第 295 章 师弟
“咳!”
薛旻猛然从梦中惊醒,背后一层黏腻的冷汗。
房间昏暗,他惊魂未定地瞪大双眼,胸脯起伏剧烈。喘息了好一会儿,他才逐渐软下身子,呼吸渐渐平息下来。
——他又做梦了。
记不清这样的梦持续多久了,每一次入睡,都好像再也不会醒来。
他能清楚地体会到,自己在梦中经历的时间越来越长,从最初的几个时辰,到一天、两天,甚至他有时会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梦中还是现实。
他真的快要疯了。
“阿旻?”
薛旻的动静惊醒了一旁的柳思远,后者坐起身,扶住他的肩膀,低声问道,“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薛旻白着脸摇摇头,没说话。
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传来急促的脚步和压低的吆喝声。柳思远看了一眼,随即下床将门关上。
今天已经是仙盟围山的第三天了。
继上次卫钊与虞美人交涉失败后,仙盟就采取了敌不动我不动的战术,干脆驻扎在赌市附近。那群修士嘴上说着是要保护赌市的安危,实际上就是在耗。耗到最后,看是谁先耐不住性子,露出马脚
坐回床边,柳思远见薛旻还在发愣,一副没从梦魇中挣脱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温度没问题后又顺势揉了一把。
“想什么呢,傻乎乎的。”为了不吵醒其他人,柳思远声音放得很轻,“睡不着了?”
薛旻的额发被揉乱,甩了甩头,这才清醒过来。
“嗯,睡不着了。”他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了笑道,“你先睡吧,师兄。我出去坐坐。”
柳思远却不依他,起身邀请道:“一起?”
“……”薛旻抬头与柳思远对视片刻,半晌无奈一笑,点了点头。
由于仙盟围山,为了安全,他们的房间被换到了更隐蔽的溶洞深处。周围人工改造的痕迹很少,空间也更小,站在屋顶,一伸手就能摸到顶端下垂的钟乳石。
天然形成的石柱和石旗将溶洞分为许多高低错落的空间,没了夜明珠作为光源,溶洞内其他微弱的亮光开始凸显。
穹顶钟乳石的深处,不知是藓类还是什么虫子,散发出幽幽的蓝色荧光,在黑暗的洞穴中显得格外醒目。
二人坐在屋顶上,肩膀若有若无地靠着,不约而同地抬头看那星星点点的微光。
“像星星。”柳思远评价道。
薛旻点头:“嗯。”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看星星。”柳思远垂下目光,回忆道,“每次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大半夜我在别处找不到你,最后都会发现你偷偷躲到屋顶上看星星。”
“是吗?”薛旻移开视线,看向自己身下的瓦片,“时间太久了,我都不记得了。”
“嗯,我还记得。”柳思远语气温和,“你从小脾气倔,性子又要强,什么事都想做到最好。我刚开始不明白,后来才意识到,你不是出于自身的勤勉努力,而是被逼无奈。”
薛旻喉头干涩地滚动两下,偏头看他:“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想报仇。”柳思远对上他的视线,神情平静,“那次赌市之后,我调查过那些人。其中有一个人,闫慎,是你的仇人。”
听到这个名字,薛旻的指节骤然收紧,关节泛白,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柳思远继续道:“闫慎身为朝廷命官,不仅是当朝皇帝身边的红人,并且自身与仙盟交往甚密,混迹两界,身边不缺高手。想要对他下手,不能冒进,必须找好时机。”
“你——”薛旻忽然有种预感,瞳孔微缩,但话还未出口,却被柳思远强硬打断。
“我陪你。”柳思远注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道。
“阿旻,如果你真的决定要做这件事,我希望我那时能在你身边。”
“……你疯了。”薛旻猛地站起身,双眼睁得极大,像是第一天认识眼前这个人一样,“这是我的仇,跟你没关系,你来蹚什么浑水?!”
“为什么跟我没关系?”柳思远也急了语气,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是你师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薛旻瞳孔抖了两下,咬牙片刻,用力想要抽出自己被握住的手:“你别管,放开我!”
“我不放!”柳思远难得强势,“阿旻,你实话告诉我,你每天晚上,是不是不仅仅是做噩梦那么简单?”
薛旻的动作忽地一愣,不说话了。
“自从那天你梦魇之后,就一直躲我。”柳思远缓下语气,“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我做错什么惹恼了你,但后来发现,是你刻意在减少与我的接触。”
他抓着薛旻的手又收紧几分,掌心贴到自己胸口。
“你厌烦我吗?”柳思远问。
薛旻的手心像是被烫了一下,瑟缩着蜷起手指,偏头不敢看他。
但他们之间太熟悉了,哪怕只听声音,薛旻都能想象出柳思远此刻的样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收敛起往日游刃有余的微笑,取而代之的不安与忐忑,那双温润的眼睛直直地望过来,有些可怜似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没、没有,”薛旻下意识反驳,“我没有厌烦你,师兄,我怎么可能,我明明——”倾慕你。
意识到自己想说什么,他忽然脸色一变,停住话头,生硬地将最后几个字吞回喉间。
“?”柳思远往前凑了凑,“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有!”薛旻故意恶声恶气,一边往后躲一边甩手,“我要回去了,师兄自便吧。”
柳思远哈哈笑了两声,表情却放松下来:“阿旻果然还是讨厌我。”
“对、对,”薛旻拖着长音配合道,“我最讨厌你了,师兄。请问可以放开我了吗?”
“暂时不行。”柳思远眼尾微弯,嘴角的弧度却淡了下来,“还有几句话,我现在必须跟你讲。”
薛旻试图抗议:“必须现在吗?”
柳思远点头:“对,必须现在、立刻、马上。”
“……”薛旻沉默片刻,像是失了浑身的力气,妥协道,“你说吧。”
勇气真是一种古怪的东西,在不合适的时机势不可挡地冒出,又在得到同意后消失不见。
柳思远安静低眼,看向自己握住薛旻的那只手。
他还是没有松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错觉,好像只要自己一放手,对方就会突然消失不见一样。
拇指缓缓摩挲,顺着腕骨探至掌心,引起轻微的麻痒。
薛旻只觉得掌心一麻,手指一颤,下意识收紧五指。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紧紧握住那作乱的拇指。
滚烫的,柳思远手掌的温度。
……这不是师兄弟之间该有的距离。
盯着交握的两只手,薛旻的呼吸不自觉加快,眼底发热,从内而外,浑身的每一寸肌肉好像都在发抖。
“……”柳思远被抓住手指后就不动了,抬眸去看薛旻的眼睛。
他从小在青楼长大,见惯了男欢女爱,听遍了客人们在酒欲上头时说出的情话与承诺。
该如何讨好一个人,说什么话能让对方高兴,他早在懂事之前就懂得了这些道理。
但他如今才知道,原来当真正面对心上人时,心脏的跳动声会是那么剧烈,那些所谓的技巧和漂亮话竟是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阿旻,”他唤了一声,嗓音发紧,“刚才我说的话,不是一时冲动。无论发生什么,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想让你知道,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不是以师兄的身份,只是我。”
柳思远的话语不疾不徐,如同潺潺溪流一般,温和却坚定不移。
薛旻呼吸一窒,整个人开始克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我想今生都陪在你身边。阿旻,我——”
“——够了!”薛旻不知从哪冒出一股力气,又或许柳思远根本没用力,猛地挣脱了后者的手。
“别说了,够了。”薛旻一手捂住脸,另一手抬起,挡在他与柳思远之间,抖着声音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别再说了。”
柳思远愣了几秒,看着眼前人抗拒的动作,随即苦笑一下。
“抱歉,阿旻,我以为……”我们心意相通。
原来,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我今晚说了浑话,希望不要给你带来困扰。”柳思远偏过头,深吸一口气,尾音发沉,“外面寒气重,先回屋吧,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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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入梦如梦
第 296 章 入梦如梦
房内的气氛十分诡异。
经过两人在房顶闹的动静,屋里的江大福等人几乎都醒了。
柳思远和薛旻吵架,这件事若不是亲耳所闻,打死他们都不信这俩人能吵起来。
这事儿的稀罕程度估计能排入三白宗奇事榜前三,但还没等他们爬起来仔细听墙角,就听到了门口传来的轻微动静。
众人一个激灵,立即缩回被子里装睡。
“咔嚓”一声,门打开又合上。两道轻不可闻的脚步魂儿一样飘进来,一个停到床头,一个停在床尾,各自上床了,中间的距离远得像隔了条银河。
房间再度彻底安静下来,在一片沉重的死寂中,江大福睁开眼,与睡在自己对面的黄一观对上视线。
【咋了这是?】他挤眉弄眼地询问道。
【我怎么知道?】黄一观拧眉努嘴,熟练地结合表情和眼神传达自己的意思,【不过,大师兄和二师兄看样子吵得挺厉害啊,连床位都换了。】
问人无果,江大福无声叹了口气,借翻身的功夫,偷偷瞄了一眼各居一侧的两人。
黑暗的房间中,只见柳思远背对众人,靠墙侧躺,看不清表情。而薛旻则坐在众人的另一边,垂着头,蔫哒哒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棘手啊,棘手。
江大福不禁摇头感慨。
他本来还想挺身而出,想办法缓和一下关系,但现在看他们的架势,实在不像一时半会能和好的。
这两人也是,平常关系好的时候恨不得吃饭睡觉都黏在一起,吵架后就连睡觉都不乐意挨着。都是二十大几的大老爷们了,搞得这架势,活像几岁小娃娃闹绝交,实在有些幼稚。
想到这儿,江大福不禁摇摇头,心说还是等明早再单独问问情况,随后便闭眼又睡过去了。
“……”
薛旻坐在床边,屈起双腿,将额头埋入膝面。
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控制不住地回忆起刚才的画面。
笨拙却有力的剖白,紧张却赤忱的承诺,来自心口的狂热跳动,以及那双望向他时满是情愫的眼神。
与有情人心意相通,世上最幸运之事莫过于此。
手掌摁上心口,感受到掌下的鼓动,薛旻轻轻弯了弯唇角。
他不是个贪心的人。这就够了。
“——后悔了?”
一道女声忽然凭空响起。
薛旻睁开眼,抬头,毫不意外地又见到了那个女人的身影。
不知何时,他已不身处寝室,周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浑浊的空旷。
意料之内的,他又入梦了。
“当然没有。”薛旻起身看她,嗓音冷沉,“我已经做好决定了……首席大人。”
听到这话,女人满意地露出一丝微笑,抬手摸向他的头顶。
“好孩子。”她夸奖道。
薛旻顺从地低下头,闭上眼睛。
自那日梦魇后,他每日都能梦到这个面目模糊的女人。
最开始,他还试图反抗,但在发现自己完全无法伤害对方,女人也无法触碰自己后,他便干脆放任不理了。
任凭女人费尽心思捏造幻境,利用记忆中的人来迷惑他,薛旻只当自己耳聋眼瞎,岿然不动地原地盘膝打坐。
后来,女人似乎意识到这种方法已经对他失效,于是换了一种策略。
她竟然制造出了与现实完全相同的幻境。
薛旻最初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还处在梦中,当睁眼看到三白宗熟悉的大通铺时,他恍惚地坐起身,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一时却说不出来。
“想什么呢,阿旻?”脑门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指头,一扭头,柳思远身穿洗到边角褪色的弟子服,半跪在床上,边整理床铺边笑着看向他,“睡懵了吗?快醒醒,再不集合要挨二师叔的骂了。”
薛旻心头一跳,捂着额头,视线下意识看向身旁另一侧正在收拾床铺的身影。
似乎是目光停留的有些久,那少年动作一顿,缓缓抬头,露出一对耀眼的金瞳。
“师兄?”
“……没事。”薛旻收回视线,内心暗道自己今天犯了什么疑心病,接着麻利地翻身起床。
像往常一样的,日复一日的晨练、听课、修行。挨到下课钟声响起,一众弟子们热热闹闹地跑去抢饭吃。
热气腾腾的雾气间,段沉手持饭勺,守在铁锅前,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弟子簇拥着,大喊着维持秩序。抢到饭的弟子三三两两的走在一起,一边快步远离这片是非之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
“走了,阿旻。”拥挤中,肩膀忽然被人蹭了一下,抬头看去,柳思远站在他身边,一手端着一碗菜,正低声朝他笑,“师叔偷偷加了肉。快走,别被发现。”
幻境持续了记不清多少天,直到彻底的崩乱。
看着眼前燃起的熊熊大火,薛旻紧紧抓住怀中布满血污的尸体,脸上却尽是麻木。他的脸上满是被火焰熏染的灰烬,面颊洇出浅色的斑驳水痕,不知是泪痕还是汗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全都想起来了。
那片承载有他记忆的地方早已不复存在。
假的,他这几天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根本没有醒。
因高温而扭曲的空气在眼前扭曲,炽热的高温扑面而来。薛旻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再度睁开,却又看到了柳思远的脸。
他关切地看着他,语气神态与梦境中的别无二致。他摸向他的额头,轻声唤道:“阿旻?没事吧,出这么多汗,又做梦了?”
