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后白月光她失宠了》
1. 与他初遇
绵延的山路上,骤雨倾盆而下。
阮清月坐在行驶缓慢的马车内,听着外面劈啪作响的雨声,指尖悄悄攥紧了裙摆。
前方再有两里就能到城外的官道,届时路面平整,他们回府的路也能更顺利些。
总好过现在崎岖不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他们一队人马的山路。
车外“哐当”一声闷响传来,马车在急促的晃动之后停在了原地。
阮清月的心中一紧,突生不安。
身侧林嬷嬷掀帘向外瞧,随着她的动作,空中的冷风与雨水同时飘了进来。
林嬷嬷抹了一把打在脸上的雨水,说道:“小姐!车轮陷泥里了!”
阮清月闻言,要起身下车。
林嬷嬷按住她的手,“小姐先坐着,奴婢下去看看再说。”
阮清月也知道自己下了车,帮不上忙不说,还要分出人来照顾自己。
她点头道:“好,嬷嬷小心些。”
林嬷嬷应了一声,掀开车帘直接跳了下去。
接着马车晃动了两下,车轮又退回了泥坑内。
雨势瓢泼,阮清月扶着车门稳住身形,吩咐道:“让他们拆备用草席垫着车轮,别着急,安全要紧,千万别摔着。”
周围是漫无边际的山野,噼里啪啦的雨声密密麻麻的,让人心中慢慢生出些恐慌和无助。
可是她却不能表现出来。
阮清月攥着裙摆的手又紧了几分,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雨幕中,在车队的后方,五六个人影冒雨策马而来。
由远及近,哒哒的马蹄声,也传到了阮清月的耳朵里。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他们停在马车外,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透过厚重的车帘传进来:“草席太软,垫着撑不住车轮,反而容易陷得更深。”
慕流光翻身下马,目光扫过陷泥的车轮,“再推两把试试。”
他向后挥手,让身后跟着的亲卫们上前。
众人围在一起,前方马儿似是受了惊讶,猛地向一侧晃了晃,马车也随着晃动,像是要往一侧倾斜。
慕流光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马车边框,掌心抵住冰凉的木辕。
车内的阮清月被晃得微微前倾,顺着被吹起的车帘一角,她的目光恰好落在慕流光扶车的手背上。
那道尚未愈合的刀伤从虎口延伸到腕间,结着浅褐色的痂,显然是刚留下不久的新伤。
再往上的腕甲上,有大魏军营特有的箭标。
看样子,应该是他们大魏的将士。
车帘被吹起又放下的一瞬间,慕流光的目光也不由得向里瞥了一眼,那双攥着裙摆、指节泛白的手出现在眼里,他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有了助力,林嬷嬷也得闲回到车边,“小姐?”
阮清月道,“我没事。嬷嬷,替我多谢将军。”
确认马车稳当,慕流光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不等林嬷嬷说话,回道:“无妨。”
眼看着泥坑的范围增加,只靠推车是不行了。慕流光对身边副将递了个眼色:“于衡,把车轮周围的泥挖松,再垫上碎石。”
他想了须臾,又道:“动作轻些,别溅到车帘上。”
她在车里坐着,泥点溅到车上,怕是会脏了她的衣裙。
于衡点头,忍不住多问了句:“统领,咱们还赶去驿站呢,会不会耽误?”
慕流光的脸色一如往常的严肃冷厉:“先推车。”
于衡也只敢提这一句。
闻言他上前安排众人分工,又小声叮嘱,“统领说了,小心别弄湿车帘”。
车内的阮清月听见这话,又想起方才那道刀伤,指尖微顿。
她从随身的锦盒里取出一小瓶金疮药,递给嬷嬷:“方才看那位亲兵递铁锹时,指节有擦伤,你拿去让他用,就说是府里多余的,别多提其他。”
等亲兵拿到药瓶,应当也会给这位将军分享。
她没敢主动提及慕流光的伤,只想着用这种方式悄悄回报。
慕流光一直暗中注意着马车内的情况。
看嬷嬷接过车内人递出来的药瓶,又走到于衡面前,客气地递过去:“小哥,你的手伤了,这是我们府里多余的金疮药,你拿去用。”
慕流光越过于衡,直接开口,语气平和:“不必了,军中备着伤药,小姐的心意我们领了。”
于衡本来还想接呢,听到自家统领的话,余光又瞥见他紧绷的下颌,兴奋伸出去的手,又默默地缩了回去,嘴上还要打哈哈:“心领了,多谢小姐。”
林嬷嬷看看两人,只得收回了药瓶。
车轮终于被推出来,于衡疑惑地对慕流光道:“这水坑又深又陡,不像是被车轮长久压制而成,倒像是被人刻意挖掘的。”
此地虽是山路,但因为连着官道,平日里路过的马车并不少,是以大部分路面虽说不平,但却很硬实。
慕流光听着他的话,暗记心中,“回京后让人来查查。”
他抬头,向马车的方向走了两步,站在马车侧边,低声道:“前面三里地有个茶寮,是我军中旧部开的。小姐若不嫌弃,可去歇脚避雨,喝碗姜茶驱寒。”
他顿了顿,特意补充:“在下禁军西郊营副统领慕流光,到了茶寮报我的名字即可,小姐不用客气。”
这话里的妥帖,让阮清月隔着车帘都能感受到几分暖意。
阮清月让嬷嬷回话:“多谢将军告知,我们记下了,日后定当回报今日相助之情。山路狭窄,祝将军一路顺遂。”
慕流光点点头,对于衡吩咐:“出发。”
于衡驾马跟在慕流光的身后。
刚走两步他就发现了,慕流光在悄悄放慢速度。
虽说是下雨马速不宜过快,可现在也太慢了,都和刚才那位小姐的马车速度一般了。
看着晃晃悠悠的马车,于衡心里忽然明白,统领这是想等马车内的小姐。
阮清月的马车很快跟了过来,路过慕流光身边时,林嬷嬷掀开车帘一角,轻声道谢:“多谢将军今日相助。”
车内的阮清月也轻声道:“将军保重。”
自始至终,车帘都保持一个恰当的角度,让阮清月的声音能传出来,又让外人看不到她的模样。
做了这么多,连她的面都见不到。慕流光的手握着缰绳,指甲狠狠地掐了掐绳结,忽然转头看向车帘方向,语气里带了点玩笑似的轻讽:“怎么,小姐是怕和我这个粗人当面说句道谢的话,降低了身份?”
这话让阮清月一愣,连忙让嬷嬷掀开更多车帘,自己微微探身,颔首行礼解释:“将军误会!小女只是恪守礼仪,并非看不起武夫,将军今日相助,小女满心感激,绝无半分轻视之意。”
她语速稍快,脸颊因为着急而多了丝粉嫩,显然是真的急了。
慕流光看着她慌乱解释的模样,僵硬的心间倏地松快开来。
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语气瞬时柔和下来:“玩笑话罢了,小姐别当真。”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依旧微颤的指尖上,轻声补充:“前面的路都是平整的官道,不会再陷车了。”
阮清月微愣。
她自始至终都没说过自己紧张害怕,甚至还在刻意掩饰,就连从小照顾她长大的林嬷嬷都没曾看出异常。
可他只一面竟然看出了她藏在心底的心情。
阮清月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再次道谢:“多谢将军。”
慕流光点点头,没再多说,对于衡道:“加快速度。”
玄色披风在雨里扬起,那挺拔的背影,再没了之前的落寞,反而多了几分轻快。
林嬷嬷放下车帘,拿帕子擦着阮清月手上滴落的雨水,说道:“这个慕统领,是个好心人,就是这张嘴,不是很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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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清月拿出林嬷嬷的衣服:“嬷嬷先换上干衣服吧。等到了茶寮,咱们等雨停了再出发。”
看出阮清月不想提起此事,林嬷嬷坐在角落里安静地换衣服。
阮清月却想着慕流光手腕上的那道刀伤,没有上药包扎,现如今又被雨淋,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好。
到了茶寮之后,阮清月遣散众人躲雨歇息。
隔着渐小的雨势,依稀可以看到城门的轮廓,阮清月心中逐渐激动起来。
离京半月有余,她终于回来了。
等雨停再出发,到达城门时,已近申时。
车轮压过被雨水润的发亮的青石板,咕噜的声音传来,安抚了阮清月飘忽不定的心。
车外人群熙熙攘攘,像是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隔着车帘,再加上阮清月的心思都在家中父亲和祖母身上,并没有仔细倾听,所以外面的声音模模糊糊,听的不是很清。
一炷香后,马车拐进阮府所在的长安街道。
待车在府门口停稳,马夫迅速搬来了踏凳。
阮清月扶着林嬷嬷的手,裙摆轻扫过踏凳边缘,迫不及待但却稳步地下了车。
可双脚刚沾地,她便微微一怔。
府门前空荡荡的,没有预想中祖母拄着拐杖翘首以盼的身影,也没有管家带着仆役迎候的热闹。
林嬷嬷也皱起了眉,语气里满是纳闷:“这可奇了,往常小姐外出回府,哪怕老爷因公务缠身不在府内,老夫人也定会在门口等着,今儿怎么……”
她话没说完,却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怕扫了阮清月的兴。
因山路上的急雨,和在茶寮修整,她们比预计到府的时间晚了整整两个时辰。
可就算晚归,祖母素来疼她,怎会不来接?难不成是身子不舒服?
阮清月心里的盼意淡了些,多了点隐隐的担忧。
她没再多想,只想着早些去正院问安,便对林嬷嬷说:“许是祖母怕冷,回屋等了。我外出归来,本就该先去拜见长辈,哪能让祖母在门口受风。嬷嬷,把《起居册》给我吧。”
那本《起居册》,是她在佘州时,按阮家规矩记录下的每日言行,何时起身、与外祖家何人相见、说了些什么。
每一页都有外祖家管事的签字与见证,字字句句都透着规矩,也是她向父亲与祖母“交差”的凭证。
林嬷嬷连忙从随身的锦盒里取出册子,递到她手中。
册子触手温热,阮清月攥在掌心,心里踏实了些,有这本册子在,父亲定会放心她在佘州的行止。
主仆二人刚跨进府门,阮清月脸上的柔和便又淡了几分。
往常她回府,仆役们见了她,都会笑着躬身问安,眼神里带着恭敬与熟稔。
可今日,廊下的仆役们有的低着头装作没看到她,有的偷偷抬眼瞥她一下,又飞快地躲开,像是怕与她对视。
更有甚者,躲在廊柱后,只露出半张脸,眼神里藏着说不清的探究与畏惧。
这在视规矩如天的阮府,简直是“大不敬”。
阮清月的心猛地沉了沉,一丝不安悄悄缠上了心头。
她脚步没停,只是走得更快了些,裙摆下的流云暗纹拂过还带着湿气的青石板,不小心沾上的星星点点的水迹,在裙面上尤为明显。
到了正院,仆役们的神色总算镇定了些。
见她进来,众人齐齐躬身,声音却有些发飘:“大小姐回来了。”
阮清月压下心头的不安,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微微颔首回应。
再往前,便是正厅。
厅门敞开着,风从门外吹进去,传来两声呼呼的凌厉风声。
阮清月刚走到门口,便看见主位上坐着的父亲,脸色铁青,眉头拧成了疙瘩,双手紧握成拳,指节都泛了白。
那模样,是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的怒容。
2. 流言后果
“父……”
阮清月刚想开口请安,声音还没落地,阮父便猛地抓起案上的一份文书,狠狠朝她扔了过来。
文书“啪”地一声砸在她脚边,纸张散开,阮父的怒斥声像惊雷般炸响:“你自己看看!这成何体统!我阮家百年名声,全都要毁在你手里!”
阮清月被父亲的怒气惊得后退半步,心脏砰砰直跳。
因为摔落的缘故,文书已被打开,‘退亲’两个墨字赫然入目。
这是......她的退亲书?
阮清月心间一惊,脸色煞白,连呼吸都滞了半拍,整个人几乎如坠深渊。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满脸怒容的父亲,又看看脚边的文书,最后蹲着身,指尖颤抖着捡起。
阮清月强迫自己往下看,文书里的‘阮家女失德’,最后二字,犹如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砸在她的心口,烫的她的心缩成一团,疼的几乎要痉挛。
指尖的文书也“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父亲,这是为何?”阮清月颤抖着声音问。
阮父冷哼一声,质问道:“你还问我为何?你与那佘州武夫私通的事情,如今已传遍京城,清月啊清月,为父一向视你为我阮家的骄傲,却没想到,到头来,是你丢尽了阮家的脸!你让为父以后在同僚面前怎么抬头?”
他的眼神里满是失望与愤怒,像是在看一个彻底败坏门风,害阮家成为京城笑柄的罪人。
阮清月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父亲的怒斥声在耳边回荡,模糊又尖锐。
她想辩解,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武夫?
她从未见过什么武夫!
自小到大,父亲与祖母便教导她端庄自持,恪守妇道,她出门要么有嬷嬷随行,要么在闺中读书刺绣,连外男都少见,怎会与武夫有牵扯。
“父亲,女儿……”
她刚想开口辩解,却被父亲盛怒的眼神逼得将话咽了回去。
她想放弃。
可是不能。
她不能任父亲误解下去。
不能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不能让阮家的名声因她蒙冤,更不能让自己多年的教养与清白,毁在一句流言里。
阮清月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她清醒了几分。
哪怕声音依旧颤抖,她还是抬起头,迎上阮父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
“父亲,您说的武夫,女儿闻所未闻,更无失德之举。女儿自小记着阮家女的本分,端庄自持,温和待人,在佘州时言行皆有《起居册》为证,从未有过半分越矩。”
阮父的脸上闪过犹豫。
他的女儿性情如何,阮父最清楚不过。
可男女之事,最是无法控制。
如果清月真的喜欢上一个地位低下的武夫,又怎会告知旁人。
阮父的犹豫只持续了一瞬,想到早朝时同僚审视的眼神,他的心又被怒气强占,冷哼一声:“流言都传遍京城了,你还想狡辩?”
听着父亲冷硬的话语,和言语间都是对她的轻视和否认,阮清月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她是阮家大小姐,无论在何处,在何人面前都不能失态。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疼得她微微蹙眉,可背部依旧绷得笔直:“父亲,女儿真的是清白的,求父亲彻查此事,还女儿一个公道。也还阮家一个清白!”
她的坚持,让阮父原本坚定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审视。
他盯着阮清月的眼睛,那里面满是委屈与倔强,没有半分心虚。
“你真的不认识什么佘州武夫?这次回佘州祭祖,也没见过?”
阮清月摇头,坚定地道:“女儿不认识,没见过。”
看着她眼中摇摇欲坠的眼泪,阮父的心软了些,他挥了挥手,语气也缓和下来,“行了,你先回去吧。”
阮清月知道,父亲此刻还在气头上,多说无益。
她慢慢站起身,掌心被《起居册》的边角硌得生疼。
阮清月低头看着册子上工整的字迹,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这册子记录了她在佘州的每日言行,却护不住她的清白。
那些签字与见证,此刻更像是一个个嘲笑的鬼脸,在讽刺着她的天真。
她朝阮父福了福身,没再多说一句话,转身一步步走出正厅。
林嬷嬷一直守在厅外,听到里面的争执声,急得额头冒了一层冷汗。
见阮清月出来,她连忙上前扶住她,声音里满是担忧:“小姐,您没事吧?”
阮清月浑身软绵绵的,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还是让她浅扬了一下嘴角,安抚道:“我没事。”
两人走到院子里,春风吹过,带着雨后的凉意,拂过阮清月的脸颊,却吹不散她心中的阴霾。
她清楚,父亲虽松了口,却未必全信她。
退亲的消息一旦传开,她便会成为京城贵女圈的笑柄,阮家的名声也会受损。
可她不能认!
她是清白的,必须查清楚真相,洗清冤屈。
阮清月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从委屈变得坚定。
“嬷嬷,你去打探一下,那些流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老奴这就去。”
林嬷嬷先把她送回了月华堂,又马不停蹄地向外走,去打探消息。
阮清月刚进屋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暖身子,婢女小文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小姐,李公子来了。”
李公子是阮清月的未婚夫李怀仁。
三年前,在双方长辈的见证下,他们订下婚约。离京的时候,李怀仁还不舍地把她送到城门外,憧憬着等秋日成婚后的生活,还说明年祭祖,他一定陪她回佘州。
阮清月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冷静下来。
父亲肯让李怀仁进府,还让她见他,想来是不想这门亲事就这么黄了。
她理了理衣襟,对小文说:“请李公子到花厅等候,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小文连忙应下。
阮清月换上一件烟霞色织金丝绣暗云纹的褙子,内搭月白色素领交领襦裙,镜中的少女眉眼依旧温雅端庄,只是眼底多了几分难掩的疲惫。
小文在一旁帮她整理裙摆,想讨她开心,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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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小姐穿这件褙子真漂亮,比画里的仙子还好看。李公子见到了,一定会看入迷的。”说完,小文又想起被李家送来的退亲书,一时僵在原地。
阮清月对着镜子浅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没达眼底。
“走吧。”
她也想知道李怀仁对这桩荒唐的流言和退亲,到底是何态度。
花厅离月华堂不远,阮清月刚走到门口,便看见李怀仁在厅内来回踱步,神色焦躁。
听到脚步声,李怀仁立刻转过身,看到她,眼神复杂,有愧疚,有无奈,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闪躲。
“清月。”他快步走上前,声音有些干涩。
阮清月站在原地,看着他,眼中还存着一丝期待,她希望他能相信她。
她先开了口,声音轻软,“退亲书是李家所发,可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这里面定有误会。你回去跟伯父伯母说说,求他们收回退亲书,好不好?”
李怀仁却微微低下了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阮清月的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她还是坚持说道:“如果李家退亲,大家会默认为流言是真,届时我和阮家,在京城真的会被唾弃议论的。”
李怀仁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里满是为难:“清月,如今外面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信了。况且,有那情书残片为证,还有人说亲眼看到你与那武夫相见,我……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七个字,像一盆冰水,浇灭了阮清月心中最后一丝期待。
“怀仁,”
她的声音终于不再那么理智,而是带着一丝颤抖,“你与我相识多年,你难道还不了解我吗?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为何你也只听旁人的话,不肯信我一句?”
李怀仁的脸上露出难色,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歉意。
“清月,我是信你的,可如今这情形,我父母那边实在没法交代,我只能听他们的安排。或许,”
他艰难地道:“我们真的有缘无分吧。”
说完,李怀仁便不再看她,转身向外走。
他身上穿着的月白锦袍,下摆处沾着几片粉白的花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落在了地板上。
阮清月站在原地,看着他决绝的背影,一步步远去,没有丝毫留恋。
她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像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
一寸寸的凉意从心底冒出,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爬满了她的四肢百骸。
藤蔓越收越紧,勒得她心口发疼,像一把未开刃的钝刀,慢慢把她的心削成薄片,疼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小文在一旁看得真切,气得双眼通红,声音都带着哭腔:“小姐,李公子怎能信旁人胡吣!他与您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啊!”
是啊,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阮清月在心里冷笑一声,原来这么多年的情分,在流言与所谓的“证据”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声音平静得可怕:“罢了,我们回去吧。”
阮清月转身想回月华堂,眼睛余光却看到地上那几片粉白的花瓣上,瞳孔微微一缩。
3. 心中怀疑
阮清月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几片粉白花瓣,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
粉瓣薄而尖,边缘泛着淡淡的晕红,分明就是雪山梨花瓣,她绝不会认错。
整个京城,除了皇家果园,便只有她的闺友江雨朦家的别院里,种着这种稀缺品种。
江雨朦。
李怀仁在来阮府之前,见过江雨朦吗?
李怀仁生得一副好皮囊,面如冠玉,眉若远山,一双桃花眼总含着三分笑意,看人时嘴角浅笑扬起,说话时语调温润得似浸了蜜的温茶。
阮清月在未和他定亲之前,偶尔和江雨朦一起说笑时,曾听她夸过李怀仁。
后来他们定亲的事情传出之后,江雨朦有好一阵都没有再约过阮清月。
也是最近这一年,江雨朦的父亲升任至阮父的手下作礼部郎中,两家的来往这才密切起来。
小文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也认出了花瓣,惊得声音都变了调:“小姐,这是江小姐家的雪山梨花瓣啊!李公子怎么会……”
“先别声张。”
阮清月打断小文的话,把此事记在心中,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紧绷,“我们先去见祖母。”
她心里仍存着几分希冀。
祖母自小教养她,最是了解她的性情,或许祖母能看清流言背后的蹊跷,能给她一丝支撑。
主仆二人转身往正院走。
廊下的仆役们见了阮清月,依旧是低头躲闪的模样,连往日里最是热络的洒扫婆子,都匆匆提着水桶绕开了。
小文上前想斥责他们,阮清月暗中扯了一下她的袖子,对她摇了摇头。
到了老夫人寝屋门前,守在门口的婢女春桃见了她,连忙躬身行礼,笑道:“大小姐回来了。老夫人一早就念叨着您呢,一下子走了半月多,现如今可算是回来了。”
这是阮清月回府以来,见到的首个真切欢迎她的笑脸。
阮清月还未回话,又听春桃低声提醒,“大小姐,老夫人今日午后受了些风寒,正靠在榻上歇息呢。”
春桃掀开门帘,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偏暗,紫檀木榻上铺着厚厚的锦垫,阮老夫人半靠在榻上,额上带着银丝嵌珠缠枝菊抹额,脸色确实有些苍白,眼角的皱纹也显得比往日深了些。
听到脚步声,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阮清月身上,没有责备,只有难掩的心疼,“清月,过来。”
阮清月快步走到榻边,屈膝坐下,握住老夫人微凉的手,关切道:“祖母,您怎么会受风寒?”
老夫人向外瞪了一眼,笑骂道:“我都吩咐不让告诉你,春桃怎地又多嘴,赶明儿我可得好好治治她。”
“她也是关心祖母。”
看到祖母还有精神说春桃,阮清月稍稍放了心,自责道:“祖母,是不是因为等我,在门口吹了冷风?”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叹了口气:“傻孩子,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注意风大,受了些凉。”
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京里的流言,退亲书的事,你父亲也跟我说了。”
阮清月的心猛地一紧,刚想开口辩解,老夫人却先摆了摆手:“你不用说,我信你。”
“祖母。”
阮清月猛地抬头,眼眶瞬间红了。
父亲的怀疑、李怀仁的决绝、仆役的躲避,像一块块石头压在她心头,而祖母这三个字,竟让她憋了许久的委屈瞬间决堤,眼泪差点掉下来。
“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性子有多稳当,我最清楚。”
老夫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又是阮家的嫡长女,自小读的是《女诫》《内则》,行事素来端庄自持,怎会做出失德之事?那些流言,定是有人故意编造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阮清月苍白的脸,语气里多了几分凝重:
“如今流言传遍京城,不仅坏了你的名声,更连累了阮家的脸面。你父亲是礼部侍郎,掌的是朝廷礼法,家里出了这种事,他在朝堂上难免会被人非议。他今日对你发脾气,不是不信你,是急火攻心,怕护不住你,也怕保不住阮家的名声。”
阮清月点头,“祖母放心,清月明白。”
她擦掉眼角的泪,语气坚定,“祖母,我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不会让流言毁了自己,更不会让阮家因我蒙羞。我想查清楚,是谁在背后编造流言,是谁伪造了退亲书里所谓的证据。”
不说其它,至少李怀仁口中的‘情书残片’,若是没有也就罢了。
如果真有这个东西,应该是从她身边之人的手中传出去的,不然不会那么快就让京中之人信任流言的真实性。
“好孩子,你要记住,务必小心。”
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放心地叮嘱道,“能在短时间内把流言传遍京城,还能拿到所谓的‘证据’,背后之人定不简单,说不定还牵扯着外人。你一个姑娘家,凡事多留个心眼,别硬碰硬。”
阮清月用力点头。
正说着,春桃端着药碗进来了:“老夫人,该喝药了。”
老夫人接过药碗,皱着眉喝了下去,又对阮清月说:“你刚回府,定是累了,先回月华堂歇息。明日我身子好些了,再找你父亲好好谈谈。”
阮清月知道祖母需要静养,便起身福了福身:“那孙女先告退了,祖母您好好休息。”
走出寝屋,阳光透过廊檐洒下来,落在阮清月身上,驱散了些许寒意。
林嬷嬷连忙上前,脸上满是欣慰:“小姐,老夫人肯信您,真是太好了!”
“是啊,有祖母支持,我心里踏实多了。嬷嬷,我们回月华堂。”
趁着天色还未黑,有些事情她得尽早处理。免得过了夜,日后再查起来就困难了。
行至月华堂附近的假山后,阮清月看到前面闪过一个鬼鬼祟祟的枣红色身影。她看向林嬷嬷,“那是张妈?”
林嬷嬷点头,张口叫住她,“张妈!你不是老娘生病,告假回去照顾她了吗?”
她方才在府内转了一圈,还特意问了月华堂的情况,才知道张妈告了假。
张妈是月华堂负责洒扫的老仆。
阮清月和林嬷嬷因祭祖外出,她的活计就少了很多。又因老子娘病重,她和管家告了假回乡下去了。
张妈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说话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回小姐,老奴的娘已经病好了,好了。”
她低声无措地重复了最后两个字。
明明是天气微凉的时候,张妈的额角竟冒了些汗出来。
阮清月道:“林嬷嬷,带张妈去账房里支些银子。张妈,病去如抽丝,你母亲刚康复,身体还虚着,身边哪能离了人。你且拿着银子,回去为她买些补品。待她完全好了,你再过来即可。”
张妈的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只低低应了声“是”。
林嬷嬷亲自带她去账房支银子。
前方就是月华堂,阮清月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独自走回去。
还未到门口,远远的就看到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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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口徘徊不安。
看到阮清月,她快走过来,皱着眉头道:“小姐,江小姐来了,说要见您,还带了不少京中贵女们。”
江雨朦?还带了其他贵女?
阮清月的脚步猛地一顿,真是巧了,她祭祖回京,长途跋涉,刚回府不到两个时辰,他们一个个的都不顾她的劳累,全都在此时过来拜访。
不过也算来的正好,李怀仁衣服上为何会掉落雪山梨花瓣,她正想知道缘由。
“嗯,”阮清月的声音平稳无波,“李怀仁待过的花厅清扫了吗?”
小文摇头,“张妈告了假未归,要晚一些才能匀出其他人清扫。”
“未归?她不是刚刚.....”阮清月停下话,想着这其中的关联,认真地道:“小文,你亲自带她们去花厅,尤其要注意江雨朦所有的动作和神情。”
小文点头,“是。”
阮清月回房特意等了会,才嘴角含笑,朝花厅而来。
如果她们过来是真心探望她,那她表现的镇静自若,也好安抚她们挂念她的心。如果是心怀别的目的,想要来看她的笑话,那就只能让她们失望了。
花厅内,茶香袅袅,却压不住空气中隐隐的局促。
江雨朦坐在主位旁的椅子上,身上穿着水粉色绣桃花枝的襦裙,外罩月白色纱衫,上面带着渐疏的桃花纹路,和襦裙贴在一起,再加上她头上的渐变桃花簪,整个人粉粉嫩嫩的,活脱脱像个小桃花精灵。
阮清月走进花厅,“雨朦。”
江雨朦正想着斜对面坐着的好友脚下,那两片雪山梨花瓣,心里正惴惴不安,唯恐阮清月再发现这花瓣的来源,连此行来阮府的目的都忘了。
听到阮清月的声音,江雨朦心里抖了一下,“啊?”
