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前夫来算账了》 第1章 第1章 康德九年,上元灯节。此夜,皇城紫炎,金吾不禁,坊市万灯齐明,亮如白昼。 街上,有佳人对月垂首,将一缕心事系于红丝之上。巷口,有孩童嬉闹打闹,提花灯挤进人潮汹涌的街市。 目之所及,皆是阖家团圆,人间烟火。 而一墙之隔的国公府,暖阁之内,气氛却已剑拔弩张。一地狼藉,掀翻的菜肴与碎裂的瓷片混杂,酒水洇湿了名贵的地毯。 “悍妇!” 杨帆之一手扶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另一手指着安芷芸,脸色铁青:“十年了,你除了动手撒泼,还会什么?真当这国公府是你将军府不成!” 安芷芸一身红衣,立在狼藉之中,闻言只是冷笑一声,眼波流转间尽是凉薄:“那你呢?夜夜流连城外别院的杨世子,可还记得家中尚有明媒正娶的正妻?” “住口!” 杨帆之面色涨红,猛地站起,“安芷芸,你是不是早就跟那谢镇骁不清不楚?从成亲那天起,你心里便装着旁人,难怪后来处处与我作对!” 回应他的是一只呼啸而来的酒盏。 安芷芸抄起手边的物什便掷了过去,酒盏擦着杨帆之的脸颊飞过,砸在后方的博古架上,应声而碎。 “你夜夜往那温柔乡里钻,我骂你一句,还委屈了不成?” “无凭无据,血口喷人,安芷芸,你少给我泼脏水。” “我咄咄逼人?”安芷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气极反笑:“你夜夜梦里想的是谁,你心里没数吗?你既讨厌我性子烈,嫌我泼辣。好!今日我便让你看个清楚,我安芷芸究竟能有多狠!”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手,一把掀翻了仅剩完好的桌角。随着“轰隆”一声,酒水菜汁泼洒一地,碗盘滚落,碎裂声震耳欲聋。 一时间,阁内死寂。两人胸膛剧烈起伏,隔着满地狼藉怒目而视。十年的恩怨情仇,仿佛都凝固在这窒息的对峙里。 烛火摇曳,杨帆之眼底一闪而过的全是失望,那曾让他一见倾心的明媚脸庞,如今在他眼中,只剩下说不尽的厌烦与憋屈。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的惊涛骇浪已化为一片死寂的冰海。 他转过身,在一片狼藉中寻了个位置重新坐下,随手拨弄着面前的空碗,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算了,今夜上元,我不与你计较。” 恨到极致,连争吵都变得多余,安芷芸也是这么想的。 杨帆之叫来下人,重新布菜上酒。安芷芸也已吵得累了,腹中空空,竟也未走,只是冷眼看着侍女们战战兢兢地收拾残局,换上新的酒菜。 杨帆之提起银壶,为安芷芸斟了一杯酒,酒液入杯,澄澈透亮。这动作不见半分真情,倒像是一种冰冷的仪式。 安芷芸回敬的,是一记毫不掩饰的白眼。她拿起汤匙,为杨帆之盛了一碗参汤,随即“砰”地一声,粗暴地搁在他面前。 三只炭盆烧得通红,热浪灼人,暖阁内的空气愈发沉闷。 酒过三巡,安芷芸只觉一阵异样的燥热自身体深处涌起,小衣很快便被细汗浸湿。她脸颊滚烫,指尖酥麻,连抬起手臂的力气仿佛都在流失。 她下意识地看向杨帆之,正对上他同样不对劲的神情。 他面色潮红,喉结滚动,一双眼眸像蒙着一层薄雾,失了焦距。他低头轻咳一声,像是要掩饰什么,却又强自镇定地往她的酒盏里又添了一杯。 “安芷芸,你……” 话未说完,他手中的银壶“砰”地一声脱手摔碎!酒水四溅,在灯下亮得刺眼。他双手死死撑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瞪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安芷芸以为杨帆之又要和自己吵架,她苦笑一声,她累了,真的累了。 她连与他对峙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安静地垂下眼睫,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杨帆之,若有来生,我真希望我不再遇见你。” 不等回应,她一手撑住桌案,身子却已软了大半。汗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颊边,颈侧青筋绷起,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你…给我…下了毒?” “呵……” 杨帆之从喉间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身子一晃,同样从椅上滑落。他倒在地上,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颤巍巍地指向她,“恶人…先告状……” 他死死盯着她寸寸失了血色的脸,眼神一分一分沉了下去,化为无底的黑洞。 安芷芸想站起身,眼前却已是天旋地转,景物浮沉。她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杨帆之伸出手,似乎想去扶住那倒下的身影,可他的手臂却无力地垂落。 在眼皮彻底合上的前一瞬,杨帆之隐约听见她最后一声轻如羽毛的喃喃低语:“可惜啊……你我终究,都活成了最讨厌的样子。” 安芷芸的意识陷入一片浓重的黑暗。像是坠入无底深渊,又像是被人死死按进水底,耳边只余心跳与杂乱喘息。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可她听不清,太吵了,太乱了。忽地,耳边传来鼓乐声,喧哗嘈杂,夹着孩童嬉笑与市井喧嚣。 “咚”的一声震响,惊起她一颤,眼前猛然亮了。 火树银花,灯市如昼。街头人来人往,鬓角的风带着红绸与梅香拂面而来,耳边不再是争吵与毒咒,而是叫卖、吟诗、猜灯谜的声音,此起彼伏。 她怔怔站在原地,指尖冰凉,心却跳得厉害。 不远处传来孩童嬉笑:“哥哥快看,那边是鹤灯,是凤灯,还有…孔雀灯!” “孔雀灯……”她喃喃道。这熟悉的一幕,是她与杨帆之初遇之地。她有些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一切,“我是在做梦吗?”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着月白罗裙,腰间坠着红丝结香囊,发间插着点翠珠钗,这是她十七岁那年上元节出门赏灯时,穿的那一身衣裳。 她伸手轻抚颈间,皮肤温热柔滑,不再是十年夫妻争斗的疲惫躯壳,而是曾经那副尚未被岁月撕扯的少女身。 安芷芸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很痛,不是梦……难道,竟是重生了,难道今年是正隆二十三年? 一阵人声喧哗传来,她循声望去。 桥头灯火下,一俊秀男子缓步而来,广袖如云,身形挺拔。那张脸她熟得不能再熟,一颦一笑,都曾在她梦里出现过千万次。 是杨帆之! 此时他不过十八,正是最风光的青年世子,目光清朗,唇角带笑,未曾尝过后来的咸涩与悔意。 她记得这一幕,他在桥中央停下,误打误撞地与她对视,然后笑着说:“姑娘你落了香囊。” 她慌乱转身,红了脸,谢他、应他,自此一脚踏入那场盛大的、渐渐腐坏的婚姻。 可现在……现在她只觉荒唐至极! 安芷芸静静站在灯影后,隔着一道道红绸与人潮,目光冷冷地落在那青年面容上,嘴角勾起一丝近乎讥讽的冷笑,眼底无风也无浪。 青年在不远处停下,似有察觉般微微回头。两人隔着桥头人海、万盏花灯遥遥相望。 安芷芸只是冷冷与他对视一眼,随后便收回视线,转身而去,毫不留恋。 这一世,她不会再等他靠近,不会再为他心动,不会再把全部的真心递上。 身后,灯市热闹依旧。杨帆之立在桥上,目送她衣袂远去,忽而皱了皱眉,喃喃低语:“吓死我了,以为又要缠上我了。” 他松了一口气,转而换上笑颜,陪着身边的好友开始逛灯会。 安芷芸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远,只觉得人群喧嚣如潮,耳边嗡嗡作响,脚步像是踩在一场无法醒来的梦里,直到被人从背后猛地拉住。 “姑娘!”熟悉的声音唤回她飘忽的神智,“您去哪了?奴婢们都快急死了!” 她回头,是贴身丫鬟翠袖,只不过脸都急红了,翠袖小嘴一张一合:“适才一转眼就不见您身影,我还以为您又迷了路。上元节人多,您总是乱跑,若出了事,奴婢如何向大少爷交代?” 眼前的翠袖年轻了十岁,安芷芸怔怔看着她,像是没有完全从重生的震惊中醒过来,只轻轻“嗯”了一声,便被她拉着往前走。 “姑娘您快些,烟花就要开始了,咱们再不过去河边,都赶不上看烟花了呢!” 她无言地随着翠袖穿过人潮,直到站在河堤边时,才蓦地抬头一瞥,心头一凛。 河对岸,人群之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懒散地负手而立,月色与灯火交错下,他轮廓分明,神情淡漠,又是杨帆之! 他不似旁人那般欣赏花灯,只静静望着河面,眉目冷淡中带着几分倦意。安芷芸呼吸一滞,几乎是下意识地别过头去。 这一世,她宁愿避他如蛇蝎,也不愿再让他生出哪怕一分的好感。 可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身边忽然人潮一涌,有人不慎地撞了她一下。她重心不稳,眼看整个人便要跌入水中。突然,身后猛地伸来一只手,狠狠一拽,将她生生拉住。 她惊魂未定地回头,却与那人极近地贴在一处。对方是个年轻男子,一身青衫,五官俊朗,眼神里满是惊讶与无辜,显然也没料到会突然拽住一个姑娘。 两人姿势极为亲密,衣袂交叠,几乎是鼻尖碰鼻尖。而这暧昧不清的一幕,恰好落在了对岸那人的眼中。 烟花“砰”地一声绽开,流光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杨帆之微变的神情。 开新文啦~亲爱的宝子们,喜欢的话给个收藏吧~[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杨帆之目光淡淡扫过那一幕,唇角却冷冷一勾,似笑非笑地道:“啧!这回不知是哪家倒霉蛋,被安芷芸看上了,可真是命苦。” 他身边友人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杨帆之收回视线,眸色一瞬间恢复平静,语气漫不经心:“没什么,随口一说。” 烟花再起,照不亮他眼底一瞬闪过的那抹异色。 “姑娘,你没事吧?”青衫男子回过神来,忙直起身子关切问道,那手却仍是虚虚扶着安芷芸。 “没事!”安芷芸悄悄挣脱,莞尔一笑:“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她的眼神不由得向河对岸瞟去,那人正与身边友人说说笑笑,好似并未看见她刚才发生之事。 “姑娘可是一人出来逛灯会,若姑娘赏脸,可否同行?”青衫男子开口相邀,眼底带着些许期盼。 “我是和家人一同出来的……” 正说着话,翠袖从人群中挤了回来,“姑娘,婢子一回头又找不见您了,还好找着了。” 她看到安芷芸身边的男子,疑惑问:“姑娘,这位是?” 青衫男子连忙作答,目光却仍是落在安芷芸身上,“在下张令昊,家中排行第三,敢问姑娘芳名?” 安芷芸还没回答,翠袖却抢先回话:“我们姑娘是镇远将军府的。” “多嘴!”安芷芸轻斥丫鬟,转而面向男子,“我叫安芷芸。” 张令昊眼中透出欣喜,镇远将军安忠禄的事他略有耳闻,据说府中有一位嫡女,生得明艳貌美,性子洒脱,原来竟是眼前人。 “原来姑娘是将军府的。”像是为了匹配安芷芸的身份,张令昊自报家门,“家父乃朝中吏部尚书。” “哦。”安芷芸不冷不热应了一声。 “今日能与姑娘相见也是有缘,若有机会,改日约姑娘出游,可好?” 安芷芸的目光又不自觉地瞟向对岸,那个化成灰她也认得的人,此时正与一姑娘谈笑风生。她心中冷笑一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眼前人,重重点头:“好!” 河对岸的杨帆之,面色清冷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随着那抹倩影渐行渐远,他广袖中的却手下意识地攥紧起来。 安芷芸告别张令昊,随着翠袖去了护城河边,远远见着大哥、二哥和一众丫鬟站在河边等她,她不由得加快了几分步子。 两位兄长是十年前的模样,这让安芷芸有些恍惚,而她的另一个丫鬟红裳也在人群中。 红裳和翠袖一样,也是从小跟着她的贴身丫鬟,但红裳上一世嫁给了一个九品芝麻官,跟着夫君去了几百里外的偏远县城,此后再无相见。 红裳察觉到她的古怪眼神,笑问:“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好似不认得婢子一般。” 安芷芸收回视线,“没什么,只是有些想你了。” 她的二哥安止砚听罢,翻了个白眼,开口埋怨:“小妹,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别总一出门让全家都寻你行吗?” 她二哥性子洒脱,而大哥安止墨性子沉稳。此时非但没责怪她,还向她招手:“芸儿,来这儿,这位置赏烟花极好。” 她乖顺走上前,安止墨笑着帮她拢了拢额前碎发,“都十七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大哥。”她轻唤一声,心里却暖暖的。 他们兄妹三人从小丧母,父亲安忠禄虽身为将军,但为了不让他们受委屈没再娶续室,只是纳了一个姨娘。想到这些,她低头掩饰眼中浮起的水雾。 突然,耳边传来“砰”地一声巨响。正隆二十三年上元夜的烟花在空中绽放,随着更多的爆裂声在云端层层荡开,如繁星点点,洒落人间。 回到将军府已近亥时,安芷芸走进芳芷院,在奶娘王嬷嬷的唠叨声中,昏昏沉沉由两个丫鬟伺候沐浴,随后钻进被子沉沉睡去。 