薛旻闭上眼睛,没有一丝做出回应的力气。
他感觉自己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沉溺在这世间,另一半则被抽离,对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冷眼旁观。
梦境越来越长,他开始逐渐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时常陷入恍惚。
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假?
他慢慢摸索出,死亡是脱离梦境的唯一方法。
在掌握这个诀窍后,他的精神短暂地缓和两日。但有一天在现实中,当他看到桌边放着的长剑,下意识想抓起来刺入胸口时,薛旻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找那个女人谈谈了。
“我们本就需要一个交流的机会,”看着眼前满眼敌意的青年,女人似乎有些无奈,“但你一直抗拒我。如何,想通了吗?”
“你说,你想帮我。为什么?”薛旻盯向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孔,质问道。
“因为我觉得你可怜。”女人回答道。
“可怜?”薛旻皱眉。
“是啊,可怜。”女人叹息一声,抬手在指尖幻化出一颗石子,低眸叹息,“无论是家族也好,宗门也罢,总会有这样一个角色。天赋平庸,根骨平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因为太过中庸,所以不被偏爱。”
她凝视着那粒灰败的石子,指尖轻转。“哪怕已经竭尽全力,却还是不会被看见的……可怜的边缘人物。”
薛旻心中的警惕更甚,语气不善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女人轻笑着看向他,似乎根本没把薛旻的挑衅放在心上。
“不要紧张,只是聊天而已。”她缓缓地一步步靠近他,“孩子,你被虚假的情感蒙骗太久了,久到自己都不敢承认。你的仇恨与痛苦,在他们看来一文不值。当初带你回来的廉价善心,所谓的救命恩情,与捡一条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
女人每说一个字,都好像有一把利刃在薛旻的颅骨内乱搅,尖锐的刺痛几乎叫他难以维持站立。
“闭嘴!!”薛旻用力抓紧自己的发根,声嘶力竭地反驳道,“你知道什么!?费尽心思跑到我面前挑拨离间,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女人摇摇头,尽管看不清脸,但薛旻能感受到她在笑。
不是齐怀善常用的那种浮于表面的假笑,而是更为黏稠潮湿、仿佛附着在骨骼上的笑意。
“我说过了,我想帮你。”女人道,“不可否认,你一直是个努力的孩子,但世上的很多东西不是努力能够弥补的。你很清楚,在你师父眼中,被看到、被期望的始终只有一个人。”
“不用急着反驳我,我拥有你的记忆,明白你的一切想法,你的仇恨、你的野心、你的不甘……”她的语气极为轻柔,像在轻声哼唱哄孩子入睡的歌谣,“他们给不了你的,我都能给你。”
白谪俯下身,看着眼前蜷缩成一团、痛到浑身痉挛的青年,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她抚上青年发顶,动作格外轻缓,流露出几分怜爱。
“我会让你——脱胎换骨。”
*
一夜无眠。
硬挺了半宿,再睁眼时,柳思远只觉头昏脑涨。
在昨晚对阿旻表明心意之前,他自认为自己能坦然接受所有的结果,但直到真正,他还是无法做到自己想象中那般从容。
强撑着从床上挣扎起,柳思远下意识侧身,却只看到身旁空空如也的床铺。
愣了片刻,他低下视线,嘴角无意识抽动两下。
抬头在屋内扫视一圈,竟也没看到薛旻的身影。
“阿旻呢?”他哑声问众人。
“不清楚。”有人挠头回他,“师兄一大早就不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什么?”柳思远下意识觉得不对,想再说些什么,却控制不住地急咳起来。
听到动静的江大福凑过来,伸手捏住柳思远的手腕,片刻后,诊断出六个字:“吹着了,小毛病”。说完还摸了一把自己不存在的胡子,颇有神医风范。
但他只装了一句就装不下去了,当即“哎呀”一声,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大师兄,实话跟你说了吧,昨晚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不是我说,咱都多少年师兄弟了,跟一个娘亲生的也没啥区别。尤其是你跟阿旻,有啥矛盾是不能好好解决的?咋还犯得上吵架闹冷战?”
“就是,”黄一观在一旁帮腔,“要是大师兄你有什么话不好意思当面说,我们帮你传达也行。亲弟兄哪有隔夜仇,二师兄肯定不会真生你气的。”
“……”柳思远用力闭了闭眼,头晕的厉害,说话也没了气力,“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阿旻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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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思远却放心不下,起身道:“我去找他。”
脚跟刚一落地,他的身子猛地向前一软,若不是江大福托了一把,险些以面抢地。
“大师兄,你现在病着,最好卧床静养。”江大福皱眉将人扶回床边坐下,“要是实在担心,阿旻我跟师弟们去找,你就安心在房里歇着。”
说完,他从一旁的药箱里取出一瓶药丸,从中颠出几粒,连着一杯水塞到柳思远手里,示意他先吃药。
盯着柳思远将药服水吞下后,江大福从他手里收走水杯,叮嘱道:“吃完睡会儿,我去外面问问有没有人昨晚见过阿旻。”
“知道了。”柳思远无奈笑笑,“大福,你现在比我还像师兄。”
江大福闻言耸了耸肩膀,扭头乐道:“是吗?篡位的感觉还不赖。”
病来如山倒。古人所言不虚。
柳思远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生过病了,几乎已经忘记了病痛缠身是什么滋味,直至今日才再次体会。
从骨头缝里渗出的酸胀令人苦不堪言,尤其是脑袋,里面像被塞了一个装满水的水球,但凡稍稍一动就会引起惊涛骇浪般的眩晕与闷痛。
方才江大福说出去找人的话并不是随口一提,很快,房间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在床上心神不宁地躺了片刻,柳思远最终还是坐起身,转头看向身旁的空位。
……昨晚,他还是不该说的。
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都是他太过自以为是。
想来也是,他生在下九流之地,从小接触过不少特意过来找男倌的客人,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不觉得好男风有什么稀罕。
但薛旻不同,他是将门之子,出身显贵,家风正统。若不是那场意外,他或许会成长为一名少年将军,他们此生都不会有交际的机会。
柳思远闭了闭眼睛,心中沉沉叹息一声。
……越想越乱。
薛旻的床铺被收拾得很整齐,连被子都叠得有棱有角,也不知是昨天夜里什么时候整理的,他竟然没听到一点动静。
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柳思远忽然发现枕头放的有些歪,下意识伸手调整。
刚抓住枕边,他便感觉到自己的指尖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枕头下有东西?
身体快于思绪,等柳思远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将那物件从枕下抽了出来。
这是——
看到那东西的一瞬,柳思远蓦地呼吸一顿,某种极坏的预感自心中生出,雷劈般直冲头顶。
他绝对不会认错。
那是……薛旻的弟子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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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决裂与血
第 297 章 决裂与血
赌市外,气氛肃穆。
天湖之上,上千卒鹰分列成阵,手持兵器、蓄势待发。从下往上看去,如同盘旋在空中的鹰群,乌压压一片。
“虞阁主。”
卫钊脸色阴沉,单手压剑柄,俯瞰向那道挡在瀑布前的几道身影,下最后通牒道。“三日已过,叛贼仍未现身。若你再不配合,休怪我欺辱你一介女流。”
“一介女流?那又如何。”虞美人嗤笑一声,翻手变出一把精巧小扇,眼底闪过一抹寒光,“卫大人真是好大的口气。听奴家一句劝,若你真的在乎身后的兄弟,还是趁早打道回府的好。就算被当枪使,也得打在有意义的地方才划算。卫大人以为呢?”
卫钊从鼻腔中哼出一声,斥道:“不知所云。”
“全体听令!布阵!”
随着一声令下,肃杀之气霎时弥漫至整个天石山。
但还不待卒鹰阵成,一股令人胆寒的威压从天而降,如同天穹塌陷一般,顷刻压得众人动弹不得。
虞美人心有所感,侧身从入口处退开,颔首恭敬地在一旁侧立。
闷钝的敲击声缓缓从岩缝深处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如蛛网般蔓延的浓郁魔气。
“年轻人,说不了两句话便要打打杀杀。”
苍老的声音自岩缝传出,一道身影缓步从黑暗中走出。她的整个身子几乎都覆盖在斗篷之下,干瘪皱缩的大半张面孔藏在阴影下,恍惚间如同一具骷髅。
无需多言,在场能有这般修为的,唯有赌市之主——魔修泉婆。
卫钊眉心压得更沉,目光刀锋般盯向来者。
他登上卒鹰首领之位已多年,按理说应当人脉通达,但由于性格所致,鲜少接触任务以外的人。虽然久闻赌市与泉婆之名,但今日一遭,卫钊却是实打实头一次见到真容。
只见那人暗紫色斗篷的缝隙中探出一只枯槁的手,握着一根半人高的拐杖,想必就是先前敲击声的来源。
虞美人在此时倒是乖顺得很,规矩侧身行礼,喊了一声“师父”。
泉婆却没看她,只是望了一眼头顶乌泱泱的人群,自顾自地叹息一声:“可怜老朽一把老骨头,也要跟着被折腾。”
卫钊闻言便是一声冷笑。
赌市窝藏逃犯一事板上钉钉,但听泉婆方才两句所言,倒显得她多无辜,自己反倒是恃强凌弱,欺凌老人的一方了。
他见惯了这种招数,也曾亲眼目睹过屠尽村庄的少年魔修,在面对他的剑锋时,分明身上嘴上的血还未擦净,却哭泣着伏地哀求,诡辩自己的行径。
果然是邪魔歪道。无论活了多久,都本性难逃。
“魔修,通通该杀。”他冷哼一声,嗤道。
这句话不高不低,恰好落到泉婆耳中。
“哦?”
泉婆脱垂的眼皮下闪过一道冷光,转头看向声音传来处,像此时才发现有卫钊这么一号人物。她嗓音呕哑地呵笑两声,道:“年纪轻轻,杀心太重,可不是一件好事。”
说着,一抹翠色自花白鬓间滑出。碧蛇扭动着身躯,朝卫钊的方向扭身探去。一双橙黄色蛇眼冰冷毫无感情,鲜红的蛇信吞吐,毒牙寒然。
“老朽虽已退出两界纷争,却也不是任人欺辱,无动于衷的。”不知何时,泉婆的嗓音沉了下来,仿佛字句中都淬着毒意,“不过一只羽翼尚嫩的小崽子,当着老朽的面说这种话,你当真以为老朽不会杀你?”
与话音同时降落的,是扑面而来的压迫。卫钊额角滑过一滴冷汗,尽管已经调动全部灵力护体,却还是忍不住面色发白。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盘踞山涧,朝他张开血盆大口的巨蛇。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声音天降般从上空传来。
“——且慢。”
这两个字仿佛天降仙音,众人身上来自泉婆的威压当即减轻。哗然之际,抬头望去,只见日光破云,洒下道道淡金色光束。
一道人影自光晕中飘然落下,身着金衣轻甲,发丝飘摇,面带浅笑,一双眉眼慈悲柔善。光是与这样的目光对视,便仿佛被暖阳照沐。
这般架势,舍白谪其谁。
在场卒鹰大多地位低下,平日没有面见首席的资格,此时面对这天神降临一般的场景,各个瞪大双眼,一时呆愣在原地。
“今天是什么日子,竟引得白首席大驾光临,”泉婆抬头看向来人,轻笑几声,“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前辈此言真是折煞在下了,”白谪自谦一笑,挡在卫钊身前,抬手在后者肩头轻轻一拍,那股蚀骨入髓的阴森寒气霎时消散。
在卫钊略微愕然的注视下,只见白谪背身,面向泉婆含笑道:“先前经人举报赌市窝藏逃犯,在下自是信得过前辈信义,断做不出此事。但事关重大,晚辈还是派人过来询问一番,没想到下属会错了意,竟闹成这个样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白某人御下不严,在此特向前辈告罪,还望前辈海涵。”说完,她躬身拱手,朝泉婆行了一礼。
这么一套下来,若是泉婆再揪着不放,倒像是给脸不要脸了。
“仙盟镇守各地安全,劳苦功高,赌市本该配合。”泉婆抬手蹭了蹭半截身子悬在空中的翠蛇,将那不安分的蛇头推回斗篷下。
“今日之事,老朽自不会放在心上。若首席仍要进入赌市查验,自行带人进去便是。”
“前辈说笑了,只是一场误会。”白谪笑笑,“如今事已查明,晚辈也不多叨扰了。待日后有空了再找您来喝茶,望您不要嫌弃才是。”
“白首席过谦了。”泉婆扯扯嘴角,没甚兴趣地应付着白谪的场面话。
话已至此,事情似乎已经圆满解决。正如先前所料,仙盟到底还是没有撕破脸的勇气,拖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但队伍之中,塔乌尔却注意到了白谪身后多出来的一个人影。
不知是白谪自身所带光环太重,还是那人影当真是突然出现的缘故,自白谪现身自停至众人面前,几乎没人注意到她身后是否还跟着一个人。
等塔乌尔发现时,那人似乎已经在那站定多时了。
那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看着二十上下的年纪,长相清秀,偏长的碎散额发挡在眼前,显得有些阴沉,发丝间隙露出一对暗色瞳孔。
那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喜怒,甚至连一双眼睛都是死气沉沉的,没什么灵气,活像个提线木偶。
奇怪的是,塔乌尔自信自己在仙盟从未见到过对方的那张脸,而那青年却能站在白谪身后侧的位置,俨然如同心腹一般。
着实古怪。
心中想着,塔乌尔不禁多打量了那青年几眼,但碍于白谪与卫钊都在场,最后只能移开视线,老实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待前方交涉完毕,白谪命卫钊带一众卒鹰原路返回,卫钊的表情虽有些微妙,但还是听从号令,转身率领众人回程。
青年也跟在白谪身后,脚步刚一踏上飞行法器,却听背后忽地响起一道喊声。
“——阿旻!!”
