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尾巴的鱼》 第1章 第 1 章 轰隆—— 白光劈在玻璃窗上,惊雷响,大雨瓢泼。 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脸孔。 一个男人。 他低垂着脑袋跪在我身边,背心血迹斑斑,唇上沾着一些血,无声无息满面泪痕,面色白得泛青,双眼的眼白布满蛛网状的血丝,眼神空洞失去光亮。 要不是他的胸膛轻微起伏会呼吸,真就像是一具尸体。 而我躺在他腿上,鼻腔里浸透血腥。 我惊骇到顾不上自己的处境,张口发出虚弱的声音:“你……” 男人涣散的瞳孔极慢地颤动。 下一秒钟,我就被一双剧烈发抖的冰凉大手捞起来,男人把脑袋埋进我脖子里,他紧紧抱住我又哭又笑,温热的眼泪一滴一滴掉在我皮肤上很快就**,我在那窒息痛苦的拥抱里昏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 我躺在病床上面,那男人坐在床边,衣裤上的血干透,他垂着眼,目光落在床沿,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太入神,一动不动地沉浸在一个异时空,都没发现我醒了。 我咳了一声。 那一刻,凝固的湖面掀起一阵飓风,波涛汹涌。 男人激动地握住我的手,力道重到接近失控:“你感觉怎样,头痛不痛,想不想吐,你不要乱动,我叫医生过来!” 我呆若木鸡地望着那道高大的身影,在他快要大步走出病房时喊声:“请问你是谁?” 男人的背影骤然僵住,他回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还……还有……”我指自己,地把后半句问出来,“我是谁啊?” 男人的身形承受不住地晃了晃,他唇色惨白眼尾赤红,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我不知所措:“诶,你别哭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 “医生——” 我剩下的话被男人恐慌崩溃的吼声拦截,同时也在无意间注意到了病床上面的信息牌子。 姓名:江白英。 年龄:二十四岁。 …… ** 医生来病房检查一通,告知了一个结果。 失忆。 江白英精神恍惚,是的,她失忆了,所以她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清楚。 可失忆不是电视剧里的剧情吗?生活中真有啊?还让她碰上了啊? 就冲这可怕的概率,她是不是该去买张□□? 江白英脑子里一团浆糊,医生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 男人的哽咽声钻进她耳朵。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失忆,怎么会这样?” 他反反复复地讲着,身上的绝望弥漫出来,在病房里肆虐。 江白英受不了,也忍不住:“我只是失忆,不是得了绝症,失忆不会死人的。” 男人用手掌拢住面庞深呼吸,他低着头弯着腰,沧桑的眼里一层水光。 江白英莫名就被一股心酸冲击,她看着他,嘴巴动了几下,想问她的事,问他们的关系,又觉得累,感觉不仅仅是受伤了的原因。 想不通怎么就累到不想说话,累到喘口气都像是在经历千辛万苦。 好累好累。 先眯一会再说吧。 江白英这一眯就眯到了第二天,她在男人的照顾下简单洗漱,喝了小半碗米汤,一整天都昏昏沉沉,哪有精力聊天。 以后几天她的状态也一般般,直到出院回去。 病床换成席梦思大床,江白英闻着草席散发的香味放松下来,落地风扇呼啦啦地吹着,她一边打量房间摆设,一边问起了该问的事情。 