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了知更鸟》 第1章 开始 天色暗得惊人,黑云层层叠叠,冷腥的雨丝扑面而来,湿冷黏腻。 人们好像并未注意到这场雨,他们急匆匆地从青苗身旁擦过,围聚在前方不远的堤岸处,交头接耳,声音嘈杂。 青苗迟疑地望着天,有些不知所措,倏然脚尖一疼,低头一看,是一个小孩,**岁的样子,踩着了她的鞋,原本洁白的鞋面留下了大片黑色的湿漉漉的印子。 小孩正对着她,一直垂着头,不说话也不动。 青苗蹙眉,身旁时不时有人擦身而过,呵斥的话语临到嘴边又咽回去。 斑驳的雨点打在身上,泛着丝丝凉意,雨渐渐变大了。 正想离开,却见小孩猛得抬头,对着她咧开了嘴,露出了一个笑,那笑容奇怪到了极点,嘴角像是撕裂了一样,直至耳边。 小孩一步一步倒退。 “凶手。”他笑着说,转身跑向堤岸。 刹那,所有人望向她,堤岸处围着的人扭头用死沉沉的目光盯着她,阴戾地眼神仿佛在剜着她的肉。 喧嚣顿止。 青苗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一阵恐慌从心间弥漫。 跑! 快跑! 但是不行——她的脚不受控制地动了,向前走了一大步。 为什么会这样? 青苗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不要,我不要!”青苗猛摇头,妄想逃离这里,可身体违背意志,向着堤岸大步前进,先是一小步一小步的移动,接着变成了跑,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无论她使了多大的劲,都无法控制住这具身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距离的缩短。 二十米,所有人的嘴角同时勾起,咧开了同那个小孩一模一样的笑容,僵硬,可怖。 十米,那笑容越发惊悚,越发夸张,他们的眼神流露出渴望兴奋的光。 五米,他们一齐向她伸出了手,面上挂着夸张的笑容。 “青苗,快过来啊。”他们齐声叫唤着,带着缓慢诡谲的音调。 逃不掉的。 恐慌,巨大的恐慌淹没了青苗,泪水争先恐后从眼眶溢出。 快跑啊! 快跑......啊。 距离越来越近。 三米......二米......一米...... “青苗,你在做什么?还不去上课?” 这一声恍若天籁,划破虚幻。 青苗瞳孔骤然紧缩,面前哪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刚才的一切仿佛是她的错觉。她仍旧站在原地,那些人依旧围在堤岸旁若无人的交谈着。 什么也没发生。 幻觉? 意志和身体的违和感还残余着,一切仿佛那么真实。 “青苗?” 青苗无意识侧头,看向来人,神色愣怔。 唤她的人是陈欣,十七岁的陈欣。 明明不久前才见过,青苗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陈欣似乎也忘了带伞,她白色的发梢不停地向下滴落水串珠,过于臃肿宽大的校服紧紧粘黏着她娇小的身体,袖口和裤脚同样吧嗒吧嗒淌着水。 整个人**的,好似刚从水里出来。 雨有这么大吗?青苗有些困惑。 “这次,我们一起去学校吧。”陈欣的语气一如记忆中的平静。 “不要!”青苗猛得摇头,却又立即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过于激烈,连忙补救道:“我待会儿有点事,可能会耽误点时间,你先走吧,哈哈我还是有点在意那里,我晚上的时候再去你家找你玩,你先走吧。” 她飞快扫视陈欣一眼,随手指向堤岸,堤岸的人聚拢的越发多了。 青苗不敢直面她,指完继续盯着陈欣脚边的地面,那里的路面相比其他地方已完全湿透,分不清是雨水造成的,还是陈欣身上的落水造成的。 陈欣没有接话茬,沉默着。 这是借口,一个她们都心知肚明,属于怯弱者的借口。 青面心虚地低着头,焦虑的等待陈欣的回应,齿根附近渐渐发痒,她啮合着牙齿,想咬指甲,但是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她需要转移注意力,身旁嘈杂无比,人们高声的喊些什么,喊些什么呢? 她仔细听着。 可是没有,没有! 她听不懂他们喊些什么,但她的意识告诉她他们就是在叫喊! 为什么没有听见呢?为什么没有呢? 为什么没有! “青苗,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你愿意重启你的人生吗?”平静的语调打断了青苗癫狂的思绪。 她抬头看着陈欣,“什么?” 只一眼,让她毛骨悚然——陈欣原本泛黄的校服变成了血红色,那红红得深沉,红得刺眼,滴滴答答的不是水,是血!血水源源不断的从陈欣身上滴落,潺潺流向青苗,浓郁恶心的铁锈味扑面而来,她止不住地干呕。 陈欣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平静,仿佛从未说话过。 她洁白的肤色只在瞬间变得冰冷青白,殷红的唇变得青紫。 这像一具尸体。 青苗双腿发软,冷汗大滴沁出,从额头滑落。她抑制不住地后撤几步,求生的**迫使她逃离这里。 跑! 她竭尽全力地奔跑,肺泡里的空气急促循环,冷热交替,生疼不已。 身后有很多的脚步声,这些脚步声正逐渐逼近。 踏踏踏、踏踏踏...... 她没敢回头。 有只手,有一只手碰到了她,冰冷黏湿。 绝望降临。 “不要——!”青苗哭泣着,挣扎起来。 “青苗,你怎么啦?是不会做恶梦了?”干燥温暖的手轻抚着她的头发,熟悉而温柔的嗓音带着安慰:“别怕,梦都是反的。” 那是母亲的声音。 青苗粗喘着气,心悸得厉害。 原来是梦啊,但她梦到了什么呢? 梦中的慌乱感仍残存在心头,却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青苗把头埋入母亲的怀里,搂紧她的腰,独自消化这不知由来的恐惧,“我没事。” 双手却忍不住收紧,青苗意识到自己用劲过度时已经过了好一会儿,她感受着母亲纤瘦的身躯,微微卸了点力气,母亲自从生病后,胃口越发小,身体也愈加瘦弱,这一搂戳破了病服下的幻象,空落落的,像搂了一把骨头。 曾经坚实的港湾变成了这番模样,青苗鼻头泛酸,要是她能有出息就好了,这样的话,她的母亲不至于这个年纪还要出去赚钱养家,也不至于旧疾发作,卧病在床,更不至于因为钱的问题百般焦虑,食不下咽。 要是她能有点出息就好了。 要是......就好了。 “妈,我没事,倒是你,怎么又瘦了,再瘦下去我抱着都硌得慌。”说罢,青苗挣脱了母亲的手,微微仰头—— 对上了一双黑黢黢的骷髅眼,血肉腐烂,半边肉碎要落不落的悬在骨头上,直勾勾地看着她。 心跳骤止。 