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桃酸》 第1章 第一章 一八年的夏季干燥且闷热,没有一丝凉意,太阳炽烤着大地,刚擦干的汗很快又冒出来。 高二开学前,宋稔穿着干净白棉裙,刘海整整齐齐地盖在额头,黑睫长长垂落,手臂挂着白色塑料医袋和一个粉色小巧钱包, 她出了医院门口透气,浑身卸了力,抱膝缓缓蹲下,水亮盈盈的眼睛盯着足尖愣神。 脑袋再次回响刚才医生说的那几句话: “你妈妈的病情现在十分严重,肿瘤已经侵犯到你妈妈的胃黏膜血管,简单来说,你妈妈必须立刻接受化疗。” 语气严肃沉重,情况刻不容缓。 “小姑娘你爸爸呢?你一个人怎么照顾的过来!”医生接连两问。 宋稔听到妈妈的病情时吓得脸色苍白,心口仿佛被铁烧般疼痛。 她唇瓣张合,努力挤出一丝笑来,只是轻声回:“我一个人可以的。” 这位医生从医多年,见过无数大小患者不得已的困难,没再多问,叹了口气,温声道:“最好还是让你家人来一趟,后续医疗费也要备上,你年纪还小,独自面对不了。” “需要准备多少钱医生?” “目前所需大概十二万,但后续还要更多钱。” 宋稔目光无神地点点头,轻声说:“谢谢医生。” 她不是没给爸爸打电话,相反,她刚才打了五六个,而且那边都通了,只是没人接。外公外婆去世的早,爷爷奶奶又都在国外,她没谁可依靠。 她妈妈还在医院躺着。 忽然,一位染着黄毛的青年夺过她的钱包就跑,连同那个医袋。 宋稔顾不得什么,她回过神站起来时两眼发黑。 “来人啊,抓小偷!” 她紧紧盯着那头黄发追过去,边跑边喊:“抓小偷!有人抢钱包!” 然而这年头冷漠惜命者居多,扭头看热闹的也居多。 没人去帮她。 那黄毛跑得快,一溜烟钻到了巷子里,宋稔紧跟着。 眼看着黄毛要拐个弯消失,“你有良心么?那是救命钱!” 她急了不顾一切痛骂。 宋稔咬牙加快速度时忽然感到虚脱无力还伴随着耳鸣,紧接着眼前天旋地转,她试着努力稳住身形,却被低血糖弄得一个趔趄栽倒在原地,膝盖传来强烈的疼痛感。 这下真的追不上黄毛了,热风蹿进巷子闷头灌进她喉咙,又闷又涩。 前方一辆黑红色山地车横冲直撞冲出来,将黄毛撞倒。 “哎呦喂你他妈有病吧!骑车不长眼啊!” 骑车的是个少年,单脚撑地,眉眼冷,狭长的眼尾收拢出凌厉的线条。 “嗯,有病。”他答。 “有病就去治!”黄毛磕到了膝盖,站不起来。 “治你。” 说这话时,周冽车一扔,反手剪了黄毛的手,动作快准狠。而后在他身上一阵摸索,找到了钱包。 “这个?”周冽过来后,修长的中指和食指夹住钱包晃了晃问。 她眼皮干酸,莫名脸红点点头。 拿到钱包她急忙打开,里面的钱和卡还在。 黄毛挣力反抗也抵不过,这下更是骂骂咧咧。 有好心人报了警,不一会儿警笛声从破陋巷子里穿堂而过。 眼见着警车要过来,倒在地上的黄毛绷紧牙关瞪大眼睛忽然站起来,伸手要掐周冽的脖子。 “我**!”黄毛手中灌力快要将手伸向周冽。 “小心!”宋稔眼疾手快将见义勇为的周冽推向一边。 周冽反应很快,转身箍住黄毛的手腕用力一折,他又迅速抬腿朝黄毛腹部重重一踹,黄毛再次狼狈倒地。 不过作茧自缚。 与此同时警察闻声赶来,边下车边指着黄毛呵斥:“蹲下!抱头!” 黄毛充耳不闻放了一句只在电视剧里听过的狠话“咱们后会有期!”随即咬牙跛着腿往里跑,两名年轻警察赶紧过去追。 后随而来的老民警来得晚,便只看见一个少女一个少年。 还有一辆山地自行车,外加散落在地上的几颗青桃。 老民警刚要问话,刚才那两名警察便押着黄毛折回来了。 周冽在手戴镣铐的黄毛又与他见面擦肩而过的时候,嗤笑一声:“你的期限还挺短。” 黄毛随即挣着要上前,死鸭子嘴硬道:“你给我等着,老子弄不死你!”