九点多钟,天光明亮,窗户外面吹进来的风不凉快。 江白英眼前是男人刚毅的眉眼,耳边是他粗哑的话声。 原来这是个小镇,小丘镇。 而她是外地人,半年前来的这里。 男人姓宋,叫宋峙,大她七岁,是镇上的,开了家五金店。 她刚来镇上的时候,租的是他家一间房住,随着相处,他们都对另一方有了好感,就自然的走到了一起。 她不意外。 住院期间,他给她擦脸擦手,梳头发,喂汤汤水水,还要给她擦嘴,被她拒绝了。 他那强烈的家属感和自觉性,以及庆幸她活着,又难受她把他忘掉了的反应,只能是对象。 宋峙说他们的感情很稳定,从没吵过架。 江白英偷看了男朋友一眼,话说回来,那腿还真是长啊。 但是吧,情情爱爱的先放一边。 江白英摸头上纱布:“我这伤是怎么……” 宋峙干燥的唇轻微,粗大的手指蜷缩。 江白英等了又等,觉得过去了一个世纪,她开始怀疑有什么隐秘的时候,听见宋峙开口。 “你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他说。 江白英头上的伤口一阵作痛:“好好的就摔了?” 宋峙沉默半晌,突然说:“是我不好。”他垮下宽阔的肩膀,“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江白英太阳穴狠狠一抽:“我摔下楼跟你有关啊?” 宋峙周身被自责懊悔包围,面部肌肉脆弱地抽动,让人不忍心逼他拿出答案。 江白英心里涌起乱七糟的猜想,她抓上他小臂:“宋峙,你说话!” “昨天我们商量好去县里吃晚饭看电影。”宋峙看抓着他的那只手,“本来我们都下楼了……” 他呼吸急促面色煞白,额角青筋突起,嗓音低得快要听不见,“我说晚上可能有点凉,你就回楼上拿小外套。” 江白英好半天才有反应:“啊……?” “我阻止你,或者我给你拿,你就不会急急忙忙的,没注意到脚下踩空。”宋峙痛不欲生。 江白英看毯子上的眼泪,她这对象爱死她了啊。 等等! 江白英问出一个违和的地方:“你怎么没赶紧送我去医院?” 是吧,她摔好狠了,他还一动不动的跪着。 等她血流干就死了。 “我腿是软的,脑子也空白。”宋峙苦笑,“我没用。” 江白英叹口气:“你只是慌了。” 宋峙没有因为得到她的理解就释然:“我现在一闭眼,就是你摔下楼的画面,心脏还疼,特别疼。” 江白英瞪大眼睛:“你这情况要看医生吧。” 宋峙说:“那我找时间去挂个号。” 倒是个听话的。 江白英把抓着男人小臂的手拿回来,每次一和他对视超过三秒,她的心跳就犹如脱缰的野马,这是她喜欢他的证据吧,肯定是,一定是。 她捂着心口,眼睛直勾勾地看他。 男人迎上她目光,狂喜地问:“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江白英摇了摇头。 “没关系,这只是暂时的。”宋峙艰涩地掩盖失望,“你慢慢就会恢复记忆。” 江白英眨巴眼:“医生是这样给你说的?” 宋峙眼神闪躲。 江白英一颗心哇凉,她的记忆不会是永远都回不来了吧? 肯定不会。 电视里会有一个契机,她等着就可以。 江白英自我安慰,她暂时要适应自己失去二十三年记忆的事实,难哦。 ** 房里安静许久,江白英问今天是几月几号。 宋峙说是八月13号,农历的7月初六。 江白英莫名其妙地想,快到七月半了,要烧纸。 这念头来得突然,来了就不走了。 给谁烧啊? 江白英有不好的预感,汗都出来了,她撑着床坐起来:“我家里……” 宋峙让她靠在床头,低声讲:“你父母都不在了。” 江白英浑身攒起来的那点劲儿一扫而空。 “你在信里写过你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年你家发洪水……” 宋峙抿唇:“那天你和奶奶走亲戚去了不在家,你们活下来了,你奶奶陪你长大,在你高考后走了。” 江白英听宋峙讲着她讲过的事,大概是没记忆了,又是蛮久以前的事,她没有多大的悲伤,更多的是怅然。 