青苗的四肢在这一瞬间变得麻木起来,感知不到任何存在,搂在骷髅腰际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滑落。 明明感知不到存在的身体,却又在这一瞬间动了起来,狼狈地后退,跘倒了推到床尾的点滴支架,输液瓶碎了一地。 病床上坐着的骷髅仿佛因为失去了支撑力,无力地歪倒在地,碎肉横飞,有一点肉碎溅在了她的脸上。 骷髅忽然抬起了头,对她伸出了那只干瘪的手。 胃里反涌上来血腥气迫使她忽略这一点,手心撑在碎片上,支撑着倒地乏力的身体,挣扎着一点一点远离这个地方。 玻璃碴子起初只进入了一点,却因为手掌不停的起伏用力,完全没入掌心,鲜血淋漓,刺痛无比,她无暇顾及。 “青苗,如果人生能够重来......” 怪物依旧用着母亲的声音,诡谲的音调渐渐变得嘶哑。 “你愿意重启你的人生吗?” 这道声音逐渐变得甜美起来,最后成了陈欣的声音。 ......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重启你的人生吗?” 谲哑的声音似乎穿透时空,刺入脑海。 青苗终于想起来了,自母亲住院起,这场循环的梦境她经历了数次。 死去的陈欣回来了。 带着不甘回来了。 这像是一场报应,一场延迟了十年的报应。 她呆呆地坐着,又一次看向那狰狞的骷髅面孔。 有一瞬间,她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躯体,脱离了人世间的七情六欲,麻木地注视着这荒诞的一切,像观看一场的滑稽的闹剧。 ...... 我愿意。 ...... 我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重启我的人生!! 本文缘更in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开始 第2章 道路 最先引起青苗注意的是那道门。 新班级的后门好像一堵严丝合缝的墙,不准丁点光线偷渡到教室。深红色的漆身加上阴暗的角落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空气燥热,室内没有风扇,短短几分钟内,她的手心便沁出了不少汗液,闷热难挡。 但还是不见有人主动打开后门,整个教室的通风口只有靠着走廊的两扇敞开的窗以及讲台旁的前门。 空气难以流通,索性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味。 老师不准开吗?青苗有些恍神。 那堵铁墙往角落投下一大片阴影,把教室分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欢声笑语,光明敞亮;一部分寂静沉默,阴沉晦暝。 不,准确来说,阴沉的不是那部分教室,是人。 青苗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瞥向斜后方的人——一个坐在铁墙下独占一排的白发少女。 一件宽大臃肿的黑白校服笼住少女瘦弱贫瘠的身躯,白色部分的面料仿佛经过时间的沉淀,遍布着暗黄的污渍以及因为磨损过多而产生的肉眼可见的细小毛球。 黑色的袖口由于过长,折了几叠,服帖的搁于腕边,露出了白瘦细长的手,颜色呈病态的惨白。 青苗一下子就想到了雪,衬得少女腕下的桌子脏乱不堪,大片大片的黑色字迹遍布。 那抹白色随着少女的折腾在余光中跳跃,青苗遏止住自己的好奇心,把目光移到自己的桌上的试卷上。 哪怕是乡下的学校,对学习都有一贯的传承。 转入新班级不过几天,试卷纷纷扬扬地铺满桌面许多次。 硕红的60分刺得她心里发虚。 一节习题课上得争分夺秒,甭管听没听懂,总算熬到放学。 青苗吐出一口气,内心霎时轻松不少,她学着旁人的动作,把椅子搬到桌子上,倒放着。刚松开搭在凳子腿上的指尖,肩上突然一重。 她吓了一跳,猛地扭过头,是何悦。 何悦是她的后桌,一个外向热情的女生,在转来的第一堂课课间,她主动与她交换名字,说是交换,实际上是何悦单方面告知她的名字。 青苗喜欢她的热心,也讨厌她的热心。 “青苗,周六要一起去镇上玩吗?有家餐馆的卤牛肉一绝,一起去尝尝吧。” 闻言,青苗心中仿佛压上一把沉重的锁,面上还是挤出笑容,“当然好啊,但是我没有自行车。” “那简单,我有啊,到时候我来载你就行。”何悦不假思索道。 青苗心下一沉,她移开凝在何悦上扬嘴角的目光,眼眸微垂,细言细语道:“那好吧,几点呢?到时候我在村口等你。” “嗯,那就8点吧,骑自行车要2个小时左右,刚好能够赶上他家最后的营业时间,到时候顺带给菲菲买点东西。” 菲菲是何悦的宠物,一只白兔子,何悦经常提起它。 但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来一回约5个小时左右,为这点事花上那么多时间,没必要吧。 青苗想着,欲言又止。 期中考试临近,她不是很想去镇上,卤牛肉也好还是其它玩的也罢,她都不感兴趣。 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上面,她更想多写点题目。 可是,这也是一个融入新集体的最佳途径。 青苗暂时没有当孤狼的念头,虽然她蛮喜欢这样的状态。 三天前,青苗从燕城转到崇山寨上学。 崇山寨是父亲的老家,一个藏在深山老林里面的寨子。 千里迢迢转学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实属无奈。 想起母亲略带失望的眼神,青苗更觉得难受了。 但次日七点过三十,青苗就收拾好一切,临走时,她随意扫了眼桌面上崭新的药瓶,砰得关上门。 她一路慢悠悠的,晃到村口等着。 崇山寨的面积不算太大,沿着正中央的村祠往外扩散修建,几乎每家每户都认识,也都起的早。 短短一段距离,青苗就遇见了四五人,每个人都要问一遍她是不是青贾家的姑娘,再一问,就开始谈及各方面的事情,比如说对父亲的事表达遗憾,再比如说成绩。 青苗总是窘迫地点头,实在尴尬得紧。 对于她来说,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来崇山寨,几乎不认识寨子里的人,却要被迫寒暄。 最主要的是,青苗讨厌别人问她的成绩,尽管她知道,这些人并没有坏心,只是找不到话题可聊。 但架不住青苗实在是讨厌。 她的成绩一向拿不出手。 哪怕转学到了这里,她的成绩却还是比不上教育资源匮乏的崇山寨人。 就像这次随堂模拟考试,青苗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依旧是在及格线边缘挣扎徘徊。 等再一次从热情的人群里脱身时,才靠近村口。 