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灵书》 第1章 朋友啊,这是命运的相逢 截至目前的人生,阿维斯总共遭遇了两次生死攸关的困境。 一次是瓦莲京娜公主初入凛冬神殿,大祭司吩咐她和预选祭司们一同清扫殿前长阶的积雪。预选祭司们都是有出身有名头的贵族小姐,自然干不了此等杂活,于是顺理成章地她成为了那个唯一的倒霉蛋。最倒霉的是,她好不容易累死累活清扫完那长长望不见尽头的长阶,风与霜雪之神的一场恩赐又给砖石雪泥堆了三尺。她毫不意外遭到了训斥,失去了当夜以及未来三日的餐食。 好悬差点没给她饿死。 而第二次,就在眼下。 剧烈的疼痛过后,零下的寒冷使她的血液凝固的同时似乎也冻结了她的痛感。腹部一阵温热,麻木的触觉告诉她,那是她的鲜血自皮肉下奔涌而出,一股一股浇灌给雪地,如同木匠学徒手法拙劣地刷一层又一层的木蜡油。 哈,真是有够倒霉的。 她喘着粗气,视野因为失血过多而一阵阵发黑。 她开始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神迹,心想自己应该在恒夜日的忏悔礼上虔诚些的,或许正是因为风与霜雪之神祂老人家听到了她的不敬之言,才在命运上如此捉弄于她,令她遭此劫难。然而,不论她如今迟来的虔诚有多真诚,都改变不了她正一步步迈向死亡的事实。 除非有谁从天而降拯救她。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见有团黑色的物体在逐渐靠近。 再醒来时,连阿维斯本人都不可置信,她居然真的活了下来! 她还倒在干涸的血泊中就迫不及待地甩甩手、摸摸躯干,确认身体没有缺少任何一块重要零件,原本因为魔法失效而造成空间撕裂在腹部、四肢留下的足以致命的伤口统统消失不见了!她抚摸着检查,发现竟然恢复如初。如果不是濒死的痛苦还在她的感官中游荡,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不同寻常的噩梦。 就在她出神之际,一张稚嫩的漂亮脸蛋骤然闯入她的视线。 “啊!”她被吓得下意识弹跳起。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拳头,对方也一个趔趄瘫坐在雪地上,“你是谁?” “你都活了,我还能是谁?”对方没好气地回答道。 这时候,她卓越的夜视能力就发挥了大作用,借着倒在一旁的玻璃油灯微弱的火光,阿维斯得以冷静下来细细打量眼前的人。他套了件颇显古朴的旧款式黑长袍,是那些自诩传统守旧的魔法师们会穿戴的类型,外层衣物罩了件长及曳地的星蓝连帽斗篷,这身打扮和他稍显青涩的脸格格不入,反倒和背景的深邃星空几乎融为一体,唯独一双血红的眼睛溢满出来,简直像是一汪池水在摇晃。 ……不对!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不是一种形容,而是纪实写法。 他的眼睛没有瞳孔、巩膜、虹膜之分,看上去就是一颗灌了红色液体的透明珠子。 这时再去仔细探究他的模样,发现他裸露在衣装之外的部分身体没有丝毫年轻□□应该拥有的肌理皮肉的质感,光滑的表面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精心雕琢的玩偶。 阿维斯猛地倒退一步。 对方似乎丝毫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自顾自地撑着雪地起身,抹了把脸,指尖拂过眼睑,嘴里嘀咕着:“好险没给我眼珠子打爆……”他偏过头,晃荡的红水莫名展示出“盯”的动作,“你发现了,恭喜。我早前就在想,这种只能掩盖表象、一碰就失效的伪装魔法也太脆弱了,很容易吓到人的,不过这些天来你倒是第一个碰到我的人。” “别害怕,小姐。相信我,我没有恶意啦。怎么证明?我救了你。这足够你信任我了吗?” 看着对方笑嘻嘻的模样,阿维斯深吸口气,选择暂时相信他:“抱歉,是我失礼了。谢谢您救了我,对于救命之恩,只说感谢也太单薄了。我会回报您的。在此之前,能否告知我您的名姓?” 她心下暗自琢磨,对方尽管来历不明,也不像个人类,但毕竟救了素不相识的她,应该……不是坏人吧? “安尔玛,叫我安尔玛就可以。” 哦,这个意思就是不一定是真名咯。 阿维斯点点头,同样回赠自己的名字。 “阿维斯……”安尔玛喃喃着这个新名字,又问道,“你姓什么?” 阿维斯感到困惑,依旧老实答了:“我没有姓氏。”身为大祭司捡来的孤儿,能有个名字、无须露宿街头已经很幸运了,姓氏这种牵挂家族荣誉的象征是与她无关的。