原来她父母不在了,奶奶不在了,户口本上就她自己,七月半烧纸的念头是来自亲情召唤。 男人讲完,担忧心疼地看着她。 “怎么办,我还是想不起来什么。”江白英喃喃,“我奶奶跟我爸妈在天上都要急死。” 宋峙把她抱进怀里,她不自在地想要挣脱,抚上她背部的手掌好温暖,带来了安全感。 “你奶奶走后,你一个人过……后来你在网吧上网加了我Q/Q,从那以后你就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了……”宋峙满腔热烈纯粹的深情,“你有我。” 江白英闻着男人身上的干净味道,手脚都别扭也发烫,她的爱情和记忆是打包走的,没办法。 现在她的人生就是一张空白的纸,宋峙在纸上书写笔墨,画他们的爱情,他对她的爱如果比做一棵树,那她都能听见树叶哗啦啦的响着说“我爱你”。 只有宋峙在纸上写画,没其他人的笔迹墨点。 这哪行,这不行。 江白英推了推抱着她不放的宋峙,问了声:“我有没有好朋友?” 宋峙的呼吸擦过她耳边:“有,你人缘好,朋友多。” 男人说着:“你高中同学李淑琪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常在我们聊天的时候说起她。” 江白英眼睛发亮:“我想和她见面。” 宋峙弯唇:“好。” 下一刻,他沉声:“不过你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要怎么联系到你好朋友是个问题。” 怎么见面,世界那么大,高中同学人都不知道在哪。 江白英眼里的光亮嗖一下跑没了影,她向他求助,无意识地依赖他,信任他:“那怎么办啊?” 宋峙思索片刻:“家里有台电脑,你在上面登过Q/Q,高中同学群说不定能问到她消息。” ** 江白英把记忆都摔出去了,好在还留着正常人的基本技能,不至于做个大傻子。她坐在老旧的台式机前,一点也不慌,稳稳地握住了鼠标。 但是…… 她指着Q/Q的登录界面问宋峙:“账号密码多少啊?” “账号登过就有记录。”宋峙教她点出账号,“密码你没和我说过。” 江白英看着她的Q/Q名字——两条尾巴的鱼。 搞不懂自己取名字时的想法。 江白英想啃手指甲,发现每个都好短,费半天劲都没找到好啃的地方,她呆呆地坐着:“我肯定有个什么小本子,用来写重要的事情。” 宋峙擦台式机的壳子:“有吗?” 江白英扭头看他:“没有吗?” 宋峙对她说:“我没见你拿出来过那样的本子。” 江白英不信,她在房间里没头苍蝇一样东找西找一通,放弃了。 宋峙给她拿来她的身份证,她把那串数字分成几组。 不对,不对,都不对,全是错的。 宋峙安慰道:“你别急,慢慢想,记忆总会回来的。” 江白英蹙眉瞪着电脑屏幕,没多时,一根吸管递过来,男朋友让她喝一点水,她不自觉地张嘴,没注意到他两指扶吸管的位置很靠上。 导致她咬多了。 咬到的不止是吸管。 她意识到那是什么,慌忙松开唇齿,把头撇到另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不好意思。” 宋峙一下就红了眼,他神情痛苦:“不要和我说这个,我听着难受。” 江白英内疚上了,她弱弱地解释:“我咬到你手了。” “我知道。”宋峙盯着指尖的轻浅牙印,摩挲了几下那处湿润,他抬起眼,定定看她,温柔缱绻地说,“我是你的人,你咬我哪里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咬哪里都可以?江白英抿了下喝过水湿润点的嘴巴,她又没有咬人的喜好。 她有吗? 不记得了,有也算没有。 男朋友在喝杯子里剩下的水,没用吸管,直接往嘴里灌的,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喝个水都好有力的感觉。