青苗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她在附近挑了块稍微干净一点的路边石,一屁股坐下。 这时,太阳终于肯赏脸,露出半只晃眼的脑袋。 万里无云,今天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青苗有些失望,路旁小巧精致的芽儿花都失色不少,她双手支着脑袋,无聊地盯着来时的路口,既想要何悦能够早点出现,事情早点结束;也卑劣地希翼她突然有了急事便不用去了。 理所当然的,事情并未如她所愿。 没过多久,何悦的身影便出现在路口,并不是一个人,身旁还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孟笙。 她们有说有笑,推着自行车相继向她走来。眼神对视后,何悦遥遥向她挥了挥手。 看到孟笙,青苗眼睫闪了一下,略显不自在。 何悦昨天并没有告知她,孟笙也会去。不然,她多半会拒绝这次相约,即使再想融入新的环境。 因为何悦的关系,青苗难免会注意到孟笙。 孟笙性格冷淡,除了何悦,很少搭理他人。这并不是说她傲慢的意思,相反,有人主动与她交谈时,孟笙也十分礼貌。当然,前提是别人“主动”。 这也是青苗不想同她们一起出来玩的原因,她们的关系太自然,太紧密。 每当她不经意对上孟笙的视线时,总会莫名有种碍人眼的感觉,特别是这种相约出门的时候。 三个人的世界,不熟的那个总显得多余。 青苗从未和孟笙交流过,她只熟悉何悦,但何悦和孟笙关系要好,她将会难以插入她们之间的话题,也不好意思插嘴。 想到之后的相处,青苗忍不住在内心哀嚎,她本就不是什么健谈外向的性子。 “你们来了啊。”青苗起身,拍着手上几乎不存在的灰尘,尴尬笑了笑。 “青苗你来这么早。”何悦随口说着,跨上了自行车,偏头看向后座,示意道:“快上来吧。” 青苗没有耽误,正待坐上时,余光瞥见一抹晃眼的白,她下意识追逐着那道身影的主人——陈欣,正一晃一晃地隐入幽暗的丛林。 这短短一瞬的迟疑让青苗没注意到孟笙骤然冷漠的目光。 “离她远一点,不想早死的话。” 找死? 冷不丁的话唤回了青苗的思绪,她猛地看向孟笙,却发现不止是孟笙,何悦也不知何时扭过头,面无表情,正直勾勾地盯着她,棕黑色的瞳孔一眨也不眨,黝黯得惊人,像死掉的乌鸦眼睛。 只一眼,令她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 明明正值盛夏,青苗却因这一眼手脚冰凉,汗毛林立,她慌里慌张垂下目光,艰难点了点头。 自从她点头答应后,何悦似乎恢复了正常,一路上都在为她介绍寨子里的习俗以及镇上的娱乐,语调轻松活泼,像是之前的矛盾完全没有发生过。 但青苗一想到那个诡异的眼神,就觉得头皮发麻,她现在完全打消了把何悦当作突破口的念头,只想赶紧度过这一上午,远离她们。 可曲折的路仿佛没有尽头,幽深的绿意不断往后,狭窄的路上一直只有她们三人,明明三天前她回来的时候,偶尔还能够碰见三两车辆驰行。 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何悦便停止了介绍,只余下自行车轱辘滚动的动静以及风刮动送来的、奇怪腥臭的气息,湿乎乎的,有点像是枝叶腐烂的发酵气味。 冷风吹过裸露在外的皮肤,鸡皮疙瘩泛起大片。青苗坐在后面,看着前方两人沉默的背影,越看越觉得别扭。 她们两个人的头……是不是很久没有晃动过了? 去镇上的路绕山而建,蜿蜒曲折,岔口也多。正常行驶下,遇到交岔口时,人本能会偏头查看路况,但孟笙与何悦两人完全控制住了这种生理反应,就好像是……她们知道这条路上不会再有人经过。 或者说,她们像是完全不在意有没有人经过。 但这怎么可能呢? 青苗死死盯着这两道僵直的背影,突然间,她们载着她骑上了一条碎石遍布的泥路。路颠簸得厉害,附近枝丫横生,时不时会戳到她的头或者腿。 青苗不仅要留意不被颠出去,还要蜷缩身体躲避这些枝丫。 但是,青苗的心跳骤然错漏一瞬,接着剧烈跳动,声音大到她的耳畔还能听见这种惊慌的跳动,她咽了口疯狂分泌的唾沫。 孟笙与何悦是不是太从容了点?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保持着姿势不变。 没有抱怨,没有躲避,只有不变的沉默,怎么看都很诡异。 从树荫漏下的光斑炽热灼烧,青苗却打心眼里发冷,她手脚发软,额角细汗不断沁出,聚集,滚落,这两道身影在她的眼前不断扩大,扩大…… 就在青苗喉咙口的尖叫即将吐出时,车身一晃,窜出了小路,顿时跻身热闹的集市边缘,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 这时,一直沉默的何悦才停下骑行,回过头,眸子微弯,“到镇上了。” 青苗眼里的泪花要落不落的浮在表面,她泪眼朦胧看着阳光下聚集的人群以及停留在原地面向她的何孟二人,扶着颤巍发软的腿下来,尴尬地抹了把眼睛,道:“风有点大,吹得我眼睛疼。” “我们走吧。”她几步挪到何悦身旁。 就在她们并肩的刹那,一阵凉风吹来,顶上的枝叶哗啦作响,连带着孟笙与何悦两人的影子也跟着摇晃。 起风了。 时隔许久,填坑ing…… 短篇,完结后入库,全文存稿,放心入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道路 第3章 棚子 卤牛肉的店家似乎藏得很深。 人烟减少,吆喝声逐渐远去,到了这里,已经听不见任何嘈杂的声音。 青苗看着愈发偏僻的巷道,本就脆弱敏感的情绪更甚,但因为不久前自己吓自己,还吓哭了这件事已经够丢脸的,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说离开。 越往深处走,巷道越狭窄,有些地方还有住户违章搭建的棚子,只留有前后两个出入口。 棚子里漆黑幽长,空气不流通,尘气呛人,待在里面,青苗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七拐八绕的,到了现在,青苗已经不记得路了。好在何悦这回没有沉默,叽叽喳喳地向她解释,让她的心安稳不少。 有人说话总比安静的好。 一拐弯,青苗又一次踏进一个棚子,这个棚子同样漆黑狭长,不过却带着一股浓重腥臭的气味,这气味熏得眼睛都在疼。 她不由得捂着鼻子屏住呼吸,何悦似乎也难以忍受这种气味,不再说话。幽静的棚子里只余下踏踏踏,踏踏踏的脚步声。 棚子本就占据巷道而建,本身就很狭长,只容一人通过。孟笙一直走在最前方,脚步声略轻,何悦是第二个,脚步声更近一点,她落在最后。 踏踏踏、踏踏踏…… 蓦地,青苗听见了第四道脚步声。 错觉吧?她暗想着,悬起耳朵留意,果然再没有了声音。 但心跳声依旧急促。 她不由加快步伐,想赶紧走出黑暗。 踏踏踏、踏踏踏…… 那动静又缠了上来。 青苗哆嗦了一下,牙齿轻微发颤,她停了下来,试图分辨声音的动向。 