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画家手废后靠开银行暴富》 第1章 第一章 入秋后,漫山遍野的乌桕把淮西城染得通红。 淮安美术院灰底金漆的匾额被火红的乌桕叶遮了一半。两名女学生并肩而行,皆是一身上衣下裙的校服。 短发女生抱着画册,笑盈盈地说:“我爸画了幅淮江秋景图,添来添去总觉得颜色不对,想找你去看看,今天去我家?” “兰先生的画功在淮西无人能出其右,我能看出什么?” 兰其昭两个酒窝挂在双颊上,“你装什么装,美术院这么多学生,我爸最看好的就是你,他说你沈玉薇的名字将来定会在画坛占一席之地!” “那还用说。” 沈玉薇一抬头,看见车前站着一个精瘦高挑的男人。她心思一动,说:“明天吧,明天放学去你家。” “那就这么说定了!” 兰其昭看了看沈玉薇,又看了看前面那个男人,随即一脸了然,“你男朋友?” 男人似是听见谈话,看了过来,鹰隼似的目光让人顿生寒意。 “好凶啊。”兰其昭撇开眼,低声说。 沈玉薇骄傲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像是在看志在必得的猎物。她说:“先走了,下次介绍你们认识。” “认识就不必了……”兰其昭小声嘀咕,提醒她道:“明天别忘了!” 车开出了连云巷,拐上凤鸣大街,沈玉薇喊着要停车。 前面是一家叫“沙利文”的西洋糖果铺子,他家的黑巧克力在上流圈子风靡一时。 但沈玉薇吃不惯,尝着跟药丸子似的,不知有什么吃头。听说最近上架了一款牛奶巧克力,甜津津的,她赶着来尝鲜。 沈玉薇开了车门,跑进店里。出来时抱着个包装精致的扁长方盒子。 盒子上绘着花花绿绿的西洋画,正中印着铜绿色的自由女神像。 西洋糖果铺酷爱这种隆重过头的包装,好似卖的是洋里洋气的外壳,里面的点心倒成了陪衬。 沈玉薇没回后座,而是钻进了副驾驶。 本就板着一张脸的靳辰更加局促。他身体坐得笔直,修长的手指嵌在方向盘上。等沈玉薇自顾自地拆了好一会包装,才开口道:“二小姐该出发了。” 沈玉薇拆开大盒子,取出里面的小盒子,又拆开小盒子,撕掉上面覆着的铝箔纸。 她看了一眼靳辰,趁他不留神,把心形的白色巧克力塞进他的嘴里。 靳辰诧异地看过来,他的嘴被填上,说不出话,就算没被填上,以他沉默寡言的性子,想必也说不出什么来。 “吃吧,甜的。”沈玉薇又剥了一个放进自己嘴里,“咯吱”地嚼起来,“吃完这块我们就走。” 靳辰一向只听命令。他是淮西总司令沈正钧派给沈二小姐的便衣警卫,沈二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沈玉薇让他吃,他便认真地吃起来。 沈玉薇舔了舔嘴角,掏出手帕按在靳辰的嘴边。 靳辰偏开头,“二小姐,做什么?” 沈玉薇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嘴角,粘上了。”她探身揩去靳辰嘴角残留的巧克力,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坐了回去,叠好手帕放回手提袋。 靳辰浑身不自在,领子上的皮肤烫了起来,他如临大敌一般坐得更加笔直。汽车启动前,他再三斟酌道:“二小姐,方才您和兰小姐说我是您的男、男朋友,请您以后别再这么说了。” “不是我说的,是兰其昭说的。”沈玉薇把巧克力塞回盒子。 “还有,为什么不能说啊?你是在意兰其昭,还是在意我爸?总归不是在意我,我爸派你跟着我三个月,都没见你笑过。” 靳辰死死盯着方向盘,说:“这种话有损二小姐的名声,您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 沈玉薇“嗤”了一声。 是挺可笑。 她的大姐淮西军少帅沈令臻向来我行我素,想要什么直接抢过来,从不管旁人怎么说。 沈令臻带着淮西军打了数不清的胜仗,做得再过分,沈正钧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她沈玉薇没本事,画画得再好,沈正钧也看不上,只能做个听话的乖女儿。 “别人都有男朋友,最起码也有个喜欢的人,我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我不谈,出去炫耀一下也不行吗?”沈玉薇关不上盒子,气急败坏地把塞的鼓鼓囊囊的盒子一扔。 “炫耀?”靳辰不解。 沈玉薇说:“你长得这么好看,带出去多有面子。” 靳辰义正言辞道:“二小姐,我只负责您的安全,不是您炫耀的工具,以后这种话请您别说了。 沈玉薇装聋作哑地靠着车窗,看着缓慢后移的窗景。 出了闹市区,道路两旁没什么人,法国梧桐簌簌地掉了满地的叶子。 谢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沈家的洋墅建在城郊西山上,汽车驶进园子,穿围裙的中年女人早早在罗马柱前候着了。 “二小姐回来了!”中年女人殷勤地招呼道。 “慧姨,今晚多做两个菜,靳先生要留下来吃饭。” 慧姨迟疑地看了看靳辰,说:“好的,二小姐。” “靳先生爱吃甜的,再做个挂霜排骨。” 待慧姨进了厨房,沈玉薇把靳辰引到了二楼卧室。 卧室门大开着,靳辰像一尊佛似的立在门外,“二小姐,这不妥。” 沈玉薇换上一件素色软缎睡袍,外面披了条雾粉色羊绒披肩,从手提包里拿出新买的颜料,见靳辰还堵在门外,便问:“你在想什么?我想让你当我的模特,画室就在我房间,还是说你想去我爸的书房?” 靳辰这才硬着头皮进来,耳根子绯红。 沈玉薇的房间构造特别,画室藏在衣柜的暗门里面,房间里堆满了石膏像和油画,有的已经装裱好,有的只勾了个线稿。 靳辰四处看着,多是画的风景,西山的枫林,淮江的渔船,还有……他在一幅画前驻足,这幅画上是一座西洋的桥,色彩和笔法和其他画迥然相异。 “这是曼哈顿大桥。”沈玉薇把颜料挤进调色盘,“我没去过,只看过报纸上的照片,也不知道颜色用得对不对。” “画得很好。”靳辰说。 沈玉薇一怔,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靳辰这种执行命令的“机器”竟然会夸她画画得好。她把颜料盘搁在矮凳上,摆好画板,让靳辰坐在临窗的橡木扶手椅上。 “头往左偏一点,对对对,保持别动。”沈玉薇一边指导靳辰摆姿势,一边拿起画笔在纸上“沙沙”地勾勒。 靳辰坐得住,半个钟头连手指都没动弹一下,沈玉薇觉得靳辰要是去帮唐三藏云梯坐禅应该也是行的。 沈玉薇画画格外的快,落笔不假思索,上色也粗犷,只有最后刻画细节的时候才谨慎地一笔一笔地描。 “好了。”沈玉薇放下笔,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不过来看看吗?” 靳辰起身,脖颈有些酸,他不经意地微仰了下头,看到画后瞪大了眼睛,脸涨得通红。 “你!”他指着画,指尖都在发抖,口不择言道:“你怎可如此!” “不叫二小姐了?”沈玉薇看着画,甚是满意,“画得不好吗?我可是把你身上的每一寸都画出来了,还好平日我石膏像画得多,连衣服遮住的地方都画得这么真切,我真是个天才。” 靳辰气过了头,皮肤都渗着红,羞愤地握紧了拳头。 “哎呀,消消气,消消气。”沈玉薇把靳辰推回扶手椅,趁其不备往他嘴里塞了个葡萄,“吃个葡萄就不气了。” 沈玉薇好心抚着靳辰的胸口帮他顺气,却反被靳辰抓住手腕动弹不得,“哎,痛痛痛,松手。” 靳辰听令松开手,沈玉薇却趁机俯身咬上他的嘴唇,她不得要领,只是轻轻地咬,细细地啄,像一只雏鸟本能地品尝投喂到嘴边的食物。 靳辰浑身滚烫,溃不成军,睁眼看着她颤动的睫毛,闻着她身上透出的栀子香气,一动也不敢动。他哑声说:“二小姐,够了。” 沈玉薇抬起头,白玉般的面颊上爬上了红晕,她揩掉唇角的水渍,说:“接吻原来是这种感觉。” 靳辰如一盆冷水浇下,脖颈上的红潮还没褪去,眼睛已恢复了清明,颓唐地说:“二小姐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了。” 慧姨正端着挂霜排骨出来,看见靳辰下楼,忙叫住他:“靳先生,这就走了吗?” 靳辰朝慧姨行了个点头礼,匆匆离开了。 第二日放学时下了大雨,沈玉薇和兰其昭一同撑伞出来,靳辰没有来,想来是昨天听到了她们说今日要去兰家看画。沈玉薇张望了一会不见人,便跟着兰其昭上了车。 