江白英默默把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到Q/Q登录界面,头都想得要炸了,密码也没想起来。 硬想是不行的,只能先放着,等灵光一闪,画面一现。 江白英回房间,指指墙角木头衣架上的几件女人衣服:“我住这间。”又指床头的烟盒跟打火机,最后指床上的一对儿枕头:“你,你也住这间,我们躺一张床床?” 宋峙说:“是,我们睡一起。” “睡”这个字让江白英吸口气,头顶要冒烟:“可,可是我现在……” 宋峙抬手揉几下干涩的眼睛,眼下发黑:“我睡客厅沙发。” 江白英看他那副憔悴样子,欲言又止:“没其他房间了吗?你不是说我刚开始过来租的一间房住?” 宋峙放下手:“那间房跟这间打通了。” 江白英恍然,怪不得房间宽敞又明亮,让人一进来就有好心情。 “没关系,我睡沙发。”宋峙说,“你歇着,我去给你把从医院带回来的衣服洗了。” 江白英:!!! “别,你放着,我自己洗。”她跟在他后面,又急又难为情,“真的,我可以洗,我只是头受伤了,手是好的,我能……” 宋峙回头看她:“英英,我们好上以后,你的衣服就一直是我洗,里外上下都是。” 江白英呆呆地张了张嘴:“我为什么不自己洗?” 宋峙说,那是他的事,该他洗。 房门打开又关上,江白英在寂静的房里蹲下来,手在一点也不脏的地缝抠抠:“没失忆前的我还挺会过日子。” ** 十几分钟过去,散发着洗衣粉香味的衣服挂在阳台往下滴水,滴滴答答地响着。 江白英悄悄出去偷瞄了眼就回床上躺着,她实在是没勇气去看洗没洗干净,也不敢想象贴身衣物被一双大手揉搓的画面。 臊死了。 江白英双手捧脸,体温过高烫得厉害,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头有点晕,老老实实的躺着了。 对了,她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呢。 她在医院刷牙洗脸都是垂着头开始,垂着头结束,没抬起头往镜子里看一眼。 不是她刻意要那样做的,而是没注意到的时候就做了,当她回过神来了,又没有去纠正调整。 估计是她长得好丑,失忆了,潜意识里逃避现实。 江白英躺一会儿,鼓起勇气去卫生间,眯起眼睛照镜子。 看到什么,她眯成一条缝隙的眼睛“唰”地睁大,快步走上前,肚子抵着坚硬的洗手台瓷砖,朝镜面吹口气,随手拿台上的抹布擦擦,凑近些,鼻尖碰到沾着点布料毛絮的镜面,皮肉被冰了下,整个人清醒起来。 不丑啊…… 江白英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自我确定:“眼睛不丑,鼻子不丑,嘴巴也不丑,哪里都顶呱呱。” 还好白,惨白惨白的,不健康。 江白英和镜子里的女人两两相望。 女人容貌秀丽,肤色白到透出青色血管,瘦瘦高高的,长发飘飘,给人一种烟雨朦胧的萧条感觉,像一株插在细长花瓶里的干草,从她两只眼眶里流出的眼神却散发蓬勃生命力,有着未经世事的清澈懵懂。 这有些割裂。 仿佛□□和灵魂不在一个框子里。 江白英到厨房问宋峙:“我是不是不怎么出门?” 宋峙在洗青菜,他背对着她,一片片地把菜叶子掰下来:“你很少到外面去。” 江白英不解:“为什么?” 宋峙说:“我也问过你怎么老是在家待着,你说你那叫宅女,我不懂什么是宅女,你解释给我听,解释了好多,还说我们有代沟,我跟不上时代的脚步。” 男人说到后面已经发出笑意。 尽管看不清他神色,但一定是笑着的,回忆都是幸福美好。 江白英受到他的情绪感染,嘴角翘了翘,差七岁呢,没代沟才怪。她走到他身边,探头看他的脸:“那我平时不出门都干什么?” “有时候和我一起看店。”宋峙打开水龙头,声音夹在水流声里,“有时候在客厅追剧,给阳台的几盆花浇水,你有事情做,不会无聊。” 江白英“噢”了一声,她旁观宋峙洗菜,发现他洗得好认真,咂咂嘴,这活她干不来,洗几片叶子就烦了。 