青年身形猛地一顿,身体僵硬片刻,强撑着没有回头,跨步登上飞舟。
“薛旻!”
赌市入口处,柳思远呼吸不稳,整个人身形都没来得及稳住。
他刚染上风寒,又一路狂奔,此时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半撑着膝盖才勉强站立。尽管如此,他的视线却始终死死盯着空中的薛旻,一错也不敢错。
他手中紧握着薛旻的弟子符,用力到掌骨被硌得生疼,却半点都不敢松开。
见此场景,白谪回眸看向身后的薛旻,眼神似笑非笑:“没有和你的小朋友说清楚吗?不去去解决一下?”
“不必了。”薛旻低眸回绝,“我跟他们没什么可说的。”
“是吗?”白谪笑笑,不置可否,目光却看向不远处的柳思远,“但他似乎有很多话想对你说的呢。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
“……”
虽是温和的语气,话里话外却根本没有给人拒绝的余地。
薛旻的神色挣扎一瞬,眼神闪烁,最后还是依言回身,扭头对上柳思远的目光。
仅仅只是过去了一夜,柳思远居然看着憔悴了许多,脸色难看得吓人。
明明是平常最注重礼节仪表的人,如今却连外袍都没穿,头发也整个披散着,整个人狼狈的不像话。
“师兄。”他移开视线,不敢继续看他,语气平缓,“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不会回去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
柳思远怀疑自己病疯了,或者是发烧发出了幻觉,否则怎么会听到薛旻说出要跟白谪走这种话?
“你要跟他们走?跟仙盟?!”他难以置信道。
薛旻不说话,只当默认。
“……为什么?”柳思远哑然片刻,像是想到什么,嘴角扯了一下,撑出一丝惨淡的笑,低声试探道,“是因为……昨晚的事吗?”
“昨晚是师兄不对,师兄错了,我一时昏了头,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你不要冲动,阿旻,只要你回来,我保证——”
“跟你没关系,师兄。”薛旻忽然打断了他,偏头看向别处道,“你没错,师父没错,你们都没错——是我错了。”
“在这里,我得不到我想要的。”
“……”柳思远一时愣住,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什么?”
回过头,看到柳思远此时脸上的神情,薛旻忍不住苦笑一下。
“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吗?也对,像你这种人……是不会理解的。”
他缓了一口气,“师兄,你知道,这么多年,我见到你最多的是什么吗?”
虽是疑问,但薛旻似乎根本没指望能得到对方的回答,自问自答道:“是你的背影。”
“从入门开始,我就一直在拼命追赶你。你学一遍就能熟练的,我要钻研反复十遍才能理解,你安慰我说天道酬勤,努力就会有收获,我当时信了。”薛旻闭了闭眼,肩膀颤抖一下,“现在想起来,我那时还真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柳思远怔怔地盯着他,一时竟没有发现身后快步赶来的齐怀善。
“努力。我不够努力吗?我拼了命的修炼,想追上你、想为我家人复仇,结果呢?”薛旻嗤笑一声,抬眼盯向柳思远的眼睛,“我耗费那么长时间换来的成就,夺来的时间,别人轻松得好像只需要一口气就能得到。”
“那我的努力算什么?我这个人又算什么?一个笑话吗?”他脸上的表情越发讽刺,“大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可怜,特可笑啊?”
面对他的质问,柳思远只感觉脚下如同生根一般,半步都移动不得。他想反驳,大脑却因病痛涨热到空白,喉头像堵了一团潮湿的棉花,最后只冒出一句无措的“阿旻”。
“天道酬勤,这四个字我日日夜夜念了不下万遍!可结果呢?结果就是,我用数年苦修才换得的筑基修为,有人短短七天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我不甘心,我凭什么甘心?!就因为天赋二字,就直接给我这种人判死刑了吗?!”
薛旻目眦欲裂,脸上的表情几近扭曲。“为了压制识海中的鬼东西,我被迫清修一年,修为停滞不前、不进反退。你让我回去,可曾想过我该如何自处?我回到三白宗,难道害我父母的凶手就会认罪伏诛?!”
“大师兄,你告诉我,我到底怎么做才会被人正眼相待?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
一通咆哮末了,他眼尾通红,胸脯剧烈上下起伏。他颓然垂着双臂,额发散乱,一双眼睛困兽般望向柳思远。
在场众人似乎都被薛旻忽然爆发的情绪震住,无言看向柳思远几人的方向,现场气氛落针可闻。
“……”
过了半晌,薛旻的呼吸平复下来,疲惫地阖上眼睛,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从今日起,我与你、与三白宗,再无关系。”
说完,薛旻似是毫不留恋一般,转身便走。
还未迈出一步,肩膀却是猛地一痛。
——他被人抓住了。
下意识回头,眼前却蓦地一黑。
嘴唇先是一痛,随后才后知后觉地传来微凉柔软的触感。他脑子瞬间一炸,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下唇却猛然一痛,血腥味霎时弥漫唇齿。
“!”薛旻瞳孔一缩,一掌将面前人劈开,踉跄后退两步。
他呼吸急促,瞪向前方险些被掀翻在地的柳思远,神情活像见了鬼:“你疯了?!!”
柳思远没回答,在身旁人的搀扶下稳住身子,目光死死盯着对方,气息同样不稳。那张因生病而苍白的脸上,嘴唇上的一抹鲜红格外扎眼。
齐怀善还算得上沉稳的表情在此时终于出现了裂痕,连眼睛都睁大几分,视线难以置信地在自己两个弟子之间徘徊。
周围人都默契地移开视线,权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再无关系?”
柳思远喘了几口气,舔了舔唇下的血迹,向前靠近两步,目光近乎是逼视。“昨晚的话,你还没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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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再不相见
薛旻的脸色难看得吓人,气息急促,直直盯向身前人的脸。
下唇的伤口不住向外渗着血珠,挨过最初的刺痛后,如今只剩下闷钝的麻痒。
“……”
目光相接,除了沉默,只剩下无法克制的颤抖。
半晌,薛旻用力别过脸,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几乎是用气音道:“……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你。”
羽毛般轻盈的一句话,落到心头的分量,却令人无力招架。
薛旻最后还是跟随仙盟而去。直至天边再望不见仙盟的身影,众人还是没敢贸然跟柳思远搭话。
哪怕是后半程闻讯赶来的三白宗剩余弟子,见到低头站在原地的柳思远也没敢上前开口,只是暗自交换眼神,在得知薛旻叛归仙盟后,神色俱是赫然。
“怎么可能?”在听完旁人的讲述后,黄一观当即竖眉瞪眼,坚定道,“我们二师兄不是那种人!不要乱讲!”
“在场这么多人亲眼所见,”被他反驳的那人无奈摊手,“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问旁人。齐掌门不也在现场吗,你们去问问不就清楚了。”
“你!”黄一观胸口憋了一腔火,但奈何对方说得都是实话,只能攥起拳头,无力地在空中挥动一下。
“师弟,不得无理。”江大福伸手一拦,将人带回身后,又歉意地朝对面那人笑笑。
“师兄!”黄一观心中不服,气愤道,“你没听见他们是怎么说二师兄的吗?!太过分了,二师兄怎么可能是那种人!我要跟他们理论!”
“一观,别惹事。”江大福沉下声音,安抚道,“无论如何,赌市这次肯收留我们,是看在六师叔的面子上,不要逞一时之气,让师叔他们难做。”
黄一观深呼吸两下,压回脾气,背过身眼不见心不烦。
江大福眉心起伏未消,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齐怀善和柳思远。
他赶到的比其余弟子要早一些,恰好撞上了薛旻与柳思远二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吻。
说是亲吻,却不带任何旖旎欲望,反而更像是一种发泄。
但不管怎样,这举动都绝对算不得清白。江大福的观念算是保守,在他一贯的认知中,这是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情,如今却目睹在自己的两个师兄之间发生。
震惊过后,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紧接着浮现的想法居然是理所当然。
仔细想想,大师兄与二师兄自幼一起长大,若一方是女孩,便是实打实的青梅竹马。虽然如今两个都是男的,但他也无法想象出这两人分别与其他人相爱的样子。
他们之间,在情感与陪伴方面,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旁人插入的余地。
不过——
江大福的目光悄然转向柳思远的脸。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大师兄貌似是一厢情愿啊……
难道昨晚在房顶上的动静就是因为这个?
——大师兄求爱不成,二师兄被迫远离,冷战一夜后,今日更是当众强吻,好不霸道!
脑补到此处,江大福的眼角忍不住抽了抽,忙驱散脑海中这荒谬的想法。
“柳兄——!”一道洪亮的声音划破沉闷,扭头向入口处看去,只见宁云浅飞奔而来,形色慌乱,显然也是听说了薛旻的消息。
江大福有眼色地将人扣下,使了几个眼神,示意柳思远状态欠佳,暂时还是不要去打扰得好。
宁云浅喘着粗气望了几眼,回头抓住江大福 的胳膊,压低声音急切问道:“薛兄呢?我怎么听说他跟仙盟走了?那些人乱讲的吧,薛兄的状态不是已经很稳定了吗?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江大福缓缓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却看见前方的柳思远忽然动了。
他的动作很迟缓,像报废多年关节生锈的机械人偶。
转过身,柳思远面上表情一片平静,若不是唇上仍沾有鲜红血迹,众人都要怀疑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们的一场幻觉。
“回去吧。”他淡声道,说罢便率先动身离去。
齐怀善站在一旁,闻声抬眸看向柳思远的背影,眸色暗藏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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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坏心眼
西域。
次日一早,迟重林醒来的消息便被贺庆传遍了整个院子。
前者后半夜没睡,坐在窗边打坐守夜,没想到早晨一睁眼便与窗户外的贺庆面面相觑。
对视的下一秒,迟重林就知道他这师兄要整出什么动静,眼疾手快将人张开的嘴封上,转头去看躺在床上的陈泫,确认没将人吵醒后才把贺庆的嘴松开。
“师尊还在休息。”他低声提醒道。
“哦、哦,”贺庆揉了揉嘴巴,连连点头,放低音量道,“师弟,你终于醒了,前两天可把我们吓坏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已经无碍了。”迟重林点头应道。
“没事就好,”贺庆探头看了一眼屋内,“六师叔睡了?你不知道,师叔这两天几乎没怎么休息,一直守着你,擦汗换衣,什么都不让我们插手。”
他将手肘搁在窗沿上,托着下巴摇头感叹:“之前都没看出,六师叔竟然这么会照顾人。”
“……”迟重林转头看向床榻的方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陈泫这个人惯来如此,只要他不乐意开口,天塌下来都蹦不出半个字。人前无情,人后无私,前世也是如此。
在陈泫被封印的五年,迟重林才仿佛真正认识此人一般。但许多真相得知的太晚,只会是一种折磨。
陈泫失忆时的睡相不太规矩,像是缺乏安全感,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一连将头也蒙住,孩子一样的睡法。不过随着记忆的恢复,他的睡姿也端正许多,越来越接近迟重林最初记忆中的模样。
“嗯。”他盯着陈泫露出的小半张侧脸,声音放得很轻,“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等二人房门终于打开,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萧凤坐在院子向阳的一角,一边晒太阳一边用细绢擦剑,艾尔肯安静待在她身旁,低头晃着小腿。贺庆正举着重剑在院子正中比划,身旁站着若有所思的徐宗则,二人还不时停下沟通几句,像是在交流剑法心得。
听到门口的动静,贺庆扭头看过去,来不及放下手里的剑,两声招呼便呲牙喊了出去:“师叔!小师弟!”
