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烬》 第1章 雪夜 新年快乐,亲爱的…… 们。 这条河里葬着他的三百七十一位恋人,他们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高矮胖瘦,善恶美丑。 身后,他的第三百七十二位恋人六神无主地藏起戒指,似乎正准备在新年伊始,与他私定终身。 男友声线打颤:“伊兰,我爱你。” 伊兰听到这句话,碾碎了烟,转身和抖成筛子的372号男友接吻。 很快,男友惊恐的目光顿住了,因为他的后脑破开了一个洞。 一根尖锐的昆虫口器贯穿了372号男友的口腔,在吸食完脑髓过后,又径直刺穿了372号的颅! 男友的眼睛像两簇被熄灭的烛火,他黯然地、像纸壳一样倒地,又像纸壳一样烧起来,直到变成黑灰。 伊兰躬下身,从地上捡起一枚钻戒。钻石上的五十八个切面整齐地倒映出他的模样——他有两只比头颅还大的绿色复眼,像增长在脸上的肿瘤,一根尖锐的口器伸得很长,还在翕动。 “谢谢你的奉献,亲爱的。”伊兰发出“嗡”声,恢复了人样,他怜惜地说,“其实怪物也爱你。” 但没办法,《脑髓吸引力法则》第一条:可以吃恋爱脑,但绝对不要恋爱脑。 他喜欢男友,但他更喜欢男友的脑子。 “唔……”伊兰用手帕擦干净嘴,保持人类的体面,沿着台阶往回走的过程里,他自说自话,“这位,这位亲爱的叫什么来着?臭婊/子,我讨厌钻戒,讨厌镜子!不长记性!” 他懊恼地走上台阶,忽然听到一个很不客气的声音:“你刚刚在河边干吗呢?” 伊兰抬头,瞧见台阶平台上站着一个少年,那少年头戴猫耳发箍,裹着红色围巾,在大冬天里吃冰糕。 “在干大人干的事。”伊兰盯着前方,又饿了,“新年快乐小猫,请问你有吃的吗?” 鹿夷则忽然咬了一大口冰糕:“没有。” 伊兰绅士地说:“那请问我能吃你的脑子吗?” 他期待着少年被吓尿,尖叫或者大哭,这样他就能吸食充满恐惧的脑子,味道甜美,相当能解馋。 “我脑子很贵的。”鹿夷则单手插兜,似乎没听懂,“不给白嫖。” “真没眼力见啊臭小鬼……”伊兰的脸色变了,他的眼球瞬间膨胀,一直变成两个脑袋那么大,他伸出口器,两侧的短触须在抖动,“我刚刚才失恋,你竟然——!” “好丑,”鹿夷则打断说,“变回去。” 伊兰道:“那你去死吧!” 他的口器伸缩自如,一下子刺向鹿夷则的额头!然而鹿夷则却没有丝毫闪躲,下一瞬,“啪”地声,伊兰始料不及,自己的口器就被什么东西给拍断了! 待他看清,才发现少年身后有一条尾巴,正高高翘起。 ——他刚才竟然被这条尾巴给扇了! “最近的‘空壳人’案是不是你搞的鬼,杀人不留痕,新安市的警察被你耍得团团转。”少年的猫耳逼真地抖了抖,他语气不善,“蠢货,你害我加了好几天的班。” “你妈的,小兔崽子……”伊兰目眦欲裂,他缓步逼近,却毫无预兆地悲情起来,“新年要到了,跟我谈恋爱吧,我会好好对你的,我不会再做错了……” “哦。”鹿夷则用猫尾从兜里卷出一张身份证,晃了晃,“可我未成年耶。” “我现在想养一只猫,你是真猫吧?喵,你来我这,我会疼爱你。”伊兰说着人语,“别忘了我们是同类,永远洗不掉你我身上的怪物臭味!” “那我建议你重新换个沐浴露。”鹿夷则哈着白气,将围巾裹了裹,“我和你不一样,猫洗澡很贵的。” 音落,那张假身/份证被鹿夷则的尾巴甩了出去,划爆了伊兰的复眼,速度快得仿佛一瞬弦断! 伊兰痛叫一声,连连后退! 但少年却猝然出现在他跟前,无声无息地,然后用尾巴狠狠扇了他两巴掌:“喂,你这么猖狂,是以为没人治得了你吗?” 伊兰脸被扇脱臼了:“靠!傻逼——” “别当着未成年骂人,你妈没有教过你吗?”鹿夷则的尾巴跟装了马达似的,将伊兰的脸揍得血淋淋的,“异灵局有个破规定,不论妖魔鬼怪,先审后定罪。” 异灵局全称“异常能量研究与管理局”,专门处理与异常能力和特殊物种相关的事件,鹿夷则就是这儿的打工仔。 “别打,别……”伊兰左右脸都被揍烂了,他避无可避,惶恐道,“别打了!” “但我的部门有自己的原则,”鹿夷则的右手已经兽化,刀片似的猫甲冲出爪子,一把就将伊兰的脖子划烂,“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先斩后奏。” 鲜血喷涌,几道血沟壑从伊兰的左肩一直划到右腰,他吊着最后一口气,又被鹿夷则踹了一脚:“变回人,不然我杀了你。” 妈的,这臭猫! 伊兰本想用最后一口气与鹿夷则来个玉石俱焚,但事有轻重缓急…… 他对那条尾巴敬而远之,默默变回了人形。 鹿夷则抛出一张符咒,上面的咒文亮闪闪的脱落,组装成一条咒链,险些将伊兰最后一口气给绑没了。 鹿夷则找了个干净地儿,捧起雪,一边冻得哆嗦,一边仔细洗手。前方风雪呼呼吹,他一路拖着伊兰“哐啷哐啷”砸完台阶。 伊兰抬起头,鼻血横流:“你他妈能不能温柔点儿?!” 鹿夷则“哦”了声,将人摔在路边,自己双手插兜,冷血无情地等着—— 两盏大灯扫过来,伊兰立马抓住救命稻草,鼻青脸肿地哭喊:“救命啊!这里他妈的有人贩子!” 轿车行至跟前,果然停了。 伊兰喜出望外:“太好了——” 车里人喊:“主任。” 伊兰的舌头差点劈叉。 他们一伙儿的! 果不其然,鹿夷则波澜不惊地点头,翘着尾巴上了车,伊兰却像块老腊肉,被捆在后备箱里风干喝尾气。 “汇报一下,组员。”鹿夷则一本正经,学着领导的腔调,却像穿了套不合身的西装,相当不自在,“……进度如何?” 副驾驶的火系青年不懂眼色,往主任怀里塞了盒不符合他人设的热牛奶。 鹿夷则:“……” 这位青年的头发反重力生长,整颗脑袋看起来像盆葱,好在一张脸尚且可观,将他的“魔童”形象拉回正常水平,大伙儿平日里都喊他火神,但他还有个并不拉风的名字,叫林豆豆。 “工业园林那边的怪物被我和风姐干翻了哈哈!”林豆豆同学还贴心插好了吸管,“西北开发区的异灵也被捉了,其他同事在那儿等局里派车来接,这次收获可不小!求奖金把我砸死吧!” “嗯……”鹿夷则接下牛奶,一边深沉地说,“干吗?别把我当你弟。” 主驾的沈风女士瞄了眼后视镜:“这家伙刚吃了冰棍吧,不会拉肚子吗?” 这位银发女士有双冰蓝色的玻璃珠子,眼睛里永远盛着一场雪。鹿夷则一和她对视,就浑身发冷。 主任罩上卫衣兜帽,冷酷地说:“你也少管我。” 背后的伊兰不知怎么受了刺激,开始破口大骂,一对看不见的翅膀“嗡嗡”乱扇。林豆豆一道火符咒甩了上去,伊兰一下子“死”了,全场安静,效果立竿见影,堪比蚊香。 “这是新修的符法,局里最近的培训本火神都拿第一。”林豆豆比了个灿烂的大拇指,“最后,三环路的怪我们也清干净了,二十分钟前,他们被派来的公车给拉了回去,但空壳人的数量对不上……少了一个。” 鹿夷则吹着热空调:“数量对得上。后面的臭蚊子吸了人脑髓后,将尸体烧了。毁尸灭迹,没机会将人做成空壳傀儡。”他吸着牛奶盒,“你多算了一个。” “不。”林豆豆神色严肃,“烧成灰的那位,已经算进去了。” “哈——?”鹿夷则捧着牛奶,一听这话立马不爽道,“还要加班?” 鹿夷则虽然靠硬实力坐到了外勤主任的位置上,但毕竟只有二十岁,还是个没过叛逆期的中二小子,不出外勤的日子里,这家伙都窝在家里打游戏。 非紧急情况加班开会,下属都得连哄带骗,才能将猫主任从电竞椅和垃圾食品堆里请过来。 沈风女士道:“……淡定点小猫,局里已经派出了别的搜查队,‘空壳人’的案子他们会跟进。你知道什么才是重点么?我们清理了八只怪物,扫描了六十二个‘空壳人’的骨灰,异能量监测仪却还在爆红灯。” 鹿夷则低头捏着纸盒:“哦,那就说明还有别的未知异能量存在,其强度大到能盖过其他怪物的能量场,唔……这是个大佬。” 他闷闷不乐地说:“我讨厌未知,更讨厌上班。” 异灵的种类横跨生物界,大部分的物种仍旧参与着正常的生老病死,只有小部分生物,在生长过程中进化出了特异能力。 “加油主任!”林豆豆活力满满。他手里转着个御守,上面图案和绣字丑得难以下眼,“我们初步推测,这位大佬应该是噬灵族的后人。” 鹿夷则的尾巴“啪”地声砸到窗户上,到嘴的牛奶撞了一鼻子:“……等会儿,你说谁?” “祸害遗千年的噬灵族啊!”林豆豆侧过身,神情严肃,“大伙都老老实实进化,就他们靠吞噬其他异灵而获取能力,残忍贪婪,成为了最古老强大的种族。‘同渊’时期,生物界的异灵大规模灭种,除了天灾的影响,大部分的活口都进了噬灵族的肚子。” 他的颊面覆上一层阴翳:“主任,幸好这天杀的噬灵族已经灭绝了,否则——” 林豆豆阴恻恻地笑了两声,在脖子上“咔”地比划了一下。 “哦。”鹿夷则耳朵忽然切换成飞行模型,他遮掩般捧场道,“……厉害。” 然而背地里,主任正强硬地摁住那条焦躁不安的尾巴,在距离新年的最后三个小时里,开始愁上心头—— 因为他就是那个天杀的噬灵族后代。 好久不见!我来啦! 辛苦各位看官追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雪夜 第2章 回浪 噬灵族再怎么穷凶极恶,也都埋在封建史了,二十一世纪和平鸽满天飞,蚊子都被允许跟人谈恋爱了,怎么对他一只猫这么刻薄呢? 鹿夷则将外套拉链拉到头顶,封住了整张脸,他在主副驾驶两位损友的“接力骂祖宗”赛里,开启了装死模式。 窗外冬夜的光景一帧帧,像助推的浪,将鹿夷则推回那个藏着玻璃渣的温柔乡—— “嘭!” 花瓶爆在鹿夷则的头上,血溅满了老鹿的赤膊,与此同时,妈妈喊叫起来,仿佛看见了两位私闯名宅的歹徒。 鹿夷则抬起头,隔着层血膜看他,茫茫然:“……爸,你干吗打我?” 老鹿握不住烂花瓶,拦着妈妈上前:“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鹿夷则。”鹿夷则的脑袋都成红瓜瓤了,他却还在懵圈,“这个……哦,这是我的耳朵,它自己弹出来的,不是我想故意吓你和妈妈。” 老鹿惊慌道:“你别叫我!” 鹿夷则又动了下尾巴,夫妻俩吓得滑铲在地,抱团发抖。他困惑道:“喂,太夸张了吧,这是我的尾巴,明明就跟楼下的流浪猫一个样啊。” 岂止是夸张,老鹿都快吓尿了:“报警,老婆,赶紧报警!我听说……” “先打120!”妈妈身上也沾满了血,“你下手怎么那么重!” 鹿夷则靠近一点,夫妻俩就后退一点,好像他是蔓延而来的瘟疫。 “别管这点血,死不了!”老鹿一把夺过手机,对着手机里警察拜了三下,“警察同志,我家有怪、怪物!” 于是在那个冻得心肝疼的雪夜里,十一岁的鹿夷则被带走了。 但他年纪太小,又被养得太好,不懂抛弃和永别,在他眼里,这个世界铺满了干净的鹅毛。 鹿夷则在警局呆的第一天,心安理得地玩手机吃零食,好像对他而言,这里只是一个临时车站。 然而几天后,鹿夷则开始无所事事,游戏玩腻了,零食也变得难吃。他孤零零地坐在大厅里发呆,殷切地看着人来人往,表情写满了“失物招领”。 风吹了一趟又一趟,鹿夷则却没有等来回家的列车。他像冬天的小雪人,被人堆好、精心打扮,又被人丢掉、彻底遗忘,最后化成一滩水,流进下水道。 至此。 鹿夷则似乎终于明白,自己成了一只流浪猫。 数日过后,一群自称来自异灵局的陌生人走入警局,两方人交谈了会儿,然后把鹿夷则打包带走了,让他投进了异灵局义务教育学校的怀抱。 鹿夷则成了件行李,又好像是谁的遗物,再也没等到人来回收。 异灵局学校全是怪物,大伙儿像是生物圈的拼图,长得都挺凑合。鹿夷则觉得这儿跟他以前上的新安小学没什么区别,神经病一样多,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小学生真能飞天遁地炸学校,还敢不写作业。 有同学总拿“父母”那破档子事儿戳鹿夷则的心窝子,鹿夷则压根不惯着,谁嘴欠他就揍谁。 积年累月,竟然也……混成了小霸王。 但。 鹿夷则其实一点儿也不怪爸妈。 因为当年他头顶上的血没有一滴是自己的。花瓶碎在了老鹿的金刚臂上,老妈被吓死了两次:一次以为鹿夷则脑袋开瓢,一次是看到老鹿胳膊开花。 老鹿手臂上那条大红口子,鹿夷则至今都还记得。 回忆戛然而止,车子忽然一个急刹!沈风女士摁了两下喇叭,路被堵死了。 鹿夷则拉下拉链,率先弹出两只“嗅觉”灵敏的猫耳:“什么情况?” 前面的露天漫展刚结束,一群花红柳绿、奇装异服的鬼畜小年轻正往回走,还不时对着一堆铁皮纸片发出中彩票般的尖叫。 人流太大,堵上了。 “真有活力啊。”林豆豆掏了掏耳朵,盯着车窗外路过的coser们,“主任,要不换条路走吧,得赶紧把后备箱的那位高危分子带回局里。” “作死。”沈风忽然无端哂笑,两只冰蓝色眼瞳里信息量丰富,一只写着“礼乐崩坏”,另一只写着“伤风败俗”。她说:“……打扮成这样,就算真的哥斯拉混进去,他们也只会喊‘集邮’。” “嗯……嗯?”鹿夷则忽然捏紧牛奶盒的两个尖角,眼神惊喜,“冰皇,你最近补了很多热知识嘛。” 沈女士诞生于十七世纪的俄国雪原,已经有三百多岁了,她以相对的高龄进了异灵局,因此总担心自己落伍。 “滴——” 车内响起尖锐的警报声,林豆豆的手表疯狂闪起红灯,他像戴着个烫手山芋,大叫一声:“靠!” 沈风轻描淡写道:“我说什么来着。” 林豆豆的手表是一类微型异能量探测器,虽没有专业仪器精确,但筛选出一般的异灵还是没问题的。 而此时,手表闪红灯、发警报,说明人堆里混迹了一个相当不好对付的异灵。 鹿夷则摇下车窗,视线被淹没在熙攘的coser堆里:“什么品种?” 林豆豆说:“不是人属。” 鹿夷则哼了声:“是局里收录名单上的家伙么?” 生物界中,人类与地脉和自然的关联最弱,异灵局中也有不少进化出异能的人类异灵,但他们的能力上限很低,目前为止,人类异灵中还未出现过强者。 说来讽刺,食物链顶端的物种却是异灵中的底层。 沈风又摁了两下喇叭:“没造成骚动和事故,这家伙还算平和。他不会单纯是个热爱二次元的死宅吧?” 鹿夷则趴在车窗上,眼睛里都是烟花的闪光。他像个精致的新年礼物,来往的二次宅们目光如炬,仿佛要把鹿夷则拆开。 鹿夷则觉得好可怕,他拉高拉链,藏好下巴,冷酷地说:“你们,看什么看。” 宅们尖叫起来。 “……可恶,”鹿夷则的猫耳在尖叫中折成飞机耳,他却眯起眼睛,从人潮的缝隙里看到个鬼里鬼气的人,“唔……我找到他了。” 与此同时,林豆豆的手表识别出了异灵物种:“是螣蛇!” 话音刚落,车身陡然下沉,四个车胎全破了,却没发出半点爆胎的动静。 鹿夷则乱七八糟地接住牛奶盒,下一瞬却听“嘭”地声,一根凭空出现的冰棱将盒子扎破了! 剩余的牛奶淋满了鹿夷则的冬卫衣。 “冰皇?”鹿夷则刚要质问,发现沈风也同样震惊,“……不是你?” “从共鸣来看,的确我的异能,但……”沈风瞳孔间的雪花收缩,“有人用了我的能力。” 林豆豆盯着手表,头发“唰”地变红了,窗外的人发出一阵惊叹的“哇哦”。 林豆豆说:“探测器显示、显示……他是奔我们来的!” 果不其然,车内三人忽然浑身一震,眼前同时闪过一个鬼影——那人穿着一身老古董似的长袍,黑漆漆的头发长到拖地,简直就是水鬼上岸!最令人遍体生寒的是,这人露出长袍的不是脚,而是一截蛇身。 除了冰皇,余下两位都不淡定了。 ——东方物种对灵异事件的本能恐惧。 然而鬼影消失得很快,鹿夷则再看向窗外,那只鬼依旧只是站在远处盯着他们,而普通人却像看不见他一样! 林豆豆的头发从一盆葱变成一团火,他说:“怎么办,怎么办?” “……别急。”鹿夷则毛骨悚然,尾巴开始四处乱拍,“稍等,在想。” 他捂着脑袋,乱糟糟地想,无论鬼的能力是什么,他都有令猫难以想象的强大。 鹿夷则不怕力量,他怕鬼。 沈风刚要说话,就听见“啪”地声,鹿夷则一尾巴甩到后备箱,打得十分清脆:“臭蚊子,你他妈给我送了好大一个惊喜!” 沈风立马抛出片雪花,给了鹿夷则一巴掌:“小孩不许说脏话。” 这会儿是晚上十一点,新安市的新年倒计时即将到来,市民带着他们那条不值钱的命,陆续出门,等待被草菅。 “少管我,我早成年了。”鹿夷则心情糟糕,打开车门,“多叫点人,把臭蚊子带回去。” 林豆豆说:“干吗去!” 鹿夷则说:“硬着头皮上咯。” 然而主任脚刚点地,一阵阴风铺天盖地遽然吹过来!周围的人都被雪揍了一拳……鹿夷则帅不过三秒,立马缩回脚,虚心请教:“……我们局里有道士吗?” 林豆豆摇摇头:“有算法科。” 鹿夷则鬼鬼祟祟地问:“那神婆呢?” 沈风一针见血:“别拐弯抹角,要不要陪你?” 鹿夷则没有犹豫,坚定地点点头。 但远在天边的鬼却仿佛一直在安静地窥探与窃听,并且很不喜欢这个方案。他借着暴风雪的遮掩,封锁了主驾驶,却轰开了鹿夷则的门。 妈的,是不是还要夸你贴心? 然而一条蛇尾已经缠上鹿夷则的腰。 似乎在回应鹿夷则。 不必麻烦。 他会亲自来讨。 被卷走的前一秒,鹿夷则脑子猛地一抽,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历史书上关于“螣蛇族”的开场白。 ——“螣蛇全族,皆葬身于噬灵一族之口腹。” 感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回浪 第3章 眼泪 世仇啊! 下一瞬,鹿夷则的耳边只剩“哗啦啦”的风声,他以一种不符合物理学的速度,穿越风和雪,来到了对方身边—— 周围光速退化成黑黢黢的一片,鹿夷则还没反应过来,欢颜笑语就离他而去,烟花只炸开在宇宙尽头那么远的市区。 这陌生之地除了山风和暴雪,一时阒无人声…… 喂。 一定要搞得这么惊悚吗? 紧接着,一只冰凉的鬼手攥住了鹿夷则的兜帽,将他提了起来,拎到跟前。 鹿夷则淡淡比了个“耶”,不打自招:“我不是十恶不赦的噬灵族,我上学的时候是三好生,你抓错人了——” 鬼的发丝浑似缠绵潮湿的水草,悄无声息地缠上鹿夷则的颈。 鹿夷则忽然呼吸一窒,僵得像个床板。 ——鬼在观察他,还在闻他。 “嗯,初次见面……”鹿夷则抖了抖猫耳,跟仇人打了个生硬的招呼,“哈咯。” 他神色镇定,竭力表现自己的友好,然而尾巴却不听使唤,不仅炸成了蒲公英,还在身下狂甩,“啪嗒”敲在鬼兄的大腿上。 “……”鹿夷则赶忙解释,“不是,我控制不住,我没有敌意——” 发丝收回,鬼猝然将鹿夷则砸向地上! 好像被彻底激怒了。 “……你这家伙,有点素质吧。”鹿夷则反应敏捷,立马在地上滚了圈,灰扑扑地爬起来,苦恼道,“我都说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尾巴悚然地卷起,鹿夷则抬头后退:“开玩笑的吧?” 只见鬼的身躯正像树一样生长拔高,地下的黑色蛇身将其整个人托举起来,最后缓缓在鹿夷则跟前竖成一栋楼。 螣蛇的发量和发质都相当感人,将鹿夷则窥探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瞧见对方的脖子上爬满了青色的血管,以及—— 黑发之下,两颗森森的红瞳。 然而惊悚是种氛围感,一旦鬼化作了实体怪物,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鹿夷则精神抖擞地“哦!”了声:“蛇很好!保持这个形象。” 螣蛇似乎愣了下,他意外地张开嘴,困惑地重复道:“好……” 他的声音生涩、沙哑,却莫名珍重,仿佛这个“好”是块玉。 黑蛇喃喃:“好……” 仿佛在用沙粒细细打磨这个字。 鹿夷则却不讲情面,打断道:“好什么好,谈判失败!”