看完画天已沉黑,兰家的司机把沈玉薇送回沈府,沈玉薇撑伞往里走,嘟囔着天这么冷,靳辰也不知道来接她。 慧姨听见车声,赶出门来接人,一见沈玉薇就说:“二小姐,不好了,靳先生被司令叫到书房了。司令像是很生气,还拿了枪!” “为的什么事?”沈玉薇加快脚步,慧姨吃力地跟着。 “我也不清楚,像是为了一幅什么画。” “快派人去请我大姐。” “哎,已经让人去请了。” 谢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大雨压着伞,步子迈得沉,沈玉薇丢了伞就往雨里奔,到了书房身上衣服已经湿透。 书房里,两个人一站一跪,那幅沈玉薇甚为满意的人物画像大半截都烧成了火盆里的灰。 沈正钧举枪指着靳辰的脑袋,正要扣动板机,见沈玉薇闯进来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骂道:“真是我的好女儿,你还知不知道‘廉耻’两个字怎么写!” 沈玉薇不动声色地挡在靳辰身前,说:“我若不知道‘廉耻’怎么写,那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林副官成亲当晚,你把母亲从婚房里抢出来的时候怎么不说‘廉耻’?” “逆子!还敢提你母亲!”沈正钧脸上的沟壑不住地抖动,他这辈子鲜少被人指着鼻子骂过,这个人偏偏是他乖顺懂事的小女儿。 沈正均雄厚刚猛的声音苍老了几分,用惯的枪突然觉得有些沉。“跪下!”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令。 “沈司令,我不是你的下属,也不想听你的命令。”沈玉薇站着不动,把靳辰挡了个严实。 “沈玉薇!别让我说第二遍。”沈正钧神情严肃,刀锋与炮火磨砺出凛冽的杀气,光是站在那里就令人胆寒。 长裙下的双腿开始打颤,沈玉薇自小惧怕沈正钧,沈正钧“冷呵”一声,她就不敢动弹。 但此事是因她而起,靳辰是无辜的,绝不能因为她的一时兴起而白白送命。 沈玉薇树桩似的定在原地,哪怕迈出一步,软绵的双腿都会不由自主地跪下来,她抖着嗓子说:“你要枪毙就枪毙我,跟他没有关系。” “此事都是我的责任,与二小姐无关。”冷冷的声音从沈玉薇身后传来,和他的人一样,即使这种时候也没有半点波澜,无趣透顶。 沈玉薇喉咙发紧,装模作样地笑起来,“他能有什么责任?他听的都是我的命令,您带出来的兵您心里清楚,叫他朝东,他不敢朝西。我不过就是拉着他画了幅画,连衣服都没脱,凭着想象画了几笔,他就吓破了胆。一点情趣都没有,简直无聊至极。您带出来的兵还真是跟您一样无聊啊。” 砰—— 沈正钧听了沈玉薇放浪形骸的话,热血上涌,头脑发昏地朝沈玉薇开了一枪。幸好,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子弹没有瞄准心脏,只是打中了右肩。 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沈玉薇脸色发白,整条右臂好似被撕裂一般,她摇晃着朝一边倒了下去,落入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里。 “二小姐!”靳辰抬高血流汩汩的右臂,压紧伤口,恳求沈正钧叫医生来。 沈正钧再怎么生气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派人去请了医生。 医生到时,沈令臻也到了。沈玉薇打了麻药昏睡着,死死攥着靳辰的手不放。 沈令臻站床边看了她一会,便去了书房。 沈正钧坐在黑漆的西式橡木写字台前,桌上摆着一盏墨绿灯罩的台灯,他借台灯的光擦着枪,听见沈令臻进来,他抬起一点头,说:“坐吧。” 沈令臻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大咧咧地翘着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二妹的伤已经处理好了,那个警卫员您打算怎么处理?” 沈正钧放下枪,抬起昏花的老眼看着她,干瘪的嘴唇动了动,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自己的女儿都管不了了。” “哪儿能啊。”沈令臻吹开茶沫,喝了一口,“淮西军还指望着您呢。” 沈正钧握紧枪杆,而后又缓缓松开,“淮西军有你在,我没什么好担心。但玉薇的婚事,绝不能由着她擅作主张。” “怎么就婚事了呢?”沈令臻搁下茶杯,“两个年轻人谈着玩儿,过几天说不定就腻了。” “你也跟着胡闹!”沈正钧气道。 沈令臻审时度势地倒好茶,奉给沈正钧,“喝口茶,消消气。我看这事儿您就交给我办,保准儿给您办妥。” “玉薇不能待在国内。”沈正钧说,“成天交些狐朋狗友,越来越不知分寸,这次是警卫员,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 沈令臻劝说道:“我看还是别……” 沈正钧打断她道:“我意已决,明天你就叫人给她申请学校。至于那个警卫员,你自己看着办。” 沈正钧在淮西军里说一不二,定下的事从不轻易更改,沈令臻见他已经拿了主意,只好应下。 谢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第4章 第四章 深秋的雨已然刺骨,风急雨骤,打断了几根枇杷树的侧枝。 沈玉薇睡熟后,靳辰才抽出手,小心地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合上房门。 靳辰走出大门,见沈令臻站在檐下,便远远行了个礼喊了声“少帅”。没走出几步,他便听见沈令臻说“跟我混吧”。 沈令臻背靠着罗马柱,一直脚支在石墩子上,拿着皮手套,抱臂看着他的背影,说:“跟我混,你们俩的事兴许还有出路。” 靳辰脸色煞白,惨淡地看着地上的残枝,说:“二小姐对我没有那种意思。” 沈令臻乐了,放下腿站直起来,“合着你俩白挨一顿枪子儿?俩脑袋凑不出一个聪明的。我可没见过二妹这么护过谁。那你呢?你对我二妹是哪种意思?” 空气在风雨声中凝滞了片刻,靳辰说:“我配不上二小姐。” 沈令臻说:“老头儿确实老了,带出来的兵就这点魄力,现在配不上,那就走到配得上她的位置去。老头儿想把玉薇送到国外去念三五年书,你要是愿意跟我上战场历练,几年后绝不会连妄想都不敢。” 沈令臻走近几步,踩断枯枝,继续说:“你若是真心喜欢我二妹,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但你要是连拼命往上爬都做不到,以后别让她再看见你。你好好考虑。” 沈玉薇拿到纽约艺术联盟的邀请函后大闹一场。沈正钧政务繁忙,派了林副官来传话。 林副官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效果了了,只好把沈正钧的原话传达给她:“二小姐,司令说您要是不去,靳警卫的生死就由不得您了。” 沈玉薇这才偃旗息鼓,哑巴似的在家里收拾了三天行李,连慧姨叫她吃饭也不搭理。 第四日,沈玉薇恹恹地爬起来画了个妆,用厚脂粉遮住眼下的乌青,口脂涂得很艳,盖住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她挑了件烟灰色毛衫穿上,外面套了件驼绒大衣,发髻挽上去看上去成熟了五六岁。 连绵的阴雨总算停了,天空一碧如洗,院子里的金桂把香气糅进了风里。沈玉薇叫司机送她去了军营。 深秋的风直往人骨头缝里钻,训练场上的士兵还穿着土黄色的短衫,露出肌肉虬结的手臂。 “靳辰,有人找!” 同个营房的兄弟眼神不住地往外边瞟。 “嘿!老靳,你妹子来看你啦?” “老靳!快过去!别让人妹子等急了!” 咻——啪! 教官举起鞭子在泥地上抽出爆鸣,“看什么看!靳辰出列,其他人听我口令!持枪!向前突刺——杀!” 靳辰小跑至训练场外,远远地看见沈玉薇朝他招手,看起来精神不错,伤应是好全了,靳辰松了一口气,朝她走去。 走得越近,靳辰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锁在了沈玉薇身上,他隐隐觉得不对。 沈玉薇极少化妆,又在画画上颇有天分,断不会用这样浓重的色彩来破坏浑然天成的韵致。 