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雨季节》 第1章 chapter 1 六月的宜城多雨,空气里是散不开的闷热。 晚上十一点,街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内灯光大亮。 陈方木在这里兼职,趁着没人,正低头写作业。 十分钟后,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走进来,脸上挂了彩,却面无表情。 可偏偏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线抿成一条直线,莫名有一种清冷料峭的感觉。 他从冷柜里拿出一瓶可乐,走到前台。 陈方木立马收起作业,站起身,凳子在地上摩擦放出刺耳的声音。 他接过递来的可乐,指尖碰到了少年的指尖,冰凉一片。 就在他要“接收”这个人心声时,万籁俱寂。 陈方木没有少年的身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心声。 他惊慌地抬起头。 这怎么可能?除非他是没有思想的石头,否则只要是人,总会有浮光掠影的念头。 可少年站在那里,就像一座被绝对隔音材料包裹起来的孤岛,外界的纷纷扰扰与他无关,他的内心世界也密不透风。 陈方木脑子里充满疑惑,又轻轻碰了一下那人的指尖,还是没有声音。 少年不耐烦地“啧”了声,陈方木回过神,垂下眼,“不好意思。” 伴随“滴”的一声,陈方木开口说:“四块。” 少年付完钱,拿起可乐,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方木透过玻璃,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心里确定这是唯一一个对他的读心术失效的人。 是的,他拥有读心能力,这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的诅咒。 从某天起,他莫名能听见每一个与他有皮肤接触的人的心声。 他慢慢变得不合群,变得孤僻,但现在好像有一个例外。 陈方木不知该庆幸还是该苦恼。 他重新坐回凳子上,继续埋头写作业。 可疑惑却在心里慢慢膨胀。 晚上十二点多,陈方木回到家。 屋内留了盏灯,昏暗灯光下,奶奶的身影略显单薄。 陈方木喊了句“奶奶”,眼睛敏锐地注意到奶奶的手正疯狂地挠着胳膊。 他着急忙慌地走过去,坐在奶奶身旁“吃药了吗?” “吃了。”奶奶点点头。 奶奶患有严重的尿毒症,每周都要做透析,还伴随皮肤瘙/痒。 陈方木好几次起夜都能看见奶奶痒得睡不着觉。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绞痛起来。 陈方木八岁时父母离异,母亲改嫁,父亲因盗窃进了监狱,现在奶奶是他唯一的亲人和避风港,而现在,这座唯一的避风港也摇摇欲坠。 他将药膏挤在棉签上,轻轻地涂在奶奶泛红的皮肤上,细声说:“奶奶痒了就涂药,不然会越来越痒的。” 奶奶点点头,表明答应,心里却—— 【小木赚钱不容易,药也好贵的,得省点用。】 陈方木想起白天医院发来的复查通知,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 次日清早。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水洼里淌着几片树叶。 陈方木从旁边经过,脚步沉重。 他昨晚失眠,眼底乌青,整个人死气沉沉的,跟个死了几天的男鬼一样。 放在校服裤兜的手机震动几下,陈方木掏出手机查看。 【妈妈:我们见面聊吧。】 后面跟了条定位。 陈方木看了眼自己发的消息。 【妈妈很抱歉打扰你,奶奶做透析需要点钱,您能不能借我点钱。】 他长呼一口气,收了手机。 半个身子刚进教室,各种心声便争先恐后地涌来。 【靠,月考没考好,该这么和我妈说啊。】 【他看了我一眼,他是不是喜欢我,该不该跟他表白啊。】 【转校生脑子咋想的,高二下学期转学。】 …… 陈方木对此并不感兴趣,甚至烦躁,但又无法“拒收”这些心声,只好表面强装无事发生。 不过好在很快上了课,这些杂音消失了一大半。 陈方木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转着笔,细长的笔杆在他灵活的指尖旋转,却一个失误,不慎掉在桌上。 余光间,他看见班主任老余领进一个男生。 他突然停了动作,猛地睁大眼,站在讲台上的转校生正是昨晚他听不见心声的少年! 在老余的示意下,少年说出了他的名字,“宋山彦。”语气淡淡。 老余拍拍宋山彦的肩膀,露出满意地笑,“这是咱们班新来的同学,学习成绩特别好,大家以后跟人家多交流交流,讨论一下学习方法。” 老余是个四十多岁的男教师,但笑起来却让人感觉有种爷爷般的关怀。 “宋同学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吧。” ——正是陈方木的旁边。 