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萍穿越嫡庶神教》 第1章 雨打心声 夜色深得像被墨泼开。 老洋房的窗外雷声滚滚,雨珠砸在玻璃上,噼啪如战鼓。 “你到底要我怎样?!” 依萍的声音嘶哑,几乎被雨声吞没。她的眼睛红得发亮,像被逼到角落的小兽。 何书桓背对她,身形僵硬,手指一根根蜷着。 他不看她,只盯着那盏忽明忽暗的壁灯,语气冷得像雨:“我累了,依萍。你为什么总是要和别人比较?” 依萍笑了,笑声却带着哭腔:“比较?我从没想和谁比!我只是不想被你看不起。” 屋内的气压几乎凝固。墙上悬着陆振华的照片,那张严肃的脸似乎在无声地审判。 书桓叹气,低声道:“你太倔了。人要学会认命。” 认命。 这两个字像一根钉子,狠狠钉进依萍心里。她怔了几秒,突然笑出声,笑中透着极致的冷意。 “认命?我从生下来就被命压着活,现在连你也要我低头?” 她抬起头,眼泪顺着脸滑下,“好,那我去找命!” 话音落地,她转身夺门而出。 门被雨风猛地推开,冷气扑面而来。依萍冲进夜色,脚下泥水飞溅。雷光一闪,她的白裙被打湿,紧贴在身上。她跑得像在逃命,鞋子早被雨泡透。 街角的霓虹灯闪烁着暗红色的光,她的影子在地上断断续续。 “认命……”她喃喃,“他们都要我认命——我偏不信。” 一辆黑色轿车突然从巷口疾驰而出,车头挂着一面陌生的旗子,金属徽章在雨光下刺眼。依萍还未来得及反应,车灯如白刃劈来—— “——依萍!” 远处传来书桓的喊声,但声音淹没在雷鸣中。 一瞬间,世界静止。 玻璃破碎声、刹车声、雨水飞溅,全都化成一片白茫。 依萍被撞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她看见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混着血色。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听自己心脏的声音越来越远。 “原来……命,真要命啊。” 视线渐渐暗下去。最后一抹灯光,化成一束白雾。 ——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雷声变成了木鱼声。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头顶是一方斑驳的雕花木顶,空气里飘着檀香。 几个身着青衫的女人正跪在地上念诵:“嫡女为天,庶女为土,尊卑有序,天命不移——” 依萍怔住。 这是什么戏班子的台词? 她想撑起身,却被一阵刺痛逼回枕上。低头一看,自己竟穿着一身暗粉色绸衣,袖口绣着繁复的暗纹。手掌柔嫩得陌生,指间戴着铜质铃环。 窗外传来麻雀叽喳声,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掀帘探进来:“二小姐,您醒啦?夫人正让人准备‘嫡庶祭’呢,您可得快些梳洗,不然又要被罚跪祠堂了!” 二小姐? 嫡庶祭? 祠堂? 依萍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连串问号。 她忍着晕眩,看向铜镜。镜中的女子眉眼如昔,却多了几分古意与柔光——那是她,陆依萍。 她愣了半晌,终于挤出一句:“我这是……穿越了?” 小丫鬟一脸天真地笑:“小姐说笑呢。您是陆家的庶二小姐陆依萍啊,还能去哪儿?” 依萍:“……” 她想起那句木鱼咒:“嫡女为天,庶女为土,尊卑有序,天命不移——” ——心头陡然一冷。 原来,这世道的“命”,换了个壳子,还在压人。 她靠着床,嘴角微微扬起:“好啊,这回,让我看看,你们这破天命,能压我几次。” 第2章 嫡庶祭与异端庶女 天色灰蒙,雨似乎下了三天三夜。 陆家主宅的后院弥漫着潮气,一排女眷正依次跪在青石地上。 