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修罗场请排队》 第1章 第1章 凌晨三点,杨且商接到他二叔生病的电话。 他本来嗯嗯嗯嗯地敷衍应着,直到特助在电话那头道:“杨总说,您要是还不回来,晚上就给您沉江喂鲨鱼,再捞起来挂在摩天轮上赏风景,死了到地府抓您放到香炉当烟用。” 哎?一码是一码。 这话就有点瘆得慌了。 杨且商合理认为,要是他二叔的嘴过安检,能当危险物品紧急关押,这么些年舔嘴唇没给自己毒死,真是医学奇迹。 他想了想,毕竟他是一个尊老爱幼的好青年,回去看看吧,简单收拾下,订了一张回国的机票,刚落地,特助等待多时,不多言语,接上他开去老宅。 流程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不能说是一模一样,有那意思。 进门前净手,点香火拜一拜,用香味焚完外套才能正式进入……杨家可能是有皇位要继承,杨且商想。 不过他小时候找遍整个院子,没看见龙椅,也没找到贾宝玉和林妹妹,只有几个话又多又密的老登。 内屋门开又合上,特助微微颔首:“麻烦您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叫杨总。” 老宅的装修偏向中式风格,庭院深处一座精致的亭台静静伫立,桌上两杯刚刚泡好的茶,杨且商扫了一眼,从兜里抓出一把瓜子逗鸟。 等二叔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小子没个正形,懒散散地站在笼子旁剥瓜子,饱满的果仁在他手掌里躺着,等鹦鹉低头去叨,他躲开再回去,反复以往,乐此不疲。 “喂过了,它不饿。”二叔进来,门被仆人带上。 “二叔。”杨且商问好,瓜子扔在池塘边,很快被其他飞宠分食,到底也没让鹦鹉吃到一口。 二叔坐到桌前,看他一眼,冷哼道:“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啊,穿这么红火,不知道的以为你来庆祝。” 杨且商今天红色卫衣搭配黑色皮衣,复古风格,脚踩一双LOGO明显的鞋,一副潮牌墨镜随意地搭在头顶,仗在身形优越,气质不凡,再说说他这养眼的长相,看人痴情,浑身又是股浪荡劲儿,引人甘愿吊死在他这颗树上。 并非无原之谈,往上查几代,个个找顶流明星模样的人结婚生子,基因都不是买彩票出来的,轮到这辈三个孩子,他最出众。 二叔很少把目光分在子辈的个人生活上,没那个闲心也没功夫,老爷子去世后,杨氏的几个核心产业不安稳,内忧外患,整体往下坡路走,长期不停的折腾,向来姿态做足的男人,脊背渐渐弯了,头发丝白了大半,还是老了。 “您这话说的,沈哥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也是巧,国外正过圣诞节,我就没睡。”杨且商端起茶壶,重新把杯蓄满,“再说了,您看着身体健壮,没生病还不值得庆祝吗?” 半晌,二叔叹了口气,道:“玩够就回家吧,上次是我话说得太重,总在外边待着,到底也没有自己家舒服。” 他们上次的争吵原因很简单,二叔私给他定下与联姻对象的结婚日期,杨且商没表态,只道:您这是杨氏集团栓我上半辈子,与您有合作的曲家栓我下半辈子? 二叔表情没有变化:我们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当然不是因为感情关系,是因为与他挂钩的商业价值。 他二叔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太清,反正当烟灰缸砸过来时,杨且商直接把桌子掀了,当着所有员工的面。 很爽。 杨且商没能预料到对方先给他服软,他二叔退伍下来,年轻的时候枪杆子指他喉咙他也没放一句软话。 然后,两张DNA鉴定报告被推到他面前。 一张是他便宜堂弟的,最后一句写着排除杨竟灼与杨XX存在生物学关系。 另一张名头是一陌生人,检测结果相反。 二叔没看他,揉了揉眉心:“有时间去看看你亲弟弟吧,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至于小灼,养了这么多年……” 真假少爷的风终于从太平洋吹到他家了?好嘛,杂交串种了,杨且商想。 二叔又与他聊了几句,话音转来转去无法就那么一个意思,二叔说要顾家爱家,家里人才是一切。 杨且商点头说,是啊是啊,当然爱啊。 等这场谈话结束,窗外天色渐黑,保姆得到应允进来收拾桌面,杨且商向外面走,长廊里不时有人朝他问好,他一一回应,直到走了很远,没忍住,还是笑出了声。 杨氏集团主要几家分公司的经营漏洞和关联交易,这些材料全是他陆陆续续发给律师的。 狸猫换太子的戏码,百看不厌。 杨且商把手里刚被抹掉姓名的DNA检测单复印件撕个稀碎,揉成团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爱一家人?他爸他妈早去世了。 他想,他爱个屁。 小助理陪着他从国外的凌晨跨回国内的半夜,杨且商觉得自己得当个人,发几个红包,把小助理送上车后,说,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放一天假,带薪休。 小助理原本要死要活的绝望脸唰一下醒了:“老板您呢,需要安排人随时待命吗?” “你不用管我了。”杨且商把车门关上:“我回家一趟。” “好,谢谢老板!” 说是回家,杨且商却往相反方向走。 他今天故意穿的红色,庆祝杨氏快要倒闭,庆祝他二叔自顾不暇,庆祝家里乱成一锅粥,他开了十几瓶乐加维林26,点燃的烟头尘雾随着星火飘然上升,像是二氧化碳充多的气球,下一秒炸开,能把全世界他讨厌的人全部炸死。 又是一个国家的凌晨,半夜,街道上空无一人,冷清,白寂,清荡,墓地一般的静。 杨且商坐在台阶上,心平气和地叼着烟,享受片刻的安宁。 很可惜,下一秒,宁静被打破了。 “杨且商?”一句半迟疑半试探的嗓音,像是隔着什么东西一样,含糊不清,又因为声音放得过轻,传到人耳侧只剩下午夜凶铃般的话音呢喃。 