她迅速收好表情,笑着看向入口,“清月,你回来了。”
在真正看到阮清月时,江雨朦又迅速忘记了所有,她全部的目光都集中在阮清月此刻依旧端庄优雅的脸上。
她脸上没有半分传闻中的狼狈与慌乱,反而神色平静,眼底带着淡淡的暖意,仿佛那些流言完全和她无关。
江雨朦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心底掠过一丝嫉妒。
阮清月不动声色地收回审视她的目光。
再看其他人,也是眼带探究地望着自己,阮清月明白了她们的来意。
对面江雨朦已经压下胸间翻涌的情绪,走过来亲昵地拉住阮清月的手,语气里满是关切:“清月,你可算回来了!这趟佘州祭祖定是累坏了吧?我听说你晚归了半日,还担心你路上出了什么事呢!”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眼神却不住地打量着阮清月,像是真的在担心她。
阮清月笑着抽回手,在主位上坐下,温和地看向众人,“劳烦各位姐妹惦记,路上遇了场急雨,便在驿站歇了半日,让大家担心了。”
她话音刚落,忽然想起在城外山路上,听到于衡和慕流光的话,当时于衡说山路上的泥坑又深又陡,不像是天然形成,倒像是被人特意挖的。
阮清月当时一听而过,现在再说起此事,倒有些蹊跷。
她心中想着此事,端起桌上的茶盏,浅啜了一口,动作从容,滴水不漏。
一旁的孙小姐忍不住了,装作不经意地开口,“清月妹妹,我们今日来,也是听说了些不好的流言,心里实在放心不下。那些话,也不知是谁编的,太过分了!”
她说着,环顾四周,最后的眼神落在江雨朦的身上。
江雨朦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4. 流言内容
江雨朦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为难又心疼的神色,声音压低了些,像是怕刺激到阮清月,
“清月,其实…那些流言我们都听说了。说什么你在佘州认识了一个武夫,还给他写了情书,甚至有人拿出了情书残片,说是你未烧尽的,那残片上面的字迹跟你的一模。还有人说,亲眼看到你跟那武夫在城外见面,举止…放荡。”
她每说一句,花厅的气氛就凝重一分,其他贵女的目光也愈发探究。
只是她们期待中阮清月惊慌失措、眼眶泛红的模样,始终没有出现。
阮清月的脸色一如往常,甚至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清月,你别往心里去,这肯定是他们胡说的。”江雨朦为自己找补。
孙小姐也开口,“是啊清月妹妹,大家都认识多久了,谁不了解谁,都是相信你的。”
江雨朦点头,“我也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定是有人故意造谣!只是,那情书残片我虽没见过,可好多人都说是你的字迹,还有‘目击者’,这事儿怕是不好解释。
孙小姐和她一唱一和,无谓地道:“这有什么,实在不行,就让阮伯父出面,压下这些流言便是。再不济还有我爹呢,我回去告诉他,以后谁再提起此事,我让我爹打断他的腿。”
孙小姐的父亲在巡查营任职。
她俩的话看似是在出主意,实则是在暗示流言为真,阮清月现在还能自持清白,完全是因为阮家的权势在。
阮清月抬眸看向江雨朦,眼神清澈,好奇地问,“雨朦,你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连未烧尽的情书残片都知道,还知道我和武夫见面的具体地点?”
她的眼神紧紧地盯着江雨朦,“莫非你见过那个情书残片,或者见过目击者?”
江雨朦被她问得一愣,心里咯噔一下。
她倒是忘了,阮清月素来心思细,这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江雨朦连忙掩饰道:“我哪见过什么残片!都是听旁人说的,我也是担心你怕你受委屈,才问的这么详细,好让你提前做好准备。”
阮清月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心里的怀疑更甚。
江雨朦今日带着一群贵女上门,看似是探望,实则是想在众人面前坐实流言。
若她方才露出半分慌乱,或是承认了什么,恐怕明日京中定会传出“阮清月面对流言心虚”的说法。
更让她起疑的是,江雨朦对情书残片和目击者的描述太过具体,不像是听旁人说的,倒像是......亲身参与其中,或是早就知道内情。
阮清月压下心头的思绪,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多谢你的关心,也多谢各位姐姐今日来看我。只是那些流言,都是无稽之谈,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无需靠谁压下。至于所谓的情书残片和目击者,若真有其事,为何没人把残片送到阮府,让我父亲和祖母查验?为何目击者只敢在背后传话,不敢露面与我对质?”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花厅里的贵女们面面相觑,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是啊,若真有证据,为何不光明正大地拿出来,反而只是在私下传播。
在座的这几人,也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谁都没亲眼见过亲耳听过那些所谓的证据。
“或许是背地里的人怕得罪阮家,才不敢露面?”江雨朦佯装疑惑地道。
阮清月摇摇头,肯定地说:“怕得罪阮家,却敢编造流言毁我名声,毁阮家脸面?”
她盯着江雨朦,带着试探:“我瞧着她不是怕得罪阮家,而是故意针对阮家,针对我的。雨朦,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江雨朦的脸色微微发白,指尖紧紧攥着裙摆,连手心都出了汗。
她没想到,阮清月不仅没被刺激到,反而还反过来追问她,让她下不来台。
一旁的林嬷嬷见气氛不对,连忙上前打圆场,“各位小姐,我们家小姐刚回府,一路劳顿,怕是没力气陪各位多聊了。不如改日再约,让小姐先歇息歇息?”
其他贵女也看出江雨朦落了下风,又觉得阮清月的话有道理,便顺着林嬷嬷的话起身告辞。
江雨朦也不敢再多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阮清月说:“清月,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便匆匆跟着众人离开了。
花厅的门一关上,阮清月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她觉得今日江雨朦的言语行为都太过蹊跷。
“小文,怎么样?”她道。
小文上前说:“奴婢一直在暗中盯着江小姐,她进门的时候笑容很是灿烂自信,但是在看到孙小姐的时候,脸色突然僵硬下来,走神了好一会,等到小姐过来的时候,江小姐才回过神来。”
阮清月看向孙小姐的位置。
孙小姐脚下的那两片雪山梨花瓣已经被人碾成了花泥。
想到江雨朦最后离开的时候,特意走到孙小姐身边,亲昵地挽着孙小姐的胳膊,阮清月的右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指尖轻轻地敲着桌面。
“小姐,江小姐今日来,分明是没安好心!”林嬷嬷气呼呼地道。
小文也点头,“她那些话,哪是安慰,分明是故意气您,还想让其他贵女都信了那些流言!”
阮清月道:“她不仅没安好心,还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细节。”
还有李怀仁和李家的退亲,江雨朦必然也参与了其中。不然她不会在看到李怀仁身上的花瓣后神色大变,还在离开的时候刻意用脚碾碎了花瓣。
她倒想看看,江雨朦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嬷嬷,”阮清月转身看向林嬷嬷,眼神坚定,
“你去查两件事。第一,京里的流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传的,最早是从哪家传出来的。第二,去查查江雨朦这几日的行踪,看看她有没有见过李怀仁,或是与其他可疑之人往来。”
林嬷嬷连忙应下,“小姐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人查。”
“对了,方才你和张妈一起出去,可有看出什么异常的地方?”阮清月问道。
小文诧异:“张妈?她不是告假回乡下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嬷嬷没在意:“许是没来得及告诉你吧。小姐,我没看出什么,就是张妈特别着急慌张,我一路把她送到门口,亲眼看她上了回乡下的车才回来的。”
“小文,你去门房查一下张妈自从进府之后的踪迹,都见了谁去了哪里。还有她的房间,仔仔细细地搜一遍。”
想到传说中诬陷小姐失德的关键证据,未燃尽的情书残片,小文道:“小姐是怀疑张妈和外人私通?”
阮清月道:“先去看看吧。”
半个时辰后,小文空手而归,“除了她日常要用的东西,并没有别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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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
阮清月心中也不算失望。
按照江雨朦的说法,和林嬷嬷打听到的流言,自己是在佘州城的时候和武夫私通,没烧干净的情书残片也是在佘州的时候发生的。
这期间张妈一直在阮府,起不到什么作用。
她就是觉得这个张妈,一定有什么秘密在瞒着自己。
“派人去她的老家打听一下她母亲的病情,记住,要悄悄的。”阮清月道。
一夜难眠。
翌日清晨,月华堂的窗纸刚泛起鱼肚白,阮清月便已起身,对着梳妆桌上的圆镜检查今日的妆容。
小文便端着一个漆盘走进来。
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小姐,今早门房送来好些帖子,都是之前约好要和您一起游玩的小姐们退回来的。”
阮清月梳理长发的手一顿,目光落在漆盘里的几张粉色请帖上。
那是前些日子,周小姐约她去城外别院赏牡丹、郑小姐邀她去画舫品新茶的帖子,当时几人还笑着说要趁春光正好,多聚几次。
可如今,每张请帖上都附着一张小笺,字迹或潦草或工整,理由却如出一辙。
“近日偶感风寒,恐传染于你,赏花之约暂罢。”
“家中突有琐事需处理,画舫之聚待日后再议。”
她拿起一张小笺,指尖抚过“家中琐事”四个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周小姐的母亲前几日还特意派人送了新制的点心,说等着她回来再品尝,怎会突然“琐事缠身”?郑小姐素来身子康健,又怎会偏偏在这个时候“风寒”?
说到底,不过是信了那些流言,怕与她这个失德嫡女往来,坏了自家名声罢了。
阮清月面色平静地将小笺放回漆盘。
她原以为,多年的相处和情谊总能抵过几句无稽之谈,却没想,那些所谓的好友竟如此轻易地选择了疏远。
“小姐,”小文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里有些发慌,想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无事,”阮清月抬起头,对着铜镜勉强扯出一个笑,“既然她们有事,那便改日再聚便是。”
话虽如此,可心底的失望却像潮水般漫上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林嬷嬷的声音:“小姐,江小姐派人送帖子来了,说邀您今日去江畔的望春亭赏花喝茶。”
阮清月动作一滞,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把帖子拿来我看看。”
林嬷嬷把帖子递给她,“我总觉得江小姐这次是不安好心。”
阮清月接过帖子,只见上面是江雨朦娟秀的字迹:“清月,昨日见你似有愁绪,今日春光正好,江畔梨花盛开,特邀你来望春亭小聚,与旧日好友共赏春色解闷。”
旧日好友,阮清月盯着这四个字,心里渐渐有了猜测。
江雨朦怕是故意的。
故意在这个时候邀她,还邀了其他人,想看看她被众人疏远的模样,或是想在众人面前再添一把火,坐实她的失德之名。
知道了江雨朦的目的,抛却失望之外,阮清月不想再和她虚与委蛇,把时间浪费在和她周旋上。
可若是不去,反倒显得她心虚。
阮清月深吸一口气,将帖子放在桌上:“告诉江小姐的人,说我稍后便到。”
这次过去,她必定得从江雨朦的身上,找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出来。
5. 试探姐妹
阮清月换了身月白色梨花暗纹罗襦裙,便出府前往望春亭。
林嬷嬷不放心,忍不住叮嘱:“小姐,江小姐今日邀约怕是没安好心,您去了可得多留个心眼,若是她们说些不好听的,您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
阮清月点头,“嬷嬷,你留在家中,继续查昨日交代的事,尤其是江雨朦这几日的行踪,务必查仔细。”
昨日张妈的房间内,并没有查到和江雨朦有关联的东西,就是外院有下人看到昨晚江雨朦的婢女进了阮府,曾独自在张妈出现的假山处徘徊。
可惜,没逮个正着的话,这并不能算是证据。
“哎,小姐放心。”林嬷嬷应道。
阮清月带着小文,坐上马车往江畔去。
刚到望春亭附近,便远远看到亭中已经坐了好几个人。正是昨日在阮府花厅见过的孙小姐,和今早刚拒绝她的张小姐、郑小姐,还有另外几位往日与她们相熟的贵女。
江雨朦穿着一身鹅黄色襦裙,正笑着与众人说话,远远望去,一派热闹景象。
可当阮清月的马车停下,她刚下车走到亭边时,亭中的笑声突然戛然而止。
阮清月依旧温和地笑着,踏入望春亭。
亭内骤然凝固的空气便像一张无形的网,轻轻罩在了她的身上。
她眼角的余光扫过郑小姐下意识避开的裙摆、郑小姐垂得极低的眉眼,还有其他几位贵女躲闪的目光,心头那点昨日被祖母温暖起来的角落,又被这无声的疏离浸得发凉。
有了早上的退帖,她早该想到的,京中贵女们最看重的便是名声,她们怎会愿意与一个失德的人扯上关系?
别说扯上关系,就连在大庭广众之下坐在一起,怕是都不愿的。
所谓的情谊,在流言与自保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可阮清月没有停下脚步。
她挺直脊背,将那些探究、鄙夷的目光当作春日里寻常的风,拂过身侧,留不下任何痕迹,又消失不见。她若无其事地走向江雨朦留好的位置。
指尖触到冰凉的石桌时,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不能慌,一旦露出半分狼狈,便是中了江雨朦的计。
“清月来了,”江雨朦最先反应过来,语气热络,却故意提高了声音:“我还怕你今日身子不适,来不了呢!快坐,我特意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能看到整个江畔的梨花。”
阮清月顺着她的话,目光扫过亭中众人。
她们一个个都低着头,或是端着茶盏假装喝茶,没人主动跟她打招呼,连眼神都不敢与她对视。
很显然,她们都没想到江雨朦会真的邀请阮清月来,更没想到阮清月竟真的敢来。
阮清月当作没看到众人的异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多谢雨朦,今日江畔的梨花确实好看,多亏你有心了。”
她的从容,让亭中的气氛更显尴尬。
郑小姐忍不住悄悄拉了拉江雨朦的衣袖,眼神里满是疑惑。
江雨朦却像是没看到,反而拿起桌上的茶壶,给阮清月倒了杯茶,语气关切地说:“清月,昨日在你府中,我没好意思多问,今日这里都是咱们的好友,我便直说了,那些关于你的流言,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呀?”
这话一出,亭中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再次聚焦在阮清月身上。
张小姐更是忍不住开口:“是啊,清月妹妹,那些流言传得太离谱了,连‘情书残片’都出来了,你可得赶紧想办法澄清,不然你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她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心好意,眼神里却满是看热闹的意味。
往日里姐妹们聚在一起,不管是世家夫人还是京中贵女公子哥,甚至宫里的皇后娘娘们,也都更喜欢阮清月一些。
大家都是官家之女,父亲职位又大差不差,长相才情也都各有千秋,谁又能比谁高贵。
凭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阮清月身上。
江雨朦连忙接过话头,脸上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就是!我就说那些都是假的!清月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清楚吗?定是有人嫉妒,故意编造这些流言陷害你!”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说道,“不过,我昨日听我母亲说,那情书残片上的字迹,确实跟你的很像,还有人说,看到你在佘州城外跟一个陌生男子说话,那男子穿着粗布衣裳,看着就像...武夫。”
江雨朦刻意加重了“武夫”两个字,目光紧紧盯着阮清月,期待看到她慌乱的模样。
阮清月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茶水的温度透过杯壁传来,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她抬眸看向江雨朦,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雨朦倒是消息灵通,连我在佘州城外见了谁都知道。只是不知,你母亲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些?那位目击者,又是哪位高人,竟能隔着那么远,看清我见的人穿什么衣裳,还能断定他是武夫?”
她的话不软不硬,却像一把锤子,轻轻敲在众人心里。
是啊,佘州城外那么偏僻,谁会特意去留意阮清月见了谁?
又怎么能那么清楚地记得男子的穿着,还知道他是武夫?
江雨朦被问得一愣,脸上的愤愤不平僵了一瞬,随即又掩饰道:“我、我母亲也是听旁人说的,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我就是觉得你委屈,想替你打抱不平罢了。”
“多谢雨朦的好意。”
阮清月放下茶杯,目光扫过亭中众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过,关于那些流言,我无需澄清什么。我还是昨日的话,身正不怕影子斜,若真有人拿到所谓的证据,大可以送到阮府,让我父亲和祖母查验,也让京中众人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编造谎言,毁人名声。”
她说完,站起身,对着江雨朦微微颔首,“今日多谢雨朦的邀约,只是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便先告辞了。”
不等江雨朦反应,阮清月便转身离开了望春亭。
阳光洒在她的裙摆上,淡淡的梨花纹在风中轻轻晃动,竟透着一股无人能及的坦荡。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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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马车这一路,阮清月没有回头。
她知道身后定有无数道目光盯着她的背影,有疑惑,有探究,或许还有江雨朦不甘的眼神。
小文一直在马车边等着,上前扶着她:“小姐。”
“回府吧。”阮清月道。
亭中众人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都没了声音。
江雨朦握着茶杯的手越来越紧,眼底的嫉妒与不甘几乎要溢出来,阮清月都这样了,怎么还能如此镇定。怎么还能让众人对流言生出怀疑。
她绝不会让阮清月就这么轻易地洗清冤屈!
江雨朦深吸一口气,看向亭中众人,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拨:“你们看,清月这态度,倒像是我们多管闲事了。只是,若真没有的事,她为何不肯多说几句,好好解释解释呢?还是说,她不屑于同我们说?”
她的话,又让众人心里的疑云重了几分。
张小姐附和道:“就是,就她自觉清高,和我们不一样。”
江雨朦拉着张小姐的胳膊,“别这么说,可能清月这会儿的心情不太好吧。唉,我真担心她。”
众人又纷纷安慰江雨朦。
而此刻的阮清月,刚坐上马车,便对小文说:“回去后,立刻让嬷嬷去查江雨朦的母亲最近跟哪些人有往来,尤其是那些声称见过我与武夫见面的人。”
江雨朦母女如此积极地散播流言,背后定有更大的阴谋。而她,已经快要摸到这阴谋的边缘了。
日头渐斜,阮清月的马车也停在阮府朱漆大门前。
她撩开车帘,正欲扶着小文的手下车,目光却先落在了门边拴着的两匹骏马上。
那匹通体乌黑的军马,鬃毛梳理得整整齐齐,马鞍上还绣着流云暗纹,像是昨日在山道上,慕流光骑乘的那匹。
旁边那匹银灰鬃毛的青骢马,马蹄边沾着些尘土,也与那位叫于衡的副将的坐骑很相似。
阮清月指尖微微一顿,心中泛起几分疑惑,昨日慕流光出手相助后,便带着于衡等人匆匆离去,今日他怎会来到阮府。
“小姐,怎么了?”小文见她盯着马匹出神,轻声问道。
阮清月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两匹马瞧着有些眼熟。”
她说着,扶着小文的手走下马车,脚步不自觉地朝马匹走近了两步。
乌黑军马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了抬首,打了个响鼻,眼神温顺,倒与它主人平日里的冷冽截然不同。
府门口的老管家见她回来,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小姐,您赏花回来了?方才慕副统领带着人来府中,说是老爷议事,此刻正在正厅呢。”
“慕副统领?”
阮清月心中恍然,原来这两匹马果真是慕流光的。
她定了定神,对着老管家颔首道:“我知道了,我先去给祖母请安,路过正厅时,去给父亲问声好。”
说罢,她便带着小文往府内走去。
刚走到穿堂,就听见前方正厅里传来隐约的谈话声,其中一道沉稳的男声,正是慕流光。
6. 偷偷看他
阮清月脚步微顿。
正厅的雕花木门虚掩着,她透过门缝往里看,只见父亲正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盏热茶。
而坐在他对面客座上的慕流光,身着一袭墨色圆领长袍,腰束玉带,面容俊朗,眉宇间的冷意,与昨日雨中所见如出一辙。
“北戎此次进贡的队伍预计下月中旬抵达京城,陛下命禁军提前规划路线,务必确保贡品安全,同时也要顾及北戎使者的颜面。”
慕流光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昨日在山道上的沉稳,又多了几分议事时的锐利。
他说话间,抬手端起桌上的茶杯。
阮清月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他的手背上,虎口处的那道刀伤依旧未曾涂药,经过雨水的浸泡,此时伤口边缘已经微微发白,似有溃烂的迹象。
许是她的目光停留得太久,慕流光忽然抬眸,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门缝处。
四目相对的瞬间,阮清月只觉得他的眼神深邃如潭,仿佛能看透人心,让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定了定神,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对着厅内颔首行礼:“父亲,女儿见过父亲。”
阮父见是她,在外人面前,脸上露出几分温和的笑意:“清月回来了?今日赏花尽兴吗?”
“尽兴,”
阮清月应声,目光又不经意地扫过慕流光的手背,见他也起身朝自己微微颔首,便继续说道,
“女儿本想先去给祖母请安,路过此处,听闻父亲与人议事,便过来问声好。昨日多亏慕统领出手相助,女儿还未好好道谢。”
“哦?你与慕副统领昨日便见过了?”
阮父有些意外,随即笑道,“那可真是缘分。昨日你说被困在山道上,原来是慕统领救了你。”
“是。”
“如此,还要多谢慕统领出手相助小女。”阮父朝慕流光答谢道。
慕流光的声音依旧冷淡,似是没把此事放在心上,“阮大人客气。昨日只是碰巧遇见,当时并不知车内就是阮小姐。要不在下定会派人护送阮小姐。”
阮父道:“慕统领谦虚了。”
慕流光在人才济济的京城,也可称得上是奇才,虽说是地方出身,但很受陛下的重用。如今年纪轻轻,就做到了禁军西郊营的副统领,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朝中有不少大臣都想和他结交一二。只可惜全都被他拒绝。趁着这次北戎使臣进贡的事情,阮父也想搭上他的关系。
阮清月朝阮父颔首,“那女儿就不打扰父亲和慕统领议事了。”
“嗯,去吧。”阮父道。
阮清月再次颔首,又对着慕流光微微屈膝,这才带着小文转身离开。
刚走出没几步,她又停下脚步,对小文吩咐道:“小文,你去我房里的梳妆盒旁,把那盒金疮药取来。”
小文应声,不多时,便拿着金疮药赶来。
阮清月接过药盒,仔细叮嘱道:“你把此物交给慕副统领的副将于衡,就说...就说是昨日承蒙慕副统领相助,见他手背有伤未愈,略备薄药,拜托他转交。切记,不要多言。”
方才她在正厅并未瞧见于衡的身影,想来是于衡已出府等候慕流光,和她们进府时岔了路,才没有碰到。
小文点头应下,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阮清月,“小姐,方才婢子在梳妆台上发现一个匿名的信封,婢子问了人,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人放的。”
阮清月疑惑拆开信封,里面只有短短一行字:“小姐勿忧,流言源头已近,最晚后日,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笔锋凌厉如刀削,苍劲有力,收尾利落,看着应该出自一个杀伐决断之人。
阮清月莫名的想到了此时正在正厅坐着的人。
她摇摇头,甩掉脑中的想法,“嗯,先放着吧,你去送药,我去见祖母。”
小文也捧着药盒,往府门口走去。
府门外,于衡正守在马匹旁等候,见小文走来,连忙上前询问。
小文说明来意,将药盒递给他,又复述了阮清月的话后,便转身回府了。
于衡握着手中的药盒,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他家统领昨日从山道回来后,手背划伤了,下属们劝他涂药,他却只说小伤无妨,不肯理会。
原来,统领是在等这个!
怪不得今日统领非要亲自来阮府商议北戎使团进京的小事,还让自己翻墙去送什么匿名信。
于衡小心翼翼地将药盒收好,心中暗忖,回去后可得好好守着,别耽误了统领的“好事”。
另一边,阮清月已经来到老夫人居住的院子走去。
老夫人今日精神好了许多,正坐在窗边绣着一幅兰草图,见她进来,连忙放下针线:“清月来了?今日去江畔,没受委屈吧?”
阮清月在她身边坐下,将望春亭中的情形一一说来,从众人的冷遇,到江雨朦刻意提起流言、暗示武夫的细节。
“祖母,江雨朦这几日的举动太反常了。她明知我身陷流言,却偏要邀我去人多的地方,还故意在众人面前提那些事,分明是想让我难堪,坐实我的失德之名。”
老夫人听着,眉头渐渐皱起,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绣线。
“雨朦这孩子,打小就心思活络,瞧着总有些不安分。以前觉得她只是性子跳脱,没想到竟会做出这种事。”
她顿了顿,眼神沉了沉,“你怀疑得没错,她背后定有算计。你可知,她的父亲江郎中,在你父亲手下任职,虽算勤勉,却总想着往上爬,对你父亲的位置,怕是早就心存觊觎。”
阮清月心头一震,原来还有这层渊源。
若江父想取代父亲的位置,那毁掉她这个阮家嫡女,让阮家名声受损,便是打击父亲的最好办法。
毕竟她父亲任职礼部侍郎,最看重的就是这名声之事。若自己的女儿失礼失德,就算陛下不说什么,同僚间的议论,也够父亲难堪的。
江雨朦的算计,或许根本不是个人恩怨,而是带着家族的目的。
“可怜你这两日,在府里府外都受尽了冷脸。”
老夫人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心疼,“那些往日与你交好的小姐,如今避你如避祸,你心里定不好受吧?
阮清月指尖拂过案上冰凉的瓷杯,那些被退回来的请帖仿佛还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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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
烫金的封边卷着冷意,望春亭里众人躲闪的眼神、刻意压低的笑语,像细针似的扎在心上。
她轻轻摇了摇头,鬓边垂落的碎发随着动作轻晃。
“祖母,我没事。”
她抬眼时,眼底的涩意已淡去,只剩一丝释然。
“这两日的事,倒让我看透了人心。所谓的情谊,在名声与利益面前,原来这样脆弱。她们不信我,我也不必挂怀,与其为这些人伤神,不如专心查清楚真相。”
老夫人望着她沉静的侧脸,满是欣慰。
往日里阮清月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鬓边的珠翠、裙摆的绣纹都能引来一片夸赞,如今骤然受了冷遇,却能有这般通透的心思,不说大彻大悟,也是实实在在地长大了。
她指尖叩了叩案上的鎏金请帖,声音温和却笃定:“今日你外出时,宫里送来了帖子,两日后皇后娘娘设春日宴,邀你入宫。我已经替你应下了。”
阮清月的目光落在那方烫着“皇后亲邀”四字的请帖上,语气里带着几分迟疑:“以我如今的名声,此时进宫会不会扰了娘娘的兴致?”
“傻孩子,这么大的事,娘娘怎会不知?”
