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当我亡夫死了吗?》 第1章 开局一个狗血剧本 扶玉和君不渡是一对很平常的老夫老妻。 他去救世那天,也没对她说什么特别的话。 那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午后,两个人一起在青菩树下懒洋洋晒太阳,他从竹椅起身,低下头来看她,口吻就像聊起晚饭那样随意。 他问:“我不在,你一个人可以吗?” 她想了想:“应该不太习惯。” 他带着点笑,微微叹了口气:“那得习惯一阵子了。” 她点头同意:“是得习惯一阵子。” 他又笑了笑,眼睫向下垂,显得特别长。 两个人在一起太久,无论说些什么送别的话,似乎都显得别扭矫情。 在她纠结的片刻,他转身走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面。 * 扶玉私心以为君不渡不会死,但他还是死了。 话本里面的奇迹只会在话本里发生。 他死了。 她并没有要殉情的意思。 老夫老妻的,做不来那么腻歪的事情。 就像临别时说的那样,他不在,她只是不习惯——他在的时候总是照顾她、迁就她,害她不习惯一个人。 有好一阵,她总是忘记他死了。 “哎,我那件绿的裙子呢?”她随口问。 卧房里空荡荡地回声。 “裙子呢——” “呢——” 很奇怪,君不渡也就比寻常人略微高挑一些,有他在,屋子里却不会空旷到回音。 他不在,有了回音,倒是仿佛更热闹。 她想起他死了,只好随便穿一条不怎么喜欢的红裙子。 衣服不如意,让她怏怏一整日。 时而宗里有事问她,她下意识回道:“我回头帮你问君不渡……” 旁人愣住,她也愣住。 旁人手足无措,小心翼翼照顾她情绪,好像她是个什么易碎的东西。 其实她真没伤心。 她说!她真、的、没、有、伤、心、啊! 但是别人都不信。 她越是解释,旁人越是紧张兮兮跟着她,生怕她想不开。 说不通,只好随他们去。 那年清明祭典,她总觉得身边缺了一个主持大局的人,害她手忙脚乱,丢三落四。 “人呢,死哪去了!” 她烦躁发火,忽而想起来,这个“缺席祭典”的人,正是被祭奠的那一个。 她被自己蠢哭了。 事后想想,别人并不知道她是气自己,一定以为她在哭他丧。 简直百口莫辩。 再后来……她忘了自己是从哪一天开始习惯的。 似乎只是很平常的一天,一切突然回到了不曾遇见他之前,她一个人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再也不会有事没事下意识叫他名字。 她离开宗门,一个人走过了很多地方。 世间邪魔已被肃清,世人休养生息,四海祥和安宁。 人们盛赞他,敬畏他,为他塑了不少金身像。 她从旁经过,听了满耳朵他的补天事迹,笑一笑,深藏功与名。 这是他喜欢的、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太平盛世。 他看不见,她便替他多走走,多看看。 她走了很久很久。 有一日听见村口的孩童在唱关于他的歌谣,她静静立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倏忽冒出一个念头。 “这么厉害的人,是我亡夫呢。” 亡夫。亡夫。 亡夫啊…… 回首百余年,她终于打从心底接受了这件事。 正好她也很累了。 村子里种了许多青菩树,她喜欢这种学名带着渡字的花树,于是在这里定居下来。 日出而息,日落也息。 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午后,她一睡不起。 * 扶玉其实以为自己不会醒了。 被吵醒,她有点懵。 “扶玉你闹够了没有?”一个不耐烦的青年音。 扶玉震惊。 她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人直呼过她的大名,一般都称她尊上。 而且什么叫做“闹”? 她亡夫虽然看着年轻,论辈份却总是别人的师尊、祖师尊、曾祖师尊、太-祖师尊……他对外形象沉肃自律,不近人情,在他面前无人胆敢大声说话。 跟他成婚,她被迫也成了一个德高望重的人。 她……闹? 真新鲜。 “我失手伤了你,是我不对。但是扶玉,”青年音加重了语气,“这件事上,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扶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卧榻上,腹部一阵阵刺疼,疼得好像肠子断了。 床榻旁边立着个白衣男子。 男子抬手摁住眉心,一脸倦色:“我说过多少次,表妹如我亲妹,她性命危急,你明明有救人的心药,却执意不给——我也是一时情急才会动手。” 扶玉停下检查身体的动作。 她明白了。 修士以大量修为和心血做代价,可以在体内炼出心药。心药蕴养在丹田,像蚌中养珠,渡出来可以替人治病疗伤。 不肯给,却被强夺,难怪丹田这么疼。 扶玉点头:“伤人夺宝,你师门怎么说?” 男子脸色微沉,加重了语气:“我说了,我会弥补。你我有婚约在身,难道这点小事也值当闹到长辈面前?” 扶玉:“……” 婚约?! 虽然不关她的事,莫名还是有几分心虚。 扶玉正色:“你的正缘不是我,这种话以后别再说。” 白衣男子大皱眉头:“你又在说气话!表妹她心性纯善,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些心思,我与她清清白白,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疑神疑鬼乱吃飞醋?” 扶玉:“?” 她抬眼打量这个自说自话的东西。 长得还行,丰神俊朗人模狗样,但远不够看。 她可是看惯了亡夫那张脸。 她亡夫生得一副远山静鹤、水墨丹青的样子,眉眼仿佛工笔淡淡一勾,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调调,看上一眼,总忍不住再看第二眼。 长成那样,也不招桃花啊。 白衣男子转头看了看窗外日光,神色添了抹焦躁:“你把我骗来,表妹那边无人照看,倘若有个好歹呢?罢了,我会禀明师尊尽快与你成婚,你安生点,别再寻死觅活!” 扶玉奇道:“寻死觅活?” 男子难掩烦倦:“不是你让人传话,谎称你死了,还借机辱骂我与表妹么?你这个人,总是喜欢使这些拙劣伎俩——取个心药,死不了人!” 他拂袖而去。 扶玉沉吟:“取心药,确实不会死。” 那这个“扶玉”又是怎么死的呢? 是的,身体原主人已经死了,魂魄都散了。 醒来的是扶玉。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叫做借尸还魂,不过凭扶玉的身份,得算是请神上身。 扶玉心下暗忖:既然沾染了因果,那就为死者讨个公道好了。 她抬手指向白衣男子的背影。 “跪——” 威压之下,言出法随。 白衣男子并没有跪,也没回头,只冷笑一声,走得更快了。 扶玉:“……” 忘了,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她尝试运转灵力,受损的丹田立刻爆发一阵刺痛,体内灵力细若游丝。 扶玉:啧。 动不了拳脚,只好重操旧业。 她捏一个法诀,点向白衣男子的背影:“仙官不佑,禄薄命蹇——破财。” 这点灵力只够施一个入门级的祝。 初级祝术里,扶玉认为破财杀伤力最强。 白衣男子并未发现自己中了咒,行色匆匆消失在门槛外。 身边终于安静下来。 扶玉环视周围。 卧房空荡,墙边有一座黄花梨木古物架,随意扔着些棋谱、剑诀、符图、乐器……五花八门,像个杂修。 扶玉失笑。 这个“扶玉”倒是和她有点像。 她一阵阵也总会心血来潮,时而想学这个,时而想学那个,君不渡受不了她念叨,满世界给她找天书奇卷。 她的兴致来得快,去得更快。 转眼烦了就扔一边。 