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穿十万年,把崩坏世界救回来!》 第1章 千年囚,缘起 天境,玄霄塔内,密闭幽暗。 一百多只相貌迥异的妖怪,围笼着中心燃烧千年的巨大篝火。 老老少少,日复一日,高唱着早已熟悉刻进骨血的密咒。 两千年了……寂静千年的塔底,终于传来了一声轻响。 咒语戛然而止,群妖屏住呼吸,生怕错过见证王归来的时刻。 塔底,一名身着破烂玄色长袍的英俊成年男子,缓缓睁开了双眸,他眼底阴鸷,眼尾更是红得瘆人。 轰—— “咳咳,咳咳咳……” 巨响之后,烟尘如浓雾般翻涌进肺腑,也将四周染成灰蒙的画布,群妖被呛得弯腰干咳。 待尘土散去,篝火处只余下一个黑黢黢的大洞。 男子悬立于群妖面前,身上带着土崩后的灰尘,他面沉如墨,威压之下,掩饰了些许狼狈。 一位须发白眉,半脸焦疤,身背龟壳的老者率先匍匐在地,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道:“妖主,您,您终于醒来了!” 霎时间,群妖争先恐后地扑跪在地,山呼海啸般的声浪迎接着沉寂已久的妖气。 “恭迎妖主大人!!” “恭迎万妖之主归来!!” …… “就只剩你们了?”百里御疆扫了眼脚下匍匐的众妖。 “请妖主大人为我等报仇!”老者说罢,额头重重磕向地面,发出“咚”的闷响。 身后的群妖也跟着一同叩首,压抑的呜咽声在空气中蔓延,那是积攒了太久的痛苦,是对同族惨死的哀悼,更是对复仇的迫切渴望。 “仇,本座会报。” 百里御疆抬眼,一朵金色的昙花盛放在塔顶,被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包裹,形成一张根系盘错的锁链网。 这是净尘用来镇压万妖的阵法,他嗤笑一声,大手一挥道:“随本座,破塔!” 群妖震响,眼下再没什么比破塔回万妖境,更加令妖兴奋的事了。 * 轰隆隆—— 玄霄塔倒,整个天境为之震动。 群妖如鱼贯般四散而逃。 战神净尘踏风而来,虚空突现一团红雾,一剑红光直冲他的面门。 净尘躲闪不及,口吐鲜血,他立马捏碎手中念珠,撒向虚空处,金色佛光乍起。 那团红雾被爆开,化作无数只黑色乌鸦,猛地扑向四周尚未坍塌的塔柱。 只闻百里御疆突然轻笑一声。 “不好!”净尘心头一紧。 乌鸦撞上石柱,引爆了藏在体内的妖力。轰然巨响中,天境赶来的将士大多被炸得身首分离,现场犹如血海。 “这塔拆得无趣,净尘,千年囚禁之仇,下次见面,便是你同天境的死期。” 玄色残影消失于天际,唯留一句透着恨意的话。 * 净尘立于云端,目光如利刃,扫过脚下被缚住的群妖。 “百里御疆去哪了?” 群妖怨毒的目光齐齐射向他,皆闭口不言。其中一只背驮龟壳的老者率先喊道:“万妖之主即将归来!你们这些伪善的仙族,好日子到头了!” 净尘闻声指尖微动,一道便金光飞向那老者,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瞬间被灼烧化为一缕青烟。 他垂眸看着余下瑟瑟发抖的群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从今日起,若有妖肯供出百里御疆的踪迹,本仙便留他一命。否则,这就是下场。” 灰飞烟灭,手段何其狠毒。 眼下再无敢吭声者。 净尘对威慑效果十分满意,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凌空画符,嘴里念诵着晦涩的经文。周围骤然浮现四张巨大的黑色符咒,分别向天镜的四个方位飞去,牢牢封住所有出口。 “百里御疆刚苏醒,又强行破塔,正处于力量薄弱之时。传令下去,翻遍整个天境,也要将他找出来!” “遵令!” 天境将士们愤怒的回应震彻云霄,下一息,他们便如流星般,坠向天境的每一寸土地…… 第2章 第一章 天境,长乐山上,茂密的树林遮挡去大半日光。 “采蘑菇的小少予,背着一个小竹筐……”少女扎着歪马尾,面庞饱满,杏眼弯弯,一看便透着股机灵劲儿。她一边哼着没个准调的歌谣,一边采着草窠里的蘑菇。 “轰隆隆——” 一声巨响打破了宁静。 地动山摇间,山石分裂成上千碎块,裹挟着泥沙一路向她滚来…… “不好!” 面对砸过来的碎石,少予迅速张开掌心,万千银白的菌丝溢出,瞬间织成密网,将碎石牢牢兜住。 “呼,吓死本仙了!”她收回法力,拍了拍胸口,疑惑道:“怎么就突然地震了?” 还没等缓过神来,一道阴影便朝她猛扑过来! 对方速度极快。 她尚未反应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紧紧扼住她了脖颈,窒息感瞬间攫住胸腔里的清气,她的视线逐渐模糊。 恍惚间,少予听到脖颈处传来碎裂之声。 要死了吗? 不行!不能就这样死了! 求生的本能让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迅速从掌心凝结出大片银白色的致幻孢子,顾不得施法正误,只一挥,便全数洒向对方。 “咳咳,咳咳咳……” 对方猛地松开手,伏地剧烈咳嗽。 少予无力瘫坐在地,捂住脖颈处的碎纹,大口大口汲取着清气。 “你是谁?为什么出现这?”她虚弱地质问道。 对方没有回应,只一味咳嗽,渐渐地,声音由急转缓,最终归于沉寂…… “喂,你别吓我!” 少予盯着自己的右掌,突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刚死里逃生的庆幸变成了恐惧,她慌忙爬向对方所处的方位,看到一名身着破烂玄色长袍的成年男子,浑身、满脸皆沾着血污和尘泥。 她用指尖颤颤巍巍地探了下男子的鼻息,在确认没气后,吓得连连后退,始终不敢面对自己杀了个“仙灵”的事实。 就在她焦头烂额之际,腰间的铃铛突然“叮铃”作响,提醒着她,师父正在赶来长乐山的路上。 因身体脆弱,她常年被养在长乐山,师父名唤净尘,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这天境里地位最高的战神。 他们据上次见面已间隔十五年之久,要是往日她一定会兴奋的睡不着,但今日却是难得的例外。 少予苦笑着强迫自己冷静,愧疚中亲手将男子尸体掩埋,又施法抹去身上的污泥,拉了拉里衣遮住脖子上的碎纹,便匆忙捡起竹筐里散落的蘑菇,逃离似地飞下山去。 * 少予飞至院外石阶下,抬头便望见一位身着紫色袈裟,黑色里衣的和尚背影。 他负手而立,透着股清冷的气质,微风拂过,轻柔地吹起他袈裟的一角。 “师父,你怎么来了……”她强装镇定地问道。 师父循声转身,静静地望着她,手中不急不缓地转动着篆刻金色符咒的佛珠,挑眉道:“不欢迎我?难道是长大后,女孩子开始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哪有。”她心虚地否定道。 “我倒还盼着你来勤点!”她拾级而上,飞奔至师父近前,下意识抬眸紧盯着师父的面容。 这一望,话还没来得及出口,鼻尖倏地就酸了……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清减了许多,额间的墨色昙花印记,不知为何扩了半寸,颜色也深了几分。 少予轻轻后撤半步,才惊觉师父周身的金光竟只剩薄薄一层,就像要燃尽的烛火。 “近来身体可好?”师父声音清冷低沉,透着淡淡的威严感,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装作没在意,“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我健康的不得了。” 看来师父是来慰问自己的,她悄悄吐了口气,心情轻松不少。 “看!我还采了好多蘑菇。”说完她猛地挺直腰板,将背上的竹筐往身前一送,得意的向师父炫耀。 “你身体是泥土所制,不要老上山瞎跑,受伤了还浪费我灵力。”师父无奈扶额道:“也不知你一个覃母仙灵,怎就这么爱吃同类?” “不要把我说得那么残忍。”她急忙辩解道:“我是菌子,有毒的,野生的。它是蘑菇,我种的,我俩可不是同类,我也从不吃同类。” 师父若有所思点点头,“我明白了,你在吃自己种的孩子。” 然后他从筐中取出一朵蘑菇,指着上面皱皱巴巴的纹路,一本正经道:“你看,它都委屈地哭出皱纹了。” 无语地听完师父的冷笑话,她将蘑菇往筐里一扔,头也不回地走进院子。 竹筐往青砖地上一放,少予熟练地施展起法术——指尖凝出一缕银白的菌丝,孢子们便如点点星光,顺着丝线的方向,悠悠飘进筐里。 不多时,半数蘑菇就在孢子的帮助下,起身整齐排好队,一个接一个地爬进院角的竹编簸箕里,乖巧躺倒,享受着阳光的晾晒。 余下半数的蘑菇则列队往厨房的方向飘去,等待成为今晚的餐食。 “你这满足口腹之欲的法术倒是熟练,若疗愈之术也有这般长进,我便也不必日日挂心。” 师父在一旁无奈地叹气。 “没办法啊,我实在愚笨,也就在吃的方面有点天赋了。” 话刚说完,她的额头就被师父屈指轻弹了一下。 “分明是偷懒。”师父说完,掌心便凭空变出一本蓝皮医书,“这本书拿去好生研读,下次我来,要逐字逐句考你。若学不扎实……” 他故意停顿了下,看着少予瞬间绷紧的脸,随即慢悠悠补道:“便让你二十年尝不出滋味。” “不要啊。”少予上前拉住师父的衣角,眼泪汪汪道:“师父,我,我自打记事起就跟在你身边了,你不能这么狠心的啊。” 可“无情”的师父不为所动,甚至还伸手扯回了自己的衣角。 “二十年呢,那么那么久,我会熬不住的。”她还想继续挣扎,眼里甚至掉下了两颗小珍珠。 师父淡淡道:“这套你都演八百年了,下次换个新招。” “反正不管用哪招,我最后都会乖乖听你的。”她立马收起眼泪,颇有些不服气。 “乖孩子,”师父伸手摸摸她的头,话锋一转,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为师问你,今日可遇到什么特殊的事情?” “没有啊。”她咽了咽口水。 师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发生什么事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最近天境很危险,别出门,我先走了。” 她试探道:“你不留下来吃饭吗?” “改天再来看你,照顾好自己,莫贪玩。” 留下叮嘱,师父便原地消失了。 “一顿饭的时间也没有吗?”她捏着手中的医书,失神地望着空荡的院子。 下次见面又要多久呢?二十年,还是五十年? 她想起前几日摔下山崖,当时粘土做的脚踝裂开了好几处细纹,是自己偷偷用灵力治好的。看着脚踝上愈合的伤口,她心里泛起苦涩,若这等本事让师父瞧见,怕是高兴死了。 可若是真把这天赋亮出来,自己是不是便再也找不到由头,让师父往长乐山跑了? 他可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啊。 长乐山的树永远青绿茂盛,终年笼罩着散不开的云雾,不管再过几百年也没有任何变化,就像自己的生活,一成不变…… * 月挂中天,繁星点点。 “啊啊啊!” 少予猛地从床上惊醒,额角还沁着几滴冷汗。 方才做了个噩梦——白日里那满身血污的男子正披头散发地追着她跑,嘴里还直嚷嚷着要索自己的命。 无法驱散心中阴霾,她胡乱地抓了件披风裹上,打算到院里透透气。 此时夜已深,四周环绕着淡淡的雾气,一阵阴风袭来,少予缩了缩脖子。 白天做了亏心事,晚上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恐惧。 风吹得更加猛烈,院子的大门突然被吹开...... 她立马抱头蹲在地上,“我不是故意杀你的,别,别吓我,我明天就上山给你烧些好吃的。” 风听后倒真停下来,可她心里却更害怕了。 下一秒—— “鬼啊!” 她刚睁眼,就看见白日那男子竟像个厉鬼般,拖着长长的血痕,爬到自己跟前,“父……” 他一只手刚抓住她的脚踝,话还没说完,额头便“咚”地砸在地上,再没了动静。 少予手忙脚乱地探了探他的鼻息,感受到一丝微弱气息时,长长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鬼。 她大胆伸手拍了拍男子沾着血污的左脸,试探着喊道:“你要没死就吱一声。” 见对方只昏迷不醒,她眼珠骨碌一转,眼中逐渐邪恶:这仙灵忒坏了,没死还扮鬼故意吓自己。哼,不发威当我是好惹的吗?干脆先把他关在这儿,等出了这口恶气再做打算。 想通之后,她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清理完院中的血迹,拽住男子破烂的衣袍一角,将他从院外一路拖进偏房,然后翻出千年古藤所制的捆仙索,“唰唰”几下,将他缠了个结实。 做完这一切,她打了个哈欠,疲惫地钻进被窝,美美地睡了个好觉~ * 第二日,无风无雨,是个好天气。 但少予的心情却遭透了。 清早她刚睁开眼,便见到昨日那名披头散发的男子,正跪在自己床前,安静的像一尊雕像。 