正前方立着一块乌木牌位,上书金漆二字——【嫡尊】。 铜炉里的香雾袅袅,气味呛得依萍眼睛发酸。她跪在最末一排,身前铺着一张发旧的蒲团,边角磨得发白。 “庶女不许抬头!” 训女婆子尖声一喝,竹板“啪”地拍在地上。 依萍微微一抖,抬眼看见最前方的“嫡小姐”——陆家正妻所出的大女儿,正着一身金线锦袍,目光含着几分怜悯,却不发声。 她那副表情,就像在看一个无药可救的异类。 婆子咳嗽一声,展开手中册子:“今日讲《嫡经》第九章——‘庶女以卑为德’。庶女当谨记,嫡女为天,庶女为地;若逆天理,必遭天谴。谁来背一段?” 周围人纷纷低头。依萍看着那一张张麻木的脸,心里像被什么生生搅了一下。 她记得刚才自己还在和书桓争吵,夺门而出后不慎被汽车撞倒;眨眼间,就成了别人家的“庶女”,而且要背这种胡话。 可她也明白: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机。 于是她垂眸,柔声开口:“婆子嬷嬷,依萍愿背。” 婆子一怔,转头打量她,似乎没想到这个“最常被罚跪的庶女”会主动。 依萍微微低头,语气温顺:“‘庶女以卑为德’,意为人各有命,生来不同。若庶女不懂谦卑,则失德,失德则无容。’——我背完了。” 婆子满意地点头,正准备夸一句“知礼识分”,依萍又轻声补了一句,语气仍然恭敬: “但依萍有一点不解——若庶女以卑为德,那嫡女又该以何为德?若都无德,只论出身,那岂非德不如命?” 话音落地,空气陡然凝固。 那婆子的笑僵在脸上,手里的竹板微微颤动:“你——你这话什么意思?敢质疑经文?!” 依萍低头,声音极轻:“依萍不敢。只是愚笨,不明白‘命’为何能比德还大。若天真有命,那何须我们日日读经?岂不是白背?” 她说得柔顺,却句句带锋。 几个庶女偷偷抬头,眼里闪过惊讶与压抑不住的兴奋。 婆子脸色涨红,怒极反笑:“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庶女!看来这几日罚得轻了!” 说着便抬手,竹板高高扬起。 依萍忽然抬头,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如刀。 “嬷嬷,”她声音不大,却压得人心口一颤,“家法固然重,可若真有神明,也该容人问个明白。天理若真公,怎会怕一个庶女多问一句?” 竹板停在半空。 片刻的死寂之后,最前方的嫡小姐出声:“嬷嬷。” 她声音柔婉,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压制,“她方才高烧未退,话多了也是糊涂。算了吧。” 婆子迟疑片刻,冷哼一声:“嫡小姐心善,替你求情。你下去思过去吧,明日再来背经。” 依萍垂头谢恩,缓缓起身。 背过身去的瞬间,她的嘴角轻轻勾起一丝弧度—— “天理怕问,教理怕思。嫡庶神教,不过如此。” —— 傍晚,依萍回到自己那间潮湿的小屋。窗纸破了一个洞,风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曳。 她从床下翻出一只旧木箱,里面是些泛黄的书页。 那是她醒来后偷偷留下的纸笔,她在第一页写下: > “庶女日记——若我真生来卑贱,那我偏要让这卑贱活出声响。” 笔锋划下,墨迹洇开。 屋外的风忽然停了,像在倾听她的誓言。 第3章 祠堂夜谈 夜色如墨,陆家后院的祠堂静得出奇。 檐角滴水,一声一声,仿佛计数着时辰。烛火昏黄,映出墙上那一排祖宗画像,威严的眼睛似乎都在俯视。 依萍被两个婆子带了进来。脚下的地砖冰冷,她的鞋底早被雨水浸透,走一步都能听见“嗒”的一声。 婆子放下烛台,冷冷道:“陆依萍,思过三刻,不得出门。” 说完,重重掩上门。 烛光晃了晃,四下又恢复死寂。 依萍抬眼环顾,才发现祠堂并非她一个人。 