杨且商抬头看去,是一个同时带着帽子和口罩的青年,左手拎着一把崭新的,像是刚打磨过的,在路灯下折射反光的菜刀。 怎么他炒股票的时候,红色的线没这么听话,时不时冒出些绿光,他随口说环境像墓地,真跑出来个人要变出事故现场。 杨且商把烟头熄灭,缓缓站起来:“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太好,你是哪位?” 他扫了一眼对方,这么近的距离要是想直接捅他,会打架的也跑不了。 死了怎么办,死了算他倒霉呗,能怎么办,难不成还能重开,做春秋大美梦。 青年唯一露出来的一双眸子有什么情绪飞快流动,垂下来的眼锐利幽深,再开口时低哑的嗓音显得阴郁冷沉:“你不记得我了?” 他不想猜谜语。 更不想和一个穿戴严实拎把菜刀的人猜谜语。 但是杨且商能那么说么,他不能,出于对生命安全的考虑,他说:“你戴着口罩,我看不清你的脸,你是感冒了吗,我听你声音感觉你嗓子好像不太舒服,还好吧。” 原本看向他的黑色眼眸忽然收敛下所有的咄咄逼人,青年整个人呆呆怔怔地,低声说了一句抱歉,连忙去摘口罩和帽子,因为动作太过匆忙,口罩绳与帽檐尾纠缠在一起,他胡乱地扯开,接着一股脑地藏到背后。 杨且商静静地看着他,青年触及到他视线时,目光逃似的弹开,动了动喉咙,最后又试探地,慢吞吞地,一点点与人对视。 杨且商没把心思余给青年,酒精确实有影响,他想了好半天,终于从记忆深处掘出来一个名字。 他前男友,迟等杭。 高中刚毕业那会儿谈的,那方面特别主动,很黏人,日日夜夜的电话煲是常态,一分钟见不到能把消息发出九十九加,有个日记本专门写他,有几条这么写的—— 很难忍受杨且商和别人说话。 想让他24小时理我。 他喜欢敷衍人,会不会敷衍我? 他说我头发很黑,我拔下来送给他。 他想要什么我都给他。 不想偷瞄他了,想光明正大地看着他。 喜欢他。 吃得下。 想天天被他干。 —— 杨且商对他人爱好保持尊重,但他不太喜欢和他有关系的人瞒着他,这本日记就是迟等杭偷偷写的。 于是某天杨且商让他在落地窗边跪着,让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头到尾念完,叫不出来就念日记吧,不过迟等杭没坚持多一会儿。 后来分手如何,杨且商也记不住了,好几年前的事,他但凡能想起来的都是他记性好。 他慢慢回神,青年迈开腿,连走几步,站停在他面前。 杨且商转了转手里的烟盒,打了声招呼,道:“迟等杭,好久不见。” 迟等杭不敢动,手指用力地在掌心扣了下,他连躲避的眼神都那么狼狈。 他想,杨且商一定不记得了,他们谈恋爱的时候,对方把他的名字定成安全词。 想要停下来的时候要念,被磨得受不了的时候要念,感觉到窒息憋到眼眶生疼的时候也要念。 念完,他可以被奖励一个抱。 可如今,分手很久后,当他鼓起勇气重新叫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呼吸几乎停滞,身体反应比他率先摇尾乞怜,他好像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叫嚣着再靠近对方一些,一部分腰后椎骨一直带到下方的位置跟着颤抖瑟缩。 杨且商身上沾着一股淡淡的话梅糖味儿,来自于刚才抽过的烟,冷淡的广告牌子光影斜打下来,照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除了烟味,迟等杭还闻到一股酒味,明明是地上都是对方喝酒的痕迹,他现在却像酒精入迷的人,精神亢奋起来,头又晕又麻。 杨且商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好半晌,说:“你哭什么?” 杨且商不想探究多年前分手的前男友为什么在他面前哭。 他坐飞机的时候旁边有人办公,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像是坏掉的八音盒,更像是几个老登连番打来的电话,这帮人当个只会做事不会说话的哑巴,安静一点不好吗。 太可惜了。 安静的夜晚没有了。 手机关机也不能屏蔽全世界。 迟等杭后知后觉去接自己的眼泪,落到手掌上又冰又凉,就像是不对他笑的杨且商一样。 他看着杨且商蹙了下眉头,倒不像是烦的,明明暗暗的光色叫人难以捕捉青年的情绪,对方礼节性地递过来一张纸巾:“别哭了。” …… “纸巾用来擦眼泪,我让你别哭了,不是抓着我手不放嚎啕大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迟等杭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在杨且商印象里,迟等杭是一个很冷漠的男生,带点痞气,眼眸狭长,高中在街头和四五个人打架,眼皮子沾得全是血,他也没掉一滴眼泪。 同班同学评价他的词就只剩了阴郁,近乎病态的阴郁,源自于他的一双眼眸,迟等杭本身五官清朗,眼睛却黑得像是没有瞳孔,被他直勾勾盯着总让人觉得有些发怵。 杨且商倒挺喜欢他这一双眼,世间纯色的东西不多见,像是两颗通体晶莹墨色的黑尖晶,很漂亮。 不过是曾经。 杨且商本也不长情。 他很少真正对什么提起兴趣,感觉喜欢,观赏观赏就该结束了。 前任再见两两相顾无言,问天聊地说说最近几年过得怎么样的剧幕太没劲,虽然他记不起来,但他能保证和每一任分手做到体面平和,并给出相当丰厚的一大笔分手费。 上哪里去找他这么体贴的前男友。 杨且商把地上的酒瓶拿胶带包到一个塑料袋里靠在垃圾桶附近,碎玻璃误伤到别人的手可不太礼貌。 他把烟盒揣兜里,回头和眼眶发红的迟等杭对视,问起今天最好奇的一件事:“你晚上拎把菜刀干什么?” 迟等杭情绪渐渐平稳下来,紧紧攥着纸巾,他动了动嘴唇,好半天才开口:“我工作刚调到这边,晚上加班才回来,新家没置备,买些厨具。” 杨且商当作回应地嗯一声,刚动一步,迟等杭长腿迈过来,两步堵住他要往前走的路,又唤他:“杨且商,你去哪?” 