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久到阿维斯觉得这么面面相觑的有些不自在了,他才恍然回过神来,走过去捡起深陷雪地的玻璃油灯。忽然拉近的灯火将他的面容照得更清晰了,或许是因为从未如此真实而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观察一个非人者的举动,阿维斯甚至在静谧的空气中捕捉到球形关节随着行动而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你接下来要去哪儿?”他问道。 阿维斯拒绝回答:“先生,您可以留个通讯地址给我,待我事后给您邮寄谢礼。当然,对于您这么一位卓越的魔法师,寻常金银钱币是难以打动您的,假如您有别的需要,诸如魔法材料、魔法典籍的需求,我也可以想办法替您解决……” “我的需求你解决不了。你得跟着我,或者我跟着你也可以。”安尔玛打断她的发言,冷静地提示:“抬头,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阿维斯随即仰起脑袋,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群山向上延展困住一方夜色,在漆黑无际之下,覆盖山尖的白雪沉默地呼吸。他们身处一处山谷,贫瘠的地理知识告诉她,在司涅克帝国境内,只有一个地方有连绵的永年冰封不化的群山。而拱卫天穹的巨大骸骨印证了她的猜想。 死龙禁域。 她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 这是一个绝对不能也绝对无法踏足的地方。 身边的魔法师发出恶作剧成功的笑声:“现在,我们是共犯了。” 开……开什么玩笑?! 她怎么会掉到这种地方!这是犯法的!犯法!等会儿该不会有近卫军来抓她吧?她不要下半辈子在惩戒塔过啊!瓦莲京娜—— 阿维斯的嘴巴久久合不拢,一时失语,在心里祈祷她有权有势的公主殿下去牢里捞她了。 “谁和你是共犯!又不是我要来的!”阿维斯震怒。 “那你是怎么来的?”魔法师不以为意。 “我、我是因为那个该死的秘法——”阿维斯一下子愣住,她忽然拾起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问题。她使用的秘法卷轴是瓦莲京娜交给她的,不应该出问题才对,她身上担着这么重要的任务呢,以瓦莲京娜的谨慎,不应该犯这种疏忽才对。 “秘法——卷轴?”魔法师了然地接完名词的下半阙,“看来你家底不错啊,这可不是便宜东西,更妄论涉及高级空间魔法的秘法卷轴。它失效了,对吗?不要这么惊奇地看着我,我的老师十分擅长制作魔法物品,这种秘法卷轴更是她的拿手好戏。” 家底?她可没那东西,微薄工资都是有些。阿维斯撇撇嘴,不置可否,倒是关心起另外的事:“你捡到了我的卷轴?” 苏醒的时候她就迅速检查过寄在腰间的布袋,重要的东西还在,但是刚使用完的魔法卷轴不知道丢哪里去了。既然他这么清楚秘法卷轴上刻录的是什么,想来是在他手里。 不料对方摇头:“没有,我从你的伤口判断的。空间魔法造成的撕裂伤特征还是很明显的,伤口会有特殊的魔力残留。” 阿维斯一时语塞。 “你自己的东西?” “不是,嗯,是朋友给的。” “你朋友想你死。” “不可能!你少在这儿挑拨离间!”阿维斯一下子炸毛了,怒气冲冲地瞪着魔法师,像只蓄势待发的猞猁。 “好吧,他不想你死。”安尔玛也不强求,顺从地改口,“我得告诉你,那个秘法卷轴不是失效了,而是本来就残缺。” “这也可以通过伤口鉴定看出来?”或许是因为怀疑到了瓦莲京娜身上,阿维斯有些控制不住脾气地咄咄逼人。 年轻的魔法师不在意她的失礼,反倒耐心十足地继续解释:“魔力溶于万物正如黄金沙溶于水,你用不同的力道不同的方式搅动杯子里的黄金水,液体的漩涡会是一样的吗?很寻常的感知手段罢了,大多数魔法师都能做到。” “好啦,我们说回正事吧。”他叹息道,跳跃的烛火透过玻璃灯壁的折射映在他脸颊上,让他的神色在雕琢的面庞上显得生动极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得跟着你。原因呢有两个,一是你看到我在这里,这个不允许被进入的地方,我得防备你把我告发了,所以在离开司涅克帝国之前,我要盯着你;至于第二个原因么,你伤的太重了,尽管我把你救了回来,实则内里的创口还没好完全呢,我是个负责任的人,可不能让你治一半死了。” 