陈方木盯着宋山彦,指尖不自觉地陷进掌心,试图读取宋山彦心声,依旧无果。 他的脑海再次浮现出那个问题: 为什么听不见宋山彦的心声? 但来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宋山彦将书包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直接无视陈方木探究的眼神,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心声袭来,吵得他脑仁发胀。 【靠,让帅哥坐在一个怪僻的身边,真踏马是暴遣天物啊!】 【帅哥看我一眼啊。】 【听说这人的妈是小三,专门破坏别人感情。】 …… 有些话就像一根刺,刺进陈方木的心。 四面八方的、揣着恶意、轻蔑、鄙夷的视线落在陈方木的身上,他只好将头埋得更低,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事与愿违,老余的一句话,再次让他成了全场的焦点。 “宋同学没书,和同桌一起看。”老余说,“你俩坐近点。” 陈方木不敢直起腰,闻言,点点头,抬起屁股,往宋山彦方向挪了挪。 两个人的肩膀轻轻地挨在一起。 老余上了课,同学收了心,陈方木才敢小心翼翼直起腰,再次把书靠近自己的同桌。 宋山彦看着陈方木的动作,压低声音开口说:“别再试探我。” 作为不受待见的私生子,宋山彦本能地竖起防备。 低沉磁性有捎带冰冷的声音落在陈方木的耳朵里,让他一惊。 没等陈方木反应过来,宋山彦继续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一直想要引起我的注意,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宋山彦的话像一盆冬日的冷水,泼在陈方木的身上。 那眼神像是要看穿陈方木。 昨天挂了彩的地方已经结出暗红的痂,显得整个人又凶有冷。 陈方木被看得后背发凉,呆愣几秒钟后,转过头,不敢直视宋山彦。 陈方木咽了咽口水,轻轻地说:“我看你脸上有伤,以为…你打架了。”声音细细的。 他总不能说“我听不见你心声”吧,就随便找个理由。 他害怕被揭穿真实目的,手指紧张地攥着校服裤子。 宋山彦垂眼看去,陈方木白皙的脖颈衬得耳尖更红。 他撇开眼,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别多管闲事。” 陈方木低低地“哦”了声,扭正身子,不动声色地远离宋山彦。 新同桌只听了半节课,趴在桌子上睡觉。 陈方木转头看向宋山彦,少年的鼻梁高挺,双眼轻闭,长睫的影子落在眼下,整个人还是高冷到要命。 疑惑再次盘旋在陈方木的脑海中。 宋山彦身上好似有什么魔力,吸引着陈方木不断靠近。 宋山彦忽地睁开眼,皱着眉,“离我这么近干嘛?” 陈方木吓了一跳,连忙拉开距离,“老师叫你别睡了。” 宋山彦看着陈方木,又看看正讲得激情的老余,没说话。 再然后,陈方木的新同桌把头扭到左边,背对着他睡觉。 陈方木:“…………” 晚上放学。 陈方木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母亲定位的那家咖啡馆。 门口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陈方木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五分钟后,母亲还是没来,他就开始写作业。 二十分钟后,母亲没来,他开始听听力。 黑色耳机线划过脸颊,窗外霓虹的灯光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 三十分钟后,母亲仍然没来,陈方木掏出手机,发去消息: 【妈妈是遇到什么急事了吗?】 大概过了十分钟,对面回复: 【抱歉啊,木木。你弟弟一直闹,我没办法过去。】 陈方木的眼神冷下来,垂眼看着手机屏幕,心说:我没有弟弟。 他看得出来母亲就是不想过来,随便找的借口。 他不想去追问为什么,也没精力去问,反正到最后无非就是一句:“你不要无理取闹。” 他放好手机,单肩背上书包,抬脚走出店门。 他站在街边,等着红灯变绿。 夏夜的风吹来,连带吹起额前碎发和校服上衣的一角。 双手抓着书包带,抬眼的瞬间与对面的人对上视线——是宋山彦。 宋山彦整个人隐在黑暗里,隐约能看见是倚在墙上,手里夹着烟,正好整以暇地看着陈方木。 沉睡了一天的同桌终于正眼看了自己一眼,陈方木心里还是别有一番滋味。 有人跑过来,在宋山彦的耳边说了什么,宋山彦听后,踩灭烟头,往南边老城区的方向走去。 陈方木迫切地想弄清为什么听不见宋山彦的心声。 鬼使神差地,他跟着宋山彦走了。 在拐角处,他停下脚步。 小巷子里没有路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宋山彦已经进去,并且里面传来叫骂声和肉/体碰撞的声音。 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打来手机的手电筒,踏进这片未知的土地。 