他猫瞳猛然一竖,“现在我要开始揍你了哦。” 言语间,鹿夷则的手中已经凝结出无数的冰刺,他的那双绿色猫瞳里装着跟沈风一样的雪花图案:“这个送你!” 音落,他将冰刺全部打向对面。 然而螣蛇的鳞甲坚硬如铁,他毫不留情地将冰刺全部击碎!螣蛇低头看了看“伤处”,又望向鹿夷则,似乎在辨认鹿夷则,也在记住鹿夷则。 鹿夷则却气不打一处来,他瞳孔的雪花消失了:“偷师啊臭蛇。” 异能转化是噬灵族的特能,能短暂地将接触过的能力化为己用,但这家伙不是噬灵族,也不属于冰系,为什么能用冰皇的能力? 鹿夷则抬手,又在瞬息之间凝聚了一个大火球。这次他转用了火神的能力,根本不给黑蛇喘息的机会,像豌豆射手一样“突突”打了十多个火球出去! 然而螣蛇没有退,火球扑打在他的身上,连衣袍都没被燎化。这家伙十分耐砸,拖着长发开始蛇形走位,发狂般朝鹿夷则冲了过来! “没完没了。”鹿夷则化指为爪,长长的指甲像钢刀一样冲出爪子,“赖皮蛇。” “铮——” 双方交锋,火花四起! 鹿夷则的利爪划烂了螣蛇的皮肉,见血的瞬间,鹿夷则神情微妙:“你的能力——” 丝丝缕缕的黑雾自蛇鳞之下逸散,贪婪地裹向鹿夷则,而后快速地蚕食鹿夷则的能力! 能力流失的速度极快,鹿夷则感觉身体一空,他猛然缩手,目光震惊。 这家伙的能力居然是像开闸放水一样,让别人的能力全流掉。 可恶。 有人开挂,这怎么玩? 殷红的血迅速渗出鳞甲,但螣蛇却无端捂着心口,好像那里才是最痛。他盯着血流处,低声呢喃:“假的……” 鹿夷则亮出尖爪:“啥?” 谁知螣蛇竟毫无征兆地暴走了!他爆发出肝肠寸断的怒吼,似乎因为这点疼痛而勃然大怒! 他两行腥泪流下,痛苦至极,而后嘶吼着奔向鹿夷则早已准备好的利爪。 要同鹿夷则玉石俱焚。 鹿夷则恭候多时,他敏捷地飞奔向前,瞅准对方裸露的软腹—— 忽然,手指的某处却猝然像被火烧一样,传来灭顶的剧痛!滚烫的灼痛顺着神经,一路窜至鹿夷则的心脏,紧接着,浑身的骨头像被打断了似的,痛得他腿一软。 ——跪了。 ……我操? 那螣蛇怪已逼至身前,鹿夷则却被本能左右,控制不住收了利爪。 喂…… 这什么剧情发展? 喂喂喂…… 来个人救一下! 鹿夷则紧闭双眼,等死。 然而意想中血溅三尺的场面并没有到来,他悄摸睁开一只眼,却听“扑通”一声……男鬼也跪了。 鹿夷则霍然跳出三米远:“你干吗!” 螣蛇长长的蛇尾却倏然消失无踪。 螣蛇化作人形,强撑着身体,似乎冷得发抖,也痛得发抖,喉间溢出断续的、难听的、类似呜咽的声音。 他埋着头,头发就跟门帘似的搭下来,又恢复了先前的骇人状。 啪嗒。 啪嗒。 而后鹿夷则就瞧见那水珠断了线,从鬼的脸上掉落,一颗、一颗地砸进土里。 鹿夷则:“……?” 诶? 鹿夷则紧急后退两步。 哭、哭了? 谁干的? 鹿夷则备受冲击:“我警告你,不要碰瓷……” 警告无效,蛇没理他。 鹿夷则不怕打架,不怕怪物,不怕力量,他能坐到外勤主任的位置,全是一拳一拳揍出来的。 他是只顶级厉害的猫。 但此刻,顶级厉害的猫盯着地上的眼泪,干架时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好像那不是眼泪,而是核弹! 灰尘乱飘,鹿夷则抖了抖猫耳,进退维亟:搞什么,他还哭起来了! 鹿夷则一头雾水,吓得不轻。他的尾巴弯成一个问号,彳亍靠近,谁知这大蛇鬼竟一改常态,半点反应没有! 奇怪了。 难道他也失恋了吗? 鹿夷则不再犹豫,摸出手机,在公司群里翻找咒语文件,顺带给下属发了个消息。 紧接着他甩出一张符纸,上面的咒文脱落下来,串成一条金色的长链,自动追踪捆在了黑蛇的身上。 鹿夷则终于壮着胆子走近:“这位朋友,我可不是坏蛋,我觉得我们之间肯定有误会。” 八辈子的老祖宗犯了错,却让他遭报应,这才是最该天打雷劈的事吧! 鬼哑着声音,重复道:“误会……” 鹿夷则打了个响指:“bingo!你族人灭亡的事,跟我半点没关系,我想你带着世仇来找我,却没当面大开杀戒、毁灭地球,算是个好人。”雪落在猫的鼻尖,鹿夷则皱了皱,“不过你的异能很诡异耶,得去局里走一趟,如果危险系数不高的话,我们会让你走的……” 鬼垂着脑袋,好像很低迷,他又重复道:“走?” 这次是问句。 “是哦。”鹿夷则敬而远之,双手合十,“你就早早安息吧。” 他动作虔诚,却站得很远,好像在拜瘟神。 不多时,两盏远光灯隔着大雪扫进来,鹿夷则直起腰,好声好气地开导:“我同事来了,你可不要乱生气吓他们——” 话未说完,却听到响亮的子弹上膛的声音。 几个黑影冲下车,用进菜市场买菜的音调大吼一声:“警察!” 鹿夷则一愣,这才发现跟前的车不是商务用车,而是一辆警车! 鹿夷则吓了一跳,立马举起手:“干、干吗。” 他站在原地,像个逃课被抓的高中生,面上一片无措。 “咚。” 零点钟声陡然敲响。 新安市烟花齐放。 在新年的第一天,在这大喜的日子里,鹿夷则却因为“打架斗殴”、“野外纵火”、“未成年公然霸凌成年coser”、“谎报身份、态度不配合”等多项罪名,被请进了局里喝茶。 他甚至还另外要求换成可乐。 辛苦追更,感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眼泪 第4章 余烬 鹿夷则在等待“保释”期间,点了一桌的快餐。他丝毫没有陷入困境的觉悟,愉快得像到了游乐场。 “不要客气,请随便坐。”警局的暖气很足,鹿夷则迎着热风,耳朵微折,被吹得很舒服,“新安市的供暖超厉害,这个冰淇淋要快点吃哦。” 他握着冰激凌蛋卷,大快朵颐,猫耳也晃动得厉害,好像吃慢一点,冰淇淋就会跑掉。 黑蛇微微偏过头,被猫奇形怪状的耳朵所吸引。鹿夷则推过汉堡,着重强调:“这是汉堡,板烧鸡腿堡,很抢手的。” 介绍完毕,黑蛇说了句“嗯”,开始和汉堡干瞪眼,似乎彼此都在等着对方开口打招呼。 鹿夷则捧着汉堡咀嚼,顿然陷入沉思。 糟糕。 鬼会吃汉堡吗? 据说这种阴物吃东西是靠“闻”。 是不是应该给他点些香火纸钱的外卖?可干闻的话也太惨了……有蛋糕味的吗?炸鸡味也行啊。 鹿夷则说:“会吃么?” “会。”黑蛇学着鹿夷则的动作,双手捧起汉堡,视死如归地咬了一口——入嘴的半分钟里,他完全没有咀嚼,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座石像。 两秒后,黑蛇平静地放下汉堡,评价道:“馊饭。” “那是沙拉酱,老古董!”鹿夷则笑倒了,又咬了一大口汉堡肉,“朋友……” “不要。”黑蛇忽然生气,他放下汉堡,郑重道,“我有,名字。” 鹿夷则说:“我也有啊。” “我的字。”黑蛇收了情绪,又变得低敛起来,如同一块带有沉香的古木,“烬。” 他说话时语速温吞,声调很轻,仿佛原本是个很温润的人,虽夹着疏离的冷意,却盖不住他字句中的珍重。 他说完自己的名字,鹿夷则的桌面上便出现几笔燃烧的火痕,刻成一个“烬”字。 无端地,这令鹿夷则想到一场大雪,以及一场漫天燃烧的劫灰。 奇怪,这个“烬”字焚起来,又风化掉,竟莫名像一场终别。 鹿夷则回过神来时,有些心堵:“行吧……你好,烬。我的任务已经结束,现在不会为难你。异灵局的人很快就能来接我们,后续会有其他人负责和你对接……大概就是和你聊会天,顺便检查一下你的异能。” 烬陷入沉默,半晌后他说:“好。” 凌晨两点。 鹿夷则被“保释”了。 提溜他的男人是异灵局总部的局长卫尓臣,中年芳龄,端方长相,骚包打扮。 一身黑色大衣配棕色公文包,还戴了顶黑色礼帽,仿佛不是来局子走一趟,而是去伦敦一日游的。 鹿夷则半点不客气:“怎么来这么慢,臭老头,大半夜叫你来接个人,干吗把自己打扮成这样?” 卫尓臣眉头一竖:“局里刚开完会,你一刻都没让我歇!” 卫尓臣站得板板正正,鹿夷则却忽然揪住猫耳:“干吗打我?异灵局有规定,这里禁止使用能力——” “几天前才从局子里提了个林豆豆出来,今天你又给我惹一屁股麻烦!”卫尓臣把鹿夷则轰上车,“小兔崽子,回去收拾你。” 卫尓臣虽是领导,却没半点架子。他并不把留在异灵局的打工仔们当下属,而是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 鹿夷则就是被他接手养大的。 “什么兔崽,我是猫崽!”鹿夷则的屁股一沾上座位,整个人立马就化成了液体,躺在座位上划手机,“你说你忙,哦,你好忙,那家伙是螣蛇族的后代,早恨死我祖宗十八代了,你再忙会儿,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烬被异灵局的同事摁进了另一辆车,那是护送危险异灵的专车,上面附满了各类咒语和探测仪器。 鹿夷则戴上帽子,觉得背后有道凶狠的凉意。他想起那对阴恻恻的红瞳,无端打了个摆子:“快开车,有敌袭!” “没完没了,我看你俩相处得挺好……”卫尓臣发动车,瞄了眼后视镜,又吼了声,“给我坐起来玩手机!” 手机“啪”地声砸在鹿夷则面中,鹿夷则抓狂地坐起来:“吵死了,我要睡觉了。” 卫尓臣凉凉地说:“你最好是真的睡觉,回去好好休息,半个月后我生日,你小子不准翘,必须来家里吃顿年夜饭。” 鹿夷则随口“哦”了声,下一瞬手机忽然七窍生烟,他难以置信地抬头,颤声:“你、你对我珍贵的手机做了什么?” “小子,这只是警告,今晚不准再通宵打游戏。”卫尓臣冷漠地说,“下次就不是炸手机,而是注销账号了。” “……”鹿夷则靠着座椅,睡意全无,他冷酷得不行。 这家伙一生气就挂臭脸,搞得全世界都欠他钱一样,卫尓臣觉得好笑:“别那么深沉少年……” “噬灵族在异灵的历史上被口诛笔伐,是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族群,整个生物圈都记恨的仇敌,你不是不知道。”鹿夷则说,“为什么还要把我的身份告诉我?今晚螣蛇夜袭,目标是我,你知情吗?” 卫尓臣神情不变,但他眼神要比其他人黑:“问早了,这话留着老夫生日宴的时候唠,但你可以相信我。” 周围沉静了几秒,鹿夷则说:“哦。” 他终于招架不住困意,倒在了座椅上,用卫衣把自己裹起来:“……你又要生日啊,可恶,我都忙忘了,九百三十四了吧你。” 卫尓臣说:“稀奇啊,竟然还记得我岁数。” 鹿夷则闷在衣服里,尾巴蔫蔫地扫了两下,算是回答。 卫尔臣是当之无愧的异灵局老王八、福利院院长以及教育学校校长兼老师,在卫姓活化石漫长的“结晶”生涯里,总共收留了一千多位无家可归的异灵,鹿夷则和沈风也在其中。 鹿夷则那些空白的身世,也是卫尓臣当做故事讲给他听的。 鹿夷则的猫耳被压扁了,他翻了个身,露出后背,沉沉睡去。 无尽长夜里,轿车冲破雪幕—— 绕了几次高速,最后来到一座荒山脚下,翻搅的雾气迅速将轿车给吞噬了。 “这是三灵峰,我们现在就在这儿工作。”一旁的女孩拿出笔记,上面有副简图,“我们的工作内容比较小众,没法儿在众目睽睽下开展,所以内勤处的同事会定期用些障眼法,但请您放心,雾气是正常凝结的无毒水汽。” 这女孩儿穿着干练西装,说话从容得体,她一路上都在向烬介绍路况。烬的身上缠绕着猫下的咒链,腕间还格外上了层手铐。 但这女孩的态度不像是对待囚犯。 烬说:“你认识我?” “不认识。”女孩坦诚道,“但卫局要我好好接待您。” 烬拖着身体,疲惫得像个影子。路灯不断闪过,烬抬起头,露出长发后的模样——灰白的脸上爬满了黑青色的筋络,形如碎裂的老瓷、丑陋的骷髅…… 死气正从他溃烂的肺腑弥散出来。 “软弱的后代灵生。”烬的红瞳竖成森然的线,“你为何信我?你该怕我。” “异灵”只是用来区分异能生物与普通生物的过渡词,在异灵之间,大家都以“灵生”相称。 “我不信你。”女孩半点不惧,“我信卫局。” 轿车缓缓开入山口。 这里像是一处分割线,浓黑的夜色止步于此,山口之后是一栋冰冷的银色大厦,形态酷似一株古木。 高楼周身散发着薄薄的灵意,仿佛浸泡在月晖中。 “三灵木。”烬的声音竟清透起来,像润了雪,“如今的人也认识?” 女孩解释道:“为了铭记东方土地的三位灵主。” 烬带着嘲意:“什么三灵主?太阿与罗什已经死了。” “但琦伽还在。”女孩说,“所有灵生都需要认识他们,铭记他们。这是异灵局的规定。” 烬说:“迂腐的时代。” 女孩像是没听见,她打开车门:“您可以稍作休息,半个小时后,卫局会来见您。” 异灵局的接待楼和普通写字楼没多大区别,卫尓臣来的时候,看到一位个子高得惹眼的流浪汉,站在一楼的宣传墙前,正端量得认真。 “这是今年公司年会团建的照片,”卫尓臣和烬并肩站着,笑说,“我们这行虽然工作性质特殊,但好歹是国家机关,福利还是不错的……嗐,这照片拍得不好,这群兔崽子聚一块就闹腾。” “拍得很好。”烬没有转头,“相纸……留住了许多烈颜色。” 他的目光逡巡在琳琅的照片上,又轻又缓,像一场小雪飘过。但“雪”落的地方有深有浅,烬的视线被一张喜气洋洋的大合照深深吸引,照片上的人们拿着红包,笑得蔫坏,个个都跟土匪似的。 卫尓臣道:“这个啊……算是企业文化,年底了,当领导的得给下属发红包。” 烬的语速很缓慢,像在讲一个故事:“他没有收到……这个红包么?” “他啊,”卫尓臣看到照片最角落的臭脸猫,忍俊不禁,“他是领导,养的下属都是饕餮,把他浑身家当都吃光了,所以在旁边儿赌气呢。但您看这一张就不一样,臭小子刮彩票刮出了两百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卫尓臣语气颇有些骄傲:“真尾巴。” 照片墙很厚,卫尓臣像个记录幼崽成长的父亲,把成长的点滴都定格在光荣榜上。 烬的嘴角极其微妙地向上翘了个弧度。 这时,卫尓臣忽然叹了口气。 烬还不明白他为什么叹气,就听卫尓臣说:“您……过得还好吧?” 此话一出,烬“哦?”了声,终于舍得将注意力从照片墙上扣下来。他毫不避讳自己布满划痕的容貌,坦率地看向卫尓臣:“我认得你?” “是我认得您。我第一眼就认出了您,很抱歉,基于对现世和平的维系,不得不以这种不礼貌的方式接待您。” 卫尓臣脱下帽子,置于胸前。 “久违了,灵主太阿。” 辛苦追更,感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余烬 第5章 时代 “灵主”得到地脉的承认,获得了寻常异灵难以触碰的自然之力,因此灵主的异能几乎是所向披靡地强大。 在至今几万年的岁月里,全世界共诞生了十一位灵主。他们从修行到登上“灵主”之位,平均要花费两千八百年以上的时间,而太阿却只用了短短的一千三百年。 十世纪初,太阿初登“灵主”之位。 十五世纪末,也就是距今六百多年前的同渊时期,一场由“地脉断裂”而引发的浩劫从天而降,异灵大批大批地死亡,劫灰漫天。 第三代灵主“罗什”当场殒命,不久后,太阿卸下灵主之位,从此销声匿迹…… 直到公元1837年的仲冬,太阿身死的消息仿佛滚滚火风,自北欧的雪原卷来,轰轰烈烈地燎化了整个东方土地。 至此,东方大陆的三位灵主只剩最后一位——琦伽。 生者仍驻守在余烬里。 而另外两位却早已化作史书上的几笔波磔,在十丈软红尘里滚得烟儿都不剩。 太阿是死而复生的厉鬼,但卫尓臣见了他这副丑陋的疮痍样子,竟然没被吓到,反倒像是松了口气。 “这可不是见鬼的反应。”烬觉得这人挺有意思,“你似乎知道我会来。” “并不知道,我只是不愿问您的来由。”卫尓臣保持恭谦的姿态,“但……” “不必拘谨。”烬说,“这是你们的时代。” 他声音年轻温和,在卫尓臣这种千年老王八跟前,竟像是个心肠宽厚的长辈。 “二十一世纪有二十一世纪的规矩,您呐,是个极其高危的异灵。”卫尓臣直起身,搬出如今的原则来,“据我所知,最近一些三教九流的野灵生突然冒出来,开始在全国闹事。他们身上暴增的异能量尤其邪恶……” 烬淡然道:“你认为是我搞的鬼。” “咱们这些异灵的能力源头都来自大地,而地脉连着的十一位灵主里,只有两处地脉分支的能量产生过变异。”卫尓臣坦诚道,“一脉为罗什,另一脉就是您,但罗什已经死了。” “怀疑合理。”烬的目光平静得仿佛一声叹息,“但不是我。” “我私心很愿意相信您,但私心没法儿糊弄咱们的高科技。我们是国家的安防机关,得恪尽职守啊!大伙儿只相信数据报告和正规文件,检验真理还得靠实践。”卫尓臣依旧尊敬地说,“大人,时代变了。” 烬身上的咒链猝然加深,他神色不变,望向门外的寒冬,眼睛在下雪。 那雪飘在鹿夷则的耳朵尖,惹得猫耳抖了抖。 他今天约了异灵局的医生,准备治一下他那经历了“沉痛打击”的手指。 那莫名奇妙的剧痛让他半路掉链子,险些在和螣蛇的战斗里丢小命。即便这疼痛的生效时间很短,但不排除是某种未知的诅咒。 鹿夷则穿过雨棚,却听到“啪嗒”一声。 一滴黑色的稠液落在他跟前,地上的雪堆瞬间被“滋啦”烫开一个洞。与此同时,半空中的飞雪全化成了腐蚀性极强的黑雨。 “老同学。”有人喊,“别来无恙啊。” 鹿夷则皱了皱眉,瞧见楼顶站了两根“桩”,一个长发上开满了百合花,一个下半身长满了章鱼爪,俩人浑身邪气,都不是好东西。 鹿夷则避开黑雨:“有事?” “卫爸爸大寿将至,我们这些浪子也得回来表表孝心吧。”那人蠕动着身下的触手,以反重力的姿势从墙上“走下来”,“鹿主任,你最近风光无两啊,空壳人的案子是你在办吧?” “当然不是。”鹿夷则插着兜没动,“还有,你谁?” “雾潜,你的讨命人。”触手怪眼神阴郁,“你真是傻逼,血海深仇也能忘?六年前,你用一把唐刀砍断了我的手脚,害得我日夜饱受生骨之痛,被学校开除,被异灵局驱逐,只能烂在下水道里苟且……” “大惊小怪。”鹿夷则轻轻打断道,“又没死,你嚎什么?” 音落,鹿夷则的面中忽然吹来一阵幽香的冷风,他整个人没动,那只远处的花灵却已经瞬移到他跟前。 “废什么话。”花灵的藤枝如同混乱的思想,铺天盖地缠过来,“我现在就杀了他。” 鹿夷则的身体周围忽然炸开一圈火焰,将花枝全部焚成枯萎的灰,他后退一步,厌恶道:“离我远点。” “洛斯,我们是来交朋友的。”雾潜通情达理地唤道,“打招呼不需要这么直率,我们这位鹿主任有娘生没娘养,心眼小,爱记仇,别惹祸上身了。” “你一辈子只会说这几句屁话吗?”鹿夷则当然记得雾潜,当年在异灵学校里,这货就经常嘴贱找茬,鹿夷则此生唯一一次剥皮抽筋的经历就是他给的,“当你夸我了。” 一把巨硕灼目的火焰伞如同凤凰展翅,倏地一下撑在鹿夷则上方,腐蚀的黑雨瞬间被蒸腾成了烟雾。 雾潜不急不慢:“空壳人被吸干过后,不会立马死,他们会被主人做成傀儡,失去自主意识,开始模仿人类,再悄无声息地混进人堆里,”雾潜含笑道,“但据说分辨这类假人也很容易,他们有双失去魂火的灰眼睛。” 洛斯被烧毁了身上的枝条,却不痛不痒:“你在找最后一个空壳人,很头疼吧?我告诉你在哪儿。”他模样算得上秾丽,眼神尽显刻薄,“你认识一个叫卫……” 这个“卫”字还没说完,鹿夷则的猫瞳猛然竖起。 雾潜预感不妙,爆喝一声:“洛斯——” 鹿夷则根本不给洛斯后退的机会,猫尾卷过他的脖子,听到“咔”的声,鹿夷则像折断树枝一样将花灵的脖颈折断了。 好快的速度! 洛斯像个坏掉的模型玩具,以怪异机械的姿势向后倒下。 巷里的老楼很快发出“吱呀”的怪叫,几根摇摇欲坠的钢管笔直落下,精准插进洛斯的四肢,将洛斯钉在雪地,逼他仰面接受雾潜的腐雨。 雪渣四溅。 “说完啊。”鹿夷则迈出棚子,对着洛斯俯身,“你刚刚想说谁?” 一把冰霜凝结的刀刃闪着银光,与鹿夷则俯身的动作一起逼近洛斯,刃尖正悬在洛斯的眼球上方。 