踏踏踏、踏踏踏…… 不是错觉! 就是有四道脚步声! 就坠在她的身后,离她极近,就像是……贴在她的背上走一样。 青苗挺直的脊背一僵,腿脚发软,她疯狂的回顾之前的场景,这条巷道一直只有她们三个,哪来的第四人? 但她很确信,她没有听错,发出第四道脚步声的东西仿佛知晓了什么,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弄出的动静愈发明显,耳根后吹来一股冰凉的气息。 祂在! 祂就在她身后! 泪水控制不住涌出,糊着视线,这下,连前方何悦模糊的影子都看不清了,青苗更为惊惧,顾不上腥臭的气味,抖着声音张口,“何……何悦,你们有听……听见奇怪的声音吗?” 但没等到何悦的回答,有一个东西,泛着寒意的东西,突然搭在了她的肩上。 青苗脑袋霎时断片,她尖叫起来,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待跑出棚子,置身光亮下时,恐惧到极点的理智才稍稍回归。 为什么跑出来的时候没有撞到人呢? 按理说,孟笙与何悦都在她前面,但现在,除了她再无一人。 青苗粗喘着气,用袖口随意擦拭脸上流淌的汗液与泪水,不敢也不愿细想。她扶着墙撑着虚软无力的腿,走到阳光底下待着。 往前是未知,她不敢走,往后便是刚跑出来的棚子,她更加不敢。 炽热的阳光落在身上,带来些微暖意,连带着恐惧都散去一点,青苗从未有一刻那么喜欢光,喜欢太阳暴晒的感觉。 没等她缓过劲来,脚步声哒哒作响,何悦突然间从后方跑过来。 她弓着背扶着大腿,气息紊乱,“青苗,你乱跑作啥?有些棚子里有通其他小巷的口,走丢了的话麻烦大了。” 青苗强忍住跑开的冲动,直到看见何悦在阳光底下的影子,才稍稍松了口气,却也没有完全卸下心防。 她向远处望去,孟笙正不紧不慢走来。 收回视线,青苗戒备地锁定何悦,双腿紧绷,“你们不是一直走在我的前面吗?为什么现在却落在我的后面?” 她紧盯着何悦,不放过任何不对劲的表情。 但没有,何悦的表情正常极了。 她先是一愣,随即拧紧眉头,她怀疑道:“青苗,你,不记得了?” “刚才那个棚子一进去,你就觉得味道大得受不了,说想走在第一个赶紧出去,我们俩便侧身停下,让你走在最前面。” “中途的时候,你突然问我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但我和孟笙都没有听到,告诉你后,你好像没有听进去,还在重复问这个问题。” “没办法,我想唤回你的思绪,结果刚搭上你的肩膀,你慌里慌张地跑走了。” 不对! 不对! 她在说谎! 她没有这样的记忆! 青苗简直要哭了出来,她看着追到跟前的两人,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顷刻间散得一干二净,浑身都在发颤发软。 她默默盯着她们身下的影子,抖着嗓音逼问,“我没有这样的记忆,我的记忆里你们一直在我的前面。我问你们,但是没有一个人回答。” “不要骗我好不好?” 话虽强势,但声音小而发颤,没有一点威慑力。 所以何悦一巴掌拍上她的肩,还哈哈笑道:“真是的,你说的我都差点信了,青苗,你是想吓我们吗?” 被突然一下搭肩,青苗瑟缩了一下,热度隔着衣物透下,带着那片皮肤滚烫。 “青苗,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你说的是真的?”何悦猛得一下子凑近,苍白的面庞逼近,青苗的腿控制不住打颤。 何悦缠住她的胳膊,疑神疑鬼道:“别这样,我是真的怕鬼。” 她绞得紧,青苗连连后退,最终被辖制在她与墙壁之间,压得喘不过气来。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鬼?何悦,你的脑子呢?”慢悠悠赶过来的孟笙闻言,当即翻了个白眼。 何悦:“这不是青苗的反应让我害怕嘛。” 孟笙又睨她一眼,“是谁说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 何悦理直气壮,“是从前的何悦,不是当下的何悦,以后的何悦也是坚定的唯物主义。” …… 青苗看着眼前吵吵闹闹的两人,埋藏在四肢的彻骨冷意始终不散。 她们看起来似乎很正常,同时也没把她的话当真。青苗却很难再催眠自己合理化刚才的事,她小心动了下手臂,试图把它抽离出来。 没等她摩挲几下,两道重合的声音在耳畔闷响。 “青苗,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两人一齐扭头,四只黝黑神似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她。 青苗呼吸一滞,欲哭无泪,“可……可能吧。” 好想跑。 但不可能。 先不提之前的爆发导致的肌肉与心气的乏力,最主要的是她不认得路。 就算能跑出巷子,她也不会骑自行车。 准确说来是不敢,自练过几次,膝盖就破皮流血几次后,青苗就放弃了。 现在她恨不得抽死当初轻而放弃的自己。 而面前的两人虽然有异常,还瞒了不少事,但她们有体温有影子,是人。 经历刚才诡异的事,青苗现在觉得她们只要是人就好。 “我们不去吃卤牛肉了好不好?”青苗忍不住哀求,她瞄了眼两人,身体控制不住哆嗦一下,连忙补充道:“下次,等下次的时候我们再来。” 但既然都走到了这里,何悦她们又怎么会同意? 不出所料,话音刚落,就听何悦说:“马上就要到了,青苗,这条巷子尽头拐个弯就是。” “难不成,你是因为刚才的棚子?”她解释道:“没想到你那么怕黑呀,放心,前面没棚子了。” “走吧。” 说罢,何悦率先走在前头。 孟笙淡淡瞥她一眼,转身跟上何悦。 青苗停在原地,悬着的心落回原处,她望着两人的身影,又望着身后黑暗涌动的棚子,颤栗着不再犹豫,跨步跟了上去。 比起这俩谜语人,她更怕那种诡异的黑暗。 好在这回真如何悦所说,前面再没违规搭建的棚子。待避开几个挡路泛着臭气的黑色垃圾袋,一拐角,一道红色的门堵在那里。 那门漆不是常规的深红,要更浅,更艳一点,涂在带有纹路的木门上,恍眼一看,仿佛流动一般。 青苗好似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再一闻又什么也没有,没等她细想,何悦便推开门。 逼仄的视野霎时开阔起来,红门之后是一个宽敞的院子。 声音,气味在门被推开之后瞬间活络起来。 “咚、咚、咚……” 一阵低沉厚重的声音规律的传来,像是剁骨头的声音,青苗循声望去——一个开膛破,被肢解的人躺在血淋淋的案板上,被割掉的头颅正对着她。 血水沿着割裂处滴滴嗒嗒落在褐红的泥地上。 是熟悉的面容,是每天早上都能从镜子里看见的人。 心跳骤止。 “青苗,青苗,你在看什么?”何悦的声音乍然响起。 