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嫡幼子》 第1章 前传 镇远国公府门前,素白幡旗在料峭春寒中翻卷,猎猎作响,似无数冤魂恸哭。府内哀乐低徊,如丝如缕,缠绕着每位吊唁权贵的心头。他们面容悲戚,步履沉重,可眼底深处暗流汹涌——在这权力场中,生死从来不只是生死。 长街百姓步履匆匆,无人敢驻足,更无人敢抬眼窥探那朱漆大门后的森严。唯有巷尾坊间,压抑的私语在暗处流淌: “听说了么?国公府的嫡子…殁了。” “天爷不开眼!那可是三岁能诗、十岁三元及第的文曲星啊!” “何止文采?听闻刺客来袭时,他为护母亲,硬是用身子挡了致命一剑…” 灵堂内,沉香袅袅。那个曾惊艳了整个京华的少年,如今只余一块冷木牌位。民间自发组成的送葬队伍蜿蜒十里,悲声动天,如丧考妣。 而真正的风暴,在边关帅帐中悄然凝聚。镇国公萧明握着那份八百里加急的丧报,指节泛白。几乎同时,安插宫中的心腹送来了密信——皇帝意欲借刺杀震慑国公府的谋划,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萧明晦暗不明的脸。那纸密报,非但未让他震怒,反在心底最深处,点燃了一簇幽暗的火焰。这“误杀”嫡子的血案,正是他苦等已久的……东风。 三年,足够让隐忍的野心淬炼成锋,足够将丧子之痛编织成问鼎九重的天罗地网。 他以悲愤丈夫与父亲的身份,赢得了世人无限的同情与拥戴。文臣之首的定国公府,为惨死的外孙与备受煎熬的女儿,倾全族之力在朝堂奔走。大半朝臣倒戈,龙椅上的哀帝终成孤家寡人,政令不出宫闱。 而萧明,亲率麾下百战铁骑,挥师京城。宫变之夜,血月当空,昔日皇族与参与刺杀的“功臣”被屠戮殆尽,皇城御阶为赤色浸染。 踏着旧主的尸骨与亲子淋漓的鲜血,萧明黄袍加身,登基为帝,史称太祖。他追封枉死的次子为“昭明永慧承德皇太子”——这史无前例的冗长封号,既是对英才早夭的痛惜,更是向天下昭示:父慈子孝,皇位来得名正言顺。一个完美继承人的陨落,恰好反衬他夺取江山的“无奈”与“正义”。 新朝既立,后宫佳丽渐次为太祖开枝散叶。然而,他最常挂在嘴边的,仍是那个文武双全的早夭嫡子。对那位因痛失独子而形销骨立的皇后,他更是恩宠有加,赏赐如流水般送入坤宁宫,试图弥补,亦试图掩盖那噬心的愧疚。 皇后的悲伤却早已蚀骨入髓。她如同一盏熬干了心血的残灯,在思念的狂风中飘摇。 在她四十一岁这年,竟意外有孕。五十五岁的太祖闻讯,龙颜大悦,大封六宫。但这迟来的生机,却成了悬于皇后性命的铡刀。深宫之中,明枪暗箭防不胜防,纵使太祖加意防护,皇后仍数次险遭毒手,胎象几度垂危。 无数珍稀药材熬成墨汁般的苦汤,一碗碗强灌入皇后喉中。坤宁宫内,药气与死气交织弥漫。定国公夫人入宫探视,见女儿瘦得只剩一把枯骨,唯独自腹间骇人地隆起,面色灰败如纸,忍不住老泪纵横。 太医院院判跪地陈情,直言皇后凤体亏空,年岁已高,此胎能保至今实属侥幸。临盆之日,必是九死一生,凶多吉少。 太祖紧握皇后枯瘦如柴的手,语带沉痛:“放弃吧,绾绾。朕……不能再失去你了。”他眼底的痛色真切,或许,这其中也夹杂着对发妻最后的不忍。 皇后却猛地摇头,深陷的眼窝里燃着两簇执拗的幽火,气息微弱却斩钉截铁:“陛下……这是臣妾……唯一的念想了。” 为了腹中这个孩子,本已油尽灯枯的皇后,一次次挣出鬼门关。所有人都明白,她是在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喂养这个未降世的孩子,完成一场绝望的献祭。 (男主父亲视角补充) 龙案之后,太祖萧明静听着暗卫关于后宫倾轧与皇后危境的密报,眸中深不见底。 当初他统领前朝近半兵马,早已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然而,极速膨胀的野心,岂是“权臣”二字可以满足?