而自己尚未来得及尖叫,对方便先恭敬地开了口,“父、父尊。” 声音真不错~ 等等,后知后觉的她终于反应过来,父?尊? 少予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胸,分明是个身材极好的妙龄小仙女,哪像个男的。 难不成是自己那致幻孢子撒得太猛,产生后遗症了? 她捏着下巴犯起嘀咕,眼神在对方脸上来回审视,可惜他满脸血污,什么都看不出来。 算了,先搞清楚这仙灵到底是怎么跑来自己房间的啊! 第3章 第二章 “我到底招了个什么怪物啊!” 少予跑进偏房,看着地上断成无数截的捆仙索,仰天长叹。 她蹲在地上面壁墙角,心里默念八百遍要冷静不能,跟傻子较劲。好在聪明的她很快便理好对策,想着就算被师父发现,跟个傻子争辩,自己总能占几分理吧。 思绪理顺,她心头郁结便也散了大半,现在要紧把屋子里的“麻烦”解决了。 少予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面前的景象却让她眼前黑了又黑——偏房通向主卧的青砖路上,淌着好几块暗红的血迹,像极了凶案现场。 她昨晚才刚把院子打扫了啊! 方才光顾着琢磨心事,竟未察觉家里的狼藉,她撸起袖子,沿着血迹气冲冲地回到了主卧。 * 主卧房门敞开,那男子的姿势依旧如她离去时一般,凌乱的黑发,被血迹黏在轻微红肿的脸上,瞧着倒真像个乞丐。 她上前拽起男子的衣襟,故作凶狠道:“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有什么目的?坦白从宽,抗拒……那你就完了!” “百里御疆,父……” “听着,不准叫我父尊!” 百里御疆听后双手交叠,弯腰向自己磕了个大礼,颤声道:“儿臣,知错。” “你,你干嘛!”少予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慌忙松手,无奈道:“你要不抬起头瞧瞧清楚,我这身段,哪点像你父尊?” 他缓缓抬头,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父尊,您近来身体可有不适?” 她认栽,跟这个傻孩子不能太较真,容易把自己气死。 望着对方不知所措的模样,她开始复盘昨日施法的种种细节,模糊中察觉到了一丝真相。便索性蹲下身与他平视道:“我问你,今年几岁了?” “……一百岁。” 听到这个回答,少予差点笑出声,眼前的仙灵从气质上来看,少说也有几千岁,想来是自己的致幻孢子太厉害,把他的记忆打回了一百岁,还错把自己认成了爹。 不过能听懂话,就不算傻子,有得救! 她眼珠转了转,反正也要帮他清除脑内余毒,作为交换,倒不如顺势陪他玩玩这“父子”游戏,便宜不占白不占。 可转念一想,又有点发怵,万一他哪天清醒过来,恼羞成怒要杀自己怎么办?保险起见,还是先给他下点药,未雨绸缪方为上策。 她手上变出颗红色的药丸,“把这个吃了。” “这,是?”百里御疆盯着药丸,眼神充满疑惑。 “乖,听话,为父还能害你不成?”她故意放缓语气,学着记忆里师父哄自己的腔调。 果然,他乖乖张口把药丸咽了下去。 大功告成,不过眼下还有桩事要解决。 “咳咳,”少予清了清嗓子,故意板起脸,手指着门外的方向,暗示道:“儿子啊,你可看见走廊上留下的血迹?” “啊?” 看他茫然痴傻的模样,她略带嫌弃道:“算了,看你身上脏的,先去梳洗干净。” 别又到处走动,把她家弄得一片狼藉。 百里御疆垂首,似乎才察觉到自身的狼狈,他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交叠,快速凝诀。 很快,一道道红光便快速聚拢他的周身,转瞬之间,他身上的破布料已化作华丽的烫金乌黑长袍,腰间缀满的各色宝石尤为瞩目,看起来值不少钱。 待血污除尽,便留下一头如瀑般垂落的乌发,和一张惊绝的面庞。 旁观全程的少予忍不住吞咽了口水,不禁感叹着这“谪仙”的长相——此仙骨相凌厉,下颌线条利落,唇紧抿时透着几分疏离,鼻梁高挺,鼻头有颗小巧的红痣,恰似雪中孤梅。 丹凤眼上挑,眼角泛红,平添几分妖冶,好在眼下阴鸷强压下了这份魅惑,透出了些冷峻气质。 啧,简直就是个妖孽。 “父尊?”百里御疆见少予盯着自己出神,眼中带着几分不解。 “咳咳,看什么看!去将院子打扫了。” 他却摇头,语气认真道:“父尊,今日儿臣还未练功。” 少予质问道:“那院子谁打扫?” “家中不是有妖仆吗?这点小事,吩咐他们做便好。”他回答的理所当然。 她嘴角抽了抽,感情自己捡了个少爷回家。 不过妖仆?百里? 百年前的一段记忆突然闯进脑海——师父曾无意间提起过,万妖境最后的掌权者是百里一族。 眼前这仙,或者妖,难道是那百里一族的后裔? 可不对啊。 百里一族早在一千七百年前就和所有妖怪被封印在万妖境内,自此与世隔绝。 除非……联想到昨日师父匆匆离去的身影,她心头一紧,莫非玄霄塔出事了?毕竟天镜之下,唯有这座塔还关押着妖怪。 他是从里面逃出来的吗?昨夜他那般狼狈,想来是被师父收拾惨了,才慌不择路逃到自己这儿的吧。 百里一族是大妖。少予望着百里御疆纯良的眼神,乖巧结巴的模样,又觉得不像。她暗自猜测他怕只是百里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或是被同族抛弃的可怜虫,料想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思忖片刻后,她便放下心来,语气带着几分怜惜道:“乖孩子,去院子里好好练功吧。” 百里御疆悄悄观察着少予脸上丰富的反应,淡定地颔首应道:“是,父尊。” 只是转身往外走时,乌金长袍扫过门槛,他因脚抬的太低,极轻地磕了下木槛,倒泄露出几分心不在焉。 * 药房里混杂着药草香,少予穿过层层叠叠的药架,指尖划过一个个陶罐和一捆捆药材,不断在脑中将它们拆解、组合,反复推演着配比……直到天色将沉,才终于写下完整的解药配方。 她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肩颈,推开窗户,看着太阳下山,天边晕开着淡淡的橘红,心情舒畅不少。 走出药房,她意外地发现走廊竟被清理干净了。 院子里,百里御疆刚收势,见她出来,转身从石桌上端起一个茶盏,乖巧地递向她,“父尊。” 少予愣了愣,接过温热的茶水,有些感动,乖儿子竟如此懂事。 “走廊是你打扫的?” 他点点头,嘴唇微张,眼神里带着几分想开口的犹豫。 少予见他这副模样,心情大好地啜了口茶道:“有话就直说。” 他迟疑了一下,才悄悄询问:“父尊,族中是不是出事了?”他环顾四周又补充道,“竟连一个妖仆,都没有见到。” 少予将刚喝的茶水快速咽下,假装没好气道:“为父只是喜好安静,倒是你,也不知又去哪个犄角旮旯惹了祸事,浑身脏的呀,把为父吓得不轻。” 说罢,还特意斜睨了百里御疆一眼。 对方听后,像做错事般,低头垂眸也不知在想什么。 少予瞧着他这副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勾了勾唇角,“算了,带你去个好地方,当作对你勤勉练功的奖励吧。” 说完,她便自然地牵起百里御疆的手,足尖轻点地面,拉着他一同朝院外走去。 * 两人一路飞往长乐山上的方向,越往上云雾越稀薄,草木越繁盛。 等飞到山顶时,太阳刚好贴着地平线,而天空也被漫天晚霞染成了酡红,像打翻的胭脂。 “好看吧?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少予得意道。 百里御疆望着眼前霞光,喃喃道:“这里……是落云谷吗?” “不是啊。”少予转头,见他的脸庞被金光镀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不由失神问道:“落云谷跟这里很像吗?” 他轻轻摇头,“只是以前,听继业说过,万妖境内,唯独落云谷,还保留着终年不凋的植被。” 继业,这又是谁?她压下翻涌的好奇心,顺着话题往下问:“那其他地方呢?” “寸草不生。”他说得坦然,转头看向少予,又接着说:“妖只食家畜与同类,无需植物。” 这是真同类相食啊! 她定了定神,状似随意地问:“那你最爱吃什么?” “自然是妖灵,美味极了。”说完他舔了舔唇,眼里透着几分贪婪的妖性。 少予呼吸一滞,心里反复告诫自己要尊重各族习性,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僵硬的微笑。 “儿臣说错话了吗?”百里御疆眉峰微蹙,语气充满担忧。 “哈哈哈哪有。”少予干笑两声,赶紧将目光重新投向天边,假装看的入迷,“看日落,美景和美食万不可辜负~” 少年听后,眼角弯了弯,没再开口。 * 夜色渐浓,银白色的月光斜斜洒向主卧的窗棂。 少予坐在铜镜前,指尖缓缓地将高领的白色里衣褪下,露出半露香肩。 颈侧碎裂的细纹一直延伸至锁骨,伤口边缘还残留着淡淡的红光。 她闭上眼,右掌心凝出一缕缕银白菌丝,孢子们顺着菌丝的方向,争先恐后地往伤口里钻,狰狞的细纹才慢慢被修复。 不过很快,菌丝便如抽走了力气般,软软地垂落,再产不出一粒孢子。 伤口戾气太重,按不损失灵力治疗的情况下,怕是一个月后才能愈合。 “叩、叩叩。” 持续的敲门声打断了少予思绪,她慌忙拉高衣领。 “谁?” “父尊,儿臣有事想请教。”是百里御疆的声音。 “进来吧。” 百里御疆推门进来,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草木香,他盯着她凌乱的里衣,眯起眼睛。 少予还没未来得及反应,他已大步冲了过来,拉下她的领口。 “放肆!” 第4章 第三章 少予惊呼推拒,手刚触到对方胸口,便被轻易抓住。 “您受伤了。”百里御疆肯定道。 她又气又急,自己的力气此刻与对方相比,简直是蜉蝣撼树。 “这是……”他盯着伤口上残余的红色灵力,和那道狰狞的伤,瞳孔猛地收缩,声音颤抖道:“这是儿臣伤的。” “不过是小伤,别太放肆!” “父尊,得罪了。”他右手钳住她乱动的手,左手掌心缓缓覆上她的脖颈。 刹那间,暖红色的光从他掌心窜出,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像有生命般,注入她的伤口。 “你……”她还想试图反抗。 “别动,求您了,之后儿臣自会认罚。”他打断她,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 少予感受不到伤口的变化,可她看着眼前少年逐渐苍白的脸色,终是不忍道:“够了,你灵力不善疗愈,于我不过是小伤治愈,于你却要耗去十倍不止的灵力,别傻了。” 可他恍若未闻,直到伤口的碎纹彻底消去,才收回法力,身子踉跄了一下。 百里御疆扶着桌沿稍稍站稳,抬头望向少予,强撑着扯出个笑容,“父尊,这样就……不痛了吧?” 看着他泛白的嘴唇,她忽然就说不出话来,身为泥塑身,又怎么会感觉到疼痛呢? 她快速整理好衣领,搀扶着他走到床边,并严肃地命令他好生休养。 百里御疆乖乖靠着床柱,轻声道:“今日醒来时,便感觉脑子里的记忆搅成了一团,刚刚看到您的伤口,儿臣才确信自己失忆了。” 她将早就编好的说辞道出,“你前几日与凶妖打斗伤了头,我便带你到这长乐山修养。” 他点点头,看向少予,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现在的父尊,虽然性格变化了不少,但好像比记忆里的要温暖许多。” 少予一怔,“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练功时您总板着脸,对儿臣十分严格,若没达到您的要求,就会被打上几十鞭子……好痛。” 想到过去的画面,他的声音低了些,“儿臣都不敢想,伤了您,自己竟还好好活着,还以为会被丢下黑月崖,再也回不来了。” 说完,他望向自己的眼睛便突然亮了起来,“可今日您没怪儿臣,还因为练功奖励了儿臣。” 黑月崖?一听就不是个好地方,她冷笑一声,“哼,我过去可真是个老混蛋。” “不是的!”百里御疆慌忙摆手,“您也是为我好,您说过……”话说到一半忽然卡壳,他痛苦地按住太阳穴。 唉,真是个小可怜。 少予想起师父小时候安抚自己的办法,便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语气温柔道:“放心,以后为父会好好待你的,至于其他让你感到痛苦的事,那都不重要。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同我一起炼药,等再过几个月,你就能恢复记忆了。” “好,都听父尊的。”不再去想那些记忆,他的疼痛便也消失了。 * 接下来的几个月,百里御疆只要不练功,便会化身成少予乖巧的小尾巴,跟着她穿梭于厨房、药房,院子,长乐山…… 她在厨房备餐,他就守在灶边生火、递碗碟;她去药房炼丹药,他便帮忙递药料;她上山采药、他背着筐紧随其后,归家后还会细心分类归置。 