老夫人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来暖意,“她素来慈善,这时候邀你,是想为你正名呢。放心去便是。”
阮清月点头应下:“好,我去。”
她笑着靠在老夫人肩上,话锋一转,又提起昨日的事,“对了祖母,昨日我们马车被困在山道上,多亏了禁军的慕副统领出手相助,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困到什么时候。今日他还来府里,跟父亲议事呢。”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眼中满是庆幸:
“这位慕副统领倒是心善。说起他,也是个有本事的。他早年在边境从军,只是个不起眼的武夫,后来升至小兵,在战场上屡立战功,被调到京城后,又凭借着出色的能力,一步步升到了禁军副统领的位置,如今在京城里,可是不少达官贵人都想拉拢的对象呢。”
阮清月听着祖母的夸赞,心中却越发疑惑。
如今的大魏,不管是入仕做官,还是婚丧嫁娶,都极其看重出身和规矩名声。
慕流光从一个不起眼,地位低下的武夫,到如今地位崇高,被世家拉拢的禁军西郊营副统领,当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她曾听父亲提起过,边境的将领大多性情豪爽,可慕流光给她的感觉,却更像是一个心思深沉的谋士。
昨日雨中,他出手施救时的沉稳利落,今日议事时的周全严谨,甚至连手背受伤都不声张的隐忍,都远超一个武将该有的细腻。
“清月,你在想什么?”看她一直不说话,老夫人问道。
阮清月摇头,“祖母,昨日慕将军救了我,咱们阮府是不是要出些回礼答谢呢?”
老夫人点头,“不过你不必挂心,你父亲既知道了此事,应该会答谢的。咱们作为女子,不便出面。”
尤其是现在,阮清月深陷流言之中,真相还未查清,如果再和慕统领私下见面,恐生不妥。
阮清月也深知此理,“那祖母,我先回去准备后日入宫的事情了。”
7. 进宫参宴
接下来两日,阮清月闭门在府中。
第三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阮清月便起身梳洗。给祖母请过安后,她坐上了驶向皇宫的马车。
车帘外的晨光透过缝隙照进来,落在她月白绣玉兰的罗裙上,裙摆处淡青色丝线绣的玉兰仿佛沾了晨露,鲜活了几分。
林嬷嬷坐在她身侧,双手攥着帕子,语气里满是不安:“小姐……”
宫里的春日宴,定然邀了不少皇室子弟和官家小辈,往日里小姐与他们相熟,走到哪里都是笑语盈盈,可如今能真心信小姐的,怕是没几个了。
阮清月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温和却有力量:“没事。我交代你的事情,都做好了吗?”
这两日她并非一无所获,也查到了不少有关流言和山道上那个突然出现的泥坑背后的关系。
江雨朦今日定会入宫,若是平安无事便罢,若有人再敢提起流言的事,她手里的证据,也足够应对。
最起码,不能辜负皇后娘娘的好意。
若是惹得娘娘厌弃,日后即便洗清了污名,再想融入那个圈子,怕是难了。
林嬷嬷连忙点头:“小姐放心,该带的都带齐了,就放在随身的锦盒里。”
“那就好,放宽心,不会有事的。”
阮清月抬手抚了抚鬓边的羊脂白玉兰簪,耳上银制镶蓝宝石的耳环轻轻晃动,与裙摆的玉兰绣纹相映,淡雅中透着阮家女儿的贵气。
既是赴皇后的宴,便不能失了体面,更不能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如愿。
马车行至宫门前,朱红的宫墙在春日暖阳下泛着浓厚的光泽。
马车停稳,林嬷嬷扶着她下车。
宫门前早已停满了各式马车,车轮旁站着的人个个衣着光鲜,精神昂扬,都是今日赴宴的官家子弟与家眷。
阮清月刚站稳,几道目光便落在她身上。
有好奇的打量,有毫不掩饰的鄙夷,还有刻意避开的疏离。
往日里常与她寒暄的几位夫人,此刻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便转身与旁人热络交谈。
几个曾围着她看新得的首饰、听她讲逸闻趣事的贵女,更是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连眼神都不愿与她交汇。
阮清月早有预料,唇角依旧噙着温和的笑意,脚步从容地往前走去,仿佛未曾察觉周遭的冷意,裙摆扫过青石板路,没有半分滞涩。
“清月!”
熟悉的声音传来,阮清月转头,见江雨朦从自家马车上下来,正朝她快步走来。
江雨朦今日穿了件月白绣水纹的百褶裙,外罩水绿绣鸳鸯戏水的比甲,垂挂髻上插着一支翡翠玉簪,在一众粉白鹅黄的衣裙里,倒真有几分清新脱俗的模样。
“听说阮府接了帖子,我还以为是二小姐入宫呢。”
江雨朦走到她身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人听见,“没想到老夫人把帖子给了你,可见她还是很疼爱你的。”
阮府二小姐是阮清月的堂妹,往日里总爱跟在她身后,却因性子怯懦,鲜少参加这类宴席。
此地人多眼杂,阮清月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试探与挑拨。
周围人的目光果然顿了顿,有意无意地往她们这边聚来。
阮清月眼底掠过一丝冷意,语气却依旧平静:“我又没做错事,祖母为何不疼我?”
江雨朦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讪讪地跟在她身侧往前走。没走两步,她又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清月,我听说李公子今日也会来。”
不用她说,阮清月已经看到了李怀仁。
他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袍,身姿挺拔如松,正站在不远处与人说话。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李怀仁抬眼望来,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眼神下意识地躲闪,随即迅速移开,转身走到另一侧排队入宫,还刻意与身边的几位公子高声谈笑。
那模样,仿佛两人从未有过婚约,从未在月下亭中说过“此生不渝”的话。
阮清月望着他的背影,心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泛起细微的疼,可面上依旧平静如水,只是握着帕子的指尖微微收紧。
她没有看到,不远处的李怀远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攥得发白,指节泛着青。
看着阮清月独自承受着旁人的冷遇,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忍,脚步甚至往前挪了半分,想冲过去站在她身边。
可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昨日母亲严厉的叮嘱又在耳边响起:“清月如今名声已毁,你万万不可再与她扯上关系!否则不仅会影响你的前程,还会连累整个李家!”
李怀远闭了闭眼,终究还是低下头,跟着几位公子一起走进了宫门,背影里满是无奈。
女客这边的队伍排得慢些,等阮清月和江雨朦走到参宴的暖阁时,隔壁男客那边已经传来了丝竹之声,悠扬的乐曲伴着笑语,隔着屏风都能感受到那边的热闹。
没看到阮清月失魂落魄、当众失态的模样,江雨朦心里掠过一丝失望。
落座时,她特意跟安排席位的宫人说了几句话,想挨着阮清月坐。
这样一来,待会儿若是有机会,她也好“顺势”提起流言之事,让阮清月在众人面前难堪。
可等她转身往座位区走时,却见阮清月身边已经坐了人。
那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眉眼间带着一股与周遭闺阁女子截然不同的英气,身姿挺拔,高高的马尾用一支利箭模样的簪子固定着,乌黑的发丝垂在背后,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上穿玄黑织银劲装,腰间系着鎏金铜扣腰带,腰带左侧还挂着一个小巧的皮质箭囊,整个人透着一股清爽利落的劲儿,仿佛不是来参加春日宴,而是刚从边关的马场下来。
阮清月正与她说着什么,少女听得认真,偶尔点头时,鬓边的银饰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江雨朦心里一动,这不是上个月刚从边关回京的镇国将军之女沈惊鸿吗。
如今大魏朝虽不似前朝那般重武轻文,但武将在朝中依旧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更何况沈惊鸿的父亲,是先帝亲封的镇国将军,手握兵权,连陛下都要让三分。
江雨朦的脚步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忌惮,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正想着接下来的事情,忽闻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伴着太监清亮的唱喏:“皇后娘娘驾到。”
亭中女眷们闻声,立刻敛衽起身,纷纷朝来路躬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身着明黄色绣金凤的宫装,在宫女的搀扶下缓步走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都起来吧,今日是春日宴,不必多礼。”
众人谢过皇后。
暖风裹着花香,越过雕花栏杆,将满园的春色送到了众人耳边鼻尖。皇后走到亭中主位坐下,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阮清月身上。
她笑着招手:“清月,多日未见,竟消减了这么多。过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阮清月闻言缓步上前,再次躬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皇后伸手虚扶,眼中满是赞赏。
“前几日听闻你在山道上遇困,却始终保持着大家闺秀的端庄,半点不显慌乱,这般气度,真是难得。阮侍郎教女有方,本宫瞧着,京中这般年纪的姑娘里,论品行仪态,你倒是数一数二的。”
这番夸赞来得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
阮清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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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皇后娘娘这是在为自己正名。只是有一点她没想到,自己山道遇困之事竟然这么快就传到了身居后宫的娘娘耳朵里。
她垂眸浅笑,语气谦逊:“娘娘谬赞,臣女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不敢当娘娘这般夸奖。”
皇后见她不卑不亢,越发满意,又随口问了几句赏花的感受,才对众人说道:“今日设宴,本就是为了让大家赏春散心,你们不必拘谨,随意些才好。”
说罢,皇后便与身旁的贵妃闲谈起来,众人见状,也渐渐放松下来,各自散开。
阮清月回到了自己位置上,却不见沈惊鸿去了何处。
她之前还心生奇怪,这沈惊鸿随着她父亲镇国将军在外征战,上月刚凯旋回京。平日里沈惊鸿一直待在军营之中,从不参加京中贵女们的宴请。
今日她竟然主动过来与自己搭话。
“清月,过来。”右前方杨御史夫人笑着叫她。
阮清月脸上露出端庄谦和的笑容,朝她走过去:“杨夫人。”
杨御史夫人握着阮清月的手,站在一株豆绿牡丹前,笑意盈盈地道:“娘娘说的没错,确实是瘦了,回京这几日,心里难过了吧。”
“是啊清月,”
周围几位夫人也顺势走了过来,“不过是些不入耳的流言罢了,你别上心。今日娘娘都公开夸赞你从容得体,想来以后也不会再有人议论了。”
看来,皇后娘娘方才的那番话已经起了作用。
阮清月礼貌地笑着,一一回应。
阳光落在阮清月浅碧色的裙摆上,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温柔,俨然又回到了从前被众人追捧的时候。
闲适融洽的气氛被一道尖锐的声音打破。
户部侍郎张大人家中的张小姐凑到围坐的女眷中间,故意扬高了声音:“各位夫人,姐姐妹妹们,方才我在那边赏花时,听闻了一件新鲜事,不知你们听没听说?”
朝中受邀的女眷们已全部到场,或围在石桌旁低语,或驻足花前赏玩,钗环碰撞的脆响与轻柔的笑语交织。
张小姐的声音有些尖,众人闻言,直接噤声看向她。
一直站在偏僻处的江雨朦知道,机会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裙摆,压下心中的躁动,脸上挤出一抹假笑,提着裙摆朝人群聚拢的方向走去。她笑着问道:“张小姐说的是何事?莫非是城西那家新出的胭脂方子?”
“可不是这个,”
张小姐摆了摆手,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阮清月,声音又抬高了几分,故意让更多人听见,
“我说的是关于阮小姐的事。近来京中流言四起,都说阮小姐私下里与武夫厮混,还有人说,亲眼瞧见了他们私会的模样,连情书碎片都传出来了呢!”
这话一出,亭中瞬间安静下来。
原本分散各处的女眷们纷纷聚拢过来,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阮清月身上。
阮清月握着花瓣的指尖微微一紧,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可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冷意。
张小姐见众人反应热烈,心中得意更甚。
果然,只要提起这流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从阮清月身上转移到“丑闻”上!
她继续说道:“听说李家就是因为这流言,才主动退了与阮小姐的亲事呢。也是,谁家愿意娶一个名声受损的姑娘进门?阮小姐,你说这流言,到底是真的假的?”
张小姐得意地看着沉默下来的阮清月。
她感觉到内心里那股名叫嫉妒的藤蔓,随着自己的话,从自己的身体里爬了出来。
在这方天地,自由又恣意地散开,生长。
被皇后当众夸赞又怎样,不还是因为流言被退了亲。
8. 唇枪舌战
“张小姐这话就不对了,”
阮清月还未有动作,和她并排站着的杨御史夫人立刻反驳,她素来正直,见不得人这般当众污蔑,
“清月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自小端庄守礼,怎会做出这等逾矩之事?不过是些无根无据的流言,你怎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随意散播,平白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户部侍郎和杨御史一向是不对付,张小姐脸色一沉,丝毫没给杨御史夫人面子,立刻怼了回去:
“杨夫人这话是何意?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京中谁没听过这流言?再说了,李家退亲可是板上钉钉的事,若不是阮小姐自身有问题,李家好端端的为何要退亲?杨夫人如此帮她说话,莫不是暗中收了阮家的好处?”
杨御史夫人气得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李家退亲是事实,流言也确实传遍了京城,她虽信阮清月的品行,却拿不出证据来驳斥,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小姐愈发嚣张。
杨御史夫人无奈,只得搬出了皇后娘娘,“娘娘都说了清月端庄守礼,你却在此大言不惭,怎么,是在说娘娘是错的吗?”
张小姐生平首次受到众人的关注,胸中情绪澎湃,脑中一片空白,她道:“娘娘定是被某人蒙蔽,不知外面的流言。若是她知道了,一定会秉公处理此事。”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却带着雷霆之势的声音骤然响起,震得亭中众人都愣了一瞬:“张小姐这话,未免太过武断,也太过无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镇国将军之女沈惊鸿大步流星地从□□走来。
劲装的裙摆被风掀起一角,腰间银带束出利落腰线,墨发高束成马尾,发尾银箭头饰下坠着的红缨随着脚步轻晃,浑身透着一股武将世家独有的凛冽气场。
路边缀满枝头,怒放的姚黄魏紫,都不及她此刻绚丽夺目的风采。
沈惊鸿径直走到阮清月身旁,抬手将阮清月往自己身后护了护,目光如寒刃般扫向张小姐:
“你说流言?我沈惊鸿自小在军营长大,见多了靠流言蜚语害人的伎俩!前几年北边战事吃紧,还有人传我父亲通敌叛国呢,难不成那也是真的?”
她声音陡然拔高,“流言这东西,无根无据,全凭一张嘴编排!你说清月与武夫厮混,有谁亲眼看见?是你,还是你口中的‘有人’?你说情书碎片,碎片在哪?拿出来给大家瞧瞧啊!”
张小姐被她的气势逼得后退半步,手忙脚乱地扶住身旁的矮几,强撑着辩解:“我,我虽没亲眼见,可京中都这么传。”
沈惊鸿嗤笑:“京中都这么传?京中还传你父亲暗中行贿受贿,贪污去年朝廷派发的年终雪灾赈灾银呢,你父亲贪污了吗?要不要请都察院的大人去你家查一查啊?”
“你!”张小姐说不过她,又讷讷道:“李家退亲总不假吧?”
“李家退亲?”
沈惊鸿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气场压得张小姐几乎抬不起头,
“上个月李公子在秦楼楚馆被人撞见与歌姬厮混,这事京中也有人传,怎么没人说他品行不端?怎么没人说李家该退了他的亲事?偏偏轮到清月,就仅凭几句流言,就要把退亲的错全算在她头上?”
她这话戳中了要害,李家公子流连风月场所的事,确实有风声,只是李家压得紧,没传开罢了。
也有不知情的人,低声询问此事的细枝末节。
一时之间,周围女眷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沈惊鸿见状,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小姐,我父亲常说,做人要凭良心,说话要讲证据。你今日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在春日宴上散播谣言,污蔑同僚之女,不仅坏了清月的名声,更是扫了皇后设宴的兴致,也丢了你户部侍郎府的体面。”
她看着张小姐,眼神锐利,带着不悦和杀气,
“我劝你,要么拿出实证,要么立刻给清月道歉,否则,这事若传到御史台,你以为你张家担待得起?”
这话里的威胁再明显不过。
御史台更是专管弹劾之事,张小姐不过是个庶女,哪里经得起这般施压?
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嗫嚅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原本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满满的慌乱。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精心挑起的事端,竟会被沈惊鸿几句话就怼得无地自容。
亭中女眷们也被沈惊鸿这番有理有据、又带着十足气场的话镇住了,纷纷点头附和,有人甚至直接开口劝张小姐道歉,气氛彻底倒向了阮清月这边。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站在人群后的江雨朦忽然开口。
她素来温和寡言,此刻却捧着一方锦盒,缓缓走到众人面前,声音轻柔却清晰:
“各位姐姐夫人们,其实我近日也听闻了关于清月的流言,心中实在不安。清月素来与我交好,我不信她会做这等事,便私下里托人打听,想要找到些蛛丝马迹好还她一个清白。没想到还真找到了这传说中未烧尽的情书残片。你们看,”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取出一片泛黄的纸碎片,递到众人面前,眼中满是担忧:
“我本想查清这残片的来历,再告诉清月的。只是查了几日,也没找到线索。今日在宴上听闻各位提及此事,便将残片拿出来,也好让大家看看,这所谓的‘情书’,究竟是真是假,也好帮着一起想想办法。”
众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了那片未烧干净的残片上。
只见残片边缘参差不齐,上面隐约有几个模糊的字迹,却连完整的句子都凑不出来,更分不清是谁的笔迹。
阮清月看着那些碎片,心中却是一凛。
她从未写过什么情书,分明是有人刻意伪造的。
但这碎片的纸质、和墨,都是她常用的。
锦盒里的残片在春日阳光下泛着熟悉的米黄,那是阮清月惯用的“云纹宣”,纸角还留着她书房特有的松烟墨淡香。
“这,这字迹,分明是清月的!”
一位曾见过阮清月抄经的夫人失声开口,指尖颤抖着指向残片,“我上个月还在慈安堂见过她为老夫人抄的《金刚经》!”
张小姐原本惨白的脸瞬间泛起红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尖声嚷道:“我就说流言是真的!连字迹都对得上,阮清月,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往前凑了两步,死死盯着残片,眼底满是报复的快意。
哪怕这证据不是她找的,只要能踩碎阮清月的名声,她便觉得解气。
江雨朦捧着锦盒的手微微发颤,眼中却飞快掠过一丝得色,随即又被担忧覆盖:“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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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我,我真的只是想查清真相,没想到,”
她说着,声音哽咽起来,仿佛自己也被这铁证惊得不知所措,“会不会是,是你不小心遗失的?或者被人捡去利用了?”
这话看似维护,实则坐实了“残片出自阮清月之手”的结论。
周围的议论声骤然沸腾,原本偏向阮清月的目光又变得复杂,有人惋惜,有人鄙夷,杨御史夫人急得团团转,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字迹、纸张、墨水,桩桩件件都指向阮清月,这如何辩解?
沈惊鸿也皱起了眉。
她虽不信阮清月会写情书,可眼前的残片太过逼真,她下意识看向身侧的阮清月,却见后者竟未露半分慌乱。
阮清月缓缓抬起眼,目光掠过张小姐得意的脸,掠过江雨朦泛红的眼眶,最后落在那片残片上。
她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上前两步,从锦盒里拈起,指尖拂过纸面,“我用的云纹宣,是父亲托人从江南带来的,纸边会印着极淡的‘清云书斋’暗记,妹妹请看,”
她将残片凑到众人眼前,“这片纸上,可有半分暗记?”
众人凑近细看,果然见残片底色光滑,并无半分印记。
江雨朦脸色微变,强声道:“或许,或许是批次不同?再说这墨,”
“再说这墨。”阮清月打断她,语气依旧平缓,
“我书房的松烟墨,是母亲生前为我调制的,里面加了少量密花檀香,写出的字会带着淡淡的清苦香气,经久不散。大家若不信,可请皇后娘娘身边的苏嬷嬷闻闻,她最擅辨香。”
一直静坐在主位的皇后闻言,抬手示意苏嬷嬷上前。
苏嬷嬷接过残片,放在鼻尖轻嗅片刻,躬身回禀:“回娘娘,这墨香虽似松烟,却带着几分廉价的松墨味,并无密花檀香的清苦气,确实不是阮小姐常用的墨。”
江雨朦的嘴唇瞬间失去血色,手指死死攥着锦盒边缘,指节泛白。
张小姐也愣住了,方才的得意荡然无存,只剩下茫然。
“那字迹总该是你的吧?”张小姐不死心地说道。
江雨朦立刻说道:“仔细瞧,笔迹也不像清月所写。”
纸张和墨被阮清月轻而易举的看出破绽,笔迹就更不用提了。
她必须抢先说出来,不然被阮清月找出证据反击,自己的名声被影响不说,清月也不会再相信自己。
“哪里不像?”
张小姐上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死死地盯着江雨朦:“你说,哪里不像!”
“我,”
江雨朦说不出。
她本就是找着阮清月的笔迹,一笔一画地描写的,自以为一模一样,天衣无缝。
可是看着阮清月笃定的眼神,江雨朦心虚地低下头。
这在外人看来,就是她为了阮清月,在睁眼说瞎话。
有人暗中赞叹,她与阮清月,当真是姐妹情深。为了好姐妹,竟然做到此种地步。
阮清月静静地看着江雨朦,等着她的话。
面对众人的目光,江雨朦脸红的更厉害,“我,我感觉不太像。”
“感觉有什么用,你感觉不像,我感觉挺像的。来,再让我看看。”先前那位指认字迹就是阮清月的夫人说道,上前又盯着残片仔细地看。
9. 弄巧成拙
整个花园内安静的落针可闻,一个个均看向阮清月,似是在等她的回答。
“这个字迹,”
阮清月慢条斯理地解释,“我自幼习柳体,写竖钩时会‘顿笔回锋’,而这残片上的竖钩,却是直挺挺的,少了那一点回锋的韧劲。”
众人的目光又落到先前指认字迹是阮清月,现在又低头查看字迹的那位夫人身上。
过了两息,夫人也爽快地承认错误:“是我看错了,阮小姐,对不住,方才都是我着急了,说话没经过大脑。”
杨御史夫人也肯定道:“这是假的。江小姐,你身为清月的好友,连这些都没有分辨出来,就把它当成证据了呀。”
“许是,许是人伪造的吧。清月,对不起,是我眼拙了,没有认出来,还差点连累了你。”
江雨朦攥着锦盒的手不断收紧,指节泛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撑着不肯落下。
阮清月看着她,眼中是说不尽的失望。
片刻后,心中已做了决定,阮清月又压下眼底的失望,“无妨,你也是好心。”
杨御史夫人打圆场,笑着拍了拍阮清月的肩:“都是误会。春日宴本就是赏春的好日子,别让这点小事扰了兴致,大家还是散了,各自赏花儿去吧。”
女眷们本就不愿掺和这桩事,闻言纷纷附和,议论着散开,有的继续赏牡丹,有的结伴去看兰草,方才紧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江雨朦看着阮清月,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红着眼眶,低声说了句“对不住”,便抱着锦盒匆匆离开了。
亭中一时寂静。
杨御史夫人拉着阮清月的手,心疼道:“好孩子,受委屈了,都怪伯母方才没能护好你。”
阮清月摇摇头,笑着安抚:“伯母别担心,我没事。”
沈惊鸿却注意到,阮清月的指尖还沾着残片上的墨屑,她悄悄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等杨夫人离开后,才低声道:“方才你那般镇定,我都快以为你真的不慌了。”
阮清月接过帕子,轻轻擦拭指尖,眼底闪过一丝疲惫:“怎么会不慌?只是想起母亲生前说过,越是慌乱,越要稳住阵脚。”
“你为何,”沈惊鸿道:“我都看出来了,不信你没看出,那个江雨朦分明就是故意的,你为何要放过她。”
阮清月嘴角的笑容僵住,她抬头看向满园牡丹,花瓣在风中轻轻颤动,
“我和雨朦从小一起长大,她从前对我很好。我母亲去世那年,我大病一场,是她每天陪着我,给我带点心,读话本解闷。就算她现在做错了,我也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太难堪。”
“从前好,不代表现在还是真心对你,”
沈惊鸿哼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愤愤不平,
“流言的威力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都能用伪造的残片害你了,你还念着旧情?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显得真虚伪,怪不得他......”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闭了嘴,眼神有些闪躲。
阮清月察觉到她的异样,却没有追问,只是笑着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今日多谢你站出来帮我,若不是你,我恐怕还要被张小姐纠缠许久。”
“我可不是无缘无故帮你,”
沈惊鸿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懊恼,
“我是受人所托。那人还说,你要是被刁难,让我多帮衬着点,事成之后,送我一坛珍藏的好酒。结果你这么聪明,自己就把局面稳住了,我根本没帮上什么忙,看来那坛好酒,我是无口福了。”
阮清月心中好奇,想问她是受谁所托,可看着沈惊鸿不愿多说的模样,便也没有多问。
沈惊鸿又说了几句闲话,便以“要去给皇后请安”为由,转身离开了。
阮清月独自站在柳树下,望着沈惊鸿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阵微风拂过,柳叶轻晃,她无意间抬头,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亭外。
夕阳下,一道墨色身影正站在海棠树下,是慕流光。
他似乎也在看她,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阮清月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方才的委屈与疲惫,竟在这一眼中,消散了大半。她忽然想起昨日于衡托人带回的话,慕副统领说,多谢阮小姐的药,伤口已无大碍。
散席的钟声从远处传来,御花园的牡丹在暮色中添了几分朦胧。
杨御史夫人不放心阮清月,非要和她一起出宫。
两人低声说着今日看到的奇花,慢慢往外走。
方才江雨朦离去时的眼神还在脑海中打转,可更让阮清月心绪不宁的,是近来频繁浮现的墨色身影。
从山道相救到府中议事,再到今日春日宴上的暗中注视,她想起自己近日见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多,指尖便悄悄攥紧了帕子。
不行,他们身份有别,往来过密本就容易引人非议,如今又刚经历流言风波,必须与他保持距离。
“清月,今日真是委屈你了,”杨御史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叮嘱道:
“张家那丫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今日被娘娘惩罚了一番,往后应该会消停一段时间。还有江家那个,我瞧着她也有些小心思,你可得离她远些。”
“嗯,多谢伯母。”
杨御史夫人看着她,心疼的神色爬上脸庞。阮清月幼年丧母,阮父又忙着礼部之事,无暇顾及府内。
阮清月自己也争气,不论是诗书礼乐还是才情样貌,接人待物与人相处,样样都很出挑。
要不是早几年和李家定了亲,就算是配个皇子都绰绰有余。
想起李家,杨御史夫人道:“那个李家做事也太绝,退亲了也好。你有福气,日后定能遇到更好的人家。”
这算是知心话了。
如果不是真的关心她,杨御史夫人是不会说这些话的。
阮清月点头,“清月知道。”
“好孩子。”话音落下,杨御史夫人忽然拍了下额头,懊恼道:
“你瞧我这记性!方才只顾着担心你,竟忘了替我家阿瑶求皇后赏赐一盆姚黄牡丹,那丫头盼这花好久了。清月,你在这稍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咱们再一起出宫。”
阮清月连忙点头:“伯母放心去吧,我在这等您。”
杨御史夫人匆匆转身,往举办宴会的方向走去。
阮清月独自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不远处盛放的牡丹上,心中却依旧乱如麻。
她正想整理下思绪,忽听身后不远处的院墙外传来沈惊鸿的话音。
阮清月刚想过去和她告别,又听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
纵然知道自己此举不妥,失了身份,阮清月还是放轻了脚步,想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你说阮清月,方才明明能拆穿江雨朦,却偏偏放了她一马,还帮着圆谎,”
沈惊鸿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解,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替她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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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书碎片的事没彻底说清,京里关于她的流言,就还会有人信,她就不怕自己名声受影响?京城的人不都在乎这些虚无的东西。”
阮清月指尖悄悄攥紧了裙摆,下意识想听慕流光会如何评价自己。
只听一道低沉的嗤笑声传来,带着几分刻意压制的冷意,像是在掩饰什么:
“她就是这么虚伪的人。明明能把事情追查到底以绝后患,偏要装出一副心善的模样,让人看着.....”