她这般欲盖弥彰,让靳辰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半月不见,你怎的还长高了些?”沈玉薇仰头看他,像见老朋友一样笑着寒暄。 “二小姐的伤如何了?”靳辰仔细地看着她,似是要看穿她极力伪装的破绽。 沈玉薇撇开眼,面上仍笑着,张开双臂说:“好得差不多了,毕竟是我爸,打归打,不会真要了我的命。” 靳辰剑眉微蹙,眼眸幽深。他盯着沈玉薇中枪的位置,像要把她盯出个窟窿。 “我要去美国了。”沈玉薇说,“去纽约艺术联盟学画画,听说那里是纽约艺术界的革新中心,想来也不比淮安美术院差。”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 相顾无言,耳旁只有猎猎的风声。 静默片刻,沈玉薇先开口,“你会来送我吗?” “……哎,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千万别当真,你要是来了,我还得想怎么道别,毕竟咱们相识一场,不算朋友也算半个熟人,是吧?” 沈玉薇顿了顿说,“临走之前抱一下?” 靳辰背风站着,挡着飒飒的风。 沈玉薇等了一会,觉得自讨没趣,转身要走。 靳辰看着风中单薄的背影,脑中一片空白,他大步追了出去,用不容挣脱的力道地把沈玉薇拉进怀里。 他想说很多话,可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下颌抵在她的发间,最后一次闻着栀子香气。 谢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 第5章 第五章 通江码头像一口煮沸了的大锅,蒸汽轮渡“哧哧”地冒着黑烟,摇晃的浮桥从甲板伸到江岸。 岸上的小摊贩高声叫卖“茶来——大碗茶来——” 汽车停在路边,沈令臻从后座拽出牛皮行李箱,交到沈玉薇手上。 “证件都带齐了吧?我给你换了一点美金,路上用,等你到了那边,我再给你汇。” 沈玉薇看见穿短打的挑夫将两个木箱挑上甲板,心不在焉地应着,脑中浮现出汗湿的军用短衫。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沈令臻看了看时间,催促道:“船马上开了,该上去了。” “再等等。” “他不会来。”沈令臻说:“十三营接了秘密任务,天不亮就出发,眼下该上山了。” “危险吗?” “出任务哪有不危险的,你远渡重洋不也危险重重?全凭个人造化。照顾好自己,有事写信回家。” 沈玉薇嘴上答应着,眼眶却一热,她才十六岁,那道颤巍巍的浮桥通往的却是烟波浩渺的异国他乡。 沈玉薇拖着箱子上了浮桥,木板微微下陷,吱呀作响。江风灌满了大衣,连袖筒都鼓荡着呜咽。 呜——呜—— 尖锐而短促的汽笛声下达着最后通牒,沈玉薇正要进船舱,几声节奏井然的鸣笛穿越喧嚣的人潮直抵她耳畔,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沈玉薇回过头,绵延的山峦对江而立,深深浅浅的青灰色之间,飘扬着一面小得不起眼的深蓝色旗帜。 那是十三营的营旗。 烫人的泪珠子早在眼眶转了几圈,远眺时终于滚落了下来。 沈玉薇扬起手臂,朝着远山用力地挥手,隔着根本无法被看见的距离,以一种静默的方式向他告别—— 淮江西岸的深山里,车队稍作休整,一辆车猝然响起鸣笛,驾驶座上的人远望着即将离岸的轮渡。 副座的士兵剃着光头,面上白净,摘了帽子像个和尚,他半个胳膊搭在靳辰肩上。 “妹子这就走了,啥时候才能吃上你老靳的喜酒?” 后座浓眉大眼的士兵粗着嗓门说:“你一个和尚成天想着吃酒,他指不定连人家手都没摸上,干在这儿抹眼泪呐!” “摸啥手,我看还是打仗实在,咱们抄近路去戳那谢老狗的□□子!” “哈哈哈……” 车上其余三人笑了起来,靳辰神色不动,目送那艘白色轮渡驶入碧绿的江中,渐渐缩小成一个白点。 * 远洋号淘尽沙黄浦江的沙,劈开太平洋的浪,在一个月后穿过金门海峡,抵达旧金山。 船靠岸那天,下了绵绵的雨,沈玉薇一手撑着伞,一手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跟着队伍下船。 沈玉薇听船上的人说,几年前的大地震和接踵而来的大火几乎将旧金山夷为平地。 然而旧金山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狼狈,钢铁搭建的工业港口和色彩斑斓的维多利亚式建筑晃花了她的眼。 沈玉薇内心深处剧烈地震颤,旧金山的繁华远超她的想象,连街上最普通的一角都是她从未见过,甚至连做梦都想象不出的景象。 沈玉薇跟着人潮往外走,却在关口被拦了下来。远洋号的乘客一个不少地被扣留在港口。 移民局的工作人员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蓝色制服,腰间别着皮质枪套,漠然地监视着他们,时不时指着他们中的某个和同伴戏谑,像在围观一群猴子。 这些板正的“监视者”勒令远洋号的乘客分批上了小船,把他们送往天使岛——一处三面环海的移民站。 移民站有两层高,又高又小的的窗户上缠满了铁丝网,像一座密不透风的监狱。 沈玉薇被带到女子营房,船上的几十名女性都被带到了这里。双层铁架床紧密排列,将房间塞得满满当当。 穿制服的人拿着一份名单挨个叫她们出去,回来的女学生眼圈通红,在其他人的追问下,她才支支吾吾地说,“他们、他们让我脱光衣服给他们检查。” “这也太过分了!你真脱啦?” 女学生低下头。 “她有什么办法,船票这么贵,就这么回去,日子还过不过了?” “检查的人是男是女?” “医生是男的,护士是女的。” “男的来检查?还有没有天理啦!” 谢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 第6章 第六章 营房里的人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陆陆续续被叫出去很多人,到了下午才叫到沈玉薇。 沈玉薇被带到一间简陋的医务室。房间一侧摆着一张金属检查台,上面铺了白色胶垫。 房间里除了沈玉薇还有三个人,男医生、女护士和一个男翻译。 “Stand over there. Remove everything.” 金发碧眼的男医生一说完,男翻译立马指着沈玉薇说,“衣服脱了,站到称上去。” 沈玉薇腰杆挺得笔直,指了指男翻译和男医生说:“你和他出去,我要这位女士帮我体检。” 男翻译低声在男医生耳边说了一长串,男医生严肃地说:“It’s the rule. No exceptions. If you refuse, you will be deported.” 男翻译有人撑腰,底气足了些,说:“快脱!不脱就坐后天的船回香港去!” 沈玉薇扯开大衣的扣子,把大衣一把扔到地上。 沈正钧叫她知礼义守廉耻,却没想到亲手把她送到这个绞碎人尊严的地方。 沈玉薇赌气似的利落地脱着衣服。一件重叠着一件。 她清醒而疯狂地想着,终有一天她会把今天受的气全部讨回来! 两周后,沈玉薇通过了所有的审查环节,离开了令人作呕的天使岛。 她从旧金山乘火车去纽约,沿途的风景再也勾不起兴致,途径广袤的大平原,看见遍野的牛羊,脑中浮现的还是铁笼里的猴子。 到纽约后,沈玉薇在华尔道夫酒店落脚。 前台的工作人员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盘成发髻,脸上扑了薄粉。 她见到沈玉薇时迟疑了一瞬,礼貌微笑着说她们的房间已经订满了。 沈玉薇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摊开一份纸质纽约地图,正愁要去哪里,就看见一个一身西装的白人男士三两句话就办好的入住。 沈玉薇收起地图,拖着箱子大步走到前台,她不像刚才一样客气,直接质问道:“你不是说房间满了吗?他为什么可以入住。” 前台解释说:“I regret to inform you, Madam, that for all alien guests, it’s our standard policy to require proof of identity and financial means before we can proceed with the registration.” (外国人入住需要提供身份和财产证明) 沈玉薇按照她的要求出示了繁琐的证明。 