梦中,她回到十年前和杨帆之成亲那日。 那日,国公府世子娶镇远将军府嫡女,全城百姓都在热议此事。宫里的正隆帝和太后、皇后为表示对国公府恩宠,赐下丰厚赏赐。 一时间,她成了紫炎城万千少女羡慕、嫉妒、憎恨的对象。 那日,她穿着绣满金凤的大红云锦嫁衣,坐着龙凤喜轿进了国公府。杨帆之迎她下轿,用同心结绳牵她入府。她一步一趋跟在杨帆之身后满心欢喜,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那日,红烛高照,杨帆之与她拜了堂,挑起了她的红盖头,他们喝了合卺酒,并剪下青丝绾结。 做完这一切,杨帆之与她并肩坐到喜床上。 杨帆之与她十指交扣,低声在她耳边呢喃:“娘子,自从我第一眼见到你,便下定决心,此生非你不娶。” “当真?”她脸颊染上红晕,垂下眼帘娇嗔问道:“那…那你是如何说服公爹向我爹爹提亲的?” 国公府嫡子身份尊贵,可配公主,安芷芸知道自己的亲事算是高嫁。 杨帆之狡黠一笑:“这还不好办,他们不同意我便绝食,不到两日,我祖母便坐不住了,逼着我父亲向你家提亲。” 她心里感动,原来杨帆之居然可以为了她绝食。 杨帆之搂过她的腰肢,吐着炽热鼻息凑到她颈间,张口轻轻含住她发热的耳垂,口中含糊不清:“娘子,**一刻值千金,咱们就寝吧!” “好。”她轻微点头,耳尖的热度蔓延到全身,灼得她全身滚烫。 杨帆之帮她去除头面,散下发髻,温柔帮她脱下外衣、中衣、里衣。 她穿着肚兜紧张地手心里全是冷汗。 可杨帆之没再继续,她正纳闷。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只莹莹的白玉酒盏,她觉得这酒盏十分眼熟,好似在哪见过。 “夫君,这是何意?”她声音有些颤抖。 杨帆之举着酒盏看着她,眼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她还想开口问,只见杨帆之轻启唇齿,“娘子,十年夫妻实属不易,为夫进你一杯。” “十年?怎会是十年?咱们不是今日才成的亲吗?何况刚才我们已喝过合卺酒了。” “喝吧!娘子,乖。” 杨帆之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他将白玉酒盏凑到她的唇边。 “拿开!我不喝。” 她像是意识到什么,想推开眼前酒盏,却发现自己全身已无法动弹,“我怎么了,我为何动不了?” “张嘴!这个酒可好喝了。” 随着杨帆之的不断逼近,他脸上柔情的笑容一点点凝固,随后五官扭曲变幻成一张狰狞的脸。 “我不嫁你了,你滚开!不要……” 安芷芸猛地睁眼坐起身子,从梦魇中惊醒过来。入眼是熟悉的闺房,帐外烛光微微摇拽,将她的影子在帷幔上拉得细长。 她喘着粗气,全身冷汗涔涔,抬手抹了一把脸,发现自己哭了。她摸过帕子胡乱抹了把脸,自言自语:“还好是梦,还好是梦!” 上一世,两人成婚后浓情蜜意了好一阵子。可仅半年时间,他们蜜里调油的日子出现裂缝,开始争执。 康德四年,她怀孕了,杨帆之得知后欢喜得不行,哪怕有时两人意见不和,都迁就了她。可她的胎没坐稳,两个半月的时候小产了,她悲痛不已,杨帆之更是整夜整夜的喝酒。 后来他们争吵升级,小到芝麻蒜皮的事,大到府邸前途的事,印象中他们三天两头的吵,吵完便冷战谁也不理谁。 她也不是没想过和离,当初执意要嫁,若和离只会惹得父亲伤心,所以哪怕当时和杨帆之已是火水不容,她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就这样,她忍了一年又一年,最终没能忍下去,是因为杨帆之养了外室。于是,她和他大吵,最后在上元夜被他一杯毒酒送回了十年前。 想到这些,安芷芸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平静,她朝门外大声喊道:“来人!” 睡在侧屋的两个丫鬟听到动静,忙进屋伺候。铜灯被点亮,屋子瞬间亮堂起来。 红裳走到榻前,见安芷芸额头布满细密汗珠,忙掏出帕子替她擦拭,“姑娘,您怎么了?是做恶梦了?” “红裳,我冷!”安芷芸说着像抓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了红裳的手。 红裳只觉手上传来一阵滚烫,伸手去触安芷芸的额头,湿漉漉下同样滚烫,她惊呼:“姑娘,您发烧了。” 安芷芸或许是烧糊涂了,焦急问:“今日是哪一天?快告诉我!” “今日是正隆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昨日是十五,您忘了?昨晚您还和两位少爷一同去护城河看了烟花。” “还好,还在十年前。”安芷芸嘀咕一句,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往后仰倒在床,有气无力地吩咐:“红裳我冷,你多拿几条被子过来。” “您小衣都湿了,婢子伺候您更衣您再躺下吧!”红裳说着转头:“翠袖,姑娘发烧了,快快去请府医。” 正月十六的天还没亮,但因安芷芸发烧,整个将军府灯火通明。 女府医走后,两个丫鬟一遍遍帮安芷芸擦拭身子降温,王嬷嬷在小厨房里熬药,两个小厮候在外院听候吩咐。 镇远将军安忠禄因要上朝,已经起身,听下人来报,急匆匆带着同样准备上朝的安止墨赶往芳芷院。 父子俩看过安芷芸后,安忠禄对下人好一番交待,又见小儿子没来慰问,气得跑到安止砚的院子里将他拖下床数落一通,才出了胸中郁气,匆匆出府。 安止砚穿着里衣披头散发站在院中,被他爹骂得莫名其妙。 待他爹走后,他望着黎明前黑沉沉的天空,无比郁闷,“芸儿又不是我弄病的,为何要骂我?再说了,这天寒地冻的,爹将我拖出房训话,也不怕害我冻病了。” 他仰头长叹:“唉!在这个家里,我果然是个不受待见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2章 第3章 第3章 安芷芸病了三日,安忠禄就骂了安止砚三日,只差没将他骂到离家出走。等安芷芸病好,他第一时间去了芳芷院诉苦。 “小妹,你生病我倒是被扒下一层皮,爹骂我比出恭还勤快。果然男人年纪大了脾气也大,一个姨娘是不够的,该再纳几房美妾才是。” “噗嗤”安芷芸笑了出来,“你就不怕爹爹听到这话揍你?” “他现在可没心思揍我。”安止砚挤眉弄眼,嘴角勾起,压低几分嗓音:“你猜怎么着?” 安芷芸被他贼兮兮的表情感染,不由得跟着压低声音:“发生了何事?” “明日去宝莲寺上香,姑母也一同去,姑母和刑部刘尚书家的主母交好,要借着上香的名头,让大哥和尚书府的三姑娘相看一番。” 按照惯例,正月二十日是宝莲天官的诞日,城中百姓会在这一日去宝莲寺焚香祈福。因山道拥挤,他们通常会提前一日启程上山,花些钱在寺院住一晚。 安芷芸愣住,思绪飞速运转:如果没记错的话,大哥倾慕之人应该是一年后新帝的皇后。 她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是,姑母给大哥安排了相亲?” “对啊!大哥都十九了,他的亲事姑母可劲帮着张罗呢!” 因将军府无当家主母,为府中儿郎说亲的重担就落到了姑母身上。姑母安文君性子大大咧咧,爱打听八卦,紫炎城勋贵的事如数家珍。 先前,姑母给大哥找了好些门当户对的姑娘,相看结果不尽人意。这不是对方姑娘的问题,而是她大哥的问题。每个姑娘对大哥都十分满意,可大哥每次找千奇百怪的理由婉拒了。 比如:生肖相冲;自己有梦游症;亡母托梦不合适等等,连死了多年的亲娘都搬出来当借口,父亲和姑母虽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后来她发现大哥的拒绝是因为有心上人——太师的孙女秦令婉,可上一世秦令婉早就被九皇子盯上,也就是一年后登基的新帝。 等秦令婉成了皇后母仪天下,姑母再给大哥安排姑娘相看。这一回,他心灰意冷,估计对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便点头同意了。 想到上一世的往事,安芷芸长长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又不是让你去相看,到时候呀咱们又有好戏看了。”安止砚贱兮兮问:“你猜这回大哥会找什么理由气姑母?” “大哥这一次会说,亡母托梦不合适!” “哈哈!我不信。” “不信?赌一百两银子怎么样?” “赌就赌!” 正月十九,安忠禄带着儿女前往宝莲寺。该寺位于紫炎城北郊二十里外的宝莲山上。 因已事先打点妥当,一行人顺利入住寺庙后院的客房。屋子虽不大,但干净整洁,房内飘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草草用了斋饭,安芷芸便躺下睡了,这一夜不知是因为白日奔波疲累,还是因为佛门净地有神灵护佑,她睡得很踏实。 第二日,宝莲天官的诞日,安忠禄天刚擦亮就将三个儿女叫了起来,随后带着他们前往正殿。半路上安止砚打了个哈欠,被安忠禄踹了一脚。 安止砚捂着屁股叫屈:“爹,你踹我做什么?” “诚心点,咱们这是给天官上香,你这打着哈吹没睡醒的样子成何体统!” “刚才小妹打了好几个哈欠,您怎么不训斥她?” “芸儿病刚好,身子弱夜里睡不好,打个哈欠可以原谅。” 一番话说得安止砚直翻白眼,“得得得,您老说什么都对。” “自然,我是你老子,老子的话自然都对。” 安芷芸捂嘴偷笑,瞥见安止砚瞪自己,她吐了吐舌头。从小到大,她二哥经常因为她被责骂。 这时,安止墨适时开口劝慰:“好了,多大的事,你至于这么生气吗?” “哼!多大的事?大哥你说得真轻巧,等下姑母带你相看姑娘,我看你怎么拒绝人家。” 安止砚这句话一出口,他又被安止墨狠狠踹了一脚。 到了宝莲寺大殿,正中三尊鎏金佛像坐于莲花须弥座上,宝相庄严,佛像前的长明灯烛火微动。 安忠禄捐钱点香,一家人开始祈福。安芷芸双手合十跪到蒲团,内心祈求:这一世,信女只愿家人平安,其他皆无所求。 很快,城中百姓陆续上山,宝莲寺人山人海。因安止墨相看之事,安忠禄决定在寺庙再住一晚,明日一早再下山。 午后,姑母安文君带着安止墨,在宝莲寺偏殿“偶遇”刑部刘尚书家的主母。 安芷芸和安止砚躲在寺庙一角偷看,只见他们的大哥和木头人似的,反应迟钝,不苟言笑。可这么消积的态度也架不住皮相长得好,这点看刘家三姑娘脸上的表情就知道。 安止砚忍不住吐槽:“得!大哥这回又没看上人家。” “兴许大哥是有心上人了呢?” 安止砚撇撇嘴:“大哥眼中只有仕途怎可能有心上人,他啊!就是不懂风花雪月,他该多去花楼逛逛,长长见识。” 安芷芸翻了个白眼:“佛门净地你还这般口无遮拦,爹爹训你揍你,真一点没冤枉你。” “哎?有你这么说自己哥哥的吗?” 傍晚,宝莲寺的香客大多下了山,寺中渐渐冷清。安芷芸在客房小憩,醒来时翠袖正端着铜盆进屋。一阵寒风夹着雪粒子从门外卷入,红裳忙上前关好房门。 翠袖搁下铜盆,语气兴奋:“姑娘,外头下雪了,婢子刚才从寺庙后罩房过来,那东边有一片林子,里面红梅开得可好了。” “下雪了?”安芷芸支起窗棂,见漫天雪花飞舞,顿时来了兴致:“翠袖,那林子在哪?带我去瞧瞧。” “姑娘,一会儿该用饭了,咱就别去了。”红裳劝道。 “瞧一眼就回来,不会耽搁用饭的。” 红裳无奈,只能取出斗篷和风帽,帮安芷芸穿戴整齐,“姑娘,速去速回,可别冻着了!” “知道了!” 翠袖领着安芷芸往北而去,后罩房东边果然一片红梅开得正艳。天色阴沉,园中有几人正在赏梅,安芷芸没多想踏入园子,想折几枝红梅回去插瓶。 大雪纷飞中,一枝朱砂点染的红梅,透着沁人的幽香格外妖娆,安芷芸伸出手正想折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边探了过来。 安芷芸手疾眼快“咔嚓”一声折下红梅捏在手中,语气得意:“不好意思,我先看到的。” 那只修长的手僵在半空,指节泛白,好似还轻微颤了颤。 安芷芸觉着奇怪,撩下风帽顺着那只手往那上看去。虽天色昏暗,但她还是看清了那人的五官。 是杨帆之!他竟站在三步之外! 她心中一跳,手中的红梅下意识掷到了对方脸上,踉跄后退几步,被石块绊倒,重重跌坐在雪地里。 杨帆之本能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想扶,可及时收住了手。他眼眸中翻涌着复杂情绪,嘴唇嗫嚅,喉结滚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最不想碰上的人还是碰上了,真是前世躲不掉的孽缘。杨帆之的手在袖中紧攥成拳,转身想走。 不远处的翠袖听到动静,忙跑了过来,“姑娘,您怎么摔倒了?” 她以为是杨帆之撞倒了自家姑娘,上前一把将人拉住,“你这人怎么这般无礼,撞倒我家姑娘非但不扶,连个道歉都没有。” 杨帆之一甩袖子,挣脱了翠袖纠缠,语气冰冷:“是她自己摔倒的,干我何事!”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翠袖气急道。 正当局面陷入僵持时,安止砚进入梅园。他瞧见翠袖与人拉扯,而自家妹子却跌坐在地上,顿时火冒三丈,不由分说跑上前,对着杨帆之挥手就是一拳,趁对方身子摇晃之际,又一脚将其踹倒,紧接着一顿拳打脚踢。 一刻钟后,宝莲寺殿内,灯火通明。 国公府老祖宗杨老封君端坐上方,脸色阴沉,不怒自威。她身边站着鼻青脸肿的杨帆之,而下方跪着的正是安芷芸和安止砚。 杨老封君目光如炬,盯着堂下二人好一会儿,才重重拄下手中拐杖。随着“咚”的一声沉闷声响起,她厉声责难:“安将军,你是如何管教儿郎的?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孙儿打成这样,你说这事怎么办?” 声音不大,但带着十足的威严,安芷芸身子轻颤了一下,上一世她一直惧怕这位老封君。她咬咬牙,脊背又挺直了几分。 安忠禄恭敬作了一个揖,赔笑道:“杨老封君,今日之事是个误会,小女在梅林中因天色昏暗不慎跌倒,犬子错以为小女被杨世子…被杨世子欺负,才会闹出天大的误会。杨世子的治疗费用全由我们承担,还请您消消气。” “哼!”