君不渡行事一向有始有终,每日对着她这些学一半就扔的烂摊子,简直毁道心。 他拿她没办法,只好趁她睡下,执一卷书,在她耳边念。 君不渡有一把清清冷冷的好嗓音,念经都好听。 她也拿他没办法。 睡觉还学习,她竟成了顶顶勤奋一个人。 扶玉正想着往事出神,一道细长身影摇摇晃晃奔进来:“呜——主人!你等等小尾,小尾马上就来陪你!主人对我恩重如山,主人死了,小尾也不活了!” 四目相对。 寂静一瞬。 “啊啊啊——主人诈尸了!救命啊!” 这个削头瘦脑的东西一个激灵倒窜了出去,遁得比兔子还快。 扶玉:“……” 好一只忠心耿耿的狗尾巴草精。 * 一个时辰后。 扶玉轻点着下巴:“我姓谢,名扶玉。我养那枚心药,是为了救重伤昏迷的爷爷。” 狗尾巴草精乖巧蹲在卧榻旁边:“是的主人,没错主人。” 扶玉:“我爷爷是宗门长老,出事之前曾经一手扶持了那个谁……” 狗尾巴草精迅速接住失忆主人的话:“陆星沉,主人的未婚夫。要不是主人看上他,他早就死路边了,还想当什么宗门天骄,他做梦!” 扶玉了然:“如今我们家落难,穷小子倒是出息了。抢我的药,治他的人。” 狗尾巴草精热血沸腾:“没错!实在太可恶!怎么办,我们怎么报复他?要不我们跟他同归于尽吧!” 扶玉:“……那也大可不必。” 狗尾巴草精失望:“哦。” 狗尾巴草精不忿:“可是主人,听说宗门老祖看中了他的天赋,准备收他做亲传弟子呢,到时他有了大靠山,我们更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扶玉微笑:“我可以用祝术咒他。” “祝术?”狗尾巴草精瞳孔震荡,“主人!搞迷信,要不得!你要是信那个,上了年纪会被骗去买长寿丸的!” 扶玉:“……你知不知道大祝师千里之外可以咒杀半神。” 狗尾巴草精哭丧着脸:“那不是老神棍骗新人入行时画的大饼吗?实际上一百个祝师里,九十九个最后只能上街摆摊算卦,剩一个留在宗门——摆摊算卦。” 扶玉:“……” 倒也不能说祝师不是这么个就业困境。 狗尾巴草精嗤之以鼻:“只要哪里横死个什么大人物,必定会有一群祝师跳出来,打破了头,争着抢着宣称那人是被自己咒死的。” 扶玉:“咳,咳咳。” 狗尾巴草精杀人诛心:“有人信吗?有人信吗?就连死者家属都懒得找他们麻烦!什么祝师,就是一群大骗子!” 扶玉:“……” 道理她都懂,情况也基本是这么个情况,只有一个小问题—— 咒杀半神的大祝,正是她本人。 突然之间,激情开文! 又是一个0预收开文的崽,喜欢的宝记得点点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开局一个狗血剧本 第2章 故脑残者无药医也 夜渐深。 扶玉盘膝坐在榻上,掐指一算,不高兴。再掐指一算,更不高兴。 她命令狗尾巴草精:“给我折些桃枝来。” 有了桃枝,她摆个简单卦阵,开始扔铜钱。 连扔三次都不满意。 狗尾巴草精:“主人,你到底想算什么啊?” “姻缘。”扶玉冷笑,“我就不信我斩不断这孽缘。” 手一松,绑了红线的铜钱再一次掷出大囍卦象。 狗尾巴草精嘴角直抽:“主人,没摇到想要的签,你就一直摇?” 虽然它不懂迷信,但是这样真的对劲吗? 扶玉:“这就叫命由我不由天。” 狗尾巴草精:“……” 好一个我命由我不由天! 一个时辰后。 扶玉幽幽盯着第一百八十八个“囍”。 她想不通。 就这么一段九流话本里常见的掏心剖丹的孽缘,她堂堂一个大祝竟然斩不掉? 这不玄学。 狗尾巴草精盯着面前起起落落的铜钱,整个昏昏欲睡:“主人,你以前很喜欢陆星沉的。他那个表妹次次冤枉你,他都信她,不信你。你受了那么多的气,也没说要跟他退婚啊。” 扶玉若有所思:“原是这样。” “对啊。”狗尾巴草精拖声拖气,“你总说,他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真相,到那个时候,看他怎么后悔莫及!” “哦——” 扶玉歪到靠枕上。 她明白了。 她身上承了“谢扶玉”的因果。 谢扶玉想要的并不是打打杀杀,而是她未婚夫能够幡然醒悟,痛彻心扉,悔不当初。 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追妻追到黄泉路。 “如此。”扶玉叹气,“那就算他倒霉了,陆……陆什么来着?” “陆星沉。” * 陆星沉踏进客房时,苏茵儿正看一封信。 见到他,她连忙把信纸塞到枕下,努力冲他扬起笑脸。 陆星沉蹙眉:“他们又烦你?还想逼你回去嫁给那个老头?” 苏茵儿身躯一颤,眼眶立时红了,摇摇头,强颜欢笑:“没、没有的事。” 陆星沉大步上前抽出枕下的信纸,垂眸扫过一眼。 她拦不住他,咬着下唇,面色难堪。 信上果然又是那几句——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弟弟吃药要花钱。白养她这个白眼狼,不懂感恩帮扶亲人,害家里损失大笔彩礼钱。 陆星沉冷笑:“为了给宝贝弟弟采药,你差点没命,还要怎样?” 苏茵儿泪盈于睫:“是我不好,我不该乱碰那些有毒的药草,连累表哥被谢姑娘怪罪。谢姑娘她,还在生表哥的气么?” 陆星沉喉结滚了滚,面色不愉。 苏茵儿自嘲一笑:“像我这样低微如草芥的人,怎配浪费谢姑娘的心药,我真是罪大恶极……” 陆星沉冷声打断:“谢扶玉她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她对你有偏见,说话难听,不必当真。” “我懂的。”她摇头苦笑,“谢姑娘对表哥一往情深,不喜欢我也是应该的,她以为我会跟她抢表哥……” 陆星沉大皱眉头。 “其实我真的没有!”眼泪夺眶而出,她哽咽道,“当初表哥家中遭难,我爹娘势利,悔了婚,把我另许给财主儿子,那些狗腿子殴打表哥,逼得表哥流浪他乡……如今在表哥面前,我只有满心惭愧,哪敢痴心妄想……”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嗯。”她颔首抹泪,柔声应道,“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表哥如今可是仙门一等一的青年才俊,前程远大,不可估量!” 陆星沉淡淡一笑。 “表哥,要不我还是走吧。”苏茵儿牵了牵他的衣袖,“我留在这儿,总是惹得谢姑娘误会,与表哥争吵不休……我好害怕变成破坏表哥感情的罪人。” “你多虑了。”陆星沉不以为然,“我会尽快与她成婚。你不必走,免得回去又被他们卖了。” “我没事的。”她勉强挤出笑容,“爹娘毕竟是我至亲啊,总不可能真的害我。给地主老财做续弦什么的……也许只是随便说说呢。” 陆星沉冷笑。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清楚?”他姿态强势,“我说,不准你走。” 苏茵儿无奈只能答应:“好嘛,我听表哥的。” 陆星沉点点头,大步离开。 才到门旁,又被叫住。 “表哥……” 陆星沉回眸:“还有事?” 苏茵儿面色踌躇,揉着衣角为难地开口:“是不是不太方便……谢姑娘说过,不允许表哥与我单独相处太久……” 他冷笑:“不必理她。” “呼,还好还好。”她轻舒一口气,半开玩笑嗔道,“我就说嘛,即便她家大业大,也不能把表哥当赘婿来管啊!” 陆星沉不悦:“怎么可能。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我是想……既然爹娘放心不下弟弟,不如我们把弟弟接过来?”她仰视他,“若是弟弟运气好能够留下来,爹娘不知该有多羞愧!他们一定会后悔当初狗眼看人低,那样对待表哥……只不知这么大的事,表哥能不能作得了主……” 陆星沉微微沉吟。 一个幼童而已。 “这有何难。”他点头道,“明日我便让人将他接来。至于能不能成为门下弟子,那便看他自身造化。” 苏茵儿大喜过望,一对眸子亮晶晶盯着他,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我就知道表哥最好了!” 