雾潜远远观望,并未打算插手:“你是他的狗吗?这么忠心,开个玩笑而已。” “原来是这样。”鹿夷则盯着洛斯,微微仰高下巴,“那你怎么不笑?”然而几把冰刀却猛然从雪地中腾升而起,朝着雾潜的方向猛然刺去。 洛斯将自己的断颈矫正回来,他表情冷静:“你能转换借用别人的能力,但效果只有百分之一,猫,你很弱。” 鹿夷则说了个“好的”,而后用干脆的肘击打断了洛斯的鼻梁,悬在半空的冰刃“嘭”地扎入洛斯耳旁的雪地。 忽然之间,洛斯却出现了在雾潜身边,刚刚冰刃刺中的……只有一缕黑发。 洛斯掸了掸身上的雪,冷淡道:“测过了,还行,能力一般,能杀得了。” 雾潜替洛斯理开长发:“鹿夷则,卫尓臣到底给你、给你们这群脑残灌了什么药?” 鹿夷则插着兜,踩过雪:“你问他咯。” “他假装养你长大,”雾潜颇有风度地劝诫道,“你不会真把他当爸了吧,鹿夷则?” “你猜呢?”鹿夷则没理,他今天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办,身体健康是第一重点。 烈火环绕在他的周围,猛然扩散,逼得雾潜和洛斯不得不退让。 雾潜的身体被火燎到,他却一脸淡然:“你没发现自己的能力在削弱么?卫尓臣哪里是把你们当孩子,分明将你们当养料,异灵局就是……” 他嗤笑一声:“卫尓臣的狗盆。” 鹿夷则忽然站住脚步。 雨和雪落在他的发顶,如同一场沉默。 鹿夷则身侧的火圈消失了,他像被淋熄的烈夏,侧目时带着冷意:“你刚才的话,复述一遍。” “好啊,我不介意告诉你多一点,可怜虫。”雾潜开怀大笑,“卫尓臣为了自个儿,将你们当成畜生,他不是死了个儿子吗?你知道他那个下贱儿子——” 话音未落,雾潜忽然察觉自己整个人矮了一截。 雾潜茫然道:“什……” 他下半身血淋淋的,刚幻化出来的两条人腿瞬间少了一大截! 洛斯猝不及防地被血泼了一身,身上的花枝瞬间化成狰狞的毒刺,他的速度很快,裹挟着浑身的毒袭向鹿夷则。 然而还未近身,就听“咔咔”几声。 那些连着洛斯骨骼的毒刺和枝丫被骤然折断! 雾潜终于心下大乱,他喊破了音:“当心——” 洛斯故技重施,正欲再次借假身逃脱,却忽然感觉腰部一阵巨痛,猝然摔倒在地,那痛楚滚滚,仿佛被一把铡刀拦腰砍断! “你不是猫灵……”雾潜神色错愕,望着变了样的鹿夷则,“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黄昏的斜光将鹿夷则的影子拉得很长,黑影将两人死死咬在巷的尽头。 鹿夷则缓步靠近,轻声说:“猜啊。” 他的模样微变,眼尾下忽然多了四条月牙的印记,双眉也变得钝圆,瞧上去像是脸上的小装饰,半点不违和,颇有几分俏皮。 然而,这六处“装饰”却缓缓睁开了眼…… “你不是很喜欢猜么?”鹿夷则声音寒冷,“猜对了,我就放了他。” 音落,洛斯猝然发出一声哀嚎,他胸腔多了个血洞,那颗紫色的心脏下连着无数黏腻的枝条,被鹿夷则单手扯了出来。 八只竖瞳像刀片一样,悬在雾潜和洛斯的命线上。 “你这种畸形的怪胎……”雾潜心里涌起一股透彻的寒凉,仿佛在念一个古老恶毒的诅咒,“你是、你是噬灵族!” 鹿夷则说:“嗯。” “猜对了。”鹿夷则八眼微垂,“恭喜你。” 鹿夷则含上笑意:“但我不是早就奉劝过你们,不要来惹我吗?” 他脸上的八只瞳泛起森然寒冷的幽光。 下一瞬,鹿夷则食言了。他五指收紧,捏爆了洛斯的心脏。 追更辛苦,感谢观阅[猫头] 因为长途繁忙,假了一天,所以给大家补偿包包!感谢包容与等待[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时代 第6章 纯良 洛斯像虾一样猛然蜷缩起身体! 他的茎条是骨骼、是神经、更是命脉,裹满心脏,正在发芽生花。 但鹿夷则把攀绕心脏的茎络一并扯断了。 “六年前就警告过你们,今天就是惩罚。”鹿夷则的猫尾烦躁地在地上拍打,他整个人变成一根锐利的刺,“希望没有下次,我不想杀生。” 雾潜和洛斯像两袋被随手扔掉的垃圾,他们还存有暴涨的命气和仇恨,却对鹿夷则束手无策—— 他们无端流失了全部的能力。 这怪物多出来的六只眼睛绝对是某种古老邪恶的诅咒,压制了他们的灵能。 雾潜将孱弱的洛斯圈进怀里,以血渡血,以气换气,两人顿时渺小到了相依为命的程度:“去死吧……你们这群被关在狗笼里的牲口。” “不好意思,这话仅对在校生有激将作用。”蔽日的阴影褪去,鹿夷则刀锋般的竖瞳也逐渐柔和,“对毕业生毫无杀伤力。” 他鲜少露出本相,平日里打扮得人模猫样,六只副眼垂眸一合,先变成脸上的小印记,随即像雪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雾潜阴郁地盯着他:“噬灵族曾是最强大最光鲜的族群,你们曾拥有王座、站在顶端,结果现在呢?你不仅要受灵主的管辖,还在一个小小的异灵机构当宠物,鹿夷则,你没有一点觉悟吗?” “读诗呢。”鹿夷则给了他一个复杂的眼神,“你脑子没病吧?” “你们可没有在乎过‘病人’的死活。”雾潜笑了声,“但瞧瞧我们,多慷慨啊,还为异灵局准备了一份礼物。” “TD。”鹿夷则受不了这俩中二病,摁通了自己的备用机,开口就是,“老头,我遇害了。” 这话将卫尔臣吓得险些跳到天花板。 自从三天前他收了“烬”这位大佬,红线文件就开始劈头盖脸地往他办公室砸。 尽管卫尔臣没有对外暴露过“烬”的灵主身份,但拦不住这家伙浑身都写着“装逼”俩字,很不低调。 这引起了上面的警觉,他们往异灵局加派了一个相当难搞的研究团队,并将异灵局的研究资金归到了他们名下。 现在卫尔臣正在当孙子,在这儿申请拨款呢,谁知鹿夷则审时度势,先插队进来给他当祖宗! 卫尔臣一身冷汗滚到一半,又听鹿夷则用事不关己的语气说道:“雾潜回来了,他还是想弄死我,哦,又被我揍惨了,你能不能管好自己的私生子?” 卫尔臣一颗心归了位,终于记起正事儿来,跟面前的研究员大眼瞪小眼。 “既然这样……”研究员一拍屁股起了身,“卫局先忙,打款的事儿咱们下次再说。” 卫尔臣赶忙挽留:“抱歉啊,赵院长,局里都是现场项目,突发状况多……” 这边还在寒暄,鹿夷则却像个大爷一样插着兜:“你等会儿派人来给他俩洗一下记忆……” 赵院长冷着脸,翩然离去。 鹿夷则不懂现状,还催:“喂?” “……雾潜回来了?嗯,”卫尔臣问候说,“他怎么没直接弄死你呢?” 鹿夷则莫名其妙:“谁又惹你了?” 但生意归生意,卫尔臣扪心自问,这个世界上实在没有哪座泰山,能比这群小崽子重要。 他给自己做好了思想工作,端起搪瓷杯,心平气和道:“最近的后勤组五分钟后到你那儿接手。你现在过来一趟,我有事找你。” 鹿夷则捏着手指,决心先把健康问题放一放:“正好,我也想问你点事。” 卫尔臣警惕道:“好事坏事?” 鹿夷则:“好事。” 然而一个小时后,卫尔臣就接到了“好事”的第二通报喜电话:“哈咯老爸,你等会儿能来局子一趟么?” 他一天到晚“臭老头”挂嘴边,冷不丁一声“爸”——言外之意为“我闯下了塌天大祸”——将卫尔臣叫得心都凉了。 事实上,鹿夷则刚撞了个人。 准确来说,是人撞了他的车,凭他走钢丝般的谨慎和龟速,鹿夷则敢断定这家伙是碰瓷。 鹿夷则下车,绕到车前,不客气道:“别装了,我有行车记录仪的……” 他忽然一哽。 地上的雪一滩红。 一个男人头破血流地倒在雪地里,双腿以一种畸形的弯折角度摆弄在一块,明显是断了。 男人听到脚步声,奇迹般吊着最后一口气,背对鹿夷则坐起来。他身体剧烈晃悠了两下,看起来相当命不久矣。 鹿夷则:“你没……” “不碍事,”那人温声说,“别吓到你了。” 鹿夷则:“……” 糟糕。 他没见过这招! 鹿夷则看傻了,立马打了120,又报了警自首,最后再给卫尔臣来了个惊喜轰炸,这位老王八是他的置顶,更是他的定心丸。 一套流程结束,鹿夷则皱了皱鼻子,开始分辨这是真血还是番茄酱:“车开在大路中间,我刚刚没碰到你,所以你的伤不会这么严重。” “我从不骗你。”那人穿了件玄色的中式长衫,淋了一身的雪,像某类倔强,“伤是真的。” 鹿夷则嗅到点被讹的苗头,态度恶劣地摁住那人的肩膀,用灵能给对方来了次体检:“你呢……就是腿断了,脑袋破了点外皮,但内脏完全没事,我知道后颈处有穴位,不仅止痛,还能保命。” “如果可以……”那人问也不问,配合地偏过头,丝毫不设防地露出后颈,“那么麻烦了。” “……哦。”鹿夷则哪会什么点穴,他随手乱摁一通,悄声念了个镇痛的咒,挑重点说:“救护车马上就来,你死不了。” “好。”那人情绪稳定,态度温和,“对不住,耽误你事了吧?” “哈?”鹿夷则措手不及,“不……也不耽误,反正我没钱。” “不必担心,我有,”那人毫无征兆地摸出自己的钱包,将老底全数奉上,还傻乎乎地问,“你要买东西么?” “你疯了?”鹿夷则跼蹐不安地后退半步,好像面前这位定时炸弹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你救了我,还陪我。”那人忽然侧过面庞,露出一只红流苏耳饰,而后一张十分高清的帅脸狠狠冲撞了鹿夷则的良心,“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谢了,这是我的身份证。” 他眼尾下垂,看鹿夷则时很专注温良,目光里盛着坦诚和炽热,仿佛他掏的不是身份证,而是自己的心。 鹿夷则:“……” 新骗局么? 看不透耶。 那张身份证上写着“楼宿雪”三个字,证件照人畜无害,帅得惨绝人寰,鹿夷则逐渐陷入自我怀疑:他有病吗?我是撞了他吧? 这人帅过了头,整个人都像一场鲜活的欺骗。 “我不是查户口的。”鹿夷则如芒在背,“……雪太大了,救护车来得好慢哦。” “啊,你有急事的话,就请先离开吧。”头顶的鲜血流到楼宿雪的面中,仿佛那是他从眼睛里溢出来的流岩,“天快黑了,我没关系的。” 啧。 鹿夷则想不明白“天快黑了”和“没关系”有什么联系,干吗非要绑在一块儿说? 鹿夷则被这一句话闹得心惊肉跳:“有关系,等着吧,我要是走了,就是肇事逃逸。” 楼宿雪见鹿夷则不走,又善解人意地宽慰:“我独来独往惯了,无人的荒郊而已,不算危险。” 这个“算”字很巧妙,昭示着他在鹿夷则之前便碰到过危机,楼宿雪说这话,像是专门为了减轻鹿夷则负罪感用的。 没想到鹿夷则却更加如坐针毡,他皱起眉:“危险?” “山野间有稀奇的兽禽,很常见。”楼宿雪怕引起鹿夷则的担心,连忙补充道,“兴许并非是怪物,我看走了眼吧。” 鹿夷则更加诧然:“怪物?!” 最近的确不太平,各类邪灵四处杀人放火,这家伙不会是碰到异灵了吧! 楼宿雪说:“嗯,那边的墓林是露天的,雪雾重,容易迷眼。” 鹿夷则心乱如麻:“墓园……你,你还一个人去探望亲人么?” “我时常一个人。”楼宿雪目光闪过落寞,但他很快收敛好情绪,似乎不愿意让别人瞧见他的不体面,“不过不必害怕,我虽只是一个普通人,但身体强壮,若它们追来,我还能战斗。” 他说得笃定又逞强,似乎是在证明自己不是累赘,就算拼命也要让鹿夷则安心。 然而鹿夷则并没有被安慰到,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楼宿雪两秒。 心说:……老天爷。 他是怎么敢顶着血脑袋说“身体强壮”和“还能战斗”的? 从这一秒开始,鹿夷则觉得自己像个薄情寡义的渣男,他的怀疑和忌惮在对方人模狗样的语言艺术中节节败退,一颗良心被千刀万剐。 鹿夷则强行控制住自己不安的尾巴,他蹲在楼宿雪旁边:“放心吧,它们不敢追来,我在这儿守着。” 楼宿雪垂下目光,知道自己再推脱就是给脸不要脸,于是为了不给人添太多麻烦,他打算尽最后一点绵薄之力:“好,我身上还带了武器,兴许可以帮到你。” 鹿夷则终于松了口气:“看不出来,你还真有点本事——” 他话未说完,就见楼宿雪底气十足地从兜里摸出了一把袖珍的、鸡肋的、半身不遂的……玩具弹弓。 鹿夷则:“…………” 追更辛苦,感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纯良 第7章 心坟 雪渐小。 鹿夷则从公安局做完笔录时,已经到了晚上。他虽然没撞人,但心里却很过意不去,斥巨资给楼宿雪办了个豪华病房。 楼宿雪伤得半死不活,进手术室前却还在一个劲地安慰:“没事”、“无碍”、“别担心”,简直活佛在世。 鹿夷则快被他哄炸毛了。 但碍于他身处人类医院,甚至无法用耳朵和尾巴来疏通情绪,只能堵在手术室外忧心忡忡,备受煎熬。 卫尔臣趁此机会,提溜着人在楼梯间教训:“下雪不开车,开车不走小道,地铁出租你坐不起吗?” 鹿夷则罕见地低眉顺眼:“……你不知道我有急事吗。” “你急,你好急。”卫尔臣冷哼一声,“人都给撞成什么样了?要不是人家高抬贵手,一毛钱不要你赔,否则异灵局明天全部都去要饭!”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鹿夷则的良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鹿夷则梗着脖子:“胡……胡说,我对他也不差吧!我都不计较他碰瓷,还给提供三千一晚的豪华套房……还要怎样?” 卫尔臣表情凝重。 “等等,”鹿夷则如遭雷劈,“你为什么拿看人渣的眼神看我?我会对他负责的!” 卫尔臣眼神微沉,最后一声叹息:“毛毛躁躁,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从来没有推卸过责任。”鹿夷则不服气,“况且,这不还有你么?” 卫尔臣是异灵的庇护所,也是鹿夷则一辈子的主心骨,从十一岁开始,卫尔臣就代替了他的父母,成为了他全部的底气。 卫尔臣揉着鼻梁:“世界上没啥值钱的山盟海誓,猫,我也不是永远都在的。难道你这辈子都要指望着别人来为你兜底么?” 鹿夷则敏锐地抬起头:“什么意思?你不是一直在修长生么?” 卫尔臣揉乱鹿夷则的头发:“孩子话,哪来的长生?你上课听的天书么,异灵的寿命是一年一年修出来的。” 异灵没有绝对的长生,所谓的寿命都是一步一步续下去的。曾经有许多年长的异灵在续了几百岁后终止修行,于是很快就进入衰老,落叶归根。 鹿夷则拨开他的手:“你到底什么意思?说清楚。” 卫尔臣不懂他发什么脾气,居然还笑:“意思就是老夫以后升职了怎么办,到时候你们这群闯祸精的屁事我可管不过来。” 氛围已到,鹿夷则没工夫贫。 他脸色一暗:“我问你点事,你怎么会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噬灵族?” 噬灵族在异灵史上是相当骇人的存在。他们不仅天性残忍,能力强悍,外形更是诡谲。 根据“食物链毒素累积”原则,噬灵族吃了太多异灵,所以在进化和繁衍当中,他们的样貌也变得畸形,像器官大杂烩。 因此雾潜才能在看到鹿夷则本相过后,第一时间辨认出鹿夷则的血脉。 但蹊跷就在这儿,鹿夷则此前从没在外人面前暴露过八目本相,猫灵的形象已经足够定义他的普通,卫尔臣又是怎么看出他的身世的? 除非……卫尔臣本就是奔着噬灵族的血脉而来。 鹿夷则心中有霾:“我把雾潜说的话当狗叫,但我没法儿不在乎。”猫很坦率,“他说你别有用心,你是不是?” 卫尔臣沉默了两秒,然后说:“是。” 鹿夷则表情空白:“……什么?” “你血脉特殊,能力不稳定,留在普通家庭迟早会出事。”卫尔臣面不改色,“我没猜错的话,雾潜只用了三两句屁话就激出了你的本相,这就是血脉的不稳定。我把身份告诉你,也是要让你有个概念,避免你在无知的情况下暴露血脉,引来祸事。” 鹿夷则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信。” “至于第一个问题。”卫尔臣态度沉着,“几百年前,我结识了一个故友。他死后,我曾暗自立下誓言,要穷尽毕生之心血,守护他……的后人。” 这个答案让鹿夷则很诧然:“你年轻的时候这么放浪形骸,居然跟噬灵族当朋友?” 卫尔臣看了他一眼:“我现在也很放荡不羁啊,我还给你当牛做马呢。” “嗯……”鹿夷则沉思,“有道理耶。” 卫尔臣一掌轻拍过去:“小兔崽子,给你个台阶,你还真下了?” 鹿夷则捂紧脑袋,嘴上说着“你好烦”,心里却是大石落地,三魂七魄都归位了。他松了口气:“你先前找我干吗?” 音落,手术室前的灯灭了。 卫尔臣望过去,欲言又止:“其实今天你小子不提,我也准备跟你好好谈谈你的身世。” 楼宿雪麻药没过,被推了出来,他腿上打着石膏和钢钉,浑身裹满纱布,像刚从古棺里抬出来的木乃伊。 “这不着急,等你大寿那天再聊。”鹿夷则的目光追随着移动病床,“眼下有个很重要的事……老爸,局里能不能预支我一个月的工资?” “在想屁呢。”一说起这个,卫尔臣就气不打一处来,手指直戳鹿夷则的脑心,“只会拉屎不擦屁股,先前的项目款批准被你给搅黄了,没让你赔都不错了!” 鹿夷则顿时应激:“又要我赔什么?” 卫尔臣说:“没钱!” 鹿夷则难得没有生气,他掰着手指盘算:“住三天就是小一万,我的存款还能撑个把星期,唔……在黄金店用金属系能力是不是又要进局子?” 他就这样一直嘀咕到了病床前,盘算到了第二天。 鹿夷则暗自计算着用家里的闲置卖钱,耳边忽然有人轻声问:“要吃点水果么?” 鹿夷则闻到味道,头也不抬:“我不喜欢吃柚子。” 楼宿雪说:“剥好的。” 鹿夷则停住纷纷思绪,抬眼瞧见楼宿雪正端着一碗晶莹的果肉。这家伙刚醒来没多久,不好好躺尸静养,居然还有闲心给他剥柚子。 头一回见碰瓷的来宽慰被碰瓷的。 圣光过分普照了吧。 鹿夷则盯着他的手,没立马接。 楼宿雪察觉到什么,声音放低:“我用净水仔细洗过手,应该不脏,但剥得实在难看,你若是——” “没事,停,你别说话。”鹿夷则怀疑这家伙在给他玩心理战,他接过果碗,干脆地说,“我最喜欢吃柚子了。” 外面雪纷纷,病房里却阒静得只剩风声,氛围一时有些尴尬。 鹿夷则埋头苦吃,却没尝出柚子味。他害怕医院的一切,白灯、消毒水、咳嗽、脚步、走廊、祷告,还有拼尽全力后的死亡。 时间在这里有概念,生命像水一样从指缝间流走,无力、捞不回。 鹿夷则心里沉甸甸的,好像积压了一千年的雪,他开始主动找话题:“vip套房我续了一个星期,这是我良心的期限,之后你会被转到普通病房。你应该知道我没有义务照顾你。” “我明白。”楼宿雪没有和他拉扯,平和地回应,“初来此地,给你添麻烦了。” “算不上,毕竟你确实摔在了我的车前,不管怎么说,精神损失还是得赔的。”鹿夷则努力保持冰冷理性的态度,像座无情的悬崖,“好人做到底,你家人的联系方式是多少?” 楼宿雪像是听到个很逗趣的词汇:“家人?” 鹿夷则立马正襟危坐。 完了。 楼宿雪做手术都是病人自个儿签的字,他先前又是从墓园窜出来的……该不会…… 果不其然,楼宿雪语气平淡:“家里人都死绝了,只剩我一人。” 鹿夷则七上八下地想:死就死了,怎么非要用“死绝”呢?像是有恨似的。 “抱歉兄弟……”鹿夷则赶紧揭过话题,“那你的朋友呢?熟人也行。” 楼宿雪垂下眼眸:“都不在了。” 他轻描淡写,仿佛任何人的死都不能让他的时间停下,好像他的内心从来不曾有过荒芜。 鹿夷则一时分不清他是真豁达,还是被死亡和离别彻底毁灭了,于是只能故作镇定:“好……好吧。” 他不便再多言。 楼宿雪点点头,缓声说:“你是我在新安遇到的第一位朋友,我很感激。” 