那九五至尊的宝座,才是他最终的猎物。 只是,他萧明一生,极度爱惜羽毛,绝不能在后世史书中,留下“谋朝篡位”的污名。当初,宫中内线传来皇帝欲刺杀其妻儿以作震慑的消息时,他非但没有全力阻止,反而在暗地里巧妙推波助澜。嫡子的死,成了最完美的棋子——既点燃了定国公府滔天的怒火,让身为定国公独女的妻子及其家族,心甘情愿为他笼络文官清流;更给了他一个“为子复仇、顺天应人”的起兵借口,将这谋逆之路,粉饰成了一场悲壮的正义之师。 如今,大业已成。而皇后腹中那艰难孕育的胎儿,是他萧明的骨血,亦是稳定后族、维系与定国公府联盟的关键。这孩子,必须活着。至于这活着的代价是否需要耗尽发妻的生命……在江山社稷面前,似乎也成了可以计算的筹码。 第2章 归来 宁宫内,血气与药味混杂。 意识,从无边无际的冰冷与黑暗中挣脱,猛地被塞入一个温暖、柔软,却极度逼仄的空间。他能感觉到心跳,两个——一个属于他自己,激烈而有力;另一个来自外部,虚弱、疲惫,如同风中残烛。 萧玦——不,现在他只是这具婴儿躯壳里一个清醒的、充满恨意的灵魂——想起来了。 那穿心的一剑。 母亲卫氏惊骇欲绝的脸。 杀手袖口隐秘的龙纹标记。 以及……父皇在得知他死讯后,那看似震怒悲痛,眼底却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的冰冷。 原来,所谓的“功高震主”,所谓的“误杀”,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清除。清除他这个过于优秀、母族过于强大、可能威胁到皇权的太子。他那“敬爱”的父皇,才是幕后真正的推手! 滔天的恨意几乎要撕裂这脆弱的婴儿躯体。他想呐喊,想质问,却只能发出细弱无力的啼哭。 “恭喜陛下,是位小皇子!”稳婆的声音带着颤抖。 他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沉稳有力的大手接过。即使闭着眼睛,他也能感受到那熟悉的、属于帝王的威压。是父皇! 他强迫自己停止哭泣,甚至努力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属于婴儿的、无意识的“笑容”。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他要活着,在这座吞噬了他的皇宫里,重新长大。 太祖看着怀中这个瘦小得过分,却似乎在对他“笑”的孩子,心中莫名一悸。这孩子……眼神似乎过于清亮了。 “此子生于皇后大病初愈,承载朕与皇后之殷切期望,赐名‘承’。”太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萧承。” 萧承。 他在心中冷笑。承载?是承载你们的愧疚,还是承载我复仇的火焰? 萧承的“幼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他在皇后——他前世今生最敬爱的母亲——怀中,扮演着懵懂无知。他会用小手抚摸母亲枯瘦的脸颊,在她思念“玦儿”垂泪时,咿咿呀呀地试图“安慰”她。每一次,都让皇后心如刀绞,也将更多的怜爱与愧疚,转移到他这个“老来子”身上。 在太祖面前,他更是完美地扮演着一个依赖父亲、天真烂漫的幼子形象。他会摇摇晃晃地扑向父皇,会用含糊不清的词语背诵简单的诗句,会在太祖考校兄长功课时,睁着“崇拜”的大眼睛看着父皇,让太祖在日渐衰老的年岁里,享受到一种被幼子纯粹仰慕的满足感。 没有人知道,这具幼小躯壳里,藏着一个曾经震动朝野的“昭明永慧承德皇太子”的灵魂。他利用一切机会,贪婪地吸收着这个新朝的信息。 他从宫人的闲谈中,拼凑出父皇是如何“血洗皇室”登基的,如何将弑子的罪名巧妙地转嫁给了前朝余孽。