然后立马就被身子两侧的警察将他胳膊压向身后,并严厉警告:“干什么呢?老实点!” 老民警从其中一名年轻警察那里了解事情原委之后,让他俩做了笔录,夸赞周冽善良热心后又叮嘱他要根据自己能力再见义勇为。 “你们这年轻人就是莽撞燥急,出发点是好的,但还要考虑自身的力量嘛,我看你还在上学吧,受伤了怎么办?” 老民警罗里吧嗦说了很多,周冽背靠着斑驳掉灰的墙渐渐没了耐心。 “警察叔叔您教导的是,我绝对不会这么莽撞了。”他抬眸抿唇,给老民警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 倒是乖巧得很。 周冽抬头的同时恰好与宋稔的眼神对上,后者睫毛颤了颤侧目别处,粉晕爬上耳尖。 果不其然,老民警笑了笑,不多时走了。 这场闹事花了不到半小时。 青桃在车把上挂着,刚才拦截小偷时,袋子受外力脱了出去,掉在了地上,致使青桃滚了一地。 “我帮你吧”,宋稔蜷了蜷手指,红着脸说。 “嗯。”简简单单一字。 周冽一身黑,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眉骨硬朗深邃,带着不羁与痞气。 完事后他扶起山地车,把青桃再次挂好,提醒道:“下回把贵重物品放口袋里,更安全。” “好的,今天谢谢你。”她心砰砰直跳,轻轻应。 巷子风轻轻穿过,将宋稔刘海吹起,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 “没事。”周冽长腿一跨跨上车,不一会儿就出了巷子。他脊背单薄,骑车时黑T被风吹得鼓起了包,青春气十足。 她望着那个背影离去的地方,弯眸柔柔一笑,露出一排小米牙。 故事的开始不是樱花树下浪漫的邂逅,也不是火红梧桐树下的一见钟情,更不是鹅绒初雪下的一眼万年,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那一句“来人啊,抓小偷!” 谁都不知道,这个夏天,她在不到半小时内喜欢上了一个人。 宋稔刚走出巷子,天突然暗了下来。 夏天的天气总是阴沉不定,雷阵雨说下就下,豆大的雨滴瞬间颗颗砸落。 宋稔抱头往医院方向奔,雨瓢泼倾盆。 忽然,一辆疾驰的黑红山地车停在她面前。 她身子一顿,雨水模糊了双眼,山地车上的人影也变得朦胧模糊。 周冽骑车又折了回来,他手里拿着一把黑伞,边往这边走边打开,最后他在宋稔面前停下,头顶雨停了。 “给你,拿去用吧”。 他把伞递到她面前,声音混合着凛冽的雨,沉而缓。 “那你怎么办?” 他修长的手指利落地将湿发往后捋,散漫答:“我不需要。” 她噤声,将手背到身后。 周冽轻笑,将伞放到地上,而后转身快速骑车离开。 “谢谢”,宋稔冲雨幕中那个模糊身影大声一喊。 她知道他——A中无人不知的天之骄子周冽。 远方的黑红山地车猎猎疾行,似原野上奔跑的野豹,没有回声。 她一直注视那个单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回头弯腰拿伞。 拿伞时她指尖一颤,紧接着颤动迅速从指尖窜至四肢百骸,她眨了一下眼。 一颗青桃被放在雨伞下,还是干的。 须臾间。 雨水变得滚烫,泪水像开闸的洪流倾涌而出。 宋稔张了张嘴,将呜咽吞下去,没发出任何声响。 接连而来的好意与安慰瞬间让她溃不成军,她遭受到了亲近人的背叛,却又迎来了一个没有交集人的接二连三的好意。 说不清老天这是想让她哭还是笑。 她将青桃放在鼻子边闻了闻,甘甜中带着点桃皮的酸涩。 宋稔将伞合上,将青桃护至心口,踽踽独行于大雨中。 这一刻,没有任何人发现她在哭,不光周冽在帮她,雨水也在帮她。 雨滴砸在她身上任何地方,很痛,却远远不及她心口的涩疼。 