角落里还坐着三四个衣衫褴褛的女子,都不过十五六岁,神情木讷。她们的头发上插着粗糙的木簪,簪端刻着“庶”字。 “你也是被罚的?” 一个清瘦的女孩低声问。 依萍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手上——那女孩掌心有鞭痕,皮开肉绽。 “嫡经课上顶嘴?”女孩苦笑,“我上次咳嗽没背完,也被打了三板。” 依萍皱眉:“为背书?” 女孩低声道:“这书不是普通经书,是嫡庶神教的教典。陆家是分坛之一。” 依萍心头微震。 她原以为所谓‘嫡庶之礼’只是家族规矩,没想到竟是宗教化的“神教”? “嫡庶神教?讲什么的?” 另一个年长一点的庶女压低声音:“讲的是‘血脉秩序’。据说上古女神立了嫡庶之分,让天命安稳。嫡者承天,庶者顺天。若庶不顺,就会祸国殃民。每个女子都得早晚诵经,嫡女诵《尊篇》,庶女诵《卑篇》。说是这样,命才安分。” 她指了指墙上。 依萍抬头,果然看到供桌后悬着一副巨幅经卷,正中央写着:“嫡尊庶卑,乃天地之序。” 旁边两句更令人发寒: “嫡女戴玉冠,守家传; 庶女戴木簪,化尘还。” 依萍喉咙一紧。 原来她头上那根木簪,不只是饰物,而是信物与枷锁。 “你们每天都要背这个?”她忍不住问。 “早晚两课。”那清瘦女孩苦笑,“早课要背‘庶经’,晚课抄‘戒文’。戒文上说——庶女若生不守分心,梦中会被庶神割舌。我们小的时候都被吓得不敢抬头看嫡小姐。” 依萍心底泛起一阵荒谬的恼意。 “割舌?”她低声冷笑,“他们倒会吓人。” 女孩慌忙去拉她袖子:“别乱说!墙上那尊‘嫡母神像’是有灵的,听得见。” 依萍转头,看向那尊神像。 那是一尊半人半凤的女神,头戴玉冠,羽翼敞开,双眼镶嵌着黑曜石。烛光映照下,仿佛真的在盯着她。 但依萍只是淡淡地盯了回去。 “若她真是神,”她心里想,“那她该怜我等庶女,不该逼人卑躬。”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几人立刻匍匐下去。 一个身披朱衣的中年女执事走了进来,她眉心点着红砂印,象征“嫡庶神教”的侍女阶位。 “你们这些庶女,听好了。”她的声音尖锐,“本月大祭在即。嫡女将戴玉冠祈福,庶女需立誓愿文,焚簪三支,以示献卑。谁若不从——逐出家门。” “焚簪?!”清瘦女孩失声。 “焚簪即焚命,”执事冷笑,“但庶命低微,焚了也算功德。” 依萍指尖一紧。那根木簪似乎在发烫。 她缓缓抬头,问得很轻:“若庶女不愿献卑呢?” 执事目光陡冷:“不愿者,以逆神罪论。家法处置。” 祠堂一片死寂,连烛焰都似乎被压低了。 执事冷冷扫过众人,抬手拈香:“嫡庶有别,天定之理。谁若妄言平等,便是逆命!——可有异议?” 她的话音如刀。 依萍看着那一圈跪着的庶女,心头腾起一股热意。她忽然想起那夜的雨、那一声刺耳的刹车—— 原来,她死去之后,穿进的不是一个家,而是一座牢。 牢的名字叫——嫡庶神教。 执事看她沉默,冷哼一声:“很好,看来都知敬畏。三刻后散去,各自思过。” 门“砰”地关上。 几人低声叹息。 依萍却慢慢直起腰,摸了摸那根木簪。木质粗糙,却刻着细密的纹路。她仔细一看,那纹竟组成了一个“卑”字。 “她要我们焚簪,”依萍轻声道,“可若我把它磨成笔,写点别的,会不会更有趣?” 几名庶女怔住。 清瘦女孩看着她,仿佛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一个庶女说出来的。 依萍微微一笑,那笑像一缕火苗,在阴暗祠堂里闪着光。 “嫡庶神教?” 她低声自语,嗓音温柔又锋利—— “那我偏要看看,这神,到底怕不怕女人写字。” —— 那夜,她没有跪着思过。 她拆下木簪,蘸烛油,在庶经残页的背面写下八个字: “天若压我,我便劈天。” 烛火噼啪一响,像是替她喝彩。 窗外,远处的庙钟沉沉响起,带着一种古怪的回声。 依萍抬头,透过窗纸的破洞,看到天边一道诡异的红光划破夜色。 