灯光照耀下,他得以看清里面的惨状—— 四五个成年男性倒在地上,表情痛苦。 而宋山彦似乎没受什么皮肉之伤,站在他们中间,像一头获胜的狼的首领。 陈方木认得里面的一个人,叫王伟,前几天还抢了自己的钱,没想到这么快就风水轮流转了。 王伟爬起来,拉住陈方木的裤腿,像一条狗,“报警,这人就是疯子!”他的嗓子像卡了铅球,哑得不行。 陈方木看了看王伟,又看了看宋山彦,清晰地听见王伟的心声: 【没爹养的狗东西,看我一会不弄死你。】 恶有恶报。 陈方木无情地甩开王伟的手,退后几步。 宋山彦冷笑声,反问:“我是疯子?不是你们把我约出来,还莫名其妙地打我一拳吗?” 此刻,他看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堆垃圾,“现在又倒打一耙,怎么这么不讲理?” 说话时,宋山彦抬起脚,踩上王伟的脚。 “啊啊啊啊!——” 王伟凄厉的叫声被吹来的冷风打散。 宋山彦身后有人站起来。 陈方木瞥见一抹寒光,大喊,“小心!” 但寒光已至。 第2章 chapter 2 但好在宋山彦反应迅速,侧过身,然而脖子还是被划出一条五公分的细长伤口。 他抓住男生的手,向前拽,顺势抬脚将人踢倒在地。 “哐当”一声,人和刀同时倒在地上。 宋山彦皱着眉,伸手摸向伤口,微微刺痛。 他看着指尖的鲜红的血,暗骂一声,抬起眼看向缩在一旁的陈方木。 那双眼睛平淡无波,如同一潭死水。 陈方木没见过这种场面,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胆子这么小还敢跟过来?”宋山彦语气平缓,听不出有任何情绪。 陈方木不在意别人这么说他胆小,而是更担心宋山彦脖子上的伤。 伤口还在往外滴血,有些血蹭到领子上,晕成一朵花。 除了被手电筒照亮地方,其他地方黑得发冷,再加上偶然传来的猫叫,这里散发着一种阴湿的气息。 “你,你脖子的伤…”他看着宋山彦的表情,生怕说的话惹了眼前的人不开心,“…去医院。” “不用。” 宋山彦垂下眼,地上四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全都捂着肚子疼痛呻吟。 “再晚一点伤口都愈合了。” 陈方木可不信那么长的伤口能快速愈合。 又不是神人。 “多少得涂点碘伏啊。”他继续说:“正好我兼职的便利店旁边是药店。” 宋山彦眼神深深地扫过陈方木,良久,开口说:“你知道热情过头叫什么吗?” “叫傻子。” “……” 陈方木闭了嘴,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被宋山彦说的哑口无言。 要不是我想弄清楚为什么听不见你的心声,谁愿意跟成天冷着脸的人说话! 但陈方木向前走一步,宋山彦跟着向前走一步。 陈方木向左转,宋山彦也向左转。 陈方木站在便利店门前,宋山彦就站在药店门前。 陈方木:“……” 陈方木白了宋山彦一眼,抬脚进去。 换好工作服后,他很快忙碌起来。 深夜的便利店什么人都有 ——买酒的酒鬼、刚加完班的打工仔、饿了的小区住户。 可陈方木的视线却被窗外的身影吸引。 宋山彦坐在台阶上,黑色背心与黑夜融为一体,但背脊佝偻的弧度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有他的地方,空气里总是若有若无弥漫着忧愁。 路灯忽闪三下,亮起。 白炽灯光下,宋山彦整个人孤独又易碎。 一辆宾利从远处驶来,停在宋山彦的面前。 车里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性,二话不说,上前拽起宋山彦,给了他一巴掌。 陈方木替宋山彦捏了把汗。 宋山彦的头被打偏过去,但脊背挺得笔直。 让陈方木震惊的是,宋山彦没有反抗,像一尊雕像般任由第二个、第三个巴掌落在脸上。 “啪啪啪。” 站在便利店陈方木虽听不见声音,但手还是紧张地握成拳头,在心里为宋山彦着急: 你刚刚不是能一打四吗?反抗啊! 宋山彦最终一点反抗都没有,被男人拖进了车里。 临走时,宋山彦看了眼陈方木。 一双黑眸如同黑洞,拒绝让人读懂他的情绪。 陈方木看着那双眼睛,怎么也忘不掉,以至于他在午夜梦回时,梦见了那双眼睛。 …… 下午体育课,跑了三圈,剩下时间自由活动。 有人带了篮球,说要打比赛,看谁厉害,宋山彦也在里面。 陈方木对这些不感兴趣,找到一个阴凉的地方,坐下,远远地看那帮人打篮球。 不知道谁传出去宋山彦一打四,整得现在学校里一半都在讨论宋山彦 ——一个才转校一天的新生凭什么这么嚣张? 陈方木双手托腮,目光望向宋山彦。 宋山彦已经换上运动服,胸前布料上有个大大的数字7。 露出的胳膊肌肉线条优美,没有“牛蛙”那样夸张,带有青春期特有的青涩,又不乏力量感。 哨声划破天际,比赛开始。 陈方木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7”。 宋山彦在球场上换了一个人,平日里那双死水般眸子此刻锐利如鹰,紧盯着对手的每一个破绽。 