周冽回家后两手抻着衣服向上一抬,湿透的衣服被脱掉,腰腹上的薄肌紧实精瘦,人鱼线被裤腰拦路斩断。 他洗过澡后,用毛巾擦着头发拉开桌椅坐下,翻到暑假练习册最后一章,提笔。 这个年纪的少年,脊背单薄,脊柱微微弓起,带着稚嫩与朝气。 十几分钟后,他将习题全做完,呼出一口气。 手一挥,刚才那个还在笔下的草稿纸被揉成纸团投进废纸篓里。 起身间,他脚踢到了一个硬邦的东西。 那袋青桃被他随意丢在房间角落。 周冽饶有兴致地洗了一颗,一秒后丢在垃圾桶里,二秒后把那袋青桃都丢在垃圾桶里。 整个过程流畅利索,没有丝毫留恋。 无他,酸的掉牙。 宋稔从医院回来后来家,洗过澡后,坐在书桌前按下通话键给爸爸打电话。 意料之外,那头电话只响了几秒接听了 “喂,稔稔,怎么了?”沉沉稳稳的中年男声。 “妈妈生病了,你回来一下吧。” 那头顿了几秒,叹了口气:“爸爸现在很忙,再过段时间我就回去。” “那把医疗费打一下,妈妈还在医院躺着。” “爸爸公司资金周转不开,手头没钱。”语调带着虚假的可怜。 宋稔竭力控制声线平稳,“既然如此,那妈妈就要把自己那份股权卖掉了。” 她扯了个谎,这个谎儿足够直击宋荣平的痛点,而且一击致命。 如她所料,利己如他的宋荣平妥协了,他叹了口气问:“大概需要多少钱?” “十二万。” “什么?怎么需要这么多钱!?”宋荣平声音拔高,“你确定没听错没说错!?” 宋稔拧眉:“没错。” 安静。 过了会儿,那头斟酌再三,似是无奈道:“行,我给,爸爸只有这么多钱了,你们仔细花着点。” “……嗯。”她胃里升腾起一阵恶心,没办法,眼下只有宋荣平能帮助她们,不能和他撕破脸。 宋荣平转而语气放缓,“爸爸也是没办法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好的。” 电话挂断。 宋稔闭眼掌心压在眼上揉了揉,沉沉吐了口气,她今天真的很累。 她看了眼桌上镜子,里面的人眼球布满血丝,掩饰不出的疲惫。 宋稔不敢在家耽搁,收拾好母亲生活用品及衣物后,打车去医院。 车到,她提着行李箱上车,关门。 宋稔身板纤薄,靠着窗户卸力,没来由得心慌心跳加快,她曲起手指轻扣车窗,一下没一下地,最后她糟糕的情绪未缓解半分,索性降下车窗,秋风倏地灌进来,堵得她嗓子眼发酸发涩。 车窗外街景一闪而过,倏地宋稔心一抽—— 她看到宋荣平在一家华丽的酒店二楼靠着落地窗的地方穿着妥帖板正的西服正与别人谈笑风生,把酒言欢。 一幅成功企业家的画面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么多年,宋荣平和她妈妈的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如果不是妈妈掌握一部分公司股权,恐怕宋荣平早已同意和妈妈离婚了。 宋稔攥紧双拳极力忍耐自己不要做出冲动行为,快速地平复气息,最终冷冷移开眼。 第2章 第二章 A市A中,高二开学第二天。 天空湛蓝,旷远而醒白,带着故事的余韵。 宋稔终于将一道数学难题解完,不由觉得身心顺畅,手抬高抻了一下身子。 “怎么了?解完了?”后桌陈想立刻察觉到风吹草动,身子往前倾,毫不客气地将她桌子上的卷子抽走,拿出答案,“我看看”。 宋稔也不恼,轻轻嗯了一声,她有十足的自信,这题她解对了。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大部分是陌生面孔。 A市这几年响应教育局号召,没分重点班,今年却通知可以分了,这消息很突然,A中是A市最好的高中,当即在暑假召开会议,结合上学期期中和期末成绩划了两个重点班出来,(1)班和(2)班,只不过(1)班要比(2)班层级更高。 