闻言,阿维斯手比脑子快地使劲摁了下修复的腹部,一下子给她痛得惨叫出声,蜷缩着蹲下身去。 安尔玛无言地站了一会儿,随后递过手去:“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旅途,同行,如何?” 阿维斯果断将手搭上去。 “好。” 第2章 幽灵在敲门 出乎意料的,阿维斯和安尔玛这个临时凑合的同行之旅相当合拍。 在安尔玛的引路下,他们两个犯了法的家伙默契地躲开外围巡逻的近卫军,顺利从死龙禁域脱身。回首望去,巨大的尸骸只剩白森森的骨头,蜿蜒着盘在雪顶群山之间,让人心生恐惧,疑心这罪孽的巨物是否还会卷土重来。 自从无意间打破他的伪装后,安尔玛就呈现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毫不掩饰他的特殊。他既没有呼吸,也无需进食,甚至休憩时睁眼会发现他从不入眠。他坦诚自己几乎没有任何正常人类的需求,仅仅保留着躯壳的五感,是个十足十的木偶娃娃。 起初阿维斯还会觉得木娃娃活了这种事十分惊悚,过了几日后她就迅速熟悉了他的特异之处,不仅不害怕,甚至还暗戳戳地好奇起他的身份。不过都被安尔玛胡言乱语搪塞了过去。 安尔玛不打算交代来历,她也不强求知晓。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算是彻底相信安尔玛的善意了。在不需要维持己身生命体征的前提下,他依然会考虑阿维斯的身体承受能力,会掐着时间停下休憩,会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能量药剂给她充饥,会时刻关心她的伤口恢复程度…… 她简直要怀疑安尔玛图谋不轨了。 阿维斯素来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对自己人不设防备,于是她这么想了,便也这么问了。 而这几日里,年轻的魔法师早就习惯了同行友人各种奇思妙想的问题,现下也不觉得惊讶:“对弱小者要爱护,如海流托举鱼群。我的老师是这么教我的。” “在你眼里,我算弱小?”阿维斯毫不意外地跑偏了重点。 对方笃定地颔首:“至少现在是的。你受伤了。” “哦,好吧,真是太谢谢你了。”阿维斯心情却有些低沉,她拧着眉将手里的能量药剂一口气全灌嘴里,趁味蕾还没反应过来迅速咽下。 这不是什么好喝的玩意儿,目前在凛冬神殿度过大部分隔离式生活的阿维斯曾经没有机会接触到这种特殊食品,据魔法师说,这其实算是一种治愈药剂,成分里没有任何除水以外的日常可食用物品,特供给那些受了重伤随时可能两腿一蹬去见创世神的倒霉蛋维持基本生命体征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魔法师稍稍显得尴尬,基于他本人的特殊性,他身上没有带任何正常人需要的充饥物,身为半个医师,他应该考虑到在野外遇到伤员而可能需要的食物数量的,他认为这是他的疏忽。 阿维斯只觉得他对自己太苛刻了。 尽管味道不怎么样,实际上阿维斯并不讨厌这种新颖的食物——魔法师坚称这玩意儿的正确归类应该是药物,但她现在都只能吃这玩意儿存活了,姑且让她骗骗自己吧——虽然黏黏糊糊的口感像是发烂的海鱼熬的一锅杂鱼汤,起码它不比瓦莲京娜的料理般容易出人命,只是纯粹的味道比较奇异而已。 “为了躲避近卫军的巡逻,我们绕了好长一段路。虽然已经离开了‘污垢’的主要影响范围,但依然不适合使用长距离的传送魔法。我们还得继续走,可能会出现的居民点不会太近。”魔法师在周边晃悠着,在警戒,时而弯腰捡点因沉重雪块而夭折的树枝,隔着老远精准扔进劈啪作响的火堆里,“你的身体还好吗?” “你或许比我更清楚。”这几日魔法师会定时检查她的伤口愈合情况,他的手心隔着衣物与凌冽的寒风悬空摊开,阿维斯好奇地定睛去观测。 不同于她曾经见识过的宫廷法师在施展力量前总要念诵冗长的咒文,安尔玛的神态动作让她觉得对方仿佛只是在欣赏静心雕琢的双手。不一会儿淡金色的光辉在他指尖凝聚,像是镀了层恒夜期不存在的日光,阿维斯只觉得身体暖洋洋的,北境雪原上恒久不变的夜色和连绵不绝的霜雪所带来的冷意都烟消云散了,暖烘烘的洋流抚过每一处肌理,暖洋洋的。 几个呼吸的时间,安尔玛就会收回手,告诉她比之前更好了。 她这时就会好奇,她到底是碎成什么样儿了,才需要这么长时间去治疗。她毫不怀疑安尔玛能力之高强,他绝对比凛冬神殿里那些神神叨叨的宫廷法师厉害多了。 “看来恢复得差不多了。”魔法师了然地点头,“这很好。” “你到底是怎么救我的,我可以知道吗?”