他终于打量起这位高中同学,对方下颚骨紧绷,盯人的眉眼阴沉,眼睛通红,好像遇到什么天大的事一样,再仔细看,迟等杭整个人在抖,细细微微地发抖,看着离他近,却连他的影子都不敢踩。 杨且商轻薄的眼皮掠过迟等杭,他没不耐烦,也没表现出困燥,没有一丁点负面情绪,只是再简单不过的语气,他不挂着笑的时候,看人也是真冷淡,“回家。” 他指了下前方:“离这五六百米,我走回去。” “我们顺路。”迟等杭说。 迟等杭看着杨且商,又补了一句:“我也往那边走。” 实际南辕北辙。 杨且商没什么反应,顺路不顺路的,自己也得走,马路也不是他家开的,他有一段时间没回A市,上次买房子是因为工作,随随便便找了装修一条龙,他总共可能就住两回。 二叔但凡能交到他手里的全部是不影响骨干的二线项目,不痛不痒地扔给他,他靠着这些东西和总部抢资源,赚来多出几千倍的投资回报。 杨且商当然不是蠢到因为他二叔几句话就激到国外混日子的人,这是多么难得的一次机会。 他没有父母的庇佑,没有人给他兜底,虎视眈眈的长辈肆意榨干他的每一分价值,从小他就知道,想要什么东西,自己争来,没人会因为你的眼泪和懦弱就把好东西让给你。 他的底气来源于他自己。 哭泣? 眼泪不会引起他的怜惜,只会无限激发他的摧毁欲。 要是把男孩惹哭算罪孽深重,他早被关进去了。 夜晚的冷风渐渐吹散酒精带来的短暂麻痹,等走到小区附近的巷口,杨且商隐隐约约听见迟等杭问他:“你现在在谈吗?” 风不大,声音偏偏落得轻。 “谈什么?”杨且商问。 迟等杭紧抿嘴唇,对望不过几秒,又率先移开视线:“你知道……” 杨且商说:“知道什么?你说清楚。” 他毫无站样,自顾自地又点了根烟,清甜的柑橘味也没有冲淡他这股冷淡。 杨且商这人,多情的相貌总让人觉得他噙满笑意,实则嘴边一分弧度没有变过,像一树开在寒冷冬夜的梅花,枝干交错间尽显风流,漠然得什么都不在乎。 “谈恋爱,你现在有和别人在谈吗?”迟等杭听到心脏咚咚咚地震颤,或许是紧张、害怕、犹豫?他不知道,他闻着对方的烟味,脑袋好像乱成一团浆糊,难以思考。 “如果没谈,我们能不能复合。”迟等杭牙齿紧咬着舌头,立刻解释道:“不,我的意思是说我能不能重新追你……” 杨且商没有抬眸看他,没回答,把烟拿下来的时候,浓白的烟雾朦胧在他的脸轮廓前,无声地四处弥漫。 非常熟悉的淡淡水果味扬着风飘散过来,迟等杭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有什么东西似乎一瞬间越入他的五脏六腑。 杨且商直起肩膀,仅是一个动作,迟等杭又往前挪了两步,这是今天他第三次拦他。 他们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楼道里,杨且商扫了一眼旁边,淡淡说:“你也住这栋楼?真巧啊。” 随口编造的谎言被戳破时也是轻飘飘的。 他前男友最不喜欢别人骗他,迟等杭心觉空荡,手指尖冷得僵硬。 他看着杨且商缓缓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对方神情不变,熄灭声控灯营造出的昏暗环境氤氲在他的眉眼,他眼底的情绪很淡,沾着些淡青乌黑,带着连熬几个大夜的疲倦。 “你几天没睡了。”迟等杭缓下急促的呼吸,轻声问:“没休息好吗?” “小一个礼拜吧。” “对不起。”迟等杭怔了怔,除了道歉一句话没能说出,立刻想要退回去,杨且商的鞋尖忽然抵在他的鞋面前方。 迟等杭不敢动了,他们以前在床上纠缠的时候,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往前爬,杨且商不扯人不拽人,待人其实是温柔的,只是在原位等着他。 杨且商当时喜欢黑色的手串,宝石质地,冰冰凉凉,等迟等杭自己爬回来后,他通常会把手串捆在其他地方,不多不少,三圈刚刚好。 也不管涨不涨,磨不磨红,适不适应…… 那种紧绷与冰火交织的感觉及其难捱。 能激得人起冷颤的抖。 杨且商从来不提要求,但他的实际行动像在挑逗刚出人世的小兽,分明知道刚出生的动物什么都不懂,他不言不语,剥瓜子仁一样一颗颗地逗弄,想要得到,必须听从。 迟等杭贪婪地用目光吮吸着青年外表的每一寸,他很想舔杨且商的手指。 “我本来是想喝完酒以后回来睡觉的。”杨且商平静地说,“酒劲一过我睡不着。” 迟等杭的大脑有很多零碎的记忆生龙活虎不停搅动,好半晌,他才后知后觉:“对不……” “你只会说对不起吗?” 借着由头,杨且商想起前几日刚搞定几个点的单子,对方老总求他高抬贵手,你死我活的赌徒交易实在是太叫人心潮澎湃,于是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迟等杭察觉到杨且商不是为他而笑,但他依旧看呆了,青年的嗓音沾过烟味,笑声低哑,意态轻慢,又撒着邪火,烧得人耳根发痒。 世界上比瘾更让他感到意乱情迷的,是杨且商。 好半晌,对方靠在墙边,抬眼望过来,说:“把扣子解开。” 迟等杭瞪大了眼睛,心跳加快再次袭来,鼓噪的声点把他耳膜快要震破,他甚至没管这是哪里,是外面是室内都无所谓,碎屑残片在他大脑里横飞,他哆哆嗦嗦地去碰领口。 他的外套有拉链,里面套的工作衬衫,黑色的纽扣被用力扯开,因为杨且商不喜欢等,所以迟等杭解得很匆忙,解到第三颗时,杨且商叫停:“可以了。” 迟等杭看着杨且商慢慢走近,眼眸低垂并未看他,笼罩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对方的话音冷静平淡,轻描淡写,可迟等杭快要喘不上气,他心脏敲击的每一分鼓点都在等待着对方发号施令。 是习惯。 是对方曾在他身上残留过的印记。 是作为他短暂得到杨且商注视的证明。 “往左边扒开点,我看不见。” 迟等杭缓缓意识到他误会了什么,紧接着他呼吸完全停滞,身体却先作出反应,他把领口扯开,蓝色的花纹随着皮肤肌理嚣张又霸道地占领着他的左胸口,延伸凸起的一点,S字型的腹蛇缠莲花,随着人的一呼一吸隐隐活现。 迟等杭三处纹身,有两处是杨且商亲手刻的。 一个是在大腿根的名字,一个是胸口的蛇形。 这两个图案能刻在他皮肤上其实是意外综合的产物。 