这下鹿夷则连“好吧”都说不出来了,他“噌”地站起来,对上楼宿雪那双诚恳的眼,好像他真把鹿夷则当做了自己的肺腑——在这么短短的邂逅里。 “若不是你,我可能早就冻死在雪夜里了。”楼宿雪温和地掌握着分寸,“还请你不要太责怪自己,这样也会让我伤心。” “你不要乱伤心,”鹿夷则像被踩中了尾巴,“我可没有怪自己。” “这样就好,我很担心吓坏了你。”楼宿雪露出个很有风度的笑,提醒道,“你电话响了。” 鹿夷则后知后觉地掏出备用机,却是沈风的电话。他走到一边:“出什么事了?” 沈风说:“局里的邮件你看没?” 鹿夷则心烦意乱,心说:我这边烂摊子还一堆呢,哪里有空给公司擦屁股。 沈风心领神会,也不多啰嗦:“北欧那边爆发了空脑症,和我们这儿的空壳人危机很像,局里怀疑这不是单纯的异灵吸食事件,而是一种‘地脉病’。” 顾名思义,是由于地脉异常导致的能量紊乱,这种紊乱不仅会令普通生物遭受辐射侵害,还会令异灵们失控暴走,甚至催生邪灵。 上一次地脉出现异常,直接导致了同渊时期的浩劫,堪比一次生物灭绝大屠杀! 沈风说:“你这几天收拾一下,我们得去国外出趟差。” 鹿夷则道:“老卫的生日……” “就我们外勤部走几个人,异灵局那么多孩子围着他,老头不会孤单的。”沈风默了瞬,又叹道,“实在不行,等我们回来给他补一个。” 鹿夷则百无聊赖地在玻璃窗上乱划:“哦,可我们已经三年没跟他吃过团圆饭了,异灵局的其他人都跟他不亲,你是知道的。这次好不容易在他生日前处理完工作。” 沈风说:“我知道,但事态紧急。” “行吧。”鹿夷则对“紧急”没有概念,因为他对“同渊”的历史没有概念,单薄的文字无法搀扶起一场灾难,鹿夷则无力共情,他甚至还有些莫须有的抵触,“目的地在哪儿?” 沈风快速给出信息:“先去伦敦参个会,之后转机去布瑟兰达。记得带点厚衣服……” 在她说出“伦敦”的时候,鹿夷则就难以置信地“哈——?”了声,他抗拒道:“我可以直飞到终点等你们不,一定要去英国么?《哈利波特》都将这群英国佬荼毒成什么样了!” 天知道鹿夷则上次去英国培训经历了什么! 他一个在东方长大的含蓄异灵,飞天遁地自有体面的符法可施展,结果到了英国,硬是要求他每天上班都必须穿巫师袍,拿魔法棒,出个门屁股后面还一定要夹个扫把。 鹿夷则被抓了几次服装规范不达标,整个培训他倒数! 沈风果断说:“不行,会议要求必须要有分管领导在场。” 鹿夷则挂了电话,一脸不爽。他说:“可恶。” 病床上的楼宿雪还在安静地等他,见他聊完脸色不好,温温顺顺地询问道:“布瑟兰达,你不喜欢吗?” 鹿夷则一脸不开心,看着楼宿雪:“一般般,不建议去旅游。” 楼宿雪礼貌地说:“可以给我讲讲那个地方么?” 他说话时总是下意识保持着谦逊,仿佛对一切都充满敬意与柔软。怎么说,鹿夷则总是无法拒绝楼宿雪递过来的话,那些字句从他嘴里说出来,像是很珍重的礼物。 鹿夷则心里又说:可恶。 而后提起:“你有旅游的计划么?其实要去也行,那里有寒冷的苔原和成片的松林,由于和米涅斯荒原挨得近,布瑟兰达的小镇里时常跑来麋鹿和麝牛,景色还算不错。 “对了,那儿的居民经常举行雪橇比赛、庆祝冰雕节,杜松子酒比荷兰的还要醇厚呢。唔……好像也不讨厌,我只是单纯不喜欢穿很厚的衣服而已。” 否则他只能变成一只毛发旺盛的猫才能御寒。 鹿夷则滔滔不绝:“但布瑟兰达的极夜很难熬,荒原上甚至很少看到生灵,在极夜的暴雪中迷路就是死路一条,手机没信号的。” “那里的时间很慢。”楼宿雪耐心地听他讲述,而后细腻说道,“但布瑟兰达的极夜已经过去了。” 鹿夷则抬眸看他。 楼宿雪很轻地笑:“那里是我的故乡。” 追更辛苦,感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心坟 第8章 伦敦 “故乡”一词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有些缱绻。鹿夷则发出声疑问的“啊”,而后站在病床前,打量起楼宿雪。 他不仅脸帅得没有道理,品味也很有巧思,尤其是单耳下挂着的那只中式耳饰,殷红的长流苏坠在一颗温润的玉珠之下,更衬得楼宿雪像个精致的bjd人偶。 “骗我吧?布瑟兰达怎么会是你的故乡。”鹿夷则抱起手,“你这长相,明显是东方人的模样哦。” 楼宿雪没有反驳,他只是温和地笑了下:“相比我,你看起来倒是更像有别的血脉。” 鹿夷则闻“血脉”二字就应激,下意识要撇清关系,又听楼宿雪说:“你的眉眼比东方人深邃许多,瞳色更是稀奇。”他点了点自己的眼睛,“像雪原的极光。” 他有对绿色的眼睛,在敌人看来是幽微的鬼火和爬满地狱的苔藓,就连林豆豆晚上碰见了他,也要被这对发光的阴森的绿眼睛吓尿。 因此猫主任对这个形容感到意外,甚至还有些赧然。 鹿夷则生硬地揭过话题:“我得走了。” 楼宿雪的笑似乎有一瞬间被雪吹浅,心事几乎立马蔓延到他的眼睛里,但他说:“也好,这些日子实在耽误了很久。” 他遮掩般垂下眼,装出一副别离惯了的坦然,想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些:“只是相识一场,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若你介意——” “不介意。”鹿夷则从兜里掏出张名片,“住院期间有任何事,都可以联系我。” 楼宿雪避开鹿夷则的手指,接过那张薄薄的卡片——名片上的鹿夷则面容俊俏,身穿正装,像个日系高中生,虽然不爱笑,但十分少年气。 楼宿雪说:“会打扰你么?” 鹿夷则直言不讳:“当然。” 楼宿雪望着他。 “但我说过要对你负责到底。”鹿夷则插着兜往外走,“所以我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他走出了病房,将楼宿雪那声“好”遗落在身后。 房间里指针行走的声音如雷贯耳,楼宿雪呆在钟声里,像生锈的时间。他小心又局促地捏着那张名片,沉默地看了很久。 嘀嗒。 时针指向伦敦时间22:05。 伦敦正在下雨。 鹿夷则将伞扛在肩头,正在伦敦的异灵大楼外踢水洼玩。 身后的自动门开了,鹿夷则立马躲闪到一边。 门口有棵粗壮的悬铃木,也是一株有灵的植物,鹿夷则躲在后面,探出一只耳朵。 “我已经发现你了。”高跟鞋很快踢到鹿夷则跟前,“灵师鹿,会议要开始了,你的灵徒们呢?” 大地凭借力量和德行定义了“灵主”,灵生们则效仿定义出了“灵师”与“灵徒”。灵师的提拔相当严格,万里挑一,国内的万万异灵当中只出了三位灵师。 除了卫尓臣以外,其他的两位灵师都在外勤处,一位是出外勤的鹿夷则,另一位是常驻本部的雷系资料员张守清。 “威朗小姐,晚上好。”鹿夷则对面前的巫师装扮女士敬而远之,“沈风和林还在路上,我们不是同一班飞机。” 威朗小姐的打扮堪称西方法师的典范,她的蕾莎帽上沾了雨:“抱歉亲爱的,来不及好好接待他们了,会议快开始了,你说话很有分量,先跟我来吧。” 鹿夷则见她没提换装的事,暗自松了口气。 会议室里的嘉宾来自世界各地,他们都是当地异灵相关机构委派的代理人,除了北欧地区……亲自参会的人是灵主约恩。 他来自冰岛,是罕见的顶尖人类异灵,性格很敛静,坐在会议中心就像有一层冰雪正在外扩。 约恩神色肃穆,精神高度紧张,看来地脉的异常给他带来了相当大的压力。 一进会议室,鹿夷则的耳朵和尾巴就明目张胆地露了出来。他身心舒畅,打了个招呼:“哈咯。” 约恩向他点点头。 鹿夷则坐在他旁边,戴上翻译耳机:“你很焦虑哦,吃饭没?” 约恩望着他:“我吃了鱼。” “哈哈,你上次送我的鱼都被同事抢光啦。”鹿夷则简单活跃了下气氛,就感受到会议桌“嘭”地一震。 他和约恩同时抬起脑袋,看见一位白发老头指着他俩这边,用俄语叽里呱啦说了一阵天书。 翻译耳机里面全是“哔——”声,鹿夷则一听就知道他在骂人,立马不惯着:“嘴巴那么臭,你说什么呢?” 白发老头瞪着他:“你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事儿出在布瑟兰达,你就以为你们亚州就能擦干净屁股吗!” 鹿夷则说:“我是来开会的,跟你扯屁股?” 约恩无措地拽了把鹿夷则,却不小心捏到鹿夷则暴怒狂甩的尾巴,吓得鹿夷则险些原地起飞。 约恩:“抱歉抱歉猫,别和他吵。” 鹿夷则朝对方做了个挑衅的鬼脸,顺势坐下:“他干吗火气那么大,骂我就算了,他忘了自己是从哪儿出生的吗?矛隼可是冰岛的国鸟!” 约恩面色沉静:“猫,这样说不好。” 猫抱起手:“哼。” 约恩道:“北欧的灵师很少,甚至只能我来参会,况且我是人类,能量比其他灵主要弱很多呢,没有守护好地脉,前辈批评两句也无可厚非。” “没有听过灵主给灵师当后辈的,他没有当上灵主就是他不行,放心吧,你超厉害的。”鹿夷则悄咪咪地说,“我们等下不要招惹那位俄罗斯大鸟,他说什么我们都点头,知道吗?” 约恩也悄悄点头。 英国代表拿起了话筒:“约恩先生,能麻烦你讲讲如今北欧区的现状吗?” 约恩再次温和地点头:“我就省去问候,向大家简单说说吧。地脉异常集中在布瑟兰达,从发现异常到现在,周围的月纱海发生了两起海啸,一次二级、一次三级。落日群岛出现半沉岛现象,临近的米歇尔荒原出现了裂缝与雪崩……” 鹿夷则支着脑袋,像极了听课犯困的学生,百无聊赖地转着笔。 英国代表问:“生灵现状呢?” 约恩说:“除了异灵的能力有比较明显的衰退以外,其他生灵的健康程度并没有监测出太大异常。” 一代表嘲讽道:“你们那儿的医疗条件,能检查出个鬼来。” “啪。” 鹿夷则的笔落在桌面上。 约恩眼疾手快,立马坐下,对鹿夷则说:“猫好暴躁。” 英国代表没注意这点小插曲,接着他的开场白念词:“诸位同胞是知道的,从生物圈进化出异灵的那一刻起,地脉就坚不可摧,地球上所有异灵的生命和力量几乎都寄托在大地上,因此地脉不能有闪失,哪怕一点异常都可能引发浩劫,同渊时期的惨像仍旧历历在目。” 威朗小姐皱眉道:“地脉受损,近日有多方数据都证实,异灵们的能力在减弱。不仅如此,生理与心理状况也在逐渐衰退。” 鹿夷则说:“这么严重,还这么啰嗦,看来也不是很紧急嘛。” 在场的都是异灵,耳朵一个比一个尖,他这话传了出去,顿时火上浇油,一堆人当场就炸了。 “你还敢说话!”刚刚俄罗斯代表直接不演了,指着鹿夷则开骂,“那场灾难是谁搞出来,你忘了吗?” 鹿夷则坐直了:“哦,那请问是我吗?” “你们东方大陆,诞生了两位邪恶之主,让地脉产生了两株异常的分支!从那不久后,地脉就像被拧断的脖子,彻底崩裂,你敢说不是因为他们!”俄罗斯代表气出了矛隼本相,一身羽毛十分骇然,“你这个罪人之后,你凭什么坐,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发言?!” 鹿夷则重复道:“所以是我干的吗?” 有人出来打圆场:“上帝……好好的,吵什么?” 鹿夷则察觉到什么,摁住约恩拉他的手,站了起来:“我来这儿是给诸位解决问题的,罗什早死了,太阿也死了,你要撒气,欢迎去刨他们的坟,鞭他们的尸,有病治病,不要在我这儿胡搅蛮缠,当个不明现状、不知轻重的蠢货!” 威朗小姐用魔法棒敲了两下桌子:“请俄罗斯代表遵守会议秩序。” 鹿夷则对梗着脖子的鸟老头颔首,补充道:“谢谢配合。” 他坐下,对约恩说:“老拽我干吗?我又不揍他。” 约恩小声道:“你说过,我们只点头的。” 鹿夷则不爽道:“我刚不是对那神经病说谢谢了吗。” 约恩被鹿夷则烦躁的尾巴打了好几轮,又险些笑出来。 两方坐下,威朗小姐才继续发言:“既然两位提到了东方的罗什与太阿,我要公布一个经讨论后的猜想。” 那位刚才暴走的俄罗斯代表脸色瞬间好了不少,说明威朗小姐接下来的话其实是为他发言。 “这次异变发生在布瑟兰达一带,这个地点非常微妙。”威朗小姐声音平稳,“诸位如果没忘记的话,罗什的家乡就在布瑟兰达。” 鹿夷则眯起眼睛。 “但对于罗什的消亡,在座曾经经历过同渊浩劫的前辈能亲自作证。”威朗小姐目不斜视,“但是,对于太阿的死亡,世界各国仍旧存疑,并没有任何人亲眼见证过太阿的死去。” 这话倒是…… 谈起正事,鹿夷则并不觉得被冒犯或针对,他说:“你怀疑太阿诈死、现在地脉异常是他搞的鬼么?” 威朗小姐说:“是的。” 鹿夷则道:“为啥?就因为太阿的死讯也是从北欧传出来的?” 这时,突然有人说教道:“他妈的,现在的年轻人不读历史的吗?” “没关系,鹿,你说的这是其一。”威朗小姐接着道,“太阿曾是罗什的老师,这是其二。” 鹿夷则说:“还有其三?” 威朗小姐优雅点头:“传闻,太阿是为罗什殉情赴死,这是其三。” 追更辛苦,感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伦敦 第9章 巧遇 这个意思很明显,他俩有一腿! 大伙儿对这则用来鞭尸的绯闻很平静,似乎这是他们从小到大的睡前故事。 “东方生灵万万千,太阿却撒手人寰,他生不作为,死也没有任何意义!”有人补充说,“而他如果没死,我猜测……他很大可能会因为罗什向我们复仇。” 鹿夷则竖起耳朵:“为啥?” 这时,一位年长的灵师清了嗓子:“罗什与太阿虽然都是邪恶的化身,但德行却大有不同。罗什的邪在血脉和力量上,而太阿却恶在内心和品性,他偏执多疑、乖张恶毒、缺乏共情,哪怕对尘埃之物也极度刻薄,就算罗什自愿赴死,太阿也要拿无辜生灵开刀。” “这么丧尽天良?”鹿夷则一惊,“他这情也太重了,谁担得起啊?” 坐在旁边的约恩听了,不大赞同:“没那么夸张,都是传说。” “但也不得不提防。”威朗小姐看着鹿夷则,“如今东方只剩琦伽一位灵主,但上次见到她是在1862年,自那过后,她就消失了,和外界的联络只有十年一次的联名签字,证明她还活着。两个多世纪过去了,没人能找到她,东方现在失去庇佑,只靠你们三位灵师主持大局……还请全力以赴。” 鹿夷则没说话,仿佛置身于一场鸿门宴中。在这场国际性会议里,他感到一丝微妙的针对。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有人拍桌站起。 这位澳洲代表久忍不发,此刻似乎终于忍无可忍了!他一脸暴怒,好像被什么撞得头破血流:“你们还跟他放什么客气屁?卫尔臣到底怎么回事?自己躲在狗窝里不敢冒头,让这么个毛头小子来这儿撒泼!谁不知道他们跟北欧的灵主关系好!你们都忘了,中国发生了空壳人事件吗?!” 威朗小姐再次平静地提醒:“注意会议秩序。” “夫人!这事儿关于所有异灵的生死!就是从空壳人事件起,全世界开始频繁显现出邪灵信号,布瑟兰达地脉能量一夜之间变得异常,这一系列事件绝非巧合!有只手在背后推动这一切!目的是什么?大伙儿在生物界融入得非常和谐,他要破坏这一切吗?!” 威朗小姐严肃道:“会议的目的是共享情报、解决问题,澳洲代表,请保持客观。” 音落,鹿夷则的猫尾“啪”地声打在桌上,他像其它所有的猫一样,将桌面“哗啦啦”清了个空,而后站起身:“我懂了,这哪是什么交流会,分明就是为了给异灵局和约恩定罪,好嘛……既然如此待客,那么茶我不喝了,饮料也不喝了——约恩,站起来。” 约恩不明所以地望着鹿夷则,还有点懵,忽然间,他被鹿夷则的尾巴给直接提了起来! 鹿夷则目不斜视:“定罪是会议结果,然后呢?地脉得了这个结果就能自己跑去医院治病么?还是说,你们想将太阿的仇火转移到我身上?我们东方有句古话,武死战、文死谏,但你们弹劾完了却躲起来,撺掇别人上前线是吧?”他尾巴一甩,把地上的两袋山楂糖卷起来,“约恩,我们走。” 在场人的脸色变得好不精彩! 约恩早不想呆了,他弯着腰,扫描似的转了半圈,行了个批发的歉意礼,而后跟了上去。 威朗小姐小追两步:“鹿!你要去哪里?” “走了,拜拜。”鹿夷则拆开山楂糖,跟约恩一人一袋,“下次这种有代沟的会不要叫我了,我们毛头小子很忙的,叫家长吧。” 他气焰嚣张,头也不回。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楼,伦敦还在下雨。 鹿夷则停,约恩就跟着停。 约恩真诚地说:“猫很有气魄,我要学习。” 鹿夷则道:“谢谢夸奖。” “不客气。”约恩把手插进山楂袋里,“现在我们去哪儿?” 鹿夷则的手也在山楂袋里掏个不停:“……我哪儿知道。” 约恩:“……” 两人刚才唬人的气势瞬间被伦敦的雨给浇没了,他们站在门口的挡雨处,稀里糊涂地嚼着山楂糕,盯着雨发呆。 与此同时,楼宿雪撑开伞,踏进了伦敦潮湿的老街。 天很冷,他独自坐在露天咖啡馆的伞下,买了份报纸。 由于太久没有接触外国语言,楼宿雪读起来有些生涩,英文又像当初一样,变成虫子在他脑中折叠、扭曲、乱爬。 服务生推开门,询问他要不要进去避冷风。楼宿雪摆摆手,掏出刚换好的英镑——他依稀记得上一次来英国时,便已经流行起了“小费文化”。 那是1768年的秋,伦敦也下着这样的雨。 然而时代的冷雨并未将伦敦完全腐化,它抹淡了木屑与铁锈的霉味,新撒了很多酒甜和奶酪香,除此之外,楼宿雪甚至认得这里的大部分路。 服务生被小费逗得心花怒放,他为楼宿雪端来手工咖啡和蛋糕,却无法想象面前这位安静的绅士压根不会喝咖啡。 很快,咖啡馆里走出一男一女,他们步履匆匆,对店内的甜点进行了一次大采购。 楼宿雪放下报纸。 林豆豆抱着面包,埋汰道:“英国物价贵得要死!局里什么时候能实行‘先报销’政策?” 几句话的功夫,沈风已经打开驾驶座车门坐了上去,效率十足:“主任催了,上车。” 这车是卫尔臣在伦敦的私人财产,林豆豆磨磨蹭蹭地关好车门:“年轻人就是着急,今天才到,今晚就飞!我宁愿自己飞也不想坐飞机了!” 林豆豆的本体是只凤,火鸟一只。他要是展翅高飞,明天就得躺人类研究所里当小白鼠。 沈风对他的屁话报以一哂:“他翘会了。” 林豆豆说:“为什么?” 沈风冷着脸:“会上那群代表年纪大了,他不想跟更年期的人说道理,这是他的原话,现在北欧区的灵主跟他一块翘了。” 林豆豆坐起来,绷着脸:“这小子脾气太臭了。” “还行。”沈风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异灵局在所有异灵单位里都是数一数二的,需要受他们这鸟气?” “就是的!”林豆豆同仇敌忾地点点头,点开了鹿夷则发来的定位。 小车按照导航开到一个吃冰店,鹿夷则带着约恩一块,藏巷子里吃冰激凌,他看到车牌,用胳膊提醒约恩:“我朋友来啦!” 车窗降下,露出沈风的冷脸和林豆豆的热屁股,林豆豆前倾身体,挥手:“嗨,约恩老师,好久不见了。” 约恩局促站起来,疯狂拿卫生纸擦嘴巴,磕磕绊绊整理好仪态,对着两人说:“你们好。” “灵主大人。”沈风点了个头,又瞄见鹿夷则糊一嘴,冷淡地说,“上车吧。” 约恩先上车,他刚擦干净手,不愿意帮鹿夷则拿冰淇淋,只好看着:“你可以吗?” “没问题哦。”鹿夷则握着两只巧克力甜筒,双手不空,只好用屁股撞开回弹的车门,爬洞穴似的爬上车,“还‘大人’,你这什么老掉牙的叫法?” 沈风对“老”这个字尤其在意,她冰冷地说:“把巧克力滴车上你就给我滚下去。” 鹿夷则赶紧高抬两只胳膊:“举了!” 林豆豆连抽好几张卫生纸救急:“你们干吗躲巷子里吃?” 约恩帮忙将鹿夷则手指上的巧克力液擦掉:“猫吃冰激凌会晃尾巴,耳朵也会弹出来,不能被普通生物发现。” 