A中有个传统,那就是开学必须进行开学考,这既能使学生立马端正学习态度,又能夸奖一部分在假期学习的超高自律品质的学生,为其他同学树立榜样。 这办法实施起来虽然惨绝人寰,但校领导却对此乐此不疲。 刚考试完,再加上大家刚认识,班里比以前还要乱,像菜市场一样。 这闹哄哄的场面中,带着考试完后的放松狂欢,还带着交到新朋友的喜悦,但还夹杂着一些女生刻意压低说话声,她们在八卦一个人,与其说是八卦,不如说是讨论。 从她们口中她得知那人个性十足,比如学习成绩好但上课爱睡觉也爱迟到,比如长得帅惹来小女生芳心无数但对拒绝别人的表白信手捏来,比如是老师的优等生但却经常把老师气得半死。 宋稔以前从不会对谁产生好奇的,往往一心只读圣贤书,今天却竖起了耳朵。 她知道那人是谁。 不光因为他是A中的天之骄子,还因为他是周冽。 一个女生咋咋呼呼地从前门走来,拍了拍其中一位正在八卦的女生肩膀,“我靠我靠,周冽被训了。” “在哪在哪?被谁训了?” 听到这个名字,八卦中断了。 那个女生的眼睛始终亮晶晶的,“在办公室,被许建国训了。” “为什么被训了?” “因为——”,她本来挺大声的,忽然意识到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公开喜欢人的糗事不好,随即压低声音说:“——因为他玩手机被发现了。” 这话一出,前面那些女生也不再八卦了,一窝蜂纷纷前去凑热闹。 正大光明看周冽的机会不多,这次便是其中一个。 但她不敢,于是只能假借接水的机会对其匆匆一瞥。 宋稔看同桌顾思佳的水杯也空着,人还在睡觉。拿杯子时,听到她在小声报菜名,看样子在呓语。 宋稔歪了歪嘴角,轻轻揉揉她的脑袋。 接水房在走廊尽头,一圈女生围着办公室勾头看,宋稔被挡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陈想先是快速地对了答案,发现结果是正确的,后又不死心地对过程,看有没有漏掉的步骤,她偏执地想找一两个漏掉的步骤,却不想就是她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有任何丢分的地方。 这道大题接近单科竞赛压轴的难度,她苦思冥想了还几天甚至是更长时间,才磕磕绊绊想出前几道步骤。 陈想咂咂嘴,忿忿道:“算出来了就了不起啊!你英语也没见得有多好!!” 这声音不小,惹来周边人不少回头看她,她立马闭嘴。 不能说又气不过,陈想闹着火在桌上划了长长几道。 “都干嘛呢!快回去准备上课!都考得很好是不是!!”许建国打开办公室窗户气急败坏地喊。 门口那群女生随即一哄而散。 许建国是一二班的班主任,教龄十几年,是金牌老师。 周冽在一班,宋稔在二班。 宋稔接水回来时听到这一句,马上不动声色的加快脚步。 应该还能看到。再快点。再快点。 许建国也看到了宋稔,随即冲宋稔笑了笑招手:“数学课代表,你把作业抱过来放我桌上,整齐再走啊。” 宋稔心一紧,点点头:“好的老师。” 过了五六分钟,宋稔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她才发现不光只有周冽在,还有其他几个男生。 周冽穿着白校服,阳光被窗户切割成细碎的阴影投射在他身上,头发很短。 他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带着冷淡疏离,整体轮廓利落分明,眉骨硬朗,肤色冷白。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偏头看宋稔。 四目相对。 