他从母后与定国公夫人的密谈中,了解到外祖家如何在朝中扩张势力,与父皇的新贵们暗流涌动。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潜伏在暗处,审视着他的仇人们——他那看似慈爱的父皇,那些争权夺利的皇兄,以及所有参与了当年那场阴谋,如今却享受着从龙之功的“功臣”们。 萧承五岁时,“偶然”在御花园“救下”了失足落水的六皇子——一个性格莽撞、被其母族宠坏的兄长。他利用自己对水性的了解和成年人的冷静,导演了这出“舍身救兄”的戏码。 太祖大加赞赏,愈发疼爱这个“仁厚”的幼子。而六皇子一系,也对他这个“救命恩人”弟弟少了防备,甚至在某些时候,成了他在兄弟争斗中无形的盾牌。 七岁时,他“无意间”向皇后提起,曾在某本杂书中看到前朝某种治理漕运的弊端,其描述与当下朝廷正面临的难题极为相似。皇后将此言当作趣事说与太祖听,太祖起初不以为意,后来细想,竟觉有几分道理,暗中派人调查,果然揪出了一条利用漕运贪污的巨大蛀虫。 此事让太祖第一次对这个幼子刮目相看,不仅仅是宠爱,更带上了一丝审视。此子,似乎有种异于常人的敏锐。 萧承要的,正是这种效果。他不能像前世那样锋芒毕露,那会引来致命的猜忌。他必须一点点地、合理地展现自己的“价值”,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对父皇“有用”且“无害”的儿子,慢慢接近权力的核心。 同时,他开始利用自己年幼的身份,以及父皇的宠爱,悄悄地培养人手。一个被他在冷宫角落“偶然”发现、并求父皇赦免的落魄太监,可能是前朝潜伏的暗卫;一个因为他“喜欢”而被调到身边伺候的、看似笨拙的小宫女,或许有着不凡的身手和绝对的忠诚。 他的网,开始无声无息地撒下。 夜深人静时,萧承会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昭明太子生前居住的、如今已被封存的东宫方向。那里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仿佛在等待它的主人归来。 他的指尖划过冰冷的窗棂。 父皇,你可知,你最思念的儿子,就在你的眼前,日夜思虑着如何将你从那沾满儿子鲜血的龙椅上拉下来? 你给了我史上最长的太子封号,如今,我便来取你这万里江山,作为真正的补偿! 他体内的灵魂,是经历过最残酷背叛的萧玦。而外在的躯壳,是备受宠爱的幼子萧承。极致的恨与极致的伪装,在他身上融为一体。 他知道,他的复仇不能是简单的弑君。那太便宜他的父皇了。他要的,是让父皇亲眼看着自己一手建立的王朝根基动摇,看着他最信任的儿子们互相倾轧,看着他倚重的臣子纷纷倒戈,最终众叛亲离,在无尽的悔恨与绝望中,走向毁灭。 就像他当年,在绝望中为母亲挡下那一剑时一样。 他的重生,不是恩赐,而是诅咒——对整个皇室,尤其是对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的,最恶毒的诅咒。 他看着铜镜中自己稚嫩的脸庞,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彻骨的笑意,“父皇……我回来了。” 第3章 宫宴,皇后之死 萧承八岁那年,宫中中秋夜宴。一位曾参与当年刺杀、如今已官至礼部侍郎的“功臣”,在向他这位“备受圣宠”的小皇子敬酒时,酒杯竟无故碎裂,酒液洒地,冒出嗤嗤白烟。 场面瞬间大乱。太祖震怒,下令彻查。 萧承躲在皇后怀里,身体“害怕”得微微发抖,眼神却冰冷地扫过那官员惨白的脸。这不过是一次小小的警告,一次无声的宣告:我回来了。 事后,太祖愈发觉得此子身边危机四伏,对他的保护更为严密,却也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这孩子的存在,仿佛总在提醒他那段不愿回首的过往。 