杨老封君冷哼一声,不依不挠:“你一句误会,难道我孙儿就该白受这顿打吗?我看这事还是上报官府,由官府来定夺!”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事若是闹到官府,殴打国公府世子、皇后的亲侄儿这不是找死吗?哪怕不死,安止砚这辈子都得毁了。安忠禄心下焦急,狠狠瞪了一眼小儿子。 安文君上前几步打圆场:“老封君,我那混账侄儿年纪轻不懂事,还求您网开一面。当然,杨世子受的委屈自不会白受,我们定会狠狠责罚那混账东西。” “对,对!”安忠禄接过话头,“犬子的责罚自然免不了,依将军府家法责打二十鞭,且让他通宵跪在菩萨跟前悔过,老封君您看这样行吗?” “爹!”安止砚不乐意了。 “闭嘴!” 听了这话,杨老封君的脸色才稍转好些,毕竟二十鞭子下去,必然皮开肉绽,再说镇远将军府也是京中有名望的府邸,关系也不能搞得太僵。 于是她勉强点头,沉声警告:“这次看在镇远将军你的面子上,我就饶了他,若下回再犯,我定报官。” “是是,老封君您放心,绝无下次!”安忠禄信誓旦旦保证,不由得心底松了口气。 “等等!”突然,殿中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你们将军府对令郎做出责罚,那么令爱呢?该如何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 第4章 第4章 杨帆之此话一出口,殿内顿时鸦雀无声,谁也没想到一直沉默的人会突然发难。 跪在地上的安芷芸猛地抬头,对上杨帆之的冰冷视线,眼中喷火。 杨帆之全然不顾她吃人般的眼神,继续逼问安忠禄:“镇远将军,您说该如何罚?” 安忠禄还没开口,安止砚却骂道:“姓杨的,我小妹是因你受了惊吓才跌倒在地,现在我都赔你二十鞭子了,你还想怎么样?大不了报官,让官府来评评理。” “你给我闭嘴!”安忠禄回过神来,气得一脚踹到安止砚身上。又换了笑脸转向杨帆之,“杨世子,小女身子骨弱,恐无法承受家法,还望你见谅。” 杨帆之抬了抬眼皮,冷笑一声:“既然受不得家法,那就让她在殿中罚跪一晚以示悔过。” “这……”安忠禄十分为难,在他的认知里,儿子可以随便罚,但宝贝闺女不行。别说罚了,就是多责怪几句他都舍不得。 这时,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安止墨上前作了个揖:“杨世子,小妹前几日刚病了一场,身子还没好利索,若是天寒地冻在大殿跪上一晚恐又会病倒,不如我替小妹罚吧!” “爹爹、大哥,我没事。不就跪一晚吗?又跪不死,我可以受罚。”安芷芸将“跪不死”这三个字咬得特别重,看向杨帆之的眼中满是不屈。 杨帆之避开她的视线,冷哼一声:“你们将军府真是骨肉至亲,情同手足。” 片刻,他又放缓口气:“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们,既然她身子不好,那罚她抄一晚上经书总可以吧!” “这个可以,这个可以。”安忠禄欣喜点头应下。 众人以为这是杨帆之给将军府递了个台阶。毕竟抄经书这种惩罚没有具体的标准,谁也没规定一晚上抄多少,可以少抄一点,还可以让下人抄。 不料,杨帆之又补充道:“今晚必须抄完全册的《天官经》,不得让旁人代笔,我明日辰时会亲自检查。” 对于杨帆之的较真,众人有些傻眼,安芷芸更是想死,让她抄书还不如让她在大殿罚跪呢!罚跪还能偷个懒,打个盹,抄全册《天官经》是她能做到的吗?那经书足足有十二册啊! 安芷芸正想重新选择罚跪,杨帆之好似知道她要改口,将她的话堵在喉间,抢先一步开了口。 “安将军,那就这么说定了,时候不早了,告辞!” “好!老封君、杨世子,今日真是对不住,请慢行!” 杨帆之点头,扶着杨老封君出了偏殿,杨家人也跟着走了,殿内只剩下安家人。 安芷芸可怜巴巴看向安忠禄和安止墨。安止墨叹了口气,上前搀扶起自家妹妹,低声耳语:“今晚大哥帮你抄。” 当晚,安止砚被抽了二十鞭,浑身是伤跪在大殿菩萨前悔过。 安止墨奋书疾笔通宵达旦抄《天官经》,而安芷芸只抄了一册就去会周公了,一直到卯正时才被红裳叫醒。 她醒来时浑身酸痛,昨晚在梦里又和杨帆之打架,打得杨帆之鼻青脸肿,直骂她“悍妇”。 上一世,他们起初一言不合时,最直接的解决的方式是打架,但后来随着她的成熟,他们之间更多的是冷战。 红裳伺候她穿好衣服,然后递上一叠抄好的宣纸,“姑娘,这是刚才大少爷派人送来的。” 安芷芸翻了翻,字迹和自己的一致,挑不出错来,显然大哥是照着她的字迹抄的。 她将自己抄的那册夹到中间,吩咐红裳:“拿去给国公府那个缺心眼的世子,他要是质疑不是我抄的,你就让他拿出质疑的证据。” “是。”红裳接过低声应道。 杨帆之接过红裳双手呈上的厚厚一叠宣纸,翻了几下便皱起了眉,纸上的字算是绢秀,但显然是出自两个人的手,其中一人只抄一册。 他问红裳:“这全是你们姑娘抄的?” “是的。”红裳心虚回答。 “我怎么觉得不是。” 红裳稳了稳心神,略福了福身子,语气平静:“杨世子,我们姑娘当真抄了整整一晚,婢子过来时才刚刚睡下,您若质疑得有证据。” “行了。”杨帆之意味深长看了一眼红裳,挥了挥手,“这抄好的经书就放在我这儿吧! “是。” 国公府的人下了山。将军府一家因安止砚昨晚受罚,身上有伤,一直到傍晚才下山。 回府后,安芷芸为表对二哥的歉意,让王嬷嬷做了滋补汤,第二日一早亲自送到安止砚的院中。 安止砚半躺在床上养伤,房中的两个丫鬟见安芷芸来了,奉上茶后便避了出去。 安芷芸坐到床榻边,眼眶泛红道歉:“对不起,二哥。都是因为我才害你受罚。” 安止砚伸出手摸摸安芷芸的脑袋,洒脱笑道:“不碍事,我这又不是第一次受家法,一点都不疼。再说了,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我都觉得揍轻了他。” 安芷芸哭笑不得。上一世,她二哥起先和杨帆之趣味相投,玩得极好,可后来得知他们夫妻二人经常吵架,便和杨帆之翻了脸,甚至还为了她揍过杨帆之。 想到过往,安芷芸鼻子一酸,拉起安止砚的手,“二哥,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总是逛花楼,尽快找个喜欢的人成亲,好好过日子。”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逛过花楼!” “我是说以后嘛!” “什么叫以后我总是逛花楼?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看着安止砚气乎乎的样子,安芷芸破涕为笑,但心里酸得很。康德三年,她二哥遇人不淑被带去逛了花楼,将一门好好的亲事给闹没了,往后更是破罐子破摔,夜夜流连花楼。 兄妹俩正说着话,有丫鬟轻轻叩门:“二少爷,云陵侯府谢公子来了。” “镇骁哥来了?”安止砚坐起身子却忘了伤口,痛得龇牙咧嘴:“哎呦!疼死我了…让他进来。” 谢镇骁是云陵侯府的嫡子,云陵侯府与将军府世代交好,所以安止芸和谢镇骁自小相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上一世,谢镇骁在康德元年成亲,娶了户部一个侍郎家姑娘,只可惜成亲后第三年,他就丧妻成了鳏夫,之后并未再娶。 因两家关系好,嫁入国公府后,安芷芸与谢镇骁仍有往来,杨帆之为此经常和她吵架。 现在,安芷芸听谢镇骁来了,不知怎的,她本能地有些想躲。 还没等她躲出去,谢镇骁已大步踏进屋子。进屋后先是表情微怔,随即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脸,“芸儿妹妹也在啊!” 眼前的谢镇骁只有十九岁,比十年后年轻太多,皮肤也白些,眉间还未染上郁色。她收回打量的目光,连忙站起身挤出一丝笑容:“镇骁哥哥。” 她已记不太清,上一世未成亲前是如何和谢镇骁相处的了,但成亲后,再遇上时她更多的是拘谨。 她心里叹了口气,这十年间带走了她很多东西。既然重生,一切回到原位,那就好好和谢镇骁相处吧! 寒暄过后,谢镇骁见安止砚躺在床榻,不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瞎!别提了,又受家法了。” 对于这事,谢镇骁见怪不怪,他坐到床榻边,“那真是不巧,我还想找你一同上街,为我母亲买个生辰礼。” 谢镇骁说这话时,目光却瞟向安芷芸,床上的安止砚心领神会立刻摆手,语气有气无力:“我有伤去不了,让芸儿陪你去吧!” 安芷芸心头一跳,谢镇骁已转向她:“芸儿妹妹,你能陪我去吗?” “现在吗?” “若不方便,明日也可。” “无事,现在去吧!” 安芷芸回屋换了件衣服,带着红裳上了谢镇骁的马车。马车内宽敞,飘着若有若无的冷檀香味。 谢镇骁摆上小茶桌,给安芷芸倒了一杯茶,“尝尝,这是用今年腊梅做的新茶。” 安芷芸接过道谢,抿了一小口,一股冷淡的梅香在舌尖化开,她点头赞道:“味道极好。” 随后放下杯子又道:“镇骁哥哥,既然是给伯母买生辰礼,我们去紫川大街的玲珑阁逛逛如何?” 谢镇骁点头:“好,都听你的。” “都听你的”这四个字让安芷芸心头一怔,她突然忆起,从小到大不管她说什么,谢镇骁都会认同。再想到上一世他后来的处境,她垂下眼帘,心头有些发酸。 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紫川大街,停到了紫炎城名冠一方的珠宝铺子——玲珑阁门口。 他们刚进入店内,四十开外的掌柜立刻笑容满面迎了上来,“这位公子,想给您娘子买什么首饰?” 见掌柜误会,谢镇骁想分辨几句,安芷芸却截住他的话,“掌柜,我听说你们铺子正逢让利之期,若给娘子买首饰,可按市价让利二成对吧?” “对,现在买特别划算。”掌柜点头哈腰,迎着他们往里走,“敝店刚新到一批首饰,款式新颖、质地上乘,两位客官请随意挑选。” 最后,谢镇骁订了一套翡翠头面,市价五百两,因让利二成,足足省了一百两。为表感谢,又正逢午时,他请安芷芸去八仙楼用午膳。 安芷芸也未推辞,大大方方跟着他出了玲珑阁。上马车时,谢镇骁向她伸手,她莞尔一笑,将手放到对方手掌中。 可他们浑然不觉,对面茶肆二楼雕花窗棱后,正有一道视线冷冷落在两人身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4章 第5章 第5章 杨帆之直到马车消失才收回视线,沉声吩咐身后的小厮来福:“去玲珑阁问问,刚才进店的一男一女都买了什么?” 一盏茶后,来福回来禀报:“回世子,掌柜说刚才的小夫妻买了一套翡翠头面,那相公对他娘子可好了,掏银子时眼都不眨一下。” “夫妻?”杨帆之顿时沉下脸,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讥讽道:“哼!真是好一对夫妻!” 来福见状,关切询问:“世子,您没事吧?” “无事,去八仙楼用膳。” 安芷芸在八仙楼碰到杨帆之,才知道什么叫冤家路窄。她心里暗骂了句“晦气”,便与谢镇骁进入屏间,放下纱帘,落个眼不见为净。 可杨帆之好似故意要碍她的眼,在对面的屏间坐下。虽有纱帘隔着,却仍能感受到被一道视线盯着,这让她浑身不自在。 谢镇骁似有察觉,不解问道:“你认识杨世子?” “也不算认识吧!” 安芷芸将在宝莲寺发生的事如实说了,听得谢镇骁直皱眉头,“既然止砚已受家法,杨世子为何还要针对你?让你拖着病体抄一晚经书。” 安芷芸一怔,为何?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杨帆之向来就是心眼狭隘之人。她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谢镇骁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再看看眼前安芷芸明媚的脸,瞬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他心中不悦,劝慰道:“芸儿妹妹,这等斤斤计较之人,你不必在意,他若再寻你麻烦,我替你教训他。” 安芷芸尴尬笑笑,看着对面的碍眼的人,早已无心用膳。她随意吃了几口,便找了个借口,带着丫鬟匆匆离开酒楼。 安芷芸走后,谢镇骁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他盯着空了的座位片刻,猛地灌下一口酒,蓦地起身出了屏间,向对面走去。 守在门口的来福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拦,便被人高马大的谢镇骁推到一边。 谢镇骁掀起纱帘,大步走了进去。来福跟在他身后焦急说道:“谢公子,您不能直接进去,小的可为您通传。” 杨帆之放下酒盏,微微侧头,朝来福挥了挥手。来福会意,立刻闭嘴退下。 “原来是云陵侯府的谢公子,幸会幸会!” “我找你来说些事。”谢镇骁毫不客气地坐到杨帆之对面。 “何事?”杨帆之挑眉。 “杨世子,强扭的瓜不甜。” “何意?”杨帆之眉头又挑高三分。 “芸儿是我的青梅竹马,日后我会向将军府提亲。” “干我何事?”杨帆之目光冷冷,为掩心头不悦,端起酒盏假意喝酒。 “我知道你心悦芸儿,可她对你无意!” “噗~”杨帆之一口酒喷到对方脸上,这回轮到谢镇骁皱起眉头。 “杨世子!” “不好意思。”杨帆之从袖中掏出帕子递上,声音讥诮:“这话谁和你说的?她说的?” 谢镇骁没接帕子,神色冷峻,语气肃然:“并非她所言,是我觉得你心悦于她,想与她交结。可你求之不得,便故意刁难她,此乃非君子所为,还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杨帆之指尖不耐烦的叩着桌面,眼尾一挑,冷嗤一声:“这疯女人不缠上我,我就要谢天谢地烧高香了,我心悦于她?我有意结交?简直笑话!” 谢镇骁只当他被人戳穿心事恼羞成怒,沉声警告:“你若再寻她麻烦,我必不放过你!” 杨帆之站起身来,拍拍谢镇骁肩膀,嘲讽道:“谢公子,像这般泼辣蛮横的女人,你还心心念念想娶回家,我真的打心底同情你。” 