拿了房卡,躺到床上时已经精疲力尽,没有心情享受柔软的席梦思床垫和奢华的硬件设施。 沈玉薇睡醒了就满街地闲逛,去291画廊看画或是去格林威治村买画材,逛累了就在曼哈顿大桥下找块石头坐着啃椒盐卷饼。这东西又咸又硬,但啃着正好打发时间。 一天下午,沈玉薇心血来潮,裁了张新买的画布,背着包去布鲁克林高地的河滨步道,想画一幅曼哈顿大桥的日落。 她立好画板,坐在矮凳上等。 夕阳余晖将大桥染成金色,沈玉微拿起炭笔打线稿。然而笔下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行云流水。她的右手不住地抖动,炭笔在纸上撞出断断续续的黑点。 沈玉薇放下炭笔,换了个姿势重新握在手上,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触到画布时,手抖动得更加厉害,笔尖摩擦出深浅不一的折线。 曼哈顿大桥从浅金色变成粉橘色,又从粉橘色变成深蓝色。 沈玉薇始终握着炭笔,像落水的人胡乱地抓着什么一般,在画布上胡乱地画着歪歪扭扭的线。直到再也抬不起手了,炭笔咕溜溜地滚到地上,卡在鹅卵石的石缝里。 沈玉薇一夜未睡,她想过出国后会遇到的种种困难,但从没想过她会再也画不了画。 第二天一早,沈玉薇带上钱和证件直奔纽约医院。 她做了详细的检查,担心听不懂医疗方面的专业术语,特地去医学院请了个华人学生做翻译。 医生反复地翻阅着报告,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又郑重地带上,最后他深陷在牛皮扶手椅里,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长串。 沈玉薇听懂了大半,不死心地看着翻译。翻译摇摇头说,“他建议你回家休养,观察病情。” 沈玉薇的脑中响起刺耳的忙音。 她该去哪里?以后怎么办? 这些念头全部都没有出现,她的脑中空空如也。 她行尸走肉般出了医院,全然不记得怎么回的酒店。 地毯上堆满了崭新的画材,沈玉薇蹬掉鞋子,栽倒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心里拧成一团,眼睛却干燥得发疼。 厚实的丝绒窗帘把阳光隔绝在窗外,沈玉薇没有开灯。房间里比天使岛的营房还要昏暗。 她就这样暗无天日地躺着,饿得胃疼了,就蓬头垢面地去餐厅点一份餐。 开学前夕,沈玉薇终于有了一点力气。她从床上爬起来,把自己收拾干净,在街边小摊买了份椒盐卷饼,坐在曼哈顿大桥下慢慢啃起来。 卷饼烤得很干,嚼碎了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但她懒得去买瓶水或者买杯咖啡,执着地往下咽着。 卷饼啃完了,沈玉薇就干坐着,从白天坐到晚上,无数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 谢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 第7章 第七章 曼哈顿大桥被夜色淹没,黑色的钢铁剪影在东河上沉睡。 沈玉薇忽然站了起来,打开背包,拿出纽约艺术联盟的邀请函,撕成碎片。 一个白皮肤的中年男人听到动静走过来。 “Hey, Jade, looking for somepany?” 他满身酒气,胡茬遮了半张脸,手里提着个空酒瓶。 “Away with you!”沈玉薇手探进背包里,握紧了美工刀。 “Don’t be shy. I know you Chinatown girls are friendly. You don’t belong here, why don’t youe with me?” 男人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两步,去拉沈玉薇的右臂。 沈玉薇正要拔刀,就听男人惨叫一声,捂着脑袋栽倒在地,血从指缝里涌出来。 “豁哟,准头真好!” “阿嫲,我厉害吧!” 沈玉薇看过去,不远处站着一老一少。老的六七十,头发白了大半,微微驼着背。小的十二三,瘦得像根竹竿。 “阿妹,没事吧?”老太太由小子掺着,缓缓走过来。 那小子走到跟前,往男人屁股上猛踹一脚,恶狠狠地呲着牙。 男人酒醒了大半,忙从地上爬起来,嘴上骂了一句,抱着头灰溜溜地跑了。 沈玉薇听他们操着四邑一带的口音,一问才知早年老太太随儿子儿媳到美国西部的农场务工,因为《排华法案》的影响,两口子上街采买时被白人用石头砸死了。 “当时报警了吗?” “哎哟,本地的法官哪会听我们说话。” 老太太带着两岁的孙子一路辗转到了曼哈顿下城的唐人街。同乡会帮忙筹了一些钱,才在唐人街盘下一间巴掌大的小店,靠着卖炒粉炒饭把小孙子拉扯大。 小店左手边是家中药铺,顶上挂着一张白底黑字的牌匾,右手边是家理发店,门边钉着根红白蓝三色的灯柱,里边的条纹图案昼夜不歇地旋转着。 小店就嵌在它们中间,门口也挂了招牌。一块四方小黑板上用白粉笔写着“和合食肆”。 进门处,一半用砖块筑了台子,上面放着铁锅,另一半腾出仅容一人通过的走道。 店里靠墙摆着两张长条桌,八根塑料凳。 老太太给沈玉薇炒了一份干炒牛河,用白瓷盘呈着,又热了碗豆芽汤,“阿妹,趁热吃,吃完让阿平送你回去。” 沈玉薇看着河粉上冒着的热气想着事。 她被沈正钧赶出家门,流放到世界的另一端。太平洋的天堑将过去十几年熟悉的生活隔绝在外,一切都全然陌生。 她还回得去吗? “婆婆,你们这儿还招工吗?”沈玉薇放下筷子。 “哎哟,我叫翠华,罗翠华,你叫我翠华好了,别把我叫老了。我这个店,你也看到了,就这么一丁点大,开不起工钱的。” “我不要工钱。包食宿就行。” 罗翠华看着沈玉薇价值不菲的大衣和背包为难道:“我跟阿平就住在楼上,住宿条件不好,你住不惯的。” “条件差一点没事,我不挑这个。” 沈玉薇好说歹说罗翠华才答应等她吃完饭带她去楼上看看。 过了会,罗翠华让小孙子阿平去隔壁中药铺买了两贴膏药。 罗翠华刷着锅,说:“我看你右手拿筷子不灵便。我呀,一到阴雨天肩膀脖子总不听使唤,这膏药一贴,就松快多喽!你试试灵不灵。” 二楼是房东出租前就搭好的,和楼下一样窄长,只是低矮些,到了楼上得弓着背,稍不注意,天花板上的横梁就会撞得人眼冒金星。 两层楼之间搭了个木楼梯,幸好他们三人都长得苗条,不至于被卡在中间。 店里多了个人住,罗翠华便让阿平从披露街的旧货店抬了张小床回来。 阁楼上,三张床平行摆放,沈玉薇临着窗,罗翠华睡在正中,阿平靠着楼梯,床间各拉了一道麻袋缝成的帘子。 沈玉薇在淮西时没做过家务,对做饭更是一窍不通,在店里多是帮着洗碗。 洗了半月,白瓷盘的沿上多了许多豁口。她想自掏腰包给店里换一批碗碟,罗翠华却说不妨事,“豁口的碗,留着家里人自己用!” 晚上罗翠华和阿平都睡了,沈玉薇轻手轻脚地摸到楼下,在长条桌上点一支蜡烛,坐在塑料凳上读书看报。 从《投机的艺术》《华尔街日报》到《国富论》《伦巴第街》。后半夜,她才回到床上。 床头倒立着个削掉头的油桶,上面放着个“沙利文”巧克力盒子,花花绿绿的图案已经褪色,盒子里躺着一张存折,沈令臻每月按时打钱过来,里面的余额是美国普通家庭一辈子都挣不到的数目。 三年间,沈玉薇从洗碗工变成了炒饭炒面甚至家常菜都手到擒来的厨子。 她得了空便守在纽约证券交易所,盯着报价板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卡里的余额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变成一个天文数字。 沈玉薇替罗翠华买下了店,帮阿平在斯蒂文森高中办了入学,又给她们婆孙俩留了一笔钱,足以供阿平完成学业,也足够翠华安度晚年。 沈玉薇回国前,罗翠华做了一桌子菜。四邑人宴客讲究九大簋,两张长条桌拼一起,九道主菜都是平时不常吃的,什么金牌烧鹅、蜜汁叉烧、蟹肉烩鱼翅、陈皮水鸭汤…… 罗翠华让阿平去披露街的酒铺打了半斤人参米酒。她二十多年没沾酒了,从前在家乡种甘蔗时,下了力总要打二两米酒就饭吃。 