徐宗则下意识跟着转头,看向走出来的两人。距离上次百剑乡一别,算起来已经将近两年,在这两年间,他断断续续都与其他人保持着联系,但却唯独没有迟重林的音讯。
这小子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本以为今后没有再见的机会,没想到却戏剧性地在西域又碰上了面。
短短两年的人间光阴,在少年人身上却体现的十分明显。
上次见面时,迟重林还是个身形单薄、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异族少年,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成变得这般高大挺拔,容貌凌厉邪气,无端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气魄,真不愧是陈前辈的弟子。
“师兄、师姐,徐大哥。”迟重林挨个打招呼,脸上笑容得体。
陈泫换了身宽松些的浅色衣裳,头发难得束得规矩整齐,不难看出是谁的手笔。
“好小子,”徐宗则上前两步,右手握拳,抬臂捶向他的肩膀,“这两年一点消息都没有,没想到居然还记得老子。”
“徐大哥说笑了,”迟重林被捶得后退半步,无奈笑笑,“那之后出了点变故,也是近几日才出关,没顾得上跟大家联系。”
……虽然就算有空也不会联系就是了。
他面带微笑地在心中补充道。
又与徐宗则寒暄两句,顺带聊了聊百剑乡之后的事。令人没想到的是,季铭与窦仪居然真的从天地宗转拜入逍遥宗门下,如今日子过得还算充实自在。碍于逍遥宗的面子,王赞的族人就算再嚣张也不可能直接对他们下手。
杨若雪与巫寒山跟众人也保持着偶尔的信件联络,只有迟重林,消失得十分彻底,冷血得很。
而面对此指控,迟重林只能维持笑容,一边哈哈一边转移话题。
“没想到师弟你居然也在西域,”贺庆靠着剑柄凑过来,嘴里的话连珠炮似的,“师弟你什么时候出关的呀?也是来西域历练吗?我跟你说,那天有个神秘人装成小凤的样子,幸好我脑子灵光,不然就真中计了——哦对了,先跟你介绍一下。”
贺庆侧身朝艾尔肯招了招手,将人喊过来,接着双手抓住后者肩头,望迟重林面前轻轻一推,笑着介绍道:
“小师弟,这是我跟小凤路上认识的新朋友,叫艾尔肯,你叫他小艾就行。小艾,这是我跟小凤的师弟,迟重林。来,叫小迟哥哥。”
“……”艾尔肯抬头,对上迟重林看过来的视线,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浑身的寒毛瞬间竖起。
——是那个人。是他、一直都是他!
迟重林却仿佛没看到艾尔肯表情的变化,脸上笑意盈盈,微微欠下身:“小艾。”
本该是一句简单的称呼,话尾却带上了微妙的上扬,让这更像一种警告与提醒。
艾尔肯的目光惊疑不定,在迟重林与陈泫的脸上快速徘徊,看眼神,多半是误会他俩是一伙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虽然已经被认出身份,但迟重林其实并不担心他把真相告诉贺庆与萧凤。后两者信与不信是一方面,迟重林有极大的把握,艾尔肯不会选择将此事说出去。
这孩子是个实心眼的,比起自己的性命,他反而更在乎贺庆与萧凤的安危。
对于危险,艾尔肯天然有着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就修为而言,仅迟重林一人当然构不成威胁,但若加上陈泫,在场所有人几乎都没有活命的机会。
低头俯视着尚且年幼的昔日下属,迟重林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在得来一个呲牙警告后,才心满意足地笑了一声。
这反差感属实有些难以言说。前世凶名远扬、杀人如饮水的魔童尘隐,如今却还是一个蹬着俩小腿遍地跑,连魔气都没用明白,只知道追着人喊哥哥姐姐的毛头小子。
如果不是担心节外生枝,他也不想让这孩子去死。
没办法……就当是,他命不好吧。
迟重林垂下视线,金瞳深处闪过一抹寒光。
“小艾?”
察觉到他们两个的氛围有些奇怪,贺庆歪头看了一眼艾尔肯,见他脸色不怎么好看,便把人往回带,又朝迟重林歉意笑笑:“有点认生,小孩子嘛,都这样的,熟悉两天就好了。”
“没关系,我不在意的,师兄。”迟重林弯唇一笑,表示理解。
陈泫站在后侧方,见状有些无奈地压了压唇角。
不清楚旁人有没有察觉,他却是将迟重林的坏心眼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自从见到艾尔肯之后,他便大概清楚了为何迟重林会对西域如此执着。
十岁出头的年纪,这孩子的修为便已经达到了惊人的魔婴初期。天纵奇才已经无法用来形容这恐怖的天赋,哪怕是自己,在相同的年纪,也才不过筑基期而已。
这般才能,若当时能接受正规的指导,被引入正道,说是天道宠儿也毫不为过。
如果不考虑旁的因素,陈泫甚至在这孩子身上再度看到了飞升的希望。
少年奇才,属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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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天地之大
茫茫大漠,风沙又起。
狂风裹挟起无数的沙粒,黄沙蔽日,一片昏暗,不辨东西。
天地混沌之间,几声驼铃响起,影影绰绰的,一队骆驼缓缓穿过风沙。
紧挨着骆驼的,是十数名包裹严实的行商。
他们口鼻皆蒙着一层面罩,矮着上身,借骆驼遮挡沙尘,沿着沙脊,一步一步向前迈进。
不知过了多久,风沙渐息,众人终于得以喘息。
为首的汉子扯下面纱,“呸呸”几口往外吐嘴里的沙子,但无论怎么咳,喉咙处始终像灌了一斤沙似的,牙齿一合,甚至还能咬到沙粒的“咯吱”声。
想用口水漱漱,但干涩的口腔却因为长时间缺水,分泌不出半点液体。
他们已经在这片沙漠走了五天,出发时携带的水早已耗尽,如果再寻不到补给,只怕他们真的要死在这鬼地方。
“丧天良的,”有人低声咒骂,“要不是那直娘贼向导带着地图跑了,咱们早就到玛垛了。”
此言一出,商队顿时骚动起来。
这次走商,他们原计划前往水草丰茂的玛垛,结果行至半途,找来的向导却半路撂了挑子,不仅趁夜色顺走了他们的一匹骆驼和部分财物,还一并把地图也带走了。
没了向导和地图,初次走这条路的众人顿时没了方向,无头苍蝇一样在沙漠中乱窜。所幸在场不乏老道的行商,凭着星象和多年的经验辨认方位,否则,他们非得迷失在这片死人海中不可。
领队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原汉子,同时也是此次行商的组织者,姓李,人称李老板。那半途反水的向导就是他一手找来的。
“行了,都闭嘴。”听到众人的抱怨,李老板皱眉,“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有那力气,还不如省着点口水赶路。”
被训了一句,众人很快安静下来,但还是有人不服,低低地“嘁”了一句:“老骨头耍什么威风?要不是你找的那不靠谱向导,弟兄们至于这样吗。”
李老板年纪虽大,却是个耳聪目明的,把这句话听了个真切,当即立眉瞪眼,扭头朝说话那人看去:“你说什么?!”
眼看气氛紧张,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树!你们看,前面是不是有树!”
循声去看,顺着指出的方向,只见无尽起伏沙丘间,依稀露出一点绿色的枝丫。
——是树,再不济也是草坡子。
李老板的心中顿时激动起来,队伍中也传来一阵低低的欢呼。
发现植被,尤其是尚未枯死的植被,很大概率就会找到水源和人烟。哪怕没人居住,能补充一点水分也足够他们再撑上几天。
在沙漠中跑了这几天,他们的水囊早就都空了。
有了希望,众人很快重新打起精神,也顾不得争吵,牵着驮满货物的骆驼,快马加鞭朝那点绿色走去。
但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地方看着不远,但等他们最终靠近,已经临近黄昏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片植被并不是什么海市蜃楼,而是实打实的一片绿洲。
绿洲的植被不算茂密,除了低矮杂草,只长了五六棵两人高的小树,极不显眼。若不是商队中有人眼眼尖,只怕他们也遇不到地方。
走近了才发现,在绿洲的最低处,还有着一汪清透的湖泊。水晶般澄澈,金光粼粼,片片碎金,反射大漠落日的余晖。
众人嗓子干得冒烟,看见这汪湖,如同饿了半月的狼见了荤腥,各个眼冒绿光,恨不得当即扔下所有东西跑过去。
“等等!”李老板突然一抬手,制止了他们的所有行动。
这一举措顿时引得部分人不满,他们累死累活一路跟过来,现在救命的水就在眼前,结果却被李老板拦下,任谁也无法再有好脾气。
李老板却没看他们,半蹲下身子,拨开眼前的荒草。沙地上,俨然是几行新鲜的脚印。
“有人。”他压低声音道。
在沙漠中,人有时候比野兽更加可怕。
除了沙匪,还有更加恐怖的、完全不把他们当人看的……修士。
“你、你、你,跟我过去看看,”李老板回头点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剩下的看好骆驼和货,等我们回来。”
顺着脚步往前摸索,绕过过稀疏树林,绿洲低处,一团微亮火光照亮湖边。
李老板秉着呼吸蹲下,招呼了一下身后跟着的三人,示意他们动作轻点,接着朝火光处缓缓膝行,谨慎探头看去。
只见火堆旁,站着四五个身背大刀的沙匪,背对着李老板的方向,正粗声商量着什么。
沙匪对面,还有一伙被绑着的人,一女四男,还有一个老头和一个小孩,看着像一家子。他们旁边还放着几个被散开的行李,应该是路过时不慎被抢了。
娘的。
李老板暗骂一声。
他虽然没走过这条路,但这片地方沙匪的凶名他是听说过的。只要被抓住,几乎没留下过活口。连人带钱,都会被吃的干干净净。
这一家子也是倒霉,连女人带小孩都被逮住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叹息一声,心里说不出是惋惜还是庆幸。
“李老板,这……”一个年轻后生蹲在李老板身边,见状转头问他。
“走吧,等天黑再过来。”李老板后退两步,站起身子,见他还在原地蹲着不动,扯了扯嘴,“怎么, 你还想救人?”
“……”那后生不说话了,沉默地又看了几秒。
下面的沙匪已经开始屠杀了,其中一个个头小些的,举着与他身形并不匹配的大刀,朝女人身旁的年轻男人身上砍去。
其余的几个沙匪也没闲着,一个将女人按住,另外几个分别去处理老人和孩子,显然是起了淫心。
造孽,真是造孽。
李老板闭了闭眼睛,本不愿再管,却听身旁忽然传来一声呐喊。慌然睁眼,却见方才那后生已经拔刀跳了下去,朝那一伙沙匪冲去。
李老板当即眼前一黑。这一嗓子直接吸引了沙匪的注意,再想把人喊回来也来不及了。他心一狠,拔出腰间的弯刀,随手扯过身旁的一人,吼道:“回去喊人!回去喊人!!”
他将那人猛地往回推了一把,随即看向愣在一旁的另一人:“娘的,你的刀呢!?是条汉子就跟老子下去拼命!!”
说完,李老板就紧跟着跳了下去。
有时候真是脑子一热,血忽地往上一涌,什么生啊死啊的,就都不在乎了,刀砍在身上都不知道疼。
李老板年轻时打架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虽然如今年岁渐大,但身手还是像年轻人一样利索。三对五的劣势,硬是先捅死一个,又趁机割开一个被绑男人的绳子,将双方人数掰平。
他们正与沙匪陷入僵局时,负责喊人的那后生终于带着援军赶来,五六个男人一边跑一边喊,阵仗极大。沙匪被他们的声势吓到,也不敢再缠斗,慌忙转身逃走了。
五名沙匪,死二逃三。而李老板这边三人,只是身上或多或少挂了彩,所幸无人出现意外。
劫后余生,李老板顾不得庆幸,先是狠狠扇了那最先出头的后生一巴掌,顿时扇得后者头晕目眩,面颊热疼。
碍于在场还有别人,李老板将人拽到一旁,恶狠狠地骂道:“你是跟着我出来的,我得对你的命负责。但你要是不在乎你爹妈给你的这条命,只想着逞英雄,老子现在就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
教训完小孩,李老板又前去查看那一家的情况。
那后生跳出来的还算及时,沙匪并没来得及下杀手,一家七口,只有老头和一个年轻男人身上挨了几刀。
商队的人已经给他们解了绳子,死后余生的一家人凑在一起,不知是不是被吓傻了,安静得吓人,只知道盯着他们看。
李老板上前两步,蹲那老头身边,将手里旁人拿来的水囊递出去,见怪不怪道:“老叔,逃难来的吧?”
那老头眼珠一动,松开捂着身上伤口的手,抓住水囊抿了一小口,然后就递给了身旁的年轻男人。
“嗯,”老头的嗓音很哑,说话时活像乌鸦叫,“从北边过来的。”
李老板点点头。
北边现在的确不是太平地,魔修横行,尤其是一些北部小国,几乎已经沦陷。
在李老板没注意到的地方,女人用肩碰了碰身旁的男人,使了个眼色,后者这才如梦初醒,抹着泪千恩万谢地过来感激李老板救了自己这一家老小的性命。
“我们这一大家子妻儿老小的性命都是大哥您救的,要不是您,我们现在肯定都下阴曹地府了——”男人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握着李老板的手狂摇,“老天可怜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儿子才刚满五岁,不能没了爹啊……”
李老板有些难以招架对面波涛汹涌的情绪,低头朝老头看去。
老人家受了伤,身子骨又比不得年轻人,如今躺在另一个儿子怀里,闭着眼睛,似乎已经进气儿少、出气儿多了。
“我们是走商的,碰巧路过。大家这年头讨生活都不容易,我这儿有些伤药,也不要钱了,留给你们疗伤。”李老板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们商队在沙漠已经迷路好几天了,不知——”
他不知该如何称呼对面的男人,一时卡了壳。
“鄙姓吴。”男人接道。
李老板继续客气道:“不知吴老弟手里可有地图,能不能借我们看看?”
“能能能,当然能!”男人猛地擦了一把眼泪,回头对女人喊道,“小……娘子,地图!快把地图拿出来!”