青苗回过神,再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人,分明是一头正被宰杀的牛,牛头黯淡无光的眼珠正对着这头。 但后怕与惊惧是真的,原来人在巨大的恐慌下真的无法动弹。 她紧闭着眼复又睁开,勉强回道:“不小心看花眼了。” 难不成真的是没睡好的缘故? 自从转来崇山寨后,或许压力太大,她确实没怎么睡好过,也没有好好吃药过。 青苗揉着抽动的太阳穴,想起孟笙前不久瞥她的眼神,转而又想到何悦的解释。 亲眼目睹自己在案板上被宰杀后,青苗已然不信任自己,连带着刚才在棚子里的记忆逐渐模糊,远去。 或许,何悦说得是真的。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鬼呢? 她恍惚地想。 回过神,青苗苦笑了下,只觉得心累。 再这样一惊一乍下去,别说和同学打好关系,不被流言蜚语压垮或是孤立都算好的。 正在宰牛的男人握着血肉残留的砍骨刀,停下砍伐,没了剁骨的声音,整个院子霎时寂静无比。 男人拧过头来,一道长长的疤痕从额中顺着左眼睑划至下颌,一看便知是被人恶意砍伤的,他用剩下半只红色巩膜笼罩的眼睛瞅着她们,眼神冷漠而凶狠。 “快走!”何悦低呵道,脸上却挂着乖巧的笑容,她冲着男人点点头,拽着孟笙和青苗连忙跑开。 青苗慢了半拍,被拖了个踉跄,不过她确实也怕这个男人,顾不得什么。 在踏入屋子的瞬间,她余光瞥见男人露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恶意至极。 那牛肉味道果真极好,肉质软弹,油脂香而不腻,青苗一想便口齿生津 第4章 怪肉 青苗后悔了,她头一次厌恶自己瞻前顾后,委屈求全的性格。 要是没答应何悦就好了,这样也不会担惊受怕那么多次。 哪怕回归寻常的喧闹,青苗一回想那个男人的笑容,就觉得凳子烫屁股得紧。 那个笑容是事实,还是错觉? 为什么只在今天出现那么多次幻象?还是说突如其来的状况太多,一开始的异常就是自己精神不济,没有好好吃药而导致的错乱? 倒底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又是假? 她已经分不清。 “每次见着青叔我都怕。”何悦拍拍胸口,一副庆幸的模样,与她脸上浮现的笑容割裂分明。 青苗焦躁地咬紧指甲前缘,惊惧问道:“青叔是指刚刚那个男人吗?他笑起来真的好恐怖啊。” 他怎么回事? 青苗看着面前神色如常的两人,默默把最后一句追问咽了回去。 “忘了青苗你是第一次见青叔,害怕也正常。青叔是这家卤牛肉的老板,因为脸上的疤,怕吓到客人,一直都在后院做事。”何悦挠挠脸颊,解释道:“他只是看起来恐怖啦,其实刀子嘴豆腐心,不然也不会让我们三番两次从后门进入店中,不过我们也不敢在他面前再放肆就是了。” 青苗想到那道刀疤,有些狐疑。 店内来往的客人与何悦形容的不甚相符,青苗以为被她那么夸得绝无仅有的店怎么着都会座无虚席,没成想只有客人四五个。 帮忙的阿姨很快来到餐桌前,何悦一直分神注意着,见状连忙呼唤道:“陈姨,要三份牛肉面都加肉。” “小何小孟来啦,还带着新朋友哇,我给你们来碟小菜,算姨请你们的。”陈姨也是个面善热情的人,隐隐还有些熟悉。 是在哪里见过呢?青苗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何悦态度自然,大方笑谈道:“哇,陈姨,你太好了,爱你。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青苗,我青四叔家的孩子,她不久前才回崇山寨。” “青苗,这是陈姨。”何悦转过头来,青苗见着眼前爽朗和善的女人,焦虑与惊怕不觉间散去不少,她腰背挺直,双手正正规规放在腿部,轻言细语问好。 “原来是青苗啊,一转眼就成了大姑娘了。行了,姨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耍了,小何,多照顾点小青啊。” 陈姨朝她点点头,笑眯眯走开了。 “陈姨真辛苦啊。”何悦莫名其妙的感慨着。 青苗没有接话,倒是孟笙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羡慕?” 何悦哈哈笑着,岔开了话题。 青苗半边耳朵听着她们的谈话,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陈姨忙碌的身影上。 陈姨给她的感觉很熟悉,究竟是在哪里看过呢? 是在哪呢? 啊,对了,她很像—— “她是陈欣的妈妈。”孟笙兀地说道。 青苗猛然回头,孟笙坐在对面,她半握着一次性杯子,正凝视着她,眼瞳深邃无比,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她慌忙转移视线,不再多看,心头却无端滋生讽刺。 既然如此,这头照例承人家妈妈的情,转头孤立人家的女儿,真得是好“爱”啊。 青苗盯着摆在面前的茶水,转念又想,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来的脸评判他人。 这么一看,又有些心安理得,毕竟她的行为远没有她们过分。 茶水平静的表面泛起涟漪,卤牛肉面摆上桌面。热腾腾的烟雾摇晃,满屋飘香的赤酱与色泽油润的牛肉把底下的宽面遮个严严实实。 青苗鼻尖轻动,香味扑面而来,她死死盯着那碗面,许久没有变化,悬着的心顿时安稳不少。 她怕自己还会生出幻觉。 卤牛肉果真如何悦所言,香醇软弹,口齿生香,极其诱人。 青苗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肉,她尝了一块后,欲罢不能。明明之前对吃食不怎么感兴趣,现下动筷迅疾。 她顾不上把面拌匀,卤牛肉一块接一块地送入嘴中。 很快,就只剩下最后一粒,它孤零零地立在赤酱正中,颜色暗沉,隐隐有些发黑,布满煮透泛黄的筋梗,看着就很丑陋。 青苗一直知道自己有一个坏习惯,那就是不吃熟后颜色深浑的肉类,即使知道这样的肉才是新鲜的,她也不喜,宁愿选择那些血色透尽,颜色泛白却好看的肉。 同样,她也不喜欢那些带筋的肉。 但现在,剩下的这粒牛肉仿佛富含魔力一般,让她打破自己以往的习惯,迫不及待将其送入口中。 一入口,青苗就有些后悔,这肉的滋味明显和先前不同,腥气十足,还有点泛酸发苦,她连忙把它吐进垃圾桶里。 埋头的刹那,她好像看见何悦脸上泛起了笑容,心跳顿时疾速跳动了一下,她当即回望过去,何悦正吞咽面条,正常极了。 何悦的动作是连贯的,以那个状态,很难勾起笑容。 又恍眼了吧。 或许,她不能再逃避吃药了。 青苗边吐边想。 自从父亲因车祸去世后,家里失去顶梁柱,情况一落千丈。且因他闯红灯在先,获得赔偿很少,整个家庭全靠妈妈一个人苦苦支撑。 