“恨得牙痒痒。”他咬牙切齿地说。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进阮清月的心里。
她知道自己放过江雨朦的决定,或许在旁人看来不够果断,却没想到会被慕流光用“虚伪”来形容。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转身往别处走,避开这让人心堵的对话,又听见沈惊鸿反驳的声音:
“恨她?我看你是嘴硬!恨她你还在暗中帮她?方才若不是你让人把李家公子流连秦楼楚馆的消息递到我耳边,我哪能那么快戳破张小姐的话,帮她解围?”
阮清月的呼吸猛地一顿,心中满是惊讶。
原来沈惊鸿之前说的“受人所托”,真的是慕流光?
他嘴上说着不认同,却在暗处默默帮自己?那封匿名信,莫非也是他送的。毕竟当日除了他和于衡,府里再没来过其他可疑的人。
沉默了片刻,慕流光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低了几分,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般恼羞成怒:“你不懂。”
“我是不懂,”
沈惊鸿的声音里满是调侃,甚至还故意拔高了些,
“就你懂!懂她的心思,却只会躲在暗处偷偷帮她,连跟她好好说句话都不敢,典型的单相思小衰鬼!”
后面的话,阮清月已经不想再听。
她的心中没有半分沈惊鸿调侃中暗示的甜意,也没有被人惦念的羞涩,反倒是之前那点因“虚伪”二字生出的委屈,渐渐被一种冷静的疏离取代。
她没有再停留,趁着沈惊鸿与慕流光还在争执,悄悄转身,沿着另一侧的□□往宫门的方向走。
暮色渐浓,牡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的脚步平稳,没有丝毫犹豫。
与慕流光保持距离,这个决定,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阮清月并没有听到后面沈惊鸿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慕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呀。”
慕流光警惕地看着她,“什么?”
沈惊鸿偷笑道:“方才阮府小姐就站在圆门后,咱们说的话,她估计都听见了。真是惊奇啊,你警惕性这么强,今日竟然被乱了心思,连她这么大人在偷听都没有发现。还嘴硬说对人家没意思。”
慕流光闻言,转头向后退了两步,正看到阮清月远去的背影。
他瞳孔微微收缩,震惊中带着慌乱,急促的质问:“沈惊鸿!你故意的?!”
沈惊鸿双手抱胸,笑得一脸坦荡:“什么故意的?我这是帮你一把!你总不能一直躲在暗处吧?从前在边境,你救过我一命,这就算我还你人情了。”
她顿了顿,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笑得更欢了,挑眉道:“往后若是成了,可别忘了请我喝喜酒!我要坐主桌,不过分吧?”
慕流光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松开,又重新攥紧,声音暗哑:
“你不知道,按照她的性子,若是知道我的心思,避我都来不及,又怎能和我有后续的发展。沈惊鸿,你帮错忙了。”
10. 拒绝闺蜜
慕流光脸上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
这让沈惊鸿意识到,他说的是实话。
她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今日不但是多此一举,还好心办了坏事。
她忙道:“对不住,慕兄,我是真不知道。”
她回京城没多长时间,平时也不和京中小姐们来往,不了解阮清月的性情也正常。慕流光自嘲一笑,“没事,也许我和她之间,本就没缘分吧。”
沈惊鸿张口想劝他,又不知该从何劝起。
感情之事最是复杂,她自己都没有经验,能说什么。
“慕兄,那接下来怎么办,真的就让放过那个江雨朦了?”
慕流光的眼神变得阴沉起来。
“怎么可能。”
她念着旧情想当好人,也要看他是否愿意放过想伤害她的人。
沈惊鸿忙道:“那你预计如何做,需要我帮忙吗?”她刚把他的事搞砸,迫不及待地想要从旁弥补。
慕流光拒绝了,“不用,这件事我会亲自动手。宫门快下钥了,先出宫吧。”
外面阮清月和杨御史夫人等人,已经沿着□□快步走出御花园,来到了宫门口。
暮色将宫墙染成深灰。
宫门口热闹非凡,各式马车排成了长队,世家公子们站在车旁低声交谈,夫人小姐们则手挽着手说笑,婢女仆妇们忙着搬取赏赐,一片喧嚣。
阮家的马车早已候在约定的角落,小文正踮着脚朝宫门内张望,见她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阮清月和夫人小姐们告别,刚踏上脚凳,目光无意间扫过人群,却猝不及防与一道熟悉的视线撞个正着。
是李怀仁。
他站在李家的马车旁,身旁围着几位世家公子,可他的目光却牢牢锁在阮清月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李怀仁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涌上浓浓的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动,似乎想穿过人群朝她走来。
阮清月的眼神没有半分停留,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清晰记得退亲书上的“阮家女失德”,如今想来,不过是李家不愿承担流言风险、急着撇清关系的托词。
而李怀仁丝毫不顾她和阮家的脸面,只顺从李家人的决定退亲,更让她内心觉得此人不可依靠,亦不是良配。
再加上今日沈惊鸿所说的李怀仁流连秦楼楚馆之事,让她更是心生厌恶。
此刻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阮清月更不会给彼此任何多余的牵扯,她扭头避开那道灼热的视线,径直朝着自家马车走去。
李怀仁看着她决绝的背影,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
身旁的公子察觉到他的异样,笑着打趣:“怀仁,看什么呢?这般出神。”
“没有。”李怀仁勉强笑了笑,目光却依旧追随着阮家的马车,眼底满是懊悔,却再也没有上前的勇气。
阮清月扶着小文的手踏上马车。
马夫扬鞭驾车离开,刚转过一道弯来到街道上,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江雨朦身边的婢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挤过围观的仆妇,对着马车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阮小姐,求您开恩!我家小姐的马车在半路坏了,天色已晚,宫门口的车都走得差不多了,实在找不到其他车,您能不能行行好,让我家小姐搭乘您的马车回府?”
她如此喧闹,已经吸引了不少路过之人的目光。
小文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却被阮清月抬手制止。
她掀开车帘,目光平静地看向江雨朦的婢女,语气听不出情绪:“江小姐的马车坏了,尽可以去宫门前找值守的侍卫帮忙,或是让人回江府报信,再派一辆车来。我这马车是按人数备的,实在容不下旁人。”
此地虽说不属于宫门口的地界,但离得并不远。
那婢女急得眼圈发红,又往前凑了一步,声音压得更低,近乎是哀求道:
“阮小姐,我家小姐知道今日在宴上做错了,心里一直不安,想跟您当面道歉。只是她脸皮薄,不好意思亲自过来,这才寻了个理由。求您给她一个弥补的机会吧。”
“不必了。”阮清月打断她,语气没有半分松动,“你去告诉她,我与她之间,过往的情分既然已经断了,便不必再刻意挽回。小文,让车夫出发吧。”
“是,小姐。”
小文应声,对着那个婢女冷淡地说了句“请让让”,便放下了车帘。
车夫扬起马鞭,马车缓缓驶动,将她焦急的呼喊声与宫门口的喧嚣远远甩在身后。
阮清月靠在马车的软垫上,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方才宫门口李怀仁那道懊悔的目光,闪过御花园里慕流光带着误解的评价,又闪过江雨朦婢女急切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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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按照从前,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为了自己宽厚的名声,她是无论如何也会让江雨朦上车的。
江雨朦也是拿捏住这一点,才让婢女在热闹的宫门口向她求助。
可是阮清月实在是觉得累。
就这一次,哪怕就这一次,她不想再委屈自己,去应付外人。
这些人,这些事,缠绕在她身边,让她无法呼吸,让她只想逃离。
无论是李怀仁迟来的悔意,慕流光别扭的关注,还是江雨朦试图挽回的道歉,都不是她此刻想要的。她只希望能远离这些是非,安安静静地守着阮府,守着祖母,过安稳的日子。
天色渐暗,窗外街道两边的灯笼渐渐亮起。车轱辘碾过石板路的声响渐缓,最终在阮府朱漆大门前稳稳停下。
车帘被小文轻手掀开,阮清月扶着她的手踏出车厢,刚站定便见老夫人身边的婢女春桃在府门前候着,眉眼间带着几分急切。
“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老夫人让您回府后直接去慈安堂。”
春桃快步上前,帮着拢了拢阮清月肩头的素色披风,低声补充道,“张妈也在那儿等着呢。”
阮清月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想来是祖母找到了张妈背叛她的证据。
她颔首应下,跟着春桃穿过抄手游廊,刚踏入慈安堂,便听见压抑的啜泣声。
阮清月抬眼望去,只见张妈浑身颤抖地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花白的头发散乱着,脸上满是泪痕,额头还红肿着一块,显然是磕过头的。
而老夫人端坐在主位的梨花木椅上,手中捏着一串沉香手串,目光沉静地落在张妈身上,却似未闻其声。
见阮清月进来,老夫人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暖意:“清月,回来了。”
阮清月让春桃接过自己的披风,走到老夫人身边,顺势挨着她坐下,指尖轻轻搭在老夫人的手腕上,笑着柔声道:“祖母,今日进宫面见娘娘,娘娘赏了我一盆罕见的豆绿牡丹,开得正盛,晚些我让人搬来给您瞧瞧,添添雅致。”
“好孩子,有心了。”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向地上的张妈。
下一瞬,老夫人的声音骤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妈,你方才跟我说的那些话,再当着大小姐的面,一字一句说清楚。”
11. 最后机会
张妈身子猛地一颤,连忙朝着阮清月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头。
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却似浑然不觉疼,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道:
“回、回大小姐的话,八日前,江家小姐派人找到了老奴,说只要老奴能偷出您月华堂书房里练字的废纸,就给老奴一百两银子。”
她用袖子胡乱擦掉脸上的泪和鼻涕,继续说:
“老奴那几日正急得团团转,家里的老子娘突然病重,药钱像流水似的花,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想着不过是几张废纸,应当没什么要紧,就、就收了银子,偷了两张您用过的废纸,给了江小姐。”
说到这儿,张妈哭得更凶了,肩膀剧烈地起伏着,扯过袖角盖在手上,捂住了脸。
她猛地想起昨日夜里,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家柴房、身形挺拔却浑身透着寒意的身影,那人只用眼神扫了她一眼,便让她浑身发颤,连话都说不完整。
恐惧与愧疚交织着涌上心头,张妈再次磕了个头,声音里满是悔恨:
“大小姐,老奴真的不知道啊!老奴实在没想到江小姐存着那样邪恶的心思,竟想用几张废纸害您!这几日老奴在家翻来覆去地想,越想越觉得愧对您的信任,夜里连觉都睡不着,只好来求老夫人,把江小姐的阴谋全说了出来。”
阮清月心中诧异,竟然是张妈主动坦白的。
她还以为是祖母暗中找到了证据。
张妈还在不住地朝两人磕头求情:“求大小姐开恩,求老夫人开恩,饶了老奴这一回吧!”
老夫人抬眼看向阮清月,指节分明的手指仍捻着紫檀佛珠,语调却添了几分郑重:“你如今也过了及笄之年,该学着为自己、为府里拿主意了。清月,依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置?”
阮清月垂眸,仔细思考着此事。
在宫里面对江雨朦时,她尚能借着帝王和娘娘眼皮底下的体面,放过那封伪造的情书残片之事。
可此刻站在阮府慈安堂,面对鬓发染霜的祖母,她却张不开口。
流言蜚语哪是她一人的事。
背后牵扯的是阮府的清誉,是父亲在朝堂上如履薄冰的仕途,更关乎府里几位妹妹未来的亲事,半分错处都容不得。
她定了定神,声音清亮却稳:“咱们阮府还不至于拿不出百两银子。小文,去账房支一百两来。张妈,你拿着银子,去江府还回去。”
张妈还瘫在地上,膝盖发颤得厉害,闻言只茫然地抬眼望她,声音都带着虚浮:“大、大小姐……”
“站不起身?”
阮清月的目光扫过她,又转向一旁的小文,轻轻道:
“愣着做什么?扶张妈起来,陪她一道去。记着,江府侧门偏僻,你们得走正门。府里事多离不得人,也不必进江府寒暄,在正门口把银子递过去便回。”
小文心里一动,立刻应道:“小姐放心,婢子晓得了。”
“还有,”阮清月补充道,“把我先前练字的废纸一并要回来。若是江府实在钟爱,那几张纸送他们也无妨。”
张妈被小文半扶半搀着起身时,心里才猛地透亮。
大小姐哪里是要“还银子”?
这分明是要大张旗鼓地去!让往来路人都瞧见,流言刚起时,江雨朦便拿银子收买过她。
至于收买的缘由,倒不必说破,留白处自有人揣测。
若江府识趣,收了银子还了废纸,这事便算揭过。
往后京城里再传别的闲话,与“阮府大小姐失德”的流言混在一处,反倒没了说服力。
可若是江府敢推三阻四,那往后的风波,便是他们咎由自取了。
张妈不敢真让小文扶自己,她撑着还在发抖的双腿,一步步蹭着走出慈安堂。
慈安堂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只剩老夫人指间佛珠转动的“嗒嗒”声,在空气中轻轻荡着。
阮清月攥了攥帕子,轻声道:“祖母,我......”
老夫人没等她说完,便缓缓抬眼,目光里带着几分了然,也有几分疼惜,“你是个心善的孩子,总想着留几分余地。也罢,便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多谢祖母体恤。”阮清月语气温和中带着沉稳,“只是清月还有一事,想劳烦祖母相助。”
老夫人看向她:“你且说来。”
“我想趁江府尚未察觉异样、提前销毁证据之前,让春桃去寻给张妈母亲瞧病的那位大夫,将张妈收下的那一百两银票换回来。”
阮清月声音压得稍低,条理清晰地解释,“那银票上有钱行的专属印记与编号,届时只需拿着银票去钱行核验,便能查清这张银票究竟是不是从江府流出,甚至能查到是江府何人、在何时从钱行支取的这笔银子。”
她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冷光:
“江府素来狡猾,若日后他们拒不认账,反咬一口说是我们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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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故意诬陷,有了钱行的证词,便能让他们百口莫辩。这也是提前防备他们拒收张妈的还银,再倒打一耙,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张妈身上。”
老夫人听完,赞许地点了点头,对着门外扬声唤道:“春桃。”
春桃应声而入,老夫人便吩咐:“你亲自去办这件事,务必把银票完好无损地取回来,路上多加小心。”
春桃应了声“是”,快步走出了慈安堂。
一个时辰后,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小文和张妈前后走了进来。
小文脸色还算平静,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无奈和怒气。
张妈却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脸色涨得通红,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嘴里还在低声咒骂着,声音里满是愤怒与不甘,连垂在身侧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见阮清月与老夫人都在,小文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语气带着歉意:
“回大小姐、老夫人,我们去了江府,可江府的人连府门都没打开,只让管家在门内传话,说从未见过张妈,还说我们是故意上门寻衅滋事。不过我们在江府门口闹了一通,引来了不少围观的百姓,想来明日这事便能在京城传开了。”
张妈越听越气,上前一步,对着阮清月重重磕了个头,声音因愤怒而有些沙哑:
“大小姐,江府实在太过分了!他们收了银子还不认账,如今连门都不让进!大小姐,只要您一句话,老奴这就去衙门告官,把他们的所作所为全都抖出来,哪怕拼了老奴这条命,也要还小姐一个清白!”
阮清月却只是浅浅一笑,结合这几日的事情来看,江家和江雨朦的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道:“天色已经晚了,衙门早已下值,这事急不得,等明日再说吧。”
她抬眼看向张妈,目光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明日一早,张妈,阮府的名誉,还有你全家的性命,可就都交到你手里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张妈如遭雷击,瞬间没了方才的愤怒。
她被阮清月那一眼看得四肢发麻,又想起昨夜莫名出现在她家里,用全家人的性命威胁她今日要把事情和盘托出的黑衣人,后背瞬间冒出冷汗。
原本还挺直的身子猛地垮了下去,腿一软便跪坐在了地上,张妈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异常坚定:“大小姐放心!明日老奴定当如实供述,绝不敢有半分隐瞒,若能还阮府清白,老奴万死不辞!”
12. 来求复合
天刚蒙蒙亮,窗纸透过一层淡淡的青灰,阮清月便醒了。
她刚坐起身,守在门外的小文便轻手轻脚地进来,捧着温水与帕子,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压低声音说道:“大小姐,您猜怎么着?江大人天还没亮就来了咱们府,如今还在正厅外的廊下等着,说是要跟老爷一同上朝呢!”
阮清月接过帕子擦了擦手,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想来是江家昨晚反应过来了。他们定是想起那张银票的底细,连夜派人去张妈的乡下找大夫要银票,却发现春桃早已把银票取走,这才慌了神。”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江大人是个精明人,一想到咱们手里握着银票这个铁证,便知事情若真闹开,江家不仅讨不到半分好处,反而会落个‘暗中构陷同僚’的罪名,丢官是小,怕是连家族名声都要毁了。他这才天不亮就跑来府里,名义上是‘约父亲上朝’,实则是想抢先求情,说不定还许了父亲不少好处。”
小文听得眼睛都亮了,又连忙追问:“那老爷动心了吗?会不会真的答应江大人,放过他们?”
阮清月摇了摇头,拿起梳妆台上的玉梳,慢悠悠地梳理着长发:“不好说。”
父亲虽在乎阮家的名声和清誉,但也不是把它看的高于一切。不然江大人也不会天不亮就来等着父亲上朝。
“不过方才你进来前,可有听到正厅那边有动静?”
“没有呢,”
小文回想了一下,接着又道,“不过方才正厅的小厮来月华堂了,说老爷让找张妈过去,像是有话要问。”
这话刚说完,阮清月眼底闪过失望之色:“那看来是父亲对江家给的好处动心了。幸好昨日我让春桃安排张妈半夜就从后门出去住客栈了。如今张妈应当已经在去衙门的路上,再过半个时辰,官差便该受理她的状纸了。”
小文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
“还是大小姐有先见之明!要是昨晚没让张妈走,今日被老爷叫去,指不定江大人又会说些什么,让张妈动摇呢!”
说话间,阮清月已梳妆完毕,换上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起身走到窗边。
此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院中的海棠树影在晨风中轻轻晃动,空气中带着几分微凉的湿气。
小文见她准备妥当,便又问道:“大小姐,那咱们现在要不要去官府那边等着?万一江家又耍什么花招,拦截张妈或者给府尹送礼想要贿赂他怎么办?”
阮清月却摆了摆手,目光望向正厅的方向,语气带着几分笃定:
“不着急。如今时辰尚早,父亲还没下朝,官府那边就算收了状纸,也绝不会轻易开堂。毕竟江大人是朝廷命官,没有父亲在朝堂上的态度,府尹大人怎敢贸然审案?咱们且在府里等着,等父亲下朝回来,自有分晓。”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春桃捧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低声道:
“大小姐,张妈那边已经派人来报,说状纸已经递上去了,府尹大人让她在偏厅等候。另外,钱行那边也已经打过招呼,只要官府派人去核验,随时能拿出银票的支取记录。”
阮清月点了点头,接过锦盒打开,里面正是那张盖着钱行印记的一百两银票。
她指尖轻轻拂过银票上的编号,“好。”
阮清月让春桃把银票收好,又去慈安堂里陪祖母用了早膳,才慢条斯理地坐了马车出府。
晨光漫过街道两边的青灰瓦檐,顺着路沿一点点地爬上车轮。车外传来零星的叫卖声,阮清月坐在马车里,指尖漫不经心地搭着车帘一角。
方才让小文去府门口候着,就是要等父亲下朝的动静,如今官府那边又传来春桃的消息,江家果然急得乱了阵脚,竟真敢派人去贿赂府尹。
还好春桃早按她的吩咐,守在府尹衙门外,当场抓了人证物证,这下江家更是插翅难飞。
正思忖着,马车忽然猛地一顿,车夫在外头低声道:“大小姐,李公子拦着车了。”
阮清月心头微沉,缓缓掀开轿帘。
李怀仁就站在马车前,青灰色的锦袍沾着些露水,头发也有些凌乱,往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不见了,眼底满是急切,见她出来,上前一步便想攥她的手。
“清月!我知道错了,之前退亲都是我的错,我后悔了!”
阮清月侧身避开,目光冷淡地扫过他:“李公子请自重。”
“我不是要轻薄你。”
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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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急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伸手想拦却又不敢,只能站在原地辩解,
“之前母亲被那些流言气病了,卧床不起,府里日日被贵夫人们指指点点,我也是没办法才答应退亲的。可我心里一直有你,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不能没有你,清月,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说着,眼神里满是期待,仿佛只要阮清月点头,过往的一切就能一笔勾销。
阮清月却忽然笑了,笑声清浅,却带着陌生的疏离和冷漠:
“重新开始?李公子倒是说得轻巧。那我倒要问问你,你当真不介意之前那些‘我与武夫私通’的流言?不介意我阮清月成了京城里的笑柄?”
李怀仁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用力点头,语气坚定:“我不介意!只要你日后不再与那位武夫来往,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再来往?”阮清月重复着这几个字,“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
她抬手示意车夫赶车:“李公子,让开。”
李怀仁却突然张开胳膊,死死挡在马车前,脸色涨得通红:“我不让!清月,今日你若不同意,我便死在你面前!”
这话一出,周围原本散去的路人又围了过来,指指点点地议论着:“这不是李家公子吗?怎么跟阮大小姐闹成这样?”
“听说之前退亲了,现在是想求复合?”
“还用性命要挟,也太难看了……”
议论声像细针一样扎在李怀仁身上,他却梗着脖子不肯让开。
阮清月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收起了眼底的冷意,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李家退亲那日,你父亲写退亲书指责我失德的时候,你也以死相逼你父母了吗?”
李怀仁的眼神抖了抖,“我.....”
“你知道你父母在乎你的命,却不用这招对付他们。你不肯定我是否还在乎你,却用这招来胁迫我。李怀仁,我真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愚笨。”
围观众人听闻,低声哄笑。
“还是说,你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让你已经到了慌不择路的地步?才想着当众用死来威胁我?”阮清月循循善诱道。
说吧,李怀仁,说出你都知道些什么,说出和江雨朦的关系。
13. 一刀两断
看他眼底的那抹迟疑,阮清月忽然觉得方才的期待有些可笑。
她到底还在盼什么。
从退亲书发出的那一日,她不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阮清月垂眸,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常年被世家规矩打磨出的端庄仪态里,终于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态。
她的声音却平静得像在说旁人的事:“你走吧,李怀仁,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察觉到她失望的语气,李怀仁的心尖像是被针扎一般。他上前一步,语气里带着恳求:“我,清月,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阮清月抬眼望他,目光里没有半分波澜,只淡淡反问,“你今日这般行径,李大人和李夫人知道吗?”
当街拦阻已发过退亲书的前未婚妻,这事若传到京中贵眷耳里,李家精心维系的体面,怕是要碎得彻底。
李怀仁的眼神闪了闪,下一刻又坚定起来。
他只知道,不能再看着她从自己眼前走掉。
“从前就是顾念着父母颜面,我才弄丢了你,”他声音发紧,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执拗,“这次,我什么都不怕了,只想把你留下来。”
阮清月看着他这副情真意切的模样,只觉得异常讽刺。她缓缓开口:“你拦着我,真的是为了想跟我复合?还是为了江雨朦?”
“你胡说什么!”
李怀仁脸色骤变,再没有方才的深情,他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急切地辩解,“我与江小姐不过是泛泛之交,哪里有什么牵扯!”
“泛泛之交?”
阮清月轻轻挑眉,目光落在他的衣襟上,“我祭祖回京那日,你去阮府退亲之前,是不是见过江雨朦?”
纵然早有猜测,可亲手将这层窗户纸捅破时,阮清月还是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撕扯着,钝痛难忍。
李怀仁张了张嘴,正要否认,却被阮清月抬手打断。
她声音清晰,一字一句都掷地有声:
“别急着否认。那日你在我家花厅坐下时,衣角沾着的雪山梨花瓣,掉在了我家花厅的青砖上。京城里这个时节开雪山梨花的地方,只有皇家果园和江家别院的梨园。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那日不是去见江雨朦,而是陪着皇子公主去了皇家果园赏花?”
她记得清楚,那花瓣比寻常梨花更白,边缘还泛着一圈淡淡的粉晕,是江家别院独有的品种。
当日只觉得奇怪,如今串联起前因后果,一切都豁然开朗。
江家定是早就暗中拉拢了李怀仁,就连那封退亲书,恐怕也少不了江雨朦与江家在背后推波助澜。
李怀仁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过了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虚浮地辩解:
“我,我只是路过江家别院,江小姐正好在里面散心,邀我进去坐了片刻,我跟她真的没别的关系。这次拦着你,也是怕你一时冲动,毁了自己的名声。”
“毁了我的名声?”
阮清月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的路人,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李公子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江家如今走投无路,想让你来求情,你便拿‘喜欢我’当幌子,用性命要挟我放过江家。李公子,我真想知道,江家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做到如此地步?”
这番话像巴掌一样,狠狠扇在李怀仁脸上。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方才还伸着拦车的胳膊,此刻也慢慢垂了下去,眼底满是慌乱与难堪。
晨间渐浓的阳光落在他狼狈的脸上,更显得他方才的深情与急切,都成了可笑的伪装。
“你若还想保留最后一丝脸面,就让开吧。”阮清月的声音冷了下来。
李怀仁仰头望着坐在马车上的她,她的身影比自己高了半截,两人之间像隔着一道跨不过的鸿沟。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眼睁睁看着那道车帘落下,将他们彻底隔绝在两个世界。
晨阳铺满大地的时候,阮清月的马车终于抵达府尹衙门外。
衙门口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小文带着几名府衙的差役守在台阶下,见她下车,立刻上前低声禀报:“大小姐,府尹大人已在正堂等候,老爷两刻钟前就到了,此刻正在后堂歇息。”
阮清月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摆,刚要踏入衙门,就见后堂的门帘被掀开,阮父身着藏青色官袍走了出来。
他面容严肃,眉头微蹙,显然是等了她许久。
阮父朝身边的随从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廊下顿时只剩下父女二人,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你倒是真的来了。”
阮父的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气,目光扫过女儿沉静的脸庞,刻意压低了音量,
“江大人今早与我同乘马车上朝时,已经主动提出,愿意将城郊那三百亩良田赠予阮家,还说要送一尊和田玉摆件给老夫人赔罪。他还承诺,日后在朝堂上,会全力支持我提出的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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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这对阮家意味着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几分劝诫:
“清月,江家已经服软,也愿意付出代价。如今人证物证虽在,但真要闹上公堂,江家固然会受损,可阮家也会落个得理不饶人的名声,日后在京中贵圈里,怕是难有立足之地。听父亲一句劝,这事不如就私下了结,对谁都好。”
阮清月抬眼,目光与父亲对视,眼底没有丝毫动摇:
“父亲,您说的这些好处,都是江家用算计与陷害换来的。若今日我们因为这些好处放过他们,日后他们只会更加肆无忌惮。这次是用银票买通张妈偷我的练字废纸败我的名声,下次说不定就会用更恶毒的手段,来对付我,甚至对付阮家。”
她语气坚定,字字清晰:
“至于得理不饶人的名声,女儿倒觉得,比起忍气吞声换来的和睦,不如让所有人都知道,阮家虽讲道理,却也绝不怕被人欺负。江家做错了事,就该承担后果。”
阮父看着女儿眼中的执拗,眉头皱得更紧,决定和她把话说的更直白: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变通。现如今江家暗中做的事已瞒不住,大家也不会再相信流言觉得你私通,阮府也得到了不小的利益。这不是皆大欢喜吗。官场与后宅不同,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的。真把江家逼急了,他们鱼死网破,对阮家没有任何好处!”