阿维斯问出了这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你说死龙禁域里的‘污垢’会抑制魔力的流动,在其影响范围内是无法施展任何高级魔法的,我不认为能让一个垂死的人恢复如初是魔法学徒都信手拈来的事。” 魔法师沉默片刻,血红的眼珠子一动不动:“一些别的方法。” 这是点到即止的意思,阿维斯识趣地放弃追问。 “再走一段,走出‘污垢’最后的影响范围就可以了。到时候我会送你去最近的居民点。你身上应该还有资金吧?总之,待你完全康复后我就——别动。” 魔法师青涩而温和的面孔突然严肃起来,他目光不善地紧盯着阿维斯身后,像是见到了潜藏的凶恶黑熊。阿维斯迅速意识到有什么在她后方出现,她默默放轻呼吸,试图用眼神询问她的同伴——发生了什么? 悄悄地,悄悄地。 明明没有任何声响,耳边只余她轻缓的呼吸和雪花飘落的簌簌声,阿维斯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绝对不是人类的东西在靠近。像舞台的天鹅踮起脚尖翩翩滑行,轻薄而稍显脆硬的纱携着寒意贴近她的脖颈,她简直想惊叫跳走,奈何手脚像是被冻僵了似的一动不动。 她眼见安尔玛一步一步朝她——不,朝她背后的家伙走来,嘴角牵起木械的笑意:“这位小姐,请不要欺负病患,好吗?” “命运……预……拯救……” 贴着后背的东西呢喃着,虚无缥缈的声音像是从另一头飘来似的,掺杂着不明的似曾相识。 她不受控制地想起瓦莲京娜给她讲过的一部戏剧,传说被辜负的年轻少女的鬼魂会在森林中游荡,她们在月亮升起的每个夜晚围着庄重的女王翩翩起舞,她们的舞曲飘呀摇呀,顺着晚间的夜风荡去负心人的窗头,于是可恶的男人被蛊惑着拜访森林,然后,她们就会给来访者披上头纱,让他一直跳舞,一直跳,直至死亡。 这是背叛与逃避的惩罚。 哈,她疑似有些太倒霉了,不敬神的下场就是如此惨烈么。 就在她绝望之际,许久没有动作的安尔玛无奈扶额,叹了口气后伸手在斗篷底下掏了掏,取出一个装了半瓶红色液体的玻璃瓶。他晃了晃瓶子,液体流动缓慢,有些黏稠。 啵。 木塞子被拔开。浓重的血腥味铺天盖地地朝阿维斯涌来,让她不由得皱眉屏气。 安尔玛将打开的玻璃瓶递至她肩头,嘴里低声喃喃了不甚清晰的咒文后,一股冷风拂过,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待回过神来,肩头传来的浓重血腥味儿已经消散了,转而取代的是一股熟悉又奇异的百合香。 安尔玛重新塞上瓶子,和她说可以动了。她抬手摸摸肩膀,那里已经空无一物,她问魔法师:“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位小姐找上了你。是我的过错,抱歉。” 呃,“一位小姐”……阿维斯心有余悸,就凭她刚才的体验来看,这位来访者显然来者不善,难为安尔玛真的用一种称呼贵族小姐的语气称呼幽灵。这怎么又是他的错了? 她又去问,只是这回安尔玛死活不愿回答了。他又慢吞吞地在周边移动,偶尔弯腰拾点干燥树枝当柴火。 阿维斯觉得他更像个幽灵。 阿维斯坐在雪地上发呆,她身下垫了自己的兽皮外套,有安尔玛施展的保温魔法在,她不用考虑保暖的问题。 恒夜期的天空还是那么寂静,没有月亮,也没有聚拢或分散的星辰,只有深不见底的漆黑一片。占据半年之久的黑夜足以消磨掉大多数人对生活的热情,阿维斯见识到的北境人大多都沉默寡言,和现在的安尔玛很像。但她不会认为安尔玛是北境人,因为那一头乌木般漆黑的长发在这片属于风雪的土地难得一见,更何况他长得也不像——假如木偶的模样也可以作为依据的话。 她禁不住对安尔玛的兴趣,探寻秘密总叫人兴奋。 但她也没忘了最重要的事情,她时刻记得瓦莲京娜交给她的任务。 想到这儿,她将手伸进布袋里摸了摸那封信函,熟悉的触感让她安心不少。 死龙禁域的存在彻底阻断了司涅克帝国境内南北方的交往,任何地理上的交通手段都无法通过这片禁地,唯有千年前由莉莉丝拉大师组织众多魔法师在死龙禁域外两端一同设下的传送机关可以在两方运送物资人员。开启传送机关则需要当今皇帝陛下的亲笔手谕,否则驻守的近卫军会将每一个妄图靠近哨站的家伙打成肉泥。 若不是如此,她也不至于冒险使用那个残缺的秘法卷轴。 阿维斯闭眼,想到未知的前途,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问:“我的目的地是近东城,你会去那儿吗?” 大约十个小时后,阿维斯和安尔玛共同抵达一处静谧小镇。 第3章 并没有吃上正常饭 他们都十分惊讶于居然可以在离死龙禁域这么近的地方找到一座小镇。 在正式进入小镇前,安尔玛重新施展他的伪装魔法。