那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 这“嫡庶神教”,或许不只是家族的疯信仰,而是一场更大的阴谋与神秘体系的开端。 第4章 焚簪仪式 次日未明,陆府上空已响起了悠长的铜钟声。 那声音像从地底传来,沉闷、阴冷,带着一股不容违抗的威压。 院中灯火连成一片,庶女们身着灰衣,排成整齐的队列,手中各执一根木簪。木簪形制一致,顶端刻有细纹,一半是“庶”字,一半则是奇异的符号,看似咒印。 她们的神情木然,眼中几乎没有光。 依萍站在队列最后,仍穿着昨夜那件旧衣。雨洗过的青石地反着冷光,脚底的水印像一串串暗色的锁链。 “陆家分坛焚簪大祭,依序而行!” 女执事的声音高而尖,似钟声裂响。 庶女们依次踏上祭台。祭台正中是巨大的铜鼎,鼎内燃着淡紫色火焰,散发着一股甜腻的香气。 那香气初闻并不刺鼻,却让人头晕目眩、心跳变慢。 依萍眯起眼。上一世战地护士的经验告诉她,香灰里有东西。 她悄悄用指甲在掌心掐了一下,逼得自己保持清醒。 台上,一名庶女跪在火鼎前。执事取过她手中的木簪,投入火中。 紫焰吞噬了木簪,发出“噗”的一声。烟气卷起,执事口中念着经文: “庶归于灰,灰归于顺。愿卑者忘己,愿卑者无心。” 那名庶女随之低头,用双手掬起一缕燃烟,深吸入口。 下一瞬,她的眼神空了,整个人似乎被掏空了灵魂。 队列中响起一阵极轻的惊恐吸气声,却立刻被旁边的婆子以竹板敲止。 依萍的心紧了紧。 她终于明白,庶女们对“焚簪”为何如此恐惧—— 那并非象征性的仪式,而是一种意志的洗礼与抹除。 那香烟,是毒。 她抬头望向香火后方的“嫡母神像”,那神像被灯火照得神秘而诡异,仿佛笑着俯瞰人间的顺从。 “下一位,依萍小姐。” 女执事的声音响起。 依萍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脚步沉稳,却每一步都带着锋芒。 她跪下,抬头看向执事。 火光映在她的瞳仁里,亮得惊人。 “奉命焚簪,愿卑者无心。”执事的声音冷漠。 “等等。”依萍微微一笑。 执事皱眉:“你有何话?” “我只是怕木簪潮湿烧不透,会坏了大祭的规矩。” 她声音柔顺,语气却带着一点讽意,“嫡庶神教讲究诚心,我若连焚簪都不彻底,岂不是欺神?” 执事冷哼:“倒会说。拿来!” 她伸手去接依萍的木簪。 就在她手指碰到的瞬间,依萍忽然一松手——木簪滑落在地。 她顺势伸手去拾,趁势微微掀起祭台下的灰盆一角,借着余光,看到里面混着的粉末——灰白中带着细细银光。 ——那不是普通香灰。 ——是掺了迷心粉的灰末,一种能令人情绪钝化、服从意志的药。 依萍心中暗惊,面上却毫无波澜。 她重新拾起木簪,恭敬递上。执事冷笑,将木簪投入火中。 紫烟升腾,甜香扑面而来。 “掬烟焚愿。”执事命令道。 依萍低头,手指抚过那缕紫烟,指腹微颤—— 下一刻,她悄悄偏过头,袖中取出一点碎布,将烟气挡住鼻口,做出吸入的样子。 她仰头闭眼,表情安静。 执事满意地点头,转身去宣下一人。 烛光映在她的脸上,像柔顺的庶女正在顺从神明。 可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已经悄悄蘸上了灰末,藏进袖中。 她要带走这证据。 —— 仪式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 当最后一根木簪燃尽,火鼎化为灰烬,执事高声吟诵:“庶心归顺,嫡道永昌!” 庶女们齐声回应,声音空洞。 唯独依萍,在那一声呼喊间,眼中没有任何敬意。 她感觉空气都在颤抖,那火光照着她的侧脸,像一片刀光。 就在这时,一个柔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那位庶女,请留步。” 依萍回头,看见一名着淡青绣衣的女子立在廊下。