“父亲,女儿并非不懂变通,只是不愿用底线去换变通。”
阮清月微微躬身,语气却依旧坚定,“江家若真要鱼死网破,那便让他们来。如今我们有张妈的证词,有钱行的银票记录,还有春桃抓到的贿赂人证,证据确凿,就算闹到御前,我们也占理。”
她抬步朝着正堂的方向走去,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阮父,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父亲,您身为礼部侍郎,此生最看重的便是阮家的清誉和名声。江家提出的条件让您动摇,女儿也知道您是为了阮家。但这次,女儿不能听您的。”
她转身,继续向正堂内走去:“今日这公堂,我必须去。”
阮父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能再说一个字。
廊下的风卷起他的袍角,他望着正堂门口悬挂的“公正廉明”匾额,眼底满是复杂。
他想了想,还是转身去了府衙后院。
朝堂关系错综复杂,江雨朦能因为儿女情长这样的小事闹出丑闻,但她的父亲如今还不能因为行贿受贿而倒下。
14. 公堂对抗
阮清月率先踏入正堂。
进门的那一刻,她的目光扫过堂下等候的张妈,眼底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仿佛方才与父亲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她知道,接下来的公堂对峙,才是真正的硬仗。
府尹高坐公堂之上,案前摆着惊堂木与文房四宝,两侧衙役手持水火棍,齐声喊出“威武”,声浪震得公堂梁柱上的灰尘微微颤动。
堂下左侧跪着张妈,右侧站着江雨朦与她的贴身婢女。
江雨朦一身浅碧色衣裙,发髻上插着支白玉簪,看似镇定,指尖却悄悄绞着裙摆。
府尹拿起惊堂木,轻轻敲了敲案几,目光扫过堂下,“堂下张氏,你且将江家与你交易银票之事,再如实供述一遍。”
张妈连忙磕头,隐去了黑衣人威胁自己要主动交代的事情,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条理清晰:
“回大人,九日前江家小姐的婢女银杏找到老奴,说她家小姐知晓老奴母亲病重缺银子,愿给一百两银票救急,但要老奴偷拿大小姐月华堂书房里的练字废纸。老奴一时糊涂应了,后来才知江小姐是想用废纸害大小姐,老奴心愧难安,便主动向老夫人坦白了!”
话音刚落,江雨朦立刻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声音柔婉却带着委屈:
“大人明鉴。民女与清月情同姐妹,那日听闻张妈母亲病重,清月又不在京城,民女便让婢女送了一百两银票过去,纯粹是出于姐妹情谊,从未提过要什么练字废纸。如今张妈反咬一口,定是有人在背后挑拨,想离间我与清月的感情!”
她说着,还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阮清月,眼底满是无辜,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江雨朦如此爽快就承认送银票之事,倒让阮清月有些惊讶。
不过想想也是,银票属于江府的事情已属板上钉钉,所有的证据都在阮清月的手里。
江家就算想分辨,也没有丝毫的机会。
与其狡辩说自己不知银票,然后让阮清月拿出证据一一反驳,还不如一开始就承认送银票,还能给府尹落下个好印象。
阮清月缓步上前,对着府尹福了福身,再转向江雨朦时,嘴角勾起一抹浅淡又疏离的笑:“雨朦说的是,从前你我确是无话不谈的姐妹,你为我仆人着想,这份心意我该谢你。”
她顿了顿,话锋骤然一转:
“只是你既说与我亲近,想必也为我近日的流言忧心不已吧?我倒想问问,昨日宫里的春日宴上,你当众拿出的那封‘我与武夫’的情书残片,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问题成功让江雨朦脸色白了几分。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就算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此刻面对阮清月的镇定,江雨朦的声音仍有些发虚:
“清月,你果然还是生我的气了。也怪我,没有提前同你说,就在春日宴上当着皇后娘娘和大家的面,把情书残片拿了出来。可我真的是担心你啊,那情书残片,许是月华堂的下人清理书房时,随手扔了废纸,被有心人捡到后散布流言,我为证你的清白,私下苦心寻找证据,才辗转得了它。”
这话说的,像是阮清月在胡搅蛮缠一般,误会了她的好心。
“随手扔了废纸?”和心虚的江雨朦相比,阮清月冷静的声音清亮地传遍公堂,
“你怕是忘了,我书房的废纸每日会由小文亲自收集,然后在专用的瓷炉里销毁,从未有过随手扔出的情况。你说与我情同姐妹,连我书房最基本的规矩都不知道,这姐妹情分,未免太假了些吧?还是说你每次去阮府同我说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话一出,堂下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张妈连忙附和:“大人!大小姐说的是!老奴在月华堂待了五年,每日都见小文姑娘烧废纸,从未有过废纸外流的事!江小姐分明是在撒谎!”
阮清月道:“所以呢,雨朦,春日宴上你拿出来的,信纸墨汁和我惯常用的相似,字迹又像我字迹的八分,被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认证,那片足以以假乱真的情书残片,到底从何处得来的?”
江雨朦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双手紧紧攥着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望着阮清月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怎么忘了,阮清月心思缜密,书房的规矩向来严苛,自己精心编的谎话,竟这么快就被戳穿了。
“可能是你身边的人嫉妒你才做的呢?清月,我们多年的交情,你忘了你母亲病逝时,是我没日没夜的陪着你,想办法让你吃饭逗你开心,就连你生病了都是我在照顾你。你怎么能怀疑我在害你呢?”
这是她最后的护身符了。
本以为江雨朦能撑到最后再拿出来,没想到开堂不到半个时辰,她便开始哭诉。
阮清月朝府尹道:“大人明鉴,我幼年丧母,彼时方寸大乱、日夜啼哭,雨朦曾陪我荡秋千讲笑话,替我拭泪解愁,这份幼时情分,我从未忘记,至今想起仍有感念。若她始终是当年那个真心待我的姐妹,我便是拼尽所有,也会护她周全。”
她看向江雨朦,眼中满是失望和疏离冷漠,语气冷静:
“真情常在,但人心易变。我实在是没想到,她先是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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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回城的山路上设陷阱,趁着雨急路滑想要害我,现在又收买我的仆人,伪造我的字迹陷害我的名声。大人,今日我告她,并非一时之气,而是握有真凭实据。她如今拿幼年情谊说事,无非是想以旧恩蒙骗大人,让大人觉得我忘恩负义,从而包庇她的恶行。可大人试想,若她真念及旧情,怎会对昔日姐妹下此狠手?她口中的情分,不过是她掩盖贪婪与恶毒的遮羞布。”
她说话娓娓道来,内容有条有理,不带丝毫的个人情绪。
府尹见状,目光沉了沉,拿起案上的银票看了一眼,又看向江雨朦的婢女银杏:“银杏,你家小姐说未曾让你索要废纸,只送了银票,可有此事?”
江雨朦暗中瞪了银杏一眼。
“是,是。”
银杏吓得“噗通”一声跪下,浑身颤抖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阮清月看着江雨朦死不承认的模样,眼底没有半分波澜,只朝着公堂外扬声唤:“林嬷嬷,带证人李嫂子进来。”
话音刚落,林嬷嬷便领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妇人约莫四十岁,腰间系着青布围裙,脸上带着几分泼辣气。她一进公堂,便对着府尹磕了个头,声音洪亮:“民妇李氏,见过大人!”
“李氏,你可知今日传你前来,是为何事?”府尹问道。
李嫂子立刻指向堂下的银杏,语气带着愤愤不平:“回大人,就是这小蹄子!八日前偷偷塞给民妇十两银子,让民妇在街坊邻里间传闲话,说阮大小姐在佘州城外跟武夫私相授受,还说大小姐性子跋扈,早就得罪了不少人。民妇一开始不肯,可她却说要是不传,就找地痞流氓来闹我家铺子,民妇也是被逼无奈啊!”
“你胡说!”银杏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地尖叫,“我根本没见过你,更没给你银子!你是被阮小姐买通了,来诬陷我的!”
“诬陷?”
李嫂子瞬间炸了毛,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冲过去,被衙役拦住后仍不罢休,破口大骂,
“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娼妇!当初你娘生病,还是我借了你二两银子救命!现在敢不认账?那十两银子是用红绸包着的,上面还绣着你江府的暗纹,你当我老糊涂了?”
银杏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想辩解。
李嫂子却趁着衙役不注意,猛地挣开束缚,一把揪住银杏的头发,指甲狠狠挠在她脸上:
“贱蹄子,让你撒谎!让你害我背黑锅!”
银杏疼得尖叫,也伸手去推李嫂子,两人扭打在一起,发髻散乱,衣裙被扯得不成样子。
15. 又见面啦
衙役费了好大劲才将两人拉开。
银杏的脸颊上已经多了几道血痕,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看着李嫂子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又想到江雨朦平日里的狠辣,她终于撑不住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大人,奴婢招了,是小姐让奴婢做的!山路上的坑是她让城东十条巷的赖皮朱三挖的。那十两银子是她让奴婢给李嫂子的,情书残片也是她模仿阮大小姐的笔迹写的,墨汁还藏在她书房的暗格里。她还说要是奴婢敢泄露半个字,就把奴婢卖到窑子里去。”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江雨朦浑身一震,厉声喝道:“住口!银杏,你为何要胡说!我什么时候让你做这些了?还是你被人收买了,故意污蔑我!”
“我没有污蔑你!”
银杏哭得更凶了,“你每次模仿阮大小姐的笔迹,都让奴婢在旁边磨墨,暗格里的墨汁还是奴婢帮你藏的!你还说阮大小姐什么都比你好,凭什么人人都喜欢她,你就是嫉妒她!”
江雨朦的脸色彻底失去了血色。
她看着银杏泪流满面的模样,又扫过堂下众人鄙夷的目光,还在强撑着,“你胡说!银杏,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的冤枉我!”
“奴婢胡说?”
银杏双眼充血,怒视着江雨朦,她解开脖子处的衣扣,露出衣领遮住的伤口,又撸起袖子,让众人看清她胳膊上的红肿。
“你每次和阮小姐见完面,心里嫉妒她无法发泄,回房便开始拿奴婢撒气,用手掐不解气,有时候还又踢又踹。大人请看,这都是她打奴婢留下来的证据。”
阮清月也朝银杏的胳膊看过去,泛着青紫色的淤痕几乎遍布她整条胳膊。颜色深浅不同,可见是不同的时间打的。她心中不忍地转过头。
看着众人望向自己的目光,江雨朦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住了。
心理防线瞬间崩塌,来此之前父亲的叮嘱被她抛到脑后,江雨朦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疯狂的恨意:
“是!都是我做的!山路深坑是我让人挖的!情书残片是我写的,流言是我传的,张妈也是我收买的!我就是看不惯阮清月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凭什么她生来就是阮家大小姐,有祖母疼、有父亲宠,连李怀仁都对她念念不忘!”
她喘着粗气,目光死死盯着阮清月:“可你以为事情就这么简单吗?流言能传得这么快,难道你就没想过?京城里有多少人看不惯你!他们不过是借着我的手,把你踩下去罢了!”
这事阮清月早就思量过,也有了心理准备。她静静地看着江雨朦,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当然知道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其中就包括你的父亲,江大人。”
江雨朦猛地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胡说!我父亲怎么会……”
“怎么不会?”
阮清月打断她,“你父亲在朝堂上一直想找机会踩我父亲上位。这次你设计陷害我,表面上是你嫉妒我,实则是你父亲在背后默许。他想借着‘阮家大小姐品行不端’的流言,让我父亲在陛下面前失了颜面,好趁机夺走我父亲手里的差事。”
“不可能!”
江雨朦疯狂地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我父亲最疼我了,他怎么会利用我?你是在骗我,你想让我恨我父亲!”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肯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可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父亲近日的反常。
每次她提起要对付阮清月,父亲总是含糊其辞,却从未阻止,甚至还在她需要银子时,毫不犹豫地给了她一笔钱。
公堂之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失魂落魄的江雨朦,眼底满是复杂。
府尹轻咳一声,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江雨朦,你既已承认收买仆人散播流言、诬陷阮清月。本官定会将此事彻查到底,上奏朝廷!来人,将江雨朦、银杏打入大牢,待后续审问!”
衙役上前,架起瘫软在地的江雨朦。
阮清月依旧看着她,冷静地道:“江雨朦,你以为你是在为自己出气,其实不过是你父亲升官路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江雨朦目光空洞地看着阮清月。
想挣扎却又无力,只能在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父亲不会利用我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被押出了公堂。
阮清月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没有半分得意,只有一丝淡淡的怅然。
“阮小姐。”
府尹笑呵呵地下了台,走到阮清月身侧道,“阮小姐,您可以回府了。若是后续有什么发展,我会让人去阮府告知阮大人的。”
公堂上衙役相继列队离开,这是审案结束的意思。
阮清月明知故问:“大人,这是结束了吗?”
“是啊,结束了。”府尹耐心地解释:“阮小姐首次报案,怕是不了解,此案人证物证俱在,江小姐也承认了她在背后诬陷您,等我写了卷宗上呈就可以结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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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清月道:“江府管家的行贿.....”
府尹像是没听到她的话,直接朝门外走,边走边笑着说:“哟,沈大将军,慕统领,阮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很大,压过了阮清月没说完的话。
至此,阮清月哪里还不明白,江家管家的行贿之事,怕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江家给出的那些利益,在父亲的心中,终究是盖过了阮家的清誉。
父亲和府尹都如此,阮清月自知以自己的力量,也翻不起什么波澜,她暗中叹口气,准备离开府衙。
“小文,咱们也走吧。”阮清月说罢,转身向外走。
却在抬眸的刹那,看到门口站着的人,骤然愣在原地,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慕流光一身靛蓝圆领袍,衣料垂坠顺滑,衣领处绣着的银丝连云纹针脚细密,冲淡了他身上那股常年征战沉淀的肃杀之气,反倒给他添了几分世家公子特有的矜贵温雅。
这般模样,不像是个雷厉风行手起刀落的将军,反而像个世家培养出来的贵公子。
只是他脸上的神情和动作都太过僵硬和冷淡,还没有适应衣服的文雅,仔细瞧着,倒有种不伦不类之感。
她有个大胆的想法,慕流光在模仿别人。
阮清月的心尖忽然颤了一下。
许是她的怔愣太过明显,他朝她看了过来。
匆匆一瞥,那目光极淡,却偏生裹着一层明晃晃的讽刺。
她心口猛地一沉。
不用猜也知道,他定是看穿了自己方才那点藏不住的、近乎放弃的颓丧。
不知为何,在他如此直白的目光下,阮清月有些心虚。
可这情绪只在她眼底晃了一瞬,下一秒,她便悄悄吸了口气,原本微垂的腰背缓缓挺直,连下颌线都绷得比刚才更利落些。
昨日在宫门附近,她分明偷听到他和沈惊鸿的对话,他既是爱慕自己的人,两人之间的地位自然要低一等,她又怎能露怯。
在京城生活,她的爱慕者从温文书生到纨绔公子,各式脾性、各样心思,她早练就了一套应对的法子。
念头落定,阮清月唇边便漾开一抹笑。
温和得恰到好处,既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柔缓,连眼底都缀着浅浅的暖意。
这是她最擅长的笑容。
阮清月提着裙摆,脚步轻缓地朝门口走去,目光却在扫过门口众人时,微微顿了顿。
16. 贵人相助
门口除了一身靛蓝袍的慕流光、面色凝重的阮父,以及躬身站着的府尹,还多了个中年男子。
他生得身形雄壮,宽肩窄腰,一身玄色劲装将他挺拔的身形衬得愈发硬朗,周身萦绕着一股常年浸在沙场里的肃杀之气。最惹眼的是他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瞳仁里淬着几分久经世事的锐利,只淡淡一扫,便让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方才府尹低眉顺眼地叫了声“沈大将军”,阮清月心里顿时明了,这位想来就是沈惊鸿的父亲,那位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连陛下都要让三分的镇国沈将军。
阮父朝她招手,“清月,过来见过沈大将军。”
阮清月应声上前,走到四人面前屈膝福身。
她声音温软,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清亮,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清月见过沈大将军,见过慕统领。”
沈大将军素来是严肃惯了的人,脸上的线条常年绷得紧实,此刻对着眼前这亭亭玉立的姑娘,怕吓着人,他脸上努力挤出几分笑意,连声音都放轻了些:
“你就是清月啊?昨日惊鸿那丫头回府,在我和她娘面前把你夸了好一通,说你性子温雅、谈吐不俗,今日一见,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这般落落大方温和知礼,不像是京城别的娇小姐,连和自己说话都不敢。
阮清月闻言,唇边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语气依旧温和得体:“沈将军过誉了。昨日宫宴上有幸见到沈小将军,她爽朗直率,性子又通透,清月与她一见如故,能得她夸赞,才是清月的荣幸。”
这话听得沈将军心里熨帖,当即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洪亮,带着沙场武将特有的爽朗,“阮大人,你可真是教育有方,养出这么个伶俐的女儿!”
阮父却没心思跟着笑,只觉得再聊下去恐生变数,忙上前一步,拱手道:“沈将军,慕统领,今日劳烦二位特意跑这一趟,实在过意不去。此地离礼部不远,不如我们先去礼部,再商议北戎使团的事宜?”
“哎,那事儿不急!”沈大将军豪爽地摆了摆手,目光又落回阮清月身上,语气热络了些,“丫头啊,我就这么叫你,不介意吧?”
阮清月微微颔首,眼底含着浅淡的笑意:“将军随意便是。”
“那就好。”
沈将军点点头,语气里多了几分长辈式的关切,
“惊鸿这丫头,打小跟着我在军营里长大,南征北战的,性子野得很,在京城也没几个能说上话的好朋友。你若是不嫌弃她粗鲁莽撞,往后得空了,就去沈府找她聊聊天、玩玩,她要是知道了,保准高兴得很。”
“好,”阮清月应得干脆,“等处理完眼下的事,晚些我便去沈府拜访。”
“那可太好了,多谢你了。”
沈将军笑得更开怀,话锋却忽然一转,目光扫过这略显冷清的周遭,随口问道,“对了,你这小丫头,怎么会来这么个地方?”
这话一出,阮清月脸上的笑意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她下意识地抬眸看向阮父,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
这事说起来牵扯颇多,当着沈将军和慕流光的面,不知该如实相告,还是该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恰在此时,慕流光的副将于衡,抓着一个弯腰缩头的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沈将军,各位大人,此人在门口鬼鬼祟祟,颇为可疑。此地是官府重地,属下怀疑他是别国暗探,便抓来交给府尹大人审问。”
那个男人闻言,大声辩解:“我不是!我是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江大人府中的管家,不是什么暗探,阮大人,阮大人你认识我的!救命啊阮大人!”
万一被当作暗探,被嫉恶如仇的沈将军一刀砍了,他上哪哭诉去。
沈将军看着阮父,见他面色缓和,知道这人说的是实话,纳闷道:“你一个管家,不在江府当差,来这里做什么?”
“这......”江管家迟疑着,不知该如何答话。
阮清月清晰地看到,慕流光的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坏笑。
想到方才父亲的话,沈将军和慕流光是特意来此处寻父亲,商议北戎使团的事。
距离北戎使团入京还有月余的时间,阮清月不相信有什么事情会如此着急,让沈将军和慕流光迫不及待地来这里寻父亲商议。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慕流光是故意带着沈大将军来此地的。
是为了她吗?
阮清月的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颤动,目光不自觉朝慕流光望去。
可他并未看她,反倒转向江管家,语气里淬着几分冷意:“来此处还能为何,不外乎击鼓鸣冤,再者,”
他话锋一转,挑眉看向府尹,眼底带着若有似无的嘲弄,“总不能是来行贿的吧?”
府尹吓得身子一矮,额角瞬间冒了汗,忙躬身谦笑:“慕统领说笑了,说笑了。”
沈大将军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扫了扫,他深知慕流光的性子,对他今日来寻自己又拐弯抹角来此的目的,已经猜到了一二。他忙打圆场:“就是啊,流光,你是禁军统领,又不是审案的,别瞎管这些事。”
慕流光却一脸无谓,语气轻描淡写:“开个玩笑嘛,府尹不必当真。”
可那眼神里的锐利,却让府尹不敢真把这话当玩笑,只能不停擦着额角的汗,赔着笑脸,心里只盼着这场闹剧赶紧过去。
沈大将军见状,转头朝于衡道:“既然是自己人,就放开他吧,好歹是个官府管家,这般挟着太不像话。”
说着,又看向慕流光,语气带着几分托付,
“对了流光,我等下要去拜访杨御史,不得空,你帮我把阮丫头送到惊鸿那,让她们说说话。哦阮大人,关于北戎使团的事情我还有些疑问,不如我们边走边聊?”
他三言两语便安排好了所有人,滴水不漏。
阮父哪里好拒绝,一边对着慕流光连连道谢,一边又拉着阮清月叮嘱“早些回府”,絮絮叨叨的模样,惹得沈大将军笑着打趣了两句“婆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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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情不愿地跟着沈大将军离开。
人群散去,原地只剩下慕流光和阮清月两人,空气突然安静下来,连风都似慢了几分。
慕流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心里暗自盘算,她那日分明偷听了自己和惊鸿的谈话,知道了自己对她的心意。
可既然她没挑明,自己便装作不知,免得徒增尴尬。
“那,”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那就走吧,阮小姐。”
他本想保持翩翩风度,只是今日这衣服实在不合身,领口紧得勒人,布料也粗糙得刺皮肤,痒得他脚步都有些僵硬,竟差点同手同脚,好在及时稳住,才没闹出笑话。
阮清月跟着他下了府衙前的台阶,临上车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声音轻柔:“今天的事,多谢慕统领。”
不管是亲自送她去沈府,还是带着沈大将军来到府衙。这份心意,她都看在眼里。
慕流光耳尖微热,忙别开脸,故作淡然:“顺手的事,阮小姐不必在意。”
阮清月坐在马车里,指尖轻轻搭在车窗上,思绪却早已飘远。
沈大将军去见杨御史,定会不经意说起府衙的事,只要提到江管家,以杨御史刚正不阿的性子,必然会留心追查。
到时候,江大人让管家行贿府尹,还有江雨朦收买仆人诬陷她的事,都会被翻出来,公之于众。
他是算准了此事会被父亲和府尹轻拿轻放,才故意带着沈大将军来此的吗?
正想着,马车带起的风忽然吹起车帘,外面慕流光骑马的身影一闪而过,他身姿挺拔,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可不等她看清更多,车帘便又落下,那身影也随之消失。
阮清月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忽然发现,因慕流光的加入,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她原本的计划。
可奇怪的是,她竟没有丝毫慌乱,反而觉得这样的走向,似乎也不错。
至少,她始终占据着有利的地位。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慕流光的声音在车外响起:“阮小姐,到沈府了。”
阮清月应声,等小文在外面掀开车帘,便弯腰准备下车。
可身子还未完全走出马车,就听到外面传来沈惊鸿爽朗又带着调侃的声音:“哟,慕兄,今日穿的如此风骚,是给谁看呀?”
那语气里的戏谑,几乎要透过声音溢出来。
下一瞬,沈惊鸿看到马车内走出的阮清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紧抿着嘴唇,猛地闭上了嘴巴。
她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自己这张破嘴,刚调侃完慕兄,就撞见正主。上次宫门口偷听事件慕兄大人不计小人过,没找她的事,现在自己这不是又往枪口上撞吗。
“清月,你怎么来了?”她立刻换上惊喜的表情,快步上前迎接阮清月,试图掩盖刚才的尴尬。
和慕流光错身而过时,沈惊鸿压低声音,飞快地对他保证:“慕兄,我发誓,下次我见到你,绝对把嘴闭紧!”
17. 逛街约会
沈惊鸿快步下了石阶。
她走到阮清月的面前,尽力忽视身后那道能杀人的目光。
阮清月自然听出了沈惊鸿话里的打趣。
慕流光对她的心意,是她那日在宫门处偶然听来的秘密。既是偷听,自然见不得光。
所以她要尽力隐藏自己已知晓此事。
她不知道这两人早就知道她当时在偷听的事。
此刻阮清月只能垂着眼帘,顺着沈惊鸿的话头轻声答道:“今日在府衙恰好遇到沈大将军。”
“哦~,我父亲让你来的呀,”
沈惊鸿拖长了语调,几步凑到阮清月身边,刻意压低声音,热气几乎贴在她耳边:“我昨日在父亲面前可没少夸你,说你聪慧又沉稳,句句都是真心的!”
她微微弯腰,脑袋往阮清月方向凑得极近,两人呼吸都能交织在一起。
阮清月可以看到她亮晶晶的,清澈单纯的眼睛,以及里面映着的自己的身影。
阮清月被她这副模样逗笑,眉眼弯成两道温柔的弧线:“我自然信你,不然今日也不会特意来寻你。倒是你,穿得这样利落,像是正准备出门?”
她目光落在沈惊鸿身上,一身劲装衬得她肩背挺拔,头发高高束成马尾,阳光洒在她脸颊上,透着股鲜活的爽利劲儿,和她风风火火又满腔正义的性子再契合不过。
沈惊鸿重重点头,语气里的无奈快溢出来,活像要去赴一场不情愿的刑场:“可不是嘛!得去街上买首饰、挑衣裳,一想到那些花花绿绿的料子,我头都大了。”
她伸手拉住阮清月的手腕,轻轻晃了晃,语气里带着恳求和依赖:“清月,你在京城待得久,肯定懂这些娇小姐的装扮,陪我一起去吧?我对着那些绣满花鸟的料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选。”
“你现在的打扮就很好看,清爽又自在,怎么突然要换风格?”阮清月不解地问。
提到这事,沈惊鸿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垮着肩膀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苦闷:“还不是祖母催的。”
她脚尖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祖母总说我穿得太像男孩子,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我爹也心疼祖母,说我常年跟着他在边关,没能在老人家跟前尽孝,让我多顺着些,先从改衣裳开始,别总惹祖母不开心。”
说着,她又扯了扯身上的劲装,满脸无奈:“可我哪懂什么娇小姐的装扮啊,只能来求你和慕兄帮忙了。”
慕流光的本意是把阮清月送到沈府门口就离开,免得她面对自己不自在。现在有了理由,他立刻推辞:“你们女子挑衣裳首饰,我跟着不合适,我还得回禁军营里处理公务,就不去了。”
“公务哪有那么急!”