女人眼角一抽,迅速低头调整了一下表情,从包裹里翻出一卷羊皮,将其递了过去。
接过地图,打开盯着上面标绘的地形路线,李老板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这时候才感受到身上刀口钻心似的疼。
男人也看出他脸色的异常,主动提出将人扶过去休息,又说地图不急着要,等他们那边抄完还回来就成。
作为报答,男人还试图将自己身上所有的铜钱都塞给李老板,但却被严辞拒绝了。
“咱也不是为了钱才救人的。要谢就去谢旁边那个后生吧,是他头一个跳下去拼命的。”李老板白着脸道。
夜幕很快降临,商队一行人喂饱了骆驼,将营地转移至高地,又选出几人轮流守夜,这才沉沉睡去。
另一边,男人一家围在一小堆篝火旁,火光明黄,映得人脸有些失真。
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老头缓缓睁开眼,眼神清明冷峻,瞳孔幽黑,与先前半死不活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老头、或者说陈泫,保持着靠躺在背后男人身上的姿势,转头看向绿洲低处的黑暗。
穹顶银河璀璨,照入水面,映出一湖星海。
陈泫将自己的呼吸放得很轻,仿佛连一颗沙砾都不想惊动。
在这片小小的绿洲之外,是广袤无垠的连绵大漠。而这足以吞噬万千生灵的无边大漠,在仙魔二界的掌权者眼中,是否也仅仅是一盘可以用来博弈、轻易摆弄利用的沙盘?
以凡人的脚步丈量,方觉天地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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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在担心我吗
大漠的夜很凉,长风刮过,混杂着些微的水腥气。
此处与天的距离似乎很近,沙漠延绵,一望无垠,略一抬眼,整个天幕便撞入眸中。
繁星如同地上数不尽的沙子,点点星光汇聚成河,浩瀚璀璨,连明月也无法与其争辉。
忽地,一颗星星自天幕滑落,拖着长长的光尾,悄然消失在天地相接的黑暗中。
周围很安静,不是那种听不到半点活物声响的死寂,但却空的令人发慌。
篝火噼啪,不远处传来零星几声驼铃,以及骆驼喷气的声音。迟重林侧过头,目光落到陈泫的脸上。
陈泫新化的这张脸年迈又沧桑,皮肤粗糙干硬,胡须枯槁花白,活脱脱一个暮年老翁,与他原先的样貌沾不上半点关系。但唯独那双眼睛无法遮掩,深潭一般,又像吞噬万物的黑洞。
单是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就感觉自己整个被剖开,所有腌臜邪祟都无处遁形。
……皆是妄念。
迟重林垂下眼帘,脱下外衣,盖在陈泫身上,又往肩膀上拢了拢。
“起风了。”他低声道。
确实起风了。沙漠温差大,白天炽热如火,太阳一落山,便眨眼从火海掉进了冰窟,晚风一吹,更是凉意沁人。
迟重林刚想收回手,动至一半,手却被人抓住了。
迟重林:“?”
错愕低头,只见陈泫面色如常,脸上仍是那副万年不动的淡然神情。
他握住迟重林的手,掌心摸一把,翻过来手背再贴一下,动作干脆利索,像是在做什么严肃的质量检测。
“凉,”摸完这两把后,陈泫评价道,“衣服穿好。”
“……”迟重林这才反应过来陈泫刚才在干什么,忍不住一笑,辩解道,“我不冷——”
他忽然卡了壳,师尊两个字堵在喉头,想起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挣扎半晌,干巴巴从嘴里吐出来俩字:“……阿爹。”
这两个字一出,缩在旁边闭目养神的贺庆忽然“嗤”的抖了一下,随后为了掩饰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又连咳了好几声,试图伪装那声喷笑只是一个意外。
迟重林:“……”
这次伪装是陈泫提的主意。
?神古怪,那日前来的信使也语焉不详,搞不清背地里究竟有什么谋划。如果不做出改变,他们定然会陷入被动。
为彻底摆脱?神教的监视,在离开之前,陈泫在住所处施下了幻象,伪造出众人还未动身的假象。
因为暂时无法判断?神教是以何种方式得到他们的消息,在前行的这几日,陈泫等人都没有泄露出一丝灵气。至于今日不小心被沙匪抓住,他们原先以为对方只起了劫财的心思,还想着破财免灾,却没想到对方竟是想斩草除根。
若不是李老板的商队及时赶来,只怕免不了会发生“小女子倒拔壮大汉”、“残血躯反杀携刀沙匪”之类的怪事发生。
他们所扮演的乃是一家七口。作为前辈,陈泫理所应当地成为了辈分最大的长者,膝下有迟重林与贺庆两个孩子。后者多年前娶妻,与其共育一子,分别由萧凤与艾尔肯饰演。至于冯亦和徐宗则两人,则被算作前来投奔的侄儿。
说来也奇,陈泫似乎对伪装一事颇为得心应手,安排完众人身份,还将他们的身世背景、家庭情况交代得相当详细,虽说短时间无法做到十分完备,但糊弄外人却是绰绰有余了。
一通讲述完毕,听得贺庆啧啧惊叹。这还是他头一次知道自己这位师叔可以一口气说那么多个字。
但迟重林的心情却没有轻松多少。
旁人或许只以为陈泫想掩人耳目,但迟重林好歹与此人多打了一辈子交道,有时还是能猜到他内心想法的。
说实话,陈泫其实压根一开始便没打算让他们进入神山。
且不论陈泫处事一贯独来独往,行踪从不与人报备,更何况神山凶险未知,艾尔肯之事尚未解决,冯亦二人虽是旧识,却也不知根底。若贸然带着萧凤与贺庆二人奔赴险境,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是谁也不愿看到的。
?罗格腾格里……
迟重林无声默念着这几个字。
他对?神教基本没什么印象,在前世时也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因为是意料之外的势力,在刚来西域的前几天,为了躲过这个教派的眼线,也耗费了一番功夫。
经过了解后发现,这个教派表面上无害,却处处透露着诡异。
?神教最早在几十年前出现,但在当地并没有引起太大影响。直至十年前,几个自称神使的人出现,以可以实现所有人的愿望为由,广泛传教,短时间内吸收了大量信徒,这才形成了如今的规模。
还有前几日找上门来的那个男人,不论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寻求合作也好,鸿门宴也罢,都代表着?神教很可能已经拥有了足以抗衡陈泫的底气。
这绝对算不上是一个好消息,?神教的背后定然藏有更深的秘密,秦双雁很可能就是发现了什么,出于某种考量才选择留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迟重林垂下视线,身前陈泫的发丝被风缓缓吹起,在他的下颌处飘动,引起若有若无的痒。
虽然那晚陈泫没有对他明说,但不难猜到,仙盟多半已经对赌市下手了。
白谪终于还是按耐不住了。
“……”迟重林微微眯起眼,眸底的神色逐渐沉了下来。
“在想什么?”
冷不丁一句话在耳边响起。
迟重林一愣,随后才意识到是陈泫的传音。
他有些意外地动动嘴角,他原本也没想过能瞒住陈泫,只是没料到,陈泫会比他更先一步开口。
“弟子在想,该用什么办法暗中脱身,才能在您之前抵达神山。”迟重林语气平静回道。
似是被这理直气壮的发言惊到,陈泫一时没有接话。
“不过,弟子若是再这么做,只怕会惹您更生气。”迟重林笑了笑,继续道,“更何况,师尊在这儿,我暂时还想不到有什么法子能骗过您。”
“已经骗过一次了。”陈泫淡淡道。
“……哈哈。”虽然陈泫语气中没有指责的意思,但迟重林仍然有种被当事人兴师问罪的心虚感,干笑着摸了摸鼻梁。
沉默片刻,陈泫似是想了很久,开口道:“为什么?”
为什么三番几次替他涉险,为什么面对自己的再次失忆,反应却比他本人更加激烈?
这与他始终对自己隐瞒的秘密相关吗?
半晌,迟重林无奈似的,叹了口气。
“神山只是一个幌子,只怕从一开始,他们盯上的就是师尊。”
“所以,在没弄清楚他们的目的之前,贸然前往太过冒险。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慢慢调查,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代替你,看看他们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陈泫眉头一皱,“胡闹”二字还未出口,便被迟重林打断。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仙盟已经对赌市施压。如果仙盟得知了您的动向,定会前来发难,届时若三师兄和师姐身边没人护着,情况会变得更加危险。”
他注视着陈泫的发顶,语气没什么起伏,“再退一步讲,就算弟子出了什么意外,您还能前来搭救,但如若情况反过来,我们便真的孤立无援了。”
“……”陈泫没有回答。
“师尊不信我吗。”迟重林问。
陈泫头疼地闭上眼。
信,他当然信。但这并不是迟重林可以孤身涉险的理由。
神山凶险未明,他如何能放心让自己的弟子代替自己前去赴约。
“不行,”陈泫的态度坚决,“我不同意。”
面对这两句斩钉截铁的拒绝,迟重林没有急着再说什么,而是眨了眨眼,微微弯腰,低头去找他的眼睛。
“师尊是在担心我吗?”
说话时,迟重林的一双瞳孔微微发亮,伪装的暗色虹膜下,隐隐透出明亮的金色,眼底藏有隐晦的愉悦和期待。
这是什么反应?
陈泫略感不解,但还是点头:“嗯。”
得到他的回答,迟重林像是忽然心情好了很多,表情柔和下来,甚至脸上都带上了笑意。
“我不会死的,”他笑道,“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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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坟墓
转眼已是清晨。
谁也没料到变故来的如此之快。
没人能想到,明明昨晚还好好的人,今天清晨就已经没了。
“节哀。”
李老板拍了拍神情呆滞的贺庆,叹了口气,走开了。
商队其余人也以为贺庆是悲伤过度导致的恍惚,纷纷劝他想开点,安慰他道老人家生前没遭什么罪,在睡梦中离世,死后肯定会享福的。
但没人知道,贺庆此时内心真正的崩溃。
——不是?!我的亲六师叔!这种事情都不打个商量的吗?!说死就死!好歹给他留一个对剧本的时间啊!
“叔啊——老叔——!”
一旁,冯亦已经上道地开始哭丧,嚎得那叫一个情深意切,只可惜光打雷不下雨,喊了半天也没看到挤出几滴泪。
“别愣着。”萧凤上前偷偷掐了一把贺庆的腰,示意他做出点表示。
贺庆会意,转头便装模作样地对着陈泫留下的那具空壳尸体哭嚎。
人死在沙漠里,尸体没条件运输,只能就地掩埋。
陈泫造出来的假肉身相当逼真,从外观上看,毛孔发丝清晰可见,几乎看不出什么破绽,唯一容易露馅的一点就是重量。
毕竟这只是一具空壳,不像凡人的皮囊,里面塞满了内脏骨骼,只要有心人稍一掂量就会察觉到异常。
他们最后决定将这具空壳埋在一棵树旁,李老板见几人可怜,承诺会将他们安全带出沙漠。掩埋尸体时,商队一行人正在一旁等着,很体谅地没有出声催促。
在松散的沙地里挖坑比在土地省力很多,没一会儿就几人刨出一个人大的沙坑。
贺庆撸起袖子,抬起空壳的两条胳膊,一边准备将人往坑里放,一边向自己的小师弟搭话:“小师弟,师叔他玩得这是哪一出啊?死遁?”
迟重林今天意外地沉默,摇摇头,不知道是表示不清楚还是不愿多说:“师尊有自己的打算。”
贺庆意料之内地叹了口气,失落道:“好吧。不过师叔走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先跟着这些人。”迟重林配合着他将空壳的腿抬入坑中,“今后没有师尊的指示,我们不得擅自行动。”
说话间,萧凤看了迟重林一眼,随后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冯亦和徐宗则也互相对视一下,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共识,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刨出来的沙子重新填回去。
倾泻的黄沙逐渐掩埋了尸体的五官,直至整个沙坑都被填平,好像这个简陋的坟墓从未存在过一样。
贺庆找了块方正的石头,简单在上面刻了几个字,插在沙坑前,便充当算作墓碑了。
“老爹您一路走好,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别再遭老罪了。”贺庆在墓前双手合十道。
萧凤在他身旁抽了抽嘴角,拳头一紧。要不是场面不合适,她真想给这不着调的家伙一个脑袋瓜子。
艾尔肯自一开始就站在旁边,一副完全状况外的样子,不过因为外表年纪小,呆愣愣地也不显得突兀。
安葬完尸体后,众人再度启程。为了照顾他们队伍里的伤员和孩子,李老板还借了他们一头骆驼。
这下就算是徐宗则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本就是萍水相逢,对方能为他们做到这个地步,完全算得上是救命之恩了。
他们牵着骆驼跟在队伍的最后,跟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伤员,看模样,就是昨晚最先冲出来救人的那个后生。
后生名叫达木西,十七八岁,这是他头一次跟着队伍出来走商。
达木西性格直爽,中原话也讲得利索,没一会儿就跟贺庆等人聊得熟络了。
听达木西说,他的家乡在以前属于另一个小国,被吞并的时间不长。不过他们那地界本就位于两国交界处,加上他的母亲是中原人,因此两族融合对他而言并没什么障碍。
贺庆还旁敲侧击了一些别的,问他有没有听说过附近发生的怪事。
达木西思索一会儿,说还真有。
“听说北方那边有恶魔作怪,会在晚上跑出来抓人吃肉。听他们说,那些恶魔有的会喷火,有的会放电,杀人就跟踩死蚂蚁一样。”说着,达木西还做出一个瑟瑟发抖的动作,“那些恶魔在不断向内迁徙,会抓走他们遇上的所有人。在我们周围,已经有人开始搬家了。”
虽然有妖魔化的成分,但达木西所言也跟真实情况差不了多少。
是得跑啊。尤其是像这种地方,偏远到仙盟都懒得管。如果不跑,届时两界开战,这里将会是首选的战场。
于是贺庆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跑?”