他运球的动作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突破时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轻易撕开对方的防线。 陈方木试着集中精神,去听场上其他队员的心声。 【防住他!别让他过去!】 【啧,动作真快…】 【传球啊!这边空了!】 纷杂的念头像潮水般涌入脑海,清晰可辨。 然而,当他的注意力再次聚焦到宋山彦的身上时。 那里依旧是一片绝对的寂静,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屏障,将那个奔跑跳跃的身影与整个世界隔离开来。 这种异常的“空白”让陈方木感到一阵莫名的焦躁,比听到任何嘈杂的心声都更让人在意。 就在这时,对方一名身材高大的队员似乎被宋山彦过人的操作激怒,在宋山彦起跳上篮的瞬间,隐蔽地用肩膀狠狠撞向他的腰侧。 动作又快又脏。 陈方木心里一紧。 宋山彦在空中失去平衡,但他核心力量极强,硬是在摔倒前将球抛向了篮筐。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有些歪斜的抛物线,打在篮板上,然后竟然磕磕绊绊地落入了网中。 球进了。 而宋山彦也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场上瞬间安静下来。 撞人的那个队员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嘴上却强硬道: “我不是故意的,他自己没站稳……” 宋山彦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 他拍了拍手肘和膝盖上的灰尘,运动服擦破了,露出底下渗血的擦伤。 他没有看那个撞他的人,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疼痛或愤怒的表情,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对方。 那眼神里没有波澜,却让那个高个子队员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宋山彦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场边,拿起自己的那瓶水,拧开,仰头喝了几口。 汗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流过脖颈那道已经结痂但依旧明显的五公分伤口边缘。 陈方木看着他的背影,脊背挺直却莫名显得孤寂,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这个人,能面无表情地放倒四个持刀混混,也能在球场上遭到恶意犯规后沉默以对。 他既能狠戾,又能隐忍。 而自己,偏偏听不到他内心丝毫的声音。 哨声再次响起,比赛继续,少了宋山彦,他所在的那队似乎有些乱了阵脚。 宋山彦就站在场边,安静地看着,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陈方木犹豫了一下,从阴凉处站起身。 他走到便利店买水和纸巾时,鬼使神差地多拿了一瓶运动饮料和一包创口贴。 他磨蹭了一会儿,等到自由活动时间快结束,学生们三三两两开始往教室走时,才慢吞吞地走向那个独自坐在看台角落的身影。 宋山彦这种人学习好、长得帅、家里有钱,是很多女生心里的“理想型”。 不少女生给他送水,但无一例外都被他拒绝了。 宋山彦似乎有些疲惫,微微仰着头靠在后面的栏杆上,闭着眼睛。 锁骨露出一点,皮肤上一块深色的、类似于胎记的东西。 陈方木在他面前站定,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运动饮料和创口贴递了过去。 宋山彦睁开眼,黑色的眸子看向他,又落在他手里的东西上,没有接。 “那个……我看你流了好多汗,”陈方木觉得自己的理由有些蹩脚,“这个,补充电解质比较好。”他又晃了晃手里的创口贴,“还有你的手肘擦伤了。” 宋山彦的视线在陈方木的脸上停留几秒,那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他伸出手接过饮料和创口贴,低声说:“谢谢。” 声音有些沙哑。 陈方木看着他拧开瓶盖喝水,撕开创口贴,有些笨拙地想要贴在手肘的伤口上,但因为角度问题总是贴歪。 “我……我来帮你吧?” 陈方木脱口而出。 宋山彦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陈方木心里打鼓,生怕他又说出“傻子”之类的评价。 但宋山彦只是沉默地把创口贴递还给他。 陈方木接过,小心翼翼地俯身,将那块小小的胶布妥帖地覆盖在渗血的擦伤上。 距离很近,他能闻到宋山彦身上淡淡的汗味,混着一种说不清的、类似薄荷的气息。 贴好后,陈方木直起身,对上宋山彦的目光。那双黑眸还是深不见底。 “为什么?”宋山彦宾然开口。 “啊?”