陆星沉道:“小事而已。” 苏茵儿围住他,雀儿似的飞来飞去。 “表哥,我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 “表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就是四里八乡最出色的神童呢!” “表哥这么厉害的剑仙,一定会飞升的!” “表哥……” 陆星沉从苏茵儿处离开,已近丑时。 * 扶玉一大早又被吵醒。 “谢姑娘!谢姑娘!”有人在外面扬声喊,“谢姑娘!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扶玉头疼,丹田也疼。 狗尾巴草精压着嗓门撵人:“主人在睡觉,你别叫了。” “你凭什么拦着我!让我进去,我要给谢姑娘道歉,谢姑娘!谢姑娘!” 扶玉出门,手背挡了挡刺眼的阳光,望向台阶下方。 狗尾巴草精见她出来,连忙跑到她身边告状:“主人,我让她不要吵你,她偏要吵。” 它悄声提醒:“表妹!就是那个表妹!” 扶玉冲着这位表妹点点头:“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谢姑娘,”苏茵儿直视扶玉,一字一句,“表哥为了我,把你打伤。于情于理,我都得过来向你道歉才是,请你接受我的道歉!” 扶玉稍微认真看了看对方。 她问:“听说心药救了你的命,你们家那边的风俗,是向救命恩人道歉吗?” 狗尾巴草精果断抢答:“主人我知道!应该道谢!道谢!” 苏茵儿脸色一阵难看。 她咬咬牙,强声向扶玉说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为难表哥了,要怪,你就怪我一个人。” 她扬起清秀的面庞,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勇敢直视扶玉。 冷不防被人这么用力一盯,扶玉没能摁住职业本能,顺手就给对方看了个相。 “……嗯?” 苏茵儿又道:“还有,谢姑娘你千万不要误会,昨夜表哥他留在我那儿,只是单纯与我聊天,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狗尾巴草精:“不是,等等,这种破事你不说也没人知道吧?” 苏茵儿神情倔强:“我问心无愧,凭什么不能说。” “啊我知道了!”狗尾巴草精恍然大悟,“你就是过来耀武扬威的!明知主人受了伤,还要故意火上浇油,你想气死主人!” 它攥紧拳头,鼻孔呼呼喷出细绒毛,“你给我滚出——” 苏茵儿突然发出一声惊叫,踉跄着就要往后跌倒。 衣袂破风声如约而至。 “住手!” 一道白衣身影大步踏出晨雾。 陆星沉。 他蹙起眉心,一掌扶住苏茵儿,将她护到身后,“你没事吧?” 狗尾巴草精跳起来:“我没碰她!真没碰她!” 陆星沉冷冰冰盯过来一眼,威压骇人,吓得它连忙缩到了扶玉身后。 “表哥……”苏茵儿拉住陆星沉衣袖,“我只是想要向谢姑娘道个歉……我不是故意惹她生气……” 陆星沉不假思索:“我知道。” 狗尾巴草精气了个倒仰,唰地从扶玉身后探出半截脑袋:“你知道什么!她就是来炫耀你们昨晚的破事!” 苏茵儿连忙解释:“表哥,我正是担心谢姑娘误会,所以特意向她解释,可她根本不听我的。你快好好跟她说说!” 陆星沉眉头皱得更紧。 “谢扶玉,”他实在烦透了她的疑神疑鬼,“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我与表妹昨夜只是叙旧,什么也没有。” 扶玉指尖一顿。 方才她给苏茵儿看了个相,疑心自己看走眼,便又仔细掐算一遍。 “没错,确是紫微星照子女宫,好旺一个子息相。”她沉浸在卦象中,随口回道,“什么也没有,哪来的孩子?” 陆星沉都气笑了:“你!” “我……”苏茵儿脚下一软,差点跌倒,“我没有……表哥,我没有……她胡说八道……” “我有没有做过什么,自己还能不清楚?”陆星沉深吸一口气,“天地可证,我从未碰过表妹一手指!” “哦。”扶玉从善如流,“不是你的,那就是别人的。” 陆星沉两眼发黑:“……” 狗尾巴草精:“……” 它总算知道为什么街上的江湖骗子经常被人追着打了。 这破嘴是真招恨。 “表哥,表哥!”苏茵儿脸色惨白,不堪其辱,“别、别再说了……让我走……” 她紧紧攥住他的手臂,娇躯摇摇欲坠。 “凭空污人清白,谢扶玉你够了!”陆星沉动了真火,一字一顿道,“向她道歉!” 苏茵儿不停地摇头:“表哥,我们走……” 她用力将他往后拽,然而弱柳般的身姿又怎能撼动一位修士? “有我在,你用不着怕她!”陆星沉无视拉扯,不动如山,“谢扶玉,道歉!” 扶玉面色沉凝。 昨日给这个姓陆的下了破财咒,此刻却观他中气十足,并不像福禄有损。 今日给表妹看个相,又被质疑算不准。 她的祝术有这么差劲? 扶玉双眸微虚,视线落向苏茵儿。 “表哥……我不要她道歉,我们走,我们走……” 苏茵儿双手抓住陆星沉胳膊,柔弱无力地拉拽他,拉不动,急得晶泪点点。 扶玉心念一定。 一觉睡醒,她养了些灵力回来,可以再施一个初级祝术。 “风雷持祝,百炁归流——拔山。” 这是个增益祝。 做工需要耗费大量力气的力夫们,通常会问街边祝师买上几道最便宜的拔山祝,上工之前往身上贴一贴,壮气力,管它有用没用,终归聊胜于无。 扶玉看苏茵儿拽得实在辛苦,顺手给她下个拔山祝。 祝术不灵?她还不信了。 “谢扶玉。”陆星沉的耐心彻底告罄,“表妹虽柔弱,但有我在,却不容你肆意欺负!我再说一遍,立刻向她道……歉啊!” 猝不及防间,一股刚猛力道顺着手臂传来。 陆星沉对表妹没有半点防备,冷不丁被她这么猛一拽,身体失去平衡,径直撞在她身上。 “啊!” 她惊叫一声向后跌倒,陆星沉本能去救,探手勾向她的腰。 忙乱之中,苏茵儿也扬手抓住了陆星沉的肩。 “莫……慌啊!” 陆星沉只觉肩膀上沉沉挨了一铁钳。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对着一向娇滴滴的表妹,他也不可能动用修为来反击。 耳畔响起岌岌可危的裂帛之音,若是强行挣开,身上的道袍恐怕要被她硬生生扯碎! 光天化日之下…… 陆星沉瞳孔收缩,迟疑的霎那,身体被她狠狠拽倒。 两个人滚作一团。 “表哥你、你……你快起来!” 眼见着他衣襟半敞,挺拔的身躯整个压到自己身上,苏茵儿双颊蓦地红透,一面惊呼,一面扬起手来,娇羞地用拳头捶他胸口。 “嘭——嘭嘭!” 正要起身的陆星沉只觉胸膛挨了重槌,一时心肺震荡,瞳孔猛颤。 虽然表妹时常会说些“我命苦,要靠自己双手辛勤劳作”这样的话,但陆星沉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真有一身庄稼汉的蛮力。 他单手一撑,想要倒掠起来,发现苏茵儿的胳膊不知何时缠住了他的腰。 他怕伤到她,一时竟不能挣脱。 “主人!”台阶上方,狗尾巴草精震惊大叫,“你的嘴是开了光吗!他们两个!在这里!生小孩?!” 陆星沉闷下一口老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故脑残者无药医也 第3章 因果自负福祸自招 一阵混乱。 陆星沉好不容易结束了这场灰头土脸的闹剧。 他勉强维持着姿态爬起来,站稳之后,探手拉起苏茵儿。 “表哥……”苏茵儿红着脸嗔他,“你倒是小心一点啊!” 说着,她如往日那般,抬手去推他胳膊。 陆星沉下意识闪身躲开了她。 苏茵儿愣住。 这是他第一次躲避她的触碰。 她与他自幼相识,青梅竹马,还定了娃娃亲。若不是七年前他家里出事,她和他早就成亲了,哪里轮得到别的女人插足? 他怎么可以躲她? 她红了眼,咬住唇,万分委屈:“表哥!” 陆星沉闭了闭眼,吸气,望向台阶上方:“方才的事,只是一个意外……” 扶玉早已经不在那里。 