达木西笑了,被晒到发红发棕的脸上露出两排雪白的牙。“跑什么嘛,有什么好跑的。我生在村子里,家人朋友也都在那里,村子就是我的根,怎么跑呀。再说,跑了就能活吗?”
“讨生活嘛,谁不是活得一天算一天,别想那么远。只要还没死就得挣钱,有钱才能有饭吃。人要靠吃饭才能活啊。”
贺庆听完难得沉默下来,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这边关了话匣子,达木西却聊得起了兴致。
“吴哥,你说,那些仙人到底是怎么飞起来的?”达木西仰头看向烈日直晒的天空,脸上笑容灿烂,“我长这么大只见过一两次,他们从空中‘哗’的一下过去,像鸟一样,飞得好高好高。”
贺庆想了一会儿,挠挠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自从被师父捡回三白宗后,修行就成了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御剑飞行在他的观念中而言,是一件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普通的事情。
所以到底是怎么飞起来的?
因为灵力?灵剑?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贺庆忽然觉得自己忽然开始糊涂了。
达木西没注意到他的走神,还在仰望天空天马行空道:“我也好想知道飞起来是什么感觉啊……”
前面的人听到达木西的话,回头笑道:“这小子,又开始说胡话了。人哪能会飞呢,你又不是神仙。”
达木西不服气,回怼道:“还不让人想想了?万一以后哪一天,凡人也可以飞到天上呢!”
前面的人笑着摇头,多半是觉得这个话题太过荒谬,不与他争辩了。
在沙漠中行走十分枯燥,前方除了沙子就是沙子,一眼望不到尽头。
途中冯亦把自己随身的几颗基础丹药融进水里,找机会给商队的几个伤员喝了下去。
虽然只是普通丹药,但对于李老板这些凡人来说,药效已足够神奇。不过几日,他们身上的刀伤已经全部愈合结痂,没有出现致命的感染化脓,后续恢复只需时间慢慢调养。
借着贺庆等人手中的地图,不过七日,他们便走出了茫茫大漠。
分道扬镳之际,李老板询问他们接下来的打算。
贺庆按着原剧本,摸了摸后脖颈,脸上露出些许迷茫。
“接下来……可能去别的地方吧。现在我爹死了,我们这一伙人也没地方可去。这地方好像有个,?…什么罗,听说他们会收留无家可归的人。我们打算先去那待一阵,等想好日后的打算再出发。”
听了这话,李老板的脸色变了变。
他左右环顾一下,接着压低声音,对贺庆道:“吴兄弟啊……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听老哥一句劝,那个地方还是别去了。”
贺庆一听,来了些精神,面上却表露出困惑:“啊?为啥?”
“我也是听说啊,听说。”李老板十分严谨地重复了两遍免责声明,声音压得更低了,“那东西,它邪啊!”
贺庆追问:“此话怎讲?”
“我来这儿走商有些年头了,这些话也是听以前的兄弟们传的。”李老板道,“之前有个女人,嫁给她丈夫很多年都生不出来孩子,正好听说附近有个神许愿灵验,就请了一尊,回家日日参拜。没过半个月,还真怀上了。”
“本来是件大喜事,女人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十个月很快过去,你猜怎么着?”
贺庆紧张地猜测:“生出来个死胎?”
“要是死胎就好了!”李老板摇着头啧啧两声,“女人生产那晚昏天暗地,天跟被捅破窟窿似的,下雨下个不停。女人疼得快死了也生不出来那孩子,等到她的血马上就快要流干了,却听‘撕拉’一声——
一只手从内撑开女人的肚皮,不断地撕扯,破口越来越大,最后钻出来一个浑身是血婴儿,又瘦又小,活像只呗扒了皮的猴子。哎呀,那惨状……”
“自己钻出来的?!”贺庆大惊失色,“那它娘呢?还活着吗?”
“被撕开肚皮那还能活吗。”李老板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心满意足地摇摇头,叹息道,“这故事当初传得有鼻子有眼,都说那女人求了不该求的东西,结果生出来个魔鬼,不仅害死了自己,还给整个部族带来了厄运。”
“我跟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吓你,就是想告诉你,做人呐,还是得靠自己。你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人家难道真什么都不图,就平白无故供你吃住?出门在外不要乱信这些东西,还是多一点戒心为好啊。”李老板拍拍贺庆的肩膀,苦口婆心道。
贺庆低头沉思。贺庆头脑风暴。贺庆恍然大悟。
“李老板,我想明白了!”他握住李老板的手上下用力晃动,抑扬顿挫道,“您说的太对了,跟您一比,我简直是自惭形秽!”
“哪里哪里……”李老板被夸得神清气爽,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几分。
却听贺庆继续道:“所以接下来,还麻烦您继续多多关照了!”
李老板一愣,睁大双眼,显然没转过弯来。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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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凶案、悬案
黑暗。
无尽的黑暗。
艾尔肯大口喘着气,奔跑的脚步逐渐停下。他已经不知道跑了多久了,肺部像是快要炸开一样,喉咙火辣辣地烧痛,泛起阵阵的血腥味。
无论向哪个方向逃跑,眼前除了黑暗,看不到任何事物的存在。这片黑暗像是永无边境的牢笼,将落入其中的猎物困入其中,永远无法脱逃。
艾尔肯终于放弃了逃跑的念头,闭上眼睛,在心底默默祈祷自己快点脱离这个梦境。
——他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还是那个人,藏匿在阴影中的那双金色瞳孔,如同鬼影般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无法甩脱,无法逃离。
“你必须死,尘隐。”见艾尔肯停止挣扎,那个声音又继续道。
艾尔肯数不清多少次地大吼反驳:“我不是尘隐!不是!”
但声音并没有因为他的愤怒而停下,响彻上空,像沉闷的雷声。
“未来无法改变,无论是你、或是我……都无法摆脱死亡的命运。”
此句毕了,艾尔肯忽然感到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自大脑深处钻出,疼得他当即浑身脱力,跪倒在地。迷迷糊糊之间,他好像又听到了曾经父亲对他的辱骂。
怪物、恶魔。
带来灾厄的祸星。
一出生就杀死了自己母亲的魔鬼。
“畜生!”阿爸的鞭子猛地甩在艾尔肯身上,留下一道红痕。红痕很快肿胀、充血,渗出丝丝血水。伤痕叠着伤痕,触目惊心,皮开肉绽。
被鞭子抽到的瞬间,先感受到的纯粹的疼痛,但很快疼痛就被微妙的痒胀盖过。高肿重叠的鞭痕下,像无数只蚂蚁在皮下啃噬钻爬,让人想原地打滚,大吼大叫,最好把全身的皮都蹭掉才好。
阿爸居高临下地俯视,两只眼睛瞪得很圆,眼球像是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像在瞪一个仇人,血丝密布的眼球里充满怨憎。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他疯了似的厉声质问艾尔肯,咆哮声震得人心颤。
“你为什么不去死?!!”
“!”
艾尔肯猛地坐起身,心口狂跳。
他大口喘着粗气,冰凉的薄汗黏满后背,缓和了好一会儿,胸腔内剧烈的心跳才渐渐平息。
“做噩梦了?”身旁贺庆睡得迷迷糊糊,被艾尔肯那边的动静吵醒。
他打了个哈欠,拍了拍艾尔肯的背,口齿含糊地安慰道:“没事,梦都是反的,小小年纪,别整天胡思乱想,乖啊。”
“嗯。”艾尔肯低头应下,坐在床边,声音闷闷的,“你接着睡吧,阿庆哥。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行。”贺庆困得不行,翻了个身就准备继续睡觉,“大半夜的,别走远啊,早点回来。”
“知道了。”艾尔肯边俯身穿靴子边道。
这是他们走出沙漠的第四天。离开沙漠后,他们又跟着李老板的商队继续行进,此处是他们途经的一个落脚地。
今夜的月光十分明亮,照得天地一片透亮。
走出房门后,艾尔肯漫无目的地闷头踱步。晚风带着舒适的凉爽,逐渐平息他不安的心绪。
等胸中的闷堵彻底消散,抬头环顾,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相当一段距离。
正欲转身回去,角落处细微的声响却瞬间让艾尔肯警觉起来。
随着艾尔肯的无声靠近,那些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是几道人声。
“……消息属实吗?”
“嗯,仙盟上下已经传遍了,是真的。”
“我操,真死了?那凡人不是和仙盟一向交好吗,怎么死的这么突然?”另一道声音诧异道。
“这谁说的清楚,也许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先不说这个了。师兄,那件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
“有些眉目了,我们怀疑……谁在哪?!”
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随着一声呼喝,一道疾风扫向艾尔肯脚下。
艾尔肯后退一步,对方的攻击落空,激起一小片尘土。
是一枚石子。
被发现了。
艾尔肯抬臂抵挡在胸前,谨慎地退后两步,再一抬头,眼前已经多了几道人影。
“等等。”剑拔弩张之际,为首一人拦住身旁即将动手的同伴,像是松了口气。
“是小艾啊,你怎么在这儿?”
定睛一看,对面的人正是冯亦。
同样站在艾尔肯面前的,还有徐宗则,以及一个不认识的年轻男人。
“魔修?”年轻男人看了一眼艾尔肯,并未放下戒备,扭头看向冯亦,“冯师兄,认识?”
“嗯,认识。”冯亦拍拍男人的手臂,示意他可以放松些,“放心,季师弟,他不是敌人。”
如果迟重林此时在这儿便能认出,那年轻男人是他曾在百剑乡认识的故人之一——天地宗弟子,季铭。
冯亦上前两步,对艾尔肯微笑道:“小艾,刚才都是误会,你不要介意。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走这么远,贺小兄弟他们知道了肯定会担心的,赶紧回去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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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吓我一跳。修为这么高的魔修,就这么让他回去没关系吗?”季铭担忧道。
“没事。”冯亦摇头,“我们刚才也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就算他说出去也没有影响。行了,接着说正事吧。你怎么突然找过来了?”
当年百剑乡一事后,季铭和窦仪便在冯亦与徐宗则的引荐下拜入逍遥宗,如今两人已是正式的逍遥门弟子。
也正是这个举动,挽救了两人的性命。当年王赞的死讯传出后,他的家族曾多次想找两人的麻烦,奈何碍于逍遥宗从中阻挡,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若是他们没了逍遥宗弟子的身份,只怕不知早已死过多少次了。
“还不是因为你们忽然断了所有音讯,差点把我和窦师弟吓死。”一提起这个,季铭就满脸郁闷,“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二人长话短说,将近来的遭遇简单向季铭解释一番。前面的情节还比较正常,但随着他们遇上贺庆等人后,事情的发展就逐渐变得离奇起来。
“所以……你们路上认识的两名道友恰好是迟道友的同门,接着发现借住房子的主人碰巧是邪教信徒,然后遇上了陈仙君和迟道友,最后还被邪教组织缠上了??”季铭难以置信地总结,觉得自己的脑袋绕得有点晕。
“准确来说,对方盯上的只有陈仙君。”冯亦纠正道。
徐宗则抱臂补充:“我们只是捎带。”
“天道在上……”季铭不禁感叹,“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总之,那?神教很可疑。剑圣遗体被盗一事,多半与它脱不了干系。”冯亦也环起手臂,“等找到神山,说不定,我们也能找到想要的答案。”
“这还用你说。”徐宗则在一旁不屑嗤道。
“……”
冯亦低头片刻,紧接着奋起一脚踹在后者屁股上,怒道:“老徐你有病啊,拆我台很好玩吗?不会说话就闭嘴!”
徐宗则被踹得向前猛地一个踉跄,扭头大怒:“好啊,你居然敢踹我?!”
“踹你怎么了?我还敢打你!”冯亦恶声恶气道。
徐宗则哪受得了这等挑衅,当即撸起袖子,呲牙咧嘴朝冯亦扑去。
冯亦兴然应战,二人当场打作一团。
季铭见状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往边上挪了几步。
他对此场景早已见怪不怪,甚至都没有一点开口劝架的欲望。
要换做几年前,他说不定还会吓得赶紧上前劝阻,但现在,他已经深谙两人的尿性,每次都是嘴上说得吓人,实际真动起手来,不过就是在对方肉厚的地方不痛不痒的揍几下,连街头流氓打架的标准都算不上。
果然,在两人外强中干的几次推搡过后,这场斗殴便草草收尾。
“对了,”徐宗则一边拍自己屁股上的鞋印,一边问季铭,“我记得那个凡人不是朝廷命官吗,死得这么蹊跷,连凶手都没查出来?”