今天和杨且商谈恋爱,明天分手,他能做到让两个人之间相处过的所有痕迹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仅仅是人,无论什么,全部留不下。 这点直到他们分开许久后,迟等杭才后知后觉。 “纹身怎么不洗掉。”杨且商问:“怕疼?” “不是……” 迟等杭眼眶被逼红,很多话在他喉咙间涩然翻滚,最后只摘选出一句,“因为是你留的,我不想让它消失。” 他话音落下很久,一阵静默。 烟头唯一一点火星支撑起黑暗里的光亮,渺然的烟雾无规律地向上飘,这么多年迟等杭依旧不喜欢抽烟,但他喜欢看杨且商抽烟的模样,很性感,一丝一缕的雾模糊了对方的眼眸,潜意识里距离好像也被拉近。 从那时候起,他贪恋亲吻杨且商的手指,沾上淡淡烟草味,指腹是温的,骨节是分明好看的。 等杨且商再次把烟抬到嘴边时,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忽然伸出手夺过烟咬在自己嘴里。 又呛又苦的烟草味直接呛进他的喉咙里,他抑制不住地连连咳嗽,好像要把肺一起咳出来似的,等到这股撕心裂肺的呛疼感过去,他抬起头,杨且商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无力。 颓败。 狼狈。 难堪。 …… “你是不是感觉我喝多了在耍酒疯,我一点酒没喝,我很清醒。”万般情绪在他心里穿过,他有些自暴自弃,“其实看见你只是想和你打个招呼,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迟等杭说不上来,他生出的冲动想让他不顾一切地抱上去,但他不敢,最后他只是抓紧了杨且商的手掌,久违的触感让他很难受,又特别高兴,他感觉到胃部隐隐作痛,痉挛一般地抽动,疼得弯下了腰。 他低声呢喃道:“求你,别不要我。” “好了,别闹了。”他听见杨且商淡淡说道。 男朋友这种角色,不管是前任还是现任,都好麻烦。 好在,他一个没留。 轻轻的一巴掌,像是安抚,又像是警告,随意地打在迟等杭的下巴上。 他难以呼吸,眼眶发疼,心底一沉,头却忽然一重,原本碰过他下巴的手,温热,力道微重,现在枕在他的头顶,像是揉狗一样揉了揉他的脑袋。 “听话。” 迟等杭倏然僵住,不知道怎么找回的思绪,久久,他听见自己哑声应道:“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2章 第3章 第3章 迟等杭与杨且商的初遇,来自他的一场贪念。 和任何感情不搭边,是纯粹的,对金钱的渴望。 高三那年,杨且商转到他们班。 临近高考的学习压力带给人的情绪只有麻木,焦虑以及拼搏的痛苦,所以转学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波澜,迟等杭坐在第二排听着身边人闲聊,应该是为了高考优势转来的吧。 他当时也这么认为。 没有了解过对方,自作聪明地给别人下定论,也难怪杨且商后来骂他笨。 早自习结束后,班主任给转学生安排位置,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刚写完一道数学题准备放松一下肩颈,无意偏头,看见了新同学手腕上的手表。 迟等杭的爷爷是个很出名的修表匠,自小耳濡目染,他只用一眼辨别真伪,这牌子的手表价格最低也要万位起。 他们那个镇子出了名的贫困,他家更是穷得叮当响,爷爷去世后,只知道喝酒打人的父亲刚刚掏走家里的存折,里面有他的全部学费和生活费,迟等杭每天捡早市收摊后被扔在地上的烂菜煮着吃,他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一袋过期的大馒头一块钱,里面有五个,他省着吃,一天吃一个,几万块钱够他吃半辈子的馒头了。 一个富家子弟为什么要转来这地方他不知道。 他更关心自己怎么活下去。 如水草般疯涨的贪念在十几岁的迟等杭心里扎根,渐渐发芽开花,如果他接近对方,如果他讨好对方,能否得到一点点好处。 但怎么靠近又是一个问题。 投其所好也要先了解对方。 从那天起,除了上学,放学路上翻垃圾箱,迟等杭又多了一个任务,观察杨且商。 早自习,上课,大课间……重复不断的流程,迟等杭每节课间假意去水房接水,只是为了路过杨且商的座位。 周一杨且商买了一瓶青梅绿茶放在桌角。 周二杨且商听同桌讲笑话弯起眉眼。 周三杨且商被地理老师叫起来去黑板上讲题。 周四杨且商和前桌分苹果,用格尺划开。 周五杨且商上课的时候朝着窗户边看了一眼。 杨且商的成绩很好,下课总是围着一群同学问他题。 …… 这些细枝末节罗列下来,构成迟等杭高中时期的第一篇日记,他们有时在人群中擦肩而过,男生身上带着淡淡的冷薄荷味隐隐往他鼻腔里钻,可他的身上只有刚从海鲜市场路过的鱼腥味,这样的人,和他完全不是一个世界。 他像被遗弃在湖泊幽深角落里的一只蚌,壳里只有沙子和泥土,寡然无趣,没有未来。 他以为,他们不会有交集。 那是一个夜晚,迟等杭把搜刮来的破烂卖出二十块钱,他咬着小超市里即将过期处理的面包往家走。 回家的路上会遇到一条河,看着风平浪静,里面沙子又多又泥泞,人陷进去就出不来,淹死过不少野浴的人,年年如此。 迟等杭不理解他们的行为,和他爸一样,逢赌必输还要接着赌,只为了万一赢钱的侥幸心理。 然后,他看见了坐在河边步道的杨且商,男生正和谁打着电话,手背上被划开好大一块口子,鲜血狰狞地往下流,他好像不痛不痒般,没管伤口,只是静静盯着前方缓慢流动的河水,眼眸又黑又沉,似能把人卷进黑暗中的漠然。 迟等杭等到双脚发僵,等到对方挂断电话,他像是被机翼高速转动下的气流吹散,喉咙里钻着凉风。 接着,他鬼迷心窍地走了过去。 “同学,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这是迟等杭和杨且商说的第一句话。 听到声响,男生缓缓抬头看他。 迟等杭那时候才发现,杨且商是很容易给出错觉的人。 