她肤色极白,眼神宁静,气质与其他人完全不同。 执事一见,立刻行礼:“沈教女。” “沈教女?”依萍心头一动。 那女子微微一笑,抬手示意:“我来巡坛,正好看见这位庶女,心性沉稳,不似凡庶。你叫什么?” “陆依萍。” “依萍——好名字。”沈如棠轻声念了一遍,目光里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感慨。 “焚簪之仪,你可曾生畏?” 依萍垂眸:“庶命本卑,焚簪应当顺理。但……” 她顿了顿,抬眼微笑——那笑恰到好处,既恭敬又锋利。 “但我想,若神真怜庶,也该容人留心灰香的气味。那味太苦,不似恩典。” 沈如棠的瞳仁轻轻一缩。 她看了依萍一眼,似要说什么,却终究只是低声道:“……你很聪明。” 执事在旁皱眉:“沈教女,她——” 沈如棠抬手打断,神情淡淡:“无妨。聪明也是一种信心,只要懂得何时该藏。” 她转身离开时,轻轻留下一句话:“若你愿,三日后来‘青莲祠’找我。” 依萍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暗起波澜。 “青莲祠”——那是据说嫡庶神教中,专门教导“女官”的圣所。 若真能进去,她或许能探到更深层的秘密。 火光在她眼中跳动。依萍垂下头,嘴角缓缓弯起一丝冷笑。 “神教?你们让我焚簪,我便借火看清你们的手。” --- 夜幕降临。 依萍回到小屋,取出袖中那撮灰末。她把它摊在纸上,仔细端详。 灰中闪烁着细微的银光,遇水即融,散发出一股甜气。 她蘸笔,在纸上写下: “顺心灰:掺迷药,控情志。焚簪,焚心也。” 字迹刚落,一阵风吹来,烛火摇曳。 窗外的月色被云遮住,仿佛天地都屏住了呼吸。 依萍合上纸页,冷静地吐出一句: “我会让这焚簪的火,反烧到他们的神座上。” 她抬头看向窗外那轮被遮掩的月,眼神坚定如刃。 ——焚簪之日,她并未焚心。 那一刻,她开始真正成为这场信仰牢笼中的清醒者。 第5章 三日经课 焚簪仪式后的三日,陆府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 可那平静像死水——沉闷、窒息。 每日清晨,铜钟敲三下,所有女子必须在“女训堂”集合。 嫡女坐前排,庶女在后,跪垫颜色也分明:嫡女绣金莲,庶女织麻线。 堂首悬着一卷展开的经书,书名——《嫡经·女律篇》。 训诫婆子坐在香案后,戴着黑纱巾,声音尖利得像在刮铁: “经云:‘妾者,玩也。主母可玩,可舍,可卖,可赎。’ 这是嫡母所赐,明示妇道,尔等庶女当感恩图报,不得心怀怨言。” 她说完,轻轻放下竹板,扫视一圈。 依萍跪在最后一排,嘴角的笑意淡到几乎看不见。 “玩也……可舍,可卖?” 她在心里默念,指尖微微一紧。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母亲。 那是个坚韧的女人,背脊挺直、目光不卑。 她曾被迫嫁给军官陆振华,一生未被正名,却仍咬牙撑起家业,不肯低头。 依萍记得她死前的一句话:“娘若低头,你爹只会踩得更狠。人即使生活再困顿,也得活得有尊严。” 那句话,在这充满香烟和经文味的空气里,忽然成了火。 “陆依萍!” 婆子忽然点到她的名字。 “你来背经。” 依萍缓缓起身,拱手行礼,声音平静:“‘妾者,玩也。主母可玩,可舍,可卖,可赎。’” 她背得字字清晰,然后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 “——那不知这‘妾者玩也’,是天写的,还是人写的?” 婆子眉头一跳:“自然是圣典,是嫡母神所赐,岂容质疑?” “嫡母神写的?”依萍歪头,“那她可曾为自己当过妾?” 全堂一静。 连最前排的嫡小姐们都不由得侧目。 婆子脸色涨红,声音尖得发颤:“放肆!庶女岂可妄议神灵!” 依萍垂眸行礼:“依萍不敢妄议。