厨房玻璃窗透亮,映出了小镇山水一角,江白英瞅了瞅,景色不错啊,等她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要在不是很晒的时候四处逛逛。 她笑自己,头磕了下,性格变了,想出门了。 “峙哥!” “峙哥——” 楼下传来年轻的叫喊声。 宋峙关掉水龙头,甩了下手上的水,对身边人说:“英英,我下去看看,你回房里去。” 江白英乖巧点头:“好的。” 然而宋峙一下楼,她就到阳台向下望去。 有个胖胖的青年来买包螺丝钉,她拉开纱窗,楼下的说话声被热风送了上来,掺杂着香烟的味道。 青年嗓门没收着,关系挺近:“峙哥,这几天你上哪儿去了?” 宋峙开口:“我在医院,才回来不久。” “啊,你身体哪儿出问题了?!” “不是我,是我对象,她不小心摔着了。” “嫂子没事了吧,诶,这雨下老久了,还有的下,路面滑得跟泥鳅背一样,可得当心些。” 江白英等了会,她拍死一只企图喝她血的蚊子,才听到宋峙回应,“嗯。” “我说怎么你的店门关了,停门口的车也不见了。” “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一定别自己忙活,要想着麻烦老弟……卧槽,看我这乌鸦嘴,不会有下回了,嫂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青年把螺丝钉揣兜里:“那啥,峙哥,我回去了,你手机欠费停机,记得充上啊!” 江白英没管买东西的人,注意力都在宋峙身上,她的视角里,男人蹲在门口抽别人给的香烟,抽几口,两根手指夹到一边弹出烟灰,又送到嘴边。 一根香烟没抽完,他就起身。 卷帘门哗啦拽下来的声响还没消散,上楼的声音就传来,她离开阳台,冲进门的男人问:“我有手机的吧?” 宋峙像是没听见,他关上门,把门后轻微摇晃的小鸟挂件抚了抚,没有理她的问题。 江白英又问一遍:“宋峙,我没有手机吗?” 宋峙这次听见了,他拍拍衣服上的烟味:“有。” 江白英高兴起来:“那我手机里有我好朋友的号码吧。” 宋峙露出不确定的表情:“你没和我提过。” 江白英不问了,她现在就要自己的手机,让宋峙快点给她。 宋峙无措地哄着:“你的手机上礼拜弄掉了,先用我的玩,明天我就给你买新的。” 近在眼前的希望成了肥皂泡,江白英瞬间歇菜,她接过他的手机,壳掉漆,屏幕碎裂,按键上的字母几乎都没了也秃了,颤巍巍的老古董一样,好怕散架,玩啥啊玩。 好歹是开店的,怎么节省到这地步。 “我不是要玩手机,哎。”江白英沮丧地叹口气,手机被她放在茶几上,她随口说,“你怎么又把店关了。” 宋峙低声:“要照顾你。” 江白英脸颊一红:“楼上楼下的,又不影响。” “影响的。”宋峙说,“店不急着开,你最重要。” 江白英看他后背。 宋峙眼神询问,听到她孩子气地嘟囔,好不鲜活,“我看你是不是背着一箩筐情话。” 他愣愣看她。 这回换她问怎么了,他摇了下头,给她打开电视机:“我去炒菜。” ** 快到中午的时候,又下起大雨,天阴了下来。 江白英窝在阳台的摇椅里,耳朵戴着宋峙给她的桃粉色耳机,轻快的音乐抚弄她耳膜,急促汹涌的雨点疯狂攻击窗户,玻璃上扭曲的水痕映着她悠闲的样子。 怎能不悠闲呢。 对象在厨房烧午饭,烟火香味丝丝缕缕缠绕在她鼻尖,她不用去看都知道,菜一定是清淡的,还有个汤。 饭呢,是大米混着糯米,吃起来软黏。 等对象叫她吃饭的时候,饭菜和碗筷都会端到桌上摆好,什么都不让她做,他温柔又体贴,很会照顾人。 那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男人是她对象。 她记不起来他们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的过程,这段感情仿佛是她白捡来的,没付出任何东西,也没花半分心思。 