鹿夷则说:“没办法,太好吃了。”他两下咬完左手的甜筒,“对了,冰皇,你是多久来的中国?” 沈风有点疑惑他干吗突然问这个,她皱着眉回答:“十多岁吧,具体哪一年记不清了。” 她出生于俄国,还是幼豹时被贩卖到了不丹的屠宰场,她在屠刀之下和地脉连接,完成了进化。不丹当地的异灵单位正要将她收编,却被卫尔臣这个老顽固捷足先登,抢先一步接到了中国。 “唔……”鹿夷则沉思道,“我估计得没错,那你应该见过琦伽才对。” 沈风说:“只有过一次。她那时候到访过异灵局,从异灵局拿走了一样东西,从此就没了她的消息。”她开车技术很稳,声音也同样,“虽然只有罗什死在了同渊时期,但其他两位灵主也几乎相当于人间蒸发了。” “嗯……我想我知道她拿走的是什么了。”鹿夷则点头,“一具尸体,或者一副棺材。” 冷雨不歇,老街上的人逐渐变少。 路灯暗下来,伦敦时间晚上十一点。 异灵局外勤三人组携北欧灵主一道,登上了飞往布瑟兰达的飞机。由于几人的机票买得临时,已经没有连坐了。 四人像被打散的麻将,鹿夷则戴着口罩,独自坐在窗边,抱着异灵史书恶补。 同渊时期以前(公元1493-1502年),由于噬灵族这类种族屠杀坏种的存在,异灵间不可随意暴露所归属的种族与血脉。 太阿诞生于公元前,他身负古老邪恶的血脉,降生之时全族被迫献祭,厄运笼罩。他生来就是不详,但世间众人知道错不在婴孩,并未因此刻薄了他,想法设法替他剔除身上的血脉。 鹿夷则看见“剔除”二字,胸口像是被人砸了一记闷拳,他用嘴缓缓呼出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太阿是被诅咒的人,他是生来的坏种,性本恶、喜怒无常,容不得一点冒犯,常常三句话不对付,他就取人性命,开膛破肚,砍下头颅,不留全尸。 然而,这样的小人,居然获得了地脉的认可,公元903年,太阿登临灵主之位。当时的异灵又恨又怕,但为了保命,没有谁敢正面质疑。 直到同渊时期,后人才发掘出真相:地脉连接太阿的分支发生了变异,于是口诛笔伐开始,大家都认为是太阿控制甚至篡改了地脉,地脉的病变是一种时代病。 无独有偶,这样的灾星和祸端有两个。 公元900年的寒冬,同样身负下等血脉的罗什降生于布瑟兰达(古地名为:曼罗),他出生过后,灾祸连连,族亲受他相克,全死于非命。 罗什重走了和太阿一样的路,他流落于世,颠沛辗转。这本来就是个噩耗,然而更大的噩耗是,在公元1012年的初春之时,这两个魔头竟结识为师徒…… 第三章完。 鹿夷则总觉得这书里的内容不能全信,因为这并非实时的传记,而是后人考古各种史料,反推出来的结论,真实度仍旧存疑。 据说在当时,罗什与太阿成为师徒的消息并未公开,天底下的异灵都被蒙在鼓里。 同渊时期是个分界点,那个时期过后,许多秘闻和真相开始从三尺地里爬出来、不胫而走,所有生灵的文化由此丰沛,灾难后的创伤以意想不到的速度被疗愈。 这场在疮痍过后、持续了百年之久的共同大繁荣时代,又被称作“仲春之期”。 思索间,鹿夷则旁边来了位腿脚不便的乘客,在空乘的帮助下入了座。对方身上有股低沉的木调香,又淡又重。 然而鹿夷则一门心思扑在野史上,只下意识收了腿。 如此细微的动作被对方收进眼里,换来一声温和的:“谢谢你。” 鹿夷则说:“没事——” 他这个“事”字还没说完,忽然觉得这个语调和声音有些熟悉。鹿夷则从书里抬起头,发现楼宿雪正在他旁边儿认认真真地系安全带。 鹿夷则悚然一惊,脑子像被人打了一拳,他后脑“咚”地砸窗上:“大哥你谁?” 楼宿雪换了身风度翩翩的黑色大衣,优雅得像教堂里的回音,他听到声音,仔细辨认出了口罩上面的那双眼睛,最后才礼貌地说:“巧遇。” 鹿夷则信了他鬼的巧遇!猫紧贴舱壁,冷汗都出来了:“你跟踪我?!你腿不是……” 楼宿雪点头:“还断着。” 鹿夷则拉下口罩:“腿断了你怎么上来的?” 楼宿雪扣好安全带:“许多人帮了我。” 鹿夷则说:“从国内讹到国外,你到底要干吗?!” 楼宿雪很有耐心:“布瑟兰达是我的故都,我探望完新安的亡亲,便要回去。”他露出不知情的表情,“我们实在很有缘。” “你要回去,这没问题。”鹿夷则肝胆俱裂,“问题是,你怎么也从伦敦飞?!” 追更辛苦,感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巧遇 第10章 灵主 楼宿雪仔细将腿上的毯子整理好,仿佛很在意自己的残破。他说:“说来话长,但我无心跟随。” 鹿夷则干脆道:“那就长话短说。” 楼宿雪说:“好。” 他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封旧痕斑驳的信,似乎被他珍藏许久,信纸和信封都变得脆硬,带有时间的刻痕。 楼宿雪动作轻缓,将信展开,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上面的词句:“信中有缘由,可解你的困惑,安你的心神。” 鹿夷则看他那副小心的样子,没敢接手,只凑过脑袋看了眼,大吃一惊:“布瑟兰达语?” 猫离得近,楼宿雪微微避开,心神不宁起来:“嗯,这信是我的……” 他没了音。 鹿夷则就着歪头的姿势看他。 “我的……故友。”楼宿雪几乎是叹出的这四个字,“他送了我信,我却译不太明白。” 鹿夷则正回身体:“你之前不是说那儿是你家吗?” 楼宿雪盯着纸页,似乎要用眼神将文字刻印出来:“布瑟兰达曾经是我的故乡,但我和他已经分别很久了。” 鹿夷则理解的是“它”,他再次探过头看信纸:“唔……所以这封信是你朋友寄来的……你们,你们平时交流靠寄信啊?” “从前是这样。”楼宿雪瞧着猫的发顶,“不过如今……也有机会当面聊天。” “也对。”鹿夷则囫囵看完信的内容,戒心稍缓,“你看不懂哪里?” 猫的脑袋几乎要抵在楼宿雪的胸口,楼宿雪平心静气地说:“全部。” 猫狐疑地看向他。 楼宿雪立马改口:“……很多。”他食指划过信纸的一行,“譬如这一句。” “他说‘不过暂别,一切安好,切勿忧思’。”鹿夷则轻易译出来,“‘三轮红梅辗转后再逢,想必家中旧物已裹灰,还请你多多劳心、时常清扫。’” 他翻译完,忽然微皱起眉,对自己的出口成章有些骇然。 楼宿雪轻声说:“好。” 没等鹿夷则反应,楼宿雪便又指向另一行:“请问,这句又是什么意思?” 鹿夷则压下心中怪异:“我看看……你的朋友说,这个世界上有漂亮的云彩,没有那么多风雨,望你切勿……”他强行掰回用词,“他希望你别太难过,暴风雪虽然疯狂,但又怎么不算是一种释放呢,老师?” 雷霆不压彩云轻,寒霜难凉赤心温。世间锱铢盖棺否?休管盏盏鬼火灯。① 师父,雪要落在景上,而非下在心里。 鹿夷则诧异道:“这你学生啊?还挺乐观的。” 楼宿雪收了信:“嗯。” “哇哦——你竟然是个老师。”鹿夷则兴致浓厚,“我早就觉得你说话怪有调调的,您教什么的?语文、历史?还是大学里的文学系?” 楼宿雪会心一笑:“都不是,教歪门邪道,误人子弟。” 他一自谦,更有老师的气度。鹿夷则抱着书,微微远离。 鹿夷则原本对楼宿雪报以审视,但三个多小时的航程,楼宿雪就像一方报纸或者一则旧闻,只是安安静静地呆在他旁边。 鹿夷则偶尔从书里抬头,警惕地瞄他。楼宿雪捕捉到目光后,也只是温和一笑,并不觉得被冒犯,甚至察觉到鹿夷则的不自在后,刻意与他保持了距离。 他矜雅、沉默、得体,拥有和坟墓一样的特质。但这些特质与死亡挂钩,会令鹿夷则厌恶,还令鹿夷则不安。 楼宿雪随身带了本出自布瑟兰达的著作,似乎在温习布瑟兰达语,遇到不会读的单词,他也只会皱眉,掏出笔记本默默记下来,从不叨扰任何人。 鹿夷则低声说:“这个词语是‘极地苔原’的意思。” 楼宿雪豁然开朗:“我记下了,谢谢。” 鹿夷则没回应这句话,他观察这人很久,忽然收了书:“你不吃巧克力么?” 楼宿雪知道巧克力的成分,是与咖啡口感相近的可可,但他不习惯异国的口味,因此他拒绝了飞机餐的零食和咖啡。 楼宿雪说:“嗯。” “好吧。”鹿夷则将刚摸出来的可可糖豆揣回去,“不要就——” “要。”楼宿雪忽然说。 鹿夷则:“?” 楼宿雪合上书:“有时候也喜欢吃。” “……这样吗?”鹿夷则将信将疑地掏出一袋递给他,“居然只是‘有时候’么?” 他无法相信世界上有人不爱吃巧克力。 楼宿雪捏着可可糖豆,却用一种稍显困惑的眼神看着鹿夷则。 鹿夷则罩上兜帽说:“看什么看?” 楼宿雪摇摇头,低头拆糖纸,心里却泛起一阵迷思:猫能吃巧克力么? 布瑟兰达与挪威接壤,临近冰岛,天气变化无常,鹿夷则落地之时大雪纷飞,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冰川层上。 林豆豆深呼吸一口气,暗自发誓:“这次我们一定要去黑沙滩,主任?” 空乘推着轮椅上半身不遂的人,走在前方。鹿夷则裹紧羽绒服,对飞机上的巧遇少了些疑虑,但仍然有些忌惮。 所幸出了曼罗机场,他们就和楼宿雪分道扬镳。约恩回了故乡,自在了不少,人也开朗起来:“我让助手开车先送你们去酒店,他在2号门。” 鹿夷则冻得鼻头发红:“不用了,先去单位看看地脉的能量数据。” 林豆豆惨叫:“不是吧主任!一分钟不让人休息啊!” 沈风说:“我不用。” 林豆豆扭曲着哀嚎。 “别叫了,你们先休息,把行李拿去酒店。”鹿夷则哈着气,“我过去看看,冰皇,你负责把住的地方检查干净,我们这一趟过来不保密,有人要动手,就是这段时间。” 沈风不再推诿:“行。” 第一辆车过来,接走了林豆豆和沈风。鹿夷则在外冻得眉毛挂霜,他哆嗦道:“你为什么不冷?” 约恩淡定回应:“我习惯了呀,这里的体感温度其实没有新安冷。” 鹿夷则说:“可恶,人类的羽绒服哪里保暖了?简直把猫骗得团团转。” 约恩笑说:“本来就不如你的猫毛啊。” 鹿夷则深恶痛绝:“就是的!” 第二辆车将两人载回了布瑟兰达的异灵机构,是一座科研中心。鹿夷则一进门,就清清爽爽地释放出耳朵和尾巴。 约恩与他并肩走:“上回来还是搞交流会。” 鹿夷则说:“结果我们仨躲在活动教室的角落里,把肉干和果冻全吃了。为这事,卫尔臣还把我跟林豆豆单独训了一顿呢。” 约恩笑个不停:“猫那么小就做了负责人,难免的嘛。” 两人像个刚放学的高中生,一路说说笑笑,嘴里全是合伙干的坏事。 然而正当他们要进电梯时,整个科研中心却猝然陷入一片昏暗! 一声爆炸从六楼的研究室传来! 漫天的玻璃碎渣混着人体组织砸了下来,大楼里顿时惊慌一片! 约恩当机立断,用空间系能力将自己和猫瞬移到角落里。 几块断肢和器官血淋淋地砸在一楼的白瓷砖上,约恩看见碎尸和血,冷静非常:“六楼存放着数据终端和能量追踪器……猫,我们的实验无意捕捉到了某种特殊的能量,惹怒了它。” 鹿夷则绿瞳幽幽,他拔出肩头的玻璃碎片:“你是灵主,我听你的。” “去地脉现场。”约恩果决道,“终端应该被破坏透了,我要留在这儿继续。” 鹿夷则顾不上疼,提醒道:“如果要继续,它一定会回来灭口。” “恭候大驾。”约恩瞬间穿越空间,来到六楼,他的声音回荡在一团乱麻的研究中心,“我所管辖之地,侵犯者当有来无回。” 他的声音温和又坚硬,仿佛是撑起整个研究中心的地基。 一楼处,一只黑猫跟随人流,冲出了大门。 与此同时,楼宿雪踩上布瑟兰达古老的冰川,冰面不停地朝四周龟裂,像皱纹,也像岁月的余波。 他的风衣被寒风吹起,楼宿雪收起所有温和的表象,变得像一把王朝遗留的冷刃,他寒声道:“是你,将我唤醒?” “布瑟兰达。”楼宿雪目光阴鸷,“你们都要毁了它。” 冰川之下,一樽腐化的棺椁正在忍不住哆嗦,就像里面躺着的人也忍不住牙关打颤一样。 ①化用史铁生《病隙碎片》:“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去走你的夜路。” 追更辛苦,感谢观阅。另:10.14日对前章进行了修改,增添1k字左右的内容,已覆盖上去!与世界观信息相关!非常重要!劳驾10.14前看过的看官们重看一遍,非常感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灵主 第11章 故友 三百米以内的冰川层开始激荡,闷响从冰面下的深渊传来。这一动静不算小,甚至引发了周边微弱的地震。 余波已经震到临近的小镇,一时人心惶惶。 变成猫就是这点不方便,要随时躲开人类随机刷新的长腿。 鹿夷则抖完一身的雪,找了个合适的时机变回人类。他路过小镇的甜品店,一时买了很多小甜食,招呼道:“正常自然现象啦,大家怎么能忘记吃糖果呢?” 蓝眼睛姑娘哄着手里的小孩,她的眉像灰云汇聚:“亲爱的,最近布瑟兰达的其他地区也这样不安宁……是不是战争要来了?” 布瑟兰达与冰岛一样,将战争视作死神的镰刀,一个多世纪以前,这把镰刀曾收缴了许多北欧人的生命,以致于“活着”二字对他们来说犹如独走钢丝。 鹿夷则将糖果全塞给小孩,顺带蹲下身变了个魔术,逗得小孩双眼圆睁:“当然不是,布瑟兰达正处于和平年代,战争离得远呢,我可是专家哦。” 他亮出对外的官方证件,气定神闲地说:“请相信我,回到甜品店里去,试问,有什么会比一杯香浓热可可更重要呢?” 姑娘弯了弯眼,如释重负:“上帝保佑您,天使男孩。” 好事不留名,鹿夷则散了甜点又开始赶路,他看了看手表,波动图显示地脉的异常能量扰动尚在可控范围内。 他望向远处耸立的雪山—— 风雪另一侧,楼宿雪踩中的冰面开始四分五裂,他周身缭绕着丝丝缕缕的黑雾,古老的咒文浮现在他裸露的颈和腕上,仿佛猩红的刺青。 昭示着他曾是名罪人。 “轰!” 厚实的冰层骤然被一方棺材撞破,喷发出的冰屑洋洋洒洒落下来,变成一场非自然暴风雪! 楼宿雪停住脚步,黑棺就安静地搁置在他前方。捆束棺材的链条锈迹斑斑,已经脱落,棺身上的咒语也残破不堪,失去了效应。 “胆大妄为。”楼宿雪的声音仿佛敕令掷下,瞬间掀翻了棺材盖,“还不出来见我!” 棺材边缘上忽然扒上一只苍白的手,羸弱的手骨被黑发丝缠绕,这人从棺中爬起,面态虚弱,整个人都尽显狼狈与颓象。 楼宿雪微微皱眉,确认了许久,才喊:“弗洛。” 弗洛穿了件潮湿的单衣,在布瑟兰达的气候下,他很快披了一身霜。弗洛撑着身子,笑了声:“老友,好久不见,太——” 话未说完,弗洛猝然一窒,喉管仿佛卡在两块巨石的罅隙间,快被挤压爆了!紧接着,他整个人双脚离地,被一只手扼在半空。 楼宿雪的手有千钧力,他冷声道:“你该死。” 弗洛像只被虐杀的鱼,在楼宿雪手中徒劳挣扎,他的声音却随着异能的施展而变得清晰:“你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在这片土地上,我们不是故友么?” 楼宿雪并未否认:“不错,故友,但你不该活。” 弗洛的声音像烟一样:“隔了几百年,硝烟已散尽,我听到的却还是这句话,我该死……但我凭什么该死?” 忽然,楼宿雪皮肤上的红刺青闪烁两下,旋即,他浑身的力量都如同抽髓般被抽走。 突如其来的剧痛令楼宿雪后退了两步,但他却仍面不改色:“初醒之人不该有这种力量,是谁人将你复活?” “你别忘了,你身上本来就有地脉的诅咒。”弗洛从楼宿雪手中挣脱,摔落在地上,“况且噬灵族曾经叱咤群雄,令人闻风丧胆,身为它的余孽,我本……” 他被北欧的风雪呛住。 楼宿雪远远看着,仍是无动于衷:“你是自戕,还是我帮你。” 弗洛抬眼看他:“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将你唤醒?你不感激我吗,让你们重逢——” 楼宿雪说:“不想。” 弗洛盯着楼宿雪的眼睛,最后只能苦笑:“……好,我明白了。”他手中凝结黑雾,召来一把冰刺,踉跄起身,“人心变得这样快啊……太阿,我视你们如手足,当初我帮了你们不少吧?” 电光石火间,弗洛手中的冰刺忽然离弦飞出,径直穿向楼宿雪的心脏! 楼宿雪打碎冰刺,却发现弗洛身后已经悬浮起数以千计的冰箭,居高临下地瞄准了楼宿雪这座孤城。 弗洛声嘶力竭:“我该死?就因为我流着噬灵族的血?但我有的选么!凭什么我他妈就该死,而他——” 四面毫无征兆地掀起一阵狂风,冰川被底层的深水反噬,遽然爆发出一场海啸! 冰箭刺破巍峨的水墙,扎进了楼宿雪的身体,与此同时,海水也将弗洛一口吞灭。 “太阿!那场全族参与的献祭,我畏惧过吗!我逃过吗!”弗洛的声音却像击穿城壁的拳头,清晰可闻,“我们全族死在同渊的浩劫里,但我们真的该死吗?” 冰川激流中,弗洛骤然出现在楼宿雪身侧:“我们有什么错?凭什么先祖犯下的罪孽要拿我的命来偿还?!” 弗洛的能力是冰系,但他同样也拥有鹿夷则的转换能力。 “何须逼问?”楼宿雪扼住水人,对面却“嘭”声爆裂,楼宿雪声音微颤,“我比你更明白这个道理……” 同渊时期,那场由地脉引发的浩劫,平息于一场无名的献祭中,被后世称作“归墟祭”。而之所以“无名”,是因为现世异灵已经无人知晓,这场平息地脉怒火的献祭主角是整个噬灵族。 当年由罗什牵头的赴死盛宴,弗洛也受邀在列,整个噬灵族上下三千余众,皆自愿献祭。 他怎么不明白?当年楼宿雪正是因为太明白因果,所以才会在那一刻与其他灵主背道而驰,才会摒弃螣蛇与噬灵之间的世仇,在地脉刮干净所有噬灵族人的血脉那一刻,试图保下他们的性命。 但当时的楼宿雪忽略了一点:噬灵族命脉相连,同生同死。他不仅没保下任何一个族人,还引来地脉的迁怒,受尽诅咒,要他永生永世不得与噬灵族人接触,还要他成为一缕野鬼孤魂,在无间中漂泊两千年。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 “轰!” 滔天的水浪如同硕大的喷泉,“哗啦啦”扑打下来。楼宿雪身上的诅咒堪比压城的黑云,将他浑身压制到不得喘息。 但他释放的黑雾犹如冰冷的游蛇,把弗洛的身体啃穿了好几个洞。 弗洛奄奄一息,流露出讥讽之色:“看来你回忆起来了,噬灵族命脉相连,谁将我唤醒的,你还不清楚么?” 楼宿雪身体似被灌了铅,他撑在冰面上,满面爬满了黑色的经络,犹如龟裂的瓷纹。 楼宿雪本相已出,他奋起一掌,拍在冰面上,一字一句地说:“噬灵一族,地脉不容!” 硕大的裂隙像比闪过的灵思还要快,周围的冰面纷纷破裂! 弗洛被万千缕黑雾穿体,变成一张被撕裂的布料,他阴郁地看着楼宿雪,而后几乎怜悯地说道:“若要稳固地脉,永保太平,灵主啊,还请您务必斩草除根呢。” 音落,弗洛像被扔进软红尘里的一声沉默,落入棺中。朽化的链条朗声作响,窸窣爬上棺材,再次变回一道狰狞的、悲哀的封印。 楼宿身后拖着触目惊心的血痕,像冰面上的一次凶杀,然而他却不太在意。楼宿雪亲手将棺椁沉底,他的目光与其一同下沉。 寒风凛冽,楼宿雪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是判词,他沉默于此,变成判词中的一段。楼宿雪听着鲜血淋漓地滴落,转身离开。 冰面追撵着他的后脚跟,逐一合拢复原。 这里的风雪明明和来时一样,楼宿雪却有些不堪重负,一片雪花或一缕风都能将他压垮。 太阿跪倒在冰面上,在天地间哽咽了。 噬灵族血脉相连,同生亦能同死,弗洛的复活并非偶然,噬灵族的生者将生命与亡者共享,这将代表噬灵族的卷土重来。 然而地脉对噬灵族从不姑息,六百年前它可以不惜玉石俱焚也要毁灭噬灵族,六百年后它也无疑会再次进行清算。 楼宿雪想到信、想到遗言、还想到猫,这个时代地脉平稳,余烬已消,两千年他都辗转熬过了—— 他曾一度以为他们的重逢是上天对他的垂怜。 