只是想着,这‘嫡’与‘庶’,若真是天生的,那世上为啥只有男人有三妻四妾?若无男人乱娶,哪来的庶女?若无庶女,哪来的嫡经?” 话音像利刃,直削向那堂上虚伪的香火。 婆子气得浑身发抖,却找不到词驳回。她翻着经卷,结结巴巴道:“男人娶妾,是为传宗接代,乃天理!女子不敬嫡序,便乱纲常!” “哦——”依萍似乎恍然,语气柔得像春水,“原来嫡庶神教的天理,是替男人收拾他们自己造的烂摊子。” “你——” 婆子猛地站起,竹板高举。 然而她又想起三日前沈教女的命令——“此女将赴青莲祠,不得毁其容。” 手僵在半空,尴尬地悬着,既不能打,也不能放。 堂内几名年轻庶女偷偷抿唇,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亮光。 那光只是瞬间,却在香雾中显得分外清晰。 依萍趁势轻轻一笑:“婆子嬷嬷,若真有天理,自当明辨是非。若天也要分嫡庶,那天上那轮月,是嫡的,还是庶的呢?” 这句话落下,整个女训堂仿佛被雷劈过一般安静。 窗外的风从格扇缝里灌进来,卷起几页经文,飘落在地。 帘子后,一阵轻微的响动。 那是嫡小姐的座区。 有两个年轻的声音几乎同时轻叹——似惊、似怔、似若有所思。 婆子尴尬得满头大汗,强挤出笑:“你……你不过口舌伶俐。神教自有深义,岂是你一个庶女能懂的!嫡庶乃秩序,秩序若乱,人心即乱!” 依萍平静地行礼:“嬷嬷说得极是。只不过,人心若早被吓乱,还谈什么秩序?” 婆子一噎。 她张口欲斥,终究找不到更高明的说法,只能恼羞成怒地甩袖:“跪着抄经百遍!不许再诡辩!” 依萍依言跪下,动作优雅,神情却半分不卑。 她取笔蘸墨,在经文边角上抄下: “妾者,玩也。” 然后轻轻添了一笔—— “玩者,亦可弃玩。” 她把那行字写得极细、极轻,仿佛怕被人看见,又恨不得让某个有心人偶然读到。 堂中烛火摇曳,光线落在那些年轻的面孔上。 有庶女眼中闪着泪光,也有嫡小姐低头,指尖紧扣在膝头。 她们谁也没说话,却在无声中,种下了一粒疑问的种子。 为什么? 为什么她们要为男人的贪婪、为血脉的虚名,一代代背着“嫡庶”的枷锁? 依萍低头微笑。 她并不急于争辩——有时候,最响的雷,不在言语里,而在心里。 她想起母亲那双满是老茧的手。 那双手曾替她缝衣、替她遮雨,也曾掀开命运的铁锁,告诉她: “人啊,不能指望别人放你自由,你得自己走出去。” 现在,她要让这话在更多人心里生根。 香案上的烛光渐渐暗了,婆子的训诫声在空气中变成嗡嗡的噪音。 依萍的笔尖继续游走,在那满纸“嫡尊庶卑”的经文间,默默留下了一行又一行不和谐的字迹。 “嫡由母定,庶由父生;然皆由人,不由天。” “天若真公,不分嫡庶;人若真聪,怎信此经?” 当她写下最后一笔,窗外风忽然起,一缕香烟顺着风线飘散出去。 那香烟穿过帘子,落在嫡女席的方向。 有一位年纪尚小的嫡小姐,怔怔地望着那烟,低声呢喃:“……嫡由母定,庶由父生……这话,也不是没理。” 依萍听见了,嘴角一弯。 她没有回头。 只是用极低的声音,仿佛在对空气说: “我不需要她们立刻醒,只要她们开始想。” 风声掠过经堂,烛火微微颤抖。 那一刻,连供台上的“嫡母神像”,都仿佛闪过一瞬的暗影。 依萍的笔停下。 她抬头,眼神澄澈如刃,心底暗暗道—— “嫡庶神教的裂缝,从此开始。” 第6章 青莲祠 青莲祠,陆府之外、嫡庶神教之内。 这里被称作“圣女之苑”,却更像一座以香烟为墙的牢笼。 殿宇白瓦青砖,莲池环绕。每走一步,都有轻柔的钟声回荡。 依萍第一次走进来时,闻到空气里混合着檀香与铁锈的味道——甜得发腻,又冷得让人背脊发凉。 穿堂的两侧立着石碑,上刻《嫡经》节选。每一块石碑的顶端,都嵌着不同颜色的玉:嫡女路用白玉,庶女用青玉。 守门的女司冷声道:“庶簪入庶门,不得越阶。” 依萍低头行礼,神情恭谨。 但眼神里闪着一抹细微的光。她在心里默记路径、人数、香炉位置。 