沈惊鸿立刻打断他,伸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故意板起脸,心里却在飞快盘算,她上次设局让阮清月听见慕流光的心意,本想帮他们推一把,没成想反倒让两人更拘谨了。
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让他们多相处,绝不能让慕流光走。
“你要是走了,就剩我和清月两个人,街上人多眼杂,万一遇到麻烦怎么办?再说你眼光准,帮我们看看衣料的好坏、首饰的成色总可以吧?就当是...是保护我们安全了!”
沈惊鸿的理由太过于蹩脚,无需用心想,只听着就知道她话里的心虚。
慕流光的目光忍不住偷偷飘向阮清月。
只见她站在阳光下,双眸含笑地看着沈惊鸿,眼底盛着真切的温意和耐心。
他喉结悄悄滚动了一下,原本到了嘴边的拒绝,在看到她笑容的瞬间彻底瓦解。
他松了口:“那好吧。不过我只负责跟着,挑东西你们自己定。”
“太好了!”
沈惊鸿立刻欢呼起来,拉着阮清月就往街的方向走,“走啦走啦!我们先去前面那家绸缎庄,听说他家新到了一批江南的云锦!”
慕流光落在两人身后半步,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阮清月的身影。
相比较沈惊鸿的热情,阮清月的反应很平淡,但平淡只是她的面具。他能看到她藏在面具之下的耐心和善意,对沈惊鸿已经显露。她刚刚彻底失去了一位好友,心里定然是伤心的。有热闹甚至闹腾的沈惊鸿在,应该也能抚慰她的心灵。
他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又不禁升了些庆幸。
幸好阮清月没有挑明他的心思,就算让他只是这样远远跟着,远远地看着,也挺好。
街上人声鼎沸,叫卖声此起彼伏,糖画摊前围满了孩子,绸缎庄的伙计热情地招呼着客人。
沈惊鸿兴致勃勃地拉着阮清月钻进一家挂满绫罗绸缎的铺子,拿起一匹水绿色的布料在身上比划,转头问阮清月:“清月,你看这个颜色怎么样?会不会太嫩了?”
慕流光则站在铺子门口,依旧保持着半步的距离,目光却始终锁在阮清月身上。
她伸手抚摸布料时,指尖轻轻划过锦缎,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间,搭在身后的发丝随风轻轻晃动,那画面让他看得有些失神。
他甚至忍不住想,要是能把她带回自己的府里就好了,那样她就只能待在自己身边,眼里看到的是自己,耳边听到的是自己,生活里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有自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赶紧掐灭。
太贪心了,他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敢让她知道。
如果这样龌龊又自私的想法被她知道,怕是连现在这点相处的机会都要失去了。
他用力眨了眨眼,假装看向街上往来的行人,可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攥着,又酸又胀,满是压抑不住的渴望。
这份藏在心底的深情与占有欲,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没料到,早已被隔壁醉仙楼二楼雅间的一双眼睛看得明明白白。
醉仙楼二楼,李怀仁正捧着酒坛猛灌,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襟,眼神涣散得没有焦点,整个人透着股丧到极致的颓气。
好友王成业坐在对面,手指无聊地把玩着空酒壶。
见李怀仁这副模样,他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无奈和安慰:“怀仁,你也别太钻牛角尖了,不就是个阮清月吗?京城好姑娘多的是,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话虽如此,他语气里却没多少底气,毕竟他知道李怀仁对阮清月的心思有多深。
李怀仁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你不懂,我从年少时就喜欢她,我本想等着……”
话没说完,就被王成业猛地打断。
他提高声音,手指狠狠指向窗外,语气急促:“你快看楼下!这不是阮清月吗?她身边那个,是禁军的慕流光?”
“什么慕流光,你怎会认识禁军......”李怀仁顺着他指的方向缓缓抬眼,目光穿过雅间的窗棂,落在楼下的绸缎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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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阮清月站在绸缎庄门口,正在和拿着布料的沈惊鸿说笑,眉眼弯弯的模样格外鲜活。
而她们身后,有个身形高大气势强盛的男人正站在那里,专注与温柔的目光紧紧锁在阮清月身上。
王成业见状,眼中冒出了一个主意。他立刻放下酒壶,身体往前倾了倾,刻意压低声音:“我知道了!之前京城里传的,说阮清月和一个武夫有私情,那个武夫不会就是慕流光吧?”
他还不知道流言是江雨朦凭空乱编诬陷之事。
王成业故意加重“武夫”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仿佛这两个字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你看他那眼神,哪像是普通朋友,分明就是对阮清月有意思。慕流光本就是边关武夫出身,看来阮大小姐和武夫私通的流言,也不全是假的。”
他顿了顿,凑近李怀仁,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揣测:“你说,他们是不是早就暗通款曲了?连之前那些流言,都是故意传出来的,就是为了让你主动退婚,好让他们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李怀仁原本就消沉的心情,被王成业这番话击得彻底溃不成军。
他望着楼下阮清月的身影,那曾让他满心欢喜的模样,此刻却像一把刀子,扎得他心口生疼。
眼底最后一点光亮也渐渐熄灭,他喃喃道:“罢了,只要她喜欢就好,我,我认了。”
“你傻啊!”
听他说要放弃,王成业变了脸色,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阮清月是什么身份?那是阮家大小姐,父亲是朝廷重臣,她就算不嫁给你,也该配个世家公子,门当户对才像样!慕流光是什么人,武夫出身,就算靠战功升了副统领,那骨子里的粗鄙也改不了,低贱的出身更是一辈子都掩盖不了!”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用力点着楼下的慕流光,语气里满是不屑,甚至还故意往地上啐了一口:
“他俩要是真在一起,旁人议论阮清月不知廉耻、败坏门风也就罢了,你呢?你可是阮清月的前未婚夫。大家会怎么看你,会说你连个武夫都比不过,被人耍得团团转,连自己的未婚妻都守不住。你就甘心被他们这么戏耍吗?”
别人不了解李怀仁,王成业可是早就把他的脾性摸的门儿清。其他事情他还会考虑斟酌,可只要事关他自己,李怀仁绝对忍不下去。
李怀仁果然被王成业说得心头火起,又猛地灌了一口闷酒,酒精瞬间上头,脑子一热,所有的委屈、愤怒和不甘都涌了上来。
他抓起桌上的空酒杯,朝着楼下阮清月的方向就扔了过去,“贱人!”
酒杯带着尖锐的风声坠下,眼看就要砸到阮清月,慕流光几乎是凭着本能,瞬间侧身挡在她身前,掌心稳稳接住了酒杯,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握着酒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抬头看向二楼雅间时,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直直刺向李怀仁。
沈惊鸿耳朵尖,听到酒杯破空的声响,立刻回头,看到慕流光紧绷的侧脸和手里的酒杯,疑惑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阮清月也停下脚步,顺着慕流光的目光向上望去,看到雅间里满脸通红的李怀仁和一脸激动的王成业,眉头微微蹙起。
王成业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亲热地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哟,慕副统领,沈小将军,阮大小姐,这么巧啊!”
18. 为她出气
沈惊鸿抬肩碰了一下阮清月,压低声音嘀咕,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这人谁啊?”
笑的贱兮兮的,真讨打。
阮清月的目光扫过那抹张扬的身影:“是李怀仁的朋友,詹事府詹事之子王成业。”
顿了顿,又补充道:“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朋友。”
沈惊鸿了然地点头,和李怀仁那家伙一丘之貉罢了。
再加上有个詹事府詹事的爹,这般家世养出来的,多半不是什么善茬,指不定一肚子算计。
阮清月不欲和他们多说,她只朝王成业微微颔首,算是勉强打过招呼,便转头对沈惊鸿道:“走吧。”
李怀仁红着脸,想说些什么,可是看着阮清月冷淡的眼神,又说不出什么话。
王成业不想放过这个能刺激到所有人的绝佳机会,他笑嘻嘻地道:“阮大小姐,这就要走了?不如上来和我们这些旧友一起坐坐,叙叙往日的情分?”
最后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轻佻,阮清月咬了咬牙,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算了。惊鸿和慕流光都在,她不想场面变得太难看。
阮清月能忍,可身侧的慕流光却半分都忍不下去。
他朝楼上一扬手,只听“嗖”的一声轻响,手中的酒杯就顺着他的力道疾飞而出,不偏不倚,正砸在王成业面前餐桌正上方的房梁上。
酒杯应声而碎,瓷片哗啦啦落在汤碗里,滚烫的汤水溅出来,将周围的菜盘染得一塌糊涂。
阮清月心里微惊,却没回头。
这般直接的挑衅,倒替她出了口憋在心里的气。
王成业却像是没看见眼前的狼藉,只“啧啧”两声,非但没恼,还朝慕流光举了举大拇指,语气里满是阴阳怪气:“慕统领这准头,真是绝了。”
说完,又故意拔高了声音,对对面的李怀仁道,“怀仁,你瞧瞧,慕统领在你面前都这么嚣张,往后指不定还会怎么欺负你的清月妹妹呢!”
李怀仁的朋友里,阮清月最不喜的就是王成业。
这人说话永远夹枪带棒,眼睛一眯就透着满肚子坏水,从前她还顾虑着李怀仁,总担心他被这种人带坏。
如今和李怀仁退了亲,她连敷衍的心思都没了。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假装没看见这剑拔弩张的瞬间,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
沈惊鸿赶紧跟上,边走边压低声音劝:“清月,我瞧这个王成业心眼比针还小,还特别阴险。我直觉一向准,你以后见了他,可得离远些,别被他算计了。”
阮清月点头,“他是李怀仁的朋友,可不是我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从前她和王成业有交集,全是因为李怀仁。
如今她和李怀仁的关系断得干干净净,自然也没必要再和王成业有任何牵扯。
沈惊鸿点头,想也不想地说:“他和李怀仁都是一路货色,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如此,李怀仁也是中看不中用,敢做不敢当。”
不然他敢朝他们扔酒杯,又不敢主动站出来承认。
这些话太过直接,迎面扑来,让阮清月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纵然她早已下定决心和李怀仁一刀两断,可她毕竟和他相识多年,也当过他近三年的未婚妻。若说丝毫感情也没有,或者她已经把李怀仁当陌生人,那是自欺欺人,不可能的。
所以听到别人当着她的面这般贬低他,她的心里还是泛起一阵莫名的不舒服。
她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惊鸿,我身体有些不适,想先回府休息。今日的事抱歉了,等改日,我再上门赔罪。”
沈惊鸿忙道:“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被王成业气到了?要不我现在就上去替你出气,让他给你道歉!”
“好,”慕流光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他看向阮清月:“你的婢女在,我们就不送了,路上小心。”
阮清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慕流光总能在这种时候看穿她的心思,替她解围。
她点了点头,叫来后面跟着的小文,两人并肩朝阮府的方向走。
她走的慢,身后沈惊鸿不解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慕兄,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清月怎么突然就走了?”
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谈笑声混杂在一起,阮清月没听清慕流光的回答,也没打算听清。
一路走到阮府门口,阮清月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薄汗,黏在衣领上有些不舒服,可方才积郁在心里的烦闷,倒像是被这汗水带了出去,轻松了不少。
“小文,回月华堂让人送些热水过来,我要沐浴。”阮清月叮嘱道。
两人抬脚进了门,小文应声,“是。”
阮清月的心情刚有些许放松,就听正厅方向传来一道清亮又带着几分雀跃的叫声:“姐姐!”
是她的弟弟阮清廷从书院回来了。
阮清廷今年刚十四,在京中的白马书院念书,平时每十日休沐一日。
阮清月迎上去,看着蹦到面前的少年,眉头微蹙:“今日不是休沐的日子,清廷,你为何回来了?”
阮清廷正是半大不小、爱闹性子的年纪,和她这素来温雅守礼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梗着脖子,脸上带着点撒娇的憨气:“姐姐祭祖一走就是半月,弟弟想姐姐,知道你回来了,特意过来看你,不行吗?”
阮清月盯着他,一眼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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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了那点小把戏,语气没松:“我还不知道你,快实话实说。”
被戳穿心思的阮清廷立刻垮了脸,噘着嘴把头扭向一边,就是不肯吭声。
就在这时,正厅里又传来一道苍老却带着几分严肃的声音:“阮小姐。”
阮清月抬眼一看,来人竟是白马书院的院长郭夫子。她赶紧上前见礼,语气恭敬:“郭夫子安好。”
郭夫子却没心思寒暄,只重重叹了口气,眉头紧紧拧着:
“阮小姐,老夫今日过来,也不跟你绕圈子了。清廷此次突然回府,并非是请假探亲,而是在书院里与人打架斗殴,闹得沸沸扬扬,影响实在太坏。书院规矩森严,实在容不下令弟这般行事无忌的学生,还请阮小姐转告阮大人,尽早为令公子另择书院吧。”
他说完,一刻也不想多待,转身就向外走。
“夫子,夫子请留步,”
阮清月急忙上前拦住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白马书院是全京城最好的书院,清廷如果被书院辞退,那京城再没有书院肯收他了,还请您再通融一二。”
郭夫子也是无奈,“可他打的是当朝首辅之幼孙齐盛。首辅府那边已经派人来问过话,老夫便是想通融,也没这个胆子。”
“首辅的孙子又怎么样!”
阮清廷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服气,嗓门也拔高了几分,
“他在书院里嚼舌根,骂我姐姐,凭什么不能打?别说是首辅的孙子,就是陛下的孙子,敢这么对我姐姐说话,我照样揍他!”
“你还不知错!”
郭夫子被他这屡教不改的模样气得胡子都抖了,重重哼了一声,甩开阮清月的手,拂袖而去,连半句多余的话都不肯再说。
他一走,阮清廷才后知后觉地对上姐姐沉下来的脸色。
方才那股子冲劲瞬间泄了大半,他的眼神有些闪躲,带着点心虚,梗着脖子嘟囔:“我早就说不去书院,我想考武举。你和父亲要是答应,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阮清月无奈道:“你以为武举就只需要会骑马射箭、行军打仗吗?兵法谋略要学,武器制造要懂,天文地理、风土人情也得知晓,这些哪一样不需要在书院里打下根基。”
这些话她不知跟阮清廷说过多少遍,他听的耳朵里都起茧子了。
“禁军西郊营的慕副统领就没念过什么书,他不是靠自己的本领,当上了禁军副统领吗?”
阮清月的心猛地一沉,盯着他的眼睛,语气陡然严肃起来:“你怎么会认识慕统领?你们什么时候见过面?”
阮清廷这话一出口就知道失了言,慌忙捂住嘴:“我、我不说!我答应过他,不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19. 弟弟出场
“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答应慕统领不说的。”
阮清廷梗着脖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他不肯开口,阮清月有的是法子。
她苦口婆心地道:“姐姐不是要拦着你交朋友,也不是要怪你。只是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日后若是在别处碰上慕统领,姐姐也好替你多说两句,帮你维持着情分。”
这话刚落,阮清廷眼里的防备就松了大半。
他心里还忍不住暗喜自己当初的机智。
那日慕统领特意叮嘱他别把见面的事说出去,毕竟私自带外人进入军营,并且还偷看演练实属大罪。
阮清廷多嘴问了句“那我姐姐要是问起怎么办”,当时慕统领愣了愣,嘴角好像还勾了下,只说“你姐姐不是外人,她若问,就实话实说便是”。
现在姐姐真问,他也拒绝了,实在是躲不过去,就算说了,慕统领也不会怪罪的。
“其实也没什么。”
阮清廷道:“就上回禁军演练,我好奇嘛,就从后山翻过去偷看。结果被军营的人抓住,是慕统领看到,问了我的姓名和来历。知道我对军营感兴趣,就带我参观了一圈。”
说起这件事,阮清廷依旧很兴奋,眼睛亮得像撒了光:“姐姐,我觉得是慕统领很欣赏我,才如此的。如果我拜到他的门下,他肯定收留我。”
看着单纯至此的弟弟,阮清月不忍打击他,慕流光哪是因为欣赏他,而是因为他的名字,知道他是她的弟弟,才格外给了几分情面。
她没说破,只轻轻叹了口气:“先别想拜师的事了,你还是好好想想,等父亲回来,该怎么跟他说书院的事吧。”
想到父亲,阮清廷浑身打了个寒颤,“算了,我还是去祖母那里躲一躲吧。姐姐,你和我一起去。等父亲对我动手的时候,祖母身体不灵活,你记得拉一拉父亲。”
打了首辅大人最疼爱的小孙子,阮清月知道弟弟这顿打是逃不掉,说不定还要遭些别的罪。
到底是因为自己,阮清月心软了,带着他一起去慈安堂见了祖母,又把前因后果说给祖母听。
老夫人听完,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不停摩挲着佛珠,一时也没了主意。
没等她想出对策,院外就传来了阮父怒不可遏的嗓门,人还没到慈安堂,声音就先闯了进来:“阮清廷!你要是嫌命长想死,就去跳护城河!别活着连累整个阮家!”
脚步声越来越近,老夫人突然眼睛一亮,急忙凑到阮清廷耳边,压低声音道:“我的乖孙,快,用苦肉计!”
阮清廷飞快地眨了眨眼,示意自己记牢了。
刚等阮父踏进门槛,阮清廷就跳起来,不服气地对阮父道:“我两岁就死了娘,你把我扔到后院就不管不问,是姐姐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养大的,姐姐就是我半个娘!他齐盛敢骂我姐姐,我就该打!别说是首辅的孙子,就是陛下的孙子,敢这么对我姐姐,我照样揍!”
老夫人刚开始还挺欣慰,觉得孺子可教。听到最后一句话,她哀叹扶额,知道大孙子这顿打是少不了了。
果然,阮父听完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连仪态都顾不上了,一把抄起地上的木椅就朝阮清廷砸过去:“反了你了!还敢提陛下!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惹祸精,免得日后让整个阮家被你牵连。”
阮清廷哪会站着挨打,拔腿就往外跑,阮父在后面追,手边碰到什么就扔什么。
茶杯、瓷瓶、甚至连案上的砚台都抄了起来。
阮清月护着老夫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他们满屋子跑。
看着眼前鸡飞狗跳的画面,她心里是有羡慕的,什么时候可以像弟弟一样,不用守着那些条条框框的礼节,想跑就跑,想骂人就骂人,想打架就打架,可以恣意地活。
就像今日遇到王成业一样,若是能痛痛快快骂他一顿,也不至于憋得心里发闷。
阮父毕竟年纪大了,追了没几步就气喘吁吁地扶着柱子坐下,看着依旧活力满满的阮清廷,语气里满是可惜:“今日我跟沈大将军聊天,还在他面前好好夸了你一通,说你小子有股子冲劲,他都准备让你去他麾下当亲兵了。现在倒好,你把首辅的孙子给打了,就算沈将军想收你,也不敢了!”
“什么?哎呀父亲,你为何不早和我说。”
阮清廷懊恼的捶胸顿足。
可转念一想,他又梗起了脖子,“就算如此,再来一次的话,我照样打,谁让他骂我姐姐。”
阮父气得指着他,手指都气的颤抖起来,怒道:“你倒是有骨气,你最好一辈子都这么有骨气。”
他喘了口气,猛地站起身,瞪着阮清廷,“走!跟我去首辅府道歉!”
“不去,不是我的错我凭什么道歉。再说,现在去了也是讨人嫌。”
“你管他讨不讨嫌!有这个态度总比没有强!”阮父怒道。
阮清廷却嗤笑一声:“父亲,你老这么装模作样的,不累吗?”
阮父被他这话气的,又想找东西打他。可惜他手边的东西早被他扔完了,只抓了一片空气。
他气的胸口不停地起伏,怒道:“不去就好好去祠堂跪着,别出去。”
说完,甩着袖子就往外走。
阮清廷看着父亲的背影,跳过地上被摔碎的瓷器碎片和歪倒的桌子椅子,跑过来愁眉苦脸:“祖母,姐姐,我书院是去不成了,亲兵也当不了,以后该怎么办啊。”
老夫人点了点他的额头,语气里满是无奈:“你现在倒是知道发愁了,打人的时候怎么不想一想。”
到底是自己的大孙子,老夫人转头看向阮清月,带着几分希冀:“沈大将军既然开了口,现在这事能不能再想想办法?说不定还有转机呢?”
阮清月抿了抿唇,心里也没底。
就在这时,管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色煞白:“老夫人,大小姐,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人,为首的是首辅家的齐凛,他带着兵,气势汹汹的,看样子是来替他弟弟报仇的!大小姐,快让二公子藏起来。”
慈安堂就这么大点地方,哪有能藏人的地方。
老夫人和阮清月都慌了神,偏偏阮父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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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还没等他们想出办法,院外就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齐凛身穿一身玄色铠甲,带着十几个亲兵,直接闯了进来。
他生得人高马大,一进门就扫了眼满地的狼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哟,这是刚打完?既然都动手了,怎么阮清廷还好好站着?脸上一点伤都没有?莫不是在做戏?我弟弟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阮清月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先福了福身,语气诚恳:“齐公子,此事是清廷不对,我代他向你和齐小公子致歉。若是齐小公子有什么需求,或是需要赔偿,我们阮家绝无二话。”
齐凛方才还憋着一肚子火气,可一看到低眉顺目,温声细语的阮清月,他的目光骤然顿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漏了半拍。
他的眼神顿时晃了晃,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烫,也幸好天生肤色偏深,倒也看不出来这份窘迫。
齐凛慌忙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语气听起来依旧带着几分怒气,可尾音却不自觉地软了些:“致歉有什么用?你倒说说,该怎么弥补?”
阮清月心里清楚,阮家不过是寻常官宦,哪里得罪得起权倾朝野的首辅府。
她轻轻屈膝,姿态放得极低:“不知齐小公子伤势如何?若是伤得重,便让清廷也受一样的伤,全当替齐小公子赔罪,我们绝无半分怨言。”
“好啊。”
齐凛几乎是脱口而出,话刚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得太痛快,又怕被看出心思,急忙朝身后的亲兵使了个眼色,故作严肃道,“来人,带他去我家看看我弟弟的伤势。”
亲兵们立刻上前,伸手就要拉站在一旁的阮清廷。
阮清月见状,安抚住祖母让她不要轻举妄动等父亲回来,自己则急忙上前一步拦住,她抬眼看向齐凛,杏眼里满是急切,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仪态:
“齐公子,清廷年纪尚小,不懂事冲撞了小公子,是阮家管教不严。不如让我跟你们一起去。一来能帮着照看齐小公子,端药递水也好有个照应。二来我也能亲自向首辅大人赔罪,求大人宽宥。还请齐公子通融一二。”
齐凛看着她眼里的急切,心里莫名一软,想着让她一块去也没什么。
可他又不愿暴露自己的心思,只能依旧装作凶巴巴的样子,故意皱着眉:“行吧,那就一起去,省得日后传出去,说我齐凛仗势欺人,欺负你们阮家。”
几人刚走到阮府门口,就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沈惊鸿和慕流光急匆匆地赶来。
沈惊鸿一看到门口的阵仗,还有被亲兵围着的阮家姐弟,立刻皱起眉,朝着齐凛喊道:“齐凛!你带这么多亲兵来阮府,到底想干什么?”
沈惊鸿和慕流光当然也不是独身前来的。
他们的身后,是各自的亲兵,约莫有二十多人。
如果正面迎击的话,齐凛带来的十多人,并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齐凛的背后,是权倾朝野的首辅。
就算沈惊鸿的父亲是镇国将军,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京城到底还是首辅的地盘。
20. 月下散步
齐凛负手立在阮府门前的青石台阶上,腿边衣角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
他不屑地垂眸,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桀骜:“我想做什么,管你什么事?”
“你!”
沈惊鸿被他噎得语塞,随即握紧了腰间佩剑,扬声道,“天子脚下,自有王法!清月是正经官家小姐,你带着亲兵围堵阮府,强要她随你走,就不怕我禀明父亲,让他去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齐凛闻言,转头看向立在灯影下的阮清月。
暮色已浓,府门两侧挂着的灯笼透出朦胧光晕,洒在她脸上,将她本就莹白的肌肤衬得愈发像上好的羊脂白玉,泛着一层朦胧又矜贵的光,让人心生敬畏,不敢懈怠。
他心头一动,方才因沈惊鸿而来的不悦瞬间消散。
看阮清月没有反驳,齐凛心中底气陡增。
他挺直脊背,理直气壮又凶巴巴地开口,“我又没逼她,是她自愿去的。阮清月,你自己说,是不是自愿的?”
阮清月抬眸,目光掠过沈惊鸿焦急的脸,轻声道:“惊鸿,我是自愿的,你与慕统领不必担心。”
她声音轻柔,这么一对比,更显得方才齐凛语调里的霸道。
“什么自愿的,你就是被逼的。”
沈惊鸿急得跺脚,通过这几日的接触,她太了解阮清月的性子,素来温婉隐忍,阮家又得罪不起首辅府,她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懒得和你们说。”齐凛对身边副将摆手:“把人给我都带到齐府去。”
沈惊鸿当下拔出随身的佩剑,挡在他们面前:“不准走。”
她一有动作,身后的所有人当即也拔了剑。
齐凛这边的人自然也不甘示弱。
两方阵营各自对峙,局势紧绷的几乎一触即发。
齐凛再没耐心,正想动手,衣袖却被轻轻拉了一下。他低头,便见阮清月的手指搭在自己的袖角上。那手指纤细白嫩,仿佛他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齐凛的心猛地软了半截,方才的怒气暂时被压制住,只余下几分别扭的不耐烦:“要做什么?”
阮清月抬着眼,杏眸里带着几分恳求,“齐统领,可否让我与惊鸿说两句话?就两句。”
“去吧,”齐凛答应她,又想维持自己的颜面,想了想只能如此警告,“就两句啊,一个字都不能多。”
阮清月颔首致谢,提着裙摆走下台阶,来到沈惊鸿与慕流光面前。
她看着沈惊鸿紧绷的脸,温声道:“惊鸿,今日多谢你和慕统领赶来。父亲还未归府,清廷又误伤了齐小公子,我作为长姐,本就该去齐府赔罪。首辅大人素来公正,齐统领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不会有事的。”
沈惊鸿瞥了一眼身旁的慕流光,见他始终垂着头,墨色的发挡住了眉眼,只露出紧抿的唇线,连看都未看阮清月一眼。
来的路上还急的连路都不会走,现在见到人了,却连脑袋都不抬一下,真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沈惊鸿叹了口气,道:“那你万事小心,若有任何事,立刻托人去沈府找我。”
说完,她忽然提高声音,朝阮清廷喊道:“小子!我爹已经松口,答应收你去他麾下当亲兵了!”
阮清廷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可是我父亲下午还说.....”
沈大将军只是松口,并没有真的同意来着。
沈惊鸿打断他的话,眼神悄悄扫过齐凛,意有所指:“你爹估计想给你个惊喜吧,毕竟你可是他唯一的‘亲’儿子。”
她这话,是故意说给齐凛听的。
阮清廷既是阮府独子,又是沈大将军看中的人,齐府即便要追责,也得顾忌几分。
阮清廷没听出话里的深意,只当是沈大将军真的要收自己了,立刻喜滋滋地想跟身边的人炫耀,可一看到对方身上齐府的令牌,又蔫蔫地低下头。
阮清月却瞬间明白了沈惊鸿的用心,她望着沈惊鸿,眼底满是感激:“惊鸿,多谢你。”
“跟我客气什么!”沈惊鸿拍了拍她的手。
齐凛走下台阶,来到她们身边,目光落在阮清月身上,佯装不耐道:“行了,都多少句话了,该走了吧。”
阮清月点点头,转身之际,下意识看了一眼慕流光。
他一直没看自己,只低着头,垂在身侧的手攥的很紧。手掌心颜色深深的,像是有血迹。
她知道沈惊鸿和沈府这么帮忙,都是看在慕流光的面子上。
现在他受着伤,还要来帮自己,她欠慕流光的,算是还不清了。
待齐凛等人走远,沈惊鸿立刻推了推慕流光:“你方才怎么不说话?清月去齐府,万一出事怎么办?”