比如他的嘴唇明明没有弯起,他无意挑起的眼眸会让人觉得他在温温的笑,他讲话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有时放得淡,显得语气柔软亲昵,杨且商有着一张与生俱来挑着暗昧笑意的脸。 他紧张得不知下步作何,杨且商站起来,竟然真需要他帮忙:“可以帮我买一盒创可贴吗,最便宜的就行。” 他是对他笑了吗? 迟等杭分不清,他连说了几句好的,幻想的事情忽然实现,他被砸得头晕目眩,手忙脚乱把书包放在地上,转身时候却忽然被地上的石头拌倒,书包网袋里的破旧水壶被他一脚踢倒,乒乒乓乓,盖子和杯子底部滚落分离,水流了一地。 他摔了个人仰马翻,愚蠢,难堪,窘迫,尴尬……很多情绪把他织成一只刚破壳的丑小鸭,跌跌撞撞在陆地上摔得两脚朝天,原本灰扑扑的羽毛更脏更令人嫌恶。 他连忙站起来,比起擦破皮的手掌,因为尴尬刺痛无比的耳根更占据他的感官,他不敢抬头,却没等来嘲笑和说弄。 男生只是弯下腰,先把书包放稳,捡起他的水杯盖好,又用纸巾擦干净重新插回网兜里。 不等杨且商开口,迟等杭留了一句我去给你买创可贴慌张离开。 因为太狼狈了。 他算什么呢?阴雨季在墙崖边生长的厚厚苔藓,被雨水困在泥泞,偏僻,一无所有的黑暗里。 第一次见面最重要的印象被他又蠢又笨地搞砸了。 迟等杭匆忙进了药店,他把身上带的所有零钱放到一起,总共四十二块五,他买下一盒他当时能买到的,从来不舍得买的,有生以来碰过最昂贵的创可贴。 他匆匆跑回去,可河边只剩下他的书包,再没一个人。 迟等杭在原地站了很久,对方离开是理所应当,大冬天猛地被泼了一盆冷水把他彻底浇醒。 本来的,他是个潦倒的穷光蛋,满身只有捡垃圾的脏味和一双穿漏穿破的鞋,同学都不待见他,在背后骂他——家暴男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他妈都不要他,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离他远点…… 他怎么敢奢望,期待对方看他的眼神,期待对方和他聊天,期待对方冲他笑…多么的,荒谬。 迟等杭小心翼翼地把创可贴捧在手心,一边想着一会回去能不能退,一边去拿书包。 只是低头这一瞬,他在书包的另一个网袋看见一块手表,表带上缠着一张纸条。 迟等杭怔愣地把手表拿起来,看向纸条—— 喜欢这块表?送你了,当跑路费,自己的东西看好小心被偷,创可贴留一块上学给我,剩下的你自己用,贴一下你的下巴和手掌。 还有,不要在体育馆的二楼缓步台偷看我了,那地方年久失修,栏杆松动,你也不怕掉下去? 他自以为缜密的小心观察、他对这块表的觊觎其实早早被人发现,害怕与慌乱在击溃他的同时留下了不能忽视的心如擂鼓。 耳朵与脸颊生起了烫,一种诡异又满足的刺激兴奋舒贴地传遍了迟等杭的四肢。 他喉咙间溢出了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亢悦动静。 他缓缓低下头,鼻子靠近表带去闻去嗅,贪婪地汲取它上一任主人留下的一切。 带着杨且商的温度。 每位前男友回忆不会太长,三四章左右,标题会标注上 以现实线为主,不喜欢看过去的可以攒一攒跳章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 第4章 第4章 回去后,迟等杭洗漱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他嘴角扬到天边去,脸都笑僵了。 他晚上抱着这块表睡觉,躺到床上,被子一盖,翻来覆去还是觉得不保险,又从鞋柜里扯出来一根鞋带,把手表一圈圈地缠在手腕上。 他生怕它丢。 表带很冰,他捂着它放到心口窝,慢慢捂热,心脏砰砰砰地,好像要跳出胸膛。 一闭眼,又想起刚才的场景,他们当时离得近,男孩睫毛黑长,眼里含着淡淡的笑意,望过来时,眼底映出的河边水藻都变得好看起来,不脏不污,在他眼中,像是生机勃勃的大片山野。 男孩的字也很好看,练过的行楷字,又带着自己的风格。 他把这张字条用胶水黏在日记本封皮的背面,担心歪,用格尺仔细比量最后粘上去。 那天晚上,迟等杭听着手表指针咔哒咔哒的转动声入睡,很吵,但他喜欢。 第二天是周日,一高学生上六天学,放一天假。 他像缺根筋一样,只能单线思考,第一次想要休息日快快过去,立马跳到周一上学。又可以看见杨且商。 可比起周一,他先等来的是讨债的人,那些人踹开摇摇欲坠的老门,把家里翻个底朝上,满满一屋的邋遢和凌乱,所有东西一片狼藉。 迟等杭卖完废品回来,有一个男人正打量着翻出来的手表,一口烟一口痰全吐在地上,骂道:“迟老三不是跟咱们说家里没钱了吗,就特么知道他嘴里没一句实话。” 他出门前特意把表锁在柜子顶头的小箱里,可现在箱子被人砸漏孤零零地丢在地上。 下一秒,他与男人们扭打在一起,他总是吃不饱,但是身体灵活,他每天推着很沉很重的小推车,所以他力气很大,讨债的男人们似乎打断了他的肋骨,一呼吸针扎的疼,腥浓的血味一股一股地往喉咙和鼻翼里钻,他灵巧躲过一拳,夺回手表拿起就跑。 打不过还逞英雄,那是傻逼才干的事。 呜呜的疾风从耳边划过,他听见身后的人骂骂咧咧地追,他越过几个小摊,从胡同穿到大道,眼前越来越模糊,随手一抹,全是血,冷风刮得他嗓子眼特别痒,他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等看清前方的黑色物体身体已经来不及反应。 砰—— 他跑着撞上了一辆刚准备起步的车。 脑子嗡嗡的,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在转,耳鸣不停,他好像听见有人在骂,又有人惊呼,手表因为撞击脱手滚落,他试着去够,胳膊却没能抬起来。 模糊之间,他看着追债的人越来越近。 但,离他一米多的距离,那些人却慢慢停了下来,好像忌惮着什么没敢过来。 迟等杭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皮,挺起肩膀伸出胳膊,一只修长的手先勾起了那只手表。 等等,别拿。 