他说完,也不管屋内谢镇骁有何反应,径直走出屏间。 来福向来八卦,刚才谢镇骁的话他一字不落全听进耳中。见主子要走,他忙跟上前,口中还不忘打探:“世子,您当真遇上心仪的姑娘了?有意结交?” 杨帆之转身踹了来福一脚,“你听他胡说什么,那女人是个阴魂不散的主,我避还来不及呢!” 安芷芸回到将军府小睡片刻,待醒来时,忠勤伯府的苏乔儿派人送来了信。 苏乔儿是她多年的闺中好友。上一世,她嫁入国公府没多久,忠勤伯遭人构陷被发配至南岭,未婚的苏乔儿只得随父同去。起初他们还有书信来往,可后来她在国公府身陷囫囵,自顾不暇,渐渐便断了联系。 她打开信,信中询问她出席宫里的中春宴的事。 宫里每年二月十五按惯例会举办宴会,受邀对象是三品以上官员年满十七岁的家眷,今年她刚有资格参加。 她思索片刻,提笔给苏乔儿写了回信。谁知第二日,苏乔儿竟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将军府。 苏乔儿圆脸细眉,身材娇小玲珑。一进院便缠上安芷芸,噘嘴埋怨:“上次咱们不都说好了嘛!一同出席中春宴,你怎么又变卦了呢!” 因多年未见苏乔儿,安芷芸有些晃神,回过神后,声音虚浮:“抱歉乔儿,我突然想起那日还有事,所以…不打算去了。” “你有什么事嘛?中春宴多重要啊!有别的事你往后推推吧!” 苏乔儿拉着安芷芸的手不停撒娇:“去嘛~去嘛~我的好芷芸,你就去呗!我一个人去多没劲啊!出席宴会的衣服我都备好了。” 安芷芸还想推辞:“我大哥去,到时候你可以跟着我大哥一起进宫。” 苏乔儿不乐意了,“你大哥不苟言笑,说实话我有些怕呢!对了,你二哥去吗?” “我二哥他说不去。” “芷芸,我就想和你去,好不好嘛~” 最终,安芷芸架不住苏乔儿的软磨硬泡,还是同意去了。她暗自盘算,到时候在宫中尽量缩小活动范围,以免碰上杨帆之。 苏乔儿或许是达到目的心里高兴,亲昵地搂过安芷芸,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芷芸,你知道的,我喜欢九皇子,这次宴会上我又能见着他了。” 安芷芸心头一跳:“九皇子?” “嗯。”苏乔儿点头,露出少女思念心上人的娇羞模样,“你不记得啦?我以前和你说过的。” 安芷芸怔怔望着苏乔儿,思绪飞转。她倒是忘了苏乔儿的心上人是九皇子唐渊,也就是明年登基的康德帝。 九皇子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心思缜密、杀伐果断。他和五皇子同为嫡出,朝臣本以为五皇子会成为下一任新帝,不料最终上位却是他。 杨帆之是九皇子的表弟,二人自幼关系甚好。上一世,九皇子登基后,她因杨帆之的关系,常出入后宫,渐渐和皇后秦令婉熟络。 从秦令婉口中,她得知康德帝心中并无风花雪月,后宫嫔妃一个都不爱,只是为了重亲固权才将他们收入后宫。 安芷芸回过神,劝说怀春的闺蜜:“乔儿,你还是换个人喜欢吧!” “为何?”苏乔儿不解。 “九皇子不适合你!” 苏乔儿根本听不进劝,托腮道:“怎么不适合啦?我觉得九皇子挺好的呀!长得好,性子好,皇子妃我是不肖想了,但若能做他的皇子侧妃我此生无憾。” 看着她情根深重的样子,安芷芸只得心中叹气:若你知道他两年后将你父亲发配至南岭,你一定会后悔今日所言。 两人正说着话,红裳进屋,递上一封信,“姑娘,有您的信。” 安芷芸接过信,苏乔儿凑了上来,“谁呀?” 拆开信,看着信上署名“张令昊”三字,安芷芸才想起,上元夜她在桥上险些落水的事,是当时拉她的男子写来的信,内容是约她出游。 苏乔儿满脸八卦,一个劲问:“谁啊谁啊?找你何事?” 安芷芸折好信纸,放回信封,搪塞道:“只不过一面之交的人,没什么事。” 面对张令昊的邀请,她没打算赴约,因为她连对方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二月十五。 苏乔儿一大早赶到将军府,要与安芷芸一同进宫。她进了芳芷院,发现安芷芸还没起床,将仍在睡梦中的安芷芸硬拉了起来。 “芷芸,都什么时辰了你还睡?再不起就耽误进宫了。” 安芷芸睡眼朦胧,歪着脑袋,有气无力道:“我的姑奶奶,巳时才开宫门,你怎么这么早来?” “这是咱们第一次参加中春宴,你能不能上点心?宴会上贵女们争奇斗艳,咱们可不能输了,所以你快起来梳装!” 安芷芸上一世参加过大大小小宴会无数,所以对中春宴毫无兴趣,她叹了口气,趁苏乔儿不注意又仰躺回床上。 “你怎么又躺下了?”苏乔儿边拉人边吩咐红裳:“快伺候你家姑娘穿衣洗漱。” 在苏乔儿亢奋地指手画脚中,安芷芸终于穿戴整齐。她看着铜镜中衣饰鲜亮、妆容明艳的自己,熟悉感迎面扑来,这是她上一世惯有的赴宴风格。 二人乘坐马车前往皇宫。马车内,苏乔儿紧张得一直绞着帕子,还不时向车外张望,而安芷芸全程都靠着丫鬟打盹。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到达宫门前的空地上。安芷芸扶着红裳的手走下马车时,空地上已聚集了好些人。 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寒暄,个个穿得花枝招展,这些人安芷芸几乎都认得,只不过每个人的长相比记忆中年轻了十岁。 她打量众人的同时,数十道不善的目光也向她投来。她心中明白,这是自己太过明艳招来的嫉恨。 她下意识挺直脊背,回头看了一眼苏乔儿,只见苏乔儿脸色发白,畏畏缩缩,紧张地身子都在轻晃。她一把扶住苏乔儿,低声道:“挺直身子,他们都是欺软怕硬的主,你越畏缩他们越看轻你。” 苏乔儿手心冰凉,望着窃窃私语的众人,怯生生问:“芷芸,他们的眼光好像要吃人,你不怕吗?” 安芷芸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不怕,因为我习惯了!” 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从旁响起,“哟!这不是花孔雀安芷芸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5章 第6章 第6章 安芷芸回过头,果然是意料中的人,她从小到大的死对头纪珂。此时纪珂正站在离她十步开外的地方,高傲地抬着下巴看她。 纪珂是武宁侯府的姑娘,自小倾心于安止墨,安芷芸看不惯她在大哥面前矫揉造作的模样,便经常捉弄她,时日一久,二人结下了梁子。 他们不光是死对头,更是处处攀比,上一世的每场宴会,都是他俩的斗艳修罗场。后来纪珂得知她与杨帆之相识,还设计勾引过杨帆之,好在杨帆之争气,没掉进纪珂的圈套。 安芷芸想到这些往事,心中泛起厌恶,脸上露出不屑,“原来是喜欢东施效颦的纪姑娘呀!” 纪珂正想怼回去,却瞥见安止墨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她立刻闭了嘴。安止墨以往从不参加中春宴,不料今年却来了,这让她心跳加速。 她换上温柔可人的面孔,上前招呼:“止墨哥,你今年怎么也参加中春宴了?” 安止墨略微颔首:“小妹今年是第一回参加中春宴,我不放心,跟着一起来。” 这话让安芷芸心里忍不住腹诽:大哥真是睁眼说瞎话,你明明是为了看心上人秦令婉才来的。 这时,宫内走出几个内侍太监。众人立即停止说笑,整理衣饰头面,自觉排好队准备进宫。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御湖边的柳树抽出新芽,园中部分争春的玉兰花已悄然开放。春意盎然中,数种毛色鲜艳的珍禽在园中漫步。 安芷芸上一世经常来宫中走动,对这一切早已毫无新鲜感,可苏乔儿是第一次进御花园,兴奋得东张西望。 午宴设在御花园临湖的浮翠轩里,男女分席,中间由帷幔隔开。众人进入浮翠轩时,桌上的金盘玉盏中已盛满珍馐美食。 女席这边由皇后主持,四十多岁的皇后雍容华贵,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午宴正式开始。席间,众人姿态端庄,执箸优雅。酒过三巡,有人借着酒意开始小声攀谈,气氛逐渐热闹。 苏乔儿悄声询问安芷芸:“芷芸,皇后身边着装明艳的红衣女子,是不是太师府的?” 安芷芸瞥了一眼,回道:“不是,那是皇后的表侄女章云舒。” “还有还有,你看纪珂坐的那桌上的黄衣女子,很是眼生。” “那是吏部侍郎罗家的二姑娘。” “芷芸,你怎么都认识?” “侥幸认识几个罢了。” 苏乔儿一脸崇拜,继续提问:“那个呢?末桌穿粉衣的姑娘,那人我好似从未打过照面。” 安芷芸的目光顺着苏乔儿的话落到最后一桌,那桌上坐的基本是三品官员的家眷。她找到穿粉衣的女子,顺着衣服往上看,随后指尖一颤,手中银筷“吧嗒”掉到了桌上。 那粉衣女子竟是杨帆之的表妹魏芊月,她怎么会在这儿? 安芷芸记得很清楚,上一世她嫁给杨帆之时,十七岁的魏芊月还未到府中。魏芊月是她成亲一年后,因丧双亲才投奔到国公府,也就是说,这一世魏芊月早了一年出现。 魏芊月看似弱柳扶风,却工于心机。她记得有一次,她好端端在魏芊月身边经过,魏芊月假装摔倒诬陷她,挑唆杨帆之和她大吵。 可这样心机女,杨老封君很是喜欢,曾提出让杨帆之收为妾室,却被杨帆之拒绝。后来,魏芊月拖到二十五岁才匆匆嫁人。 苏乔儿见安芷芸发愣,拉拉她的衣袖,“芷芸,你怎么了?” “没事。”安芷芸收回视线,“那女子我不认识。” 午宴结束,宫里安排好些乐事供众人消遣。牡丹园中可听曲赏戏,琉璃亭里可品茗对弈,香榭台上可观湖垂钓,画天阁内可赏诗作画。 安芷芸和苏乔儿倚在香榭台上围栏看御湖中锦鲤。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二人回头,发现是纪珂来了。 纪珂走到他们跟前,张口讥讽:“安芷芸,你穿得如此艳丽,是想在中春宴上找个如意郎君吧?” 安芷芸挑眉:“那又如何,碍着你什么事了吗?” 纪珂牙尖嘴利回道:“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就你那泼辣性子谁受得了你!” 安芷芸反唇相讥:“我也劝你对我大哥死心,别死乞百赖缠着,他看不上你!” “你……” 纪珂恼了,她向来说不过伶牙俐齿的安芷芸,说不过就动手呗!她上前狠狠推搡了安芷芸一把。安芷芸没有防备,身子向后倒去。 “芷芸,小心。”苏乔儿失声叫了起来。 就在安芷芸要摔倒时,一只大手从身后稳稳扶住了她。 来人是上元夜偶遇的青衫公子,也是前些天她回信婉拒的张令昊。他今日穿着月白锦袍,目光清澈、温润如玉。 待安芷芸站稳,张令昊将她护在身后,冷着脸对纪珂开口:“宫门重地出手伤人,这位姑娘还请自重。” 纪珂不服:“明明是她出口伤人在先。” 张令昊却道:“无论如何,姑娘家也不该抬手就打人。” 纪珂捏紧手中帕子,胸中憋着口浊气吐不出来。往日她若推搡安芷芸一把,安芷芸必然会推搡回来两把,今日的安芷芸居然在男人面前装可怜扮柔弱。她瞪了安芷芸一眼,心中骂了句“狗男女”转身离去。 “你没事吧!”张令昊的手仍虚虚拉着安芷芸的小臂,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没事,谢谢!”安芷芸不动声色抽回手。 “前几日约姑娘出游,姑娘有事不得空,不如今日借中春宴的名头,约姑娘逛逛御花园如何?” 安芷芸没立刻回话,只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苏乔儿。 张令昊似乎才发现还有另一位姑娘,他向苏乔儿点头问候,又伸手指向湖对岸,“我刚从湖对岸过来的,那边景色极好,二位姑娘可愿同往一观?” 安芷芸顺着他的手指看向湖对岸。那里站着几个人,她一眼看到了其中的杨帆之,对方也正往这边看。 安芷芸收回视线,“不了,刚才我和乔儿想去画天阁。” 张令昊见缝插针说道:“那我陪二位一道去吧!” 苏乔儿只觉莫名其妙,她什么时候想去画天阁了? 湖对岸,杨帆之临湖而立,看到安芷芸和张令昊远去的背影,心中冷嗤:真行啊!勾搭完一个,又来一个! 三人去了画天阁,阁内已聚了不少人,九皇子也在其中。他们行了礼,九皇子唐渊随和点点头。 画天阁是赏诗作画的地方,既然来都来了,三人铺纸挥墨作起画来。正凝神挥笔之际,进来四五人,为首的是杨帆之,他身后还跟着魏芊月。 安芷芸心中翻了个白眼当没看见,自顾自低头作画。而九皇子见杨帆之来了很是高兴,招呼着让他看画作。 杨帆之近前,对着九皇子的画一通夸赞,直夸得九皇子开怀大笑,随后他像先生似的挨个看其他人的画作,不时还点评一二。 正当安芷芸心里狂翻白眼时,杨帆之走到了她的跟前,先是发出“啧啧”声,紧接着又是一个短促的轻笑声。 安芷芸上一世和他相处十年,自然明白他这是嫌弃之意。 她心中气愤,将笔在砚台内蘸满墨汁,对准杨帆之狠狠挥笔扬起一个弧度,乌黑的墨汁飞出去,溅了他一身,月白色的锦袍上立刻晕染开团团墨渍。 她心中窃笑,面无表情抬起眼皮,假惺惺道歉:“抱歉,手滑了。” 杨帆之意味深长看了安芷芸一眼,转头对九皇子说:“九皇子,我给您倒杯茶吧!” 九皇子不明所以,点头道:“好,正好口渴,有劳了。” 杨帆之端着茶盏往走回,经过安芷芸身边时,突然停下了步子,然后佯装茶盏烫手,直接将盏中的茶水全部泼到安芷芸的画上。 “你干嘛?”安芷芸气恼,抬头瞪向杨帆之。 “真巧,我也是手滑,抱歉!” “哎!我明明看见是你故意将茶水倒我画上!” “有吗?我怎么不觉得?” “就因为我弄脏你的衣服,你才故意毁了我的画!” “笑话,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再说了,你的画还用我毁吗?画成这样,直接就毁了好吗?” “你……” “我什么我?” 两人僵持,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安芷芸沉脸看着杨帆之,心道:这人一点小事就斤斤计较,我上一世真是眼瞎! 杨帆之也在心中腹诽安芷芸:果然泼辣肤浅,我上一世是怎么看上她的,就因为她长得貌美? 众人听到争吵声,目光全汇聚过来。苏乔儿和张令昊更是放下笔走了过来。 