慕流光望着阮清月离去的方向,眼神晦暗。
“你这模样算什么本事?”
沈惊鸿又气又急,“有本事就让清月看到你的心意,要么就多立军功,让陛下给你升官晋爵,到时候首辅府也不敢轻视你!”
她说着,忽然眼睛一亮,“我这就回府找我爹,让他去齐府一趟。之前没理由插手,如今我替他收了阮清廷当亲兵,他总有名分去了。你要不要一起?”
慕流光摇了摇头,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他快忍不住了。
他马上就要忍不住了。
沈惊鸿见状,知道有于衡等人跟着,慕流光并不会出事,也不再多劝,只叮嘱他注意安全。
前头,齐凛与阮清月正沿着石板路行走。
来时众人皆是骑马疾行,如今有阮清月在,齐凛自然不肯让她步行追赶马匹。男女有别,又不能和她共乘,他索性让亲兵牵着马跟在后面,自己则陪着她慢慢走。
阮清月看着天色,有些担忧,“这样走下去,到齐府怕是要许久。齐小公子的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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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
齐凛打断她的话,目光落在她被月光照亮的侧脸,心头竟生出几分惬意,“那皮猴子,你放心,他皮糙肉厚的,打不死就行。”
话虽说得随意,眼底却藏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阮清月见他这般说,便也不再多言,只安静地跟着他往前走。
月色如水,洒在两人身上,连身后亲兵的脚步声都显得格外轻缓。
鼻尖都是她身上清淡的兰草香,齐凛没忍住,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只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她。
她垂着眼,眉头微皱,长睫如蝶翼轻颤,露出的耳垂莹白得像上好的暖玉,错落的光落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脸颊时暗时明。
他看的入神,连脚步都慢了半拍。
直到脚下踩到一块凸出的石砖,齐凛身影一个趔趄,险些往前栽倒。
他慌忙稳住身形,手不自觉地攥紧,脸上瞬间涨得通红。
“齐统领,你没事吧?”阮清月关切地问道。
齐凛心头一跳,对上她清澈的目光,更是窘迫得厉害。
他强装镇定地直了直脊背,故意皱起眉,倒打一耙道:“你一个女子,走路这么快作何?若不是你走得急,我怎会没注意脚下?”
话一出口,他就暗自懊恼。
这借口也太拙劣了,可话已说出口,只能硬着头皮撑着。
“我、我是担心齐小公子的伤势,想着能早些到齐府,看看他的情况。”阮清月温声解释说。
她声音轻轻的,倒让齐凛瞬间没了底气。
他轻咳一声,语气不自觉放软,连带着眼神都温和了些:“放心,有我在,不是,我的意思是祖父是个明事理的,不会对你弟弟做什么。走吧。”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
待一行人终于抵达齐府门前,便见沈大将军的仪仗已候在那里,沈惊鸿正站在府门前张望。
看到阮清月平安无事,她才松了口气,上前道:
“你们怎么走得这么慢?我都先跑回沈府拉着我爹过来了,他怕你吃亏,早就先进去见首辅大人了,你放宽心,有我们在,齐府不会为难你的。”
阮清月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心头一暖,轻轻点了点头:“多谢你,惊鸿。”
她转头看向齐凛,见他正朝亲兵吩咐着什么,侧脸在灯影下显得比方才柔和了些,便又添了句,“齐统领也照拂了我。”
齐凛耳尖微动,听到这话,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只装作没听见,率先迈步往府内走:“别杵在门口了,进去吧。”
众人跟着他穿过庭院,绕过栽着梧桐的影壁,便到了正厅。
刚踏入厅门,就听见一道带着几分倔强的少年声传来:“祖父,我与阮清廷只是公平较量,刀剑无眼,是我自己不小心才伤了腿,怎能怪他!”
这应该就是被阮清廷打伤的齐盛了。
21. 初生牛犊
阮清月随众人踏入齐府正厅,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站在厅中的齐盛身上。
他脸色透着虚弱的苍白,左腋下那根拐棍几乎在撑着大半身体。即便如此,他的站姿还时不时晃一下,显然腿伤已经到了不能站立的地步。
可纵然伤情如此,他脊背依旧绷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眼底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仿佛半点不肯承认自己落了下风。
上首的齐首辅捏着青瓷茶盏,指腹摩挲着杯沿,看着孙子这副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你倒还有些骨气。”
沈大将军站在一旁,闻言也朗声附和:“咱们大魏的男儿,合该是如此。”
齐盛得了两位长辈的夸赞,头仰得更高。
可当他眼角余光扫到走进来的阮清廷时,立刻又绷直了身体,连握着拐棍的手指都用力到泛白。哪怕伤了腿,他也绝不能在阮清廷面前露怯,更不能让他看轻自己。
阮清廷却没看他。
见父亲也在,阮清廷也顾不得会不会在齐盛面前丢脸了,他悄悄往阮清月的身后缩了缩。
阮父见一双儿女平安进来,一直紧绷的脸色终于松了些,他朝齐首辅与沈大将军拱手行礼,语气满是歉意:“犬子顽劣,误伤了小公子,是下官管教不严,还望首辅大人海涵。”
“阮大人不必多礼。”齐首辅摆了摆手,目光落在阮清月身上,见她虽面带倦色,却依旧身姿端庄,眼底的审视悄然淡去,多了两分赞许:
“今日之事,齐盛既说了是公平较量,那便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往后这些少年人切磋,还是得有长辈在旁看着,免得再伤了和气,也伤了两家情分。”
阮父连忙点头应和:“首辅大人说得极是。”
阮清廷见不得父亲在旁人面前如此伏低做小,他攥着拳头,上半身微微前倾,想开口解释打架的缘由。
阮清月眼疾手快,立刻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递去一个“别冲动”的眼神。
现在事情好不容易平定下来,此刻多言,若是触了首辅的忌讳,反倒会让事情更糟。
他们的小动作,瞒过了齐首辅,却被一直暗中看着阮清月的齐凛看个清楚。他道:“阮小子似乎有话要说,不如让他说出来,也好让大家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厅中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落在了阮清廷身上。
齐首辅放下茶盏,声音温和却带着威严:“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齐盛知道自己理亏,想要阻止阮清廷说话。不然自己污蔑阮清月的话被抖出来,祖父肯定要罚他了。
可他与阮清廷隔着几步远,想拦也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阮清廷深吸一口气,大声开口:
“我和齐盛在书院打架,不是我故意找事,是他先污蔑我姐姐,说姐姐行为不端,还说姐姐和低贱的武夫私通,连李家退亲都是姐姐活该。”
阮清廷越说越激动,胸膛微微起伏,声音也忍不住激昂起来:
“首辅大人,您在大魏以清廉公正、爱民如子闻名。我想问,有人这样造谣污蔑我的姐姐,我要是还无动于衷,那我还算个人吗?要是将来大魏的朝堂,都是他这样不分是非、随意诋毁女子的人当权,这样的大魏,难道是首辅大人您想看到的吗?”
这番话掷地有声,连站在一旁的沈惊鸿都忍不住悄悄举了大拇指。
这阮清廷看着老实,没想到嘴皮子这么利索,丝毫不怯场,一番话把齐盛堵得没话说,还顺带捧了首辅,简直绝了。
齐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也顾不上腿疼,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在地上:“祖父!祖父我是被人骗的!都是王成中跟我说的,他说阮清月就是那样的人,我才信了他的鬼话!”
阮清廷冷笑道:“王成中的兄长王成业是李怀仁的好友,李家退了亲,自然要到处抹黑我姐姐,好让旁人觉得是我姐姐的错!连这点挑拨离间都分辨不清,还好意思说自己是首辅的孙子?”
“你!”齐盛气得想站起来,可腿一疼又跌坐回去。
眼看着首辅的脸色越来越黑,阮父暗中呵斥阮清廷:“你少说两句。”
阮清廷不理他,想说是非自有英明的首辅判断。
可事情过犹不及的道理,阮清廷不懂,阮父却是知道。
他眼中的警告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吓的阮清廷也不敢继续再说。
齐首辅的脸色却越来越沉,原本带着笑意的眼底此刻满是怒意:“齐凛。”
早在听说齐盛抹黑阮清月的时候,齐凛就忍不住要动手,此刻得了祖父的话,他立刻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齐盛的后衣领,像拎一个死物似的拖着他就往外走。
齐盛本就伤了腿,浑身无力,被他这么一扯,整个人都踉跄着,只能徒劳地无声挣扎。
阮父连忙阻止:“齐首辅,沈将军,小公子已经受了伤,又认了错,此事不如就到此为止,免得伤了两家和气。清月,你说呢?”
这场争斗的源头是她,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说‘到此为止’。
阮清月迎上父亲的目光,轻声道:“父亲说得有理。齐首辅,此事说到底只是他们之间的误会,齐小公子也已受了教训,便到此为止吧。”
齐首辅瞪了一眼被揪在半空中的齐盛,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看看人家阮小姐的气度,再看看你!真是给老夫丢脸!”
这是同意了的意思。
齐凛一松手,齐盛又摔到地上,疼的他龇牙咧嘴,又倔强地咬着牙不肯叫出声。
沈惊鸿没想到事情就这么解决了,想到自己在阮府门口说让阮清廷当亲兵的事情,怕父亲不认账,她道:“爹,阮清廷给你当亲兵的事,我都答应了,你可不许反悔。”
沈大将军还没说话,躺在地上装死的齐盛率先反应,他一骨碌爬起来跪好,震惊道:“什么?大将军收了阮清廷当亲兵?不行!”
沈惊鸿本就看他不顺眼,此刻更是没好气:“你说不行就不行啊?又不是你收,是我爹收!”
齐盛知道自己理亏,不再说话,心里却飞快地盘算起来,阮清廷去当亲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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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要到大将军身边去。
可什么位置能比亲兵更“体面”?
他眼睛一亮,忍着腿疼,朝着大将军的方向膝行两步,仰头道:“大将军!不,师父!您收我当徒弟吧!”
齐首辅气得脸都白了,怒斥道:“荒唐!你给我起来!”
“就不!凭什么阮清廷能当亲兵,我不能当徒弟?我也要跟着师父学本事!”
沈大将军面露难色,摸了摸胡须道:“齐盛,不是我不肯收你,我素来就没收过徒弟。”
“那正好,我去了就是大师兄。”
齐盛连忙表决心:“师父,我很聪明的,武学底子也不差,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上阵杀敌、保卫大魏!您就收了我吧!”
“这,”沈大将军看向齐首辅,眼神里带着询问。
齐首辅哪能不知道自己这个小孙子的性子,虽顽劣,却也有股韧劲,他叹了口气,软了语气:“若是能得大将军指点,也是这小子的福气,就劳烦大将军多费心了。”
得了首辅的话,沈大将军点了点头:“那你先去将军府试试,能不能留下,还得看你的本事。”
就算齐盛说他和阮小子是公平较量,可天下哪有绝对的公平。如果齐首辅想追究,那就是阮小子打伤了他首辅大人的小孙子。现在齐首辅卖自己面子顺坡下驴,沈大将军一向有来有往,也顺势卖他齐首辅一个面子。
“太好了!”
齐盛刚要高兴,就听见沈惊鸿开口:“爹,这不公平!您收了齐盛当徒弟,也得收阮清廷当徒弟!亲兵哪有徒弟的地位高,不能让阮清廷吃亏!”
沈大将军看着女儿,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阮清廷,无奈地咬了咬牙。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带,索性都应了:“行,都收。”
齐盛立刻得意起来,看向阮清廷:“那以后我就是师兄,你是师弟,得听我的!”
沈惊鸿道:“凭什么,我爹先收的阮清廷。”
齐盛道:“是先收的他,但是师父收他是当亲兵。要按收徒,是先收的我,所以我必须是师兄,阮清廷就是师弟。”
这样阮清廷这辈子都高不过他去。
沈惊鸿立刻反驳,“我爹先答应收阮清廷的,他才该是师兄!”
齐盛据理力争,“先收他是当亲兵,收徒是先收的我!所以我必须是师兄!”
“你胡搅蛮缠!”
沈大将军被两人吵得头疼,猛地喝止,“都给我住嘴!再吵一个字,我一个也不收!”
齐盛立刻闭了嘴,沈惊鸿也撅着嘴不说话。
见两人安静下来,沈大将军才揉了揉眉心,道:“别争什么师兄师弟了,你们两个一起入门,就都是师兄,平起平坐。”
这话一出,齐盛虽有些不甘,却也不敢再反驳。
阮清廷则连忙朝着沈大将军拱手行礼:“谢师父!”
齐盛暗中瞪他一眼,也学着阮清廷的样子,“多谢师父!”
可恶!表现的机会竟然被阮清廷给抢先了!
真是阴暗。
22. 配不上她
夜色已深,檐下的宫灯映出明亮的光。
齐首辅捻着须,目光扫过厅中众人,缓缓开口道:“后日恰逢朝廷休沐,沈将军,不若将拜师礼定在那日,也好让清廷与齐盛安心行仪。”
沈大将军本就不是拘于虚礼之人,闻言摆了摆手:“不必这般麻烦,让他们每隔一日去将军府寻我便是。”
“大将军此言差矣。这些规矩可不是虚的。若省了,传出去旁人该说老朽与阮大人不懂礼数,反倒委屈了孩子们拜师的心意。”
沈大将军看着诚恳的齐首辅,又看阮父也是一脸赞同的样子,心想文人就是麻烦,面上道:“既如此,便依二位之意。时候不早了,齐首辅,我等告辞。”
齐首辅亲自送众人至院门口。
沈惊鸿跟在父亲身后,目光却似有若无地飘向斜后方的齐凛。
往日里,这位齐家长孙总是带着几分桀骜,眉宇间藏着世家子弟的傲气,可此刻,他的眼神却像被吸住一般,牢牢黏在阮清月的背影上。
沈惊鸿心头微动,脚步不着痕迹地加快半分,恰好走在阮清月身后半步处,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轻轻挡住了那过于专注的视线。
阮清月察觉身后的动静,回眸望来,声音轻软:“惊鸿?怎么了?”
“没什么。”沈惊鸿对着她弯了弯唇,“许是夜色凉了,快走些,免得吹着风。”
沈惊鸿护着阮清月向外走,心中不禁念叨,为了报慕流光的救命之恩,她真是操不完的心。好在他眼光好,清月是个好姑娘,她才乐意跑前跑后的。
出了齐府之后,两家便要分道,看着阮清月轻提裙摆上了自家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沈惊鸿才转头四下张望。
没看到慕流光的身影。
她心道不该,她们没出来,他怎么可能先行离开。
沈惊鸿眉心微蹙,翻身上马,居高临下扫过街角。
昏暗中,巷口那棵老槐树下,终于映出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
是慕流光。
他背靠着斑驳的树干,头微微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沈惊鸿翻身下马,将马鞭递给随从,对沈大将军道:“父亲先回府吧,我沿这附近走两步,稍后便归。”
说罢,快步走向那棵老槐树。
她在慕流光面前站定,挥手让不远处的于衡带着护卫退远些,才轻声开口:“没事了,我父亲应下收阮清廷和齐盛为徒,往后阮齐两家,也算化干戈为玉帛了。”
慕流光闻言,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沈惊鸿的目光落在他脚边,那里积着一小块暗色的印记,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腥气。
她顺着印记往上看,才发现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掌心的旧伤不知何时已裂开,暗红的血珠顺着指缝慢慢渗出,滴在石板上,积少成多,竟晕出了一小片血滩。
都这样了,不包扎也不皱眉。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像怕惊扰了夜色里的什么:“方才在齐府,我瞧见齐凛看阮清月的眼神很不一样,带着些别的意思。往后,你恐怕要多一个劲敌。”
慕流光的眼皮猛地抖了一下,像被什么蛰了似的。
齐凛的身份,他怎会不知。首辅长孙,家世显赫得如日中天,未来的前程更是一片坦荡。若齐阮两家真要结亲,于阮家而言是实打实的高攀,阮父没有理由不答应。
掌心伤口被扯得发疼,可这点疼,远不及心口的酸涩。
“你若是对清月真有意思,就抓紧些。”沈惊鸿看着他依旧面无表情的样子,补了一句。
慕流光垂眸,望着地上的血迹,喉间发涩。
抓紧?他何尝不想。
这些年,他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刀光剑影里挣出一条路,才爬到禁军副统领的位置。
他缓缓抬眼,眉骨处那道藏在眉毛下的浅疤,在月光下隐约显露。
那是早年在死人堆里拼杀时留下的,是他从泥沼里爬出来的证明,是他所有底气的来源。可此刻,这道疤却像个笑话。
他好不容易攒下的前程,在齐凛与生俱来的锦袍玉带面前,他的伤痕、他的拼杀,都显得那么苍白。
他猛地攥紧了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伤口里,新的血珠瞬间渗了出来。
疼意顺着指尖蔓延,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慕流光的声音暗哑得几乎听不清,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再走走。”
---
不过两日功夫,沈将军府便换了副鲜活模样。
朱漆大门被擦拭得锃亮,门楣上悬着块鎏金“拜师宴礼”匾额,阳光一照,金辉晃眼。门两侧新挂的两串红灯笼,穗子垂在石阶旁,风一吹便轻轻晃荡。
推开大门,沿着回廊走到底,便是举行拜师礼的正厅。
厅门敞开着,里面早已收拾妥当,沈将军穿着一身玄色麒麟纹常服,端坐在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掂着袖口,转头对身边的副将笑:“你瞧这阵仗,倒比我打胜仗时还热闹,他们倒真上心。”
副将低声应和:“前日齐府的人来传话,说首辅怕将军府人手不够,特意从府里调了管事和匠人来帮忙布置,连匾额都是首辅亲自选的料子。”
沈将军本就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闻言便摆了摆手:“既如此,这事便全交他们折腾,我省得费神。”
话落,便端起茶盏,慢悠悠喝起茶来。
不多时,院外传来脚步声。
齐盛和阮清廷按着吉时前一刻提前到了。
两人手里都捧着锦盒,装着要献给沈大将军的拜师礼,却没急着进厅,反倒躲在回廊的竹影里,相互探头探脑。
“你这里面装的什么?”齐盛压低声音,眼神往阮清廷的锦盒上瞟,“该不会是你爹珍藏的那本旧兵书吧?”
阮清廷也不甘示弱:“你管我,你那盒子看着倒精致,莫不是镶了宝石的玩意儿?”
两人一来一回,透着少年人的促狭与紧张。
齐首辅站在厅门口,见此情景,忍不住笑了:“都是些孩子心性,随他们去。阮大人,咱们先进厅等候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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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阮父连忙拱手应和:“首辅说的是,恭敬不如从命。”
他的官位本就不及齐首辅,说话时带着几分客气,两人并肩进了正厅,与沈将军寒暄起来。
待沙漏漏到指定刻度,司仪高声唱喏:“吉时到,拜师礼始!”
阮清廷和齐盛连忙收了玩笑神色,捧着锦盒,并肩走到厅中。
先对着沈将军躬身行礼,将锦盒奉上。
沈将军沉声道:“今日收你二人为徒,只盼你们日后勤勉好学,既要学领兵打仗的本事,更要学为人处世的道理,莫要辜负了这份心意。”
两人齐声应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随后便按着司仪的指引,屈膝跪下,行三叩之礼。动作虽有些生涩,却透着认真。
阮清月站在阮父身侧,看着弟弟挺直的脊背,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
她今日穿了件青绿色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兰花纹,针脚细密,走动时便像有兰花在裙角绽放。乌黑的长发挽成髻,只插了一支银质兰花簪,簪头的兰花栩栩如生,衬得她眉眼温婉,端庄娴雅。
不知何时,齐凛也站到了她身侧。
他知道阮清月今日会来,出门的时候换了好几套衣服,最后在齐盛的建议下,抛弃了往日常穿的劲装,换了身上这套文雅的月白色锦袍。
从在沈府门口,他一直想找机会和她说两句话。可惜人多眼杂,她的人缘极好,身边一直有人。
直到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拜师的两人身上,齐凛悄悄走到了她的身边。
两人并肩站在那里,齐凛身姿挺拔,面如冠玉,阮清月温婉清丽,眉目含柔,月白配青绿,画面和谐得晃眼。
厅内的宾客见此情景,都忍不住悄悄议论:“这齐公子与阮小姐站在一起,倒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不是嘛,一个是首辅长孙,一个是阮大人的千金,家世样貌都般配得很。”
连齐首辅听到,都朝着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底带着温和的笑意,显然也颇为满意。
阮清月隐约听到这些议论,觉得不妥,她悄悄向后退了两步,想绕到另一侧,去寻沈惊鸿说话。
刚走到厅门口,目光却不经意扫过院内的圆门,那里立着道身影,是慕流光。
他不知何时来的,就站在圆门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厅内的仪式。
想到前日晚上,他手掌心的暗色,阮清月摸着袖中提前藏着的瓷瓶,朝他走过去,“慕副统领。”
齐凛在厅内,见阮清月转身离开,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却终究没上前打扰,只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
慕流光听到声音,缓缓抬眼,“阮小姐。”
阮清月走到他面前,将瓷瓶递过去:“这是新制的金创药,比上次的药效更好些,你换着用。以前的事,多谢你了。”
慕流光看着她递过来的手,指尖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透着淡淡的粉色。浅蓝色的瓷瓶在她掌心,衬得她的皮肤愈发白皙。
他心里一暖,伸手接过瓷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掌心,两人都微微一顿。
23. 真心安慰
阮清月像被烫到般快速收回手。
指尖碰到他指腹的粗茧,那茧子边缘又硬又糙,划过她手上的皮肤,留下一阵酥麻的痒意。
她慌忙垂眸,目光落在他玄色衣袍的衣角上,不敢再抬眼,耳尖却悄悄泛红。
慕流光看着她垂首的模样,阳光落在她发顶的银簪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衬得她皮肤白皙无暇。他喉结轻轻滚动,低声道:“快礼成了,你先进去吧,别误了时辰。”
阮清月这才抬眼,“慕将军不一起进去观礼吗?”
慕流光摇了摇头,她轻颤的睫毛像是轻柔的羽毛一般,扰着他的心痒痒的。他努力压下心中那股蠢蠢欲动,“还要去禁军营中参加演练,不便久留。”
他话音刚落,阮清月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阮清廷说的事,他曾偷偷翻山去看禁军演练,被巡逻士兵逮住,本以为要受罚,恰好遇到慕流光。
他知道阮清廷的身份后,不仅没追究,还带着弟弟在演练场转了一圈,指给他看不同兵种的阵营。
“我听清廷提起过,”阮清月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激,“他从前闯过禁军演练场,是你救了他,还带他见识了演练。”
其实她想问,你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对清廷格外宽容。
可光是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她的脸皮都开始发烫,又怎好意思说出口。
慕流光却没听出她的未尽之语:“我是看他一心尚武,倒有几分少年意气。如今他拜了沈将军为师,也算得偿所愿,往后好好学便是。”
阮清月望着他,眼神认真:“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慕将军。”
“我算什么将军。”
慕流光自嘲地勾了勾唇,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涩意。
不过是个没家世没背景的禁军副统领,连站在她身边都要斟酌身份,哪配得上将军二字。
阮清月却不认同,语气诚恳:“你能力强,有勇有谋,做事还细心有担当。我父亲前几日还说,朝中不少大臣都想与你结交,你的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慕将军,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慕流光看着她眼底的真切,心里那点涩意渐渐被暖意冲淡,却也不愿再多说,只摆了摆手:“进去吧,别让你父亲等急了。”
阮清月点点头,转身回了正厅。
此时拜师礼已近尾声,厅内热闹非凡,沈将军正让人搬来一匣子礼物,笑着让齐盛和阮清廷各选一件,算是拜师回礼。
他们二人都不知道选什么,站在匣子前低声商议着。
齐首辅和阮父站在一旁,给他们出主意。
阮清月目光扫过厅内,没看到沈惊鸿的身影,正想去找,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是齐凛。
想到方才众人的议论,阮清月想和他保持距离,可厅内人多,一时间竟没什么地方可去。
齐凛走到她面前,脸颊带着几分浅红,语气温和:“阮小姐,有关江大人的行贿案,还有江雨朦设计诬陷你的事,案子已经送到我祖父案前了。我听他说,会从严办理,不会让你受委屈。”
阮清月连忙屈膝道谢:“多谢齐公子告知,也多谢首辅大人公正。”
齐凛挠挠头,鼓起勇气,声音低了几分:“听说你已与李家退亲了?”
阮清月愣了愣,随即轻轻点头:“是。”
其实她与李家的婚约,是李家因流言主动提出的退亲,可齐凛这般说,显然是在维护她的脸面,不愿让旁人知晓她被退亲的窘迫。
这份细心让阮清月心头微暖,却也更觉局促。
齐凛眼神亮了亮,正想再说些什么,远处忽然传来齐盛的喊声:“哥!你快过来帮我选选!这剑和护腕到底选哪个好啊!”
沈将军准备的匣子里有各式兵器与护具,齐盛看得眼花缭乱,实在拿不定主意,他祖父齐首辅又不懂这些,只知道瞎出主意。齐盛只能找他帮忙。
齐凛闻言,转头看了眼齐盛,又转回来,语气带着几分期待:“阮小姐,不如一起过去看看?清廷也在那边,你帮他选一样,也免得他像齐盛这般犹豫。”
他心里想着,这些兵器护具的门道,女子大多不懂,他正好能在她面前表现一番。
阮清月却摇了摇头,语气委婉:“多谢齐公子好意,不过这些都是你们男子用的东西,我不懂,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齐凛眼底的期待瞬间淡了下去,只剩几分怅然,却也不好强求,只能低声应道:“好,那你若有需要,随时找我。”
阮清月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正厅,沿着回廊往偏院走。
刚走到廊角,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灰色银丝闪过。
那颜色,竟与慕流光方才穿的玄色衣袍上的暗纹一模一样。
她心里纳闷,方才慕流光不是说要去禁军演练吗?难道没走?
她猜得没错,慕流光根本没离开。
他还站在圆门后的阴影里,掌心紧紧攥着那只浅蓝色瓷瓶,指节泛白,几乎要将瓷瓶温润的瓷面捏碎。
方才厅内齐凛与阮清月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齐凛的温柔体贴,阮清月的轻声道谢,还有两人站在一起时旁人默认的般配,像是冬日里边关野山上铺天的刺骨阴风,让他无法呼吸。
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茧子,又想起齐凛腰间的羊脂玉带、身上的月白锦袍。
他如今的一切,都是拼杀出来的,可齐凛生来就拥有他梦寐以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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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世与体面。
若不再往上走,若没有足够的实力,他永远只能站在阴影里,看着阮清月与别人站在一起,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必须想个办法,必须抓住机会。
当天傍晚,慕流光便直奔沈将军府。
彼时沈惊鸿正在演武场练箭,见慕流光来,她放下弓,接过随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语气带着几分随意:“你找我?”