而青苗尚在读书的年纪,本就是负担,雪上加霜的是,自那之后,白日里她偶尔还会记忆错乱,和空气交流;夜晚则频繁做噩梦,老是惊叫哭醒。 妈妈没说什么,只抱住她安慰,但日益加深的黑眼圈与憔悴苍老的模样令她愧疚不已。 青苗也是初二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状况是精神上的,治疗的花销对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家庭来说是笔巨款。 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没有办法,她还是找妈妈要了钱,按网上的回答去黑诊所买了点药。 那里的药比正规药店便宜。 说实话,药很难吃且作用不是很大,只是令青苗入睡更快。不过好在不会被噩梦惊醒,只是次日醒来,除了满脸泪斑提醒之外,便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很难受,可也不记得梦境里的事情。 煎熬与痛苦日复一日,青苗本就平庸的成绩每况愈下,跻身倒数之列,不出所料,中考失利。妈妈拖了关系,拿出多年的积蓄才进了一所末流高中。 这种荒谬的负罪感进一步增加了她内心的敏感,更加害怕与同学交流。认识她的人似乎把家里的情况传播开来,渐渐的,不再有人打扰她。 但人体能承受的情绪是有限的。不管是同学的窃窃私语,还是妈妈失望的神情都让她难堪与心慌。 最终,不顾妈妈的劝阻,青苗向她百般痴缠与承诺,只呆了一个学期便转学来到了崇山寨。 只有她知晓自己的自私自利,她是为了逃离那些知晓情况的同学们,逃离妈妈,逃离那种压抑的环境,逃离无边无际的愧疚才转来这里。 她试图从这里找回自信。 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来到了崇山寨,青苗再没有做过噩梦,虽然也不曾睡好过,但半梦半醒之际也没有被深入骨髓的恐惧入侵。 故此,她停了药。 没成想消失多日的病灶会在今日爆发。 很快,青苗再没心思想这些,那怪味残留在嘴里,久久不散。 她直泛恶心,连灌几杯茶水都没有用,水流不断冲击喉咙,越灌越觉得难受。她矮下腰,抱着垃圾桶止不住干呕。 等缓过劲来时,已经过了好一阵。 何悦和孟笙倒是不受她影响,也没有说一些虚情假意的话,只顾大口大口埋头吃面。 青苗抽出纸巾抹了抹嘴,她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赤酱,可能是吐过的原因,酱再没了最初的诱人,只觉得油腻腻的,恶心感直涌而上。 她干呕了一下,烫着般地赶紧转移视线。 店里的三两客人同何悦二人一般,均埋着头,大口大口嗦面。帮忙的阿姨们则并排站在收银台后,沉默地盯着大堂。 整个店内除了吃面的动静,再无其它杂音,外面喧闹的声音倒是一声盖过一声,显得这里有种诡异的安静。 “青苗,你那碗不吃了吗?” 何悦突然开口,打破了这寂静。 青苗闻言偏过头来,只见何悦懒散靠在椅背上,脸上带着惬意与食欲满足之后的愉悦,桌上的碗干干净净,连汤汁都喝了个干净。 孟笙的碗也是如此。 青苗下意识回道:“嗯,有点没胃口。” “那能给我吃吗?”黝黑发亮的眼睛盯着她看。 青苗慢了半拍,随即反应过来,她把面前除了肉丝毫未动的面推给何悦,“当然,只要你不嫌弃就好。” 反正她也不打算吃了。 何悦一脸欣喜地接过碗,青苗仿佛能看见她眼里迸发的光。 她倒底有多爱吃这家店的东西啊。 青苗莫名想着。 “我们走吧。”结完账后,何悦心满意足地拍着肚子,满脸愉悦,“青苗你不是怕黑嘛,那我们走大路吧,虽然有点绕,但刚好今天赶集,可以顺带买点吃食,我见你都没怎么吃。” 青苗现在全然顾不上节约时间的初衷,她大力点头,生怕再一次和那男人碰面,也没胆子再走一遍棚子满布的巷子。 赶集的地方离这里不算远,转了几个弯就到了。出乎意料的是,街上虽然嘈杂,行人却没有多少,略显得萧条。 摊位上的用品尽是些山寨牌子,质量肉眼可见的差。吃食看起来都挺油腻,青苗无甚胃口,便什么都没买。 何悦只买了一个小碗,之后与孟笙在路过街巷尽头时,才再次停了下来。 青苗歪头望去,那是一家夹在窄巷里的店,偏僻冷清,别的地方好歹有三两行人驻留,这里全然没有。不过也正常,比起其它的东西,购买丧葬用品的人总归不常有。 店外成堆的注视着人纸扎令青苗不喜,她总觉得里面死亡的气息太重,而且她没有听说寨子里有哪家要办丧事,便留在原地等待。 何悦孟笙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两只大黑袋子占据了她们的双手,塑料袋被撑得鼓鼓囊囊,整齐绷出柱状,看摆放应该是香烛之类的。 但,有必要买这么多吗?这些量即使每天不停歇地点,也要个把星期才能用完。 或许是她脸上的疑惑太明显,何悦解释道:“三天后便是祭拜三圣娘娘的日子,因为仪式开始时,夜晚将至,寨子里的人习惯备好香烛。” 青苗没听说过三圣娘娘,转而又想到寨子正中央的村祠里供奉的好像就叫什么娘娘,估计那就是了。 她才刚来崇山寨不久,不清楚祭拜习俗与需避讳的地方,寨子里的人看中辈分与信仰,估计自己是没有资格去祭拜的,以防万一,青苗还是试探道:“那我是不是也得买一些备好?” “啊,”何悦眼眸弯弯,黝黑的瞳孔散着细碎的光,“青苗你用不上的啦。” 她笑眯眯的。 好吧,看来还真不用去,青苗松了口气。 第5章 爸爸 待回到崇山寨时已经临近下午一点半,好在返程的路上风平浪静,也没有出现幻觉。 从自行车后座下来时,青苗腿脚一软,差点摔了个跟头,但踩在地面的实感以及即将与何悦二人的分别,都令她莫名生出劫后余生的感慨。 终于结束了。 她忍着分离的兴奋。 同她们分别时,是在村里的第一个岔路口。 临走之前,青苗把卤牛肉面的费用递给何悦,那面盖着那么多卤牛肉,价格竟然很便宜,差不多是外面价格的一半。 何悦说是因为祭祀的原因,店老板青叔从小在崇山寨长大,对三圣娘娘很是敬重,祭祀的前七天半价,祭祀当日还可以免费吃。 那样面容凶煞,靠杀生过活的人居然会信这些? 青苗感到有些奇怪,不过没有多想。 何悦没收这钱,她眨眨眼,“不用了,本来就是想请你吃那里的卤牛肉的,而且你也没这么吃。” 但青苗有想同她们俩划清界限的打算,态度难得强硬。 一到家,青苗才真正卸下心防,席卷的疲惫令她有些力不从心。 她倒在床上翻了个面,暖洋洋的光线穿过敞开的窗扉洒落在身上,清风吹拂着院子里槐树的枝叶,哗啦的响声随着风的韵律轻轻摇晃。 手臂高抬放松地搭在脑门上,青苗望着过于茂盛而遮蔽住窗户一角的槐树,耳畔是舒缓的摇晃声,在温暖的阳光下,眼皮逐渐合拢。 倏然,窗外蝉鸣乍响,齐声迸发,她眉间一拧,两只眼珠在皮下疯狂往复打转,旋即归于平静。 青苗陷入深眠。 …… 青苗被拽着跑动,手心粘腻干涩,严重的异物附着使得那一片皮肤绷得紧。