陆星沉错愕,转身望向山道,只看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清逸缥缈,道骨仙风。 他有一瞬间失神。 她怎么会……不吵不闹?往日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她都要大吃飞醋,今日闹这么大乌龙,她却一个字也没说。 她好像完全不在意他了。 陆星沉心底忽然泛起一股子没着没落的空洞,他提步想要去追,衣袖却被人拉住。 回过头,心有余悸地望向苏茵儿的手。 苏茵儿道:“谢姑娘她就这么走了?” 陆星沉仍盯着她的手指,心不在焉:“怎么?” 苏茵儿神色忿忿,为他打抱不平:“表哥,你正和她说话呢,你话没说完,她怎么能转身就走——这也太不尊重人了。” 陆星沉怔忡片刻,回过神来。 他强行忽略心底空落落的感觉,微微一哂:“她就这性子。” 谢长老从前惯出来的,千金大小姐,骄横得很。 “可是,可是,”苏茵儿咬唇,“女子当以男子为天啊,难道仙门中人都不修女德么?” 陆星沉摇头:“修仙之人不兴凡间那套,我辈修士,只以强者为尊。” “那表哥也比谢姑娘更强啊,她还是看不起人。”她蹙起眉尖,“难道因为我们出身没她高贵,就要永远低人一等?” 陆星沉眸光闪动,不自觉抿紧了唇角。 “别说了。”他声线微沉,“欠她家的,我迟早会还清。” * 扶玉行过一处处道场。 她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我人缘很差?” 怎么别人见了她都在绕路走。 狗尾巴草精欲言又止:“……他们可能是比较穷。” 扶玉不理解:“他们穷,那和他们躲着我有什么关系?” “咳,”狗尾巴草精偷偷望天,“可能是怕我们开口借灵石。” 扶玉不懂:“我需要向人借?” 狗尾巴草精生无可恋:“主人你忘了吗,我们现在去玄木峰,就是要找乌鹤借疗伤的丹药啊!” 扶玉:“……” 半晌,她绷着嗓子郑重申明,“你刚才说的是‘拿’。” 狗尾巴草精:“那反正我们也还不起,借就是拿。” 扶玉:“……” * 穿过一道挂在云雾间摇摇晃晃的千丈悬木长天梯,扶玉对自己目前的境况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谢长老伤势太重,大医修看过都摇头。 救不了。 就算醒来,也是废人。 宗门不可能耗费庞大的资源在一个废人身上。 谢扶玉很早就没了父母,是爷爷将她从小带大,感情极其深厚,她不可能放弃爷爷。 为了救爷爷,她散尽家产,四处求人。 扶玉认清了自己的处境:“我现在,一无所有。” 狗尾巴草精纠正:“不,你有很多欠债。” 扶玉:“……” 谢长老如今还能吊着一口气,是因为心药。 乌鹤身上养的心药。 “爷爷从前对乌鹤有恩。”扶玉若有所思,“爷爷出事,我们花光了灵石,一直靠着乌鹤的心药续命。” 狗尾巴草精:“是的主人,没错主人。” 扶玉道:“乌鹤的心药快要耗尽,到时就需要我这一枚来续上。” “就是这样,主人。” 一人一草低头望向她的丹田。 那枚心药,已经没了。 狗尾巴草精的声音逐渐变小:“主人,乌鹤已经艰难支撑很久了,他要是知道你的心药给了陆星沉,估计毒死你的心都有。所以待会儿问他借丹药的时候,千万千万不要提这个啊。” 扶玉平生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忍气吞声:“……我知道。” 千丈悬梯走到尽头。 踏出云雾,眼前撞过来浓郁翠色。 玄木峰上种满药草,各处都有弟子看护。 一看见狗尾巴草精靠近,附近弟子立刻打起精神,提高警惕,攒拳怒目而视。 扶玉头疼:“我们还‘借’过草药?” 狗尾巴草精挠头笑:“呵呵,也不是很频繁……” 扶玉望天。 她是给姓陆的下了破财咒,不是给自己下了破财咒? * 草庐里没有乌鹤身影。 狗尾巴草精翻遍木架上的瓶瓶罐罐,没有找到一枚可以借走的丹药。 “主人,”它愁眉苦脸,“只能找他本人去借了!” 扶玉:“……” 敢情本来的计划是趁主人不在直接“借”。 出了草庐,向人打听。 “乌鹤?他在道场炼丹,可威风了。”一名玄木峰弟子阴阳怪气地说,“人家可不像我们这些庸才,人家在挑战的可是六品丹!” 扶玉不懂:“那怎么了?” 对方被她噎了下:“六品啊!不是九品!” 扶玉还是不懂:“五六七八品,有什么区别吗。” 狗尾巴草精见对方快要急眼,连忙拖走没有常识的扶玉:“六品很厉害的!乌鹤他也炼不了六品丹啊!他平日就炼一炼九品,至多八品。” 扶玉:“那炼六品又怎么了?” 她从前炸,哦不,炼过的丹,都没有这种低级的。 狗尾巴草精急得直跳脚:“乌鹤强行越级炼丹,得把自己的丹脉连到鼎里,万一炸炉,他就废了!他这是穷疯了吗?” “看看去。”扶玉拍拍它,“炼丹之道,我也略通。” 狗尾巴草精:“……” 连九品和六品都分不清,那很略通了。 一人一草来到了炼丹的道场。 热浪翻涌,一股不祥的焦味弥漫在道场上空。 明眼人都知道快要炸炉了,看热闹的弟子早已退到远处。 “那儿!” 扶玉望过去,只见一只通红的丹炉嗡嗡震动,旁边坐着一道勾肩驼背的身影。 此人肤色死白,颧骨微陷,黑眼圈浓重,湿透的额发一绺绺沾住脸颊。不像个医修,倒像个病入膏肓的患者。 扶玉见过太多的人,倒是真没见过如此颓丧的。 颓丧的乌鹤单手掐诀,苦苦支撑身前暴烈的丹炉。 在他前方,一个男修上下抛着手里的白玉,扬声对四周说道:“我一向认为,做人呢,还是要脚踏实地的好。仗着自己有点天赋而好高骛远,迟早要摔大跟头!” 退到远处的一众弟子连连点头。 “萧师兄说得是,乌鹤他就爱斜眼看人,他狂什么狂。” “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真觉得自己能炼成六品丹吧?” “是他自己非要赌萧师兄手里的定魂玉,夸下海口,没人逼他!” 乌鹤无视周围议论。 他抬起一双汗湿的、黑得瘆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萧楚生手里的玉。 乌鹤:“丹我炼了,东西拿来。” 萧楚生诡笑,俯身压低嗓门:“急什么,等你炼完,自会给你。” 二人对视,心照不宣。 萧楚生用一块定魂玉,换乌鹤经脉尽毁。 狗尾巴草精呆住:“定魂玉可以保住爷爷的神魂。乌鹤他是为了爷爷……” 谢长老对乌鹤和陆星沉都有恩。 这么一比,陆星沉更不是东西了。 “滋——嘭,嘭,嘭。” 乌鹤身前的丹炉愈发红炽,内里传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人群大惊,纷纷退得更远。 “要炸了!” “我早就说过不可能炼得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他自己作死怪谁?” 乌鹤面无表情。 萧楚生也不再抛动手里的白玉,他双眼睁大,快意地盯着乌鹤,脚步悄然后退。 “乌鹤。”他轻声低语,“你不会真以为能拿得到我的东西吧?炉子里我加了雷火藤,你完啦,不仅仅是经脉尽废……而是死!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抢第一?死吧!” 萧楚生轻飘飘掠到远处,避开风暴中心。 “嗡——” 空气沉闷到了极致。 所有人下意识屏住呼吸,有人捂住眼睛不忍看。 乌鹤,完了! 死寂的空气里踏出一道身影,她逆着人群,信步走到乌鹤身边。 扶玉。 扶玉身后,探出一只哆哆嗦嗦的狗尾巴草精。 “主人怎么办,我们打晕他,拖走吗!” 热浪袭来,丹炉似一枚红炽的炸火,嗡嗡闷震弹跳,空气里涌动着暴烈不安的因子,巨大的爆炸只在旦夕之间。 乌鹤抬起滴汗的睫毛:“我停手就炸。走开!” 狗尾巴草精大惊失色,弯下腰,准备扛起主人跑。 乌鹤哑声叮嘱:“找萧楚生,拿定魂玉。” 扶玉凑得更近:“嘘。” 翻卷的火浪在她漆黑的瞳仁上跳跃,扶玉侧耳,左手掐一个太上老君先天玄元丹神诀,往鼎上点去。 “镇。” 炼丹她不敢说有多会,炸炉可她是行家。 