但噬灵族与地脉永不共存,灵主要永世守护地脉。 楼宿雪垂下目光,缄口之下,他肝肠寸断。 “喂,你怎么在这儿?”鹿夷则的声音像一把切入的刀刃,楼宿雪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鹿夷则见他姿势不对劲,疾步走去:“我问你话,你怎么在这儿?!” 他走近才发现,风雪掩盖之下有几缕腥红。不仅如此,楼宿雪浑身都湿透了,他内里的灰色毛衣已经被血浸染成了黑色。 鹿夷则的心猝不及防一沉,他深吸一口气:“你别动,我叫人。” 然而他话音刚落,身后愈合的冰面却骤然破开一道口子,鹿夷则耳听八方,刚要动作,就被跟前的人抓了个踉跄。 楼宿雪将鹿夷则拽向身后。 最后一支冰做的暗箭终于如愿以偿,破开冰层,穿透了楼宿雪的胸口。 鹿夷则被他染了一身血,还来不及抹,就见楼宿雪被一箭穿心,他惊惶地跳起来,楼宿雪的手抓了个空。 鹿夷则勃然大怒:“你有病吧!我他妈能躲过!” “抱歉。”楼宿雪嘴角渗出血,他安静地擦掉,“是我多虑了。” “……”鹿夷则一腔哑火,他顾不上暴露异灵的身份,径直跪坐在楼宿雪跟前,将灵能注入楼宿雪的心脉,开始乱编一通,“这是……道家医术,嗯……你懂的,玄幻修仙小说的参考。” “嗯。”楼宿雪轻声说,“我没……” “闭嘴。”鹿夷则打断道,“我不想听你的任何狡辩,从现在起,你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笔录。” 他短暂稳住了楼宿雪的命脉,将人拖回了医院。林豆豆被临时喊去当护工和家属,鹿夷则在原地考察了一圈,将数据全部汇总,最后得出结论—— 风平浪静。 仿佛所谓的“地脉异常”只是终端计算错误的结果。 同样,约恩所在的研究中心再也没有捕捉到那丝异常能量。 跟约恩碰头完、处理好所有数据后,鹿夷则赶回了医院,此时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楼宿雪再次被包扎成一个木乃伊,他不吵不闹,正温顺地坐在床头看书。鹿夷则还没走到门口,他就已经抬了头。 两厢注视,楼宿雪放下书,没有先说话。 鹿夷则被一身血臭熏得十分心烦。他在病床对面远远坐下,姿势不羁,态度恶劣:“你家在哪儿?” 楼宿雪摇摇头。 “亲朋好友,一个没有?”鹿夷则前倾身体,近乎是在逼问,“邻居、物业、买菜的杀鱼的、公交司机……总有你认识的吧!” 楼宿雪垂下目光,嘴唇紧抿。 鹿夷则险些爆发:“搞半天,你果然在骗我?!说话!” “我骗了你,你很生气。”楼宿雪这才不带一丝脾气地开了口,“所以你会杀了我么?” 他提到“杀”字,鹿夷则的心脏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吸满水的海绵,被人狠狠拧干了:“别威胁我!从新安到伦敦再到布瑟兰达,每个关键地方都有你,我想不怀疑都难!你最好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解释,不然我立马就能杀了你!” 他说这话并非单纯的恐吓,而是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地脉异常,楼宿雪的嫌疑最大。 如此巧合,鹿夷则不信他毫不知情。 要是鹿夷则将这个消息上报,楼宿雪的祖宗十八代都逃不过被查户口! 然而楼宿雪却轻笑一声,摇摇头:“生死与我而言无异,我怕的从来不是你杀我。” 他这话在鹿夷则听来挑衅味十足,楼宿雪仍旧坚持闭口不谈,不肯透露半句真相。 鹿夷则觉得很难搞,他疾步走到床头,居高临下地撑在楼宿雪上方:“你他妈的……” 正当这时,病房门被敲响。林豆豆忽然探出脑袋:“主任,卫局电话。” 鹿夷则的目光锁在楼宿雪身上:“忙着呢,没空。” 林豆豆保持着递手机的姿势:“是公事,好像是这兄弟的家属突然找到了局里,卫局想让他家里人跟你通个话。” 鹿夷则一愣。 不仅鹿夷则一愣,连向来在鹿夷则面前人淡如菊的楼宿雪也呆住了。 鹿夷则将信将疑地接了电话,对面果真是个年迈的女人声音。他神色凝重,压住火气:“婆婆您好,您说。” “鹿主任啊,你好你好。”老人的声音带有厚重的书页味,她徐徐道来,“我叫岑思道,是小楼的姑妈。” 楼宿雪整理被子的动作一僵。 鹿夷则看了他一眼,加重语气:“哦,小楼、小楼是吧?他在这,不过小楼一直称自己……孤苦伶仃呢。” 岑思道点头:“这话没错的。他家中没人,我们算是他的远房亲戚,在他十五六岁过后就没见面啦!之后这孩子满世界漂泊,不像其他年轻人一样爱用手机,我们也就很难联系上他。前阵子听旧邻居说瞧见他回了新安,想着让他回家里聚一聚,结果我一把老骨头刚赶到新安,又听说他回北边去啦。” 鹿夷则说:“您身体还好吧?局里有没有好好招待您呀?” 岑思道笑起来:“都好,都好,卫局长还请我参加他的寿宴呢。” “那是应该的哦。”鹿夷则寒暄完,又说,“小楼刚跟他朋友通过电话,他们在这边玩得很开心呢,今天只是突发情况,还请您不要担心。” 岑思道默了两秒,缓缓道出:“朋友?他的那位朋友已经……已经不在了啊。” 鹿夷则怔住,又听老人说:“鹿主任,您搞错了吧,小楼和那位朋友的交流都是靠书信。” “诶?”鹿夷则干笑了两声,“……那可能真是我记错了吧。” “哎,他们家发生变故后,小楼就经常一个人呆着,悄咪咪搬出去后,开始不怎么跟旧人联系了。我们想着这样也好,免得故地重游,惹他伤心。”岑思道多有慨然,“鹿主任,小楼性子温吞,待人温良,耳根子软,嘴巴又笨,但他是个好孩子,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如果他做了什么让你误解的事,还请你多点耐心,查清楚,别误会了他。” 楼宿雪将电话里的故事听得一清二楚,他只觉脑子变成了浆糊,一直嗡嗡响,他忽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该做什么,只能欲盖弥彰地将身前的被角折了八百遍。 过了好半天,楼宿雪的思绪才终于拨开云雾,他诧异非常,脑子里缓缓冒出两个字: 放肆! 这哪里来的老妇人? 竟、竟…… 楼宿雪神色尤其凝重,他抓着被子,一双眼睛近乎黏在了鹿夷则的身上。 十五分钟后,鹿夷则已经和对面聊成一片,好像那是自己的姑妈:“没事的婆婆,他在这儿我们看着,出不了岔子,您放心好啦。” 他“嗯嗯好好”了半天,终于尊师敬长地道了“保重”,还承诺一回新安就登门拜访。 猫有一张很甜的嘴。 鹿夷则挂了电话,转过身,看见楼宿雪的眼睛睁得很大,盯着他一眨不眨,目光里面似乎有千言万语,又像在茫茫然,仿佛成了被拐进诈骗集团的傻白甜。 鹿夷则余怒未消:“你找的托?” 楼宿雪坦然道:“我并不认识她。” 岂料这句话竟令鹿夷则态度有所好转,看他的眼神里溢满了怜悯。 他语气生硬:“行,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 楼宿雪点点头:“有。” 鹿夷则乜着眼:“说嘛。” 楼宿雪稍显低落地看着他:“你先前说,我可以随时给你打电话。” “还作数么?” 您的小楼突然出现.jpg 追更辛苦,感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故友 第12章 疑云 鹿夷则怔了下:“哈——?” 楼宿雪接着问:“可以么?” 他目光里含着期待,但言行却很有分寸,好像鹿夷则对他做什么狼心狗肺的事情都可以。 “………嗯。”鹿夷则卡壳道,“可以吧。” 楼宿雪目光不移:“你很好。” 主任笔直站着,险些被这三个字砸歪。鹿夷则隐匿起来的尾巴忽然开始不老实,与此同时,他的脖颈陡然窜上一阵热意,一直烫到颊面。 “啪!” 鹿夷则的两掌毫不犹豫地落在脸上,这清脆的掌掴声把楼宿雪吓了一跳。猫主任左右脸各有五根指痕,他恶狠狠地瞪着楼宿雪:“不准乱说话。” 楼宿雪眼神直率:“我是在夸——” “夸也不行!”鹿夷则当即炸毛,从病房一直冲到卫生间,关上隔间门的瞬间,尾巴立马惊慌地跑了出来,甩成了螺旋桨! 可恶。 这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好男人。 半小时后,猫主任才鼓足勇气,从厕所出来。 林豆豆拿着检查报告在走廊等着,他看见鹿夷则一脸郁闷,忍不住问:“咋了主任?” “我刚好像发烧了。”鹿夷则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不过现在好了。” 林豆豆立马关心道:“你不会感冒了吧,严重不?但附近没有异灵诊所。” “没事。”鹿夷则摆摆手,注意到林豆豆手里的纸页,“报告出来了,医生怎么说?” 林豆豆摊开纸:“问过了,没啥毛病。” 鹿夷则:“啊?” “……不是,这位兄弟的确浑身毛病。”林豆豆递过报告,“但检查结果除了今天的新伤以外,和之前在新安的诊断结论大差不差。国内国外我都找了医生看,这份诊断报告没有作假,他腿上的毛病也是真的,甚至在这段时间的奔波下,更严重了。” 鹿夷则隔着窗看了眼楼宿雪,后者正靠着病床小憩,摊开的书安静搁置在腿上。 这人伤是重的,灵魂却是轻的。 鹿夷则收了报告,给卫尔臣打了个电话,他们之间的时差有八个小时,国内正是傍晚。 猫坐在病房外的走廊,放低声音:“祝你大寿快乐啊老头。” 卫尔臣冷哼一声:“是今天么你就祝!” “我知道是明天啊,早说总比晚祝好吧?”鹿夷则语气低落,“我忙死了,刚歇下来呢……你又在一个人遛鸟啊?别那么心酸嘛。” 虽然异灵局的每个孩子都尊敬卫尔臣,但其实很少有人牵挂着他。除了鹿夷则和沈风完完全全是卫尔臣养大的以外,其他异灵都有各自的亲人。 “什么心酸,难不成你要给我相个亲?”卫尔臣正拿着鸟笼在公园里乱逛,被广场舞bgm包围,“事情处理完了?明儿能赶回来吃顿团圆饭么?” 鹿夷则碰了碰鼻子:“我给你买了张按摩椅,全自动的,老贵了。” “哦。”卫尔臣找了处安静的地方打电话,“那就是又回不来的意思是吧?” 鹿夷则有些心虚,没有说话。 卫尔臣一个人走进昏暗的亭子里,他将鸟笼提放到石桌上:“会上被欺负了吧?那群老人渣!”卫尔臣叹了口气,“我现在已经不熟悉国外的业务了,国内呢又对空心人的追查很热切,不然我怎么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跟他们对骂。” 鹿夷则不服:“我哪里骂了?我很稳重的。” “我不是在教训你,我是在担心你骂不过。”卫尔臣笑起来,“等忙完这段时间,老爸开个涨薪大会,再给你们外勤部好好放个假,然后……” 鹿夷则说:“然后?” 卫尔臣道:“然后你们总得回来陪我一阵子,尽尽孝心吧?” 鹿夷则沉默了几秒,心里像装着根苦瓜,他生硬地转移话题:“……行了,我今天来想问你个事。” 卫尔臣厉声打断:“臭小子,这么不耐烦!” “哪有?”鹿夷则不习惯煽情,闷声道,“我说正事呢,你知道那位楼宿雪在到达布瑟兰达之前,还在伦敦跟我碰了面么?这事儿巧得像闹鬼了吧,他那当场长出来的姑妈是怎么回事?” “就那么回事,我查了他们家户口,他姑妈说得句句属实,这位先生没有做出危险举动,也没有说得过去的动机,我不能直接拿人啊。”卫尔臣拿手逗笼里的鸟,“再说,闹鬼也是你自己闹的!” 鹿夷则捂住头顶,盖住自己的猫耳:“哈?跟我有什么关系!” 卫尔臣说:“当天布瑟兰达的直飞航班因为天气原因取消了,所以人家被安排转到了伦敦,本来嘛,不该和你同一班,但你不是提前翘会,临时买的机票么?这就凑巧撞上了呗。” “我不信。”鹿夷则声音有些闷,“他坐我旁边,根本就是在跟踪!” 卫尔臣有心无力地说:“我请你,去谈个恋爱好不好?” “这有什么好谈……”鹿夷则反应过来,像是五雷轰顶,他“噌”地站起来,“你更年期到了吗,说什么呢!” 卫尔臣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你长那么帅,以前在学校可是校草级别的猫,运动会上多少小孩一路换座位换到你旁边,自信点嘛!” 鹿夷则感觉自己又发烧了,他压住头顶蠢蠢欲动的耳朵,急于解释:“这不是自不自信的问题,这是……你烦不烦?!我就问你一件事,你保证楼宿雪没问题吗?” 卫尔臣说:“嗯。” 鹿夷则说了个“行”,然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之前那条大蛇呢?” 卫尔臣说:“在地下高危区里关着呢,重重看守。” 鹿夷则的眼神不自觉往窗内看:“我劝你最好确认一下。”猫表情很严肃,“我已经上报过了,你只要审核觉得没问题就行。” 布瑟兰达的晴日不起作用,猫挂了电话,心里还是很低落。他给卫尔臣发了个祝寿大红包,卫尔臣收了,回了张五彩斑斓动态“谢谢”图,附赠一句: 这次原谅你,但明年这个时候,一家人还是得团团圆圆一次才行。 鹿夷则没来得及回这条消息,研究中心一个电话又把他给叫走了。 几天后,约恩亲自来酒店拜访鹿夷则。约恩穿着黑色西装,刚从那位殉职的研究员葬礼上赶过来。 电梯门打开,一个轮椅正慢悠悠地经过,上面坐着个年轻人,单手抱着烧水壶。 约恩愣了下,询问说:“您需要帮忙么?” 楼宿雪绅士地笑了笑,用布瑟兰达语说:“谢谢,不必。” 约恩没说什么,径直去敲了鹿夷则的房门。他一进门就说:“你之前的职工酒店申请就是给那个人提的么?这人我在飞机上晃见过,他什么身份!” “哦,他啊。”鹿夷则正坐在地上吃薯片看电影,“债主、嫌疑人、老弱病残……欢迎光临,快坐!” 约恩取下围巾,跟鹿夷则坐一块:“他是异灵么?” 鹿夷则说:“唔……主观无法判断——这个好吃,你吃这个!不要客气,都给你。” 约恩接过一堆零食和饮料,嚼得脆脆响:“你可以将他交给北欧这边的研究中心呀,我们这儿的检查系统刚升级过。” “哦不不不……”鹿夷则伸出食指晃了晃,“检测当然可以,但研究中心有太多外国驻场人员,消息很难保密,如果真有问题,你们不就把人扣下来了?我得把他带回异灵局呢!” “哦。”约恩嚼断薯条,“为什么?” 鹿夷则把视线放回科幻片上,说:“不能告诉你。” 迄今为止,他是噬灵族这个秘密除了卫尔臣以外,无人得知。鹿夷则不怕自个儿有危险,他更担心这个的身份会给约恩带去麻烦,这是其一。 第二,鹿夷则对楼宿雪的身份起了很大的疑心。他怀疑楼宿雪跟异灵局捉到的那条螣蛇有很大关系,楼宿雪兴许是烬派来捣蛋的,也可能是烬的分身。这就能解释楼宿雪为什么一直跟着自己——他是在找机会下手向鹿夷则这位噬灵族的余孽复仇,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楼宿雪还没动手,也许是这家伙对上自己太弱了。 第三种猜测,楼宿雪之所以跟踪外勤部,是怕他们查出什么,但,杀了他们其实才是最好的选择。 猫想:所以他就是打不过我。 此外,还有最大的一种可能,就是楼宿雪想借外勤部或者鹿夷则的能力查出什么,而楼宿雪的目标,极大可能是那天研究中心捕捉到的那丝异能量,这就能解释他为什么先鹿夷则一步到达现场。 异能量的消失,说不定就是楼宿雪亲手扼杀的。 “不过。”鹿夷则调整了下坐姿,“这酒店是检测中心直属,他在这儿住也相当于间接经受检测中心的监控,出不了大岔子。” 约恩没有继续追问,他很信任且尊重鹿夷则的选择,只叮嘱道:“猫,你要把他带回去,路上的风险会很大。能完全隐藏起异灵身份的物种,都很危险。” “我知道。”鹿夷则哼哼两声,“可我才不在乎。” 约恩咬着吸管,思考了两秒,郑重地竖起大拇指:“也是……猫,很强!” “当然啦。”鹿夷则坦诚地点头,“但关键原因是我对卫尔臣的信任。” 约恩也点点头,忽然变得犹豫起来:“猫,如果最近几天地脉的检测数据都归于正常,你们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鹿夷则捧着脸:“是哦!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啊?” “猫是好朋友,布瑟兰达离新安太远了,很难见面呢。”约恩收起懊丧的情绪,整理心情,“不过,我家里最近进购了很多新玩具,你今晚要去我哪里吗?” “诶?哦!”鹿夷则精神一振,将薯片袋都捏扁了,“你玩过吗,我们今晚可以……” 他话没说完,房门突然被敲响。 鹿夷则说:“我点了吃的,等我一下!” 岂料他刚打开门,那张兴致勃勃的脸瞬间变得警惕:“你来干吗?!” 楼宿雪抱着水壶,礼貌地问:“冒昧打扰,我看天又降温了,我这里多接了一壶热水,你们需要么?” 他态度保持一贯地温和,随时随地大发善心。但鹿夷则总觉得今天这副绅士脸有哪里不一样。 楼宿雪捧着水壶的五指收紧,用力到泛白。他心跳得很重,将“今晚”二字在心中发疯似的反复咀嚼。 他那笑几乎快要挂不住了。 两个小朋友在大声密谋些什么(。) 追更辛苦,感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疑云 第13章 突袭 鹿夷则莫名其妙看了他两眼,目光忽然落在楼宿雪抱水壶的手上,手背上有一大片皮肤都红了。 鹿夷则一把捉起楼宿雪的手:“这手又怎么了?!” 楼宿雪手指一僵,突然间变成了个不会说话的木头。 鹿夷则在他停顿的几秒里回味出一丝尴尬,他心道:……天啦,说话就说话,我怎么还摸人家?完蛋了,他这表情铁定是把我当成什么咸猪手了! 鹿夷则被烫到似的骤然缩回手,楼宿雪的手指下意识追了过去,抓了一把空。 鹿夷则有些热,他佯装镇定:“那什么……你是烫着了吧?你这家伙居然这么笨……接水不方便,你干吗不叫我帮忙呢?” 楼宿雪收回手,将烫伤的地方藏起来,轻声说:“没有很痛。” 鹿夷则一口浊气堵在喉咙上,最后发出灵魂质问:“你这个人……不是‘没事’就是‘不痛’,为什么好像一点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呢?”猫靠在门上,“有烫伤药么?” 楼宿雪立马回答:“有。” 猫说:“嗯,能涂么?” 楼宿雪望向他,没有回答,但目光已经胜过千言万语。半晌后,楼宿雪坦白道:“……没有药。” 鹿夷则不出所料,他直起身:“行吧……你回房间等我,我出去买点。”鹿夷则回头招呼道,“灵主大人,今晚就不——” 约恩正好挂了电话,急匆匆套了衣服要走。 鹿夷则说:“怎么了?” 约恩道:“有人袭击研究中心,我得回去一趟,猫要跟我一块么?” 鹿夷则凝思了两秒:“不,你能解决,我担心是调虎离山,火神和冰皇的能力已经开始受地脉影响了,我得守在我的人身边。” 约恩也不过多劝说,点了点头:“好,随时联系,你注意安全。” 约恩刚走,鹿夷则就将楼宿雪推进了自己的房间,轮椅一转,楼宿雪正对着电视机。 鹿夷则抱起一堆零食放楼宿雪身上:“你先在这儿玩会,我出去买药。”他将遥控器塞到楼宿雪手里,“别抱着你那破水壶了……自己调电视吧。” 楼宿雪兜不住怀里的零食,掉了一地,他什么也没问,点头说:“我在这里等你。” 鹿夷则看了他一眼,又匆匆挪开目光,这家伙淡定作死的时候令猫主任心中一股邪火,但楼宿雪的另一层温和:从不拒绝、从不僭越、从不多舌……居然有些乖。 