借着明灭的油灯,原本盛红的眼珠子修饰成深红的虹膜,像是白瓷盘上的一粒越橘,光滑坚硬的表面也赋上鲜活的肌理。 让阿维斯直呼“大变活人”。 小镇很小,居民也少,漫长的极夜里无人外出,家家户户禁闭着门,只有零散的那么几户室内点着灯,微弱的光亮从窗隙处透出,中央街道与幽深小巷都静悄悄的,偶尔从不知名的角落传来一声声小猫的叫唤。 按照常理来说,靠近禁域且人烟稀少的偏远小镇应该是不太可能存在独立的旅馆才对,可他们偏偏还真的找到了。 破旧的木牌上用粗糙潦草的手艺雕刻了一只难辨模样的鸟以充作招牌,用粗麻绳子挂在门前的木梁上,被冬夜的风当作泄愤对象砸得哐哐作响。 礼貌地敲了两下门却无人响应,作为文明人不好擅自入室,只好一遍又一遍、一下比一下重地继续敲。在他们即将耐心耗尽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从推开的门缝里探出头来的是一名年纪稍长的中年妇女,裹着脏兮兮的头巾,只从额前散下几缕深紫的发丝。她警惕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稀有来客,没有主动邀请他们进屋的意思。 “我们是从帝隆梵多来的流散客,初来此地,没想到半路遇上了暴风雪,我们二人与同伴们失散了,行李也丢了个干净,请问您有见到我们的同伴吗?他们穿着各异,但左手臂都会缠着绛紫色的绣着月桂叶图案的丝巾。”安尔玛摘下兜帽,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子。 “风雪在上,你有黑色的头发!”妇女惊呼出声,安尔玛随即接话:“是的女士,我不是司涅克帝国的人民,这种发色在帝隆梵多很常见。” “我早就听闻帝隆梵多的人都有着旧弗尔斯特式的外貌,不过这在北境可不算幸运。”妇女语带惋惜地说道,“抱歉,我不能收留你们。” 安尔玛一下子被噎住了,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阿维斯向前一步,露出泫然若泣的可怜模样,哀求道:“女士,请求您收留我们吧。其他人若是看到他的一头黑发,也不会愿意收留我们的,而您是如此善良、仁慈,一定会愿意帮助我们的吧。我们愿意支付更多的穆尼……” 见到柔弱的少女如此哀求,中年妇女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心软了。她将门半开,露出门后她圆墩墩的身躯,用半边身子压着在风中挣扎的门板,侧过身子让他们通过。 在经过安尔玛身边时,趁中年妇女不注意,阿维斯挑眉递给他一个略得意的表情,大意是“看吧,还是我厉害”。 门板在身后咚的一声关闭,旅馆的室内景象一览无余。正中间是大厅,木质的桌椅整齐摆列,铺陈的桌布尽管陈旧却整洁,反观靠近门边的吧台,高矮不一的摆放得七零八落,甚至有些杯子里的酒液还未饮尽便被倾倒在桌上,让本就脏污不堪的台面更是平添几分狼狈。 注意到年轻少女的视线在吧台上停顿了片刻,胖妇人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们平时都会打扫卫生的,尤其是客房,毕竟是给旅客住的,我们可不敢怠慢。” 安尔玛似乎在走神,一言不发。 少年的不搭话一时让胖妇人有些许尴尬,好在一旁还有个乐于交谈的家伙:“我们当然愿意相信您的品格,女士。您的身上没有酒气,想必不是您造成的,这里还有别的旅客吗?” “你误会了,是我的丈夫,他是个无可救药的酒鬼,这会儿正醉倒在酒窖里呢!”胖妇人哈哈大笑。 阿维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麻烦您带我们上楼吧,我们需要两间房。” 胖妇人连连应答着送他们上楼。 旅馆的客房确实如同胖妇人所说的那般收拾得很整洁,被褥整整齐齐地铺设在床上,床头的破木头柜上点着蜡烛,堪堪照亮半个房间。窗子关的紧,任是一丝寒风也无法闯入,窗下摆着一把椅子。 阿维斯大致观察完一遍周遭环境,耳边还传来胖妇人高昂的声音,她仍旧没有放弃和这位冷淡的少女攀谈的想法,正热情地关心她的学业和婚姻。 在接过阿维斯预付的房费后,胖妇人引导二人重新回到一楼就餐。待她离开视野后,安尔玛在阿维斯对面落座,顺手褪下宽大的兜帽。 星蓝色的连帽斗篷解下挂在椅背上,兴许是因为重回现世生活,阿维斯敏锐地察觉魔法师精神的放松。 在他们再次启程前,这片广袤无垠的雪原又一次刮起狂暴的风雪。风与霜雪之神从不掩饰祂的威严与刻薄,孜孜不倦地用天灾考验祂的信徒。 