那是杨且商给他的! 迟等杭急得要命,这辈子没这么慌过,手用力按在地面,抬头望去,是一辆大红旗,他们这个县城,四个轮子的小汽车倒是有,但是轿车屈指可数。 在他们这,要是谁见到大街上有轿车开过,都要停下脚步多看两眼。 他当时跌坐在地上,只觉得这辆车发动机的嗡嗡声是一种特别低沉的轰鸣声,和县城里跑的东风牌汽车发出的刺耳嘈杂声响完全不一样。 他看见黑车的车牌,连号。 45678。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辆红旗国礼。 迟等杭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摊上事了,不会问他要赔偿吧,他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他攥紧手掌,低头扫了一眼人群缝隙,找准一个方向,刚准备跑,有只手拽住他的头,力气其实不大,让他停下不挣扎的,是熟悉的声音,“车撞你,我给你赔偿,你跑什么?” 迟等杭倏地抬头,男孩松开他,那只被人争来抢去的手表在他手里满不在乎地把玩着,在他身后是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男人与那群凶神恶煞的债主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帮人立马变了表情,走的时候甚至点头哈腰起来。 杨且商对身边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任由斜阳余晖懒懒打在身上,似春河破冰,他好看的像是神仙下凡。 迟等杭大脑一片空白,搞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浑身疼得发抖,念头只剩下,想见他,想见他。 可真见到他,又成了哑巴。 他该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 迟等杭看着“神仙”缓缓弯下腰,与他视线平齐,视线不痛不痒地在他身上扫着,对方站着,他坐在地上,那种气场不完全由体位造成,男孩只是静静看过来,目光甚至染着夕阳的温柔,可依然让迟等杭难以呼吸,如同被审判一样的压迫,让他觉得危险,手指打颤。 “真笨哪。”杨且商道:“我不是和你说,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拿好,不然很容易让别人抢走。” “我……”迟等杭开了下口,脸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身上除了血就是土,跟只被抛弃的,在草垛里打滚的小土狗没两样。 杨且商看着他,道:“走吧,我送你去医院。” 迟等杭怔了怔,连忙道:“不用麻烦。” “不是麻不麻烦的事,我车已经起步了,和你撞在一起我至少占七成责任。”杨且商捡了他皮肤唯一一块好地方捏,打量伤口:“还是你想找交警解决,都行。” 迟等杭一听派出所类似的地方就打怵,舌头都打了结:“不不,不……” “那就上车吧。” 他被带去医院,司机在前面不声不响,可他第一次坐这么气派的车,眼睛也不知道往哪放,又觉得自己身上埋了吧汰,腿不敢伸也不敢坐实。 杨且商在手机上和人发了几句消息,抬眼看见他别扭的姿势,“你坐下啊。” 迟等杭紧张地嗯了两声,稍微往后挪了微乎其微的距离,整个人其实还是悬在座位上。 “后背靠到座椅上,腿往前伸。”杨且商说。 他可能有些不耐烦了,实际上这是迟等杭的想象,对方的情绪总是不太明显,仿佛一切了然无趣,叫他很难判断出杨且商的心情。 迟等杭一步一缓,挪动的每一步分外犹豫,比老太太上炕还费劲,他紧张的手心全是汗,试探地移动目光,男孩已经不看他了,手里拎着那块变得脏兮兮的,有泥有血污的表。 “对不起,我把它弄坏了。” “你跟我道歉干什么。”杨且商随手扯了一张手纸擦了擦表盘表带,递过来:“这回拿好吧。” 迟等杭脑子一片混沌,刚才被砸胸口的劲儿还没过,他呆呆地看着在他眼前伸开的手掌,莫名其妙觉得委屈,“这是你的。” 这是杨且商给他的第一个东西,他没保护好。 原来他想着拿到表后赶紧去换钱,真想到那,又有点舍不得,他是不是脑壳撞坏了,没有钱怎么生活,可他就是不想随便把表给别人,因为这是杨且商给的。 “嗯。”杨且商喜欢先拿主意,他不由分说,把表塞进迟等杭的口袋里,继续说:“我给你的,就是你的。” 迟等杭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了,他不想笑,因为脸颊的伤口实在太疼,可他控制不住地咧嘴笑,他想,怎么会有杨且商这么好看的人,声音也好听,哪里都好,怎么也看不够。 所以他一边抽着气嘶嘶地散着疼,一边傻乎乎地乐,杨且商瞧着他这副啥样,忽然说:“你真像我家院里的小土狗。” “小土狗?” “对啊。” “长什么样子?” 杨且商想起家里的小狗,给他描述:“它呆呆的,总喜欢围着人打转,有时候钻进窗帘里,等人来活蹦乱跳地跑出来,捧着一块骨头能啃一天。” “反正,挺可爱的。” 杨且商说小土狗可爱,又说他像小土狗,勇气没能升上来,迟等杭只敢在心里暗暗瘪瘪地想,他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杨且商夸他可爱。 迟等杭心好像提到嗓子眼,为自作多情的想法,像是掩饰一般,他说:“你应该很喜欢狗。” “还好吧。” 杨且商用纸巾擦了擦手上沾过的土,道:“因为它听话。” 他说:“我喜欢乖一点的宠物。” 第5章 第5章 杨且商带他去的不是县医院,是市里医疗水平最高的一家三甲医院。 比起肋骨和胸口的疼,厚厚一大把的收费单和呛弄惨淡的药味让迟等杭头晕目眩,一句“我还不起这么多钱”还不等开口,又被推进另一个诊室里。 他身上各处被糊满绷带,刚才跳街窜巷的“逃跑达人”在医院里被捆成粽子,一吸鼻子,吐出的气又干又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发烧。 