安芷芸斜睨了一眼清瘦的杨帆之,故意举起手中细长的毛笔,话里有话讥讽:“乔儿,你看这笔杆子,如此细瘦,稍一用力就断了。” 杨帆之轻嗤一声,踱步到魏芊月跟前,指着窗外的孔雀问:“表妹,你看那鸟儿好看吗?” 魏芊月笑着点头:“嗯,好看极了!” “我告诉你,那鸟儿叫声聒噪刺耳、不会飞只会扑腾几下,除了花哨,没一点真本事。 在场的人都能听出来,安芷芸和杨帆之这是在互相阴阳,一时间无人开口说话,画天阁内气氛有些尴尬。 最终,张令昊上前,帮安芷芸换好新的宣纸,解围道:“安姑娘的画极好,能否画一副送在下?” 安芷芸笑得明媚,“好,张公子你想要什么样的?” “随意即可,只要是姑娘画的,我都喜欢。” 众人松了口气,可杨帆之的脸色却越发阴沉,他冷冷瞥了一眼谈笑风生的二人,转身出了画天阁。 安芷芸知道他这是要去更衣。一般出席宴会的宾客,都会多带上一套衣衫,以备不时之需。待杨帆离去约摸一柱香后,她便借故如厕也出了画天阁。 安芷芸对御花园了如指掌,她知道供男宾客更衣处在玉影轩,此时杨帆之必定进了轩内,等着小厮去马车内取衣物。 安芷芸带着丫鬟红裳,悄悄到了玉影轩门口,悄声吩咐:“你去前面必经之路守着,若见有小厮拿着包袱过来,你想办法拖住他,越久越好。” 红裳很听话,不问缘由走到前方一百米的宫道上等着。安芷芸见安排妥当,掩嘴一笑,躬身推开了玉影轩的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6章 第7章 第7章 屏风后,杨帆之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以为是来福取回了衣物,便着手脱起脏衣来,口中还不忘称赞:“来福,今日你动作倒是够快的。” 屏风外无人应答,他也没在意,脱下衣服搭到屏风上。很快,脏衣被人抽走,却不见有更换的递进来。他有些纳闷:“来福,衣服取来了吧?赶紧递进来!” 结果衣物没等来,等来的却是一阵“哗啦”声,紧接着是铜盆“哐当”落地的声响。 杨帆之懵了一瞬,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被一盆水浇了个浑身湿透。水珠顺着发梢、鼻尖、下巴往下滴水,湿了的里衣紧贴在身上。 他踢开脚边的铜盆,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绕过屏风就要抓人。可屋内并无他人,门大敞着,远处有个仓皇逃窜的纤细身影。那人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扶着珠钗,跑得匆匆忙忙,毫无章法。 安芷芸!这背影哪怕化成灰他都认得! 他本想追出去,可自己只穿着里衣,且浑身湿透。若被人撞见,他国公府世子的脸往哪搁?无奈之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红裳在宫道上约摸等了半刻钟,才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迎面走来,她低头佯装路过,故意撞了上去,“哎呦!” 小厮正是来福,他被撞得踉跄后退三步。待回过神,只见一个丫鬟跌坐在地上,忙附下身搀扶,“抱歉,撞到你了,你没事吧?” “好疼!好像扭到脚了。” “我扶你起来,找个宫女带你去看太医。” 红裳眼圈微红,可怜兮兮抬头看着来福:“可是我家姑娘让我去那边的亭子等她,你能扶我过去吗?” 顺着红裳的手指,来福发现那亭子至少在三十丈外,他看着手中的包袱有些犹豫。 红裳放软语气哀求:“哥哥,你就扶我过去吧!我若走开,姑娘若寻不到我,她会心焦的。” 这一声哥哥,来福很受用,他放下手中的包袱,伸手搀起红裳:“行,我扶你过去。” 红裳柔柔弱弱地拖着“扭伤”的脚,由来福搀着走一步停三步,三十丈的距离足足走了一刻钟。 安芷芸躲在暗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笑得直不起腰。等笑够了,她又悄悄捡起地上的包袱,连同杨帆之的脏衣服,一并扔进了御湖里。等来福从亭子匆匆赶回来时,哪还寻得着地上的包袱。 玉影轩内,浑身湿透的杨帆之足足等了两刻钟,等来的却是两手空空的来福。杨帆之诧异发问:“衣服呢?” “丢了。”来福哭丧着脸,转而惊慌道:“啊?世子,您怎么全身都湿了?” “阿嚏!”杨帆之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吸了吸鼻子没有解释,问来福:“衣服怎么丢的?” 来福顶着满脑门的冷汗,结结巴巴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杨帆之一听便知,这是有人给他设了局。他闭眼吐出一口浊气,吩咐道:“你马上去找九皇子借件常衣,要快!” “是。”来福匆忙奔出玉影轩,他在心底发誓:这回哪怕天上下刀子,也绝不能再耽误世子换衣的事! 他赶到画天阁,九皇子已离开,又找了好一阵才找到人。等九皇子听明缘由,命小太监取来衣物,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玉影轩里没有烧地龙,此时的杨帆之湿衣贴身已近一个时辰,他冻得鼻涕直流,在心中将安芷芸骂了百八十回。 另一头,安芷芸心情舒畅,看什么都赏心悦目,就连碰到纪珂缠着安止墨时都没有发飙。她看着纪珂矫揉造作的模样,问身后的红裳:“你觉得纪珂是真喜欢大哥吗?” 红裳含笑:“纪姑娘经常来咱们府门口偶遇大少爷,想必是喜欢的。” 安芷芸讥讽:“切,可惜啊!妾有意,郎无情哪!” 她说完便带着红裳径直走了过去。纪珂见她过来,起身向安止墨告辞,转身时却狠狠剜了她一眼。 她毫不在意,上前挽住安止墨的手臂:“大哥,你刚才一直在这儿?” “嗯,与人下了几盘棋。” “大哥,你在这儿待着,可见不着心上人秦令婉。”她说完俏皮眨眨眼。 “你胡说什么!”安止墨被说中心事,耳根瞬间红了。 兄妹俩正打趣时,一个年长的宫女走了过来。这宫女约摸二十四五岁,宫装配饰比普通宫女讲究。安芷芸一眼便认出,此人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青夏。 青夏走到他们面前,行了个标准的宫礼:“给二位请安。安姑娘,皇后娘娘有请。” “找我?”安芷芸小心试探:“不知皇后娘娘找我……” “回姑娘,这个婢子不知,婢子只是来传信的。” 安芷芸心头隐隐不安,但皇后有请,她只得跟着青夏前往皇后的玉坤宫。当她在暖阁内见到皇后身边的杨帆之时,心里“咯噔”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了过去。 杨帆之冷眼看着她,语气却是十分温和:“安姑娘,看我做什么?还不赶紧给皇后请安。” 她收回视线,规规矩矩给皇后请了安。她以为杨帆之告了她的状,若皇后问罪,打算来个死不承认,不料皇后开口的语气却是出奇的和善。 “你叫芷芸是吧?呵呵,你小时候本宫见过你,想不到一眨眼已出落得如此标致。” 她福了福身:“谢皇后娘娘夸赞。” “来,到本宫身边来坐。”皇后招手。 安芷芸看着笑意盈盈的皇后,搞不明白这姑侄俩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只得上前坐到皇后跟前的绣墩上。 直到青夏奉上茶,皇后才慢悠悠道出宣她过来的真正意图,“芷芸,六月十八是太后六十寿辰,因太后身子不好,圣上命本宫替太后找个斋娘,替太后吃斋诵经念佛一百天。” 皇后顿了顿,继续道:“本宫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刚才闲聊中,帆之向本宫推荐了你,说你年纪虽小却有向佛之心,宝莲天官诞日那晚,更是虔诚地抄了整晚的《天官经》。” 听了这番夸赞,安芷芸只觉得眼前一黑。那晚抄《天官经》是她原意抄的吗?明明是杨帆之罚她抄的。 再说了,她只抄了一册,其余十一册都是大哥帮她抄的,她哪里虔诚了?可这些话她只敢心里腹诽,不敢说出口。 皇后又道:“本宫觉得你很适合做太后的斋娘,所以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所谓“斋娘”就是“奉佛女官”,选自朝中勋贵家中十五岁以上的未婚女子。若是做“斋娘”需住皇家寺庙内,每日五更时便要起来抄经诵佛,拜天祈福。 这也就算了,关键是还要吃素斋,不是吃一天两天的素斋,而是要吃满一百天,这不是简直要她的命吗? 安芷芸脑中飞快盘算,正想找个借口推掉这要命的差事,不料杨帆之先开了口。 “姑母,镇远将军之女身份高贵,芳龄合适,且虔诚向佛,紫炎城中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人,想必太后对她也会满意,姑母,就定她吧!” “这样啊!”皇后闻言,也不等安芷芸表态,当即拍板:“那本宫即刻拟下懿旨,封镇远将军之女为太后的奉佛女官。” 安芷芸此刻都有想死的心,她猛地抬头对上杨帆之视线,却在对方眼底看到满满的戏谑。 杨帆之,你居然跟我玩阴的!你好毒的手段! “帆之,太后的寿辰的筹备事宜就交给你了。好了,没旁的事了,你带着芷芸回中春宴吧!本宫有些乏了,想小憩一会儿。” 皇后这番话,让安芷芸又想起个事来:杨帆之是在礼部当职,虽只是一个小小侍郎,但礼部尚书是个等着致仕的老头,什么都不管,凡事都由杨帆之掌管。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她是奉佛女官,而杨帆之是太后寿辰的主要筹备官,也就是说杨帆之成了她的顶头上司。想到这里,安芷芸只觉眼前又是一黑。 杨帆之和安芷芸一前一后走出玉坤宫。 出了宫门,安芷芸便挡在杨帆之跟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杨帆之,你为何向皇后推荐我做斋娘?” “你说呢?”杨帆之翻了个白眼,径直绕过安芷芸往前走。 “就因为我失手弄脏你衣服?”安芷芸追上前,“可你不也弄湿我的画?咱们算是扯平了,你却还去皇后跟前使坏,你这人心眼怎么这么小?” 杨帆之停下了步子,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瞧你这话说的,刚才劈头盖脸泼了我一盆水,又设计拦住我小厮偷走我衣服,现在我恩将仇报送你个奉佛女官的品级,这等好事多少人盼不来,你倒抱怨起来了?” “你…你知道了?”见自己算计杨帆之的事被揭穿,安芷芸气势顿时弱了三分,“那…那你泼回来便是,可你却算计我吃斋念佛一百天!” “哼!那不正好。”杨帆之挑眉冷笑,“趁这段日子你好好在佛祖跟前净化心灵,省得满脑子都是害人的心思。” “你……”安芷芸被怼得哑口无言,最后只能咬牙切齿道:“杨帆之!咱们势不两立!” “切!谁怕谁!”杨帆之冷哼一声,袍角一扬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7章 第8章 第8章 接下来的中春宴,安芷芸在郁闷中度过,连苏乔儿找她去放纸鸢,她都提不起劲。 等宴会结束回到将军府,皇后的懿旨也紧跟其后送来了。懿旨写明,让安芷芸三月初一进皇家寺庙——昭乾庙当职,一直到六月十九太后寿辰结束方能回府。 安芷芸成了奉佛女官,安忠禄和安止墨十分高兴,毕竟这是在太后跟前涨脸的差事。安止砚却幸灾乐祸:“小妹,那你岂不是要一百天不得沾荤腥?” “是啊!”安芷芸欲哭无泪,随后转向安忠禄:“爹爹,我今晚要吃叫花鸡、八宝鸭、糖醋鱼、豆豉蒸肉……” 安忠禄一脸宠溺,“好!” “爹爹,我明日要吃……” 安芷芸盘算好了,在三月初一入寺庙之前,无论如何要将大鱼大肉吃够本。 三月初一,宫里一早派来马车接安芷芸入昭乾庙。这庙在皇宫外东北角不远处,平日专供皇家成员上香礼佛用,与六部办公点挨在一起。 安芷芸把府里能带的东西都带上了,包括她的两个丫鬟和奶娘王嬷嬷。 来接她的太监总管刘公公,看着府门口载得满满当当的两辆马车,嘴角直抽,好心建议:“安姑娘,昭乾庙里不缺吃穿用度,您要不少带些?” 安忠禄惯会处理人情世故,忙上前拉住刘公公的手,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入他手中,语气诚恳:“小女头一回离家,纵有诸多不便,还请刘公公谅解包涵。” 刘公公掂了掂荷包,眉开眼笑:“好说,好说!” 刘公公收了好处,自然不会为难,痛快地领着安芷芸一行人,搬家似的浩浩荡荡前往昭乾庙。 进入寺庙后,安芷芸入住庙里的厢房。这里的厢房比普通寺庙的宽敞许多,布置古香古色,陈设气派。 一行人安顿妥当后,礼部派小吏送来文书。安芷芸翻开的厚厚的折页,见纸上密密麻麻写着“斋娘”的日程和主要事宜,差点没当场昏厥过去。 当她看到最后拟定人一栏中,写着“杨帆之”三个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啪”地合上折页,心中冷笑:这哪是“斋娘日程”?这分明是杨帆之为了折腾她而定的“斋娘苦刑”。 送文书小吏仍候在一边,见安芷芸看罢文书,上前催促:“安姑娘,杨世子命我带您去礼部文渊阁。” 安芷芸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回复道:“我还需进宫给太后请安,烦请你先回复他,我请完安,自己过去。” “是。”小吏行礼退下。 她是太后的“斋娘”,进宫给太后请安,合情合理。可她没急着去见太后,而是命两个丫鬟伺候沐浴,之后换上熏过檀香的素雅衣裳,未施粉黛,只在发间插了一根素银簪,不急不徐地往宫内走去。 昭乾庙离皇宫很近,不多时便到了太后的寿康宫。待宫女通传,太后派掌事宫女华英姑姑出来迎她。 上一世,安芷芸和这位三十出头姑姑打过几次交道。康德五年,太后殡天,华英姑姑出宫后不知所踪,她便再也没见过。 此时,安芷芸再见她,备感亲切,向她行了个平礼:“华英姑姑好!” 华英姑姑没想到一个世家小姐会向自己行礼,连忙回了个大礼:“见过安姑娘。” “姑姑不必多礼,怎么说您也是我的长辈。” 