眼下落座于这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旅馆,二人日夜兼程的疲惫算是清扫了大半。圆桌的蜡烛流淌着黄金的泪,像沉默的受难者,它的光辉平等地给予它所能顾及的每一寸空间。火光在她的瞳孔中跳跃,让她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狭小却暖和的侍女住处。 或许过了好久,亦或者只有短短一瞬,体态丰腴的妇人托着餐食盘去而复返。托盘上放着一碟肉干和一碗呈现诡异红紫色的野果子,胖妇人介绍说是驯鹿肉和紫红麦。 阿维斯从前只从地理风土书籍里了解到生活在苦寒北境的平民难以在风雪交加的冻土上收获粮食和肉类,他们的先辈大多以浆果为食,肉类则以驯鹿肉为经典,假若临海,则会有大量奇形怪状的鱼类进入他们的食谱。不过随着近东城成为东西两片大陆交流的新兴港口后,大量农作物从世界另一侧的奥莱顿塔大陆流入北境,平民再也不用忍受来自帝国南部的价格高昂的食物了,寻常人家也能吃上黑面包和土豆。除非是完全不通外界的野人,否则、应该…… 不会端上来这么“传统”的食物才对…… 不过她很快想起这地方离死龙禁域那么近又离近东城那么远,闭塞点也正常。 她迅速说服了自己,为了不驳女主人的面子,捻起一颗指盖大小的果子放进嘴里。 ——酸! 酸死了! 她被刺激得脸皱成一团,酸得她直吐舌头,扭头一看,安尔玛已经笑得眼睛眯成缝儿了。 “紫红麦,北境特产的浆果,像麦子一样簇拥在尖尖上长,因此得名。可食用,同时也是北境常见的染色原料,瞧你那深紫色的舌头。”胖妇人眼带笑意,笑得直颤。 “和黄金沙的命名有异曲同工之妙。”偷笑的安尔玛煞有其事地应和。 胖妇人接话:“我这儿也有黄金糖呢,先生要来点吗?” 阿维斯恼怒地及时制止二人渐入佳境的攀谈,命令他们先关心关心她的死活:“先停下两位,我不管紫红麦和黄金沙的命名有多么巧妙……”她一把拉住旅馆女主人的手,“请问您有正常入口的美味食物吗?” 她着重强调了“美味”二字。 胖妇人有些懊恼:“当然有,小姐。抱歉,我似乎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让你感到不舒适了。来这里的外客不多,我总是自作主张地想分享一下我们的生活。我的丈夫稍后会送来真正的餐食的。希望你能原谅我,二位的餐食费就由我免去了吧,以示我的歉意。” 她都这么一说反倒让阿维斯有些不自在,想到自己是靠卖惨入住的,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正当她想拒绝这份歉意的免单时,胖妇人已经转身走远,回到了吧台后。 不知所措的阿维斯开始找同伴的茬:“你和她认识?” “今天刚认识。”魔法师答得老实。 “那你和她聊这么开心!”阿维斯狠狠剜他一眼,末了又好奇:“黄金沙和黄金糖是什么?” 是真的黄金吗? 安尔玛耐心解释:“黄金沙就是甜沙的别称,是帝隆梵多特产的一种糖,广泛应用于各类食谱。黄金糖就是用它制成的糖果。” 阿维斯了然。她知道这种食物,瓦莲京娜很喜欢用甜沙做成的菜肴,凛冬神殿里的贴身侍女里就由她专门负责定期去山下采购甜沙河和其他食材。原来在帝隆梵多它被叫做黄金沙啊,倒是物如其名,像金黄的沙子。 正当她思考之际,略带沙哑的成熟男音在一旁响起,是胖妇人的丈夫正端来另一份餐食:“你的晚餐,慢用。其实我们的餐食可以直接送到楼上去。” 胖妇人的丈夫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头发张牙舞爪,青色的胡子遮盖了半张脸,一幅不修边幅的糙汉形象。阿维斯不习惯与陌生人搭话,更何况来人身上散不去的浓重酒气熏得她鼻子痒,于是她仅用点头以示回应。 形象潦草的中年男人正欲俯身摆好餐食,但就在他距离二人足够近的一瞬间,阿维斯眼睁睁地目睹男人突然皱起眉头,在极端的时间内,翻着黒污的垢块迅速爬上他的脸庞,连茂盛的胡子都遮盖不住。 不好! 来不及出言警告,阿维斯反应极快地半个身子越过圆桌,伸手一把将正呆愣的安尔玛推开。 轰! 中年男人保持的最后一点理智告诉他“擒贼先擒王”,他粗壮的五指趁阿维斯防备不及之际死死扣在她的喉间,矫捷的猎物一下子失去反抗的资本,轻健的身躯徒劳地在悬空中挣扎。 第4章 小镇的过去是个黑夜(上) 该死! 这回真的要死了! 阿维斯的脸庞憋得青紫,男人顽强有力的手掌像惩戒塔顶端的绞刑架似的死死锁住她的呼吸,让她完全喘不上气儿来。很快,她的眼前就因窒息而一阵阵发昏,明明已经完全愈合的腹部似乎又一次疼痛起来,脖颈被掐得骨头咔咔作响,她怀疑自己会在窒息而死之前先骨头尽裂。 