而皇后的身体,在经历那次惊吓后,更加油尽灯枯。她握着萧承的手,气息微弱:“承儿,不要相信你父皇……你要好好的……连同你哥哥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萧承看着母亲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中对父皇的恨意达到了顶峰。是他,为了权位,不仅杀了儿子,还要逼死妻子! “母后,”他伏在母亲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哼起一段模糊的、属于前世萧玦幼时,母亲常为他哼唱的摇篮曲调。 皇后浑浊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光彩,她死死盯着幼子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仿佛要穿透皮囊,看清内里的灵魂。最终,她嘴角牵起一个极淡、极复杂、似悲似喜的弧度,泪水滑落,缓缓闭上了眼睛。 坤宁宫的哀钟再次敲响。这一次,萧承真正的、最后的温暖,彻底熄灭了。 皇后的葬礼上,萧承身着孝服,跪在灵前,没有哭闹,只是沉默。那超越年龄的沉静,让所有窥探的目光感到心惊。 太祖看着这个一夜之间似乎长大了许多的幼子,看着他与皇后去世时长子萧玦那般相似的、隐忍而悲恸的侧脸,心中第一次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慌。他伸出手,想抚摸儿子的头给予安慰。 萧承却微微侧身,避开了那只手。 他抬起头,用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却深不见底的眼睛,望向他的父皇,轻声问道: “父皇,哥哥和母后……在天上会团聚吗?他们会……想念我们吗?” 那一刻,太祖如遭雷击,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从幼子的眼中,没有看到孺慕,没有看到悲伤,只看到一片冰冷的、仿佛洞悉一切的虚无。 萧承缓缓低下头,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勾起一抹淬毒般的弧度。 父皇,你的江山,建立在儿子的尸骨与妻子的血泪之上。 现在,该轮到你了。 我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坤宁宫的哀钟余音,在紫禁城上空盘旋了整整三日。 皇后的葬礼极尽哀荣,太祖皇帝亲自拟定谥号,辍朝七日,百官哭临。然而,在这片浩荡的皇权悲恸之下,暗流从未止息。 萧承,这个年仅八岁、接连失去“兄长”与母亲的皇子,在众人眼中成了最值得揣摩,也最需要依附的存在。葬礼之后,各方势力递向这位小皇子橄榄枝的动作,悄然变得频繁。 太祖将幼子接至自己的乾清宫偏殿居住,美其名曰“亲自教养,以慰皇后在天之灵”。此举既是保护,亦是监视。他无法忘记灵前萧承那个冰冷的眼神和那句诛心的问话,那不像一个孩子,更像……一个索债的幽魂。 萧承坦然接受了这一切安排。他变得更加沉默,却也更加“懂事”。在太祖面前,他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认真读书,乖巧应答,甚至会在太祖批阅奏折疲惫时,默默递上一杯参茶。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依赖父亲、努力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的幼子,仿佛灵堂上那瞬间的锋芒只是悲痛过度产生的错觉。 