宋稔的心跳跟着停了一秒,恍然低头错开目光。 她缓缓屈指敲了敲门,打了声报告,声音因为紧张而高了几个分贝。 “进来吧。”许建国转身用手里长树枝敲敲他的桌面,“放那吧。” “劈啪”一声他又将长树枝狠狠往墙上一甩,呵斥道: “不会站是吧,军人咋站你们就咋站,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都给我站正!” 宋稔被这声吓得浑身一颤,把作业本放桌上时有点散,她重新慢慢整好。 “犯错了就要受罚,这是学校的规矩,你们想怎么罚啊?不能因为你们学习好就不罚你们,而且成绩好也不是你们放纵的资本。” “那就罚跑。”周冽回答。 许建国跟前的男生都低着头,唯独周冽漫不经心的样子,上衣领口还敞着,没个正经样儿。 “行,你们跑十圈,周冽跑十五圈。” “啊——”其他男生哀怨绝望道。 “啊什么啊,再啊你们也跑十五圈。”许建国说完,随即又笑了笑,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扭头温声对宋稔说:“你去监督。” 他话落的刹那间,那一整摞作业本轰然掉在地上,一片狼藉,有几本还滑到了周冽脚边。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宋稔急忙道歉,弯腰去捡作业本。 “没事的宋稔,这是很正常的事。”许建国的声音比刚才还轻。 阳光照在她白皙薄薄的手背,空气中刚才被惊动的尘埃在缓缓浮动。 捡完她这边的最后一本后,宋稔抿抿唇来到周冽旁边,随着她与周冽距离越近她心跳越快。 最后她站定,准备再次弯腰时,那几本作业本被摞好并被单手送到宋稔跟前,紧接着另一只修长冷白的手还对着作业本拍了拍灰。 “谢谢”。宋稔声音温温软软。 “没事”。他答。 第3章 第三章 现在已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宋稔脚踩着枯落叶,细微的咔嚓一下,她挪动了一下脚,又是咔嚓一声。 她站在浓密的绿荫下,白色校服掐出她那薄细的腰肢,头顶上发出簌簌的风吹树叶响。 宋稔盯着操场远处,几个少年逆风奔跑,额头上的汗折射出细碎光。 她若有似无地盯着,那个最高挑颀长又具有力量的身影。 那个身影从远处跑到她这儿再经过她跑向远方一共重复了十四次,而她的卷翘黑睫毛也跟着扇动了十四次。 还差最后一次,其他男生都跑完和她打过招呼回去了,只剩另外两个男生蹲着揪衣领扇风,看样子在等谁。 她知道那俩男生是谁,一个是杨豪杰一个是高致远,前者是一班的,而后者就是她的斜后桌,与她同班。她之所以记得他俩的名字,是因为他俩和周冽是f3,据说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黄昏,火烧云弥漫半个天边,浓艳的红与鲜明的橙黄为火烧云渡上了金边,随着暮色变深,它们最后揉进暗蓝的天色里,此时操场只剩他们四个。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宋稔的黑长睫毛最后飞快地扇动了一下。 周冽跑完了,她的任务完成了。 “老周,咱们等会儿去外面吃怎么样?”高致远叼着根狗尾草起身问。 “吃什么?老碗面怎么样?”杨豪杰也跟着起身。 周冽:“行。” “喂宋稔,那我们跑完先走喽。”高致远手高举头顶朝宋稔挥挥手。 另外两个男生也跟着高致远朝这边看她。 宋稔手举到与肩膀齐平,也对他挥挥手说:“好的”。 末了,她又觉得刚才那声不大,害怕他们没听见,声音大了些重新回复:“好的。” 高致远笑了笑,“我们听到啦”。 