咚! 她一下子被丢在地上,天旋地转。 模糊的视觉随着氧气的摄取而逐渐清晰,远处被她一把推开的魔法师指尖泛着金光,原本他们二人对坐的圆桌在发疯的男人脚边碎了个稀巴烂,飞溅的木屑块头散了一地。而疯男人呢,后脑勺被砸出个血坑,按常理来说一般人这时候该倒下不醒人事了,但这个家伙身体素质极强,竟然还能颤颤巍巍地要起身。 阿维斯对比预估了下双方的实力差距。安尔玛是个脆皮法师,虽然他躯壳是木头做的,但挨一下估计也得和这倒霉圆桌一样碎成东一块西一块的;自己呢倒是有些训练底子,然而对上这么一个体格悬殊的疯子估计胜算不大。 而这个突然发疯的男人……阿维斯眯起眼观察他的状态,男人的黑色污垢已经遮盖住他的半张脸,较早蔓延的表皮在脱落,露出皮肉下的黑色纹路,像是某种让人看了就癫狂的邪灵咒语。 阿维斯有些作呕,这让她想起了牢房底下死去多时的尸体会生出的成团蛆虫。 被砸得血肉模糊的男人歪了歪头,竟然有种诡异的思考感,他那破了个大洞的脑子似乎觉得纯肉搏不够过瘾,指挥着他一瘸一拐地转身朝厨房走去。 ——厨房! 不好! 去厨房的路必然经过吧台,而胖妇人正躲在吧台下! 她一下子意识到不好,脑海中未卜先知地响起胖妇人的惊叫声。 魔法师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别过去!” 他冲阿维斯大吼,指尖亮起浮光般的金辉,狂暴的男人就如同被看不见的丝线束缚住手脚,一时间动弹不得。然而他肌肉盘虬的四肢给予他极大的资本,不一会儿就有挣脱的预兆。 该死的,她需要武器!阿维斯心急如焚地想道,忽然,她一眼锁定挂在吧台后墙壁上的紫衫木长弓,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拉弓,搭箭,瞄准…… “住手!别杀他!”蜷缩躲藏的胖妇人扑过来挡在面前,“他不想伤害你们的,他只是、只是……啊!” 阿维斯被一股巨力掀翻倒在地上,长弓甩飞,男人坚硬如山石的拳头给她的腰部狠狠来了一下暴击,疼得她龇牙咧嘴,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她内脏绝对出血了! 罪魁祸首双目充血,脸颊黑垢愈深,露出森然白牙,如饿狼般瞪着她:“杀……杀了……你们……”胖妇人被护在他身后,紧紧抱着他胳膊低声安抚他。 你管这叫“不伤害”?见发狂的男人暂时被胖妇人牵去注意力,阿维斯抬眼越过拥抱着的二人寻找倒在墙边喘气的安尔玛。 他刚刚被挣脱束缚的疯男人赏了一拳,来了个空中飞人砸在墙上,现在颤巍巍地站起,右手无力地垂下,估计情况不太好,竟是连身上的伪装都有些维持不住,灌注红水的眼珠子再次突兀地显露本相。 阿维斯不打算指望□□脆弱的魔法师,她聚精会神地观察疯男人的反应,趁他还全身心地倾听胖妇人的低语,隐秘地摸到稍近的箭矢——标准箭头,足够尖锐——只要一击即中,扎到他的脖颈、或者心口…… “形如我书,动如我令——” 少年魔法师左手拂过血瞳,指尖便沾染上血色,只见他用染红的指尖在空中比划着书写。 “安静。 “遭逢污染的人,回归理智吧,它的诅咒已离你远去。” 话音刚落,原本神色癫狂的男人跪在地上,他背对着念咒的安尔玛,头颅垂下,神情却如同信徒聆听到神谕般虔诚。胖妇人又惊又喜地关注他的变化,一连叫唤了好几次他的名字。 没有得到回应,疯男人咚的一声晕厥过去。 同样倒下的还有安尔玛,他再也无法支撑,非人的躯壳与地板撞击发出沉闷的响声。阿维斯惊魂未定地目睹局势的急转变化,见状飞快奔过去查看他的情况。 “你……安尔玛……你还好吗?见鬼的你到底干了什么!” “抱歉,先别看,小姐。”安尔玛将脸庞埋在臂弯里,“我等会儿再为你解释。” 阿维斯焦急得想扒开碍事的长袍检查他的状况,他的声音听起来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正当她实在忍不住想要动手时,安尔玛手撑地板抬起脸——他的模样又恢复成了伪装后的正常人类样子——笑得有些凄惨:“小姐,请问你会修理木偶吗?” 阿维斯当然是不会修理木偶的,那是木工巧匠的专长。幸好安尔玛的连帽斗篷足够宽大且长,足以掩盖住他身上的不对劲,自然下垂时不容易看出来他断了一只手。 阿维斯微微侧过身子,挡住安尔玛受伤的右手,看焦急的胖妇人艰难地将她丈夫半拖半抱着送回卧室,终究不忍心袖手旁观,上前搭把手。待把昏迷的疯男人安顿完毕,她和胖妇人重新回到大厅时,安尔玛已经找了个幸存的椅子坐下了。 “女士,我想您最好老老实实向我们交代这是怎么回事。”阿维斯习惯性地在椅子侧后边站定,面色不善地冷冷开口。 