两杯酒下肚,罗翠华非要上楼,她佝偻着身子,走得跌跌撞撞,阿平和沈玉薇一人扶着左边,一人扶着右边,生怕她一脚踩空摔下来。 罗翠华拽出床底的金山箱,拨开锁扣,扒开黑花袄子,从箱底翻出一个麻布袋厚薄的四方红布包。罗翠华喝高了,逮住活扣耳朵使劲拉,硬是把活扣扯成了死结。 “翠华,我帮你解。” 罗翠华听沈玉薇一说,便松了手,由着沈玉薇把红布包接过去。 沈玉薇三两下解开了结,掀开红布一看,里面哪是什么宝贝?只是一张撕碎了,用胶布重新粘在一起的邀请函。 三年前她在曼哈顿大桥下撕碎的纽约艺术联盟的邀请函被罗翠华捡了回来。 罗翠华喝了酒,手上的动作多了起来,她拍了拍沈玉薇的肩膀,说:“你手受伤了不能画画,我知道的。”她又指着窗外说,“你回国去,回国去……你想做的事,在哪里都能成!” 谢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章 第8章 第八章 浦江饭店私人宴会厅,沈玉薇坐在柚木餐桌前等候一位贵客。 她创办银行以来,还是头一次收到浦江商会的邀请。 前日,燕京督军谢卓霖在京淮铁路一线失利。消息传到浦江,仅过了一日,浦江商会就递上了邀请函。恐怕是前线吃紧,派人来当筹措军费的说客。 但沈玉薇不能不见,不仅要见,还得客客气气地伺候着。 她在浦江才站稳脚跟,日后少不了跟商会打交道,无论谈不谈得拢,面子上都必须过得去。 沈玉薇端起石榴浮雕的瓷杯,喝了一口放凉了的咖啡,听见服务生拉开了包厢门,进来的是一个面容和善的年轻女人,穿着一身裁剪得宜的棕褐色西装。 沈玉薇不认得她是谁,却认得她右手食指上的红玉戒。这枚戒指是浦江商会初任会长陈韵光的遗物,后来渐渐成了浦江商会权柄的象征。 她就是陈韵光的独女,浦江商会现任会长陈安琪。 沈玉薇站起来,热情地伸出右手,“陈会长,幸会,没想您今天亲自来。” “玉行长,幸会。”礼貌性地握完手,陈安琪说:“早就听说玉行长远见卓识,今日一见果然非同一般。” 沈玉薇秘密回国后,借用了“玉文玑”的假身份,外人多称其为“玉行长”。 沈玉薇莞尔一笑,说:“陈会长过誉了,我不过是有几分运气。要论远见卓识,整个浦江商界谁都比不上陈会长您。今天约见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确实有件棘手的事。前些日子安**和淮西军在京淮铁路据点交火,谢督军连发来几封加急信函,让我在一个月内为安**征集五十万两饷银。靠着商会的产业,最多只能拨出二十万两,这剩下的三十万两,谢督军给了张名单。” 陈安琪展开信纸,纸上罗列了五家银行,都是华资,第一个便是沈玉薇的浦商银行。 谢卓霖早已和洋人暗通款曲,英国人的汇丰银行、美国人的花旗银行他不敢动,只敢拿华资银行开刀放血。 陈安琪手指敲了敲纸上的小字,说:“谢督军希望与浦商银行签订一份十万两银元的借款合同,一年后还款。” 沈玉薇从信纸上抬起目光,为难道:“陈会长,浦商银行刚起步,大部分资金都放给了实业工厂,一时恐怕拿不出这么多。” 陈安琪温和地笑着,眼里却满是审慎,“玉行长开办银行短短一年半,资本就番了三番,其他银行五年都未必能达成。放出去的资金一时收不回,日常准备金总该有吧?” “去年‘京钞停兑’掀起的风波未平,现在储户只认银元。华资银行不比外资,有关税和盐税背书。储户都盯着银元储备,确实没办法挪动,还请陈会长见谅。”沈玉薇推辞道。 陈安琪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缓缓道:“玉行长没跟谢督军打过交道,不太了解,谢督军要什么东西,从不计较手段。沈行长有心合作那再好不过,若是不情愿,百来个兵痞子把银行一围,散播些“讨饷”之类的风言风语,沈行长的生意还有得做吗?‘声誉’对一家银行的重要性沈行长比我更明白,我也是惜才,实在是不愿看到华资银行的新山头毁于一旦,才替谢督军来当这个中间人。” 沈玉薇思索片刻,说:“陈会长的一片苦心我明白,但十万两银元对于浦商银行来说实非小数目,陈会长可否容我考虑考虑?七天之后,我定会给您一个答案。” “自然。”陈安琪靠着椅背,手臂轻松地搭在扶手上,体谅地笑了笑,说:“玉行长好好考虑,这笔交易于你而言并无坏处。一年之后,谢督军还了钱,你就是卖安**一个人情,若是还不上,你大可以与谢督军商议,以浦江码头作为抵押,把这笔烂账包装成债券发放出去,如论如何你也吃不着亏。” 沈玉薇眉头一沉,随即又恢复如常,“陈会长替我做了这么多考量,我感激不尽,待我想好后立刻派人给您捎信,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玉行长慢走,等你的好消息。” 待沈玉薇走后,陈安琪的脸上再无半分笑意。 谢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八章 第9章 第九章 夜幕笼罩着浦江城,华界和租界限之间隔着一条晨昏线,一边已经沉睡,另一边则灯火如昼。 沈玉薇乔装成回乡省亲的女学生,连夜赶上去淮西的轮渡,三天后抵达淮西。 慧姨听见汽车的声音,放下抹布,赶忙跑出来,看见五年未归家的二小姐回来了,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二小姐回来了!这些年可还好?我这就去准备火盆,跨了火盆,往后都平平安安!” 沈府的一切还是老样子,只是院子里的枇杷树更繁茂了些,枝叶毗连在一起,笼成一大片深绿的浓荫。 沈玉薇跨过火盆,算是正式回了家。 沈正钧去了京淮铁路一线,沈令臻又久居少帅府,家里冷冷清清。 沈玉薇换了身衣服,连饭也没吃,就去了少帅府。 “少帅,有人求见,说是二小姐。” “哪个二小姐?”沈令臻看着军务,头也不抬地说。 “她说是您的二妹,沈二小姐。” “什么?”沈令臻合上钢笔,“这个兔崽子,五年没回过信,还知道回来。让她进来。” 沈玉薇乖巧地坐在沙发上,捧着茶杯喝个不停,等着沈令臻的“审问”。 沈令臻倚着桌子看了她半晌,才说:“瘦了,这五年受苦了,回来就好。” 沈玉薇磨磨蹭蹭地开口,“大姐,其实我来找你是摊上事了。” “说吧,什么事。”沈令臻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在浦江开了家银行……就是浦商银行,眼看着走上正轨了,谢卓霖那老王八蛋竟然张口就让我掏十万两饷银,他连吃了咱们淮西军几场败仗,定是还不上的,这不是明抢吗?!真不要脸!”沈玉薇越说越气,憋了数天的委屈一起吐了出来。 沈令臻说:“谢卓霖眼下被卡在京淮一线,他想要钱定是派了人来和你谈,来的是谁?” 沈玉薇说:“浦江商会会长陈安琪,大姐,你认识吗?” “见过几次。”沈令臻说,“她是浦江商会初代会长陈韵光的独女,你刚出国那会,她还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留学,前几年陈韵光病重,她辍学回来和她那群叔伯争遗产,短短三四年就坐上会长的位置,想来是有些手段。” 沈玉薇回想起前几天会见陈安琪的情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不喜欢她,她这个人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冷冰冰的,看得人发怵。” 沈令臻放下茶杯说,“陈韵光是个暴脾气,有雷霆手段,算账都明着来,她这个女儿倒跟她完全相反,绵里藏针玩得精。”沈令臻喝了口茶,“你多认识些人不是坏事,人不喜欢不打紧,能赚她钱就成。” “我的好姐姐,现在是她要帮谢卓霖那老匹夫抢我的钱!只有你能帮我了。”沈玉薇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说。 沈令臻说:“谢卓霖缺钱缺得紧,看陈安琪三天没动静该坐不住了,过几天谢卓霖的人应该就会去浦江找你。” “找我做什么?!”沈玉薇惊叫起来,“他堂堂一个总督难不成还想打劫吗?” “那谁说得准,先礼后兵么。”沈令臻说,“我派人先送你回去,先稳住陈安琪,等你到了浦江,我的人应该也快到了。” 果不其然,沈玉薇刚到浦江城,谢卓霖的副参谋长彭奎就带人围了沈玉薇的私宅。 彭奎挟持了管家,在客厅里候着,沈玉薇一进门被十几杆枪指着,顿时心里一凉,强装着镇定说:“彭参谋这是什么意思?” 