有一阵沉迷炼丹,君不渡一辈子收藏的炉子都被她炸光了,其中还有不少上古神战遗迹里摸出来的仙炉,说不好太上老君本人都沾过手。 什么名炉仙炉神炉,在她手上炸得一个不剩。 老炸炉人了。 都说久病成良医,镇字一出,万焰蛰伏。 乌鹤惊呆。 他周身丹脉连通鼎内,立时便能感知到鼎中变化。 失控多时的丹火竟被镇住了! 乌鹤在丹道上本就很有天赋,短暂震撼之后,即刻宁神入定,专注炼起丹来。 “嗡……嗡……” 遁到远处的人左等右等不见爆炸。 渐渐地,场间焦味散去,一股清冽的丹香渐渐逸散。 众人面面相觑:“不、不会吧……” 乌鹤睁开眼,收功,起身。 他的眸子本就黑得异常,此刻更是发出瘆人的亮光。 飞袖,扬手,揭开鼎盖! 丹气蒸腾,清香缭绕,一枚圆润的六品丹药静静躺在鼎中。 众人围上前来,看清鼎中景象,不由得炸开了锅。 “……成了,真炼成了!” “他成功炼出了六品丹药!六品!” “这下萧楚生再也不能把乌师兄当作劲敌了,他失去了资格。” “恭喜乌师兄,贺喜乌师兄!” 乌鹤表情依旧不动,他望向一脸惊色的萧楚生,扬起一只手:“定魂玉,拿来。” 萧楚生眼底肌肉一下一下失控抽搐。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炼得成!我不信……我不信!” 乌鹤语气静得像个死人:“你想抵赖?” 众目睽睽之下,乌鹤炼出了六品丹,萧楚生自然不能抵赖。 他咬紧牙根,颤着瞳仁,把手里的白玉递向乌鹤。 乌鹤接过,收进袖中。 萧楚生六神无主,低下头,探手伸向冒着热气的丹炉,本能想要去拿那枚丹。 “啪!” 乌鹤一掌拍开他的手,静静盯着他:“不是你的。” 萧楚生:“……” 他从未设想过“丹药炼成”这个结果。 他在药材里动了手脚,存心置乌鹤于死地。 为了事后撇清干系,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原材料是他准备的。 那便是乌鹤自己的东西。 乌鹤显然也明白这一点,面不改色地昧下丹药。 这一局毒计,萧楚生赔了定魂玉,赔了一整份炼制六品丹药的药材,自己也可笑地变成乌鹤大出风头的垫脚石。 乌鹤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收起东西,二人一草往道场外面走。 乌鹤:“你救我一命,欠你的人情,怎么还?” 扶玉想起来意,莫名有几分心虚:“问你借个丹药。” 乌鹤二话不说掏出热乎的六品丹给她。 扶玉愈发心虚:“不是这个,我要借回春丹。” 亡夫保佑,他可千万别问她为什么要借疗伤药,更别问受了什么伤。 乌鹤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扶玉几乎恼羞成怒:“我、要、回、春、丹。” 乌鹤当然知道什么是回春丹。 但是一个力挽狂澜起死回生助他炼出六品丹的人,怎么可能紧张兮兮问他借一个回春丹? 借?! 回春丹,需要借?! 狗尾巴草精忍无可忍,震声道:“回春丹啊!九品!回春丹!借一个回春丹而已,你推三推四干什么!你——你该不会是知道主人的心药没了吧!” 扶玉瞳孔颤抖,压着嗓子凶它:“……你不是说不能让他知道?” 乌鹤:“……我知道了。” 远处悄悄跟踪的玄木峰弟子们—— “快,听听他们在吵什么?” “打起来了,怎么打起来了?” “我没听错的话,好像是为了回春丹?” “哈?!九品,回春丹?” “什么什么回春丹?!”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因果自负福祸自招 第4章 吾既招财尔必破财 山道上。 “失忆?” 乌鹤个子高,瘦得衣贴骨,走路习惯勾着背。 他垂下一双黑得瘆人的眼睛,斜眼看扶玉:“失忆,你脑子坏了。” 扶玉:“……” 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乌鹤不欠钱也能变成万人嫌。 狗尾巴草精大声护主:“你别瞎说,什么叫脑子坏了,主人这是脑子有病!” 扶玉:“……” 遇到这两个家伙真是她的福气。 * 乌鹤身上没有回春丹。 也没有灵石。 但他手里有一枚新鲜出炉的六品丹药,虽说是个最鸡肋最偏门的鼓灵丹,找对了买主,也可以卖出七八百灵石。 炼制鼓灵丹的材料是所有六品药材里面最便宜的,成本一千。 狗尾巴草精一听就不答应了:“一千成本只卖七八百?” 乌鹤恹恹地:“音修本来就少,用鼓的我只知道这一个。他若不收,恐怕五百都没人要。” “而且。”他叹了口气,“我以前得罪过这个人。” 扶玉:“……” 乌鹤:“跟他谈价,千万不要暴露我身份,嘴巴严实一点。”他斜眼看狗尾巴草精,“尤其是你。” 狗尾巴草精:“我又不傻。” 乌鹤&扶玉:“呵。” 行到山门处,二人一草走进外事殿,向负责出入登记的掌事报备离宗事宜。 掌事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口中规矩倒背如流:“入凡间国,不得作奸犯科,不得干涉时政……” 乌鹤正按手印,身后另一处忽然传来吵闹。 “呜哇!呜哇!”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六岁左右的男童躺在地上胡乱蹬腿,嘴里吱哇大叫,“我就要嘛!我就要嘛!” 正在面如死水背规矩的掌事双眼一亮,蓦地从黑木桌后探出半个身子。 “白萱,你那里怎么回事?”他皱着眉头,语气严肃,眼睛里燃烧起八卦之火。 名叫白萱的年轻掌事一脸无奈:“这小孩,见了我的玉佩,非要我给他。” 玉佩是一件法宝,怎么可能平白无故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年长掌事斥道:“胡闹!谁带来的人?” 边上一名外门弟子硬着头皮上前禀告:“他是陆星沉师兄的亲戚,我带来的,正登记。” 今日奉陆师兄之命带这个名叫苏家宝的凡间表弟回宗,一路上脑袋要被吵炸了,只盼着速速把人扔给陆师兄交差。 哪知才进山门就出夭蛾子。 苏家宝开始在地上打挺扑腾,扯着嗓子干嚎。 “打死你!打死你!你敢不给我,我叫我姐夫打死你!” “姐夫!这里有人欺负我!快来帮我打他们!” 掌事眨了眨眼:“他姐夫,谁?” 外门弟子无辜摇头:“不知道啊。” 白萱低头翻了翻面前的登记簿,小心翼翼对了对手指:“他说的姐夫,该不会是……” 年长掌事的眼睛顿时更亮了三分:“该不会是陆星沉吧?!” 听见这个名字,苏家宝立刻翻身坐起来,鼻孔朝天道:“哼!就是他,你们怕不怕!” “唰——” 数道目光射向扶玉。 陆星沉不是谢扶玉的未婚夫吗!怎么成了别人家的姐夫?! 扶玉:“看我做什么,谁家亲戚,你们找谁。” “哦对对对!”年长掌事双眼放光,“传讯白云峰,通知陆星沉,速速来领人。” 看热闹不嫌事大。 * 陆星沉大步踏进外事殿,身后追着苏茵儿。 “阿宝,阿宝!” 看清殿中景象,苏茵儿眼眶蓦地红了,奔上去搂住地上的孩童,“阿宝不怕,谁欺负你,你告诉我们!” 苏家宝哇一声大哭起来。 “姐!他们欺负我,他们欺负我!快让姐夫打他们!” 陆星沉长眉微蹙:“怎么回事?” 几个年轻掌事默契用视线把那位年长掌事推了出来。 年长掌事轻咳一声:“陆星沉,宗内不得喧哗,望你管好亲戚,莫再滋事。” 陆星沉还没开口,苏茵儿便带着哭腔喊道:“他还是个孩子,欺负他做什么!” “姐夫!你就是我姐夫吗!”苏家宝也叫了起来,“你快帮我打他们!” 陆星沉这是第一次见苏家宝。 他问苏茵儿:“他就是你弟弟?” 苏茵儿含泪点头:“对,阿宝身体不好,还在吃药,可怜的阿宝……” 陆星沉望向年长掌事,目光颇有几分不满:“他只是个孩子,凡事不能宽容些,有必要与他计较?” 掌事都无语了:“他要别人的东西,不给就闹。” 苏茵儿哽咽:“孩子贪玩罢了,就不能哄哄他,值当闹成这样?” 有人撑腰,苏家宝嗓门更大了:“姐——我就要!我就要!” 他一骨碌爬了起来,趁着大人们说话没留神,一个箭步冲到白萱身边,抬手扯下她腰间悬挂的白玉佩。 