青莲祠的内部极其讲究“心律”。 庶女每日诵经、跪拜、抄文、缝补“嫡服”,而嫡女则学习教义讲解、祭礼指挥与“神启训练”。 所谓“神启”,其实是用“安神香”——一种掺入特制粉末的香料——让人情绪平静、记忆模糊,从而更容易被暗示。 依萍第一次参加时,几乎立刻察觉了那股异常的甜气。 她在焚簪仪式中闻过类似的味道。 她暗暗屏气,假装顺从,嘴角却微微一挑。 ——她懂了。 这套“神启礼”,正是精神控制的根。 “陆依萍。” 一声温柔的呼唤,从莲花帘后传来。 那声音轻,却有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帘子掀开,一位女子缓步而出。 她穿着淡金色礼服,玉冠上镶着青莲纹,举止温和得如画中人。 她看似安静,眼底却藏着一抹冷光。 “沈教女。”守门女司低头行礼。 沈如棠微微颔首,视线落在依萍身上。 “你便是陆依萍?焚簪一事,传得满院皆知。” 她的语调平淡,像是在陈述天气。 “有人说你狂,有人说你有胆。你自己怎么说?” 依萍福身,神情恭敬,却带着一丝戏谑:“庶女不敢狂。只是……若不狂,怕是活不久。” 沈如棠的唇角微微一动,像笑又不像笑。 她转身示意依萍跟上,一边走,一边道:“青莲祠里没有‘活不久’。这里所有女子,都要活得久一些——久到能为神教殉身。” 依萍轻声应:“那沈教女可曾殉过?” 沈如棠脚步一顿。 片刻的沉默后,她转过身,目光像被风掠过的刀:“我殉过——但殉的是我自己。” 依萍静静看着她。 沈如棠缓缓抬手,指向祠堂深处那座“嫡母神像”。 那神像金面玉衣,手执权杖,象征“嫡统天下”。 “我原是嫡女,从小被教导是天选。每一场礼仪、每一卷经文,都告诉我:‘嫡者为神,庶者为尘。’ 我信了十年,跪了十年。 直到有一日,我被选作‘嫡母神的代行者’——他们给我换上圣袍,让我在仪式上象征‘嫡权永存’。那天,我父亲在观礼席上微笑,母亲流泪,所有人向我跪拜。 我以为那是荣耀。 可仪式结束后,我发现,我不再是我自己——我成了一件道具,一个活着的神像。” 她的声音平稳,却字字带着冷意。 “嫡庶神教告诉我们,庶女卑贱;可他们从未告诉嫡女——你也不过是另一种枷锁。” 依萍静默片刻,轻声道:“所以,沈教女邀我来,不只是为了训诫庶女吧?” 沈如棠望向她,目光深远。 “你那日在经堂所言,‘嫡庶皆因男人三妻四妾’——那句话我听到了。 你知道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 依萍挑眉:“沈教女是觉得我狂妄?” “我觉得你说得对。” 依萍心头一震。 沈如棠缓缓靠近,声音低得几乎贴在她耳畔:“嫡庶神教的经文,全由‘祭司院’修订——那些祭司,皆为男身。所谓‘嫡母神’,不过是他们塑造的偶像,用来驯化女人的工具。” 空气骤然冷了几分。 依萍轻声笑了:“所以你想反?” 沈如棠淡淡道:“我想自由。” 两人对视。 那一瞬间,她们都明白——这不是一场单纯的交谈,而是一场结盟的开始。 沈如棠伸出手,轻声道:“青莲祠中有一卷经,名《嫡经·根本篇》,是神教精神控制的源头。我知道它藏在哪里,但需要一个不会被怀疑的人去取。” 依萍轻轻一笑,回以一礼:“沈教女放心,庶女本就该干脏活。” 沈如棠眼神一动:“你不怕?” “怕有用吗?”依萍低声道,“怕,只是他们的香灰最喜欢的味道。” 两人相视而笑。 莲池的风卷起裙角,烛焰在殿中摇曳。 那一刻,青莲祠的香雾似乎变得薄了些—— 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裂缝,从神像的足下悄然生出。 第7章 嫡经·根本篇 夜。 青莲祠的灯火早已熄尽。 只剩风,从莲池上吹来,掠过廊檐,带起一阵轻微的檀香灰。 依萍披着灰青色外袍,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脚步极轻,呼吸浅到几乎听不见。 