胖妇人畏惧地瞄一眼她,像是被她混乱中的杀伐果断吓到了,缩了缩脖颈,到底没敢开口。 安尔玛疲惫地瘫在椅背上:“我想这家旅馆的招牌菜应该不是您丈夫的拳头。” 阿维斯跟着苦中作乐地笑了。 尽管同伴不合时宜的幽默别有一番风味,但眼下男人无来由的疯狂更值得人在意。阿维斯心中有了主意:“你们去过禁域内圈?” “没有!”胖妇人脱口而出,“他只是有疯病。我从来不让他出去,发病的时候他都留在卧室或厨房,这次是意外……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 阿维斯和安尔玛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在对方的眼里看出“一派胡言”二字。阿维斯挑眉,假意威胁状:“狡辩没意义,他的症状就是证据。遭受死龙污垢污染的人症状泛多,包括但不限于易怒、胡思乱想、幻觉、间歇性发狂等症状,随着时间流逝发作会愈发严重,直到彻底异变,要么谋杀自己,要么伤害他人。你知道私闯禁域是死罪吧?更何况是跑进禁域内圈,遭受污染。他是个隐患,你藏着他,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危险。如果你不老实交代,我们就将你们卖给哨站,我想那些驻守的重甲骑兵有的是手段伺候你们。” 这当然是做不到的,毕竟这里还站着俩刚从死龙禁域出来的人呢。对比起疯男人,她唯一的幸运之处就是落在外圈了吧,有幸未能遭受污染。 阿维斯也说不清自己为何非要逼迫出个所以然来,也许是她刚从死亡边缘走过一遭心情差劲,也许是直觉先理智一步发出预警:一对在偏远小镇开旅馆的夫妻,丈夫为何要冒着死亡的风险潜入死龙禁域?还在险恶万分的内圈遭受了污染?而且,在丈夫遭受污染后,按理来说为保事情不败露,夫妻二人应该离开这个地方才对,可他们偏偏在离哨站、死龙禁域这么近的小镇里开旅馆,他们就不怕哪天休假的近卫军来小镇逛一圈然后将他们都送上绞刑架吗? 阿维斯虚声恫吓:“告诉我,在你们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胖妇人霎时白了脸,软倒瘫坐在地上,哀求道:“女神啊命运何曾怜悯……如果我告诉你们,你们会为我保密吗?请务必缄默,请您仁慈。我们、我们从来没想过伤害你们……求您……” 阿维斯:“如果你们的理由令我满意的话。不要想着撒谎,这位先生是强大的魔法师,他有的是办法戳穿你的谎言。” 正在暗自摆弄罢工右臂的魔法师掀起眼皮子瞥了她一眼,没有对她的狐假虎威发表意见。 “过路的旅人呐,但愿您会成为我们的救主,带我逃离过往……” 随着胖妇人的娓娓道来,一段尘封的往事被提起。 “我四岁那年,也就是二十一年前,我跟随父亲母亲来到这里。这个小镇聚居着主要从事着服务哨站的下等人,与其说它是个民众聚居地,不若说这是天然的哨站后勤部。这里太靠近禁域了,愿意来这种地方谋生的人大多都活得不光彩。 “我以为这不过是又一次寻常的流浪,直到某天夜晚,响起了敲门声,一切都变了…… “父亲母亲将我搂在怀里,我们被关在笼子里,放置在广场上,就像市集上售卖的活羊。柴火堆垒,烧得好高好高,像是夜幕也要烧穿了似的。如果不是季玛,他那天赌气独自外出打猎,有幸躲开。他趁看守的人——那些看上去是雇佣兵的家伙——轮岗间隙往马棚放了把火引开了他们。我们没有办法打开其他笼子,他们返回得很迅速,我们只得逃跑…… “我们没有办法,只能跑进禁域里……” 胖妇人手环臂膀,像只出生的雏鸟拼尽全力缩回蛋壳里。回忆起往事给她带来无穷尽的折磨,随着她的叙述,仿佛已忘却的过去变成恶鬼给予她凌迟般的亲吻。 死龙禁域、雇佣兵、奇怪的行为……阿维斯隐隐意识到,某一个早已被埋进雪泥的悲剧正慢慢重现天日,让她不自禁地毛骨悚然。 她不动声色地使劲儿扣着虎口,用轻微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雇佣兵抓你们干什么?被抓捕的人除了你和你的家人以外还有谁?有什么特征吗?你说你们一起跑进禁域才得以逃脱,可似乎只有你的丈夫遭遇不测。” “整个镇子都被圈禁了,我不知晓他们抓捕的标准,只是偷听到些看守的话,说这是一场伟大的祭祀……至于为什么我没有被感染……” 胖妇人沉默许久,然后缓缓摘下脏兮兮的头巾,稀少的深紫卷发倾泻而下。 静默许久的安尔玛起身,道过歉意后轻捻起一缕头发,指腹展开,他凑近鼻尖轻嗅,是属于浆果的酸甜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