只有夜深人静,独处之时,他才会摊开掌心,那里静静躺着一枚质地上乘、却毫不起眼的玉佩——那是母后临终前,用最后力气塞入他手中的,属于前世萧玦的旧物。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这温情脉脉的父慈子孝之下,是何等肮脏的真相与血仇。 皇后薨逝,中宫悬空。前朝与后宫的平衡被打破。育有皇次子的德妃与育有三皇子的淑妃势力最为雄厚,争夺后位与储位的暗斗逐渐摆上台面。 萧承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利用自己“年幼无知”的优势,偶尔在太祖面前,“不经意”地提及某位娘娘宫里的奢华,或某位皇兄新得的、规制超标的赏玩。这些看似童言无忌的话语,经过太祖多疑之心的发酵,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同时,他开始有选择地“接受”一些善意。 德妃派人送来精巧的江南玩物,他笑着收下,转头便“不小心”让太祖看见他玩物丧志,引得太祖对德妃“引导幼弟不务正业”心生不满。 淑妃娘家试图通过他向太祖进言,他佯装懵懂,却在关键时刻“说错”关键人名,引得太祖疑心淑妃外戚勾结朝臣。 他像一尾灵巧的鱼,在汹涌的暗流中游弋,轻轻摆动尾鳍,便能搅动一池浑水。他不需要自己动手,只需要引导他的父皇,去怀疑,去猜忌,让他亲手削弱自己羽翼渐丰的儿子们和他们的母族。 那个在中秋夜宴上被他设计毒杀未遂的礼部侍郎,最终被太祖以“结党营私、窥探圣意”的罪名抄家流放。至死,他都不明白,自己真正的死因,是源于多年前那场针对一个少年的刺杀,以及八年后那杯碎裂的毒酒。 时光荏苒,萧承十二岁了。 四年间,他在太祖“悉心”教养下,长成了一位温文尔雅、学识渊博的少年皇子。他从不参与政事,只醉心于书画古籍,待人接物谦和有礼,在朝臣中口碑极佳,都道永慧太子仁厚遗风,皆承于这位幼弟之身。 这年秋狩,太祖意欲考校诸皇子武功。众皇子皆跃跃欲试,力图在围场一展雄风,博取圣心。萧承却只安静地待在帐中,抚弄一把古琴。 围场突发意外,一头被箭矢激怒的巨熊冲破了护卫圈,直扑看台之上的太祖!千钧一发之际,众皇子或惊慌失措,或引弓不及。一道身影却比所有人都快——是萧承!他并未用箭,而是将手中古琴奋力掷出,精准砸在巨熊面门。虽未造成重伤,却成功阻了那畜生一瞬。 就这一瞬,足够周围侍卫反应,乱箭将巨熊射杀。 太祖惊魂未定,看着眼前气息微喘、面色却异常平静的幼子。他记得,萧承从未表现出任何武艺天赋。 “承儿,你……何时有这般身手和胆魄?” 萧承俯身拾起摔裂的古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孺慕与后怕:“儿臣并无身手。只是……只是见那畜生欲伤父皇,脑中一片空白,只想著绝不能让父皇如哥哥母后一般……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又是“哥哥母后”! 太祖心中一痛,看着幼子清澈眼中泛起的、因提及亡母亡兄而真实不虚的水光,那点刚刚升起的疑虑被巨大的愧疚和欣慰冲散。他亲自将萧承扶起,揽入怀中,未看见怀中少年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冷笑。 身手?他心中默道。父皇,你忘了,我前世是允文允武的萧玦。这具身体虽弱,但杀熊的技巧没有,救你的技巧,刚好够用。 这一次“救驾”,让萧承在太祖心中的分量骤增。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保护的、承载着对亡妻长子思念的符号,更是一个在危难时刻能挺身而出、赤诚孝悌的好儿子。 