她出身军阀家庭,小时候随父亲在营中长大,学会骑射、翻墙、匿行。 那时她以为这些技艺不过是玩乐,如今才明白,命运早就教会她如何在黑暗里活命。 ——而今,她正用这一身“女子不该会”的本事,去偷神教的心脏。 沈如棠所说的《嫡经·根本篇》,藏在青莲祠深处的“藏经阁”。 那里平日由两名“香女”看守,入夜后无人敢近——传言夜里神灵巡堂。 依萍不信神灵,但信人心。 能制造“神灵传说”的地方,往往是最怕真相的地方。 她沿着廊角潜行,绕过两处香炉,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有风?” “别多问,守到三更再换岗。” 声音渐远。 依萍趁隙翻上屋檐,身子一伏,滑入藏经阁后窗。 那一瞬间,她落地无声,像一片影子。 阁内幽暗,只点着一盏夜灯。 灯下铺着一卷半开的经书,金粉书名闪着光: 《嫡经·根本篇》 依萍屏息,伸手取卷。 手指刚触到封皮,一阵极细的灰屑从书脊飘起——带着香气。 她皱眉。 那是“安神香”的气味。 她立刻取出袖中湿布,掩住口鼻。 ——连经卷也被下了药。 翻开第一页,字体端正而整齐,像是出自一个冷静、残酷的头脑。 “女子之性,易感而难驯,故当以恩制其心,以罪束其行。” “嫡者,令其仁而不觉傲;庶者,令其卑而不觉怨。此乃女德之道,亦神教之基。” 依萍目光一冷。 她继续往下翻,发现整卷经书的真正内容,不只是所谓“女德规范”,而是一整套情绪控制术: 先以祈祷仪式引导“自我检讨”,再以“忏悔抄经”植入内疚感,最后以“嫡庶对立”分散女性间的信任。 她越看越心寒。 到最后一页,写着: “愿女永斗,愿男永安。” 那一刻,她几乎能听见血在耳边轰鸣。 ——这不是信仰,这是枷锁。 “真是……恶心的经。”她低声道。 她抽出袖匕,小心割下卷尾的标记页——那是她要带走的证据。 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轻微的门轴声。 她身形一闪,藏入书架阴影中。 烛火亮起,一个身影走进来。 那是沈如棠。 她换下白昼的金衣,披着夜行袍,眉目之间不再温柔,而是冷峻。 两人对视片刻,沈如棠低声道:“我就知道,你会成功。” 依萍反笑:“嫡女教女都敢夜潜神堂,不怕被逐?” 沈如棠淡淡道:“怕有用吗?” 两人对视一笑。 沈如棠取出一只小瓷瓶,洒在书案上。 粉末一触香灰,立刻熄灭火星,空气骤然清新。 “这是解灰。”她解释,“若长期吸那香,会失眠、幻听、依附。神教用它让女人相信‘唯有顺从才能平安’。” 依萍冷笑:“可笑,连‘平安’都得靠毒粉维系。” 沈如棠沉默半晌,低声问:“你可知这卷经是谁写的?” “不是嫡母神?” “是‘经堂大祭司’——一个男人。” 依萍指尖一紧,低笑道:“果然如此。” 沈如棠注视着她,缓缓道:“我以嫡女之身,被教化成圣女,日日诵这些谎言;而你以庶女之身,被迫低头。 嫡庶不同命,却同是笼中人。” “笼中人?”依萍抬头,唇角挑起,“那就该先敲碎笼子。” 沈如棠注视她,眼底微光闪动。 “你有这本事?” 依萍轻轻一笑,翻身上窗,月光打在她的侧脸上,亮得刺目。 “青莲祠的墙太高,我跳出去容易。” 她顿了顿,回头补了一句: “要不要一起?” 沈如棠怔了一瞬,随即笑了。 那一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真实。 “终有一日,我会。” 依萍将那卷《嫡经·根本篇》的残页藏入怀中,轻声道: “从今晚起,神教不再是神教——只是个骗局。” 月色如刃,斜斜切过青莲祠的瓦脊。 风卷起帘角,神像金面上浮起一道裂纹。 ——那裂纹,细如发丝,却一夜之间,从神像,蔓延到整座祠堂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