陈方木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跟着我?”宋山彦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是好奇,像是一种纯粹的疑问。 陈方木张了张嘴,那句“因为听不到你的心声”几乎要冲口而出,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他总不能说,因为你是个我无法读取的bug,所以我对你产生了强烈的研究欲吧? “可能...” 他憋了半天,脸都有些发热,才挤出一句:“我是个傻子。” 说完,陈方木尬笑一声,不敢直视宋山彦的眼睛。 宋山彦看着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陈方木以为是错觉。 远处传来集合的哨声。 宋山彦站起身,将空水瓶精准地投进几步外的垃圾桶。 他低头,看着还坐在原地有些发愣的陈方木,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又或许根本没有。 “走了,傻子。” 他说完,转身朝着集合的方向走去。 陈方木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耳朵,心里五味杂陈。 这家伙刚才是不是笑了? 还有,他叫我“傻子”的语气,好像没那么冷了。 …… 晚自习。 陈方木买了零食,上课偷偷吃。 平常不起眼的塑料摩擦声在安静地教室里被无限放大。 陈方木抬头观察“敌情”,双手藏在课桌下。 他确定没有“敌人”注意到这边后,他拿起一片薯片,迅速放进嘴里。 他小幅度地嚼着,感受到旁边宋山彦的视线,扭过头,递出去薯片,将音量压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的程度。 “你吃吗?” 宋山彦犹豫一秒后,从中拿出一片薯片,迟迟不吃。 陈方木嘴里塞着薯片,问:“你不喜欢吃薯片吗?” 宋山彦看着他咽下薯片,才把薯片送到嘴里。 陈方木见状,开玩笑道:“其实我下毒啦。” 宋山彦一听,脸瞬间冷下来,嘴里的薯片也不嚼了,显然是当真了。 第3章 chapter 3 陈方木虎躯一震。 我靠,不会当真了吧。 他有些着急地说:“我没下毒,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话说的急,一时忘了压低音量,全班四十四双眼睛投来目光。 “宋山彦陈方木站后面去!把零食扔到垃圾桶里!” 陈方木低下头,乖乖地把零食扔进垃圾桶,拿着书站在后面,眼神还不忘瞟向宋山彦。 宋山彦靠在墙上,低头看着书。 陈方木用语文书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写满懊悔和忐忑的眼睛,借着教室后方墙壁的阴影,一点点朝宋山彦那边挪动。 “那个……宋山彦,”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音,混杂在晚自习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中。 “我刚才真是开玩笑的,薯片就是普通超市买的,怎么可能下毒。对不起,我不该开这种玩笑。” 他紧紧盯着宋山彦的侧脸,试图从那冰冷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同时不死心地用指尖悄悄蹭过对方校服裤子,奢望着能意外接收到一点来自对方的心理波动——然而,依旧是徒劳。 宋山彦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绝对隔音的屏障,将他所有的内心活动密封得严严实实。 宋山彦的目光依旧落在自己摊开的物理课本上。 闻言,只是极轻微地偏了下头,眼睫低垂,遮住了眸底的神色。 他没有看陈方木,只是几乎听见不见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是接受道歉,还是根本不在意。 冷漠得像块捂不热的石头。 陈方木剩下的话全都哽在喉咙里,讪讪地闭了嘴,默默站直了身体。 两人并排站在教室后方,一个倚墙看书,看似专注;一个垂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心乱如麻。 直到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他们也没有任何交流。 …… 陈方木回到家,奶奶已经睡下,呼吸平稳,但偶尔还是会无意识地伸手挠一下胳膊。 陈方木轻手轻脚地给奶奶掖好被角,看着她睡梦中仍微微蹙起的眉头,心里那点因宋山彦而起的纠结被更沉甸甸的现实压了下去。 医药费,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疲惫地坐到旧书桌前,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本地的新闻推送,试图放空紧绷了一整天的大脑。 