白萱来不及阻止:“哎你……” “哼!不给我,我还不稀罕!”苏家宝高高举起玉佩,猛地一摔—— 咣铛啷! 玉佩应声而碎。 一众掌事目瞪口呆。 陆星沉愣怔一瞬:“他要的东西,是白掌事的玉佩?” 年长掌事冷笑:“你说呢。” 环视周遭,众人默默颔首,目光谴责。 白萱缓缓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碎玉,低着头,不言不语。 苏家宝发现气氛不对,连忙躲到了苏茵儿怀里。 苏茵儿咬咬唇,梗起脖子:“别吓着孩子。多少钱,我们赔就是了。” 旁观者无不露出鄙夷的神色。 仙门的东西,一个凡人说赔就赔?她拿什么赔? “灵石,一千八。”蹲在地上的白萱轻声开口,“这是整块离火洞玄玉,古玉。” 陆星沉蹙眉。 像这样的玉佩法宝,通常不过二百三百。 他沉声驳道:“看上去并不像古玉。” 白萱抬眸,捧起碎片微笑:“它现在是了。” 苏茵儿不忿:“你……你讹人?!” “哎哎哎,话可不能这样说。”年长掌事捋须,“公然毁人法宝,那可不是什么小事,若是不能私了……” 掌事面向北方,朝上重重一拱手,“那我也可以上报宗主,依照宗规禀公处置!” 那可就真不是小事了。 陆星沉闭眼深吸气:“不必。我替他赔。” “表哥……” “姐夫真好!” 陆星沉总算后知后觉发现不对:“你喊错了,你该与你姐姐一样,喊我表哥。” “你就是姐夫!”苏家宝大声说道,“爹娘都告诉我了,姐姐在姐夫那里,跟姐夫住一块儿!” 苏茵儿俏脸发红,轻声嗔他:“阿宝,你别乱说话呀。” “小孩子不懂事。”陆星沉长眉紧锁,警告周围掌事,“童言无忌,切勿传谣。” 年长掌事一本正经:“你是怕传给谢扶玉听见吗?这个你倒不必担心。” 陆星沉还没松一口气,又听对方笑呵呵续道,“方才当着谢扶玉的面儿,他早都喊过姐夫了。” 陆星沉:“……” 正着急要走,身后飘来白萱弱弱的声音:“陆师兄,灵石如果不能现结的话,你给我打个欠条呗。” “……” * “咚——咚咚——咚咚咚!” 上京城内繁华处,一座金漆朱红高楼最是醒目。 蓝底烫金牌匾上龙飞凤舞画有“多宝阁”三个大字,耸入云端的顶楼隐约传下来风雷般的鼓声。 三个身披斗篷,黑布遮面的神秘人踏进阁楼。 乌鹤压低嗓音:“李雪客,多宝阁阁主,鼓修,见到他,尽量少说话。” 扶玉与狗尾巴草精整齐点头。 楼中管事的迎上前来。 乌鹤绝口不提手里的东西是最鸡肋的鼓灵丹,只故作高深:“我手里有你们李阁主需要的东西。” 斗篷底下探出一只瘦骨如柴的手,比划一个“六”。 “六品丹?” 乌鹤老神在在地颔首。 管事的不敢怠慢,领人上楼,穿过一层层雕花梯,雷般的鼓声渐近。 人还未至,消息早已传了上去。 扶玉等人到达顶层,身着金纱的侍女们早已笑吟吟掀开了左右红帘,躬身请三人入内。 最先撞入视野的是几只齐腰高的硕大战鼓。 穿过两排大鼓,只见镶金嵌玉的长案后方坐了一个人,白面红唇,眉清目秀。 “三位手上,有我要的东西?” 乌鹤悄然后退,让扶玉与狗尾巴草精上前与这位阁主打交道。 扶玉尽量不心虚地取出丹盒,反手挑开盒盖,推到李雪客面前。 虽然是个鸡肋丹,好歹也是个六品丹…… 至多就是被赶出去,应该不至于打人……吧? 李雪客望向丹盒。 视线微微一顿。 阁楼里管事的个个都是眼毒的人精,判断这三人来头不小,这才把人带上来。 他们手上,怎么会是个最鸡肋的鼓灵丹? 心里疑惑,面上不显。 李雪客探出手指,不动声色拨了拨这枚圆润的丹药。 忽地,瞳底一震。 这枚丹药上,竟有一抹雷火丹纹!(萧楚生加的雷火藤) 丹纹! 通常只有炼制三品以上的丹药时,运气好,能爆出丹纹。带有丹纹的丹药,有价无市,供不应求。 他冲击金丹,久久不得其法,缺的正是这样一抹天地灵秀! 李雪客心跳加剧,不敢显露呼吸,按捺住胸口激雷,出声试探:“道友不妨开个价看看。” 扶玉见他神色古怪,难免心里没底。 听乌鹤那意思,这丹药能卖五百,也能卖八百,端看李雪客这个唯一的鼓修眼下饿不饿,缺不缺这鸡肋吃。 讨价还价,她实不擅长。 狗尾巴草精眨眼暗示: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扶玉沉吟,既然成本是一千灵石…… 她犹豫地竖起一根手指。 双眸微眯,紧紧盯住买家表情,只要他表情不对,她立刻收手,直接叫价六百。 李雪客盯住她竖起的手指,瞳孔猛一震! 一万?只要一万?! 电光石火的霎那,他见对方脸色一变,手指开始往回收。 “别——” 情急之下,他顾不得拿乔,一手按住丹盒,另一只手高高竖起个一,嘴里喊道,“一万就一万!” 扶玉:“???” 没听错吧? 扶玉迟疑:“多少?” “一万我要了!”李雪客生怕她反悔,“一万灵石,现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货既脱手,不退不换,一概无悔!” 他拍出一只乾坤袋,强行塞给扶玉,然后抓住丹盒就往自己袖子里收。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扶玉:“……” 低头一看,手里果真是沉甸甸一万灵石。 她眼角微抽,转头望向身边同伙。 两个同伙默契十足:“走!” 她能听出来他们想说的其实是“跑”。 扶玉镇定:“咳,那我们走了。” 李雪客求之不得:“快快,送客,送客!” 出了阁楼,一方拔足飞奔,另一方紧闭大门。 都怕对面傻子反悔。 突然发现连死好几个男主了,东方敛,李照夜,蔺青阳,君不渡,我电脑会不会变成凶宅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吾既招财尔必破财 第5章 死者为大加封一等 多宝阁。 戒备森严的密室。 阁主李雪客焚香沐浴,恭恭敬敬捧出六品纹丹,置于案首。 身旁老仆热泪盈眶:“少主,此番当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李雪客按捺住激动的心和颤抖的手。 他微微闭目,吸气:“是啊!” 当初他年少无知,被一个假祝师三言两语哄得昏了头,以为自己当真是什么“震撼六界之天命鼓人”,一头栽进了鼓修这个大偏门。 后来才知道,那江湖骗子就是为了卖药给他——对方手里囤了一大堆无人问津的鼓类丹药,高价卖给他这个冤大头。 等到发现上当,对方早就溜得无影无踪。 可怜李雪客,误入歧途,再不能回头。 鼓修如此冷门,总有它冷门的理由——鼓修完全没有一对一作战能力。 剑修刀修自不必说,提起兵器想砍谁就砍谁。 哪怕是同为音修的琴修,也可以凝聚音波于一弦,指哪打哪。 而鼓修…… 击鼓时声势浩大,灵力震荡天上地下、四面八方。换句话说就是只能群攻,并且落在每一个方位的威力十不足一。 若是一对一的战斗,距离如果足够近,鼓修可以震死实力十倍弱于自己的对手——甚至不如抡起鼓来砸人方便。 因为缺陷太明显,世间鼓修少之又少,纵观修真史,竟无人留下姓名。 没有前辈指引,没有上等秘笈,没有适合的丹药……李雪客这一路走来,多少坎坷自不必说。 真是闻者心酸见者落泪。 而今日,恰恰因为太过冷门,他竟以区区一万灵石,捡漏了雷火丹纹。 李雪客平复心绪,服下鼓灵丹,开始冲击金丹期。 一炷香……两炷香…… 忽一霎! 他薄透的眼皮蓦然闪过雷光,头顶似有万雷轰鸣。 老仆心中大骇,正想要强行唤醒少主,只闻一阵地动山摇。 竟是这九层多宝楼中,所有灵鼓齐齐轰鸣! “咚——咚——咚!” 音浪如潮,贯天彻地。 老仆心旌摇荡,久久不能平静。 “呼……” 终于,李雪客吐出一口浊气,收功,睁开双眸。 金丹竟已大成。 “啪!” 李雪客猛然起身,攥住老仆枯树般的手,瞳仁重重颤抖:“快!快!让人追,追那三人!不,不必,阿叔,你随我亲自去追!” 老仆边跑边问:“少主,丹有问题?” “何止有问题!”李雪客跳过门槛的时候卡掉了一只鞋子,“天大的问题!” 老仆惊恐:“啊?” 少主总不能是回光返照了吧。 李雪客:“那不是普通的丹纹!我在其中感受到了极其玄奥的灵机,这一定是古经里记载过的,记载过的……就是那个!