三人朝校大门方向走,杨豪杰勾着高致远的脖子促狭问:“刚才那小同学是谁啊,这么可爱。” “喜欢啊,我告诉你你追不上,刚开学一天就有人找她要联系方式,人家直接当着全班人的面拒绝了。” “谁说我喜欢,你大爷我喜欢妖娆身材好的。”杨豪杰又按捺不住问:“她怎么拒绝的?” 高致远突然戏精上身,夹着嗓子细声细气道:“对不起,我现在的精力主要在学习上,你要是有学习上的事,在学校说也很方便。” “我靠,比老周拒绝别人的可委婉太多了。”杨豪杰一拳柱到周冽胸口,“老周,你学学人家,多有礼貌。” 周冽扬眉哂笑,“怎么,你要向我表白,怕失败了伤心难过?” “说人话吧,老周。”杨豪杰被噎住。 “哥哥哥哥,您都不看看臣妾怎么样儿”,高致远又戏精上身扒着杨豪杰的肩膀问。 “滚滚滚,我大直男!” 宋稔正要准备走,又看到周冽身边两人折回去往教学楼方向跑,他们忘拿手机了。她顿住脚步,犹豫了一下,从大树后面拿起黑伞往校大门处走。 因为开学有开学考没时间,而且教室人多眼杂不好接近他,所以到现在她还没抽出机会将伞还回去。 从老师说让她监督他们跑步起,宋稔就有预感接下来有机会将伞还回去,所以提前拿着伞下楼了。 现在只需快步走上前,追到周冽就行了。 宋稔看着周冽的背影跟着出了校门,由于正是饭点,街道路边摊挤满了学生,她一个不留神,跟丢了。 宋稔站在原地眨了一下眼,拢眉看着街道上全是穿着白校服的同学,四处张望。 蓦地,宋稔瞥见一个高挑单薄的身影,立即果断地追上去,她跟着越跑越远,最终快要追上去时,她喘着气冲前面男生道:“请、请等一下。” 前面男生回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怎么了同学?” “……抱歉,我认错人了。” “哦。” 等那个男生离开,宋稔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追到了胡同里。 她按照记忆原路返回去,路过一个岔路口时,听见里面传来暴怒低吼声和拳头打在人肉上面的声音,惨烈无比。 “快给老子乖乖跪下磕头道歉,听到没!” 接着是一处骨折的声音,声音快又狠。随即另一道尖锐刺痛的惨叫从那个胡同深处传来,“我草我草,你丫了个妈b敢打我!不长记性是不是!!” 宋稔快速掏出手机,利落地拨打110,简单报明了地址与概况,过程不超过两分钟。 她刚挂断手机,一道沉沉的闷哼伴随着拳肉声传出,又随风传到更远的地方。 宋稔拔腿就往那个胡同里跑,耳边刮腾起惨烈的劲风,她越跑越快。 那声闷哼她再熟悉不过,他帮过她,这次换他遇见麻烦,她不能做事不管。 周冽唇线紧绷,嘴角带血,脸庞青肿,眼尾攒着极致的猩红吃力地倚靠在墙角,浑身破败不堪。 他周围被七八个人围住,头发五颜六色。 一道折射着阴森森的银光划过宋稔的瞳孔,霎时她后背直冒冷汗,全身上下的毛孔叫嚣着竖立,头皮发麻发颤。 宋稔动作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她咬着牙使出全身的力气冲过去将要拿匕首刺向周冽后背的黄毛撞开。 她上前张开双臂挡住周冽,眼底透露出凶悍的脆弱,“住、住手。” 声音很大,威慑力十足,前提是除去那强装的凶狠和结巴的语顺。 黄毛把牙磨得嘎吱作响,阴森可怖地眯眼看撞她的女生,又瞬间瞪大眼睛掐着宋稔的脖子往墙上撞,“你算老几,他妈的不就是抢你一个钱包么,竟然敢给老子报警!” 周冽见状要上前揪着黄毛的衣领给他一拳,但周围那七八个小混混混了这么多年不是吃素的,他们要干的就是周冽,他们见周冽要动手,立马一窝蜂一起上,边骂边伸脚挥拳上去招呼。 宋稔的肩胛骨和后脑勺被重重往水泥墙上一撞,手中的伞瞬间掉落,她骨头几乎要粉碎,疼的她眼眶里的泪水瞬间摇摇欲坠。 