华英姑姑这是第一次见安芷芸,只见眼前人穿着素雅、举止谦逊,不由得打心底喜欢起来,忙道:“安姑娘,请随奴婢来。” 进了寿康宫,安芷芸又规规矩矩给太后行礼。 因她打扮素雅、谈吐得体,太后也很是十分喜欢,拉着她的手开始闲话家常。安芷芸又惯会捡好听的说,直逗得太后哈哈大笑,不知不觉就到用午膳的时辰。 太后给了恩赏,赐她侍膳。等用完午膳,她又殷勤给太后捏腿捶肩,伺候太后午睡,所以等她出寿康宫的时,已是日落西山。 礼部文渊阁内,杨帆之一直等不到安芷芸过来,派人去问了几次,得到的回复都是安芷芸在寿康宫陪太后。 杨帆之无可奈何,人在太后那里,他总不能向太后要人吧!一直等到申时还不见人来,他只得先行回府。 第二日寅正时分,丫鬟便唤安芷芸起床。她平时无事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此时天都没亮,困得根本睁不开眼。 红裳扶起仍闭着眼的安芷芸,边伺候穿衣边唠叨:“姑娘,快醒醒!从今日开始,卯时您要在寺庙小佛堂诵经,再不快些会误了时辰,太后派来的小太监已在外头候着了。” 安芷芸勉强睁开眼,任由两个丫鬟随意摆弄,紧赶慢赶,终于在寅正三刻穿好素净禅衣,跟着小太监去了小佛堂。 小佛堂内教习嬷嬷已等着,安芷芸学着嬷嬷的样子在佛前供奉净水、奉上供果、焚香叩拜,做完诵经前的一切事宜,正好卯时。 小太监递上一套《心经》后,退到小佛堂一角。安芷芸跪在蒲团上,脊背挺得笔直,手持念珠开始代替太后诵经。 她诵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是何夕,直到小佛堂外天色大亮,身后小太监才尖着嗓子唱诺:“时辰到,诵经结束!” 办完差事的小太监退出小佛堂,可安芷芸却依然跪坐在蒲团上,不是她不想起来,而是她腿麻了起不来,最后她是由两个丫鬟架着回到厢房。 回厢房没多久,礼部小吏又来催促她去文渊阁。 安芷芸拖到巳时三刻才到文渊阁,前厅小吏将她带入一楼司房。屋内,燃着清冷的雪松香,杨帆之正伏在书案抄写,见她进来,只是抬了一下眼皮,并未停下手中的笔。 安芷芸站着等了片刻,见杨帆之无视她的存在,便沉不住气了。她没好气问:“你叫我过来有何事?” 杨帆之终于搁下笔,拿起一张清单递给安芷芸,“这是你做斋娘期间需要抄的九套经书,每套抄九遍,一共九九八十一遍,抄好的经书需在太后寿辰那日焚烧。” 安芷芸接过清单看了眼,不解道:“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给我清单?” “我还没说完。”杨帆之起身,围着安芷芸踱步一圈,最后站定在她面前,正色道:“从今日起,你每日来文渊阁抄写经书。” 安芷芸一怔:“我为何要到文渊阁抄?我不能在厢房或者小佛堂抄吗?” “让你在别的地方抄,若像上回宝莲寺般假手于人怎么办?” 原来他知道宝莲寺的经书是别人替我罚抄的?安芷芸心头暗惊,面上却平静辩解:“杨世子,你说这话得有证据,不能平白无故冤枉我!” 话音刚落,杨帆之突然倾身逼近,熟悉的雪松香混着压迫感迎面而来,她慌乱后退几步。 “为太后抄经事关重大,不容有半点闪失,先前的事我就不和你扯了,但现在斋娘的日程由我安排,你需巳时来,申时回,抄好的经书交由我亲自检查。” “巳时来申时回,那我午膳怎么办?” “让丫鬟午时给你送过来。” 安芷芸讨价还价:“我每晚还得替太后诵经,到文渊阁抄经太麻烦了,我还是在小佛堂抄吧!你若不放心,可以派小吏过去盯着。” “不行!”杨帆之一口回绝。 安芷芸面色涨红,“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 “你说是就是吧!” “我要告诉太后你刁难我!” 杨帆之凤眼微挑,似笑非笑:“请便!皇后将太后寿辰交由我筹备,我只是让你抄经书,你便不乐意,到底是谁的不对?” 安芷芸没脾气了,她心里清楚哪怕去太后跟前告状,自己也讨不了好。她只得压下心中怒火,气鼓鼓摊开一只手:“今日抄哪套经书?” 杨帆之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拿起手边一套厚厚的《法华经》放到她中,经书很重,压得她的手臂往下一沉,连带着身子跟着往下栽。 杨帆之阴阳怪气地开口:“拿稳了,摔了经书可不吉利啊!” 安芷芸呼出一口浊气:“我在哪抄?” “二楼司房。” 安芷芸沉着脸,捧着经书上了二楼司房,将经书重重搁在案上,铺纸研墨开始抄写。 她越抄肚子越饿,看了眼漏刻,已是未时三刻,便搁下笔拿着抄了一半的经书下了楼。 进入司房,她将抄好的经书递给杨帆之:“我的丫鬟不知我在这里抄经书,我得回去和他们说一声,所以今日先抄一半,不够的明日我再补齐。” 杨帆之接过草草翻了几下,直接将经书扔进桌上的小铜盆内,随后用火折子点燃。安芷芸大惊,想伸手去抢,可来不及了,火舌舔过宣纸燃烧殆尽。 “你干嘛?这可是我抄了两个时辰的!” 杨帆之淡淡道:“字写得这么丑,如何能供奉给佛祖?明日把字写端正了,重新抄!” 安芷芸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我抄写前,你怎么不说让我把字写端正了?” 杨帆之一脸无辜,“我怎么知道你字写得这么丑?” “上次在宝莲寺你明明看过我罚抄的经书。” “我忘了。” 就在此时,安芷芸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杨帆之嘲笑:“某人肚子饿了?那还不赶紧回去?记得明日早些过来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8章 第9章 第9章 安芷芸回到昭乾庙厢房,厨房送来的素斋早已凉透,可她等不及丫鬟去热饭菜,就着热茶将素斋吃了个干净。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清汤寡水的素斋竟如此美味。 “姑娘,您吃饭得端庄些。”一旁的王嬷嬷见她吃相不雅,忍不住埋怨:“哎呀!您这个吃相,要是夫人还在,她可要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 安芷芸喝了口热茶打了个饱嗝,应付道:“嬷嬷,瞧你说的,这里又没外人,外人面前我自会装得端庄。” “不是老奴多嘴,姑娘,您该时刻注意言行举止。再过一两年您也该嫁人了,若还是这般随性,到时候姑爷家会说咱们将军府教女无方的。” “行啦!我知道了。”对于奶娘时不时唠叨几句的敦敦教诲,她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吃完午膳,安芷芸小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已近酉时,她沐浴更衣赶到小佛堂开始诵晚经,和诵早经一样,需跪坐着念满一个时辰。 戌时,她回屋草草吃了些素斋,然后开始抄经书。她打算抄一些带到文渊阁充数,这样明日便可以早些回来。 她一直抄到子时方才睡下,累得在梦里都不得安生,尽是些上一世和杨帆之吵架的事。 第二日,安芷芸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洗漱更衣,开始重复昨日的奔波。去小佛堂诵完经,又匆匆赶到文渊阁二楼抄经。 这次,她刻意将字迹写得工工整整,加上昨晚提前抄了一些,到了申时,正好将《法华经》抄完两遍。 安芷芸将抄好的经书拿下楼交给杨帆之。杨帆之没看,直接放到书案上,接着广袖一挥将案头一个茶盏带翻,茶水瞬间倾洒而出,淌得桌案上汪洋一片。 安芷芸眼睁睁看着自己抄的经书在这片汪洋中浸透、模糊,心头仿佛被人狠狠锤了一记,一时语噎。 “抱歉,茶水洒了。”杨帆之用两根手指捏起淌着水的经书,口中啧啧:“可惜了,这事错在我,本该由我补偿,但抄经必须由斋娘亲自抄。所以安姑娘,还得麻烦你明日将今日抄的两遍补齐。” “你…”安芷芸气得脸都白了,“我昨晚抄到子时,你一句抱歉就毁了我好几个时辰的心血?” 杨帆之拿起案头一本册子,“这是我今日似的寿宴菜单,要不让你洒回来作为补偿?” 安芷芸咬着下嘴唇一言不发,眼尾微红地看了一眼杨帆之后,愤然转身离去。 她回到昭乾庙,进屋就吩咐丫鬟:“红裳,给我找一件最艳丽的肚兜。” 红裳莫名其妙,“姑娘,您要肚兜做什么?” “有用!” 安芷芸当晚没抄经书,早早睡下。次日在小佛堂诵经后,她没回厢房,而是径直去了礼部文渊阁。她已打听清楚,文渊阁是辰正三刻开门,而礼部点卯是巳时,中间恰有一刻钟的时间。 安芷芸到文渊阁门口时,当值小吏正好在开门,她躲在廊柱后面等人走远,悄悄溜进文渊阁。没一会儿,她又悄悄潜出。 等她再次出现在文渊阁时,已是巳时三刻。 她径直走到杨帆之面前,“昨日你毁了我抄的经书,我回去想想咽不下这口气,还是得让你补偿回来。” “可以。”杨帆之取出拟好的寿宴菜单,放到她面前,又将刚沏好的茶递给她:“洒吧!随便洒!” 安芷芸接过茶盏,却泼到了杨帆之身上,然后重重搁下茶盏,嘴角轻扬,“扯平了。” 杨帆之错愕地低头看着自己湿了一大片的前襟,再抬头时骂出一句:“悍妇!” 上一世杨帆之也总骂她悍妇,起初她会难过,后来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所以,安芷芸毫不在意,冷冷吐出两个字:“过奖。”转身离开时,嘴角压不住地往上扬。 身后传来杨帆之阴阳怪气的声音:“安姑娘,今日来得这么晚,可得抓紧时间抄,不然三遍经书可交不出来。” 安芷芸转过头,皮笑肉不笑道:“不劳你费心,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安芷芸走后,杨帆之取出备用衣服换上。午时,礼部刘尚书来文渊阁找他议事,等议完事正是饭点,刘尚书提议去澄政堂一同用膳。 澄政堂在御膳房北侧,是专供当值朝臣用午膳的地方。平日杨帆之不愿过去,都是独自在文渊阁用膳。此时刘尚书提议,他不好推辞便一同前往。 二人进入澄政堂,一群同僚围了上来。这群人过来巴结攀谈,不是冲着刘尚书,而是冲着杨帆之。 刘尚书年底就要致仕回乡,杨帆之是既定的下一任礼部尚书,且又是皇后的亲侄儿,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不巴结他巴结谁? 一群人寒暄着坐下用膳,席间对杨帆之“年轻有为”、“栋梁之材”这类的赞美不绝于耳,气氛热闹至极。 用完膳,众人掏出帕子拭嘴,杨帆之也从袖中掏帕子,可他掏出后,热闹的席面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因为杨帆之手中赫然捏着一件艳丽的肚兜,正红半透的蚕丝绸面上,金线盘银绣着大朵的牡丹,看一眼都让人血脉偾张。一群或年长、或年少的同僚们顿时傻眼了,杨帆之更是怔愣当场。 最后,不知道是谁道出一句“杨世子,好艳福啊!”打破了现场凝固的气氛,接着大家七嘴八舌地恭维起杨帆之。 “不愧是杨世子,风流倜傥,美人入怀,佩服!” “杨世子,这定情信物别有一番情趣!” “人不风流枉少年,杨世子,老朽羡慕啊!” 杨帆之捏着肚兜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最后只得红着耳尖,将肚兜又塞回自己袖中。 他想张口解释几句,可看着席上一个个同僚脸上露出的猥琐表情,好似在说:我们都是男人,我们懂的,羡慕都来不及,怎么会嘲笑你?所以你不用解释。 他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端起茶盏,用假意喝茶来掩饰尴尬。袖中的那件肚兜像块火石,灼得他混身发烫,耳尖通红,因为他刚才瞥见肚兜上绣着一个极小的“芸”字。 另一边,安芷芸心里既兴奋又紧张,她一边想象着杨帆之出丑的样子忍不住偷笑,一边又担心杨帆之上门找麻烦。可一直到申时,也没见杨帆之的身影。 难道他袖中的肚兜没掉出来?安芷芸心中纳闷,将只抄好一遍的经书放在杨帆之的案头,转身离开文渊阁。 次日,安芷芸到文渊阁时,杨帆之已经坐在一楼司房内。 安芷芸故意走进去试探:“杨世子,实在不好意思,昨日身子不适,只抄了一遍经书。” 杨帆之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那你还不赶紧去抄。” “好,我现在就去。” 安芷芸转身,眼中满是失望:看样子,那肚兜没能让他出丑,估计都没被他发现。唉!白忙活了。 她上了二楼司房,坐到书桌前研墨,随手翻开手边的经书,只看了一眼便失声尖叫起来。 因为书页里夹着无数条蠕动的虫子,黝黑的虫身上还有密密麻麻的绒毛,恶心得她浑身鸡皮疙瘩炸起,扭头跌跌撞撞往楼下逃窜。 更倒霉的是,由于慌乱,她脚下一滑,直接滚下楼梯摔得四脚朝天,还把脚扭了。 前厅几个小吏听到声响围了过来,但碍于她的身份谁也不敢上前搀扶。有小吏把杨帆之叫了过来。 杨帆之过来看到安芷芸的窘样,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虫子是他一早放进书里的,他没想到几条虫子能把安芷芸吓成这样。 他将小吏打发走,上前想抱安芷芸起来,却被安芷芸踹了一脚,他怒道:“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蛮横的女子!” “是不是你放的虫子?” “你不也在我袖中塞了肚兜?” “原来你发现了?还装着没事人似的,就在这儿等着给我下套呢?” “下次干坏事拜托你长点脑子,谁会用自己的肚兜陷害别人?” 安芷芸懊恼地闭了闭眼,她还真忘了红裳在她的肚兜上绣了小字。可她嘴上仍不服输:“我就没见过心眼像你这么小的男子!” “彼此彼此!” 杨帆之说罢眸色转暗,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安芷芸的手腕,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强行搂住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 安芷芸喉间溢出一声惊呼,捶打杨帆之胸膛,“放我下来!” “别动!”