少予指哪他打哪,两人相处十分和谐。不过现在的百里御疆始终只是一只百岁的小孩妖,平日纵是再乖巧,也难掩顽皮恶劣的一面。 长乐山的植物种类丰富,它们常年吸收日月精华,再经她的灵力灌溉后,大多成了滋补修行的好物。 可惜百里御疆本体是只金乌,偏好荤食,素食再好,于他而言也不如肉食合口,且肉食更能助他快速恢复灵力。 然而她整日忙着炼药,焦头烂额,早把仙妖食谱不同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待她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时,百里御疆早已仗着那点残余的灵力,趁她夜里睡熟,偷溜飞去山中撒欢捕猎了好几个月。 于是后来,长乐山上的灵兽们看见他们,便如见一方恶霸,老远就四散奔逃,连平日里最温驯的灵狍都跑得不见踪影。 而她身旁的“罪魁祸首”则一脸无辜地低下脸,声音怯怯道:“父尊,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怎么会呢,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你就快要成为山大王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她咬着后槽牙道。 “真的吗?等我下次……” 少予看着他全然不知的惊喜神色,心里默念是自己疏忽在先,忘记各族习性不同,不能迁怒于一只生病的妖。 这么想着,手上却带着点泄愤的意味,揉拧了一把他的头发,“没下次,再不走,我怕山里的灵兽都要连夜搬家了。” 可麻烦事还没结束,她后来发现因着百里御疆的“过度捕猎”,山上愈发少见灵兽幼崽的踪迹,想来是母兽们受了惊,连繁育后代的本能都吓没了。 为保长乐山的整体生态,她只得定下规矩:往后他每七日才可捕猎一次,每次只可猎一只,其他时间跟自己吃素食。 百里御疆虽有几分不情愿,但还是慑于“父尊”的余威,乖乖遵守了她定下的所有规矩。 * “真的要吃吗?”百里御疆盯着手中墨绿色的丹药,感觉脑子又在隐隐作痛。 “我向你保证,这次一定能恢复记忆。”少予满脸真诚道。 “其实……不恢复记忆也成吧?”他试探着开口:“我觉得在长乐山一直待着也挺好的,您也说了痛苦的记忆没这么重要。” “就拣好听的记。”少予翻了个白眼,“那纯粹是安慰你的话,我向你保证过要治好你的。” 师父说过当好仙,是不能食言的,她在心里默默补了后半句。 见百里御疆犹豫不决,她加深了语气:“别磨蹭,赶紧吃!” 他喉结滚了滚,抱着视死如归的心,闭眼将丹药吞了下去。 “怎么样?”她担心地盯着他。 百里御疆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挺好。” 可刚说完,他便抱着头蜷缩倒地,抽搐不止。 少予飞快地掰开他的嘴,喂了枚还魂丹。 又失败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的病症反应就是产生幻觉,记忆混乱、退化。 自己到底遗漏了哪些细节? 吃完药的百里御疆坐起身,气色好了些。 她神色复杂,忍不住询问起来,“你当真没什么隐瞒我的事?” 他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我换个方式问,你身体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任何方面都可以。” “唔,我想想……”他沉吟片刻道:“我的灵力好像被压制住了,不过不难受,这算跟记忆恢复有关吗?” “当然算!”少予拉起他的右手,指尖凝聚出一缕菌丝,缓缓顺着他的经脉探入体内,可刚触到丹田的位置,她便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受到了排斥。 “接下来可能有点疼,你忍一下。” “没事,我不怕痛。”百里御疆眼神鼓励地看着她。 她又凝神加重灵力冲破面前的阻碍,继续细探…… 没想到触及丹田内壁时,她感应到了自己的灵力——上次情急之下洒向他的那些孢子,此刻正密密麻麻地吸在他的丹田壁上,像无数细小的钩子,一边吞噬着他的妖力,一边又被他的妖力反噬,两股力量在方寸之间反复撕扯、冲撞。 原来如此,自己可真是个庸医啊! 他的幻觉、记忆紊乱全是两股力量对抗造成的表象,自己丹药里的灵力越强,他体内的孢子便越活跃,他的记忆、幻觉就越混乱,也越痛苦。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看着他额头的汗水,她愧疚地收回灵力,神情认真道:“今夜跟我上山,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吃药了。” “其实不用太着急,可以慢慢来。”百里御疆担忧道:“您很辛苦,最近都瘦了。” “没事,等你恢复身体,记得好好孝敬我就行~”少予调侃着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嗯!”他认真点了点头。 * 从前的夜晚少予极少上山,因为此时的长乐山阴森可怖,雾气环绕,树影如鬼魅,加上灵兽窸窣跑动的声响,都足以吓破她的胆。 “跟紧了”。 越往深处,雾越浓,少予紧张地牵着百里御疆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前行。 “父尊,我们晚上上山做什么?” “找治疗你的药材。” “什么药材非要晚上找?” “因为它是一只在夜晚会发光、快如闪电的菌子。嘘,小声点,会吓跑它的。”说着她忽然眼睛一亮,惊喜道:“看那儿。” 百里御疆顺着她指的方向,只看到雾里忽明忽暗闪着一点幽蓝色的光。 “那是流光蕈,跑得很快,极难抓到,唯一的弱点就是耐力不行。”少予压低声音解释,“等会儿你和我轮流包抄,等它累到换气的时候,咱们就可以抓住它了!” 她掏出一双丝质手套递给百里御疆。 “这是?”他接过手套,触感柔软。 “此菌有毒,碰了之后全身会痒七天七夜,记得像我一样戴好。”少予晃了晃自己的手。 百里御疆依言戴上手套,和少予分别从两个方向悄悄朝荧光处靠拢。 待他走近才看清,那流光蕈只有巴掌大,浑身覆着细密的绒毛,伞盖上的大嘴正咀嚼着幼虫,它的菌柄在腐叶堆里上下跳动,速度快得像一道蓝色的闪电。 但在他眼里,还是太慢了。 于是他故意放慢动作,配合着“父尊”完成定下的包围之策。 流光覃在两人频繁的夹击之下,怒火中烧,不再一味逃窜,直接带着一身幽蓝荧光冲向少予的脸庞。 见“父尊”愣在原地没动,百里御疆身形一闪挡在她的身前,手轻巧一扣,便将挣扎的菌子捏在掌心,随手丢进备好的木盒里。 “您没事吧?”他担忧地盯着“父尊”的脸,心里懊悔自己该早点动手。 谁知少予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方才还装作一副追不上的样子,你这戏演得真好,在我这可太屈才了!” 他闻言,小声为自己辩解道:“是您说要轮流包围,我很听话的。” “别说了,滚下山,我给你治病去!” 为平息“父尊”的怨气,于是他真的一路滚下了山。 少予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眉头,“再不治,怕是真要变傻子了。” * 待少予飞至院门口,便见到百里御疆乖乖坐在石阶上——玄色衣袍沾着草屑,头上落着枯叶,有些狼狈,看到她出现,他眼睛亮了又亮。 她没理会,挨着他身边坐下,然后取出一把刀,插进装有流光蕈的盒子,很快里面的叫声便停止了,流出蓝色的汁液。 这流光覃和她同属覃类,没什么灵力,引百里御疆体内的孢子最为稳妥,不会让他因灵力相斥而痛苦。 她凝出一根银白菌丝,一头吸取汁液,一头顺着百里御疆的手腕,游入对方筋脉,抵达内丹。 观察着百里御疆只是轻蹙眉头,再没其他的反应,少予才终于放下心。 夜色沉寂,两人并坐着,等待着蓝色汁液包裹孢子,一个一个地排出体外。 此时,他们只听到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父尊,还要等多久?”百里御疆嘟囔着打了个哈欠。 “等天亮就好,困了就睡吧。” 百里御疆听后,头轻靠她的肩,闭上双眼很快就睡着了。 少予侧头,看着月光落在少年的发梢,忍不住轻轻摘下他发丝间的枯叶。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她也安心地睡了过去。 太阳缓缓升起,被乌云笼罩,天雾蒙蒙,泛着冷气。 体内孢子尽数排除,百里御疆睁开了眼睛…… 第5章 第四章 烈日火辣辣地炙烤着少予的脸颊,她懒洋洋地掀起眼皮,身旁早没了百里御疆的身影,只剩自己独倚门框,而身后的院门正紧闭着。 “乖儿子”不会刚治好伤,就把她丢在门口,自己进屋睡觉了吧? 少予心里犯起嘀咕,随即又赶紧用力甩了甩头,师父教过的,要做善良的小仙,可不能胡乱揣测。 再这么待下去,怕是要被这烈日烤得脱水。她推了推院门,这门却像生了根般,半分也挪不动。 正午的热浪扑面而来,她烦躁地撸起袖子,一声“破!”抬手便朝门板劈去。 “啊——” 没成想门上有一道厉害的术法,她的灵力刚触到门,便被反噬地弹出离门数丈远的距离。 万幸她是“陶瓷身”没有痛觉,不幸的是她无法当下掀开裙子,检查自己的屁股摔裂了没。 她磕磕绊绊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怒吼道:“百里御疆,你给我滚出来!” 回应她的是一阵炙热的微风,紧接着大门“吱呀”敞开,百里御疆信步走了出来。 “何事?”他的声音透着冷淡。 少予本想出声质问,但看着眼前的百里御疆,熟悉的模样,清澈的眼神却消失了,眼中只剩狠厉和冷漠。他的气场俨然和生气时的师傅一样,多瞧一眼,都令她生畏。 “这是我家。”她怂怂地指了指自己。 “是吗?”他噙着一丝笑意,嘴里却说着残忍的话,“那今日起,这院落便归本座所有了。” “凭什么?”她小声抗议道。 “你一个小小仙灵,也配与本座谈条件?”百里御疆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说完转身便要进屋。 少予心里顿觉委屈,昨日乖巧的少年让她多喜欢,今日的百里御疆就有多让她生厌,妖族性格都如此霸道乖戾吗?难怪师父十分厌恶。 哼!姑奶奶若是不拿出些脾气,难不成真当她是任人拿捏的窝囊菌子?事关安身立命的根本,今日便是拼了命,也得把房子抢回来! 她悄摸摸地闪到门边,邪恶地想来个背后偷袭。 谁知百里御疆背后竟像长了眼睛似的,玄色衣袖里飞出那根早已被修好的捆仙绳,迅速将她绑成个“粽子”。 “本座难得好心,非要上门送死,索性便成全你。”百里御疆不耐烦道。 眼看自己即将死于非命,她慌忙开口阻拦道:“等等!你不能这么对救命恩仙!” “你救过本座的命?”百里御疆闻言倒是来了些兴致,挑眉问道:“何时?” “这数月来,都是我在这院中照料的你,你还记得吗?”少予扑闪着杏眼,满是期待的神色。 “竟有这事?”百里御疆打量她,沉吟片刻调侃道:“本座倒只记得自玄霄塔出来后,见这地方清幽雅致,便暂居于此。未曾想刚转醒,便听你在外直呼本座大名……” “我错了!”她立马跪下行了个大礼,深知认错要果断,否则小命便难保。 少予幽怨地盯着地面,暗叹自己实在倒霉,医术有限,竟让眼前这家伙,将重要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看你这小仙,一副有冤没处诉的模样。”百里御疆勾了勾嘴角,伸出苍白的手指,轻抬她的下巴,语气带着几分玩味道:“好好说说怎么救的本座?若有冤情,自会为你做主。” 对方这副佯装大度的模样,看得少予心头一紧,莫名打了个寒颤。她知道若是此刻坦白,不仅曾让他陷入幻境,还荒唐地当了他几个月的“父尊”。恐怕今日这院子,便是自己的葬身之处。 少予跪坐在地,仰起带着几分怯意的面庞,小心翼翼地讲述着如何在长乐山捡到百里御疆,好心背下山后,将他仔细照顾数月的过程。其中的辛酸苦楚让她忍不住当场流下几滴硕大的泪珠。 百里御疆面无表情地听完她的故事,随即嗤笑一声,“就这样?” 没料到对方如此冷血,她张了张嘴,喉咙就像突然卡住,一个字也编不下去。 “既如此,本座必不能恩将仇报杀你,若你愿意,便如从前一般,留下来做个侍女,继续伺候本座日常起居。若不愿……”百里御疆刻意顿了话音,目光淡淡扫过少予。 “愿意,当然愿意!” 少予忙不迭的乖巧点头,生怕对方杀意再起。不过心里却早已盘算起小九九:百里御疆留下自己一定另有目的。她决定先顺应保命,等寻得良机便唤师父相救,到时定要让百里御疆知道,抢了自己的院子、欺负自己,是要付出代价的! “进来吧,速备午膳。”百里御疆交代完,身影一晃便隐入了院中。 几乎是同时,少予身上的捆仙绳也随即自行褪去,四肢方得舒展,她终于得了片刻松快。 * 长乐山上,清凉的微风裹挟着草木清香。山间灵兽见她独自前来,倒比往日大胆了些,只低头自顾自啃食鲜嫩的叶片,浑然不觉眼前少女的愁绪。 少予寻了块被晒得温热的光滑青石坐下,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在半个时辰前,百里御疆不仅将她烹煮的素食全部掀翻,还恶狠狠地威胁她道:若太阳落山前抓不回四只灵兽,那她便会成为今夜唯一的晚膳。 日头正好,但她只觉浑身泛起寒意,下意识地抓紧系于腰间的铃铛,只要她稍一施法,便可传信于师父。可指尖触到铃铛冰凉的纹路时,她又变得犹豫起来。 过去同百里御疆相处数月的画面,如潮水般涌进她的脑海中——乖巧倒茶的他,认真修炼的他,偶尔贪玩的他,勇敢保护自己的他……数不清的他。 漫漫独居仙途中,她将少年视为自己唯一的玩伴。 而今日的百里御疆,冷漠、阴鸷,眼底藏着对生命的全然不屑,活脱脱一副上位者姿态。面对这样的他,她被迫放低了姿态,心里只剩卑微与害怕。 这样的转变,让她对百里御疆的心情变得复杂,忍不住去深究曾经的可爱稚童与现在的坏妖之间,究竟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往? 又或许他只是因为自己医术不精,才一时性情大变? 她想再给百里御疆最后一次机会,就最后一次! 倘若他只是脾气坏,那自己慢慢引导,毕竟曾经也是个可爱的小朋友;倘若他有别的坏心思,那自己一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少予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其实早在与百里御疆初遇那日,她喂给他的那枚红色药丸里,便隐藏着留给自己的一线生机。 万年前,人族覆灭后,巫蛊术便被一群半仙族带到天境,后落入师父手中,赠予了她。 医书上记载,巫蛊之术,需取施术者心头之血,再以秘法炼制为药,待被操控者服下,其躯体便可完全供施术者驱策。 只是这巫蛊术从未在妖族身上试过,她没有十全把握,不到生死关头,万不敢轻易冒险。 不过,眼下把晚膳解决才是头等大事。 面对浑然不觉危险的灵兽们,少予愧疚地双手合十道:“对不住,对不住,要怪就怪百里御疆,我也是被逼的……”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密林阴影中,正潜藏着数只乌鸦,它们漆黑的羽翼与暗影融为一体,冒着猩红的眼睛,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 庭院中央,一只灵鹿正蜷缩在地,绝望地看着眼前的一仙一妖,聆听自己待宰的命运。 “怎就一只?”百里御疆斜靠着躺椅,漫不经心地问道。 “山上灵兽吃多了易滞气,您大病初愈,一只足够补身。” 少予立刻蹲下身,讨好地给百里御疆捶腿。垂眸间她飞快翻了个白眼,心下诽谤道:能寻来这只已是让步,真当自己是长乐山的主子了? “是吗?”他目光扫过少予,带着些审视。 “我以仙格立誓!”她连忙保证道。 百里御疆轻嗤一声,“备膳吧。” “您想怎么吃?蒸、烤,或是炖……” “不必麻烦。”他打断她,语气平淡道:“生吃便可。” 什么?少予勉强挤出个笑容,“那您慢用,我先退下了。” “留下。”他坐起身,不容置喙道:“看着本座吃。” 从前在她的命令下,“乖儿子”用膳都是躲着自己的,如今这个“坏妖”却要她看这血腥场面,真是狠毒! 百里御疆无视她煞白的脸色,以手为刀,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灵鹿的尸体,中途他甚至“好心地”递给她一块带血的生肉。 “尝尝吗?”语气中全是满满的恶意。 “不必。”少予被浓重的血腥味呛得别开脸,她强压下胃里的翻涌,死死低着头,直到听见百里御疆擦拭指尖血迹的声音,她才再也忍不住,准备转身离开。 “本座准你走了?”他的声音骤然冷下来。 “你还想怎么样?”少予停住脚步,眼底满是警惕。 话音刚落,她腰间的铃铛便随着一抹红光,径直飞入百里御疆掌中。 “还给我!”少予上前欲夺,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轻轻一带,便不受控制地跌入他身前。 “记住。”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这长乐山,这院子里的一切,皆归本座所有。” “百里御疆!你别太过分!”少予挣扎怒斥道。 “哦,倒想起一事,先前竟忘了告知你。”百里御疆故意顿了顿,“万妖境内,众生皆唤本座为妖主。” 她呆愣在原地,此刻才终于意识到闯下大祸,自己捡回家照料数月的“乖儿子”,就是师父千叮万嘱要提防的头号敌人! 第6章 第五章 这迟来的真相,彻底击垮了少予紧绷一天的神经,她再也压不住胃里强行翻涌的恶心,“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百里御疆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眉头瞬间拧成死结,将她从怀里推开,恶狠狠威胁道:“你想死吗?” 可这次少予并没有像过去般回应他,而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目光沉了沉,挥手将她原地翻了个身——只见少女面庞通红,长长的睫毛遮住紧闭的双眼,嘴唇紧抿着,一副痛苦的神色。 带着几分犹豫,他屈膝蹲下身,从玄色衣袍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轻轻碰了下少女的额头。 当滚烫的温度传到指尖,百里御疆眼底犹豫的神色褪去,只余一丝狠厉。 “这般脆弱,活着也是无用,不如……” 那只苍白的手缓缓移向少女纤细的脖颈,力道一点点地收紧。 听着少予渐弱的呼吸声,他却不知忽然想起什么,指腹松了松,叹了口气,终究没下狠手。 “罢了……自此两清。” * “少予——” 朦胧中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少予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当看清床边坐着的师父时,她鼻头一酸,挣扎着坐起身,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委屈地哭诉道:“师父!我错了,你惩罚我吧!”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勺,耐心地询问,“怎么了?跟为师说说。” “我……”少予从怀里挣脱开,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声音带着些后怕,“百里御疆,他去哪了?” “别怕,他已被我关进玄霄塔。”师父望着她,满眼心疼道:“这段日子苦了你了,为师保证,往后再不会有妖敢欺负你。” 她用力摇摇头,面对师父温柔的宽慰,眼泪忍不住溢出眼眶,没一会儿就哭花了整张脸。 “是我错了,我应该在第一次碰到他的时候就告诉你,不然也不会……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耍小聪明了!” 这次她是真心悔过,只怪自己仙生近两千年,才终于真正领悟到师父口中的“世间险恶”。自己那点小聪明,在拥有绝对武力,又心狠的妖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今日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师父温热的指尖,轻柔地拭去她的眼泪,“哭了这么久,饿了吧?” 说完,他手中便多了一盘烤蘑菇,焦香的气味直往少予的鼻子里钻,她吸了吸鼻子,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 还是师父好,有师父的自己像个宝~ …… 百里御疆见床上的少予,时而蹙眉啜泣,时而嘴角微扬的模样,狭长的眼尾阴郁更甚。 他亲自照料数日,按理说她早该醒了,可眼下病情不见好转,这番心血岂不全是白费? 若她再这般昏沉下去,他想倒不如干脆杀了省事。 似是察觉到周围的危险气息,少予的睫毛忽然轻轻颤了颤。 捕捉到这细微动静,百里御疆俯身凑近她耳边,带着几分阴恻恻的凉意道:“再不醒,本座就把你吃了,权当补身体。” 少予还沉浸在方才的美梦里,直到这声威胁钻入耳朵,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结果入目第一眼,便是百里御疆那张妖艳绝美,极具冲击的面庞,尤其鼻尖那颗红痣,更是晃得她心头莫名一跳。 不过等她彻底清醒后,心底对他的恐惧还是全面占了上风。 梦中的暖意,与眼前的残酷现实一对比,此刻她只觉得天都塌了—— 铃铛被夺走,自己又打不过百里御疆,即便冒险用巫蛊术操控他去找师父,可她收留万妖之王数月瞒而不报,一旦被师父知晓,惩罚又会重到什么地步呢?毕竟现实中的师父可没这么好说话。 条条都是死路。 她绝望地闭上眼,带着淡淡的死意道:“你杀了我吧。” 百里御疆愣了一下,双手抱胸,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眼神来回审视着她。 “你脑子里又在打什么主意?” “妖主大人,我这是心病,治不好的,你发发慈悲杀了我吧。”少予四肢摊开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精美繁复的天花板,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她现在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等下辈子投胎,再来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吧。 “张嘴。”百里御疆捏开她的下巴,将一颗金色药丸塞进嘴里,逼着她咽了下去。 “看来你是准备毒死我。”少予笃定道。 百里御疆淡淡应了声:“嗯,你猜对了。” 哼,杀我还这么麻烦,她默默翻了个白眼。 反正横竖都要死,她索性起身走出房间,慵懒地靠在院中的躺椅上,打算看着最爱的日落,静静迎接死亡的到来。 百里御疆跟了出来,在她身旁的石椅上坐下。 少予懒得理会他,只闭眼贪婪地享受,余晖落在身上最后的暖意。 一妖一仙就这么待着,气氛倒也不尴尬。 “书房里挂着幅画,画中那位仙人,跟你什么关系?”百里御疆率先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少予来了兴致,这可是他要问的。 “他是我师父,本事大得很!等我死了,他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她越说越难受,如果不是这只坏妖的出现,她还享受着安稳美好的宅家生活呢。 百里御疆笑而不语,又接着问道:“你一直生活在这吗?” 少予:这妖好烦啊。 “就不想出去看看外头的世界?” 少予侧过头看他,见他只望着夕阳,手中端着茶盏慢慢品茗着,倒像是随口一问般。 “师父说过,外面世界凶险的很,如今看来,他说的到一点没错。”她话里有话,暗戳戳地指桑骂槐。 百里御疆喉咙里溢出一声低低的轻笑,没有接她的话茬。 “若有一日,你在这待不下去,倒可以来万妖境找本座。” “不可能!”少予斩钉截铁地拒绝,“我生是天境的仙,死也是天境的魂!” 她想就算死,也要做有骨气的仙,绝不能给天境丢脸。 百里御疆转头看她,眼底满是嘲讽的笑意,“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不愿再听这妖的胡言乱语,她当即施法给自己造了个空气结界,将所有噪音隔绝在外。 那天百里御疆走后,少予独自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夕阳落下,明月高悬,再到月亮悄然隐去,太阳重新升起,她睡了醒,醒了又睡,终究没等来死亡。 少予终于砸吧出一丝阴谋的味道,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后,她径直冲进偏房。 门没锁,一推便开,她谨慎地走了进去,只见百里御疆正盘膝坐在榻上,此时他周身的妖气浓稠得像化不开的红墨。 她下意识就想跑,终究还是咬咬牙,警告自己不能太丢脸了。 “咳咳。”她故意清了清嗓子,结果对方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知道他肯定听得见,她便扬声质问道:“百里御疆,耍我好玩吗?” “还不错。”