手指机械地滑动,几条社会新闻掠过眼前。 忽然,一条发布于数年前的旧闻标题,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视线—— 【宜城惊现人伦悲剧:年轻母亲疑因精神失常,竟向亲生子饮食中投毒!】 陈方木的心脏莫名一缩,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报道内容并不详尽,模糊了具体姓名和住址,只提及事件发生在宜城一个富裕家庭,男童侥幸抢救及时,脱离生命危险,其母事后被诊断有严重精神问题,已送往相关机构治疗。 配图是一张打了厚码的医院走廊照片,根本看不清任何人脸。 然而,报道末尾,小编似乎为了增加话题度,额外补充了一句未经完全证实的“知情人透露”,提到那个男孩锁骨处有一块旧伤,据说是小时候意外被碎玻璃划伤所致。 “锁骨……旧伤……” 陈方木的呼吸骤然停滞,脑海里瞬间闪过宋山彦锁骨上的那道类似于胎记的东西。 便利店外昏黄的光线下,宋山彦被西装男人拽上车前,最后看向他的那一眼,空洞又死寂。 球场上他沉默地忍受恶意犯规,接过创口贴时那过于平静的反应。 还有,今晚他听到“下毒”二字时,瞬间冷硬下来的脸庞和骤然停止咀嚼的动作。 如同碎片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一条无形的线串了起来,指向一个让他脊背发凉的可能性。 那个侥幸存活下来的男孩就是宋山彦? 所以他才会对“下毒”这个词反应如此剧烈。 所以他才会总是那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对一切都充满防备的冷漠模样。 甚至连心声都封闭得滴水不漏,是因为连最亲近的人都曾想要他的命。 陈方木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颤抖,一股强烈的酸涩和愧疚感涌上心头,淹没了之前的困惑和一点点因对方冷漠而生的委屈。 他想起自己那句不经大脑的玩笑话,像一把无知无觉的盐,狠狠洒在了宋山彦从未愈合的伤口上。 他当时该有多难受。 …… 第二天一早,陈方木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走进了教室。 他几乎一夜未眠,一闭眼就是宋山彦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和那条模糊的社会新闻。 宋山彦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身上镀了层浅金,却化不开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料峭。 他正低头看着书,侧脸线条依旧紧绷。 陈方木深吸一口气,走到座位旁,没有立刻坐下。 他鼓足了勇气,才低声开口,声音还带着点没休息好的沙哑:“宋山彦。” 宋山彦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 “昨天晚上的事,对不起。”陈方木攥紧了书包带子,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和诚恳。 “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该开那种玩笑,非常对不起。” 他不敢提新闻,,只能笨拙地、反复地为那句伤人的玩笑道歉。 宋山彦终于抬起眼,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像是在审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他看了陈方木几秒,直看得陈方木头皮发麻,才淡淡地收回视线,重新落回书本上。 “没事。”他吐出两个字,听不出情绪。 但这已经是回应了。 陈方木心里稍微松了半口气,却丝毫没能感到轻松。 那份沉重的内疚感,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口。 --- 中午放学铃响,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向食堂。 陈方木习惯性地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他不喜欢食堂的拥挤和嘈杂,那意味着无数不受控制的心声会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打了份简单的饭菜,找了个最角落、靠近垃圾桶、通常没多少人愿意坐的位置坐下,埋头默默吃起来。 