江白英打了个哈欠,眼皮耷拉下去,脑袋也歪着靠在摇椅边上。 就在她被音乐拖进黑暗之际,没来由地打了个激灵,胳膊上起了一层小颗粒,她后仰头活动脖子,瞳孔里出现一张脸孔。 神情模糊不清,无声无息,不知站了多久。 江白英猛地从摇椅上起来。 宋峙按住极速震晃的摇椅:“对不起,吓到你了。” 江白英拍拍胸口:“你干嘛不说话?” 宋峙摩挲椅背上的余温,突兀道:“还能看见你在摇椅上摇啊摇,像是做梦。” 江白英那点儿心悸烟消云散,宋峙这是还在为她摔下楼感到害怕,当时以为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飞快地拍了下他手背,对他展开一个灿烂的笑脸:“不是梦,是真的,我吉人自有天相,多的是你对我好的时间,放心吧。” 宋峙俯身,几乎和她脸贴脸,定定地凝视她笑容,沙哑道:“英英,我想摸你。” 江白英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可怜的男人眼眶发红,眼看就要哭了,她咬咬牙,这人看着老实本份,一定做不出流氓行为,不会不正经的乱摸。 想到这,江白英不慌了,她早死早超生一般两眼一闭:“摸吧摸吧。” 一只粗糙掌心抚上她脸,她的睫毛颤了颤,那触感带着怜惜从她眉毛到眼睛,再到鼻子,嘴唇,下巴跟耳朵。 细腻的,柔情的,一寸寸的摸。 时间的钟走慢了,慢到江白英控制不住地把眼睛睁开。 男人的抚摸并没有暧昧情热,他薄薄的眼皮垂下来,江白英看不见他眼神,只发现他左边眉毛里有颗痣,朱砂痣,很浅,小小一颗,很难叫人注意到。她不知不觉地盯着那颗小痣看,就在她本能地想去摸一摸时候,放在她脸上的手离开了。 宋峙和她讲:“风扇开着,菜凉的快,吃饭去吧。” 江白英反应不过来,在原地站着。 宋峙忽然来牵她的手,她呼吸加快,忍不住偷看他侧脸,心跳的节拍乱到飞起,她肯定好喜欢自己的男朋友。 “在想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低沉的声音,她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救命,太尴尬了,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江白英想溜却没溜成。 宋峙没有深情地说“你是好喜欢我”,也没有说“都不记得了我了,还能有这想法”之类的话,他只是把她耳边碎发理了理。 “记忆的事顺其自然,不要逼着自己恢复,下午你在家看电视,我上街给你买新手机,再到庙里烧个香,谢谢菩萨保佑你,求菩萨继续保佑你。” 江白英脱口而出:“那你呢,你也要记得求菩萨保佑你自己。” “不用求。” 宋峙看了眼她头上的纱布,眼底闪过后怕沉痛,他把她两只手放一起,大手包裹着,低低道,“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江白英把失忆前的她算一个人,失忆后的她算另一个人,现在的这个她才和宋峙相处几天,就已经频频被他对她的爱打动,她开始好奇那些失去的记忆,期待它们回家和她团聚,想想就好激动。 日子有盼头,吃饭都有劲了,江白英吃了两碗饭,喝了一大碗汤,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她发现宋峙在看她,等她把视线投过去的时候,他已经低下头扒拉饭菜到嘴里。 “有什么要我给你买的吗?” 江白英想了想,没想出来:“好像没有。” “洗头膏快没了,给你买一瓶新的吧。”宋峙征求她意见,“还是原来的牌子?” 江白英点点头:“麻烦你啦。” 坏了,又跟他客气了。 男人脸上血色一寸寸褪去,瘦削的面颊笼罩惨淡之色,她紧急补救,夹一块豆干到他碗里,“你吃。” 