百里御疆终于睁开眼,迎上她的目光,淡淡道:“本座改主意,不想杀你了。” 他脸上没有半分欺骗后的愧疚,仿佛这般出尔反尔,本就是理所当然。 这世间竟有如此无耻的妖! 少予心头蹭地冒起火,嘲讽道:“你们妖族果然都是些忘本之徒,尤其是你,连杀个仙都反复无常!” 谁知百里御疆手腕一扬,一把短匕,“哐当”一声砸在她脚边。 “这么想死?”他露出副看戏的表情,抬手示意她,“本座不拦你。” “哼,死就死!” 她弯腰捡起匕首,指尖攥得发白,当冰凉的刀刃抵住胸口时,求生**让她硬生生停住了动作。 这次百里御疆直接戳穿她,揉了揉眉心道:“既不想死,那就安分点,好好活着。” 少予垂首,看不出表情,其实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根本不想死,只是懦弱地想逃避现实的麻烦罢了。 “你说的对,是我错了,这匕首还给你。”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些服软道。 百里御疆微微颔首,算是默许。 她紧张地缓步挪向榻边,趁他闭眼调息之际,猛地攥紧匕首朝他胸口刺去,动作又快又急。 怎料对方早有防备,精准攥住她的手腕,一扣一扭,匕首便被甩得老远。 “就知道你不会老实。”他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 她不服气道:“明明是你耍我在先,我才反击的!” 这时,百里御疆松了她的手腕,从袖中摸出一枚金色药丸,递给少予,调侃道:“这是照着你药房里记载的方子炼制的,本座可是救了你的命,就是这样回报的?” 她愣住,凑过去闻了闻,的确是治疗温热病的药香。 心里某个地方莫名软下去一块,这妖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坏。 “既是本座救回来的命。”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榻沿,“那没有本座的命令,你只能好好活着。” 少予嘴角抽了抽,这妖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毕竟……”他勾了勾唇,眼底漫开几分戏谑,“还等着你养好病,亲自伺候本座。” 她刚柔软下去的心瞬间又硬了回来,百里御疆的乌鸦嘴里果然吐不出什么好话,自己实在高看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五章 第7章 第六章 休息了几日,少予散去的精神气,总算渐渐滋养回来。 起初,她真怕病愈后,就被百里御疆捉去“贴身伺候”,遂谎称各种病痛未消,又赖在床上躺了一周。 也不知是她演技太好?还是另有缘故?这段时日,百里御疆倒意外地好说话,并未主动打扰她修养。 而病愈之后,一妖一仙的相处与往日相比,又有新的变化——不争锋相对,亦无相互照顾,更像同住一屋檐下的两个陌路住户,各过各的日子。 百里御疆没再使唤她,反倒终日待在偏房,只在需觅食进补时,才会飞往山里一趟。 她倒也乐得清闲,只是偶尔也会好奇他在捣鼓些什么,但得到的却总是敷衍的一句:“本座正在考虑怎么吃了你。” 若再相信这话,那她的脑子便真该弃了。这段时间观察下来,她已大致了解百里御疆的性子:恶劣、霸道、撒谎成性,没一点身为“妖主”该有的王者品质。真不知他是怎么服众的,八成靠的就是威胁与暴力。 少予在等一个机会…… 某个月黑风高夜,终于等到百里御疆再次外出进补,她从床上匆忙起身,悄悄溜去他的卧房。 可房门早已被法力封死,尝试数次,都未果,她心底更加确信,这个坏妖藏着秘密。 “你在这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少予身体瞬间僵在原地。 糟了! “我……我来看看你有没有需要伺候的地方。”少予转身,心虚地眨眨眼,露出讨好的笑容。 百里御疆瞥了她一眼,脸色当即沉下来,“你做侍女,倒愈发上进了。” “哈,哈哈,这不是在学习嘛~日后我继续努力。”她尴尬地笑了两声,脚下一点点往后撤,“我先回房了,你早些歇息。” 也不知哪句话触犯他的禁忌,只听冷笑一声后,她的衣领就被强行拎起,径直扔到不算宽大的床上。 房门被无情关上,屋内一片漆黑。她注意到,无数颗发光的红宝石正“镶嵌”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只听到“簌簌”的颤动声,竟是活物在动,她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你可知半夜穿着里衣,徘徊于男子卧房门口,意味着什么?” 黑暗中,百里御疆嗓音带着几分蛊惑,离她愈来愈近…… 少予害怕地缩向床角处,死死攥着单薄的里衣,虽不知要发生什么,但直觉提醒她,此刻的危险同往日是不一样的。 “你,你,你你离我远些!” 感受到温热的气息靠近,她紧张的话都结巴了。 百里御疆的手握住她的肩头,声音有些低哑道:“意味着,可以这样。” 话音刚落,他冰冷的手指便掀开她的领子,触到她的肌肤时,少予不自觉地缩了缩,然而对方的手指却还在一点点往下划。 另一只手,此刻已将她按在床角,牢牢禁锢住。 少予拼命扑腾、挣扎,奈何力量悬殊,反抗只是徒劳。 那根手指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像一条冰凉的蛇,在她肌肤上游走。 她怕得声音里渐渐染上哭腔,“你就是个混蛋,放开我!” “现在才知道怕?” 耳边响起一声突兀的轻笑,百里御疆果断收回手,起身。 窒息的暧昧氛围瞬间消散,她一片空白的脑子终于清明,才反应过来刚刚经历了什么。 少女难以启齿的羞耻和屈辱交织,撕扯着她的理智。 “啪!” 她循着气息的方向,一巴掌便扇到了百里御疆的下颌。 屋内安静得诡异,气氛降至冰点,冰下裹着火星,眼看马上便要炸开…… “下次再这般,随意到男子门口瞎晃,就不止这么简单了。”他的语气倒一反常态的平静。 没有下次!以后直接在衣服上涂满毒药,毒死你,她默默想。 见她未应声,百里御疆嫌弃啧了一声,“留在此处作甚?还不快滚!” 这话让少予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拉紧里衣。 偏这时又听到百里御疆脱下外袍的窸窣声,她更是吓得跌下床,慌忙绕开他,扶着墙一点点摸索着挪向门口。 “这么慢,是想留下来继续?”床上的妖恶趣味地催促道。 少予只能加快挪动屁股的速度,脚下却不慎撞到了只活物,只见它突然闪烁着红宝石般的眼睛,“咻”地一声从面前飞过,然后消失。 她立马捂紧嘴,生怕惊声溢出,又被找茬。 偏房明明有窗,月光本应该照进来,可现在屋内无一丝光亮。 正思忖着,少予总算挪到了门边,她本想拉开门,借月光瞧瞧屋里的情况,可门打开,月光的余晖便被屋内的黑暗吞噬,一丝外面的光亮也投不进来。 她知道现在查不出什么,便在离开前,偷偷留下了一颗透明的小孢子。 回到房中,少予快步走到窗边,指尖凝出一缕纤细的菌丝,顺着窗缝飘出去,精准地与那颗透明孢子隔空对接上。 然后她又凝出另一颗孢子,粘上指尖的菌丝,塞进耳中。 这时隔壁的声音,便顺着银丝,清晰地传了过来。 “嘎、嘎、嘎嘎。” 这有点像乌鸦的啼叫。 “无颜那边怎么说?” “嘎、嘎嘎嘎” “还没消息?他倒是真反了天。”百里御疆不满道。 “嘎嘎嘎!” “无所谓,本座功力已尽数恢复,三日后必攻打天境,届时便是净尘的死期。”百里御疆语气中满含恨意。 另一边的少予脑子“轰”的一声,彻底炸了。 攻打天境?还要杀师父? 得知百里御疆的计划,她惊了一身冷汗,脑海中不自觉闪现三日后,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画面。 千年前仙妖大战的惨烈,绝对不能重演,眼下她必须联系上师父才行! * 翌日午后,一妖一仙坐在院中的石椅上,石桌上摆放着难得丰盛的菜肴,其中有蘑菇饼、野果子、野菜花、灵兽肉……最重要的是一坛陈酿。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百里御疆随意扫了眼桌面。 “咱两都认识这么久了,还没坐下来好好聊聊。”说完她特意露出八颗牙齿,眼神单纯又真诚。 谁知百里御疆就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你是仙,本座是妖,有何可聊?聊千年前的仙妖大战吗?” 见他油盐不进,少予告诉自己要沉住气,今日计划,绝不能功亏一篑。 “仙妖只是种族不同,但说到底都是妈生的,都要进食,修炼,还要谈情,交友。”她认真解释道。 “你倒真这般想?”这话倒让百里御疆有些意外,“都从何处学来的?净尘可不会教你这些,他恨不得全天下的妖都死绝。” “死绝”这两字,他咬得尤其重。 “师父只是想保护天境。”少予知师父对妖深恶痛绝,但还是想忍不住出言维护,“他每次来都会带好多书籍,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能让我明事理、辨是非。若真如你所言,那我也说不出这些话。” “哼,同一本书,心境不同,理解自然大相径庭。不过你与他想法有别,”百里御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倒是件好事。” “你看,我们这聊的不是挺好的,”少予趁机为他斟满酒,“这坛酒是我照着人族留下的方子,足足酿了三十年,入口香醇,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次百里御疆倒未拒绝,闻了闻,便一口饮尽。 “不错,再斟一杯。” 少予露出狡黠的表情,连忙续上。 他挑眉道:“你不喝吗?” “我酒量不佳,又没有朋友,平日也就师父会偶尔来小酌一杯。这是我专门为朋友准备的酒,叫岁友酿。你若喜欢,我心里自然十分欢喜。”她故意露出一副感动又幸福的样子。 “朋友?可笑。”他皱了皱眉,反驳道:“记住,你只是本座的侍女。” “我错了,妖主大人,是我逾矩了。”她的乖巧倒是让百里御疆十分满意。 于是接下来,在一番“甜言蜜语”攻势下,他竟真饮空了整坛子烈酒。 当一道残阳铺开天际,鸟兽归巢时,百里御疆的脸颊也染上了薄红,丹凤眼带着几分迷离,含笑地盯着山顶出神。 “这般景致,倒该配首诗。”他呢喃道:“我想想……长河映岫,醉流霞。” 忽听他念诗,又眼神发飘的模样,少予想这怕是真醉了? “小菌子,你看过舞剑吗?”百里御疆转头望向她,语气里带着浓烈的兴致。 她愣了一下,老实摇头。 “美酒、美景自当要有助兴才行。”他撑着石桌起身,“本座今日心情好,让你开开眼!” “剑来——!” 突然,自空中飞来一把长剑,长约五尺,通体泛着凌厉的红光,被他稳稳握在掌心。 “一剑惊风落万花。” 只见他腾空而起,长剑一挥,剑锋划破天际。 猎猎作响的剑气,一路卷着风掠过长乐山,盛放的花朵纷纷跌落枝头,散落满天,像一场盛大的花雨。 “他日横戈踏山海。” 花瓣纷飞间,他的身影早与剑光合二为一,动作行云流水,剑指之处,无不透着所向披靡的霸气。 “今朝笑拂剑生花。” 最后一句诗落定时,花瓣已铺满整个院落。 百里御疆挽了个利落的剑花,收势时,剑尖稳稳指向少予,而剑脊处正巧停留着一朵七色堇,将落未落。 他望着她,眼底盛着明晃晃的笑意,带着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半点不见平日的恶劣。 少予看呆了,她鬼使神差地走上前,指尖小心地捻住七色堇,此刻,她的心跳快得离谱。 就是这旖旎的氛围还来不及细品,百里御疆便身形一晃,双眼一闭,直直栽倒在地——显然是醉得彻底了。 这醉酒的怪癖,倒还挺浪漫的,只可惜…… 她蹲下身,凑到他耳边软声道:“妖主大人,你先醒醒?地上凉。” 百里御疆头不耐烦地偏了偏头。 “你知道铃铛去哪了吗?回答对的话,我就不吵你了。”她继续哄骗道。 百里御疆不满地哼唧一声,手胡乱地摸向胸口,便彻底昏了过去。 少予顺着他指尖的方向,往衣襟里探去,果然触到熟悉的铃铛。 竟获得的如此轻易?不过她也顾不得多想,牢牢将铃铛攥在手心,便轻手轻脚起身,踮脚走出了院外。 关上门时,少予最后望了眼醉倒的百里御疆,心怀愧疚地,默默说了声对不起。 第8章 第七章 晚霞渐渐散去,天空惊雷骤响,墨云翻涌,雨先落得淅淅,转瞬滂沱砸落。 少予淋湿却全然不觉,她指尖轻点在铃舌上,唇瓣微启——铃铛接收到指令,便吐出一缕金光,裹着声音向远方掠去。 她紧抿泛白的嘴唇,垂手跪在石阶旁,静待师父来此。 给百里御疆下药这事,她都忍不住唾弃自己,打不过便只能用这种不耻的手段,真是给仙族丢脸。 仔细想想那妖平日就是心性恶劣,爱戏耍自己。 可她呢?做得更绝情,亲手将他送给师父,之后只怕是生死难料了…… 一息之后,暴雨中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面前紫色衣摆扫过积水,她微微抬头,见净尘正持着一柄青竹伞,伞沿轻轻一倾,便将漫天雨滴挡在她的身外。 “师父。”她哽咽道。 净尘手指转动佛珠,声音清冷,“你这是又在为师面前装可怜了?” 此刻少予总算知道什么叫回旋镖。 她慌忙否认道:“没有!是徒儿未及时禀明,现已知道错了。” 为证真心,她猛地叩首,磕向地面,然而中途却被一只温暖的手稳稳接住。 “别跪着了,你身子本就弱。”净尘无奈地叹了口气,手转而掺着少予站起身,指腹蹭过她额角湿发,“你生性单纯,这次没受伤已是万幸。但惩罚少不了,容后再算。” 多日悬在头顶的剑终于还是落下,但此刻少予只觉得轻松。 “说说吧,你是怎么制服百里御疆的?”净尘见她放松下来,便追问道。 “我在烈酒里掺了千年睡,他被我灌醉了,在院子里睡得很沉。”少予老实回答。 “被你灌醉?”净尘眉头忽地紧皱。 少予点头,不解师父为何如此反应。 净尘见她反应,面色瞬间沉下来,连周身气息都冷了几分,“你与百里御疆,这三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需一字不落,如实道来。” 她有些摸不清师父的想法,只能挑挑拣拣,尽量解释道:“遇见他时,我正在山上采蘑菇。那时他失忆了,我本着师父教导我的医者仁心,便照顾了他一段时间,直到这几日才知道他是妖主。” “采蘑菇……”净尘缓缓重复着这三个字,冷笑了一声,“照顾这么久,你就没怀疑过他是妖?” 她哪敢再透露出实情——说自己其实早发现了,但因为逗一百岁的百里御疆好玩,因此瞒而不报,耽误了大事。师父若是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怕是要气疯了吧。于是她心虚地垂下头,又摇了摇,半个字都不敢多提。 “你照料他这么久,既没瞧出他是妖,也不联系为师。”净尘眼神复杂地揉了揉她的发顶,“看来……你很信任他。” 这话让少予心头一紧,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话里竟品出一丝自己同百里御疆狼狈为奸的味道。 她立马为自己辩解道:“我绝对没有!我知道百里御疆是妖主时,他已经恢复了记忆。他夺走传信铃,让我联系不到你。是今日寻到机会灌醉他,才拿回的。师父,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没有背叛你和天境!” “既如此,那他该早对你有所防备,又怎会轻易饶了你的命,还饮下你递的酒?”净尘咄咄相逼,话中没给她半分闪躲余地。 少予被问地浑身冒汗,可她该说的都说了,便只能干巴巴地辩解道:“师父,我不知道,可我真的没骗你。” “或许,是他骗了你?” “我不知道,可能是吧?”她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只能顺着师父的话说。 净尘垂眸看着少予攥紧衣角、眼神躲闪的模样,手心握紧了青竹伞柄好一会儿,才将伞塞到她手里。他眼帘半垂,遮住了眼底的复杂,声音尽量平静道:“好了,为师相信你。” 这句话让少予的杏眼倏地明亮起来。 净尘看着她,瞳孔里闪过一丝黑光,“你在外待着,为师一会儿就出来。” 他没给少予说话的机会,“可若你隐瞒欺骗……” 少予攥着伞柄,指节泛白,只听见师父最后一句决绝的话:“便进来,替为师收尸吧。” 说完净尘就消失在了原地。 * 院内笼罩着浓烈的妖气,与院外对比鲜明,就像一个设好的局。 满地打湿的鲜花,少予支吾的神色,消失的百里御疆……都在净尘脑海里翻涌着。 是百里御疆欺骗了少予?还是少予对百里御疆产生了感情,帮他隐瞒自己?净尘不愿去想,可眼底漫开的悲伤已经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他指尖捻了数颗佛珠,五指一弹,院内的妖气尽被金光击散。 忽然偏门大开,鸦群骤涌,黑压压全朝他扑来。 第一只乌鸦刚贴近他的护身金光,便“轰”地炸响。接连的爆炸中,金光寸寸崩裂,他的身体也添上了焦痕。 净尘只得闪身急退,指尖凝起巨大的黑色符网,牢牢兜住冲向自己的乌鸦,将它们扔至空中引爆。 闷响过后,浓尘腾地漫起,只剩火光落下,燃烧着房梁。 还未等他松气,身后忽起一阵风,数爪划破他的肩颈、腹部、大腿......紫袍当即将被鲜血染得暗沉。 百里御疆立于不远处,尖长的指甲慢慢恢复原状,他舔舐着指尖血迹,嫌弃道:“啧,这血一股子老秃驴的酸腐味。” 净尘不理会他,只专心调理气息。 “本座说过,下次见面便是你的死期。”百里御疆再补一刀,“说起来,你今日的败局,还要感谢你那乖徒弟。若不是她主动传递消息,本座又怎能轻易报这千年囚塔之仇?” “你什么意思?”这话准确地戳中了净尘的疑心,他眼神有些慌乱。 “她果然对你很重要。”百里御疆带着得逞的笑意,继续讥讽道:“本座留在这就是想看看,你被自己最疼爱的徒弟出卖了,是什么模样。现在看来,倒比本座预想的,还要狼狈几分。” 净尘气血翻涌,强忍着疼痛,掌心朝天,翻出一道黑符。 “天地五行,听吾号令,五雷贯体,妖魔俱散,轰!” 符光将天雷引下,十道惊雷,一齐劈向百里御疆。 百里御疆眯着眼,凌空一跃,双掌凝聚出一柄二十寸的赤剑,急速旋转下,风卷起十道惊雷,一路冲向净尘。 净尘咬破指尖,飞快在地面画下符文,“垣墙壁立,万邪莫侵,起!” 黑光沿着地脉游走,地面轰然裂开,一道高墙立起。 当风雷撞上石壁,碎石震得满天飞。 巨响过后,一妖一仙缠斗开来。净尘引符化链,黑链缠向百里御疆身体,被对方的利爪生生扯断。 间隙,百里御疆反手将缩短成五尺的赤剑,狠狠刺入净尘胸口。剑刃穿透躯体时,鲜血顺着剑刃汩汩流下。 百里御疆踩碎脚下的焦木,居高临下,睥睨着净尘,慢悠悠道:“待你死了,整个天境,本座会好生照料的。” 净尘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想再战,想继续保护天境,可每一次喘息都只会带来生命的流失,灵力的耗尽。 他闭上眼,满心的不甘,难道生命就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天境怎么办?若百里御疆知道一千七百年前,万妖境被灭族,仙族能躲过他的亡命屠刀吗? 少予那孩子,没了他护着,会不会被欺负? 还有……他很想最后再问问她,有没有真的背叛了自己? 百里御疆的话,就像根针似的扎在心上,让他连最后的念想,都裹着刺骨的凉。 * 院外的少予,脑子里一直出现师父最后留下的话……她想进去,却不敢进去,她隐隐觉得很多事情都不对劲,可她就是想不明白其中的弯绕。 此时,打湿的衣袍里忽然掉落一朵七色堇,花瓣蔫蔫的,看起来就快要死了——这就像是预言,百里御疆今日必死无疑。 交战已经结束了吗? 可师父为什么没有出现? 少予心跳得厉害,她本能地走向院子,却被院外布下的结界拦住,整个身体重重跌进了水坑。泥浆灌进喉咙,土腥味呛得她流出眼泪,只能手肘胡乱撑地,挣扎着起身。 这个结界和当日百里御疆布下的简直一模一样,师父难道出事了? 她慌忙将灵力注入进结界,霎那间,白光和隐形结界形成了强烈对抗。 直到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出,结界才被她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此时的院内早已面目全非,就像一个炼狱—— 废墟之上布满爆炸和符咒残留的痕迹,鲜花和黑羽被血黏在地面,高高燃起的火光舔舐着残木、乌鸦散落的肢体和内脏碎块。 空气中混合着硝烟、血腥以及木制、血肉炙烤的焦味。 全是死亡的味道。 而百里御疆哪还有半分醉态,他不仅没死,还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没死,那师父…… “过来。”百里御疆桀骜地抬了抬下巴。 少予无视他,当看到净尘的胸口被一把赤剑贯穿,浑身布满血痕、焦痕的模样。她心疼到不敢触碰伤口,只能颤声道:“师父,我来救你了,你忍忍。” 说完,她便深吸一口气,用力攥住剑柄猛地拔出,鲜血喷洒,溅了她满脸。 剧烈的痛感让净尘忍不住战栗,冷汗也很快打湿了他的额头。 少予迅速施法,将上万颗孢子全数渡入他的伤口。终于,流血的速度慢慢缓了下来。 “你来了……”净尘气若悬丝地扯出一个笑容。 “是我来晚了。”后悔的泪水顺着少予的脸颊滚落,她神色坚定道:“师父,您放心,我拼尽全力,也绝不会让你死的!” 就在师徒来回拉扯间,一旁的百里御疆忽地笑出声,像是想起了有意思的事情。 “净尘,你倒有个好徒儿……” 少予警惕地将师父牢牢护在怀里,她有预感,这嘴说不出什么好话。 第9章 第八章 百里御疆嗤笑一声,继续说:“少予,你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若不是你,你师父又岂会轻易就死在本座手里。” “你什么意思?” 她身体一顿,心底某个模糊的疑影突然清晰,她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从头到尾都在他的算计里。 “那晚,我离开房间后,你同乌鸦说的话……是真的吗?”她声音颤抖道。 百里御疆眼中赞赏道:“半真半假吧,你完成的很出色。” 少予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所以你装醉,是为了让我拿到传信铃,好通知师父?” 见对方没有反驳,她的灵魂仿佛一下子被抽干,脸色苍白如纸。 原来师父的怀疑没有错,她竟真的“欺骗”了他。这段时间,她就像个傻子一样,被这只恶妖耍得团团转。 而就在她以为一切都“结束”时候,新的折磨才开始。 百里御疆又怎会轻易让她救师父呢? 他只略施法术,便将她强行拖拽进怀里,还故作深情地用指腹擦去她脸颊、嘴角的血迹,语气温柔得令她作呕:“不是欺骗,是在帮你。” 少予厌恶地偏头,可她刚想张嘴反驳,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看着百里御疆眼底得逞的笑意,她唯有凭着一腔愤怒,拼命挣扎,来反抗他的禁锢。 “本座知道,你在天境受了委屈,恨净尘一直关着你。”百里御疆暗中收紧手臂,将她箍得更紧,嘴上依旧温柔地哄着,“别怕,现在已经帮你报仇了。” 而当他转头望向净尘时,语气里便全是恶意:“净尘,本座答应过她,等一切结束后,便带她回万妖境。你死了,她倒也省得左右为难。” 少予听到这翻颠倒黑白的话,心里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当她余光望向躺在地上的师父时,发现他没有任何动静,就像死了一样,心不由揪得更紧。她清楚百里御疆要利用自己,从精神层面彻底击垮师父。 百里御疆瞥了她一眼,勾起残忍的笑意,“别激动,你的心愿就快达成,他马上就要死了。” 话音刚落,他便召回躺在地上的赤剑,强制搂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净尘。 就在长剑挥下的瞬间,少予突然发狠地咬住百里御疆的脖颈,硬生生扯下一块血肉。 剑因此失了力度,一头扎进废墟。 百里御疆吃痛地将她推了出去,抬眸时,便看到少予满嘴腥血,和一双激动到发红的眼睛。 他看着她,心里竟莫名生出“是不是做得太绝”的念头,可这念头刚冒出,便被他掐灭了。他乃万妖之主,向来只论强弱,不论情感,何况对方还是天境的小小仙灵,他又岂会有半分愧疚? 就这样,百里御疆和少予各怀心思,无声地拉锯着,谁也没注意到—— 倒在地上,始终没出声的净尘,身上的伤口正一缕一缕往外冒着黑气,原本还维持着他生命的微弱金光,也被聚拢成团的黑雾吞噬殆尽。 下一秒,净尘身上伤口已全数愈合。当他睁开眼,瞳孔已布满浓黑,再不见半分清明。而额间的墨色昙花印记,也悄悄爬满了整张脸,看起来可怖又诡异。 他起身,抬手便向百里御疆挥出一道凌厉的黑风。 速度太快,距离又近,百里御疆察觉到时,已避无可避。他的腹部很快被开了个洞,伤口冒着股股黑气。 “你,竟入魔了!”他踉跄着后退,眼神满是震惊,他没料到,净尘竟会走到这一步。 既已入魔,那便只能回万妖境再做打算。 百里御疆立刻召唤出数百只乌鸦,在他面前形成一道巨大的屏障,才堪堪抵挡住净尘的攻击。 离开时,他伸手想要抓住少予的手腕。 “跟本座走!” 她却猛地后退,整个身体充满抗拒。 百里御疆眼神里闪过一丝懊恼,他不再强求,打开结界,身影很快便消失于雨幕中。 净尘压根没再管离去的妖,他将目光投向少予,眼神只剩下冰冷:“你同百里御疆勾结,背叛我,既是同谋,你也该死!” 我没有! 我真的没有! 少予想开口解释,却发不出声。 面对完全陌生的师父,她强压着恐惧,上前拉住净尘的衣角,又指了指自己嗓子,祈求他能先解开失语禁术,让她把话说清楚。 可净尘只是垂眸看向那只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寒光一闪,衣袖便被无情划破。 “投靠妖族,罪无可赦。”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从今往后,你我师徒情断。” 说完,净尘抬手召唤出玄霄塔,塔身稳稳悬在少予的头顶,压抑地让她喘不过气。 不要——! 少予在心里拼命呐喊,但随着塔身的吸力越来越强,她的意识也逐渐模糊。 此刻,她只剩一个清晰的念头:一定要出塔,要在师父面前自证清白,而唯一的办法就是…… 试试吧,也许真的就成功了。 她撑着最后的意志,念了一长段晦涩的巫蛊咒语。 直到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一同被吸进塔内,她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安心地阖上眼。 耳边同时响起一道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你对本座做了什么!!” * 朦胧间,少予只觉得自己像陷在一场漫长的噩梦里。从救下百里御疆,到被师父单方面决裂。短短三个月的时光,竟过得比她前两千年的日子都“精彩”。 可是啊,这场梦里掺的全是刀子。 她不想再当个单纯的傻子了,错认同伴,失去师父,就是对她的惩罚。 如果这就是成长的话,那真的好痛。 四周阴风阵阵,少予不自觉地蜷缩起身体,她好想哭,可这一次身边再没有依靠了。 师父,徒儿好想你…… “醒了?你最好跟本座解释下。”这声音里含着怒气。 好吧,她用力擦干眼泪,现在可不是让她难过的时候,还要打起精神,才能集中精力对付这只恶妖。 少予撑着地面坐起身,目光扫过身旁大马金刀坐着的百里御疆,眼底掠过一丝幸灾乐祸。 除了脸依旧妖孽,其他都没法看——脖颈的伤口刚结痂、腹部的伤口还在流血,头发散乱地披在背后,衣摆更是破得不成样子,全然没了往日妖主的威风。 百里御疆察觉到她打量的眼神,恶狠狠地威胁道:“再看,挖了你的眼。” 面对性格卑劣的恶妖,她给自己默默打气:别怕,你现在有掌控权了。 少予镇定地迎上他的目光,清了清嗓子,发现自己能发出声,于是她更生气了,声音也不由拔高了几分。 “你这恶妖横什么!过去就是我太心软,才让你得逞。现在你被我拉进这塔里,最好态度放尊重点!” 百里御疆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显然没料到少予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他咬牙道:“本座看你是找死!” “别整天就把死挂在嘴边,怪不得你运气这么差!”少予挺直脊背,带着几分狠意道:“你以为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早在初见面时,我就给你喂下过蛊虫,现在只要一念咒,你就只能听我的指挥。若我死了,你也得陪葬!” 陪葬这件事是假的,但真假参半这招,她可是跟对方学的。 “是那颗红色药丸……”百里御疆面色一沉,指尖捏得咔咔响,“本座倒是小看你了。” “知道怕了吧?等等……”少予反应过来,猛地跳起来,生气地指着他的鼻子,“好你个恶妖,当初竟然装失忆骗我!” 一仙一妖瞬间剑拔弩张,都撸起了衣袖,眼看就要动手—— 就在这时,百里御疆却突然低笑出声,笑声里满是自嘲:“没想到啊,本座竟在阴沟里翻了船。” 这画风转的突然,让少予起了满身鸡皮疙瘩,有病吧? 他收敛了笑声,挑眉道:“说说吧,为什么把本座拉进塔里,就为了报仇?” 少予也懒得跟他周旋,直截了当地说:“我要出塔,而你,是唯一能破塔的妖。” “原来是要本座带你出塔。”百里御疆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戏谑,“你这是求妖的态度?” “这不是求,是交易,你带我出塔,我解你身上的蛊毒。”她指正道。 “你就不怕解毒后,本座立刻杀了你。”百里御疆往前凑了凑,眼带杀气。 少予毫不畏惧,下巴微抬,“怕什么?你又打不过我师父。” 百里御疆语气冷了几分:“净尘已经入魔。你出塔要是为了找他,那本座劝你别白费心思。传说中入魔者会七情尽失,他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师父入魔也是被你逼的!我会想办法让他清醒过来,其他你少管!”少予怒怼道。 百里御疆摊了摊手,满脸不屑,“行,到时候等着替你收尸。这笔交易,本座应了。” 说完他便指了指悬空在塔顶的一朵黑色昙花,此时它正盛放着,被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包裹,形成一张根系盘错的锁链网。 “那是阵眼,本座先前破塔时,它金光尚存。如今通体染黑,破塔怕是更难了。”他语气沉了沉,特意强调道:“你师父想彻底将你困死在塔里。” 这句话刺痛了少予,但她嘴上依旧不甘示弱道:“这么看来,堂堂妖主大人也出不去了?” “激将法对本座没用。”百里御疆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灰尘,眼神锐利起来,“出不出的去,试试才知道。” 第10章 第九章 少予本想靠百里御疆出塔,可谁知刚进入阵眼,他们就被浓雾裹挟着强行拆散开来。 脚下是崎岖的石头路,四周是散不开的雾,阴冷的风“呜呜”地吹着,听着头皮发麻。 她缩了缩头,怯怯地喊了两声百里御疆,可声音在雾里撞了撞,就散了。 这不是个好事:没有边界,亦没有终点。 眼下伸手望不见五指,她只能自己壮胆,独自前行。 少予像一只没有方向感的蚂蚁,到处乱撞,看不到日升月落,就不知走了多久…… 有时她以为撞到冰冷的石壁就是阵眼的边界,可再走几步,就又看到一条没有尽头的路;有时她绕着绕着以为走得很远,可看到熟悉的石头路,她就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原点。 绝望的压力扑面而来,她太累了,决定靠在一块石头上小憩会儿,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梦里全是杂乱的噩梦,她迷迷糊糊地惊醒,又睡过去。她本能般地牢牢攥紧传信铃,当作自己的依靠。 昏暗中,传信铃忽然亮了起来,它悠悠地吐出一缕金光,铺开化作透明薄被,轻轻落在她的身上。 睡梦中的少予感受到久违的暖意,嘴角无意识地扬了扬,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很快陷入了沉睡。 等她彻底清醒过来,金光早已消失,唯有浓雾中飘着几只绿幽幽的鬼火,看着十分古怪。 可直觉它们不会伤害她,便试探着开口:“你们是在为我指引方向吗?如果是的话,就飘一下。” 鬼火们立刻响应,在空中左右晃了晃。 太好了,她心里一松。睡足后,精力全回来了,她利索地站起身,沿着鬼火排列的方向,一路小跑着闯进浓雾中……她穿过黑暗的山洞,尽头是一片白,她小心地走出去,刺眼的亮光让她忍不住闭上双眼。 当再次睁开眼时,出现的竟是没有被毁去的长乐山。 她抱着某种隐密的期待,拾级而上,悄悄推开院门,探进了一个头。 院子里的石凳上,坐着熟悉的身影——师父的紫袍齐整地垂在青砖地上。此时的他瞳孔清明,额间的黑色昙花印记也是小小的。他一手慢悠悠地转动着佛珠,一手拎着茶壶,往身前的空杯里斟茶,茶水漫过杯底的声响清晰可闻。 一切都是记忆中的场景。 听见开门声,师父温柔地出声:“回来了,累了吧?茶还温着。” “师父……”她鼻尖忽地一酸。 明明知道这大概率是幻境,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起在长乐山的时候,偶尔从山上下来,师父也总这样,在石凳上等着她,茶盏也总是温的。 少予小心捧起茶盏坐下,怔怔地望着他。 “盯着为师做什么?”察觉到她的目光,师父看向她,随即皱了皱眉道:“这次从山上下来,又摔着了。” 她吸了吸鼻子,低头看到自己满身污泥的狼狈样子,忍不住笑出声,还好血迹已经干涸,混在泥里看不出来,“对呀,想要快点见到你,就从山上滚下来了。” 怕师父担心,她又忙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没有受伤。” “有没有受伤,要看过才知道。”他说完已经抬起手,金色的微光从他指尖漫开,轻轻覆在她的身上。 顽固的污泥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袭蓝绿渐变的长裙,裙角绣着的彩色云纹,衣料贴在身上很舒服,还裹着淡淡的檀香。 微光又顺着手肘、膝盖,掌心……仔细查探着受伤的痕迹。 等师父收回手,脸色才好看些,“这次是你幸运,才没受伤。” 少予心虚地点点头。 “以后啊,你下山可以慢些。”他特意顿了顿:“为师不会再走了。” “不走了?”她不敢置信地又重复这三个字。 他笑着点头,“嗯,外面的事处理完,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好好陪你。” 她出神地回味着这做梦都不会出现的场景,没发现师父已经从身旁的竹篮里端出碟桂花糕,上面糖霜撒得匀,还冒着股股热气。 “你来之前刚烤好的,快尝尝,凉了就不甜了。”他递来一双竹筷。 少予匆忙夹起桂花糕,连同不安一同吞下。甜香在嘴里漫开,但她的心里却越发酸涩。 “好吃吗?” 她忙不迭点头,又塞进嘴里好几块。 看着她吃糕的模样,师父眼底笑意更深了,他用指腹轻轻擦去少予唇角的糖渍,调笑道:“没想到为师厨艺竟变这么好了。” 他又给她续上茶水,“上次你说后山的野菊开了,咱们可以采些回来晒干,泡茶也是很好的。等晚上为师带你去山顶看星星,长乐山的星星总是比别处亮些。然后等你休息好,为师在院子里开辟个药园,这样你就不用总上山……” “师父!” 少予忍不住打断他,这一切太美好了,她怕再听下去,就真的舍不得离开了。 “能不能………”她鼓足勇气道:“能不能告诉徒儿,怎么离开这里?” 师父斟茶的手顿在半空,他抬眼望她,眼底的温柔慢慢褪去,露出受伤的神情。 “在这里不好吗?有温茶,有甜糕,有为师陪着你。不用见外头的残忍,不用经历疼痛。” “很好,好到我想永远留下来。”可一想到入魔的师父,她不禁哽咽道:“可外面的你很痛苦,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入魔,让你带着对我的误解死去。” 师父垂眸,缓慢地转动佛珠,思考了良久才继续开口:“若我说,我是净尘特意为你,留于世间的最后一丝善念呢?” 这句话让她的心立马悬了起来。 “外面的净尘已经入魔,现只是一具承载恶念的躯壳。即使你出去,他也不是他了……保护你,是我们共同的心愿。只要留在这,谁都伤害不了你,包括净尘自己。” “少予,留下来好不好?”最后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祈求。 听到后面,少予的指甲已经狠狠嵌进肉里,用来提醒自己这是幻境! 她实在不知这话里的真假。若是假话,她留下来就意味着一辈子困在塔里;若是真话,这是她守护师父善念最后的机会。 这些年师父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心乱如麻,可也知,只有主动询问才能接近真相。 “师父,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入魔吗?” 他看着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复杂起来,连声音也有些干涩:“关于这件事我只知道,净尘和魔做过一笔交易,主要是……为了救你。” “救我?” 师父点了点头,“五千年前,净尘为寻找神的庇护,踏遍三界,途中偶遇你。那时你刚化形不久,懵懂中为净尘而死。他不愿欠你,也不愿等待,去报答转世的你。这时,魔恰好带来灵隐山最后一抷土,强行聚拢了你的魂魄。”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只可惜你的魂魄在修复过程中受损,醒后便把从前的事都忘了。” 听完这段跨越千年的过往,少予感觉就像听话本里的故事般,对平白多出来的三千岁,一点实感都没有。 要是有记忆,她想就该跟五千岁的百里御疆一样,浑身都是心眼子,这样自己就不会被骗得如此之惨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和师父还真是世间最奇怪的师徒关系。五千年的时间,彼此都只想着报恩,现在他倒是报完了,给自己最安稳的家。可知道真相的她倒觉得,自己的恩还没还上,就闯下了大祸。 “五千年前的事我记不清,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做出死亡的选择。