黄毛眼眶血丝暴起,带着十足的凶残,手上的重力完完全全施加到宋稔脆弱纤细的脖颈上,窒息感与眩晕感扑面而来,喉咙撕裂般的疼痛,她唇瓣颤抖地蠕动,泪水还在眼眶打转。 她不能哭,不能让眼泪留下来,不能给周冽丢脸。 宋稔眨了眨眼,让眼泪回去,指尖用力迅速朝黄毛干瘦的脸抓挠,瞬间几道长长的血痕出现在他脸上。黄毛愤怒到了极点,眼睛中端着股杀人的恨意,手上更加用力。“想死是不是!你就这点能耐!” 宋稔见此艰难挤出一丝笑容,露出得逞般的微笑。 黄毛叫来另一个同伙箍住宋稔手腕,转念一笑:“长这么润,让老子摸摸是不是身体也这么润哈哈哈。”然后露出猥琐的笑容,说着就要动手动脚。 “哈哈哈哈你快点,等会儿让我也试试。”那个同伙迫不及待地伸舌尖舔了一下唇。 “不……不要,不要。”宋稔脸色苍白地剧烈反抗,身体止不住地发颤,腿脚用力乱踢反抗。 野兽般熟悉的闷哼透着热风传过来,周冽一开始还能抵抗得住,用力踹脚挥他们几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体力渐渐不支,渐渐落了个下风,被团团围住。 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七八个有打架经验的混混。 宋稔视线落在周冽身上,再也忍不住,无声地留下了眼泪。 她抖动着唇断断续续艰难说:“对、对不起。” 周冽倏地抬眸,像头凶极的野兽拼命挣开包围圈,将快要得逞的黄毛踹倒。低吼:“动女人!还是不是个男人!” 与此同时警车赶到,像上次那样,警察边下车边呵斥道:“蹲下!抱头!” 胡同里的风横冲直撞,拍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天气又变得阴沉沉,落叶呼啦啦卷个不停。 天黑了,警察局里,还是那个老警察让他们先做了笔录。 这次情况不一样,上次是男生见义勇,这次换成女生见义勇为,不过出场人员都一样。但宋稔胸口却酸酸涨涨,像被棉花堵住一样呼吸不过来。 现在的一切一切,如果不是因为她,那么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周冽也不会被连累到了。 “行了,这次不是你的错,上次也不是,错的是那个龌龊混混。”老民警看宋稔一脸懊恼的样子,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在这等你们老师把你们领走就行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 宋稔眼底红着低下头:“嗯。” “唉”,老民警看她脖子上青紫一圈的伤痕叹了口气。 周冽洗完脸后,站在警局门口的走廊台阶上,姿态随意松垮。 大厅里冷白的白炽光映照在他身后,衬得他更高挑挺拔。 如果除去他脸上青肿的伤,别人都以为他来这儿是来观光旅游的。 宋稔唇瓣紧绷,终于下定决心走到他身边。 “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她刚才在心里打了几十遍草稿,特别要注意语气要郑重歉意,没想到一开口就变成了哭腔。 周冽侧眸,发梢上的水珠顺着脖颈划到衣领里。 他看着宋稔抖动的鼻尖和簌簌的睫毛,蹙眉问:“你做错什么了?”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今天就不会被打了。” 如果我把钱包攥紧或者把钱包藏好,你就不会帮追小偷,更不会遭小偷报复了。 “你确实错了。”周冽嗓音冷硬。 