鹿夷则被自己脑中的形容吓到,大步流星地走出门。 夜里风雪仍在低语,楼宿雪转着轮椅来到窗边,瞧见鹿夷则罩起兜帽,顶着雪跑进对面的超市。 楼宿雪这才松开力道,那块烫伤的地方早就被他挠掉层皮,血淋淋的。不仅如此,他浑身都痛来发抖,仿佛有一把刀正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将他的神经和骨头全砍断! 地脉的诅咒在这个时候灵验,意味着…… 猫买完药,却背了只手在背后。 鹿夷则手里夹着张符纸,一边往回走一边画咒。大雪肆虐,鹿夷则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符纸成型,却没来得及贴上酒店门口的柱子! 鹿夷则脚步一刹,一条油光水滑的黑蝎尾忽然倒垂在他跟前。 鹿夷则二话不说,伸手就拽! 对方压根没想到鹿夷则这么虎,还在酝酿着出场,就被拽着尾巴从二楼的墙上扯了下来! 雪地里砸出一个巨硕的人头蝎身形状,蝎人从雪地里抬起脑袋,正要骂,鹿夷则猛然一脚踏过他的后脑勺,往酒店里冲。 楼宿雪正听话地坐在房间里看电影,屋子里暖洋洋的,原本的木雕香薰味里多了点清爽的皂角味。 见鹿夷则撞门而入,楼宿雪有些惊讶:“出什么事了?” 鹿夷则的眼神像骤熄的火山,他看向楼宿雪时带着隐怒:“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楼宿雪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明白,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鹿夷则将药扔在他身上:“你没看见外面的东西么?它刚刚就在你的窗前!你装什么没事人?” 楼宿雪没有立刻回答,他关掉了电影的背景音,声音平和道:“看见了。” 鹿夷则靠近,欺身问:“为什么不怕?你干的?” “丢我一人,我心生忧怖。”楼宿雪镇定地与鹿夷则对视,“但同你一起,我向来无惧。”他似乎想喊鹿夷则的名字,却欲言又止,只叹道,“不是我,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楼宿雪目光里有种复杂的东西,当他直勾勾看向鹿夷则的时候,就像一把钩子镶入鹿夷则胸口,对鹿夷则的心进行一番生拉硬拽,涩痛万分。 这种感觉出现的次数令鹿夷则再难以忽略它。鹿夷则不明白为什么楼宿雪好像有些难过,而他自己竟然有些鼻酸。 鹿夷则错开眼神:“给我在这待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开窗出门!” 楼宿雪攥着装药的口袋:“好。” 鹿夷则注意到这个动作,正要说什么,忽听楼下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 鹿夷则连忙推开窗,瞧见林豆豆摔在地上,几只凶残的邪灵正围在他身边。鹿夷则没有犹豫,翻窗跳了下去! 他掉进邪灵堆里,用猫尾插穿了邪灵的脑袋! 林豆豆喜出望外:“主任!” 鹿夷则的猫爪锋锐,径直将剩下的怪物开膛破肚。这几只邪灵的本体都是鬣狗,能力普通,纯纯送狗头的角色。 鹿夷则将林豆豆提起来:“怎么回事?几个喽啰都对付不了。” “我在清理酒店附近的普通人,正按你吩咐布置障眼法呢,他们突然搞偷袭,”林豆豆拉起裤脚,“咬了我一口!” 只见那伤口正在流黑紫色的血,上面还不断蔓延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林豆豆说:“这个伤口是标记,他们能操控我这条腿,要不是我能力强,早被他们啃干净了!” 话音未落,第二波邪灵从天而降。 黑影重重矗立在雪地里,鹿夷则环扫四周:“走,去找冰皇,你俩呆一堆。” 他说走,林豆豆也不拖沓,立马就走。 “哪里去呢,鹿主任?”黑影从暗处走来,露出一张兽化的脸,“会议上你就早退,一点礼貌都没有,现在又要搞特殊么?” 林豆豆被几只异灵拦住,他的身体立马进入作战状态,烈火几乎燃满他的全身。 鹿夷则哪管谁在前阻拦,猫尾染上林豆豆的火,长鞭似的劈出一条火路:“火神,走你的路。” “跩什么?!”异灵蜂拥而上。 鹿夷则当头迎上,兽爪撕扯过几层敌人的皮肉,火速褫夺了对方的能力! 鹿夷则的竖瞳像刀锋一样剐过所有人:“这话应该我问你们吧?在装什么?!” 音落,四面狂风骤起,雪渣被鼓动在半空,转瞬又化作千万根细小的冰针,“唰唰”地向敌人刺下! 漫天落针下,鹿夷则像猫科动物一样低身冲刺,一层耀眼的火焰大伞陡然罩开,与他动作同步。 “你们策划了好大一场鸿门宴,活着定不了我的罪,就要堵我的嘴,给我的尸体定罪吗!”猫的双臂展开,兽爪划烂的不是墙皮,而是异灵的肚子! 几番风驰电掣,鹿夷则骤然刹住脚步,发出锐利的“哈”气声。他直起身,垂落的手指正在滴血:“邪灵能当代表,还能混进国际会议,里面还有多少人跟你们一伙儿的?” 身后传来延迟的“嘭嘭”声,几名灵师惊诧地垂看自己的肚皮,这才歪歪扭扭倒下。 “鹿夷则,你杀害他国代表,这消息捅出去,谁还能保你?!”说话的异灵是条风系绿鳄,鹿夷则在伦敦会议上见过他,他是非洲派来参会的代表,也是位能力卓绝的灵师。 鹿夷则气喘吁吁:“那就毁尸灭迹,让这条消息捅不出去咯。” 音落,天上骤然有霹雳闪过。 林豆豆借用雷霆之力,助长了自己的火系强度。他挥手而下就是一片火海,驱赶了酒店走廊中的邪灵。这些邪灵尤其低等,属于半进化的残次品。 酒店的工作人员四处乱窜,林豆豆立身在拐角处疏散人群:“别慌,继续向研究中心发通知,请求支援。” 这个酒店本就是研究机构下的事业住宿,里面的员工都是异灵内部人员。林豆豆一边对抗源源不断的邪灵,一边带着人退向另外一条走廊。 冰雪蔓延至全部的扶手和天花板。 沈风背对着林豆豆匍匐在地,走廊尽头是黑压压的怪物。他们形态诡谲,五官和四肢都拼凑在一堆,人不人鬼不鬼的。 林豆豆烧化寒冰封印的房间,当机立断:“你们躲进去!别强行用能力出来,外面的我们来解决!” 众人一顿“上帝保佑”,推攘着跑了进去,沈风侧过脸,瞳孔中的雪花像呼吸一样收缩,房门又被冰雪冻住。 “异灵局出事了。”沈风身上的雪豹斑纹已经显现,她的面部呈现半兽化特征,“面前这些低等物种的能力超过了平均水平,你我不一定能赢。” 林豆豆脱下被火烧烂的外套,叹道:“做外勤就是这样,生死一线嘛。主任还在那边抗呢。” “尽力一博。”沈风锐利的犬齿上还有怪物的残血,她眼神犀利,“打不过就撤。” 林豆豆身后展开一对恢宏的火焰巨翅:“好嘞!” “咔。” 钟表的齿轮卡向午夜十二点。 冰火肆虐的走廊里悄然爬进几根粗粝的枝条,突破寒冰和烈火,撞开了一扇房门。 楼宿雪没有回头,他坐在窗边,在大雪中辨认猫的身影。 大腿粗的树枝逐渐爬向楼宿雪,异变突生!树枝在触碰到楼宿雪双腿的瞬间枯萎成灰,它们的生命被放逐,被楼宿雪吸收,成为了他的骨。 楼宿雪忍受着塑骨的穿刺剧痛,片刻后,他扶着轮椅,站了起来。 火球将走廊上挂着的油画全部焚烧,林豆豆操控火球奋力一击,却被撞飞在墙角!他一身烂肉,双翅残破,全是被撕咬的痂痕,能力正随着伤口逸散的黑雾快速流失! 沈风化作的健硕雪豹立马脱离战斗,犬齿叼起林豆豆的后颈嫩肉。 林豆豆缩着脖子惨叫:“啊痛痛痛……” 沈风哪还顾得上嘴下留情,拖着人就跑。然而她回身,身后已是死路一条,数以百计的邪灵等在他们身后,垂涎已久。 腹背受敌,沈风将林豆豆甩在自己背后,再次化作人形:“我来打,你找个机会逃出去!” “不行!”林豆豆立马生出一对火镣铐,将自己跟沈风锁死,“我离开,不一定能逃掉,但你一定会死!” 沈风那双雪花瞳里似有冰裂:“死在这儿?这群傻逼手底下?你做梦还是它们做梦?” 林豆豆跟沈风背抵背,老实巴交:“我也不想死嘛!” 众多邪灵像浪潮一样,从走廊的另一头涌过来。他们势如破竹,像钻头一样撞破了沈风的防线。 林豆豆升起残翅,将沈风裹在翅膀里,被撞落砸进一楼的大堂!然而凶恶的邪灵哪里啃停下,它们紧追而来,从上扑腾而下。 林豆豆用翅膀拖着沈风往后撤,抬眼看去尽是一张张血盆大口!他吓得不行,一咬牙闭眼,将自己整个身体都扑在沈风身上——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林豆豆悄咪咪睁了半只眼,顿时吓得肝胆俱裂!只见原本凶残猖獗的邪灵竟忽然呜呜咽咽夹起尾巴来,它们缩起身子,开始向后退。 像是……像是见到了什么大凶邪! 林豆豆背后一寒。 他甚至不用转身,因为蛇的投影已经将他和沈风全部笼罩。 “不要回头。”楼宿雪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一条巨蟒乖顺地趴在林豆豆身侧,林豆豆觉得自己快尿了。 楼宿雪说:“将伤者放上去,它带你们离开。” 林豆豆说:“真的……假的?你,你别搞我啊。” “你现在除了信我,还有别的生路么?”楼宿雪笑道,“去吧。” 林豆豆挣扎了两秒,最后一鼓作气,扛着沈风坐上了蛇头。巨蟒起身,林豆豆叫:“啊!!我怕蛇,不、我怕高!” 楼宿雪身后立着五条触及苍天的巨蟒分身,像巍峨的群山一样睥睨着这群邪灵。五双蛇瞳竖成一条线,跟楼宿雪面上的那双蛇瞳如出一辙。 楼宿雪笑起来,毒牙锋锐,他的舌也分成了殷红细长的信子:“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我和他的仁慈么?” 鹿夷则听到蛇吐信子的冷音,他微微侧身,却看见了一张从未见过的西方面孔。 因为这张脸,鹿夷则竟开始无端地颤抖起来,每个细胞都在暴怒地叫嚣,他没有痛楚,却感受到每根神经都化成了长针,将他刺得千疮百孔! 鹿夷则表情空白,无意识呢喃道:“弗洛……” 弗洛将鹿夷则的茫然踩在脚下,笑吟吟地走来:“好久不见啊,夷则。” “弗洛……”鹿夷则骤然抓回神智,警惕道,“你谁?” “你刚不都叫出来了吗?弗洛,你的好朋友。”弗洛站在所有灵师的前面,像是他们的领袖,“种族的血脉就是这样……你懂吧,是个奇迹。哪怕你忘了一切,血脉也能认出你的族人,你的亲人。” “谁跟你亲?套话呢?”鹿夷则站直身体,“你是只隼,而我是只猫,你眼瞎么?九年义务教育过了没啊。” 弗洛嘲笑鹿夷则的幼稚,但他的眼睛深处却没有笑,目光像毒蜂的刺:“你太令我失望了。我将你唤醒,你却没有按照我的计划杀光他们,为什么,夷则?” 鹿夷则不应,只微微锁眉,心如鼓擂。 “或者换个叫法,那个世人叫了你千百年的名字。” 弗洛重新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罗什。” 追更辛苦,感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突袭 第14章 冷碑 鹿夷则一愣,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屁?” 弗洛抓了抓自己的卷发,他行为从容,像个指挥家:“你难道对自己的身世没有一点疑惑么?鹿夷则,2010年你的记忆从福利院开始,社会身份证上给你盖了个六岁的戳,你的人生自此开始,那六岁以前呢?你有没有想过——” 话音未落,一团黑影已经迅捷地攻了过来。 弗洛骤然开翅,带动着身体向后飞退了两步,怒喝道:“鹿夷则!” 然而他猛地抬头,跟前哪儿还有鹿夷则的影子?弗洛心里一沉,正待回身,却被人反扣住后脑,朝前一拧:“叫你爷爷干吗?” 几位灵师见状,各显神通,从四面八方支援而来。鹿夷则面上的八目各自扭转,狰狞地盯向敌人。 仅是这样一道视线,几名灵师却仿佛被万箭穿心,像死鱼一样掉落在地。 “你真蠢,为什么地脉会接纳你?为什么会选你做灵主?!”弗洛几下拳打脚踢,都没法从鹿夷则的力道下挣脱出来。他没想到鹿夷则看起来清瘦,力气却如此之大! 鹿夷则单手摁着弗洛的头,一脚将人踹跪在地上:“你谁?” 岂料一阵尖锐的风声传来,几乎要砍在鹿夷则的颈侧。鹿夷则不得已松了手,偏身躲过! 他才刚险险退开,七八条巨型蝎尾就从天而降,钉子似的凿进雪地里!弗洛得了机会,立马和鹿夷则拉开距离,他单手撑着身子,几乎贴地而站。 弗洛本是鹰隼一类的异灵,身后却莫名生长着诡异的黑蝎尾! ——这是噬灵族的特征。 噬灵族最早和普通异灵一样,也是单血脉,但由于他们持续吞吃异灵,不断融入其他种族,最后不仅导致噬灵一族的血脉复杂,就连在同族之间,也很难找出两个血脉完全一致的噬灵族人。 鹿夷则暗自眯起眼,心中不禁有些动摇。 弗洛的眼神阴狠:“不过也是,大地不容噬灵族,所以它的眼光还算毒,看准了我们族人中有个毁族灭亲的杂种!当年……” 鹿夷则说:“什么当年?” 他看见鹿夷则只是无声地站在前方,冷静地站在他背负的血海深仇前……像一块堆满族人骨殖的冷碑。 弗洛心中血气肆虐,他想诘问的东西太厚重,竟令他短暂地缄口难言 鹿夷则。 他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 他竟敢活得像雪一样轻,仿佛对鹿夷则而言,这竟然仍旧是一个祥和的承平夜! “你……”弗洛感觉自己的器官都烂了,他一字一句痛恨地说,“当年他们死就死了!你非要管他们干什么呢鹿夷则?!” 鹿夷则目光一颤。 “大地容不下噬灵族,又为什么要创造噬灵族?”弗洛声嘶力竭,鹿夷则的懵懂在他眼里几乎算得上残忍,“地脉要降灾于噬灵族,你为什么不救我们,反倒要杀了我们!” “你有病?吼什么?”鹿夷则一头雾水,他站定不动,逐渐不耐烦,“你去医院看过没啊,你精神状态太不正常了。” “嘭!” 弗洛的蝎尾刺裂了地面,他的积怒在狂沸:“我将你当做挚友、当做亲人,才不愿看到你这样执迷不悟!我哪儿知道,你不信血脉,反倒信那只低等的九色鹿。” 鹿夷则的猫瞳猝然一缩,瞬间竖起了浑身的刺。 ——九色鹿是卫尔臣的异灵本体。 果然,弗洛无视鹿夷则转变的脸色:“你宁愿信卫尔臣,也不信我?你知道是谁将你托付给他的吗,啊?你当时快死了,是我救了你!他算个什么东西?当年你做灵主的时候,他给你提鞋都不——” 比“配”字更快的是鹿夷则的拳头。 鹿夷则一拳打断了弗洛的颌面,将人砸飞了十米远,由于冲击,他自个儿的指骨也歪折了一根。手在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不在意。 鹿夷则全都不在意。 他本相毕露,八只猫眼齐齐竖着瞳孔,刀子般剐过弗洛的狼狈相。鹿夷则如此安静,却能让所有人都感知到——他此刻暴怒。 猫瞳里藏着风雨欲来的前兆。 “血脉?”鹿夷则的脚步重重碾过雪,向弗洛走去,“正是因为这条血脉的钳制,我给了你说遗言的机会。” 他在弗洛身前停下脚步,蹲姿随意:“但你是不是说得有些太多了?” 几位受弗洛驱策的灵主蠢蠢欲动,被弗洛制止了。他们一行人不请自来,对鹿夷则八面夹击,不曾想竟然还是落于下风,再硬拼下去,轻则两败俱伤。 弗洛并不想白白葬送人马。 “你们别动,我不会让你们送死。”弗洛脸上血流不止,可他不惧,他迎着故友漠然仇恨的目光,不甘悲痛得几欲落泪,“你杀!除了当年那件事,我没有半点对不起你!你想稀里糊涂地活,大可以杀了我!” 鹿夷则说:“哦,这算什么威胁?” 弗洛不遮掩自己的眼泪,他笑说:“这不是威胁,我要送你一件礼物,夷则。” “那你去死吧!”鹿夷则兽化的爪子上盘踞着火焰,他瞄准弗洛的胸腔,正准备直接杀人掏心。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团黑雾轻轻拍开了鹿夷则的兽爪,力道不重,却能熄灭鹿夷则手中的烈火。 不打不要紧,这黑雾一碰到鹿夷则,立马刺激到了鹿夷则全身的神经。 鹿夷则调转兽爪,以更快的速度袭向弗洛的心脏,与此同时,他召唤寒冰将黑雾一路冻结—— 将罪魁祸首揪个正着! 楼宿雪也不管冰刺和烈火同时扎进他的皮/肉,腾出一只手,再次拦下了鹿夷则。 黑雾像翻搅的浓墨,一圈一圈地将弗洛缠绕,变成坚固的绳索,自动将弗洛跟其余的灵师拽开几米远! 这下鹿夷则哪管三七二十一,将手上没打出去的火球全力砸在了楼宿雪身上!楼宿雪不躲,不挣扎,也不放手,他轻声喊:“乐乐。” 鹿夷则不知道他在瞎喊什么,大声喝道:“你他妈干什么!” 楼宿雪仍旧温和道:“不能杀他。” “滚开!”鹿夷则弹沙子似的拍掉身上的黑雾,他甩掉楼宿雪的手,和楼宿雪拉开距离。 鹿夷则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忌惮和怀疑。 这样的不信任令楼宿雪神色黯淡,他向猫靠近了些,想以此来跟身后的敌人划清界限,他正要开口解释,却听猫费解地说:“你到底搞清楚状况没有,站过来啊。” 楼宿雪只是摇摇头,重复那句话:“噬灵族血脉相连,你不能杀他。” 鹿夷则活动着手腕,走来走去:“哪边的?” 楼宿雪站好:“你。” 鹿夷则目光打量,语气不怎么好:“站我后边去。” 楼宿雪僵着身子,以为他又在生气自己拿这双腿骗人,忙解释道:“我没有骗你,我的腿一直是坏的,我只是……” “谁问你这个了?”鹿夷则忍无可忍,上前一把将人拦到自己背后,“弄清楚状况,回去再解释这个行不行?” 楼宿雪面上茫然,他沉默了半晌,变得比风雪还要乱,最后他定了定神,轻声说:“好。” 不知为什么,楼宿雪各种诡异的出现在鹿夷则眼里构不成任何威胁,他似乎对楼宿雪有着天然的信任度。 倒是那位突然蹦出来的族人更有威胁,鹿夷则眼神暗暗,他撸起袖子,又要冲上前,又被楼宿雪用黑雾圈住手腕,轻轻往后拉:“你不要离他太近。” 鹿夷则捏起拳头:“信不信我连你一块打?” 楼宿雪点点头,他说:“之后我会……” 正在这时,雪地里传来零零散散的脚步声,几束手电汇聚在现场的痕迹上。约恩下了车,急忙忙跑过来,握住猫的手:“猫!你没事吧,你先冷静听我说,这事突然——” “我没事啊,你那边解决了?”鹿夷则被他握得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仔细问,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渗血的嘶吼声! 由于和沈风平日里干练冷酷的声音相差太多,鹿夷则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来。 约恩立马说:“按住沈老师!镇定剂!” 沈风从车里跃出来,豹子的尾巴而兽爪还没来得及隐藏,她一身没个好皮,全是血洞和烫化的嫩肉,胳膊还是断的。 但就是这样半身不遂的惨状,沈风却像一则完整的讣告一样从天而降,她哈气、暴怒、咆哮、用击碎噩梦般的力道,狠狠撕咬着弗洛的肉! 弗洛没有咒骂,只有嗤笑和嘲弄,一切都在他计划之中,死的谁都无足轻重,不痛不痒。 约恩说:“猫,卫老师不在了。” “他是在北京时间晚上十一点走的,研究中心还在作战,抱歉没有第一时间接到通知……” 前来救援的所有人都一窝蜂去拉沈风,楼宿雪的袖口被鹿夷则攥在手里,猫拉紧了他,没让他离开。 “猫,你还好吗?” 他呆站着,在原地,在雪里,在车站,成为行李,成为遗物。 呼—— 列车路过,他茫茫然地。 