杨且商坐在他旁边,手里纸一摊,却是一张成绩单,冷不丁开口:“这次月考你数学单科年级第一。” 迟等杭当时平趴着,头埋在枕头里,护士正给他后背抹不知名的药,这话没来及回,杨且商自顾自道:“不光是数学,你理综很可以啊,将来可以考虑考虑往研究所发展。” 他的口吻偏向温和,带着些不掩饰的欣赏意味,悠悠荡荡散开一身痛。 迟等杭把头以别扭的姿势转过去,活像个刚从土里钻出来的鸵鸟,脖子梗得又僵又麻,但他执拗地看着低眉看纸的杨且商,眼都不眨一下,心里彭发的紧张又一股脑地冒出来。 他心怦怦跳,脸烫得吓人,让人分不清是烧的还是别的什么:“我……我以前参加过区里的数学竞赛,还拿过奖。” 察觉到几乎凝在身上的目光,杨且商抬头看过来,瞧他又呆又傻的样,眉眼弯了下:“你是不是挺缺钱的?” 不像类似研究所这种没有接触过的词,这句话不用考虑,迟等杭头点得像是转起来的发动机,成功给自己晃迷糊,还有点想吐,他抿住嘴唇硬把不适的反应憋回去。 “服了你,太笨了,怎么考的数学第一。”杨且商开始折弄这张纸,纸张叠起来时发出簌簌的声响:“你每周日下午三点以后有没有空?” 迟等杭烧懵的头脑不足以支撑他去思考杨且商的话,他失神地望着男孩的手,手背青筋凸现,五指修长,刚才捏着他下巴打量伤口时,指腹有着类似午后阳光的温度,又暖又舒服。 那双手要是能摸摸他的头…… 牵上他的手…… 迟等杭感觉有什么想法从他的脊背蜿蜒爬上,像是有把大刀,锋利到能劈开山峰,他整个人打了个激灵,此刻没有也得有,他着急忙慌地开口:“我有空,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上学都有时间。” “行。”杨且商把成绩单重新塞回书包,说:“以后每个周日下午三点,你来我家给我补数学,不白补,给你发工资。” 迟等杭完全愣住:“……啊?” 杨且商说:“不愿意?那就算了。” “愿意愿意!两百个愿意!”迟等杭又忍不住想要咧嘴笑,护士工作结束早早离开,他下意识想要翻身而起,忘记身上缠的绷带,借着寸劲,当啷一下掉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七荤八素,脑袋彻底断片,他听见一声轻笑,接着,一只手钻进他的发尾,像是梳狗毛似的摸了摸他的头:“我看你不是笨,是傻。” “小傻子。” 迟等杭为这一声“骂”,思绪模模糊糊,心里却甜滋滋地想,再摔一百次也值。 从那以后的每一天,迟等杭都能见到杨且商,但他最喜欢周日,因为周日的几个小时里,只有他和杨且商。 …… 好吧,其实要再加上一个男人。 就是坐在驾驶位一言未发的男人,迟等杭刚开始以为男人是杨且商的父亲,但对方的外表太年轻,与父辈一类完全不沾边,男人长相俊朗,无论是肤色还是眉眼轮廓,很像是混血,他联想到兄长的角色。 迟等杭每次来杨且商家里补课,男人会为他拉开门,提前在桌上备一杯温温的蜂蜜水,等到时间,再来敲两次门做提醒,不多言不多语,行为举止处处透着待人周到的礼数。 有一天他实在好奇,问杨且商:“他是你哥吗?” 杨且商正低头写着笔记:“不是。” 迟等杭抓了抓手心,想起杨且商家非富即贵,又问:“是管家?” 杨且商:“肯定不是啊。” 补课的几个小时,算是他们离得最近的时候,其实他们聊的天很少,杨且商的成绩只比他好不比他差,男孩似乎只是一时兴趣随便找个人陪他写作业,仅此而已,迟等杭想了解对方,每每直到离开话也没机会递出去。 “这道题应该先求切线方程,Kbf是负三分之一,你写成负三了……”杨且商毫无预兆,话音忽转:“take…into account是什么意思?” 迟等杭茫然抬头,才发现对方早已停笔,不等他思考,肌肉记忆率先为他做出答案,“把什么什么考虑进去。” 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没有任何停顿,每一个提问的科目很随机,有时是地理,有时落到生物,再转回英文默写,迟等杭连上课发言都没这么紧张过,他想着课堂笔记上的知识大脑飞速运转,杨且商的提问只给人几秒钟思考,如果他没答上来,就换下一个问题。 迟等杭是很典型的偏科选手,平均成绩有些看不过去,因为理综一度成为老师们的重点关照对象。 以前有想过补课谋生,他那会刚进一个初中生家门,他爸也不知道哪来的消息,醉醺醺地把人家门砸开,实际上是耍酒疯,对方家长报了警,县城不大,有点风吹草动能传遍各个家门。 迟等杭的爸爸是疯子,是酒懵子,是家暴男,他是家暴男的儿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品行不好,离他远点。 这些话从小学一直陪着迟等杭上到高中。 杨且商是第一个没有嘲笑他的人,领他去医院,请他吃水果,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西瓜可以不用切成一小块分出去,他可以拥有一整个西瓜吃。 十几分钟后,最后一个问题落下,杨且商按了下按动笔的弹簧帽:“几个没答上来?” 迟等杭又控制不住地去看杨且商的手指,他们刚才讨论题时,对方的手腕压在他的字上,这种认知叫他的声音有些颤:“……八个。” “你自己说吧,怎么罚?” 迟等杭试探地说:“错的抄二十遍?” “那多轻松。”杨且商下巴搭在手背上,按动笔灵活地在他另一只手上转了一圈,忽然,他说:“转过去,背对我。” 迟等杭吞了下口水,听令照做,等待的时间永远很漫长,他坐在凳子上,看不见后方,只能听见旁边的桌面咔哒一声,似是有什么塑料制品掀开又扣过去。 接着,一只没油的水性笔尖顶在他脊背的正中央,迟等杭猛地哆嗦一下,他是个后背非常敏感的人,从脖子一直到后背都很敏感,平时身后传来动静会全身紧绷,剪头发时听见剪刀咔嚓的声音身体忍不住地抖。 现在,有人在他后背一笔一划地写着字,而且这个人是杨且商。 迟等杭不觉得痒,他就是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的双手紧抓着自己的膝盖,一股又一股刺激而异常兴奋的滋味从他的脊背滋溜溜地往头皮钻,大脑像是升起一簇簇烟花,心跳声和呼吸声越来越重。 “不准动。”他被命令道。 迟等杭抓紧手掌,呼吸滞停,猛烈的抖动被他强行压下去,但胳膊还是微微颤动。 几个字母写完,杨且商重新问:“刚刚是什么单词?” 迟等杭哪里记得住什么单词,他满脑子都是杨且商,他的掌心沁出冷汗,努力聚起精神去找身后的触感,每一个字都像是挤出来似的:“visible。” “什么意思?” “可见的。” 杨且商每问一道问题都在他的身后一笔一划地写一遍,答不出来,就拿格尺在他背后打一下,让他看答案重新背,八个错题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迟等杭再睁眼时,腿与裤子之间黏上一层汗,等最后一个问题结束,房间渐渐恢复宁静,他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 “刚刚我写了多少个笔画?” 迟等杭一瞬间转过头去,耳后的皮肤一串一串地蹿鸡皮疙瘩,后背酥酥麻麻地起反应,杨且商散漫地靠在椅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扯出的耳机,也不怕扯坏,白色的耳机线在他手指上绕来绕去。 迟等杭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哑的:“……我没数。” 杨且商不说话了,他挑着趣地望,漫不经心扬着眉“自己说怎么办”的眼神瞧过来,他可太知道怎么折磨人。 迟等杭的头垂低了,但他又不舍得移开目光,像是个做错的小学生,手指快把衣服扯烂:“不…不想要罚了。” “求求你。”他说。 “求谁?”杨且商问。 “求求…”迟等杭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大冬天手被冻僵,冷不丁伸进一盆热水里,全身又热又疼,又像干旱沙漠里看见湖泊,如玉甘霖,和杨且商相处让他心快飘走了,他小声说:“求求杨且商。” “谁求我?”杨且商重复道。 像是鹦鹉学舌,他在被人一点点教着该如何讲话。 讲话… 讲话能讨好杨且商。 迟等杭的肩膀猛颤一下,屏住呼吸,缓缓说:“迟等杭求杨且商。” 杨且商把书本往里面一推,上半个身体懒懒散散地往桌面倒,头靠在胳膊上,冲他招招手,跟招小狗一个意思,过来。 那天下午的窗边是有风吧,吹起窗帘的波纹,影影绰绰的光影停栖在杨且商的眉眼,迟等杭听见自己沸腾的心跳。 他不想坐着了,因为那样瞧不清杨且商的轮廓,他蹲下来,一点点蹭过去,仰着头,杨且商斜靠在手臂上望他。 “昨天为什么和人打架?”杨且商问。 —— 周六上午,课间操结束回来,迟等杭和两个男生打了起来,老师赶到时,迟等杭红着眼睛一拳一拳往人家脸上揍。 起因是有人在杨且商的课桌里塞了一张情书,夹着一袋小零食,同学打闹的时候撞翻了他的桌子,桌堂里的东西散一片。 打翻课桌的男生瞧见情书这好玩意,拎起来开始大声宣读:“来看看看,这谁写的啊,高三一班的杨同学,你好……” 没等念完,刚进门的迟等杭整个人炸了毛,把他推倒在地:“把他桌子扶起来。” 男生也恼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写情书的是你啊?” —— 此刻忽然被提起,迟等杭默了两秒,低声道:“因为他不经过你同意动你东西,他还不道歉,你不喜欢。” 杨且商说:“我不喜欢,你就和他打架?” 迟等杭这次没有犹豫,点头:“来一次打一次。” 杨且商笑了起来,眼尾隐隐上挑,勾得人心慌琢磨的东西全在这双眼里,那年迟等杭无数次心脏狂跳,杨且商生得是真的好看。 他平直地看过来,漆黑的眸子映着散落的光,那一秒,迟等杭不受控地生出错觉——他也在杨且商的眸中。 “你想要什么奖品?” 想舔你的手指。 不暇思索。 等房间渐渐静下来,迟等杭才发现他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一瞬间卡壳,呼吸停了半拍,怪自己没出息地说错话,他连忙想要站起来,杨且商静静说:“坐回去。” 迟等杭声音发抖:“对不起,你别生气…” 他们桌上有一盘洗好的草莓,他看着杨且商拿起一颗草莓递到他嘴边,目光平静,说:“张嘴。” 迟等杭不敢咬下去,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指节就卡在他的虎牙附近,他的虎牙很尖,有时候吃饭着急咬破腮帮子都要缓好几天。 “咬。”杨且商说。 迟等杭还是没动。 “同样的话,我不会重复第二遍。” 迟等杭缓缓咬住草莓,新鲜水果的红嫩汁液瞬间流淌下来,当他的牙齿刺穿果肉时,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然离开。 杨且商食指与中指的指缝间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嫣红的汁水,意识到刚刚他们距离有多么近,迟等杭好像失去器官的支配权,亢奋又痴迷的情绪击垮了他的大脑。 然后,那只手重新伸过来,用他的下巴当做纸巾,力道很重,直到完全把水果液擦干净。 迟等杭的额头忽然被人重重地弹了下,疼痛使他立刻回神,杨且商低眸瞥过来:“想舔我手指?不学习想一堆乱七八糟的。” 那才不是乱七八糟。 那是… 那是… 迟等杭张了下嘴,杨且商忽然站起来,失去能依靠的力量,他咚地一下单膝跪下去。 一声毫不留情的笑在房间里传开,迟等杭耳朵涨红,他留恋地下意识想抓对方的手,左脸忽而被人轻轻拍了下,调趣似的,一声浅笑落得比泡沫一般轻:“毕业再说。” 但迟等杭向来珍惜每一分机会,他捕捉到了。 毕业… 杨且商没说不可以。 比买彩票中大奖还高兴,迟等杭感受到自己强烈的心跳声,自遇见杨且商的每一天,它跳得越来越响亮,快要把他的耳朵震破了。 他贪婪又不舍地描着杨且商的一分一寸。 震破,也愿意。 下章切小商的视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