接着周冽又说:“错在你认为你错了,换做其他人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反应,和你没什么关系。” 走廊上的灯光昏黄暗沉,远没有大厅里的那么亮,头顶的蚊虫绕着灯光嗡嗡直叫。 过了好久,最后宋稔低声说:“谢谢。” 她又说:“其实我找你是来还伞的,但伞被那几个混混踩坏了,那伞多少钱?我手机转你。” 周冽低声道:“不用了,伞本来都是送你的。” 又过了一会儿,许建国急匆匆来了。他先是检查了一下两位学生的伤,脸立即沉了下来,压着火对周冽和宋稔说:“你们先在这等一等。” 许建国大步走到几个民警前面,和善地说:“请问警察同志,那几位混混现在在哪?” 几位民警一愣,琢磨不出什么意思,没有回答。 “我看那几位混混怪可怜的,身为老师,我想给他们上一节爱的道德教育课,这样既可以减少他们的犯罪率,说不定还可以让他们感到爱从而迷途知返。” 许建国眼角挤出几丝皱纹,过于慈祥和气的脸变得有些诡异。 一位民警率先接道:“哦哦哦这样啊,你顺着这个走廊走,在第四扇门停下,他们就被关在那里。”接着他叮嘱道:“他们虽然戴着镣铐,但你还是要小心点啊老师。” 许建国笑了笑点点头:“一定一定。” 两分钟后,一阵私心裂肺的惨叫带着怒骂从走廊传到大厅,“我打死你们个孬蛋!打死你们这个社会败类!!敢动我学生!!!不想活了是吧!!!?” 那几个民警见状不好,火速跑到那个门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却不想许建国把门打开,捋捋碎发又斯斯文文地扶扶眼镜框道: “给警察同志添麻烦了,课上完了,他们很听话。” 民警们略过那位“和善”老师的身体,去看他身后的那几个混混,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混混们全部蜷缩在地,呻吟声此起彼伏,其中那个染着黄头发的混混最为惨,竟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就在他们以为他死了的时候,黄毛嘴唇突然动了动。于是他们听到不可思议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来:“我、我错了。” 见民警们还瞪大嘴巴堵在这儿,许建国再次笑了笑问:“警察同志,我可以带着我的学生走了么?” “可以可以”,民警们回过神来纷纷让道,只觉得那笑毛骨悚然。 许建国的学生被这一幕怔愣在原地,看着他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许建国轻轻低咳两声,以免吓到学生,嘴唇弧度慢慢上扬来到他们身边道:“走吧。” 周冽笑道:“可以啊老许。” “我混的时候他们还没出生呢,他们和我比差远了。” 后来,许建国花了晚自习的时间带宋稔和周冽去了趟医院检查身体,又带他们去了饭馆吃饭,并且坚决没要钱。 照他来说,要钱伤感情。 最后,事情还没完。 许建国坚决要求校领导在周一升国旗的时候点名表扬他的两个学生。 周一国旗大会上,许建国申请成为主持人,深情地赞扬他们勇敢的与黑恶势力作斗争并且坚强不屈毫不妥协的伟大崇高精神。 末了还着重提醒这种情况要根据实际情况行动,根据自己力量及综合素质再行动,过程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受伤害。 大会的最后,许建国越说越激动,接下来花费半小时怒斥那股黑暗势力的罪恶与龌龊行径,唾沫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