杨帆之喉结滚动,箍着她的双臂紧了紧,灼热的气息喷吐在她耳边,声音低沉:“再撒泼我就不管你了,任你坐在地上。” 这下,安芷芸安生了,她耳尖发烫,任由杨帆之亲昵地抱着她上了二楼。杨帆之身形虽瘦弱但胳膊结实有力。 上一世他们刚成亲时杨帆之经常抱她,还总打趣她太重抱不动。想到往事安芷芸有些唏嘘,等回过神时,发现杨帆之正想将她放在书桌前软椅上,她下意识搂住杨帆之的脖子。 “我不坐这儿,这里有虫子。” 杨帆之身躯一震,随着一股发丝撩过面颊,颈间袭来一股绵软温热令他心中酥麻。他僵硬直起身子,又抱着安芷芸往屏风后走去,走到罗汉床前才出言提醒。 “你这么搂着我不妥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9章 第10章 第10章 安芷芸慌乱地放开手:“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怕虫子。” 杨帆之将她放到罗汉床上,声音低沉:“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叫嬷嬷。” “把你那些可恶的虫子收走!” 杨帆之没搭理她,自顾自离去。约摸过了一刻钟,上来了一个粗使嬷嬷,将安芷芸背了回去。 接下来的几日,安芷芸除了去小佛堂诵经,便在厢房养伤。好在脚扭伤得不严重,没多久便痊愈了。 之后,她没再去文渊阁,只是每日抄经书让丫鬟送去。杨帆之也没催她去,日子过得倒也太平。偶尔会被太后唤去寿康宫说话,她说些宫外的奇闻轶事,常逗得太后哈哈大笑。 三月末的一日,安芷芸正在寿康宫陪着太后说话,华英姑姑进殿禀报:“太后,皇后求见。” 太后心情很好,点头道:“宣进来吧!” 皇后身着绣金凤纹锦服,端庄步入殿内。她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位是太师孙女秦令婉,一位是皇后的表侄女章云舒。秦令婉自不必说,安芷芸熟得很,另一位虽不熟,但她知道那是未来娇蛮跋扈的舒贵妃。 安芷芸识趣地退到一边,等皇后领着两人给太后行了礼,她才上前给皇后行礼。皇后虚扶起她,关切问道:“昭乾庙住得可还习惯?” 安芷芸恭敬回复:“谢皇后娘娘关心,得太后照拂,臣女过得很好。” 皇后满意点头,转而向太后邀功:“母后,臣妾给您找的斋娘不错吧!您可得给臣妾赏赐。” “好,好!待会儿开了小库房让你挑一件宝贝。”太后心情愉悦,打趣道:“你过来找哀家何事?该不会就是来讨赏的吧?” “当然不是。母后,令婉和云舒知您寿辰在即,特意抄了经书制成卷轴让臣妾转交于您,臣妾想着不如直接将他们带过来,当面进献岂不更有诚意?” 皇后说罢,让秦令婉和章云舒献上经书。两副经书卷轴缓缓展开,绢秀小楷示于众人面前,字迹不相上下。 皇后指着秦令婉的经书介绍:“令婉在书写《护福经》时,墨中加入朱砂,写完后在宝莲封供奉了二十一日,可见她一片诚心。” 太后颔首:“嗯,不错,华英,赐令婉红玛瑙珠一串。” 秦令婉谢恩道:“谢太后。” 皇后又指着章云舒的经书,含笑道:“母后,云舒抄写《祈天经》时,在墨中融入指尖血,每成一段必诵经祈愿,此心至诚,还望太后垂鉴。” 这话一出口,众人惊呆。这么长一卷经书抄完,得放多少血? 安芷芸心里怀疑,太后却深信不疑,只见太后欣喜起身,吩咐华英姑姑:“赏!将哀家的牡丹金簪赐于她。” 章云舒上前行礼:“谢太后恩赏。” 章云舒接赏赐时,袖口微滑,像是故意露出缠在手腕上洇着血迹的白布条。太后见了,更是欣慰得频频点头:“孩子,辛苦你了!” “能为太后祈福,臣女甘之若饴。” “好了,你们都先退下吧!哀家和皇后说几句话。”太后说着又转向安芷芸:“芷芸,你也退下。” “是。”安芷芸跟在二人身后退出寿康殿。 三人出了寿康宫,刚跨出殿门,章云舒便转身问安芷芸:“你就是我皇表姑定的斋娘?” 安芷芸皮笑肉不笑:“有何指教?” “据说是表兄极力推荐的你,你和他有何交情?” “我和他没交情!” “那表兄为何将这等好事给了你?” 好事?这是哪门子的好事?安芷芸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章云舒瞧见不乐意了。她语气尖酸:“我随便问问,你却翻白眼,原来你们镇远将军府如此没教养!” 安芷芸觉得这个未来的舒贵妃实难相处,于是冷笑一声:“彼此彼此,再说了,我有没有教养也轮不到你来评判!” 章云舒被将了一军,气得正想回嘴,不料一个小宫女疾步走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瞪了一眼安芷芸,随着小宫女匆匆离去。 寿康宫门口,只剩下安芷芸和秦令婉。秦令婉有些尴尬,朝安芷芸略福了福身子,打算离开。 安芷芸却叫住了她,“令婉姐姐,等我回府后,可以约你出游吗?” 秦令婉有一瞬间的迟疑,她和安芷芸只有几面之缘,可面对邀请她不好意思当场拒绝,点头低声回应了个“好”字。 秦令婉走后,安芷芸回到昭乾庙。进厢房没多久,礼部来了传话小吏,让安芷芸明日午时去文渊阁一趟。安芷芸算算日子,杨帆之有大半个月没来找她麻烦,以他的小心眼,实属不易。 第二日午时,安芷芸匆匆用了斋饭便赶往文渊阁。到时正是饭点,其他人已去澄政堂用膳,文渊阁内空荡荡的。 她进了司房,问杨帆之:“你找我有何事?” 杨帆之拿出一个食盒,将四菜一汤摆在书桌上,才慢悠悠开口:“我正好要用膳,你先坐在软椅上等会儿。” 安芷芸心里不痛快:“你要用饭,却让我这个点过来?” “我怎么知道你来得这么早,我是让你午后来。” 安芷芸:“那我先回去了,等会儿再来。” “我一会儿就吃完,你等会吧!” 这一等便是没完没了,杨帆之像是故意的,一会儿夹一块炖肉道一句“真香”,一会儿又夹块鱼肉道一句“真鲜”,一会儿再夹一块鸡肉道一句“真嫩”。 桌上的四个菜全是菜荤,肉香四溢,连汤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鲜味,这让吃了一个月素斋的安芷芸气得咬牙切齿。 这也就算了,最可气的是当她提出要走,杨帆之连声说“快了快了”,故意扒拉几口饭,等她一坐下来,又慢条斯里地吃起来。终于捱到杨帆之吃完,本以为可以谈正事了,杨帆之却说要先小憩片刻。 安芷芸实在忍无可忍,腾地站了起来,怒斥道:“杨帆之!你耍我是吧?” 杨帆之眸色一沉:“既然你脚伤好了,今日开始继续在文渊阁抄经书吧!” “这就是你要和说的事?” “是。” 安芷芸气得她十指紧攥,柳眉倒竖,真想上前掐死杨帆之。就这么一句话的事,杨帆之居然故意馋她小半个时辰。 这时,一位十五六岁细眉细眼的少女走进司房,进来后甜甜对着杨帆之嚷道:“表哥!” 杨帆之抬眸,眉头微蹙:“你怎么来了?” “我正好路过,就进来看看。” 来人是三公主唐天悦,贤妃之女。上一世贤妃本有意让杨帆之为三公主驸马,可皇后不同意,加之后来杨帆之对安芷芸一见钟情,迅速求娶,此事便不了了之。新帝上位后,这位三公主被新帝用来和亲,远嫁他国。 三公主看到一边的安芷芸,问杨帆之:“表哥,她是谁啊?” “她是太后的斋娘。” “哦。”三公主眼神不善,“她为何来此?” “她来替太后抄经。” 三公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安芷芸后收回视线,“表哥,等会儿能陪我放纸鸢吗?今儿个外头风大,纸鸢定能高飞。” 杨帆之推辞:“今日我还有事要做,等休沐日吧!” “表哥,你休沐日不进宫,我也不能随意出宫,你就今日陪我放嘛!” 安芷芸心中讥讽杨帆之表妹真多,转身欲走,身后传来杨帆之的声音,“今日你先回去吧!明日巳时准时过来。” 安芷芸步子都没停,杨帆之说了什么?不好意思,她没听见! 第二日,安芷芸没打算去文渊阁,可巳时还没到,已有小吏来昭乾庙请她。 安芷芸从前没见过这小吏,还未张口,小吏便自行解释:“安姑娘,先前的小吏家中有事告了假,我是替他值班的,您快些吧,杨世子还等着您过去呢!”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杨世子吩咐我亲自领您过去。” 安芷芸无奈,难道杨帆之是算到她今日不愿过去,故意派小吏来盯着她? 她无奈,只得跟着小吏去往文渊阁,可路走到一半,小吏又说:“杨世子不在文渊阁,他让我带你去个地方。” 安芷芸一怔,摇头拒绝:“不去。” 小吏见她要走,上前拦住她的去路,“安姑娘您别走啊!世子说要告诉您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安芷芸停下步子,疑惑道:“什么秘密?” 小吏脸上堆满了讨好:“您去不就知道了嘛!” 安芷芸明知小吏有诈,还是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于是眼珠子一转将计就计:“那行,你带路吧!” 小吏松了口气,好似完成了一件天大的差事,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随我来。” 二人进了宫,一直往北走,越走越偏,最后在一个破旧的宫门前停了下来。宫门上方挂着一块结满珠网的破损匾额,上书“景秋宫”三个字。 安芷芸看着宫门匾额,眉头皱了起来,质问身边小吏:“你没弄错吧?这可是冷宫啊!” 小吏见安芷芸识得冷宫,心虚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结结巴巴辩解:“错…错不了,杨世子就在里…里面。” “你少蒙我!杨帆之又不是失宠妃子,他怎会在此?说!你到底带我来这里有何目的?” 那小吏自知无法再继续诓骗,转身撒腿便跑。安芷芸看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抽了下嘴角,如今可以肯定,她这是被人戏弄了。 正转身想走,身后的冷宫门“吱呀”一声开了,接着传来了一个尖锐刻薄的声音,“安姑娘,来了都来了,何必急着走呢?不如进来坐坐。” 安芷芸转过头,待看清眼前人,冷笑一声:“原来是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1章 冷宫门前的石阶上,站着的是昨日才见过三公主唐天悦,只见她高抬下巴,双手环胸,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安芷芸好气又好笑:“三公主,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这是何意思?” “谁说你跟我无冤无仇了?你欺负我姐妹,我自要替她出头!” 三公主话音刚落,门后转出一人,是章云舒。安芷芸心中冷笑一声,不亏是未来娇蛮跋扈的贵妃,只因给了她一记白眼,她便要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安芷芸后退几步,语气警惕:“你们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你给我们磕三个响头,我就饶了你。” “做梦!你们也配?” 三公主脸色一沉:“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将她关进冷宫!” 冷宫里走出两个粗使嬷嬷,他们身形高大,神情凶恶,径直朝着安芷芸扑去。安芷芸躲开,撒腿便跑。忽地又不知从哪冒出几个小太监,挡住了她的去路。 “抓住她!” 随着三公主一声令下,小太监们一拥而上。安芷芸再能跑,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毕竟那也算是半个男人。很快,她被强行架到三公主面前。 三公主很是得意,走下石阶,抬手便扇了安芷芸一个耳光,口中骂道:“我让你跑!” 安芷芸脸上火辣辣地疼,她一言不发,冷冷盯着三公主。 “你再这么盯着我,信不信我剜了你眼珠子?” 安芷芸从喉间挤出两个字:“你敢!” “你别以我不敢!” 三公主说这话的声音明显虚了几分,她自然不敢剜了安芷芸的眼珠子,毕竟安芷芸是将军府的嫡千金。小小欺负一下就算了,若真下此狠手,父皇必定饶不了她。 章云舒假惺惺上前打圆场:“三公主,您大人有大量,别和这贱蹄子计较。” “你说得没错,我才不同她计较。”三公主见递来台阶顺势就下了,又命令小太监:“将她关到冷宫,两个时辰后再放她出来。” 小太监得令,拉着安芷芸进了冷宫。随着宫门“哐当”一声落锁,众人离去,将她留在了冷宫内。 冷宫阴森荒凉,院中枯草丛生,宫墙破旧斑驳。不远处有几个年老的女人坐在墙根处,面无表情望着前方。 突然,布满蛛丝的半扇破门中,跌跌撞撞跑出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人,她跑到安芷芸跟前“咯咯咯”笑了起来,笑声既疯颠又诡异。 “你是新来的?”这疯女人歪头指着安芷芸,“长得这般美艳又如何?还不是被圣上嫌弃,呵呵,过不了多久,你便会和我一样……” 疯女人说罢,弯腰捡起地上石块掷向安芷芸,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狐媚子,我让你勾引圣上,看我不砸死你。” 安芷芸躲开,转身往内殿跑去。若是说院中景色荒芜,那么殿内的情景可以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不仅到处霉迹斑斑,臭气熏天,还有几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如今她终于知道三公主为何要将她关来这里。胆小些的人,若在此处待上两个时辰,保准能吓出大病来。 她在冷宫里转了一圈,终是找到一间稍像样的屋子。她进屋关上门,合上门栓,坐到罗汉床上闭目养神起来。哼!想关我两个时辰?我自有法子教训你们! 