萧承知道,他等待的时机,正在慢慢成熟。他不再满足于在暗处拨动丝线,他要一步步走到台前,走到权力的中心,让他这位父皇,亲眼看着他如何将他最珍视的江山,一点点纳入掌中,再……亲手碾碎。 父皇,你予我“承”之名,我便承你之江山,承你之罪业,承你……覆灭之命运。 第4章 夺嫡开始 秋狩救驾之功,让萧承在朝野声望陡升。太祖不仅厚加赏赐,更开始在一些非正式的场合,询问他对朝政的见解。萧承的回答往往角度刁钻,看似天真,却总能触及问题核心,令太祖屡屡感到惊异,愈发觉得此子聪慧,不输其兄。 然而,这份“聪慧”落在其他皇子眼中,便是刺眼的威胁。 皇次子萧琮,年已二十,乃德妃所出,性格刚愎,在军中颇有势力。他率先发难,授意麾下御史,弹劾定国公府(萧承外祖家)“恃宠而骄,纵容族人在京畿圈占民田”。此举意在敲山震虎,削弱萧承的母族倚仗。 萧承得知后,非但没有在太祖面前为外祖家辩解,反而在一次父子独处时,“忧心忡忡”地对太祖说:“父皇,儿臣近日读史,见前朝外戚权重,终致祸乱,心中甚是不安。定国公府是儿臣外家,更应谨言慎行,方不负父皇圣恩。若真有此事,还请父皇依法严惩,以正视听。” 他这番“深明大义”的言论,让太祖既欣慰又警惕。欣慰于幼子的“公心”,警惕于皇长子一党迫不及待的攻讦。最终,太祖小惩大诫,申饬了定国公,却对皇长子“结党营私、构陷勋戚”的举动记上了一笔。 三皇子萧琰,年十七,淑妃之子,心思缜密,擅长笼络文臣。他见兄长受挫,改变策略,试图拉拢萧承。他时常带着新奇玩意探望萧承,言语间多有亲近,暗示愿与这位“纯孝聪慧”的弟弟互为奥援。 萧承面上感激,与三皇子兄友弟恭,背地里却将三皇子透露的一些无关紧要的“秘密”,通过巧妙的方式,“无意”泄露给皇长子知晓。皇长子本就疑心重,得知三弟暗中结交自己欲打压的幼弟,更是怒火中烧,认为三皇子包藏祸心,欲联合幼弟对付自己。 朝堂之上,因两位年长皇子的明争暗斗,大臣们也纷纷被迫站队。吏部侍郎投靠皇长子,户部尚书则与三皇子过往甚密。双方在漕运、盐税、官员考绩等事务上互相攻讦,扯皮推诿,政务效率大不如前。太祖为此烦心不已,呵斥了几次,却收效甚微。 萧承十三岁这年,一个绝佳的机会出现了。 黄河汛情紧急,需派遣一位皇子代表天子,前往灾区督抚赈灾,安抚民心。此差事既辛苦,又极易出政绩,是争夺储位的绝佳舞台。皇长子与三皇子皆势在必得,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 就在太祖犹豫不决之际,一向低调的四皇子萧玠(其母位份不高,但家族掌管漕运)突然上奏,直言自己精通水利,愿为父皇分忧。其奏章条陈清晰,对策详实,显然准备充分。 这背后,自然有萧承的手笔。他早已通过自己暗中培养的渠道,了解到四皇子其母族在漕运上的势力以及四皇子本人不甘人下的野心。他只需“偶然”让四皇子得知,皇长子与三皇子正为谁去赈灾而互相拆台,无暇他顾,正是他出头的好时机。 四皇子的突然介入,让本就复杂的局面更加混乱。皇长子与三皇子震惊之余,立刻调转枪口,联合打压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揭露其母族在漕运上的种种“积弊”。 朝堂吵成一锅粥。太祖看着底下为了权位争得如同市井之徒的儿子们,再看看身边安静侍立、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虑的萧承,心中涌起巨大的失望和疲惫。 “都给朕住口!”太祖勃然大怒,“朝廷大事,岂容尔等如同儿戏般争抢!此事朕自有决断!” 最终,太祖出人意料地指派了一位资历老成、与任何皇子都无密切关联的宗室王爷前去赈灾。而三位争抢的皇子,皆被申饬,罚俸半年。 经此一事,夺嫡之争彻底从暗流汹涌,变成了公开的秘密。