他看看那块豆干,沉默着吃下去:“英英,你常常给我夹菜,笑着看我吃。” 江白英视线乱飘:“这么黏糊啊?” “黏糊?”宋峙皱眉,“不黏也没糊,你珍惜我。” “……”江白英拿着筷子的手撑头挡脸,“知道了知道了。” ** 下午宋峙出了门,江白英午觉睡醒在二楼转转,溜达到楼下。 光线昏暗,玻璃门从外面锁上了,最外面的卷帘门也拉下来了。 江白英目瞪口呆,宋峙干嘛呢,她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他还要怕她乱跑,把她关家里。 “真够操心的。” 江白英找到墙上的灯开关打开,眼前亮堂起来,她在一排排货架前走过,空气里没什么灰尘味道,宋峙爱干净,人勤快,卫生做得好。 五金这些江白英没兴趣,一个都没拿起来研究,她去柜台后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两手放在柜台上,宋峙开的这个店还可以,在小镇上怕不是小规模。 不过吧…… 今天是她从医院回来的第一天,到现在就只有一个人来买东西,生意不咋样啊。 江白英看了看眼皮底下的抽屉,打开一点往里瞧,有零有整,有纸币有硬币,没整理,随便堆在一起,不少呢。 闲的没事干,江白英找到胶带,从抽屉抓出一把硬币,一角的一起,五角的一起,一块的一起,每样都是数上十个就用胶带裹上,她裹了八组,脑子里没丝毫波动。 “还以为自己以前没少干这事,能冒出来点儿熟悉感呢。”江白英自言自语,“也许是裹的不够多?” 她又想再裹几组,又犯懒,挣扎了一会儿,找回记忆碎片的诱惑力取得胜利。 等抽屉里的硬币都十个十个的裹上了,江白英攥着多余的几个硬币满脸怨气,她这通忙活,除了帮宋峙规整抽屉,没别的收获。 江白英捏着个一块钱的硬币抵住柜台一扭,硬币开始在玻璃台面上旋转,她凑近看它转:“是国徽就在月底恢复记忆。” 五金店的空气里尘埃浮动,头包扎着的年轻女人嘴里念念有词:“国徽,国徽,国徽……” 欢呼雀跃的声音响起来。 “国徽!万岁!” 江白英用力亲一口硬币,转而想到它不知道被多少人碰过,脏死了,她冲地面呸呸几下,捧着硬币傻笑。 这是老天爷给的明示,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 江白英心头晴空万里,她双手作出握话筒状,左右轻轻摇晃身子,深情演唱:“我爱你中国,亲爱的母亲,我为你流泪,也为你自豪……” 哎呀妈呀,还真有点想哭,江白英找纸擦眼睛,视线掠过哪个方位,突然就顿了下,她迷迷瞪瞪地走向那个方位,绕到货架里面,停在朝着路边的那面墙前,手摸上去。 墙没粉刷上石灰,是青灰色的水泥,掌心下一片粗糙。 江白英细细地摸了又摸,嘴里没来由地蹦出一句话:“这里应该有一扇窗吧?” 下一瞬,她浑身颤栗,要想起来了? 可她屏住呼吸等了好半天,脑子里还是一座坟墓,没有哪个记忆片段诈尸。 江白英瞪着墙壁,这儿到底有没有窗?她踢了踢无辜的墙壁,丧气地转身去一楼的楼梯口。 她真是运气不好,才二楼,怎么就摔失忆了,什么都忘了。 颅骨没有骨折,颅内没有多严重的损伤,却失忆了,没想起来丁点儿,这是多大的概率啊,离谱死了。 医生说她是脑震荡引发的失忆,通常都会恢复,碎片式,打散的,先想起幼年童年,然后是亲人朋友,再是自己受伤前和受伤那一刻。 总之,重要的,深刻的一定先回来。 江白英在楼梯口附近找了找,没找到一点血迹残留,她想象不出宋峙仔细清理地面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 宋峙其实是个情绪内收的人,不对外敞着,极少数情况下才会不能自己。 江白英扶墙爬楼,看能不能触发什么机关,她从一楼到二楼,爬一层楼梯就停一停,爬一层楼梯就停一停,机关没触发,倒是发现了一张贴纸,小小的,被贴在二楼楼梯口的水泥圆球上,位置靠下。 