但这一次,我觉得师徒就该要一起面对。”想清楚后,她格外坚定,“这缕善念是你,外面那个被魔气侵蚀的,也是你。我不能只守着安稳,把另一个你丢在苦海里。” “听完你就是这么想的?”师父语气略显生硬道。 “是的。”她屈膝,重重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感谢你多年的养育之恩。以前都是你把我护在身后,这次该我站到你身边了。就算外面的师父认不出我,也没关系。因为我们是师徒,该一起共进退的。” “我们为你做了这么多,更想让你留下,你明白吗?”师父的语气已经变得很差了。 “对不起……”她愧疚道。 “罢了!孩子长大,有自己想法了。” 师父幽幽感叹了一句,便没再劝下去。 他抬手轻轻一挥,院门外便出现一条曲径通幽。 “从这里走出去,就能抵达真正的阵眼,里面很危险,你保护好自己。”师父递给了她半块玉佩,“拿着吧,之后有用。” “师父,等我把外面的你带回来,我们再回长乐山,采野菊,看星星,开药园。” 可惜师父只给自己留下个冷漠的背影,她想他是真生气了。 少予转身,没敢再多看他一眼,仓皇逃出了院门。 沿着小路走,不一会就触到了石壁边界。石阶上方赫然出现一道高耸的巨大黑色铜门,门上刻着两尊金色的镇邪兽纹。墨绿的昙花枝从门底攀到门顶,枝节交错,将门缠得紧实。 而石门旁,一道玄色身影正斜倚着石壁,正是百里御疆。他周身带着未褪的煞气,便知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他手中的赤剑沾染着血珠,正顺着剑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轻响。 百里御疆声音裹着几分疲惫的沙哑道:“你闯出心魔引,本座倒是小瞧你了。” 她懒得跟他斗嘴,直接追问道:“心魔引是什么?” “是一种幻境,不能伤你,但能用执念勾着你留下。除非你坚定想离开,否则停留得越久,神智越容易被吞噬,最后成幻境里的活傀儡。” 所以刚刚的师父只是幻境吗? 她感到庆幸,又有些委屈,怎么能全是假的呢? “你身上有净尘的味道,刚刚见到他了?”百里御疆随意问道。 “嗯。”少予应得冷淡,坏心地想,到底谁能把他逼得如此狼狈,开口便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那你呢?你又看见了谁?总不会是被哪个小妖小怪吧?” “这妖你也很熟,本座的父尊。”百里御疆淡淡开口,听不出情绪。 她重新望向那把剑,猜测这血该不会是…… 第11章 第十章 亲子弑父吗? 她惊讶于自己没感到太过震惊,很快就接受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过去的相处中,她对妖的“恶”已经习以为常,连带着自己的底线,也在不知不觉中降得越来越低。 少予心里顿感不爽,果然又多了一个讨厌百里御疆的理由。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本座向来冷情冷心,亲疏远近于我而言,本就没那么重要。”说到这,百里御疆莫名笑了笑,只是这笑意未达眼底,“况且,杀了他才能闯出心魔引,只要能达到目的,弑父又算得了什么?” 话说得冷酷,可少予盯着这张平静无波的脸,第一反应不是信,而是疑。 遥想初见时,他面对“父尊”那副恭顺崇拜的模样,哪是真的无心。若真下了杀手,又怎会如此淡然? 可笑,根本就说不通。 她不禁出言讽刺道:“呵呵,那你可真牛啊,这等魄力不愧是万妖之主。” “多谢夸奖。”百里御疆坦然地接下这番“表扬”。 “无耻!”她话锋一转,“可惜,这次我一个字也不信。” 闻言,百里御疆擦拭赤剑上血迹的动作顿了顿,他看向少予,难道赞赏道:“不错啊,居然没被吓到。” “简直无聊!”少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愿同他浪费时间,语气变得冷硬起来:“现下赶紧想怎么出去,别忘了你身上有我种的蛊毒,再不老实,我便让你生不如死。” 百里御疆不在意地耸肩,失了逗对方的兴致,他收回赤剑,转身朝黑色铜门走去。 只见他抬手挥出一道火光,墨绿枝叶瞬间被烧得蜷曲焦黑,化作漫天飘散的黑色星点,被遮掩的门身也露出隐藏的玄机。 少予这才明白玉佩的作用:百里御疆闯出心魔引,也获得了同样的半枚玉佩。而门缝处,恰有一个圆形凹槽,刚好是两块玉佩合起来的大小。 果然,这坏妖会在门口等自己,根本没什么好心,纯是缺了她手里这半枚玉佩,开不了门! 他们将两枚玉佩放置进凹槽,只听“咔嗒”一声,原本沉寂的黑色铜门缓缓向内开启…… “进去后,别乱晃。真要出事,本座很难救你。” 少予撇了撇嘴,抬着下巴怼回去:“说不定等会儿遇到危险,还是我救你!” 百里御疆斜睨她一眼,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意味深长道:“行啊,拭目以待。” 黑铜门终于彻底打开,就在少予想要往前冲时,门内浓重的魔气率先扑面而来! 少予浑身一僵,吓得踉跄退后两步,下意识便躲到百里御疆身后,只敢从他玄色衣摆的缝隙里,悄悄露出半个脑袋。 就在这危急时刻,门上的金色镇邪兽纹骤然亮起,只见两尊半透明的神兽虚影从门上的纹路跃出,伴随着震耳的嘶吼声,直直冲向魔气。 “轰”的一声巨响过后,双双同归于尽。 四周重归平静,门内魔气尽散,只剩下一条幽深的暗道,黑不见底。 “好险。”少予看着消散的一切,声音里还带着劫后余生的轻颤道:“没想到这镇邪兽竟这般厉害。” 然而往日里总爱接话嘲讽的坏妖,却无半点声响。 她好奇地往前探出半个脑袋,抬眼往上看,见百里与御疆正紧盯着门内,眉头拧成死结,脸色前所未有的沉重。 莫名的恐惧让她大力扯了下他的衣袖,“你倒是说句话啊!” 百里御疆闭上眼片刻,再睁开时,才缓缓开口:“刚那只是魔气。镇邪兽蕴藏着净尘的力量,它拼尽全力,也只抹掉魔散出来的一点气息。” 说完他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语气中掺了几分嘲讽,继续补充道:“本座原先只当净尘是走火入魔,堕落成魔修。现在看来,他倒真有本事,竟能把早该灭绝的上古魔物,重新弄活了。” 听完这番话,她突然想起心魔引里师父说的话:他找魔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为复活自己。 如果这是真的,那魔物的出现,便与她脱不了干系。 百里御疆看着少予恍惚的神情,以为她被吓到了。 “就这点胆子。本座可没说过,上古魔物就在里面。” 少予一愣,“什么意思?” “刚本座用神识探过里面,只有魔气,没有魔物。所以我们速度要快,趁它没出现之时,赶紧出塔。” “你之前也是这么出塔的吗?”她不禁怀疑道。 “上次只需破掉净尘的结界,不用走这道门。” “这样啊,那……你跟它比,谁更厉害?”她试探地询问。 “本座不过活了五千岁,修为再高也有尽数。魔是上古留下来的老东西,至少活了十万年。你觉得,谁能赢?” 见他认输地理所当然,少予继续不死心地问道:“会不会……它活太久,早就老态龙钟,而你正值壮年,说不定能拼一把!” “少做梦。”百里御疆屈起手指,重重地弹了下她的额头,无奈地警醒道:“赶紧把你那点侥幸收起来。如果魔回来了,那就做好跟你最讨厌的妖,一起死在这里的准备。” 她吃痛地捂着脑门,重新望向那道门,认命道:“那走吧。” “不害怕了?”百里御疆挑眉。 “横竖都是死,与其缩在这儿,不如死在路上,总比当缩头乌龟强。再说了,万一我们运气好,对吧?” 百里御疆盯着她比哭还勉强的笑,嫌弃道:“别笑,丑死了。” “哦……”少予强撑扬起的嘴角瞬间垮下。 “跟上。” 她应了声“好”,亦步亦趋跟上。 踏入暗道的瞬间,身后的铜门便缓缓关上,黑暗中唯余清脆的脚步声。少予明白,身后再无回头路,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而此时,百里御疆的衣袖成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里,唯一能让她感到安心的东西。 然而安心没多久,脚下便忽然传来一阵碎裂之声,声音极轻,但在寂静的环境中格外刺耳。 “什么声……” 话还未说完,脚下的路便猛地向下塌陷,少予尚未反应过来,失重感便率先袭来。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衣袖,就像是抓住自己活着的唯一希望。 好在希望尚存,她被吊在半空中,没有随着碎石一块下落。 少予慌乱中抬眼,便看到百里御疆半个身子悬在塌陷的边缘,被她拽着的衣袖绷得笔直,他的另一只手此时正死死扣着坍陷暗道的石缝,指尖也因用力而泛白。 “抓稳!”百里御疆咬牙道。 他本想将少予拉上来,可脚下的路很快又裂了一道更大的缝,连带着他也跟着一同坠入深渊。 下坠的风裹着刺骨的凉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少予只觉得身体失了重量,轻飘飘的。紧接着,手臂的肌肉力量被瞬间抽走,而那片玄色布料也从掌心滑了出去…… 她感到焦躁不安。 就在这时,手腕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手牢牢攥住,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进骨缝里,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硬生生将她从崩溃的边缘拽了回来。 不知下落了多久,她忽然撞上一个坚实的怀抱,紧接着便是“咔嚓”的一声脆响。 “起来,重死了。”底下传来气急败坏,又些许狼狈的声音。 这一声唤回了少予的意识,她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触到地面了。 少予撑起手臂,慌忙从百里御疆身上下来。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 脚下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根、枝叶。深褐色的根系交错缠绕,像一张巨大的网,缓冲了他们下坠的冲力。 四周雾气迷茫,白色的雾霭缓缓流动,带来一股熟悉的檀香味。 不远处隐约立着几棵昙花树,白色与黑色的花瓣在雾中若隐若现,树干粗壮,竟比她站直了还高出半截。 她稍微凑近看离自己最近的黑色昙花树,随后如遭雷击般,猛地后退半步,生生撞进百里御疆怀里。 “怎么了?”百里御疆快速将她护在身后。 少予指着那棵树,声音颤抖道:“花……花里有脸!” 百里御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每棵树上只有一朵盛放的昙花,花芯里此时正嵌着一张双眼紧闭的苍白面容。他神态安详,仿若沉睡般。可再仔细观察,毫无血色的皮肤下,却透出一股死寂的冰冷,就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与鲜活的花瓣格格不入。 “这……这是什么东西?昙花怎么会生出脸?”少予面露惊恐道。 百里御疆盯着花中面容,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痛惜,也有愤怒,“他是万妖境的子民,也是追随本座征战沙场的将士。” “那他为什么会在这?”少予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当年战败,近万的妖族也跟着本座一同被关入这座塔中。当本座从沉睡中醒来时,塔内却只剩一百多只妖。”他的喉结轻轻滚动,显然在极力克制翻涌的情绪。待稍平复后,他才继续开口:“没想到他们竟被用来做成养料,运作这座专门关妖的玄霄塔,真是讽刺。” 少予闻言,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仙妖两族之间的仇恨,她从前只在只言片语里听过,此刻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哪只是简单的“仇恨”二字能概括的,中间横亘着的,是数不清的尸山血海,是无数妖族的性命。 面对这份沉重的真相,因立场差异而产生的微妙尴尬,让他们谁都没有再开口。 而那朵昙花里的妖,却在此时悄悄睁开了双眼,他的眼中没有瞳孔,只有两个漆黑的空洞。 下一秒,他的嘴便裂开大口,喷涌出一团浓稠的魔气。魔气于虚空中化作无数条细长的触手,带着刺鼻的腥腐气息,朝着他们的方向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