彭奎放下枪,松开管家,摸了把脸上青色的胡茬,说:“没别的意思,总督有意与玉行长合作,派我来催一催。” 沈玉薇把管家挡在身后,说:“我同陈会长说过了,七天之后会给她答案,现在还有两天,彭参谋不妨再等等。” “陈安琪等得了,我等不了。”彭奎用枪口点了点桌上的合同,说:“签字,盖章。” 沈玉薇说:“好歹让我先看看合同。” 彭奎侧开身,让出一个位置说:“就在这儿看,别想耍什么花样。我是讲规矩,可前线下来的兄弟们不懂道上的规矩,他们要是等急了,做出什么,我就不能保证了。” 沈玉薇仔细看完合同,救兵还没到,于是又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 看到第三遍时,彭奎拔开笔递给她,“玉行长是聪明人,合同签了,你就是总督的座上宾,今后在浦江城横着走。” 沈玉薇伸手碰了下笔,又收了回来,眼睛扫着合同上的字,说:“彭参谋,有一处我还得再看看。” 她顿觉太阳穴一凉,话锋一转,“我签,我签还不行吗?你先把枪放下,你用枪指着我,手抖。” “就这么写!” 谢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 第10章 第十章 “写,这就写。”沈玉薇从桌上捡起笔,一笔一划地磨着洋工,“玉”字刚收笔,就听见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靳辰一脚踹飞守门的安**士兵,两派人枪杆对着枪杆。 被几百号淮西军团团包围,彭奎不敢轻举妄动。 彭奎挤出笑容说:“我当是谁这么大阵仗,原来是靳副将,你不在淮西好好待着,跑到浦江城来做什么?” 靳辰不接他的话,挡在沈玉薇面前,“在商言商,彭参谋用枪指着人脑袋做生意,也不怕谢督军平白担个强抢的罪名?” 彭奎面露凶狠,像一头呲牙的烈犬,“浦江现在还是督军的地盘,我劝你少管闲事。” 靳辰说:“你没收到前线的战报?安**京淮铁路的据点已经丢了,你不回去守你的老巢,倒有闲工夫在这里教我做事。” 彭奎瞬间变了脸,“怎么可能?” “信不信由你。”靳辰说:“好心提醒你,浦江城现在已被我淮西军控制,你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走!”彭奎带着人匆匆撤退。 彭奎的人离开后,屋里就只剩下了靳辰的人。 沈令臻只说派了人来,却没说派的是靳辰。 当年沈玉薇年纪尚小,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了,才在离开前得寸进尺地索要了一个拥抱。 时隔五年,当初那层情愫变成了一层无法忽略的尴尬,沈玉薇那时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敢做,现在却反倒不敢正眼看他。 靳辰率先打破沉默,“你有没有受伤?” “没、没有。”沈玉薇这才意识到靳辰站得太近,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喷打在颈侧,她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拢了拢大衣领子,正色道:“你刚才说淮西军控制了浦江,是怎么一回事?” 靳辰说:“一个月之前,少帅命我带一个守备团翻过天目山,潜伏在浦江城附近,伺机占领浦江码头。” “原来是巧合。” 沈玉薇还以为靳辰出现在这里,都是沈令臻的馊主意,五年前她的那出“闹剧”还是沈令臻擦的屁股。 但她与靳辰之间委实谈不上有什么要死要活的情谊,不过是年少时一时新鲜罢了。 “倒也并非巧合。”靳辰说:“一年前听闻‘玉文玑’回国创办浦商银行,少帅便派我盯着浦江城。” “盯着浦江城做什么?” “文,玑,不就是薇吗?”靳辰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起初我也只是猜测,直到收到少帅的密函,命我提前行动,务必保证‘玉文玑’的安全,我才确定。” “你们早猜到我伪造了身份,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你知道我被谢卓霖的人威胁有多害怕吗?他们随便动一动手指,我的命就没了。”沈玉薇越说越委屈,方才强装着镇定,现在才隐隐后怕。 靳辰手足无措拍了拍她的肩,像在拍一件易碎的瓷器,他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浦江城先前由谢卓霖管辖,京淮铁路战役打响后,淮西军和安**就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城内盘查森严,淮西军守备团的头领如何能轻易进出? 纵使如此,靳辰也扮作商贩偷摸混进去过几次,只是不巧都没有见到“玉文玑”。 沈玉薇眼圈红通通的,像一只受伤的兔子,“谁要你道歉,我才没有怪你,我只是害怕被人拿枪指着,十几杆枪对着你,你试试。” 靳辰胸口发闷,像被一只手攥住了心脏。沈玉薇那么怕枪,五年前还是义无反顾地挡在了他面前。 他后悔了,后悔没有早几天进城,后悔就这么放走了彭奎,而不是一枪打爆他的脑袋。 “你怎么了?”沈玉薇见他脸色阴沉得吓人,想关心一句,又不敢离得太近。 她觉得靳辰变了,已经完全看不到五年前的影子。 五年前的靳辰是一个听话的“机器”,刻板得让人忍不住想逗弄。而现在的靳辰威胁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身上的冷松气息上盖着一层淡淡的血腥味,让人不敢靠近。 靳辰似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神情缓和下来,说了句“我没事”,又叮嘱她好好休息,外面会派人把守,便带着人出去了。 沈玉薇看着他的背影,才发现灰扑扑的军装上洇出一团血迹。 他受伤了? 沈玉薇想追出去问,双腿却定在原地。 他们五年间没有联系,连朋友都不算,她要以什么身份去问他?问了又能如何呢? 沈玉薇心里一团乱麻,她坐在扶手椅上,看着那份签了一个姓的合同。 好在浦商银行保住了。 谢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 第11章 第十一章 浦江码头帮派林立。 青龙帮与洪兴帮压着一众小帮派不敢造次。 先前有谢卓霖的扶持,洪兴帮的势力更胜一筹。如今浦江城易了主,青龙帮乘着淮西军的东风包揽了上下船的搬运活计,无疑是断了洪兴帮一臂。 自打靳辰进入浦江城以来,沈玉薇每天上下班都有人接送。 多是靳辰亲自开车来接。靳辰有要事时,就是两个穿军装的人来接。 他们衣服上的军衔都不低。浓眉大眼的是个上校,光头小白脸是个中校。他们也称沈玉薇为“玉行长”,有次浓眉大眼的那个说漏嘴,竟喊她“弟妹”。 防卫得如此森严,洪兴帮的人还是冒充客户混进了银行。 来的人是洪兴帮的“二爷”,李铨。 沈玉薇看见来人先是一愣,“李二爷想给洪兴帮找条出路,不去找陈会长,来找我,怕不是拜错了坟头。” 李铨倒是不恼,拱手作了一揖,“李某此次前来不是为了洪兴帮,是来给玉行长送一份礼。” “哦?”沈玉薇来了兴致,洪兴帮都已经走上穷途末路,李铨这个二把手竟一点也不着急。 李铨说:“我想让玉行长帮忙演一出戏,事成之后我会将半个洪兴帮双手奉上。” 沈玉薇狐疑地看着他,而后笑道:“你们洪兴帮多的是来路不明的钱款,你敢送,我也不敢收啊。” 李铨目光沉静,像是早就想好了对策,“玉行长请放心,所有的资产我会处理得干干净净,再注资给浦商银行。” 沈玉薇深知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与李铨谈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洪兴帮在浦江城扎根多年,半个洪兴帮,但凡是个商人都不会不动心。 她问:“你想我怎么做?” 李铨说:“如今青龙帮上位,洪兴帮已行至薄暮,何荣典不会死心,他得不到的,谁都别想要。他定会伺机绑了你。” 沈玉薇“嗤”了一声,“绑我做什么?李二爷怕不是在说笑,我不过是个银行老板,洪兴帮难不成缺我这点钱?” 