那个!” 老仆:“……” 少主上一次这么激动,还是被那个假祝师骗去学鼓。 李雪客连比带划:“古时有大祝,人称帝巫司命,可摄五行风雷之力炼化入丹,阿叔,我感受到了,它一定是!此乃上古神物啊,我竟有眼无珠,只给了人家一万灵石强买,岂不是要得罪人吗!快,快把人追回来!” 老仆:“嘶……” * 扶玉三人从东城遁到西城,扔了斗篷,摘掉面具。 狗尾巴草精神色紧张:“这乾坤袋和灵石上面会不会留着什么追踪法术啊?” “不会。”乌鹤笃定。 狗尾巴草精:“你怎么知道?” 乌鹤可疑地沉默了一瞬:“多宝阁名气大,不会做这种自损声名的手脚。一万灵石对于他们来说也不多。” 扶玉还是想不通:“这人看着也不傻?” 乌鹤:“人不可貌相。” 扶玉望天。 亡夫作证,她真没给对方下咒,真没坑人,真是对方自愿的。 说起亡夫…… 扶玉后知后觉,逛了大半座城,竟然没有见到一处道祖祠。 兴许是她没留意? 扶玉心下暗忖,不经意打量四周。 不见香火,不见塑金身。 卖香烛纸钱的铺子里,也不见卖道祖像。 回头想来,偌大一座城中,竟没有一点与她亡夫相关的痕迹。 狗尾巴草精伸长脖子探头探脑:“主人,你在找什么?” 扶玉轻描淡写,一点儿也不尴尬地回答:“道祖。” 说罢,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将眼风飘向旁边,“怎么没见到道祖庙殿。” 半晌不闻动静。 转头一看,乌鹤与草精两脸懵。 狗尾巴草精疑惑地问:“什么道祖?若是道祖,不得与天道平齐了?” 扶玉耐心给它扫盲:“人们给死者盖庙立碑,通常都会加封一级虚衔。比如将军庙就写大将军,皇帝陵就写圣天子,那个谁的话,叫他道祖有什么问题?” 像她这样的大祝,死了多少也能封个帝巫司命什么的。 一人一草依旧眼神呆愣。 “那个谁?哪个谁?” 扶玉察觉不对,她抬手指向东天,问:“补天痕的是谁?” 只见湛蓝天幕之上隐约有一线灰白痕迹。 仿佛一道痊愈很久的旧伤痕,浅,淡,却不容忽略。 说到这个,狗尾巴草精总算不再是一副懵懂的样子,它比比划划给失忆的主人扫盲:“当然是神庭七圣啊!濯天尊、紫光星君、无垢帝……” 七个扶玉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号。 扶玉眸光渐冷。 她很少真正生气,盛怒之下,也只微微笑:“是他们补的天?” “对啊对啊!”狗尾巴草精用力点头,“路边三岁的小孩都知道七圣补天救苍生的故事。” 她瞥向乌鹤,乌鹤默默颔首表示认同。 扶玉气笑。 很好。很好。 连补天之功都敢偷,是真的胆大包天了。 扶玉问:“我上哪里可以找到这些人?” 乌鹤:“……” 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用眼神与狗尾巴草精交流:你主人,这里是真有病啊? 狗尾巴草精:那可不? 乌鹤:怎么办? 狗尾巴草精:看我的! 它拍拍胸脯,一本正经道:“主人放心,无论主人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带路!不过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先去买回春丹?” 扶玉:“……” 是了,她现在是个筑基修士,丹田空空如也,身上有伤,还有欠债。 扶玉吐气:“你说得对,当务之急是回春丹,那就暂时先放他们一马。” 狗尾巴草精严肃点头:“是的主人,没错主人。” 乌鹤暗暗给它比了个大拇指,以示敬佩。 行出数步。 念头仍然不甚通达的扶玉拍了拍乾坤袋,强行安慰自己:“没关系,我现在,有大把灵石,缺什么都可以买。” 狗尾巴草精:“对!买!” 乌鹤:“买!” * 上京城中,阵阵躁动。 “多宝阁好像出大事了!都在追人!” “什么什么?追谁?有没有出悬赏令啊?” “管它的,先去帮忙再说!多宝阁出手最是阔绰,绝不会亏待大伙!” “好像是在追三个人!” “阁主亲自出马,披头散发,鞋子都跑掉了!” 听着周遭一阵比一阵更加热烈的呼声,扶玉三人瞳孔颤动,呼吸艰难。 扶玉小声:“是他自己非要买。” 乌鹤:“那又怎样,当年他自己买了我的东西,回头还不是给我下死生不论的悬赏令?” 扶玉:“……这么霸道?” 乌鹤:“就这么霸道。” 狗尾巴草精瑟瑟发抖:“那还愣着干嘛,跑,跑啊!” * 外事殿。 陆星沉凑来一千八百灵石,从白萱手里拿回欠条。 苏茵儿不安咬唇:“表哥,阿宝不懂事,这次的灵石,我以后一定想办法还给你。” 陆星沉不语,手指一紧,纸张化为齑粉。 “此事不必让谢扶玉知道。”他寒声警告殿中掌事。 白萱笑眯眯地比了个封口手势:“陆师兄放一百个心!” 陆星沉正要走,忽地顿住,后知后觉地问:“谢扶玉她,下山去了?” 白萱心情大好:“对啊,谢师姐与玄木峰乌师兄一道。” “乌鹤?”陆星沉蹙眉,“扶玉从来不曾与他单独相处……是谢长老出了什么事吗?” 白萱摇头:“没有啊,我看他们都挺开心的。” 陆星沉薄唇抿紧:“没事她为何跟他走这么近?那个乌鹤……” 他露出些鄙夷的神色。 乌鹤这个人,古怪,孤僻,极不合群。 “可别小看了乌师兄,”白萱兴奋地八卦,“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家乌师兄成功炼出了六品丹!这一代弟子,无人能出其右!” 陆星沉瞳孔微微收缩。 宗里那位老祖有意收自己为徒,便是因为自己的天赋。倘若乌鹤能炼六品丹,那天赋必不在自己之下。 一股莫名的危机感攫住了他。 正待开口,身后的苏茵儿惊呼出声:“谢姑娘突然跟他在一块儿,难道就是因为他变强了么?她这样做,未免也太势利了吧?” 陆星沉皱眉:“她不会。” 谢扶玉显然不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是…… 白萱无语:“我说这位姑娘,你这想法怎么与常人大不一样呢,你该不会……是在以己度人吧?” 苏茵儿:“你!” 眼看苏茵儿蓦地红了眼眶,泫然欲泣,陆星沉压下心中隐约浮起的念头,冷冷盯白萱一眼:“都别说了。” 白萱:“呵呵。” 陆星沉吸气:“扶玉她定是有正事,她那个人,最不喜其他男子接近。” 话音未落,山门外忽地传来笑声。 只见扶玉三人拉拽着彼此,欢快又狼狈地撞进了外事殿。 “呼——” 她脸颊通红,眸子晶亮,与乌鹤与草精对视,脸上满是同流合污的狡黠。 “这个秘密,给我永远烂在肚子里!” 她气喘吁吁颐指气使。 陆星沉的心脏,蓦然悬空。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死者为大加封一等 第6章 破财折福晦星勿近 “谢扶玉。” 扶玉循声抬眸。 她和乌鹤、草精成功携带巨款遁回宗门,正是乐不可支。 视野里冷不丁撞进了陆星沉那张脸,以及他发黑的印堂中线——好重的晦气,好一个破财折福之兆! 扶玉笑容瞬间消失。 她后退半步避开这瘟神冲脸,迅速把手里的乾坤袋藏到身后。 陆星沉的表情僵在脸上。 她灿烂过头的笑容刺到了他的眼,他唤她,是不想让她这样对着别人笑,而不是在望向他的霎那,笑容消失,只剩下防备。 陆星沉心脏一阵发闷,视线不自觉地落向她的手。 她把什么东西藏起来了? 从前他下山办事,总会给她带件小礼物,她每次假装不在意,其实眼睛里都是碎星星,礼物也会好好藏起来,谁也不让碰。 如今她拿的,又是谁送的东西? “手里是什么?”陆星沉几乎不过脑地问了出来。 这话一说,乌鹤顿时如临大敌,抢身上前,一副准备动手拼命的架势。 陆星沉瞳孔震荡。 谢扶玉是他的未婚妻,别的男人凭什么这样护在她身前,就像在护着什么……珍贵的宝物。 乌鹤:废话,她手里可是足足一万灵石,别又给抢了。 陆星沉寒声斥道:“让开。” 乌鹤冷笑:“呵。” 两个男人敌意十足地对峙,一个高大俊朗,另一个也挺直了平日习惯佝偻的肩背。 视线相撞,硬生生溅起火星来。 一个要强闯,一个寸步不让。 