贴纸是……机器猫。 江白英嘿嘿一笑:“哆啦A梦,我不记得自己,不记得家人朋友,却记得你。” 她摸摸下巴,煞有其事地得出结论:“你才是我最爱。” “我爱你,是你有时光机跟肚子上的口袋。” 江白英撅着屁股看贴纸,她把边边角角抚平,拍拍按按,让它更紧实地和水泥圆球相依为命。 哆啦A梦的时光机可以回到过去未来的任意时间点,口袋能装进去好多东西。 这谁不爱啊,谁能不爱。 江白英觉得贴纸是她贴的,毕竟家里就她和宋峙,不是她,难不成是宋峙?她站在二楼向下看,心里没有什么创伤后遗症,更不要说阴影。 摔下楼的经历,仿佛是被一块巨大的橡皮擦给擦掉了,擦得还非常干净。 江白英下楼回到柜台,她按着计算器,在一声声的“归零”里唉声叹气,要是好朋友李淑琪陪她聊聊天就好了。 上午她点击Q/Q页面的忘记密码走流程,密保问题一共三个,她都失忆了,哪还知道每个问题的答案,只剩下账号申诉这条路。 申诉需要材料证明自己是账号的主人。 比如注册的时间地点,列表里的几个好友的Q/Q号,以及至少一个历史密码,她提供的是身份证后几位数。 接下来是人工审核,要一到三个工作日,能不能成功找回来密码还未知。 十年后没准儿申诉过程要简单些,这个时期麻烦着呢。 大门冷不丁地被拍了下。 “宋老板?” 江白英吓一跳,按理说她应该回一句“他出门了”,可她却没出声,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把呼吸都放轻了,手抓着计算器,整个人一动不动。 “砰砰砰——” 卷帘门被连续拍打,混着粗犷较大的中年嗓音,“有人吗?买东西!” 上午那胖胖的青年也很大声,江白英没感觉有什么,这会儿外面那个男的搞出的动静叫她不舒服,大概是拍门声听着暴力,心脏突突的,心跳声往嗓子眼冲,她犯恶心,想吐。 柜台没镜子,江白英看不到她脸都白了。 门外多了个人,讲话斯斯文文的。 “没看车不在吗,宋老哥,你就算把门拍掉了,人宋老板也不会开门做生意。” “那不是还有他对象在家?” “我听汤子说她摔伤了,今儿才出院回来,宋老板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万一你叫她下楼给你拿东西有个好歹,你怎么给宋老板交差?” 江白英指间慢慢松开,她看着计算器上的潮湿抓痕,咂咂嘴,手都出汗了。 外头的两人没走,在那等着宋峙回来开业。 镇上不会就一家五金店吧? 江白英抹了抹脑门,抹到一手汗,嚯,她怎么虚成这样了,还是赶快回房里躺着吧。 门口两道门,隔音依旧不咋样,江白英起身走出柜台,耳朵捕捉到了令她错愕的信息。 “宋老板他对象真摔伤了,还到了上医院的地步?他们腊月里结婚的事,不耽搁吧?” 江白英又懵又害羞地咬嘴唇,她出事前要和宋峙结婚了?真的假的,他怎么没和她说啊? 那斯文的声音回应提起这事的人:“这不还有好几个月,能耽搁什么。” “你不知道,他老早就上我那儿找我,想要我那辆奥迪作为喜车头车,还有邱家的帕萨特,汤子大舅家的丰田……镇上稍微好点的车都让他预定了,你说这得是多大阵仗,至不至于。” “至于。” “娶媳妇,那肯定是要尽可能的给出最好的。” “不止宋老板,江小姐也早早就在为婚礼做准备,我有碰见她在苏果超市挑喜糖,挑得很认真,到最后都没拿定主意,还要再看看,再挑挑,看样子买个喜糖都可能要到县里,市里去。” “要我说,他对象不适合他。” 江白英猛的转头瞪大门,怎么就不适合了?!她倒要听听看她哪里不适合宋峙! “他适合找个开心果,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他对象吧,是个好姑娘。” 那拍门的中年人岔开一句“怎么他手机还关机”,接着说:“就是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