李铨抬起头,双眼像铁钉一般死死钉着在她身上,“浦商银行行长玉文玑的确没有绑架的必要,但淮西军大帅沈正钧的女儿就不一定了。” 沈玉薇脸色一变,搭在扶手上的手指骤然收紧。 李铨说:“之前我还奇怪,一个华资银行的行长,为什么需要淮西军少帅副将亲自去救?直到我打听到玉行长见了陈安琪之后秘密去了淮西,还回了趟沈府——你就是沈正钧在海外多年的二女儿吧。” 沈玉薇坐直起来,直视着李铨,“既然你知道了,你应当明白,与我为敌,没什么好下场。” 李铨说:“沈二小姐误会了,我无意与你为敌,我只是需要你假意被何荣典挟持,定不会伤害你的安危,否则淮西军第一个饶不了我。” “我凭什么信你?”沈玉薇审视着他,想要看穿他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李铨面不改色,“就凭何荣典是杀害我全家的仇人,谁帮我报仇,谁就是我的恩人。” 沈玉薇蹙着眉,面色凝重,“你究竟是谁?” 李铨说:“我原叫金路明,家父金步青曾官至从三品两淮都转盐运使,满清政府倒台后便家道中落,在浦江开了一家纺织厂。厂子效益不算好,但一家人的生活尚且过得去。可偏偏被何荣典盯上,要求入股五成。” “我父亲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无异于把纺织厂全盘变卖给洪兴帮,便没有答应。可那何荣典竟连夜让安**的兵抓走了金家上下六口人,以“抗捐”的罪名全部处死。” “我当时在太仓采买棉花,才侥幸活了下来。” 李铨说着,抹了一把脸继续说,“之后我便用‘李铨’这个身份进入洪兴帮,做了‘蟹脚’,干着最脏最累的活,日子久了,逐渐取得了何荣典的信任,一步步爬上高位。” “我卧薪尝胆十几年,不惜认贼做兄,就是为了杀何荣典。何荣典必须死,任何阻挡这件事的人都得死。” 沈玉薇说:“我姑且信你,何荣典什么时候动手?” 李铨说:“靳副将还在城中,他不敢动手。” “那便三天后。”沈玉薇说,“三天后我设法支开靳辰,你回去给何荣典透个口风。” 李铨又作了一揖,身子俯得极低,“多谢沈二小姐。” 谢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12章 第十二章 三天后,靳辰果然带着一队人出了城,车行至浦江城外七十里。 豹头环眼的孟仲平拉开车门,跳了下来,用粗咧咧的声音说:“不是我说,老靳,你真放心弟妹一个人跟那劳什子李铨走?” 迹云关上车门,他是未受戒的和尚,头上光滑得像个鸡蛋,也劝道:“只听李铨的一面之词就让沈二小姐只身前去实在太冒险,老靳,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靳辰眉头紧锁,默了片刻,说:“换条路,回城。” 果然如李铨所说,靳辰前脚刚出城,何荣典后脚便到了。 沈玉薇事先让靳辰调开了玉宅的守卫,只留了两个士兵看着大门,好让何荣典顺利进来。 但这两个兵也把何荣典吓得不轻,不敢多带人,愣是自己亲自翻墙进了院子。 沈玉薇听见有人进来,假装在书桌上小憩。 何荣典一掌劈晕她,笼上黑布扛着就走。沈玉薇醒来时已经被绑在一处货仓里。 货仓三面是钢板订的薄墙,一面敞开着,何荣典背光站着,肥胖的身躯投下阴影,完全地笼罩着沈玉薇。 何荣典面色黝黑,右脸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暗红色胎记,穿着一身油光水滑的棕绿色绸缎长袍,腰间别着一把细杆的“盒子炮”。 沈玉薇微微睁开眼睛,润了润干涩的嗓子,说:“我与何老板无冤无仇,你绑我作甚?” 何荣典中气十足,一开口货仓里便响起回声,“玉行长的大姐派人占了浦江码头,断了我洪兴帮的生意,还抓了我几十号兄弟,这笔账玉行长要和我怎么算?” 沈玉薇挣了挣被麻绳捆在背后的手腕,说:“浦江码头是我大姐派人占的,人也是我大姐派人抓的,你不去找我大姐,找我有何用?” 何荣典横着一双浓杂的刀眉,厚唇恨得发颤,说:“玉行长过谦了,淮西军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打乱计划提前进入浦江城救你,玉行长的价值比起我洪兴帮只重不轻。我绑了你,还怕沈令臻不放了我那几十个兄弟吗?” 沈玉薇说:“那恐怕要让何老板失望了,我只是我大姐布在浦江城的一枚暗棋,引人注目的幌子而已,如今浦江城已被她收入囊中,我这枚棋子,弃了也不可惜。” 正说着,外头一个人影闪过。李铨穿着一身乌黑的长衫,带一顶黑色中折帽,远看像个行走的影子。 何荣典一看,心定了三分,脸上的横肉终于舒展开,高声喊道:“二弟,你看我绑了谁来?咱们拿她和沈令臻谈,要是谈不拢,就和她老子沈正钧谈,势必要带兄弟们回家,把青龙帮那群王叭羔子赶出浦江码头!” 李铨走近,二话不说,拔枪便对着沈玉薇。 何荣典慌了神,连忙去拦,“二弟,别冲动,我知道你恨沈家人,但是现在杀她还不是时候。你等我和——” 话音未落,一声枪响,何荣典的脑袋开了花,脑浆迸溅,应声倒下。 李铨放下枪,解开沈玉薇身后的绳子,说:“沈二小姐,委屈你了。” 沈玉薇转了转酸疼的手腕,说:“忙我已经帮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李铨说:“那是一定。”他听见左侧的货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喊一声“谁!” 脚步声变得急促而凌乱,李铨连开几枪,射中那人的膝盖,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从货架底下滚了出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失声喊了句“二哥”。 李铨放下枪,想过去看看他的伤腿,谁料少年突然举枪对着李铨,痛呵道:“别过来!” 李铨说:“好,我不过去,阿园,你先把枪放下。” 李园死死握着枪,就像握着一根救命稻草,他不懂为什么情同手足的二哥会为了一个女人杀了大哥。 李园的手不住地颤抖,他被二哥保护得很好,手上从来没有沾过人命,这是他第一次把枪口对准活生生的人。 他扣动板机,子弹朝着沈玉薇光速射出,他眼睛被泪水灌满,看不清瞄准的是不是心脏。 二哥说过,射击时视线要平视着敌人,但他做不到,他止不住地抽泣,二哥送的那把旧左轮手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沈玉薇没有中枪,子弹射出时,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扯开了她。 中枪的是快马加鞭赶过来的靳辰。子弹没入胸口,血像涨潮一样涌出。 砰——砰—— 砰—— 靳辰朝着李园连开两枪,巧的是李铨也朝李园开了一枪,子弹正中心脏。 李园满眼震惊地看着李铨,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血顺着嘴角淌下来。他气息奄奄,说:“二哥,你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名字是谁起的?你说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情。我没有姓,你就……让我……跟你姓,二哥,为……什……么?” 谢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13章 第十三章 靳辰捂着伤口,血不住从指缝间涌出来。 沈玉薇吓得脸色煞白,驱车去医院的路上大脑一片空白,她从没见过一个人流那么多血。 黏腻的血湿透了靳辰的衣服,把车座也染得殷红,沈玉薇嘴里不停地默念着“坚持住,坚持住……”不知是在安慰靳辰,还是安慰她自己。 靳辰大口喘着气,在沈玉薇超了第五次车后终于忍不住说:“我没事,你慢点开。” 但这提醒并不起什么作用,靳辰被医院的担架抬下来时,胸口烈火焚烧般的疼,胃里也是翻江倒海。 靳辰从医院醒来时并没有看到沈玉薇,守在床边的是孟仲平和迹云。 孟仲平扶着病床,睁着一双粗眉大眼俯身看着靳辰,“老靳,你可算醒了!这次吓死老子了。” “离我远点。”靳辰忍耐着孟仲平喷到脸上的口水沫子,问道:“她人呢?” “她……她……” 孟仲平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冲迹云使了个眼色。 