心痒了半天,还是抬起那只没有被牵住的手,便看见了脏兮兮的、敷有泥巴的手掌心。 她刚才干了什么来着? 对了,因为爸爸下楼实在太慢,她实在待不住,便用泥巴堆小人玩。 不仅衣服不小心弄脏了,还被爸爸逮住臭骂了一顿。 青苗仰头看向拽着她另一只手的爸爸,原本话多的爸爸此刻一句话也不说,逆着光影,头部黑乎乎一片,看不清神色。 沉默一路蔓延。 身体被拽动的不适,难受委屈的心理都令青苗再也熬不住,泪水不住流下,她哭喘着气喊道:“爸爸,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玩泥巴了。” 爸爸依旧没有说话,不过停了下来,黑乎乎一团的头影微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良久,才开始牵着她走动,这回的步伐倒是慢了不少,她勉强也能跟上,不再被拖拽着跑。 青苗被带着走了许久,路过许多诱人的店家,也穿过很多拥堵的路口,直走得双腿僵直无力,脚掌疼痛不已。 她好想坐在地上啊,能休息一会儿就好。 可是,青苗看着被光影遮挡的爸爸,好几次即将吐出的话语被原路咽了回去。 她不敢。 不过实在走不动时,她还是强忍着心中的害怕与担忧问道:“爸爸,我们要到了吗?” “马上就到了,青苗,你看——” 这一回,青苗终于听见了爸爸的声音。 爸爸牵着她,伸出同样被光影笼罩后黑乎乎的手臂,穿过憧憧人影,指向了一个顶部笼罩着红色光线的肉摊子。 对了,他们是出来买菜来着。 摊位离这里不远,不过几步的距离。 青苗顿时心生喜悦。 终于可以休息会儿了。 她暗自庆幸着。 爸爸带着她来到这个贩肉摊位前,随即松开她的手,站着不动。 店老板个子很高,同样逆着光,青苗仰着头,一时也看不清他的样貌,只觉得他的身体很宽。 “…&…#…&……” 他叽里呱啦地同爸爸说了些什么,随后咚咚咚开始剁肉。 油腻的薄案板在剧烈震颤,肉被割离的细微动静,剁刀与案板碰撞的巨大声音均在耳畔作响,青苗的心跳随着这种碰撞声鼓动,发颤,有种犯错被爸爸妈妈打骂时的感觉。 不管听过多少次,她依然恐惧着这种声音。 青苗蹲下来,不敢再看。 腿上的肌肉因为一时的弯折得以放松,青苗一边蹲着,手臂支起捂住耳朵,残忍频繁的响声被隔了一层,变得朦胧飘渺起来,视野似乎也跟着打转,连着蚂蚁群一起。 肉摊子底下的蚂蚁实在太多,密密麻麻的,成群结队地沿着石台子蜿蜒往上,往上…… “青苗,青苗,该走了。”爸爸一只手提着外面沾有血丝肉沫的黑色大袋子,一只手强硬扯起她。 青苗没有反抗,顺着力道站了起来,或许是蹲得太久,起来时眼前一阵昏花。 待遮眼的黑暗散去,便见案板上散落着乱七八糟的躯体,几个垒在一起人头用黑黢黢的,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对着她! 恐惧直涌而上,青苗已经感知不到腿脚的存在,她被迫留在原地与祂们流血的眼眶对视。 爸!爸! 她尖嚎着,脑袋一片空白。 救我! 救救我! 毫无回应。 没有人! 爸爸仿佛被隔离了一般,没有丝毫存在的迹象。 心理防线一下子被摧毁,泪水疯狂涌出,瞬间遮花了眼,视野一片模糊,心脏因为剧烈的跳动而一抽一抽的疼。 无边无际的恐慌蔓延开来。 而那些扭曲的影子还在变大,变大…… 祂们在逼近! 青苗不断用劲,试图逃离这一切,但麻木发软的腿仍旧被钉在原地,纹丝不动。 突然! “咚啪”一声! 像是西瓜砸地时的声音。 接着,静默一瞬,变为在黏稠液体里轱辘轱辘滚动的动静。 声音逼近! 是那些头! 那些人头来找她了! 青苗猛得开始敲打腿,试图唤回知觉,可是不行! 不管再怎么发力,双手打得发颤,腿部依旧没有痛感! 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救救我! “……咚……咚……咚……” 有什么声音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那声音缓慢而沉闷,余音缭绕。 随着这奇怪熟悉的声音传播开来,腿部逐渐恢复知觉,麻痛难耐。青苗顾不上分辨,她疯狂使劲,试图操控原地不动的腿,逃离这里。 好在这回终于有了反应,双腿向后退了一步。 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就能控制大部分的肌肉群了。 电光火石间,黏稠的“吧嗒吧嗒”,滚动的“轱辘轱辘”…… 所有动静消失了。 青苗身体一僵。 眼眶因为糊满泪花,只能看见红白黑三种颜色杂糅交错的扭曲斑块。 血色斑块却依旧不断曲折变换。 青苗呼吸紊乱至极,她粗喘着气,紧紧闭上眼睛,兜留不住的泪水顺着眼睑簌簌流落,脸颊一阵刺痛。 她呜哇一声,猛得睁开了眼。 一具支离破碎的无头残尸躺在她的身前,挨得极近。血腥油腻的内脏散布,暗红浓稠的液体汩汩淹向她,青苗忍不住后退,血液微弱的阻力带起啪嗒一片的动静。 那些头呢? 她喘着气,泪水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淌,视野再次模糊起来。青苗赶忙抹干净。 赫然! “磕咚”一声,有一个东西碰到她的鞋子。 腿脚打颤的弧度猛得增大,险些支撑不住。青苗长吸了几口气,默数三下,逼着自己往脚边望去——一个沾有血液的长白发人头滚到她的脚面。 犹如察觉到她的注视一般,那头颅轻微动了动,似有转过来的迹象。 彻骨寒意顺着四肢蜂拥而上,青苗呼吸凝滞,腿脚发软得厉害,一下子跌坐在地,疼痛顺着尾椎传导,她忍不住倒吸几口凉气。 那人头真的转过来了! 死白的皮肤,微张的紫唇,空洞而不断淌血的眼眶,是全然陌生的样貌。 “……青……苗……” 那人头喉部被割断,舌头被挑离却还能发出细微的声音。 待意识到发音的内容后,青苗顿时头皮发麻。 祂在喊她的名字! 她已然没有力气爬起来,不得不以手代脚,狼狈向后梭动。 头颅还在逼近! 没一会儿,手肘因用力过度莫名一抽,青苗跌落在血泊里,她看着身上不断爬滚,试图逼近她头部的血脑袋,长吸了口气,用尚还有余力的的另一只手扫去,把它挥落在地,也顾不得黏腻湿软的触感,赶忙向外爬。 “……青……苗……” 断断续续的呻吟在身后反复响起,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在耳畔响起。 青苗下意识侧过头,一片漆黑。她后知后觉,那是眼窝。 黑黢黢的眼窝正面对面贴着她。 她猛地向后仰头,人头没再逼近,一直在唤着她的名字,面上的五官、表情飞速变换,最终定格为略带熟悉的模样。 看清模样的刹那,头疼欲裂。青苗捂着脑袋忍不住哀嚎着,她不知道这是谁,但直觉告诉她,她见过这个模样。 祂待在那里,眼眶淌血,嘴唇微阖,反复说了些什么。 “……青……青……苗……寨……祭……快……快……逃……” “……快……寨……逃……” “……祭……逃……” 这些话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听起来含糊不清。 青苗本就难受,只听清了她的名字与“记”“在”“逃”几个词。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 她现在可不就是在逃? 但头越发痛了,像有无数根针反复在戳。 在某一霎那,不管是沉重悠长的鼓声,还是人头不知所云的呓语……所有的声音顿时消失,只余下她痛苦翻滚的嚎叫。 不久,爸爸的声音在耳边乍然响起。 “青苗,青苗,怎么了?” 光线瞬间收束,青苗回过神,她看着蹲着面前,面露担忧的爸爸,恍惚道:“要逃。” “逃?”爸爸气笑了,拍了下她的脑袋,“你这孩子,不就是骂了你一顿吗?你看看你衣服,刚买的,被你弄了一身泥巴。不该骂嘛?小小年纪咋这么记仇,等你大了岂不是要飞?” “行了,你就等着你妈说你吧,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走。 青苗看着爸爸手上的黑袋子,慢了半拍。 对了,我们刚刚买好了肉,现在该回家了。 她摇摇头,试图甩开那种恍惚的错位感,跑着跟了上去。 依旧是一路沉默,不过爸爸再次牵住她的手。 青苗侧头望着黑乎乎的爸爸,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害怕。 是刚被他骂了的缘故吗?还是因为走得太快? 她不明白,只觉得心脏一路都跳得很快,砰砰砰得吵个不停。 好在,她终于看见道路尽头熟悉的房子。 马上就可以到家了。 只要再经过一个红绿灯路口。 不巧的是,他们赶到时,信号灯刚由绿转红,但路上倒没有太多车辆经过。 爸爸牵着她,转瞬就要踏入斑马线。 青苗看着马路对面的红灯,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迫使她停下来,她轻轻扯了扯爸爸的手,仰头说道:“爸爸,是红灯,老师说不能闯红灯。” 爸爸没上过学,她以为他不知道。 “你读书读傻了吧。”爸爸只斜了她一眼,拖着她就走。 青苗不想闯红灯的,但才六岁的她又怎么敌得过大人的力气呢? 红得刺眼的信号灯,灰白相间的斑马线,原地不动的人影,飞驰而过的车辆,吵闹尖锐的鸣笛声…… 一切仿佛扭曲了一般,那些人影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是在嘲讽他们吗?一定是的吧。 青苗的脸烫得惊人,她从未觉得这段路口的斑马线是如此的漫长。她埋着头,不敢见人。 还差大半程。 那就快点,再快一点吧。 “呜————!” 刹那,一阵低沉,穿透力极强的鸣笛声从四面八方连连响起。 青苗忍不住抬头张望着,可是没有见着符合这种声音的大型车辆。 “呜————!” 那声音还在不断得响,越来越刺耳,越来越刺耳。 心跳一下子加速。 电光火石间,一辆大货车从左侧穿刺而来,车前的两只白灯晃眼极了。 太近了。 青苗脑袋一片空白,身体被钉在原地,呆呆望着那货车向他们袭来——即将撞到的瞬间,车头一拐,撞上了一旁的护栏,拖行了好一段距离。 但太晚了。 身侧空无一人。 黑红交错的痕迹从一旁拖拽到那辆货车轮底。下半身悬在外面,大量的血液车轮下瞬时扩散,曲折流向四周。 尖叫声此起彼伏,四面八方的人影迅速向内围拢。 青苗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一时反应不过来,思绪迟钝无比。她双腿虚软,五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手心的余温还未散。 就在刚刚,就在撞来的前一刻,爸爸有一瞬抓紧了她的手,然后松开。 等意识到发生什么时,泪水如溃堤般直涌而下。 “爸——!”她尖叫着冲进人群,暗红的血液还在流淌,其间夹杂着一些暗红的碎块。 黑色塑料袋早已散开,里面的肉沫被压得到处都是,有一些还搭在爸爸外露的腿上伤口处,半融在一起。 青苗腿脚一软,无力跪坐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聚拢的人群逐渐散去,消失。 整个世界只剩下哭泣她,破碎的爸爸与高耸的货车。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 “……别……哭……青……苗……” 熟悉的声音在车轮下响起,就在不久前,这道声音还说她读书读傻了。 青苗赶忙抹了抹眼泪,腿脚还软烂一滩,她顾不得满地血泊,撑着手往前爬去,“爸爸,你没事吧。” 车轮之下黑乎乎一团,她看不清爸爸在哪里。 “……有……一点点……不好……不过……马上……就……好了……” 爸爸的声音像卡带的磁盘,一卡一卡的,还有点虚弱。 “好的,那我等你。”青苗乖乖坐在他的身旁。 “……乖……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些肉沫整体往前了一段距离。 青苗紧盯着那些散落的肉,一瞬,两瞬…… 突然! 那些肉沫飞速涌到车轮之下! 随即爸爸的腿开始蛄蛹,膝盖曲起又回落,像被翻过身,胸足不停挣扎的虫子。 青苗身体不住往后缩,两股战战。 不久,爸爸的腿不动了。 悬起的心稍稍放下,她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待在这里,不过不敢再靠近。 车轮底下的黑暗噬人,没多久就传来咕叽咕叽似肉酱反复摩擦的声音,青苗听着胆战心惊。那声音响了许久,然后在某一刻停止。 她隐隐有些不安。 “砰”的一声巨响。 货车突然侧倒在地,溅起的尘土四扬,青苗的眼睛霎时飞入灰尘,激起一阵刺痛,她咳嗽了几声,赶紧别过头。 待眼睛的不适缓解,能看清东西后,她才回过头。 不见了! 爸爸的腿不见了! 只剩下大滩血泊留在原地。 青苗四顾张望着,左边没有,右边也不在,她翻爬起身,踉跄着向血泊走去。 一阵微风拂来,表面泛起涟漪,她看着血泊里狼狈慌张的倒影,不禁连连往后退。 “你在找什么?”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是爸爸! 青苗欣然回头,霎时被眼前的东西吓得跌坐在地,她尖叫着往后缩。 那是怪物! 一个杂糅错位的怪物! “别怕,青苗,是爸爸啊。”怪物弯下腰来,额头上竖立的嘴巴发出诡谲的声音,祂朝着她逼近,血肉大敞的肚子里伸出一双干枯的手臂,手臂瞬间伸长,一把拽住她,一点一点向着肚脏拖去。 怪物竖立并排的眼珠上下乱闪,无数张噗哧噗哧裂开的嘴巴同时出声—— “青苗,爸爸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