“嗯,这也是这个案子最古怪的地方。”季铭点了点头,“被杀的是当朝宰相,皇帝的小舅子,闫慎。”
“闫慎的死状极惨,被发现时几乎不成人形,宅子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皇帝得知后大怒,下令彻查凶手。但不知为何,没多久这件事就潦草结案,不了了之。”
潦草结案,不了了之?
听完季铭的描述,冯亦摸摸下巴,垂下眼帘,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有点意思。
这天底下,能让当朝皇帝也不得不避其锋芒的存在,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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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大喜之日
闫慎身死当日,是京城近年来最热闹的一天。
原因无他,因为那天是当朝宰相、闫慎大人纳第十八房小妾的日子。
虽说是纳妾,但动静却一点都不低调。不止整个闫府被装扮得红红火火,就连街上都挂满了红绸灯笼,迎亲的队伍从城东排到城西,敲锣打鼓,满城喧闹。
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街头百姓,无一不对此津津乐道。
听说这次闫大人娶的小妾是名青楼花魁。小花魁年芳二八,生得闭月羞花楚楚动人,能弹会唱颇有文采。而闫慎今年五十多岁,光看年龄,足以当对方爷爷,属实是老牛吃嫩草、老猪拱白菜。
“恭喜恭喜!闫大人又纳一美妾,令人艳羡!”
闫府门前,一名尖嘴猴腮的官员满脸堆笑,一边贺喜一边用眼神示意身旁的仆人,“这是下官带来的一点心意,还望闫大人不要嫌弃。”
朱红色的大门前,闫慎身穿鲜红喜服,肥腻的脸上浮着一层油汗。
他的体型比起从前更加臃肿,一身喜服被撑得近乎要崩裂,高高隆起的肚腩被腰带硬生生勒成两截,活像身怀六甲的妇人。
闫慎眼珠一动,视线飞快扫过仆人手中用红布包裹的方盒,脸上顿时扬起笑意。他大笑两声,亲热地虚揽向那官员的肩膀,将人往门内迎:“哈哈——王大人说这话就见外了。快请进、请进!”
前来道喜的宾客如云,几乎在宅门前排成一条长龙,热闹非凡。
“恭喜啊闫大人,祝您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同喜同喜,哈哈哈哈哈……”
前来道贺的客人络绎不绝,如今天气逐渐炎热,闫慎稍稍在外面应付了一会儿就热得心慌脑胀。借口离开后,他不再掩饰脸上的不耐,抬手招来一个下人:“怎么回事?‘那位’怎么还没来,信上不是说会到吗?”
下人察觉出闫慎现在心情极差,不敢抬头看他,哆哆嗦嗦地回道:“回老爷,信上是说会来的,说不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闫慎扫了一眼对方,见他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心中更是来火,抬腿一脚便将那下人踹翻在地,“说的什么屁话。今天是本相的大喜之日!还能有什么事比本相成亲重要?!”
下人从地上爬起来,发着抖匍匐在闫慎脚边,一句话也没敢再说。
闫慎还欲再打,却被赶来的管家拦住了。
“老爷,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别为这些个贱东西坏了心情。”管家扶住闫慎的手臂,笑得谄媚讨好,说完又回头踢了一脚前面的下人,骂道,“没眼力见的蠢货,扰了老爷的喜气,还不快滚!”
“是——是!”下人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朝管家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接着忙不迭转身就滚。
闫慎现下又热又气,浑身臭汗,整张脸带着脖子一片通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管家递给他一个帕子,又用扇子替他扇风,半晌才察言观色地询问道:“不知…何事引得老爷动怒?”
“还不是因为仙盟。一群吃老子喝老子的破修士,不就是会几个术法,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闫慎呸了一声,愤然骂道,“尤其是那个姓白的婊子,今天要不是为了等她,谁他妈乐意在门口站那么久。每次收钱拿好处的时候倒是痛快,现在连卖个面子都不肯,老子在皇帝面前都没这么憋屈过!”
这番话一出,听得管家冷汗直冒,恨不得跳起来捂住闫慎的嘴。
“老爷……您别说了。”管家压低声音,谨慎地周围打量一圈,确认四下无人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来贺喜的队伍里有不少人是修士,若是闫慎的胡言乱语被仙盟的人听了去,只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像闫慎这种大人物或许不会怎么样,但他们这些下人就不好说了。万一人家仙盟届时奈何不了闫慎,杀几个仆从解解气也很有可能。
越往下想,管家越觉得前途黑暗,只能先找借口将闫慎没骂完的话堵回去。“吉时快到了,老爷,您该去准备了。”
闫慎闻言看了看时辰,确实是时候了。想起自己即将迎娶的美人,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些许,拂袖往宅内走去。
管家紧随其后,无声叹息一声,抬袖擦了擦额角的虚汗。
如今朝廷与仙盟的交流密切,而闫慎担任管理两者的职责,自然与仙盟的关系更加紧密,日常身旁也有许多修士环绕。此次娶妾,闫慎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势,特地向首席白谪写了一封请帖,邀请她前来赴宴。
在得到肯定的回信后,闫慎便将此事大肆宣扬了出去。因此今日来到闫府赴宴的,除了前来攀附的官员,还有一部分就是为了见见大名鼎鼎的“白菩萨”究竟是何模样。
如今海口已经夸下,白谪却迟迟不来,也难怪他如此急切。
在闫慎准备婚宴的期间,宾客们早已按席落座。偌大的闫府,此时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刘大人,哎呦,好久不见了。您气色真不错,最近日子过得还舒心?”一人快走两步,热情地招呼身前的男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被喊住的刘大人循声回望。
出声的是一个打扮富贵的中年男人,有些面生。刘大人想了半晌,才勉强从脑海中翻出对此人的印象。
此人是个外地来的富商,初来乍到,为了通行方便,给他们附近几个当官都塞了不少打点费,出手极其阔绰。
“我当是谁,原来是贾老板。”刘大人乐呵呵地笑了几声,“贾老板不忙着赚钱,怎么来喝闫大人的喜酒,难道贾老板对当官从政也有兴趣?”
贾老板一摆手:“嗐,咱可不是为了那个。刘大人来的时候没听说吗?”他凑近些许,压低声音,“听说白菩萨会来这次宴席,为了一睹真容,我可是下了血本了。”
“白菩萨?”刘大人呵呵一笑,捋了捋胡子,内心不以为然,“能长啥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不都是人么。”
“不一样,肯定不一样,”贾老板煞有介事地摆手,“有些庙里雕的像有好几只手呢,我还听说白菩萨走路时脚踩莲花,脑袋后面还有大光圈,老好看了。”
见对方陶醉的样子,刘大人干笑几声,随便应和几句便离开了。
看着刘大人的背影,贾老板惋惜地叹了口气,满怀期待地等待脚踏彩莲、头顶光圈的白菩萨的出现。
可惜,令贾老板失望的是,直至仪式开始,他也没见到自己想见到的身影。
与贾老板同样急迫的还有闫慎。
他早已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平时没少拿这件事为自己吹嘘,若白谪最终没有出现,那他闫慎的面子就会彻底成为一个笑话,沦落为全城的笑柄。
由于心里藏着事,闫慎连迎亲时都心不在焉,将人家小花魁从轿子里伸出的手晾了半晌。最终还是红娘看不下去,拉着闫慎的手摸上花轿,又说了几句漂亮话圆场,这才没出了岔子。
在座宾客虽然背地里偷偷讨论,猜测那传说中的仙人究竟会不会来,不过碍于闫慎的身份,明面上众人还是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氛围一团和气。
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好像已经没人在意白菩萨是否还会到场。
堂内,两位新人手持红绸,拜堂结亲。
堂外,达官显贵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宅院中的每个人都各怀心思,拼命抓住潜在的机会往上爬,以至于根本没人注意到,有两道身影凭空出现在了他们之间。
房门被无声推开的瞬间,闫慎正在与头顶红盖头的小妾行对拜之礼。
余光扫到门前的人影,他停下动作,还未来得及转头看来者是谁,眼前忽地一黑,随后彻底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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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闫慎之死
闫慎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醒来时,自己的手脚都被死死绑住。四周光线昏暗,不见窗户,但观察地面和墙壁,应该还在府中。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闫慎刚刚清醒,整个人还处于眩晕状态。奋力挣扎两下,根本无法挣脱分毫。他的手被反绑在身后,动手的人似乎生怕他逃脱,绑得很紧,血液流通受阻,他现在几乎已经感知不到双手的存在。
是谁?!
是谁干的?
惊惧过后,随即而来的是更汹涌的愤怒。
“守卫!守卫呢?!”闫慎嘶吼着,一边拼尽全力大喊,一边蠕动肥胖的身躯,像虫子一样在地上爬行,“来人!快给我来人!造反了、造反了!!!”
等他向外爬出一段距离,能够看到屋外的景象后,眼前所见顿时令他愣在原地。
一门之隔,门外火光熊熊,明烈的火光照彻前屋,淡淡的烟雾顺着门窗的缝隙,丝丝缕缕地飘向屋内上空。
着火了?怎么会突然着火!?
下人呢,下人是吃白饭的吗,为什么不灭火?!
闫慎的理智近乎停摆,脑海中只剩下这几个念头。
“快来人!!修士呢?老子养的修士都去哪了?”他拼命跪立起身,原本打理有序的胡须杂乱地黏在脸上,眼底满是猩红的血丝,“造反了,真是造反了!一群废物,我要杀了你们!把你们都杀了!!”
男人的怒吼响彻空屋,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闫慎跪在原地,脱力似的,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又被屋内的烟气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咔嚓。”
门口忽然传来动静。很快,两道极轻的脚步声传来。
闫慎费力抬头循声去看。
只见门前的屏风之上,多出两道被火光映出的身影。
火光摇晃,人影也跟着晃,活似地狱中爬出的索命冤魂。
“谁?!”
闫慎心底一慌,色厉内荏地大喝一声。
他年轻时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大半截身子入土后,他也不受控制地畏惧起因果循环、善恶有报。
早年造过的杀孽,令他时常在夜半梦魇惊醒。
每每这时,他只能通过不断揽权来抵消内心的害怕。只有手里把握住足够的权势,才能让他感到片刻心安。
但此时,孤身一人的处境,使闫慎又陷入了一无所有的恐惧。
两道人影绕过屏风,出现在闫慎视线中。
那是一女一男。为首的女人一身无瑕白衣,容貌惊绝不似凡人,闫慎此生见过的所有女人与之相比,都瞬间黯然失色。但此时,闫慎却生不出半点淫邪心思。
原因无他。闫慎认得这张脸。
——仙盟首席、白谪。
白谪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男人,二十上下的年纪,身形瘦削,长相清秀,但看向闫慎的眼神中,却带着与容貌不符的冷意,看得人心里发毛。
闫慎看着年轻男人的脸,只觉得越看那张脸越熟悉,好像之前在什么时候见到过。在与对方对上视线的瞬间,闫慎打了一个哆嗦。
……他想起来了。这个男人,不就是几年前在赌市差点杀了他的小子吗?!
虽然长相跟当时略有区别,但那个充满杀意的眼神,让他看过一次就无法忘记。
可那个人不是被仙盟通缉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跟着仙盟首席一起。
闫慎心中忽然升起不妙的预感,恰逢此时,白谪朝他投来虚虚一瞥,像是在看一头待宰的畜生。
闫慎背后一寒,浑身寒毛瞬间竖立,但还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却见白谪回头看向那年轻男人,道:“他归你了。”
注视着年轻人的眼睛,白谪弯眸笑了笑,语气温和:“这是本尊送给你的…见面礼。”
“见面礼”三字,轻飘飘从白谪口中说出,却砸得闫慎心头狂跳。
年轻人没什么表情,闻言点点头,接着便转身朝闫慎走来。
面对那人的步步逼近,闫慎惊恐地想往后退,却忘记了自己手脚被绑,身子一动,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这是他头一次如此无力地感受到死亡的靠近,恐惧令他抛下了所有颜面,用最低的姿态来乞求,恳请饶自己一命。
“首席大人!首席大人!”闫慎涕泪横流,“别杀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您就大人有大量,放过我这一条狗命吧!”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急迫道,“我有钱!我可以给你们很多很多钱!你们想要什么,无论是什么愿望,我都会实现!首席大人、首席大人,您还记得我吧,我是陛下身边的人啊,我们之前见过的啊!”
闫慎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用求救的目光看向白谪,希望她只是一时没认出自己。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眼下朝廷与仙盟交好,白谪怎么可能杀他!?
误会!一定只是一场误会!
但面对闫慎恳求的视线,白谪只是笑笑,示意年轻人慢慢来不用急后,便退出了这个屋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屋外火焰冲天,年轻人在闫慎面前不疾不徐地蹲下,注视着他的眼睛。
火光透过窗纸,照亮了对方黑暗中的半边侧脸。
“没认出我吗。也对,已经过去太多年了。”年轻人道。
“什么?”闫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的发懵,瞪大双眼,一味地喘着粗气。
“给点提示吧。”年轻人接着道,“十一年前,也是这样一场大火,你为了一己私欲残害忠良,使其全家命丧火场。”
闫慎怔住,眼神空洞,似乎正艰难地从记忆中翻找这些前尘旧事。
“我姓薛,单名一个旻字。”年轻人见状,继续道,“我的父亲是镇国将军薛世安,母亲是周家长女周闻清。怎么,闫大人贵人多忘事,还没想起来吗?”