靳辰刚醒,多少带了点起床气,见孟仲平吞吞吐吐,冷呵道:“说!” 迹云和孟仲平对视一眼,说:“沈二小姐去见李铨了。” “你们也不拦着?”靳辰忍痛从床上起身。 迹云说:“她是二小姐,又是浦商银行的行长,她和李铨谈生意,我们哪里拦得住。” “我要你们何用。”靳辰气得胸口钝疼,他拔掉手背上的吊针,换上衣服就往外走,孟中平要去拦,被迹云拉了回来。迹云说:“让他去吧,他心里憋着气,这口气不出怕是不会好受。” 浦江酒店的大厅,两个人相对而坐。李铨穿了一身米白色西装,胸袋里的丝巾考究地叠成三个尖角,儒雅得像个知识分子,任谁也看不出他就是洪兴帮的“李二爷”。 李铨把一张汇丰银行的支票推到沈玉薇面前。 “这笔钱来源干净,沈二小姐可以放心收下。此外洪兴帮还有些戏院、赌场和商铺,如果沈二小姐看得上,我择日登记到你的名下。” 沈玉薇拿起支票,瞳孔一震,两千万两银元。她早知道洪兴帮富得流油,没想到李铨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手笔,还真是把半个洪兴帮都给她了。她说:“不动产就不必了,送我也没空打理。你以后打算做什么,继续留在洪兴帮?” 李铨说:“旧家已灭,新家当立,从今往后再无洪兴帮。江边风浪太大,我打算到岸上开办些工厂,也算是承我父亲的遗志。” 沈玉薇举起咖啡杯,笑道:“那就祝金先生得偿所愿。” “多谢沈二小姐。”李铨朝沈玉薇身后抬了抬下巴,“外面的人好像等很久了,沈二小姐不去看看吗?” 沈玉薇转过身,靳辰隔着巨大的落地窗,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金先生,失陪了。”沈玉薇收好支票,拿起包快步往外走。 冷风吹得靳辰的脸色更加苍白,沈玉薇想狠狠推他一把,却不知该从哪里下手,他那么高大一个人憔悴成一张薄纸,仿佛轻轻一推就会倒下去。 沈玉薇没好气地说:“你知不知道你的伤势有多凶险,你不要命了?” 靳辰默默地看了她一会,问:“你和他聊什么了?” “我跟他聊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沈玉薇无语至极,都什么时候了,他竟还有心思问这个。 靳辰冷着一张脸,“上次的教训没够是不是?子弹差一点打中的就是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惜命?” 沈玉薇从来没被靳辰用这种语气质问过,气不打一处来,“究竟谁不知道惜命,你不在医院好好躺着,跑出来做什么?” “我……”靳辰顿时哑了火,拉着她的手臂左右看了看,说:“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他今天是来给我送钱的,我的卖命钱,也有你的一份。”沈玉薇用支票拍了拍靳辰的脸,插进了他的衬衫口袋,顺手理了理他内翻的衣领,说:“回医院吧。” “先送你回家。”靳辰不由分说地拉着沈玉薇的手上车。沈玉薇怕他伤口撕裂,不敢用力挣脱,只能由着他来。 谢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14章 第十四章 回了玉宅,沈玉薇把靳辰按到沙发上,俯身解他的衬衫扣子检查伤势,却靳辰攥住手。 强有力的手掌按着她的后脑,她睁着眼,视线被一张俊美的脸遮挡。 冰凉的唇急切而猛烈地吮吸着她的唇瓣,她意乱情迷中抬手推了一把坚实的胸膛,掌心触到一片温热的潮湿。 沈玉薇在一声闷哼中猛地回过神来,用尽力气推开靳辰的肩膀,喘息着说:“你流血了。” “不要紧。”靳辰目光滚烫,灼得沈玉薇心跳失序,他揽着沈玉薇的腰,让怀中的人与自己亲密无间。 沈玉薇偏开头,冰凉的吻落在她的侧脸,凉意滑至耳畔,吮了吮她的耳垂。 沈玉薇面红耳赤,慌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扔下一句“我去找药箱”便逃之夭夭。 她心跳如擂鼓,在柜子里“噼里啪啦”地一通翻找,终于找到药箱时,背后的人忽然说,“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沈玉薇脑中轰然炸开,五年前那幅不着一缕的画和那个葡萄般青涩的吻交织在一起。 她硬着头皮把药箱放在茶几上,心虚地笑着说:“我能对你做什么?” “炫耀的工具,练手的模特,一时兴起的玩具,你把我当什么都可以。”靳辰鸦黑的睫毛颤了颤,垂眸说:“沈玉薇,我是你的弃子吗?” 沈玉薇像被闪电劈中,听他一一数着自己的恶劣行径,沉默良久,才说:“不是——” “你不是说我做什么都可以吗?把衣服脱了。” 靳辰愣坐在沙发上,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双手搭在领口,半晌才解开一颗扣子。 解到第三颗时,他放下手,仰头看着她,“下面不好看,没你画的好看。” 沈玉薇蹲下来,拂开靳辰挡在扣沿上的手,麻利地解开剩下的扣子,敞开衬衫,玉石般白皙的皮肤上暗红色的伤疤纵横交错。 沈玉薇抚着伤疤上细密的针脚,心口发闷。这些痊愈的伤疤无疑在告诉她,靳辰死里逃生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沈玉薇沉默地解开纱布,左手抽出两根棉签,小心翼翼地上好药,重新包扎好伤口。 靳辰说:“是不是很丑?” 沈玉薇闷声说:“没有。” 靳辰像狼望着肉一般期盼地望着她说:“那你对我这个玩具还有兴趣吗?” 沈玉薇合上箱子,“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玩具,五年前是我做得不对,我跟你道歉,但……现在我舍不得逗弄你。靳辰,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靳辰迟滞地看着她,良久,才说:“你刚才……说什么?” 心底的话一旦说出口,好像再也没有什么好畏惧,沈玉薇认真地看着他说:“我喜欢你。我舍不得拿你当玩具,更舍不得拿你当弃子,我要你从今往后都好好的,你的身体属于我,我不许它再受伤了,你听明白了吗?” 靳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不肯撒手,像抱着一件垂涎已久的宝贝。 沈玉薇轻轻捶了捶他的肩,“你身上有伤,快松手。” “再抱一会。”靳辰似乎感觉不到疼,伤口的疼痛和心里的巨大满足比起来不值一提。 沈玉薇拍拍他的背说:“好了,等你的伤痊愈了,你想怎么抱就怎么抱,快松开,一会又流血了。” 靳辰迷恋地在她颈侧蹭了蹭栀子花的香气,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他靠在沙发上,看沈玉薇收拾药箱,忽然开口道,“你右手怎么了?” 沈玉薇手上一顿,说:“怎么这么问?” 靳辰说:“从我们再次见面起,你就一直用左手,就连写字也是。当年的枪伤——” 沈玉薇打断他:“当年那一枪是我该受的,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自责。还多亏了那一枪,要不然我也不会弃艺从商,我现在可是手握两千万两银元,从今往后吃喝不愁。” 她一只手托起靳辰的下巴说:“你要不要跟了我?” 靳辰牵过沈玉薇垂在身侧的右手,摩挲着她的手指,在她手背上印下一个吻,“不会再有下次了,以后不许挡在我前面。” 沈玉薇说:“我的是男朋友,又不是挡箭牌,那一枪,我不后悔。” 靳辰说:“我不许你因我受伤,更不许你不后悔。沈玉薇,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沈玉薇笑着说:“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要求这么多?行,我答应你。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跟了我,许不许?” 靳辰把她的手放进手心,说:“许。” 谢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