更多的皇子,如五皇子、六皇子,见兄长们纷纷下场,也或是主动,或是被身后的母族及依附的势力推着,开始蠢蠢欲动,培植自己的党羽。朝臣们更是纷纷押注,整个朝局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纷乱之中。 乾元宫偏殿内,烛火摇曳。 萧承正在临帖,笔下字迹已隐隐有了前世的风骨,却更添几分内敛与锋芒。 一名不起眼的小内侍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禀报:“殿下,查清了。今日弹劾四皇子母族漕运贪墨的御史,背后是德妃娘娘宫里的掌事太监递的话。而三皇子门下的一位清客,前日与漕帮的一位香主在城外密会。” 萧承笔下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 “还有……五皇子近日与京营的一位副将往来甚密,六皇子则似乎通过其舅父,在接触都察院的几位言官。” “知道了。”萧承搁下笔,拿起写好的字,轻轻吹干墨迹。纸上,是四个力透纸背的大字—— “星火燎原”。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烧吧,烧得再旺一些。 我的好哥哥们,你们争得越狠,斗得越惨,这江山才会越乱,父皇才会越痛心,越孤立无援。 待到你们两败俱伤,将这煌煌天朝烧得千疮百孔之时,便是我……归来收拾残局之日。 他不需要亲自去争,他只需要确保这场火,按照他设定的方向,足够猛烈地燃烧下去。他这位隔岸观火的渔夫,终将收获所有。 父皇,你听见了吗?这帝国崩塌的前奏,多么动听。而这,仅仅是你偿还血债的……第一笔利息。 第5章 再起波来 朝堂的混乱如同疫病,迅速蔓延至地方。三位年长皇子在赈灾一事上受挫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将争夺的战场转向了吏部铨选(官员选拔任命)。各地肥缺的任命,成了他们拉拢人心、安插亲信的关键。一时间,吏部公文积压,官员升迁调补近乎停滞,地方政务为之迟滞。 这年江南科考,皇次子门人任主考,爆出鬻题丑闻。三皇子一党抓住机会,发动言官猛烈抨击,奏章如雪片般飞至太祖案头,言辞激烈,直指皇长子“结党营私,败坏国本”。 萧承冷眼旁观,却在一次陪同太祖用膳时,“无意”间提起:“儿臣听闻,江南学子寒窗十载,所求不过一个公平。若因少数人营私而阻塞天下贤路,岂不令士子寒心,动摇国朝根基?”他语气天真,却字字戳在太祖最敏感的神经上。 太祖勃然大怒,下旨彻查。最终,皇次子虽未直接获罪,但其门下多位官员被革职查办,势力大损。而三皇子一党也未能全身而退,在后续的博弈中被揭出在漕粮运输中以次充好,中饱私囊。太祖各打五十大板,双方皆损失惨重。 经此一役,朝臣们意识到,这位看似置身事外的“小皇子”,其言行竟能隐隐影响圣心。一些在混乱中寻求出路,或对几位年长皇子失望的官员,开始将目光悄悄投向了乾清宫偏殿那位沉静的少年。 萧承十四岁时,向太祖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他言道自己读史书,深感民生多艰,欲效仿古之贤王,于京中开设一“济幼堂”,收容抚养因战乱和灾荒失去父母的孤儿,并请求允许一些通晓农事、工巧的“杂学”之士入堂教导技艺,使其将来能自食其力。 太祖正为儿子们争权夺利、不顾民生而心烦,见幼子有如此“仁心”,且所求并非军政实权,大为欣慰,当即允准,并拨付内帑支持。 “济幼堂”迅速建立起来。没有人知道,那些被收容的孤儿中,混入了一些萧承暗中搜寻来的、身世清白且资质上佳的孩童。他们将在“杂学”的掩护下,接受最为严苛的文武教导,成为萧承未来最核心的死士与班底。而那些被聘请来的“杂学”之士,亦有部分是萧承通过定国公府旧关系网络罗的、各有专长却郁郁不得志的人才,他们在此研究水利、改良农具、甚至……改进军械。 