闫慎打了一个哆嗦,瞪着眼前人的脸,一阵毛骨悚然之感顿时爬满全身。
“不可能!你明明已经死了!你竟然没死?你怎么可能没死?!”他的呼喊因咽喉过于紧绷而变调,声音尖锐,配上这幅场景,显得滑稽又怪诞。
“托闫大人的福,还活着。我要是死了,这些陈年旧账,谁来跟您算呢?”看到对方这副反应,薛旻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他用手背拍了拍闫慎的侧脸,轻微歪过头,正视向后者侧躺在地上变形的五官,“闫大人,你当初杀我父母之日,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不、你不能杀我!”闫慎浑身发抖,强撑这一口气,“我是朝廷命官!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你担得起吗?我今天要是出了事,你以为你能活下去?”
他像是被自己的话说服,心里有了底气,深吸一口气,语气重又变得狠毒:“你敢杀我,陛下会杀了你!!杀了你们所有人!”
“是吗?”薛旻不置可否,先前拍闫慎脸的手背随意在对方衣服上擦了两下,随后缓缓起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闫慎,后者还以为薛旻怕了,脸上的喜色浮现不过一瞬,随即变了神色。
只见闫慎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从地上站起来,四肢没有任何着力点,歪着脖子,面部涨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着脖子从地面拎起来一样。
在窒息的痛苦中,闫慎忽然意识到什么,眼底闪过灰败的死意。
对面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修士。
他今日……只怕是必死无疑了。
想通这一点后,闫慎脸上的恐惧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骇人的狰狞。
他吊在半空中,爆发出一串癫狂的大笑,整个人疯了一般:“哈哈哈哈,狗杂种,老子告诉你,你的死鬼爹娘就该死!谁让当年他们没长眼睛挡了老子的道!只可惜杀漏了一个小崽子,早知今日,我当年就该亲手把他们二人的尸首剁碎喂狗,以解我心头之恨!!”
闫慎的五官扭曲,双眼充血通红,比起人,更像是一只恶鬼。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给他们报仇了?两条贱命换我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是我赢了啊!哈哈哈哈咳咳咳——!”
闫慎面如猪肝,高声的喊叫加快了他的窒息,没过多时,他就双眼发直,只能发出“咯咯”的气流声了。
在即将昏迷的前一刻,脖颈处的束缚猛然松开。闫慎滚落在地,炽热干燥的氧气骤然涌入肺部,激烈的刺激让他止不住地咳嗽,脸上尽是涕泪涎水,光是看着就令人心中生恶。
薛旻盯着对方趴在地上抽搐,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放心。”他一字一顿道,“你们的账,我一个一个,慢、慢、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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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大同还是私欲
屋内的惨叫和哀嚎声持续了很久。
薛旻从屋里走出来时,整个闫府都变成了一片火海。估计用不了多久,这里的一切痕迹就会被大火吞没。
白谪站在不远处,见他出来,嘴角噙着一抹笑,注视薛旻朝自己走来。
“结束了?”她问。
薛旻点头。
白谪心情很好似的,笑了一声道:“那就回去吧。”
眼下已是黄昏,御剑至闫府上空,薛旻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景象。
火光冲天,浓烟蔽日。此刻的宅院早已看不出半分原先的热闹富贵,倒是像个人间炼狱。闫府门前围了不少百姓,还有几队官兵从街的另一侧赶来,一边疏散围观人群,一边泼水灭火。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场大火的始作俑者此刻就在众人头顶,在做完这一切后,堂而皇之地离开。
“动静闹这么大,没关系吗。”收回视线,薛旻问。
“不用担心这些东西,”白谪回望向他,双眸微眯,脸上带着笑意,“小旻,仙盟能给你所有之前你不曾拥有的。只要是你想要的,本尊都可以满足你。区区一条凡人的命,不足挂齿。”
目光触及白谪的视线,薛旻像是被刺到一般,猛地低下头,避开与其对视。
白谪也不在意,只是轻轻一笑:“记得自己做出的承诺,切莫让本尊失望。”
薛旻顿了一下,颔首应道:“是。”
回到仙盟后,白谪便先行离开了。
薛旻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直至确认白谪已经彻底离开后,才转身走向自己的居所。
他的住处是临时批下来的,地方偏僻恐,不过胜在清净。
那地方似乎已经被闲置了很久,哪怕已经在薛旻来之前被简单清扫过,但还是遮不住房子的冷清气息。刚一进门,扑面而来一股阴冷的潮气,闻得人鼻子发痒。
院子的面积不大,样式却极为讲究。整个院子以汉白玉为地砖,细看上面还雕有花纹样式。院子共有一间主屋和两个偏房,主屋前栽有几丛青竹,阳光一照,斑驳的竹影打在屋墙上,看起来颇为雅静。
若放在以前,薛旻或许还有心情打理,但如今,左右不过是一个居身之所罢了。
回去的路上,途经一条狭窄的石子路,只能容纳两人并肩。
恰巧对面迎面走来几个的仙盟弟子,三三两两,勾肩搭背,使本就狭窄的小路再容不下第三人通行。薛旻此前对仙盟内部的风气早有耳闻,为谨防万一,干脆在入口处提前停下,打算等几人通过后再进去。
那几名弟子注意到薛旻,似乎将他的退让视作了畏惧,几人对视一眼,脸上的嚣张气焰更加旺盛。
等他们走出小路,薛旻还没来得及动身,便被几人前后拦住了去路。
“唉,新来的,怎么这么没规矩?”前侧方的弟子冲他扬了扬下巴,拖着长腔,“见到师兄不知道打招呼,没长眼睛吗?”
薛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师兄好。”
他才刚来仙盟没几天,对这里的关系并不熟悉,要是贸然惹上麻烦,于他有弊无利。
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不料对面几人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谁叫你这么跟师兄打招呼的,声音这么小,没吃饭吗!?”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弟子冷呵一声,双臂环胸,也是一副鼻孔看人的刻薄架势,颐气指使道,“鞠躬会不会啊,把腰弯下去,让本师兄看见你的后脑勺,然后大声喊‘见过师兄!’。清楚没有?再喊一次。”
“……”
薛旻看了他们几秒,确定这几人就是在单纯没事找事,也不再跟他们纠缠,拨开面前一人,继续朝前走去。
“站住!”
背后有人喊了一声,接着,一只手用力抓住了薛旻的肩膀。
那人似是气急,扯着嗓子教训道:“你小子什么态度!听说你是首席大人带回来的,我们才好心慰问一下。没想到你居然敢不识好歹,一个小白脸而已,还真当自己——啊!!”
喋喋不休的吵闹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惨叫。
那人脸色瞬间白了,抓着薛旻肩膀的手无力垂下,姿态扭曲,显然已经断了。
“还有事吗?”
薛旻转头,表情已然有了几分冷意。
他刚杀了人,现下头疼得要命,心情更是一塌糊涂。虽不想惹事,但也架不住有人非往他枪口上撞。
“你——”几人显然被他的举动镇住,但还是强撑着师兄的架子,威胁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同门师兄动手!要是被首席大人知道,定饶不了你!”
“各位师兄现在就可以去禀告首席。”薛旻一一扫过几人的脸,语气没什么起伏,好像此事与自己毫不相关,“若是没事,师弟就告辞了。”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没再管身后几人的反应。
之后的路上没再遇到意外。
回到房间,他先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就开始一遍又一遍的洗手。但无论他洗多少次,哪怕双手都被搓得通红,凑近时还是能闻到腥臭的血腥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闫慎晚年发福严重,浑身肥膘,连带着几乎连血液里都漂着油花,无意触碰到他血时,只觉触感格外肥腻。
的尸体倒在地上,像肉铺上的肉躺在案板上,呼吸之间,还能闻到脂肪特有的肉骚气。
想到这里,薛旻的喉头忍不住泛起一阵恶心。
闫慎死了。那个他痛恨了十几年,杀害他父母的幕后主使,在今天被他亲手杀死了。
大仇得报的快感?谈不上,只能感受到身心俱疲。
闫慎的死亡无法换回他父母的性命,也无法抵消他这么多年所经受的折磨。
所谓复仇,或许只是一方为了弥补内心愧疚、发泄心底怨恨所拟定的说辞。
有什么意义。
毫无征兆的,薛旻没了做任何事情的力气,像被抽空了所有精力,整个人陷入沼泽般,连思绪都变得迟钝凝滞。他蜷缩起身子,屈起双腿,将整张脸埋在膝盖上。
空洞自心口蔓延,蛛网一样,将他浑身包裹。无法呼吸、无法挣脱。
……忽然好想回家。
*
仙盟大殿。
“有发现吗?”
白谪坐在主位上,批阅案前的卷轴,头也不抬地问道。
大殿门窗紧闭,空旷的殿内只站着一个身穿金白二色服饰的中年男人。男人体型瘦高,脸型偏长,双颊向内凹陷,两道浓眉下,一双眼睛却生的溜圆,活像只苦大仇深的猫头鹰。
此人正是鸣雀首领,邹百言。
“回禀首席,暂时没有。”邹百言道,“首席无需担心,属下已派多支队伍搜寻叛贼踪迹,用不了几日,我们就能找到他的位置。”
“嗯。”白谪轻轻颔首,视线没有从卷轴上移开,“你办事,本尊一向放心。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邹百言离开后,大殿重新陷入死寂,白谪也没了批阅的心情,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不知为何,她近日总感到一股微妙的不安感。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正思索着,几声轻笑忽然自殿内响起。
“真有意思,”一道男声笑道,“没想到,为了那个小鬼,你居然真的杀了闫慎。”
“一个凡人而已。”白谪抬眸,隔空抓住那飘在空中发声的物体。
——一道满是魔气的通讯符。
白谪盯着手中不断冒黑烟的符箓,语气听不出喜怒:“非明子,你不该留下这东西。”
非明子却像没听见这句话,自顾自地说道:“但他活着可以再明面上给我们带来更多便利。算了,事已至此,看来你已经做好权衡了。”
白谪不置可否地笑笑,起身走至殿后。
不知拨动了什么机关,墙壁上浮现出一道暗门,白谪进入后,那道暗门又缓缓合上,看不出分毫痕迹。
暗门后是很大的一片空间,黑暗中,一尊高大的神像静静伫立,垂眸凝视着缓步走来的女人。
“还没有找到陈泫的行踪吗?”非明子问。
“没有,”白谪将通讯符丢到空中,任其自行漂浮,“他这次很谨慎。”
“这人会是个大麻烦,你最好尽早解决。”非明子若有所指道。
“我知道。”白谪在供桌前停下,“我不是他,不会优柔寡断。”
她低头注视着桌上摆放的蜡烛,火烛摇曳,暖黄的火光映入眼底,却只照出一片冰寒,
“过家家的游戏,是时候结束了。”
非明子哼笑一声:“最好如此。祝我们合作愉快。”
话罢,通讯符忽地燃起紫红色的火焰,不过须臾便化为飞灰。
白谪抬头仰望神像藏匿于黑暗中的面孔,闭上眼睛,不知在祷告什么。几息过后,她的表情一变,呼吸紊乱,下意识扶住身前的供桌,这才没有摔倒在地。
头疼伴随着剧烈的眩晕,天地颠倒,脑海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阻碍。
——果然是压抑太久了,竟然能冲破她设下的禁制。
白谪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摁着额角,忍着头部传来的剧痛,强支起身子。
“姐姐……”一道声音兀地在暗室响起。
听声音,像是个二十余岁,嗓音偏柔的男人。
白谪脸上再没了一贯的从容温和,她咬着牙,低声警告道:“我不是说过……不许在这里出来吗。”
对方没有回应她这句话,而是道:“我再不出来,姐姐打算关我一辈子吗。”
若此时有另一人在场,便会发现,暗室内除了白谪之外再无旁人,就是说,那道男声也是从白谪口中发出的。
她的一问一答、一应一和,皆如自言自语一般,场面极其古怪。
“我若真能关你一辈子,倒也省事了。”白谪道,“刚才的话都听到了?”
“嗯。”男声应了一下,片刻后,他劝道,“姐姐,回头吧,现在停下还来得及。”
“回头?”白谪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低头笑了一下。
再抬眼时,她脸上已重新挂上似有似无的笑意,语气舒缓:“白桦,你又在说傻话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大同。人世间没有战乱,没有痛苦,百姓各司其职、安居乐业——这不是原先我们共同期望的吗?”
“你如今所为与这有什么关系?!”听到她说起这个,沈白桦的声音陡然拔高起来。
“变革的推动避免不了流血和牺牲。”白谪的语气有些无奈,像是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只是将这个过程集中起来,清理掉无用的垃圾,日后才好进行管理。”
“清理垃圾?你口中的清理垃圾,就是除掉所有阻拦你的人吗?”沈白桦愤怒道,“说的那么冠冕堂皇,白谪,你只是想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罢了!”
听到这话,白谪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随后,她唇角的弧度逐渐扩大,昏暗的烛光下,使这个笑容显得越发诡谲阴森。
“白桦,我亲爱的弟弟,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或者说……更了解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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