耳边果然不可避免地飘来各种杂乱的心声: 【今天鸡腿好小】 【下午数学课怎么办啊】 【她怎么又不理我了】 …… 他努力屏蔽着这些噪音,只想快点吃完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端着餐盘,毫不客气地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餐盘与桌面碰撞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陈方木不解地抬头,心里顿时一沉。 是昨天篮球场上故意撞倒宋山彦的那个高个子男生,好像叫赵云。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身材壮硕的跟班,三人脸上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哟,这不是咱们班的‘怪物’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吃饭?”赵云咧开嘴,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桌隐约听见,带着明显的嘲弄。 他显然听到了班里那些关于陈方木“孤僻怪异”的风言风语。 陈方木不想惹事,低下头,握紧了筷子,打算无视他们。 赵云却不肯罢休,用筷子敲了敲自己的餐盘,继续阴阳怪气:“怎么,没跟你那个‘厉害’的新同桌一起?哦对了,人家宋山彦什么身份,估计看不上这食堂的猪食,也看不上你这种怪胎。” 他刻意压低了最后两个字,但侮辱性极强。 陈方木的身体僵住了。 赵云见他不吭声,以为他好欺负,变本加厉地诋毁起来:“我说,你离那宋山彦远点吧,别被他那副装逼样给骗了。 听说他妈是个疯子,还想毒死他呢!这种家庭出来的人,心理能正常到哪儿去? 指不定有什么毛病,跟他走得近,小心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轰——”的一声,陈方木感觉血液猛地冲上头顶。 他可以忍受别人对他的嘲讽和孤立,但他无法忍受赵云用如此轻蔑、恶毒的语气,去揭开宋山彦血淋淋的伤疤,并进行如此卑劣的揣测。 那股压抑了一上午的内疚,此刻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愤怒,猛地爆发出来。 “你闭嘴!”陈方木猛地抬起头,第一次在面对这种恶意时,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你知道什么!凭什么在这里胡说八道!” 赵云显然没料到这个一向沉默懦弱的“怪胎”敢顶嘴,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一把拍在桌子上,震得陈方木餐盘里的汤都洒了出来。 “我说错了吗?他宋山彦不就是个没人要的杂种! 他妈是个毒妇!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昨天打球要不是他耍阴招,我能撞他? 你这么护着他,怎么,你俩是一路货色?还是你被他那张脸迷得连脑子都不要了?” 污言秽语如同毒箭,劈头盖脸而来。 周围的目光聚集过来,有好奇,有看热闹,也有事不关己的冷漠。 各种幸灾乐祸、鄙夷、嫌弃的心声也趁机钻入陈方木的脑海: 【打起来打起来】 【赵云又欺负人了】 【陈方木真倒霉】 【宋山彦家里真那样啊?】 …… 陈方木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他猛地站起身:“你道歉!向宋山彦道歉!” “道歉?”赵云嗤笑一声,也站了起来,他比陈方木高了将近一个头,身材壮硕,极具压迫感,“我给他道歉?他配吗?还有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命令我?”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围了上来,形成合围之势。 陈方木孤立无援地站在那里,像暴风雨中一株单薄的芦苇。 恐惧和后知后觉的慌乱席卷了他,但他没有退缩,依旧死死地盯着赵云。 “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好歹了。”赵云狞笑着,伸手用力推了陈方木一把。 陈方木猝不及防,踉跄着向后倒去,腰部重重撞在身后的餐桌边缘,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让他瞬间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冷汗。 餐盘“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饭菜洒了一地,一片狼藉。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和更加肆无忌惮的嘲笑心声。 赵云居高临下地看着疼得弯下腰的陈方木,得意地拍了拍手,像是掸掉什么灰尘:“废物就是废物,还敢出头,下次长点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