外事殿的掌事们纷纷放下手里枯燥的活,从厚重的黑檀木大案桌后面探出大半个身体,眼睛熠熠发光,就生怕他们打不起来。 “表哥,表哥!” 苏茵儿连忙拉住陆星沉,“谢姑娘兴许不是故意与别的男子拉拉扯扯呢,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你别冲动呀。” 被她触碰,陆星沉本能一惊。 他不动声色拨开了苏茵儿的手。 表妹素来柔弱,往常她不经意碰到他时,就像一阵微风,一片树叶,他也不曾放在心上。 直到闹了那出乌龙。 她拽倒他的蛮力令他心有余悸,再听到她口中说出“拉拉扯扯”这样的话,不禁有些皱眉。 当着外人的面,他也不好直言驳斥,伤了表妹颜面。 就在陆星沉蹙眉思忖之际,苏茵儿又开口了。 “谢姑娘!”她转身谴责扶玉,“容我说句公道话,这事儿确实是你做得不太好。你已有婚约,实不该再与别的男子单独相处,这样很容易引起误会的。” 这倒是说中了陆星沉心事。 他将视线越过乌鹤,皱眉问扶玉:“你有事下山,为何不找我?” 狗尾巴草精一听这话就气乐了,阴阳怪气道:“找你买药,治你打的伤,你当原汤化原食呢?” 陆星沉怔住。 他后知后觉:“你……伤得很厉害么?” 狗尾巴草精重重哼一声,把鼻孔朝着天。 陆星沉的视线定在了扶玉身上。 他恍然惊觉,她变了很多。 方才她笑得灿烂,他忽略了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此刻定睛细看,竟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 受伤的她,不再骄横跋扈,不再无理取闹,不再大声控诉他的种种不是。 她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好似笼罩了烟云,静的,淡的,仿佛一伸手她就会融于天地,化成一片水墨丹青。 陆星沉心脏一沉。 有那么极短暂的瞬间,他竟有种近乎恐怖的直觉——他失去她了。 他倏地撵走了这个极其不祥的念头。 他诚恳地说道:“我说过,失手打伤你,是我错了,你生我气也是应该的。你想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扶玉实不想跟他搭话,生怕沾到他身上的晦气。 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生气。 ——谢扶玉并不生他的气,她已经死了,死人不会生气。 狗尾巴草精呵呵冷笑:“还能指望你做什么呢?你只要别在这里疑神疑鬼、无理取闹、乱吃飞醋、招人笑话,那都谢天谢地啦!” 总算叫它逮着机会,把对方说过的这些屁话兜头盖脸砸了回去。 陆星沉脸色一阵发青。 他和表妹是亲戚,怎么能一样? 不等他发作,乌鹤直勾勾盯了过来:“想道歉?先拿五百灵石药钱看看诚意。” 陆星沉:“……” 他心里竟是莫名松了一口气。 是了,乌鹤是医修,她要治伤,才会跟他走得近了些。 陆星沉颔首:“需要多少,只管……” “表哥!”苏茵儿喊道,“别再让他们讹你了!为了我弟弟,你已经破费了那么多!你的灵石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 黑木案后的白萱抬起手,缓缓在自己嘴上比了个“打开封印”的手势。 白萱说道:“陆师兄,这可不是我说出来的哈!你让我不要告诉谢师姐,你替这位姑娘的弟弟赔偿了我的玉佩,共计一千八百灵石,我帮你瞒到了最后一刻哦,是她自己说出来的。” 陆星沉两眼一黑又一黑。 “扶玉,我……” 他急切地望过去,只见她整个人都藏到了乌鹤身后,看不见神情,只知她双肩在微微颤抖。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他手上这份资源是为了冲击金丹期准备的,谢长老重伤花费不小,她也不曾想过要动用它。 她让他专心晋阶,定要顺利成为老祖的亲传弟子,来日找到伤害她爷爷的真凶,替爷爷复仇。 分明是动不得的钱,却为了表妹的事情挪用。 谢扶玉又要误会伤心了。 陆星沉盯向白萱,目光阴沉:都怪你。 白萱被他瞪得莫名其妙:“看我干什么,摔我玉佩的是她弟弟,大嘴巴说出来的是她自己,你不怨他们,反倒怨我这个受害者?” 陆星沉还想发难,忽见一名弟子匆匆跑进来,一手拄着腿,一手冲他扬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陆、陆陆师兄!不好了不好了!你表弟他,他把慕云长老养了十八年的那株宝贝灵花给、给揪了!” 陆星沉:“……” “啊?!”苏茵儿攥住陆星沉衣袖,慌道,“表哥,表哥,阿宝他不会的,是不是有人冤枉他呀?他一个孩子,被人冤枉了,也不懂得替自己分辩呀!” 陆星沉:“先问清楚再说。” “嗯嗯!”苏茵儿慌乱点头,眼泪接连涌出,“表哥定要替他作主!” 二人跟着前来报信的弟子匆匆离去。 片刻静默。 白萱:“看看看,我说对了吧,这小孩,必定还要给他惹事!” 年长掌事:“啧啧啧,陆星沉他这是哪招来的倒霉亲戚?” 另一位掌事:“要不要赌一赌,慕云长老那里他得赔多少?” 扶玉紧紧抱住自己的乾坤袋。 她这破财咒,真是强得连她自己都害怕。 * 乌鹤找同门师弟换来疗伤丹药,然后带走了一千灵石。 他要去买些药材与丹药,配合那块定玉魂,给谢长老做一次唤醒治疗。 扶玉默默点头。 谢长老若是醒来,便能知道是谁伤了他。 谢扶玉的死说不定也可以找到答案。 告别乌鹤,扶玉回到自己住处,服下疗伤药,调息片刻,丹田里漫起暖意。 狗尾巴草精乖乖守在一旁。 “主人主人,好多了吗?” “主人主人,你怎么又把铜钱掏出来啦?” “主人又算姻缘啊?” 扶玉连掷数次,依旧连续是“大囍”。 她懒洋洋歪到靠枕上。 断缘,真是比破财难了一百倍。 她摇头叹气,将手里绑了红钱的铜钱闲闲往外一抛。 “叮,叮,嗑。” “嗯?”扶玉眉尾微挑。 像她这样的老神棍,一听便知这一卦有变化。 起身,定睛望去。 二正一反。 这一次竟不是大“囍”,只是喜。 这段牢不可破的孽缘,总算有了一丝松动之机。 扶玉心情大好。 * 是夜,她竟入了梦。 扶玉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几千年没做过梦了。 修到她这样的境界,早已灵台清明,心如澄镜。 今日却不知何故,意外踏进一幕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的情境之中。 邪魔战场。 红。铺天盖地的红。 她低头看自己,身上白衣被乌红的浓云映成难看的血色。 周围更不必说,泥土沁了血,一片深黑。 战桩、枯木、血海尸山。 扶玉知道是梦,信步踏着半凝固的血浆行走。 她可以轻易脱离梦境,但她此刻无所事事,实无必要多此一举。 走走看看便是了。 她倒是没想过要在梦里见到谁。 毕竟像他那种死法,连入梦的因果都灭得干净。 她是不会梦见他的。 身旁不时有邪魔奔过,顾不上她,都在疯逃。 扶玉逆着它们逃亡的方向走。 她和君不渡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极少亲自上战场了。 像这样的小场面,都是交给徒子徒孙历练。 在她的记忆里,君不渡永远都是一副不染红尘、无情无欲的慈悲仙人相。随手施展的也是大道法、大神通,拈花似的,平定千万里之外的战况。 “唰——” 扶玉心神掠向前方。 正前方有一座尸骨堆,最高处单膝坐着一个人。 他低垂着头,白发染满黑血,在腥风之中猎猎飘扬。 冷而薄的眼皮微动。 抬眼。 冰冷的、毫无人性的血瞳,与她对上视线。 扶玉:“……” 她、是、不、会、梦、到、他、的?!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破财折福晦星勿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