慕流光开门见山,“我听说北戎使团的负责人是炎甾?”
沈惊鸿点头:“这次使团主要是他和他儿子炎呼吉负责。你问他们做什么?”
“我想知道,他与炎呼吉的关系如何。”慕流光追问道。
沈惊鸿靠在箭靶旁,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回忆道:
“炎甾为人疯狂,性情暴戾,还是个出了名的风流浪子,府里姬妾成群,私生子一大堆。炎呼吉虽是他的长子,却最看不惯他那副浪荡样,父子俩向来不和,见面都要吵几句。尤其是炎呼吉的母亲被炎甾的宠妾毒死以后,两人的关系更是糟糕。”
看他脸色未变,沈惊鸿总结道:“不过你可别小瞧炎甾,他风流归风流,肚子里倒是有些真本事,在北戎部落里一直想往上爬,盯着首领的位置呢。”
慕流光的眼睛骤然亮了一下,像是在漆黑的夜里找到了一丝光亮,心里盘旋许久的念头终于有了清晰的方向。
“你问这些到底干什么?”
沈惊鸿察觉到他的异样,追问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警惕,“你该不会想打炎甾的主意吧?我可告诉你,他不是好惹的。”
慕流光却没回答,只淡淡道:“你别管了,这事和你没关系。”
说完,他转身就走。
沈惊鸿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气不打一处来,便抬脚,朝他的背影踢了颗地上的小石子。
她本是泄愤,没想到准头这么好,小石子“咚”的一声正好砸在他后脑勺上。
慕流光脚步一顿,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几分诧异。
沈惊鸿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嘴硬道:“谁让你过河拆桥!问完话就走,连句谢谢都没有!”
慕流光没说话,转身又继续往前。
沈惊鸿看着他彻底消失在演武场的门口,才重新拿起弓箭。一支箭射出,又是正中靶心,可她却没了练箭的心思。
方才她说“炎甾想上位”时,慕流光眼底那抹混杂着急切与算计的光,忽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那眼神,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心里咯噔一下,慕流光这是想利用炎甾做什么。北戎使团本就事关重大,他若是掺进来,怕是要出乱子。
24. 师兄师弟
阮清廷的拜师回礼,选的是一套玄铁鱼鳞纹腕甲。
他很喜欢这套腕甲,就连吃晚饭的时候,都把腕甲搁在膝头,指尖反复摩挲着甲身的纹路。
“姐姐,你快看!”阮清廷凑到阮清月身边,献宝似的把腕甲举起来。
灯光下,玄铁泛着冷峻的光,甲片上的鱼鳞纹层层叠叠,仔细看还能看到几处浅淡的刀痕。
阮清廷兴奋地道:“姐姐,你眼光可真好!师父说这腕甲陪他打了十多年仗,你看这成色,还有这道纹路,说不定当年还挡过敌兵的刀呢!”
和齐盛一样,阮清廷也不知道选什么礼物。见齐盛求助他哥齐凛,阮清廷也暗自询问了阮清月的建议。
阮清月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腕甲,玄铁够坚硬,能护住手背和掌心,甲片衔接处灵活,不耽误握剑,最适合刚学武的少年。
只是当时,看着它,她突然想到了慕流光。
如果他也有一个这样能护住手背和掌心的腕甲,他的虎口和掌心应该就不会再轻易受伤了吧。
看着阮清廷喜气洋洋的模样,她难得当着长辈们的面走了神。
“姐姐?姐姐!”阮清廷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你盯着我看半天了,想什么呢?”
阮清月猛地回神,“啊?怎么了?”
阮清廷朝饭桌主位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父亲刚才问你话呢,你都没听见。”
阮清月这才抬眼看向主位的阮父。
只见父亲放下筷子,神色温和却带着几分郑重:“北戎使团再有半月就要入京了,听说此次负责人炎甾带了侧妃同行。为彰显大魏是礼仪之邦,善待邻国,宫宴时需官家小姐陪侍侧妃,打理些女子间的事宜,清月,你可愿担下这个差事?”
阮清月微微颔首,心里却掠过一丝顾虑,轻声道:“女儿没什么不愿的,只是京城中关于女儿的流言还没彻底散去,若是宫宴上有人在侧妃面前说闲话,会不会让北戎觉得咱们大魏失了体面,影响了两国的和气?”
阮父闻言,倒松了口气,笑道:“你倒想得周全。不过这事你不必担心,今日我见齐首辅时,他已说过,江家的案子再过五日左右就能审结,到时候真相大白,流言自会不攻自破。再说,北戎虽是使团,终究是战败国来送朝奉,他们更要谨守本分,哪敢妄议咱们大魏的官家小姐?”
这话让阮清月放了心。
看他们说完了话,阮清廷就迫不及待地道:“姐姐!那明日你陪我出府好不好?我要去定做骑射服!齐盛肯定会做新的,我也得有一身像样的,不然跟他一起去师父府上学武,多没面子!”
阮父正端着茶杯,闻言瞪了他一眼:“就知道攀比!齐盛祖父是首辅,你祖父是什么身份?也学着人家铺张浪费?”
阮清廷的气焰瞬间蔫了下去,嘴角撇得能挂油瓶,眼神却悄悄瞟向坐在阮父身边的老夫人。
阮父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知道自己失了言,连忙转头想给老夫人赔笑。
老夫人却没给他好脸色,重重“哼”了一声,声音清亮:“他祖父是不如齐首辅,但他祖父是你爹!我阮家虽不比齐府显赫,难道还供不起孙儿一套骑射服?”
阮父连忙点头:“是是是,母亲说得是,是儿子失言了。”
老夫人没再理他,转头看向阮清月,语气软了下来:“清月,明日你就带着你弟弟出府,去最好的绸缎庄,给他做两套骑射服,挑耐穿的好布料。你自己也选两身料子,做几件像样的衣裳。宫宴是大事,可不能丢了咱们阮府的脸面。”
阮父哪还敢有异议,连连应下。
阮清廷顿时来了精神,凑到阮清月身边,小声嘀咕:“姐姐,咱们去账房多拿些银子,剩下的给你当私房。”
阮清月笑道:“然后等你缺银子花,再从我这拿?”
小心思被看穿,阮清廷嘿嘿笑了声,低头把扒饭。
次日一早,他先去账房支了银子,催促着阮清月一起出了门。
到了城中最大的绸缎庄,阮清廷刚跳下车,就被门口的护卫拦了下来。
他踮着脚往里一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里面齐盛大摇大摆地坐着,正让掌柜把所有的布料都拿出来,旁边随从一件件地在身上比划着。
阮清廷大声叫他:“师弟!你师兄来了,还不快让你的人让开!”
他这话一出,就算齐盛想让他们进去,现在也不可能同意了。
他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哪来的回哪去,别耽误你师兄我选骑射服。”
阮清廷气得攥紧了拳头,伸手就要去拉门口的护卫,可那些护卫都是齐府精挑细选的壮汉,他一个半大少年哪里拉得动。
他只能扒着人家的肩头,朝着店里嚷嚷:“齐盛!你这是不尊师重道!信不信我去师父面前告你一状!”
齐盛一点都不怕,“你去啊,反正师父说了,我们两个没有高低,平起平坐。你是师兄,我也是师兄,谁也管不着谁。”
“嘿你.....,”阮清廷正想再反驳,眼角余光瞥见身侧走来一道身影,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语气也冷了几分:“你来干什么?”
齐盛听见这话不对,像是有事,他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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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好奇地走到门口。
只见阮清廷对面站着个白衣公子,眉眼文雅,看着倒是和善,可阮清廷的脸色却像是见了仇人。
没等齐盛问,就听见阮清廷咬着牙道:“李怀仁,你和我姐姐的婚约早就解了,还出现在她面前做什么?”
李怀仁的目光越过阮清廷,落在他身后的马车上,眼神里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深情,声音放得很柔:“清廷,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姐姐说两句话。”
“有什么好说的!”
阮清廷梗着脖子,正要再拦,马车的车帘却轻轻掀开,阮清月的声音传了出来,温和却带着几分疏离:“清廷,不得无礼。李公子,这边请吧,有话我们到旁边说。”
阮清廷虽不服气,却也不敢违逆姐姐,不情不愿地往旁边让了让。
齐盛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这人谁啊?”
阮清廷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不屑,道:“我姐姐前未婚夫。”
因为阮清廷的关系,齐盛特意了解过阮家的人,也知道李怀仁因为阮清月深陷流言,而退亲的事情。
现在这样子,好像是阮清月的流言真相大白,李怀仁又有想法了。
齐盛感慨:“真无耻啊。”
阮清廷无意识地附和:“是啊,真无耻。可怜我姐姐,一个女子柔柔弱弱的,又不能对他破口大骂。”
齐盛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拍了拍阮清廷的肩膀,笑得一脸狡黠,“阮清廷,我要是帮你姐姐出了气,你叫我一声师兄,怎么样。”
阮清廷狐疑地打量他,“怎么出气?”
齐盛朝着李怀仁的方向挥了挥拳头,语气狠巴巴的:“还能怎么着?当然是把他拉到巷子里,狠狠地揍一顿!”
阮清廷眼睛一亮,琢磨了片刻,补充道:“得打狠点,最好让他半个月下不了床。”
“半个月?太仁慈了,”齐盛拍着胸脯保证,“我让他三个月都没法出门!”
事关姐姐,阮清廷几乎是立刻就改了口,声音干脆利落,“师兄。”
齐盛得意地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师弟,快进来!店里的好料子随便你挑,师兄都给你买!”
阮清廷一把挣开他的手,翻了个白眼:“就叫这一声,我可没答应多叫。”
“好师弟,你再叫一声,师兄让他六个月下不了床!”齐盛不依不饶,喜滋滋地道。
“滚。”
阮清廷丢下一个字,头也不回地往店里走。
齐盛朝门口使了个眼色,让人盯着阮家马车的动静,自己则嘻嘻地进了店铺里。
25. 用美人计
阮清月本不想下马车的。
反正她和李怀仁已经没有关系,也不用再顾及他的想法。
可他们身处繁荣的街道,旁边都是路过的行人。府里的马车虽不豪华,但也很显眼。光是停在这里,就已经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了。
看到李怀仁走近,阮清月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小文明晃晃地瞪了李怀仁一眼,扶着阮清月向马车的后面走去。
“清月。”
李怀仁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想要离她更近些。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熏香,那是从前她觉得清雅的味道,此刻却只让阮清月觉得不适。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拉开半臂的距离,语气平淡:“李公子有话,就这么说吧。”
李怀仁看着她眼底毫不掩饰的疏离,喉结滚了滚,语气放得更低,近乎哀求:“清月,我已经劝通父母了,他们愿意备上厚礼去阮府赔罪,我们的婚约......能不能重新履行?”
他的眉眼还是从前那副让她痴迷的温文尔雅的模样,可阮清月的心里,却第一次生出了真切的厌恶。
若不是念着相识多年的情分,她恐怕早已转身离开。
她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李公子,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的婚约早已解除,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还请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为什么?”
李怀仁陡然拔高声音,眼底浮出委屈,“我们认识这么多年,这点情分难道都不算数吗?清月,关于那些流言,我从来没怀疑过你!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相信你?”阮清月轻轻重复这三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
纵然知道此刻再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但阮清月却无法再隐忍,她要把心里积压已久的话都说出来。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她抬眼看向他,眼神清亮却带着锋芒,“相信你屡次出入秦楼楚馆,还是相信你和我视若亲妹的江雨朦勾搭在一起?李怀仁,看在从前相识一场的份上,有些事情我不想挑破,只想和你好聚好散,难道你连这点体面都不肯给我吗?”
“不是的!”李怀仁急忙辩解,脸色涨得通红,“什么秦楼楚馆,都是别人污蔑我的!上次我只是和成业兄去那里吃了顿便饭,根本没有别的事!清月,你相......”
看着阮清月嘲讽的眼睛,李怀仁再也无法说出接下来的话。
他突然清醒过来,当初她被流言缠身,受尽非议时,他没有站出来说过一句话,甚至默认父母写下退亲书,任由她独自承受所有压力。如今轮到他被人编排,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相信自己。
阮清月却没在意他的窘迫,她从他的辩解里,捕捉到了更关键的信息。他否认了秦楼楚馆的事,却对江雨朦的事避而不谈。
她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消失了:“所以,你真的在我回乡祭祖的时候,和江雨朦在一起了?”
“我......”
李怀仁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解释,想辩解,可又能说什么,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说都是江雨朦主动。
对上她清澈却冷漠的眼睛,他心中所有的话此刻全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无力的沉默。
“算了。”
阮清月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心里最后一点波澜也归于平静。事已至此,纠缠这些早已没有意义。
“江雨朦的罪名不算重,关几天,家里送些银子疏通就能出来。”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却再无半分情意,“你与其在这里纠缠我,不如多花些心思在她身上,或许还能有个结果。”
这是她能给的最后一点善意,也是对那段荒唐过往的彻底了结。
说完,她不再看李怀仁一眼,转身朝着锦绣庄走去,脚步坚定,没有丝毫留恋。
往后的路,她只想走得干净、坦荡,再不要与这样的人有半分牵扯。
这次,李怀仁没有再跟过来。
绸缎铺子里,阮清廷和齐盛两人已经选好了做衣服的布料,两人还给阮清月选了进宫参加接待使团宴会的衣服料子。
“是齐盛付的银子。他财大气粗,不在乎这点,我听掌柜的建议,给姐姐挑了五匹做宫宴衣裳最好的料子。这样咱们从账房里支的银子,全都变成姐姐的私房啦。”阮清廷把布帛包抱在怀里,举着五根手指头,沾沾自喜道。
阮清月指尖拂过一旁叠得整齐的绸缎,料子触手光滑,色泽雅致,确实是上等货。她略有些好奇:“齐公子会这么好心?”
阮清廷耳尖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让我叫他一句师兄,我叫了,他就付银子。”
他没敢说自己叫了两声,另一件是让齐盛带着人去揍李怀仁。
说着,看阮清月眼角的笑意几乎要冒出来,阮清廷立刻不满地鼓起腮帮子:“姐姐!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啊!不然我才不乐意低他一头呢,你可不许笑话我!”
阮清月忍着笑:“你倒是会算计,可这么下去,你真成了师弟,往后想再压过他一头,可就难了。”
“那怎么可能!我又不傻!”
阮清廷立刻反驳,眼神里满是小聪明,“我就偶尔叫一两声,换些好处,还能吊着他。要是天天叫,他迟早厌烦,到时候不给我好处了,我身份本就不如他,岂不是人财两失。我才没那么笨呢!”
阮清月听着他的歪理,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轻轻叹了口气:“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这般投机取巧,小心有一天,真落得人财两失的地步。”
她知道弟弟心性跳脱,可齐盛毕竟是首辅幼孙,自小受尽宠爱。两人身份有别,这般牵扯多了,未必是好事。
“不管这么多,先享受了再说。”
自觉占了便宜,阮清廷又拉着阮清月兴致勃勃地在街上买了些小玩意儿,才意犹未尽地打道回府。
他眼睛尖,上马车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食天下酒楼雅间的慕流光。
“姐姐,你看,是慕统领。”
阮清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食天下酒楼二楼的雅间里,慕流光正坐在窗边与人说话。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袖口挽起一点,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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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硬朗。
他对面坐着个身形壮实的武将,肩宽背厚,一看就孔武有力。
“没想到慕统领竟然认识胡将军!”
阮清廷的语气里满是敬佩,凑到车窗边看得更仔细了些。
“那是我同窗的二哥,胡将军现在在宫里的侍卫队任职,好像负责皇城巡逻的。从前听人说,慕统领从不和同僚私下见面,一心只待在军营,现在看来,那些传言也不准嘛。”
阮清月的目光落在慕流光身上,心里微微一动。她想起上次送他金创药时,他指尖的粗茧,还有眉骨处的浅疤,全都给人一种疏离冷淡的感觉。可此刻与胡将军说话时,他嘴角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竟比平日里温和了些。
她轻轻收回目光,轻声道:“许是有军务要谈吧。清廷,把帘子放下,该回府了,别让人看见失礼。”
“哦。”阮清廷放下帘子,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又去研究刚买的小玩意儿。
阮家姐弟的目光刚从窗畔收回,车帘落下的瞬间,雅间里的慕流光便抬了眼,目光越过楼下熙攘的人群,精准落在那辆缓缓远去的青帷马车。
阮家的马车晃晃悠悠,在他眼底一点点变小,直至消失在街角,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慕流光不动声色地将方才卷起的衣袖放下。玄色衣料垂落,遮住了小臂上方才刻意展露的肌肉线条。
对面的胡将军纳闷:“慕老弟,这才多大一会儿,你就不热了?”
方才两人正喝到兴头,慕流光突然放下酒杯,利落地卷起袖口,露出半截紧实的小臂,胡将军问他缘故,他还一本正经地答“喝酒喝得燥热,透透气”,此刻倒又把自己裹得严实。
慕流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冷掉的酒,语气依旧严肃:“大庭广众之下,露着胳膊总归不妥,失了体面。”
这话逗得胡将军仰头大笑:“你啊你,平日里在军营里跟弟兄们光着膀子练箭都不在乎,这会儿倒讲究起体面了!”
慕流光也不辩解。
等胡将军笑够了,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语气沉了几分,切入正题:“胡兄,先前我拜托你的事,不知......”
“放心。”
胡将军抬手拍了拍桌案,爽快应下,“宫宴当日,我会以加强宴厅安保为由,把你调进内厅,就守在御座侧廊的位置,让你好好出个风头。保准让你心悦的那姑娘,被你所迷倒。”
话锋一转,胡将军挤了挤眼,眼底满是好奇:“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入了你的眼睛,竟然让你肯舍下脸面来找我帮忙。我可听说,你素来不跟咱们这些宫内人走太近,怕沾上官场是非。”
慕流光垂眸看着杯底残存的酒液,眸光暗了暗,声音放得轻了些,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郑重:“她性子软,脸皮薄,不愿惹人议论。还请胡兄替我保密,万不可把我的心思传出去,免得旁人说她闲话,扰了她清净。”
“那是自然。”
胡将军见他神色认真,便收起了玩笑心思,端起酒杯朝他举了举:“你放心!我胡某人别的不敢说,嘴严还是能做到的。来,再喝一杯,这事就这么定了!”
26. 送她衣料
齐盛是舍得出银子的。
阮清廷带回来的那五匹锦缎,触手丝滑温润,离开时触感又带着清淡的凉意,匹匹都是贡品级的珍品。
阮清月挑了两匹最衬长辈的素色云绫,送到老夫人与婶母房中,又将一匹绣着兰纹的锦缎给了堂妹,余下的两匹里,她选了那匹红色带暗花的波光锦,做了时兴又不会夺眼球的宫装。
红色喜庆合宜宫宴场合,暗花又不张扬,刚好符合陪侍侧妃、不抢风头的分寸。
到了北戎使团入宫这日,阮清月早早携着入宫令牌进了宫,往举办宴会的携春殿去。
此时殿外已摆开仪仗,宫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负责陪侍使团女眷的大魏贵女,只有她一人,余下又选了宫中的女官孙姑姑,以及几位经验丰富的宫女嬷嬷。
孙姑姑是宫里资历颇深的女官,见阮清月过来,立刻笑着迎上前:“当初听闻礼部选的是阮小姐,我这颗心算是彻底放了下来。京城里谁不知道,阮小姐的礼数周全,那可是数一数二的。”
阮清月连忙屈膝行礼,语气谦和:“姑姑谬赞了,我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往后还要请姑姑多指点。”
孙姑姑满意地点点头,刚想再和她多说两句,殿内负责布置的嬷嬷便匆匆过来唤人,她只得笑着叮嘱阮清月“在侧殿门口稍等片刻”,便转身去忙了。
阮清月依言站在侧殿门口,指尖轻轻拂过裙摆上的暗纹,正出神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这身衣服很衬你。”
她回头,见是齐凛。
他穿着一身银色铠甲,肩甲上的纹路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将近半月未见,今日的齐凛褪去了平日的桀骜,多了几分军将的沉稳。
阮清月愣了愣,随即笑道:“多谢齐统领夸奖,这是令弟齐盛送的料子,那日我和舍弟去绸缎庄,恰巧遇上了他。”
齐凛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我知道,他那天选完料子,走的是我的账。”
所以说起来,那些锦缎应该算是齐凛送她的。
阮清月微微睁大眼睛,显然有些惊讶:“我当真是不知道。齐统领,不如我将锦缎的银子折算给你。”
“不必。”
齐凛立刻打断她,耳尖悄悄泛红,又很快掩饰过去,语气诚恳了些,“若是换作我,也会选这料子送你,它确实很衬你。”
阮清月不好再推辞,只能轻声道谢。
齐凛又道:“今日我在禁军巡查营当值,负责宴厅的守卫。你若是遇到什么事,尽管找巡逻的士兵,他们会传信给我。”
说完,他看了眼殿内的沙漏,见时辰不早,便朝阮清月颔首示意,转身大步离开。
他走得挺拔,路过守卫时,还不忘叮嘱两句‘侧殿门口多留意些’,背影瞧着很是意气风发。
阮清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后,才收回目光。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四处张望了一圈,廊下只有来往的侍女与守卫,并无熟悉人影。
宫中不宜多事,更何况只是自己的感觉。阮清月只能压下心头的疑惑,继续等孙姑姑。
不多时,孙姑姑便匆匆过来,笑着拉过她:“让阮小姐久等了,走,我带你去看看席位。”
两人走进殿内,孙姑姑将她引到西南方向侧后方的第一排席位,阮清月却有些纳闷:“姑姑,先前不是说女眷都安排在东南方向吗?”
孙姑姑笑道:“都是女眷席位,稍微挪动下不碍事的。”
随即凑近她,压低声音解释:“是齐统领特意吩咐的,说东南方向靠近殿门,风大,怕吹着你和北戎的瑞侧妃,便让人临时把女眷席挪到西侧了。”
阮清月心里一暖,她想起方才和齐凛说话时,风确实吹得她拢了下袖口,竟被他看在了眼里。
可这事在外人看来,只当是齐凛细心,担心北戎侧妃的身体,于理于情都挑不出错,她便也不好多说,只顺从地应下:“有劳姑姑,也多谢齐统领费心了。”
正说着,殿外传来一阵热闹的声响,想来是北戎使团到了。
孙姑姑连忙拉着阮清月往殿门口去,等使团中的瑞侧妃走到殿前的台阶上,阮清月才整理好衣襟,笑盈盈地上前颔首行礼。
“早就听闻瑞侧妃容貌如天上明月,今日一见,果然让清月大开眼界。”
北戎既是战败国,入了大魏的地界,便没了往日的高傲。
尤其是这位瑞侧妃,据说在鸿胪寺驿馆时,一直效仿大魏女子的规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鲜少有人见过她的模样,只从驿馆陪侍的口中,零星听过几句貌若天仙的形容。
阮清月今日初见,才发现瑞侧妃竟这般年轻。她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眉眼间带着几分北地女子的英气,却又裹着一层淡淡的疏离。
而那位北戎使团的负责人炎甾,她方才在殿外遥遥见过一面,约莫有四五十岁,满脸风霜,两人站在一起,实在算不上相配。
面对阮清月的问候,瑞侧妃并未如预想中那般热情,反而神色冷淡,只微微点头,说着一口流利却略显生硬的大魏话:“阮小姐客气,请。”
见她不欲多言,阮清月也不再主动搭话,只侧身引路,陪着她带着侍女与其他官府家眷,从侧门进入殿内,在西南侧的女客区落座。
此时殿内早已坐满了人,北戎使团的人坐在西侧,大魏的官员按品级坐在东侧,气氛庄重又带着几分微妙的紧张。
忽然,殿外传来太监高亢的唱喏声:“陛下驾到!”
阮清月立刻起身,不忘轻声提醒身边的瑞侧妃:“陛下到了,需起身行礼。”
就在她低头整理裙摆的间隙,目光不经意扫过殿内的守卫。
这一眼,却让她心头微微一动。
斜对面的殿柱旁,慕流光正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玄色铠甲,身姿挺拔如松。
阮清月心觉奇怪,宫内的防务由禁军巡查营和宫内的侍卫队负责。慕流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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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的禁军西郊营,最多负责宫墙内外的巡视,怎么会出现在携春殿里。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慕流光也朝这边看过来,眼底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他看了看她,又下意识看向东南方向的席位,显然诧异她怎么换了位置,随即很快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殿门方向,只是那握着刀柄的手,似乎紧了几分。
此时阮清月腰侧的衣服被人轻轻拽了一下,力道温和却带着提醒的意味。
她转身看去,瑞侧妃清淡的目光带了些暖意,低声提醒道:“该坐下了。”
阮清月向周围看去,御座前的陛下已结束了训话,正端着茶盏示意众人就座。
阮清月立刻随着众人一起坐下。
“找到你了。”
身旁忽然传来一声轻笑,阮清月转头,见瑞侧妃冷漠疏离的眼眸里含着浅淡的笑意,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阮清月愣了愣,试探着问:“侧妃……是在和我说话吗?”
“自然是你。”
瑞侧妃点头,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你男人在我男人面前,把你夸得天花乱坠。我早就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姑娘,能让他甘愿做比我男人更英勇的事。”
她提起“你男人”时,眼底满是敬佩。说起“我男人”时,又多了几分藏不住的自豪,两种情绪揉在一起,倒显得格外真诚。
可阮清月却听得一头雾水,她何时有了男人。
再者,瑞侧妃的男人,分明是北戎使团首领炎甾,那个她方才远远瞥见的、大腹便便、满脸横肉与络腮胡的男人。
阮清月下意识看向斜前方的炎甾,他正与身边的官员说着话,神情粗犷,神情间竟还带着些猥琐轻佻,实在让人联想不到英勇二字,更遑论让瑞侧妃这样清冷的美人提起时满脸自豪。
她压下心头的疑惑,刚想开口追问,却见御膳房的太监已经端着菜肴鱼贯而入,精致的食盒在桌上一一摆开,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阮清月便将疑问暂压心底,转头想给瑞侧妃介绍桌上的菜肴。
刚要开口,却见瑞侧妃的目光越过她,望向她身后的远方,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眸子,此刻竟盛满了柔情,连眼角都染上了几分缱绻。
阮清月心里纳闷,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身后除了北戎使团的官员,最靠前的便只有两人:炎甾的儿子炎呼吉,以及站在殿柱旁值守的慕流光。
炎呼吉看起来二十四五岁,面容严肃端正,正低头摆弄着腰间的玉佩。慕流光则身姿挺拔地站着,目光警惕地扫过殿内,与瑞侧妃的柔情目光毫无交集。
可瑞侧妃的目光,分明就落在那个方向,久久没有移开。
阮清月忽然想起之前听人说过,北戎有些部落风气开放,竟有“子承父妻”的荒唐传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便浑身一僵,连忙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