追更辛苦,感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冷碑 第15章 逝者 弗洛的声音很远,被掩埋在布瑟兰达的极寒之夜里:“你知道他为什么改名么?尔臣尔臣……他自称为‘臣’,你还不明白……” 鹿夷则轻声问:“怎么死的?” 约恩望着他:“目前的消息证实,卫老师是自杀。” “……哦。”鹿夷则表情空白,他在原地站了很久,风雪积压,几乎要把他压垮。 直到他的指尖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勾住,再被轻轻牵了起来。 那缕黑雾像雪中的柴薪,温和地试探片刻,最终大胆绕过鹿夷则的手指,缠上鹿夷则冰冷的腕,终于温开了鹿夷则冻住的血液。 楼宿雪的声音柔似呢喃:“该回家了,不是么?” 他很有耐心,反复询问,像在笼络鹿夷则四散的魂魄。 鹿夷则终于道了声“好”,他神色如常,连呼吸都没有乱,对约恩说:“麻烦了,请帮我准备个新的手机,我需要帮忙处理些异灵局后续的公事。” 约恩一愣:“没问题,猫……” 鹿夷则面向刚才的混乱:“把沈风带上押送车,必要时可以用能力镇压,回去后先让她呆到特危区。” 林豆豆追了几步:“可是主任……” 鹿夷则忽略这个声音,笑着拍了拍约恩的肩:“给你们研究中心添麻烦啦,这几位恐/怖/分/子我就先带回去了哦,有空来新安找我玩。” 约恩思量片刻,说:“可以,但你们一堆人混在一块,很复杂,我派个专机,凌晨两点就能走。” 鹿夷则没有推辞。 楼宿雪并未出声,他跟在鹿夷则身后,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安静得像一种抚慰。刚才勒杀弗洛的凶狠黑雾变成了羽毛,安分地缠在他和鹿夷则的腕间,没有任何攻击性。 凌晨两点,飞机从曼罗机场起飞,他们匆匆来,又匆匆告别了布瑟兰达。鹿夷则回到新安的那一刻起,忙得脚不沾地。 异灵局的法医对卫尔臣进行了尸检,各项结果都表明,卫尔臣在生前并未经历过异能量伤害,排除了毒杀和凶杀,检测结果漂亮得挑不出错—— 他停止了寿命的修行延续,自愿长眠于世。 当然,这是内部报告,针对外界有一份科学的尸检报告:卫尔臣自杀前服用了大剂量麻醉药物,最终导致了呼吸抑制死亡。 为了打消疑虑,卫尔臣在离开前还贴心地录制了两个告别视频,一个对外,一个对内,手写了上千封的遗言信,确保没有一个人因为他的死亡而受到牵连。 他妥帖至极,像是早就为退场做好了打算。 视频很快从警方手里退回,连同那些纷纷杂杂的手写信一起,重新栽种到异灵局员工们的手上,有些落叶只能这样归根。 卫尔臣对葬礼没有要求,异灵局的诸位短暂商讨了下,决定给老头安排一场时髦的西方葬礼,地点就在新安中心广场的大教堂里。 葬礼上前来吊唁的人很多,鹿夷则和异灵局的另一位灵师张守清不得不撑起这些善后事,他们从容得体地接待宾客,听着别人口中的卫尔臣的身前事。 啜泣、哭声、叹惋、追思、缅怀……它们贯穿一个人的身体,又从另一个人的体内跑出来,绕着卫尔臣那副棺喋喋不休。 如果卫尔臣是在睡觉,一定会爬起来让这些小兔崽子都滚。 鹿夷则安静地观察宾客,猜测着来往的人哪些是异灵、哪些是普通人,谁跟卫尔臣有仇,会不会补刀?这老王八活这么久,会不会有情人和私生子? 但这些人只会表露悲伤,有违卫尔臣的本意。 卫尔臣的那段视频不算长,老家伙穿着旧西装,戴着顶孔雀开屏的绅士帽,一个人坐在餐桌前,跟镜头互动: “哎呀同志们,你们是不是哭得太过了?我这一辈子膝下无子,却又因为你们子孙满堂,谁能比我有福气?诸位,都别太煽情了,那个……那个监察部的小刘,多大的人了,还搁后边哭呢,小心我晚上专门来找你小子谈话啊。 “其实啊,落叶归根、生死随命,这是世间常理,你们之所以看不开,是因为地脉给了你们长生的机会。我知道你们当中有混血儿,不信咱们东方这一套,但万物都讲究一个‘无为’。异灵进化本就是逆天之行,是福是祸各有说法,我呢,体验到了吃喝玩乐,也满世界旅游过,早就享完福了。我为了这人间一趟趟,往事一遭遭,贪图了许多时间,粗算一下,已经是高寿中的高寿,了不起! “几百年来,你们一个个长大,在父母和好友跟前撒欢快活,我只有旁观羡慕的份儿,因为能记得我童年的人都留在了很久以前。但最近几十年,我竟然也常常看到了我的爹娘,我的祖母,还有我那些早就化成黄土的狐朋狗友,我呢,实在有些放不下,所以打算去听他们讲我的小时候。” 视频的最后,卫尔臣拿起一杯红酒,恭祝镜头:“好了,祝各位前程似锦,身体健康,山水有相逢,我们来日再会!抱歉占用大家的休息时间了,这辈子的遗言就说到这儿吧,此生,散会!” 镜头后的万万生还有前程,镜头前的人却没有了来日。 鹿夷则开倍速看了一遍视频,只觉得老头尤其不靠谱。 张守清是除了鹿夷则和卫尔臣以外,东方唯一的灵师。她是个雷系姑娘,脾气却怯生生的:“小鹿,你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我能应付过来。” 鹿夷则看了看宾客,又看了看教堂中的棺,点点头。 鹿夷则一身黑,走出教堂,像是拖着一截超重的沉默。雪落满了他的黑西装,鹿夷则耸耸肩,觉得自己像白眼狼。 卫尔臣死了。 他居然一点也不难过。 异灵局的很多同事仿佛经历了一场陨石袭击,半个局都陷入瘫痪和崩溃,沈风更是摇身一变,成了高危异灵,她兽性毕露,发了场好大的疯。 鹿夷则和张守清联手摁住,将沈风封印进了特危区严加看守,监督她每天吃药打针挂水。 一群人兵荒马乱,鹿夷则指望不上别谁,只能亲自去跑卫尔臣的户口注销和社保清算。 流程不复杂,就是消除这个人曾活过、爱过、恋过、喜怒哀乐过的一切痕迹,证件照由彩变灰,将卫尔臣从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里注销删除,再找不到一点证据。 让生者的记忆也变成一场凌迟的大梦。 只有这个时候,鹿夷则才像突然一脚踩空,在心里狠狠摔了一跤。 鹿夷则听着音乐,漫无目的地走。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像是孤舟向前划开一片湖。 不知过了多久,他来到了暴揍伊兰的那个公园。河水已经结冰,鹿夷则打不了水漂,顶多滑滑冰,然而当他跳下台阶,却看见了双目猩红的沈风。 鹿夷则愣了下,有些奇怪:“喂,你在这儿干吗呢?” 沈风手里捏着一张纸,她用力地举起来:“拿着。” 鹿夷则说:“不要。” 沈风一字一句地说:“拿着!” 鹿夷则拨通电话,转身就走:“你们他妈的怎么看的人?她越狱了知不知道!” 音落,鹿夷则的手忽然被刺骨的冰块冻住,手机滑落在地,被摔得稀巴烂。鹿夷则回身说:“你好可怕啊。” 沈风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将那张皱巴巴的信纸搡进鹿夷则怀里:“拿好,这是他留给你的东西!” 鹿夷则看了眼,一把撕了。 沈风顿时目眦欲裂,抬脚就往鹿夷则肚子上踹。 鹿夷则吃了狠狠一脚,倒在地上干呕了好一阵,冬风刺进肺里,鹿夷则险些把酸水吐个精光。 沈风说:“起来!” 鹿夷则目光恨恨,召来一捧火,全力往沈风身上招呼:“你别来我这发疯好不好!” 火势绵延不断,竟一下子将河滩上的废弃石狮子烧成了灰! 沈风愣了下。 一般而言,鹿夷则能借用转化别人的能力,但威力只有百分之一左右,由于他和火神长期接触,才得以长期借用火神的能力,但这次鹿夷则用的火相当强悍,竟和火神不堪上下! 沈风哂然:“兔崽子。” 她动用这里的暴雪和坚冰,连寒风都化作暗器,不遗余力地攻向鹿夷则!这架势不亚于千军万马对他一人,鹿夷则看呆了:“你到底要……” “轰!” 漫天的冰棱和冰刺落下,鹿夷则不得已再开了一片遮天的火来挡,但沈风的力量实在不可小觑! 冰刀穿透火盾,扎进了鹿夷则的小臂! 鲜血淋漓。 这行为彻底激怒了鹿夷则。 他反向召唤出冰刀,风驰电掣般向沈风砍去!沈风没有闪躲,反而硬生生抗下了这刀,冰刀立马融入沈风的皮肤! 鹿夷则大惊,正要拔刀,却被沈风钳住胳膊,往后一拧。鹿夷则听到骨头“咔嚓”脱臼,旋即他像个石头一样,被沈风扔在地上。 鹿夷则说:“沈风!” 沈风冷然道:“起来。” 鹿夷则一骨碌爬起来,他抓了一块巨石,嘶吼着朝沈风砸去。沈风闪身躲过,反手劈向鹿夷则的后颈,劈得鹿夷则两眼一黑,险些昏厥。 沈风说:“给我站起来!” 鹿夷则怒火中烧,全然没了章法! 他抄起树枝、乱石、雪,手边有什么就砸什么。鹿夷则开始乱用冰和火的能力,威力连刚才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沈风一言不发,见招拆招,同他周旋。鹿夷则嘶吼着、疯狂地挥舞拳头,像个小牛犊一样胡乱冲撞,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沈风恨之入骨! 终于,沈风反击了,她单手化来冰棍,将鹿夷则的腰、腿、背狠狠打了一通,没带半点情分,最后一拳挥下,将鹿夷则砸飞到了河面上。 鹿夷则翻身而起。 沈风以为他还要打,正要召唤寒冰,却看见鹿夷则跪在冰面上,在迷茫地找什么。 寒冰在沈风掌下化作风雪,烟消云散。 沈风没了戾气,站着没动,终于叹了口气,喊:“……猫。” 鹿夷则说:“你别过来!” 沈风说:“姐姐帮你。” “我不要你帮我!”鹿夷则背对着她,声音恐惧,“我要我的……我的……” 我的信。 鹿夷则视线模糊,在冰面上四处摸索。四下白茫茫一片,天地本不该这么宽,鹿夷则却迅速缩小为一个点,茫然地寻找着那纸遗言。 雪落在猫颓然的耳朵上,那向来活泼的尾巴像是没了生命,湿漉漉地拖在冰面上。 透过枝丫悄然看,楼宿雪的心里下起雪来。 然而对于猫而言,他只是个远方人,只能呆在远方听到猫的哽咽和啜泣: “我……” 沈风捡起被撕成两半的纸页,慢慢走近。 风雪都像亡人的低语,它挨过鹿夷则的背,不知说了什么,鹿夷则孤单地坐在河中央,像一只被遗弃的雏鸟,也像一颗小小的、哀恸的心脏,抽动起来。 ——“猫是……很感性的人,山川能令他生爱,清风也能令他动情,但每当他悲恸至极时,心就会大病一场。”楼宿雪的轮椅停在沈风的关押室门前,“沈姑娘,先不要问,我带你出去,帮帮他好么。” 沈风用力攥拳,快步走过去,将鹿夷则摁进自己的怀里,稳声道:“你说,我听着。” 鹿夷则抹了一遍又一遍的眼泪,一个星期以来的冷眼旁观终于化作此刻的失声痛哭。 “姐姐,姐姐……他骗我们了。” 追更辛苦,感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逝者 第16章 残木 卫尔臣为自己的离去做足了准备,但百密一疏,未亡人心上的雪还没来得及消融,不速之客已经用热武器将这场伤冬轰得稀巴烂。 数不尽的直升机落在异灵局大厦前,机身上的喷漆是各国的国旗,随着异国精英的不请自来,异灵局漫长的极夜也由此降临。 “东方的古语:斯人已逝,”螺旋桨的狂风将异国人士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他们站在被月晖浸泡的三灵木前,笑说,“各位,东方群龙无首,我们只好前来雪中送炭。” 极夜的另一端,鹿夷则沸腾的狂悲被罩在套子里,汹涌又节制:“我搞不懂他,姐姐,他无妻无子,无父无母,无兄无友……你说一个人,怎么可以那么孤独地活上千年呢?” 沈风不语。 鹿夷则颓然地擦拭眼睛,逼自己冷静下来,对沈风说:“冰皇,你不能陪我太久,你的异能失控,还没有通过安全观察期,所以必须规规矩矩回到特危区。” 他止住悲伤,让泪往心里流:“各国一直对异灵局虎视眈眈,卫尔臣一走,他们肯定会有动作,这个节骨眼上,你身上更不能出纰漏,落下话柄。” “我明白。”沈风已经好几天没睡觉,眼里爬满血丝,卫尔臣的死不仅是鹿夷则一个人的雨季,“火神他人呢?” “我派他去做别的事了。”鹿夷则撑着异灵局的重量,重新站起来,“谁都不要小看我,我的团队一直是最强的。”他捏着那张信纸,心脏也随之收紧,“我保证,再给我最后一个小时。” 沈风看着他,片刻后,将猫的头发和耳朵揉得乱糟糟:“嗯,你是最强的。” 鹿夷则没躲,抬起发红的眼睛,倔强地说:“我绝对不会倒下。” 沈风没有逗留,她果断地离开,和台阶上方驻足的楼宿雪擦身而过,在这个间歇里,两个人异口同声道:“谢谢。” 黑夜里,鹿夷则独自来到山顶,躲在护栏的石柱上。他垂落的尾巴没有动静,死亡也带走了他的一部分生命。 听到动静,猫的耳朵微动,他受惊吓般回过身,遽然弓起背,在黑夜里发出愤怒的“哈”声。 楼宿雪的轮椅放在一旁,他不畏惧猫的尖牙,淡声说:“是我。” 鹿夷则的竖瞳幽幽,里面充满了不信任和警惕,那双绿眸紧盯着楼宿雪:“你跟踪我,你到底是谁?” 楼宿雪平静地看着猫,任凭风雪狂狷地刮过他,他像停滞的时间。不知为什么,鹿夷则忽然觉得他的目光已经难过很久了。 片刻后,楼宿雪抬手,一截红线自他的指尖生长,朝着鹿夷则蔓延而来:“异灵的命门各不相同,但你应该听过‘命线’。” 红线顺从地停在鹿夷则的身前,没再继续延伸。 “命线可断我之生死。”楼宿雪的语气近乎虔诚,“我亲手将它奉上,能换你五分钟的信任么?” 鹿夷则当然听过命线,命线不仅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还能将两个人的命连在一块儿。 但只能同生,不可同死。 鹿夷则的两颗尖牙逐渐钝化,他的瞳孔圆润,迟疑道:“为什么?” 那根命线悬在两人之间,楼宿雪没有收回,而是顺着命线靠近,站在了鹿夷则的身侧:“我……” 鹿夷则蹲着身,目光随着楼宿雪移动。 然而楼宿雪开了这个口,却没了下文。 鹿夷则说:“你什么?” 楼宿雪垂眸:“我不敢说。” 鹿夷则没有追问,反倒说起了另一桩事:“弗洛说得没错,我没有六岁以前的记忆,他告诉我,我不是像沈风那样突然进化的,而是从某个空间里苏醒的。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一副六七岁小孩的模样,卫尔臣图方便,便大概给我上了个户口。” 鹿夷则的社会身份被认可后,卫尔臣将他送去了福利院。鹿夷则很乖,没有哭闹,因为他并不排斥福利院,也从不觉得被遗弃,他在那儿的生活也很知足开心。 也正好那一年,鹿夷则碰到一对姓“鹿”的夫妻,夫妻俩都知书达理,性格温和,两人见鹿夷则乖巧灵动,姓氏又有缘,便签下了领养合同。 鹿夷则比以前更开心了一点,他提着小行李箱,走上了一次归家路。 十一岁那年,鹿夷则在放学路上被混混围堵在巷子里殴打,夜里,老鹿找到他的时候,鹿夷则已经不得已暴露了猫相。 鹿夷则浑身淤青,淋着雨,躲在巷尾的垃圾桶旁边发抖,用尾巴将自己圈起来。 老鹿看见他的第一眼,吓得大叫,老鹿背起他的时候,又开始大哭。鹿夷则的脑袋上顶着老鹿的大衣,他闻到老鹿身上恐惧的味道,这种味道像推开鹿夷则的手,也像一种警告。 老爸要被我吓死了。 可老鹿提着鹿夷则的尾巴,往衣服里藏。他背着鹿夷则走街串巷,大雨滂沱里全是老鹿的哭喊:“大夫,大夫!这是我儿子!你快看看他!” 忽然,恐惧的味道又凑来一味。 鹿夷则的后背多了一条拥着他的胳膊,妈妈战栗的温度透过大衣,要把鹿夷则烫醒。 妈妈颤声说:“……我找到了,那家小诊所还开着门!” 老鹿大叫:“怎么办!老婆,我儿子要死了!” 紧接着老鹿的身体晃了晃,似乎被狠狠揍了一圈。老妈厉声道:“你他妈的乱说什么呢?” 老鹿哭着说:“对不起老婆。” 鹿夷则想说:没关系的妈妈,我以前生病可以吃人吃的药,现在也可以,只不过多了条尾巴。 很快,鹿夷则在两人兵荒马乱的脚步声里,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一条胳膊陡然穿进鹿夷则和老鹿之间,老妈托着鹿夷则的屁股,将小孩的猫耳和猫尾全部藏在衣服里,语气怒不可遏:“傻逼!你他妈再咒我儿子一句试试?” 恐惧的味道没有退,鹿夷则能感受到爸妈对他那条尾巴的厌恶,可鹿夷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分开那天他们用“恶心”代替“再见”,自己也难以责怪他们半分。 就像鹿夷则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最讨厌猫的老妈,可以抱着他的耳朵和尾巴一起,在大雨里奔跑三个小时。 三个月后,鹿夷则被异灵局接走。 他和爸妈之间没有告别,这让他形成了被遗弃的错觉,可卫尔臣的出现,让鹿夷则的风雪缩短到只有一瞬。 那么一瞬的冬天并不残酷,甚至像一种罕见的绚烂,一种……惊喜。 暴雨,大雪,恐惧,碎裂的花瓶……这些锈迹斑斑的记忆居然毫不重要,鹿夷则想起爸妈,只觉得幸福。 几乎立马能明白,推开他的那只手,不是爸妈的恐惧……他几乎是被爸妈的爱托举回了卫尔臣的手里,这不是“弃”与“捡”,而是成了幸福的交替。 鹿夷则脑中电光石火地闪过一帧帧,他不受这些记忆的凌迟,反倒靠它们复活。 “哪怕结局不如人意,我也从来没有信错过谁。”鹿夷则瞧着那条命线,将其轻轻送了回去,“……如果我们之间也算重逢,你并不是我的第一位故人。” 红线缠回楼宿雪的指节,最后消失。风声似乎回荡在他的胸腔里,楼宿雪空落落地愣在原地,他说:“我们……” 鹿夷则忽然感到指节一阵微痒。 他诧然地垂眸,却见自己一截红线不知何时已经连在他和楼宿雪之间。而更令他大惊失色的是,这根命线并不属于楼宿雪,而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 “我们的确有……”楼宿雪正视猫的目光,他的声音竟然有些颤,里面仿佛有几千年的岁月余波,“很久很久没见了。” 鹿夷则心跳如雷:“怎么……” 楼宿雪孤独地说:“我因你生而生。” 楼宿雪的话像小鸟一样,啄在鹿夷则的心口。 与此同时,异灵局的安保部门全部出动,层层围困,将外来者拦在门外。 来人亮出工作证:“异灵联合会的,怎么?同事殉职。连吊唁的机会都不给么?” 异灵局综合部的同事说:“毕竟是跨国交流,正规访问的流程没走,咱们也没收到接待文件,灵师大人,不能像突击检查一样搞吧?” 对面的灵师说:“你们东方受地脉眷顾,出了三位灵主,结果现在两死一失踪。卫老师能力全面,他在的时候还能撑起来,可现在卫老师走了,异灵局只剩两位年轻的灵师,简直是灾难啊!” 异灵局的人脸色都不好。 这时,一个声音插进来:“老东西,新世纪了,怎么还有这种老掉牙的剧情。” 大伙儿精神一振:“主任!”、“鹿主任!” 对面的灵师冷哼一声,目光蔑然:“北欧现在已经陷入困境,冰川下的封印已被破坏,约恩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了你们?各联盟机构本就是好心,趁此机会商量商量,好给异灵局重新招兵买马。” 鹿夷则走到最前方,站定:“行啊,有事找我。” 追更辛苦,感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残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