与此同时,萧承开始利用“济幼堂”的账目往来,通过定国公府残留的商业网络,秘密建立起一条属于自己的资金渠道。他深知,无财不足以养士,无士不足以成事。 皇次子萧琮在江南科考案中受创,急需在军中巩固和扩大影响力以抗衡三皇子在文官系统的优势。他将目光投向了北方边境的军需采购——一笔数额巨大的冬衣、粮草及军械订单。 三皇子萧琰敏锐地察觉到了皇长子的意图,岂能让他如愿?双方在兵部、户部再次展开激烈争夺,互相揭短,导致边境军需迟迟无法到位,引得边关将领怨声载道。 萧承看准时机,再次“不经意”地提醒太祖:“父皇,北境苦寒,将士们若缺衣少食,恐生变乱。儿臣听闻,四哥(指四皇子萧玠)母族常年经营漕运,于物资调配转运颇有心得,或可协助督办此事,以解燃眉之急?” 此时焦头烂额的太祖,觉得这倒是个折中的办法,既能绕过皇次子与三皇子的争斗,又能尽快解决问题,于是采纳了建议,命四皇子协同户部办理。 此举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皇次子与三皇子愕然发现,他们鹬蚌相争,竟让一直低调的四皇子得了“渔翁之利”,不仅接触到了军需这块肥肉,更在父皇面前露了脸。怒火与恐慌之下,两人暂时放下了些许成见,联手开始打压四皇子。 朝堂的乱局,从双雄争霸,演变成了更加混战的三足鼎立,甚至更多皇子被卷入其中。 皇子们的争斗日益白热化,手段也愈发不堪。构陷、刺探、甚至暗中动用江湖力量清除异己的传闻,隐隐传入太祖耳中。 一次,太祖病中小恙,几位皇子表面忧心,暗地里却加紧活动,打探父皇病情,布置宫禁人手,其急切之态,令病榻上的太祖心寒不已。唯有萧承,日夜侍奉汤药,不言政事,只细心照料,眉宇间是纯粹的担忧。 太祖握着他瘦削的手,看着他与皇后相似的眉眼,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发妻,心中百感交集。 “承儿,”太祖声音沙哑,“你的哥哥们……都盼着朕死啊。” 萧承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惶恐与悲痛:“父皇慎言!哥哥们定是忧心国事,才有所疏忽。父皇万岁之躯,定能早日康复!” 太祖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再对比其他儿子的行径,心中天平彻底倾斜。他愈发觉得,身边唯有这个幼子,还保留着一份纯孝与真心。他开始将一些更为机要的奏章,交给萧承阅览,甚至询问他的看法。萧承的回答依旧谨慎,但每每能切中要害,提出一些看似中庸,却能有效维持朝局平衡的建议,让太祖倚重日深。 然而,信任越深,太祖内心深处那丝关于萧承身世、关于他过于沉静眼神的不安,也如同鬼魅,时时缠绕。他一面依赖着幼子的“纯孝”与“聪慧”,一面又无法完全摆脱那源自愧疚与猜疑的恐惧。 萧承清晰地感受着父皇这种矛盾的心理。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父皇的心防已在兄弟阋墙和他的“温情”攻势下,出现了裂痕。 下一步,他需要一场更大的风暴,一场足以将所有人,包括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都彻底席卷进去的惊涛骇浪。 是时候,让隐藏在最深处的毒蛇,露出它的獠牙了。他目光投向北方,那里,不仅有蠢蠢欲动的边患,还有他前世今生,都未曾忘记的……军中旧缘。或许,是时候让“昭明永慧承德皇太子”的余泽,再次照耀这片土地了——只不过这次,带来的不是荣耀,而是复仇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