两个时辰后,小太监奉命来开冷宫的大门,却发现院中并没有安芷芸的身影,他进内殿寻找一番,依旧无果,便匆忙去禀报。三公主一听人不见了,没当回事,只当是安芷芸自己跑了。 可到了申时,红裳久久不见安芷芸回来,去文渊阁寻人,才知人不见了。杨帆之得知后,插手将此事捅到了太后处。 经过调查,带走安芷芸的小太监很快被查了出来。他跪在太后跟前,痛哭流涕地将前因后果交待了个干净。 太后得知自己的斋娘被关在冷宫里,震怒之余,忙吩咐华英姑姑去救人。 冷宫里,安芷芸听到寻人的动静,故意扯乱自己的发髻,又在脸上和衣服随意抹了把墙灰,随后瑟缩着坐到败破的屋门后。 所以当华英姑姑寻到人时,见到的是她浑身脏污地蜷缩在地上,小脸上印着一道红痕,睫毛上挂着泪珠的可怜模样。 华英姑姑忙上前查看,“安姑娘,您没事吧?” 安芷芸空洞的眼神慢慢聚焦,随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姑姑,我好怕啊!呜呜……” 此情此景,华英姑姑不由得红了眼圈,心疼地搂过她,好声安慰:“不怕,不怕,姑姑这就带您走。” 华英姑姑送安芷芸回昭乾庙后,回宫将情况一五一十禀报太后。太后听闻气得连晚膳也顾不上用,立刻唤来皇后、三公主和章天舒,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斥责。 三公主和章天舒跪在太后跟前,连声认错:“太后,我们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太后重重搁下茶盏,冷哼一声:“章天舒,你仗着你皇表姑在宫中兴风作浪,挑唆三公主仗势欺人,将哀家的斋娘关入冷宫,你这般恶毒之人所抄经书哀家受不起,华英,将她上回进献的经书还给她。” “是。”华英姑姑应声去取经书。 章天舒跪在地上求饶:“臣女一时糊涂,求太后宽恕。” “哼!晚了!”太后又转向三公主,“还有你,身为公主却识人不清,受人撺掇犯下错事,有损皇家颜面。” 三公主向前跪行几步,拉住太后的裙摆苦苦哀求:“皇祖母,我知错了,求您别生气了。” 太后厉声道:“行了!罚你去昭乾庙佛堂内跪一晚,好生反省!” 待三公主和章天舒退出寿康宫,太后又冷脸对皇后道:“今日哀家听华英回禀,景秋宫内污乱不堪,虽说是冷宫,但你身为皇后,却对此不闻不问,这可不是一国之母该有的气度!” 皇后低头垂手,语气恭顺:“母后教训的是,臣妾回去定让人好好打扫景秋宫。” “嗯。”太后点头,似故意提醒:“还有你那表侄女年纪也不小了,不如尽快找个勋贵人家将婚事定了吧!” 这话让皇后心头一跳,太后虽没有明说,但其意是让她别再指望将章云舒嫁入皇家。她低声应道:“是,臣妾知道了。” 安芷芸因受惊吓有了借口,好些日子没去文渊阁抄经,等她再去文渊阁时,已是四月下旬。此时,天气闷热,雨水绵密。 这日,安芷芸穿着轻薄禅衣踏进文渊阁,杨帆之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瞬,脱口而出:“你瘦了!” 安芷芸翻了个白眼揶揄:“这还不是拜你所赐,天天清汤寡水我能不瘦吗?” 杨帆之动了动嘴唇没接话,低头继续处理自己的事务。 安芷芸上了二楼,奋力抄起经书,当初杨帆之要求她抄的八十一遍经书,她只抄了四十余遍,还有一半没完成。 接下来的十几日杨帆之没再找麻烦,他们各忙各的,日子过得倒也安生。 五月初五,因端午节官员休沐,文渊阁没人当值。可安芷芸还是与往日一样,在二楼司房抄经。 因昨晚没睡好,午后她哈欠连连,本想直接回去,但今日份的经书还没抄够。于是她绕到屏风后,打算在罗汉床上小憩片刻再继续抄,结果身子刚靠上银枕便沉沉睡去。 申时,文渊阁的当值小吏下职,他不知安芷芸还在楼上,闭门落锁离去。 申时二刻,天降雷雨,雨幕将天地连成一片。杨帆之匆匆跑向文渊阁,他未带伞,到文渊阁门口时已是浑身湿透。 他取出备用钥匙进入文渊阁,正想换湿衣,发现备用衣物上次已穿。想起二楼司房中还存有一件,便走上楼去。他取出衣服绕进屏风,浑然不知一丈外的罗汉床上有人躺着,背对着床便脱起湿衣来。 罗汉床的安芷芸被细微的声响吵醒,睁开了眼帘。视野里赫然出现一个**的脊背,虽有些瘦,但肌肉紧实,线条分明,几颗水珠顺着肩线滑落。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腾”地一下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 杨帆之听到身后动静猛然转身,对上的竟是一双惊愕的美目。待他看清眼前人,只觉头皮一麻,心跳加速,他没料到安芷芸会在身后。 “你…杨帆之!你想做…做什么?” “你听我解释。” “你别过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杨帆之脸色骤变,来不及细想,一个箭步上前就想捂住安芷芸的嘴,压低声音急促道:“嘘!别说话,有人来了。” 安芷芸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见杨帆之赤着上身逼近,不管不顾对准他伸来的手张口就咬。 杨帆之吃痛缩手,见她还想开口,情急之下,竟本能地俯身亲了上去。 安芷芸还未来得及吐出半个字,已被他用唇封住了所有的声音。这个吻猝不及防,蛮横、慌乱却带着几乎能将她灼伤的炽热。 舌尖传来一丝清冷的雪松香,这样的纠缠,让她既熟悉又陌生。一瞬间,她有些意乱情迷,竟分不清自己是在重生前还是重生后。 “有人吗?”楼梯口传来小吏自言自语的声音,“奇怪,没人为何门开着?我明明记得刚才落了锁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2章 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楼下传来关门声,杨帆之紧绷的心才松懈下来。他放开安芷芸,喘着粗气正想解释几句,不料安芷芸突然抬手,重重地扇了他一记耳光。 “你混蛋!”安芷芸眼尾泛红,眼中燃着怒火,红肿的唇瓣微微颤抖:“杨帆之,谁给你的胆子亲我的?” 杨帆之捂着火辣辣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愠色,不甘示弱回敬:“悍妇!你以为我想亲你?” 安芷芸猛地起身,再次扬起手朝杨帆之扇去,却被他手疾眼快一把扣住,逼回到罗汉床上。 “还想打我?”杨帆之俯身逼近,带着压抑的怒意,沉声道:“刚才要不是我捂住你的嘴,被人撞见我俩衣衫不整共处一室,还说得清吗?” 安芷芸目光扫过他肌理分明的胸膛,心跳如雷,声音不自觉地弱了几分:“你…你若不想轻薄我,为…何将衣服脱了?” “外边下雨了,我被淋湿上来换衣,我怎知你躺在这里睡觉?” 他放开安芷芸,取下屏风上的衣服抖了抖,没好气道:“你放心,全大渊我最不想轻薄的人就是你!现在我被你看了身子,我还觉得吃大亏!” 这话又点燃安芷芸心中怒火,她竖起柳眉,冷笑讥讽道:“切!瘦得和根竹竿似的,我以为我稀罕看?” 在二人你来我往的骂架中,杨帆之穿好衣服率先下楼,可没一会儿他又折了回来。 安芷芸诧异:“你怎么又回来了?” “楼下的门被锁了。” “那我们怎么出去?” “楼下的窗子太小过不了人,只能从二楼的窗子跳下去。” 文渊阁二楼南北两侧都有窗户,离地面大约有两丈高,南窗底下是青石板路,北窗下是一片花丛。 此时雨已经停歇,天边透出金红的霞光。推开北面窗户,一股混着泥土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花丛里,牡丹带着雨后的露珠,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两丈的高度对杨帆之来说不是难事,他单手撑着窗沿,轻轻松松跳了下去,随后头也不回,转身便走。 “杨帆之!”安芷芸见他走了,焦急地探出半个身子,趴在窗口朝他喊道。 楼下那人好似没听到叫喊声,脚步没有半点停顿的意思,很快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安芷芸小心翼翼地攀上窗沿,只是往下瞥了一眼,便吓得赶紧缩回了身子。 “混账东西,就这么自顾自地走了!”她忍不住低声咒骂,心头涌上委屈。 “你骂谁混账东西?” 突然,熟悉的声音又在底下响起,安芷芸吓得心头一跳,身子微晃险些直接摔下去。她死死抓住窗框往下看去,果然见杨帆之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此时正抬头看着她。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她惊讶之余,竟忘了生气。 杨帆之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送了个白眼给她,随即张开双手,语气冷淡:“少废话,跳下来,我接着你。” 安芷芸狐疑:“你不会骗我吧?” 杨帆之紧拧眉头:“我何时骗过你?” “你以…”安芷芸想说‘你以前总骗我’,话到嘴边猛然意识到不妥,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随后一咬牙,闭眼从二楼窗户纵身跳了下去。 杨帆之的手臂稳稳箍住她的腰肢,隔着夏季单薄衣服传来的温度,让她的身子轻微一颤,更可怕的是,她竟对这种触感熟悉到指尖发麻。 这个认知使她心跳加快,脸颊染上一抹红晕,她下意识抓紧杨帆之胸前的衣襟,抬眼的瞬间对上了一双幽邃的眸子。 “放我下来。”她声音微颤。 杨帆之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僵着身子将她轻轻放到地上,广袖下的手臂传来阵阵酸麻,可心里的酸楚更甚。他目光复杂地看了安芷芸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安芷芸刻意躲着杨帆之,巳时前到,申时后走,完美避开两人在文渊阁的碰面。没事的时候,她就掰着手指数日子,算自己还要吃斋念佛多少天。 五月末,天气炎热,宫里开始供给冰决。太后特意吩咐内务府,给昭乾庙的安芷芸也发放一份。 这日,卯时初刻,天还未亮透,翠袖拎着提篮进了宫。内务府发放冰块的角门还未开,门前已排起长长的队伍,翠袖去得早,排在第三个。 三公主的大宫女连枝来得晚,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长队,见排在前头的翠袖面生,硬是挤到她前边。她若是插队到别人跟前,一般宫人都会认栽,毕竟那是三公主的大宫女。 可翠袖不认识,扯着连枝就大声嚷起来:“大伙儿都排着队呢!要领冰块你去后头排着。” 连枝向来都是数落别人的,哪被人这般当众指责过,她立马双手插腰,横眉瞪眼:“我就站你前头怎么着?” 翠袖是个认死理的,较真地将连枝推搡出队伍,“不行!这是宫里,你不能不守规矩。” “你这个贱蹄子,居然敢推我?”连枝被推了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是你不守规矩在先。” 正在这时,角门打开,管事太监听到喧哗声,背着手踱到二人跟前,板着脸大声喝问:“宫门重地,吵什么?” 翠袖向管事太监行了一礼,指着连枝:“公公,大伙儿都排着队,可这个小宫女想强行挤入我前边。” 管事太监自然认识连枝,也知道她天天插队,虽有心包庇,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只能清了清嗓子:“连枝,你到后头排着去。” 连枝见管事太监发话,多少得给些面子,她狠狠剜了翠袖一眼,走到队伍的最后面。 第二日,翠袖一大早又去内务府领了冰块。往回走时,在宫道僻静处被四个小宫女拦住了去路,其中有一人是昨日与她争执的人。 翠袖见四人将她围在中间,下意识捏紧手中提篮,“各位宫女姐姐,有事吗?” 连枝双手环胸,朝着翠袖逼近了一步,嘴边挂起一抹冷笑:“你叫翠袖,是太后斋娘的婢女,对吧?昨日你推搡了我,今日我是来算账的!” 翠袖下意识后退几步,虽然心里害怕,嘴上还是忍不住争辩:“昨…昨日本来就是你的不对。” 连枝向来跋扈,见翠袖还敢顶嘴,伸手就撕扯住她的头发,拖着她往宫墙上撞。翠袖被撞得火冒金星,还没等缓过来,肚子上又被踹了一脚,身子一晃,跌坐在地。 “给我打!” 随着连枝的一声令下,另三个宫女围了上来,对着地上的翠袖就是一阵猛打。打完人,连枝还不解气,将提篮中的冰块全部倒进御湖,这才带着人扬长而去。 翠袖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左膝处传来的疼痛让她差点跌坐回地上,她拎起空了的提篮,咬牙扶着墙,一寸一寸往昭乾庙挪去。 回到厢房时,安芷芸正好从小佛堂诵经回来。翠袖看到安芷芸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直隐忍的委屈瞬间爆发,哭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安芷芸越听脸色越差,等翠袖说完,她吩咐将人先扶进屋。 没一会儿,红裳从屋里出来,眼中带着一丝忧色,小声回禀:“姑娘,翠袖额头破了个大口子,左膝盖红肿,身上有多处淤伤。” 安芷芸点头,语气里不带任何喜怒:“好,你现在去进宫找华英姑姑,让她帮忙请个太医过来瞧瞧。” “姑娘。”红裳犹豫着开口:“这事要不要禀告到太后那里?” “这事先不要声张,我自有法子。” 红裳离开后,安芷芸抬眼看了看天色,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她深知夏日这样的天空,积攒着太多的闷热,最容易在午后来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 她向来是个护短的,翠袖是她的人,这个公道必然要讨回来。若是照她重生前的性子,她会直接告到太后处,和三公主闹个天翻地覆、两败俱伤,但此一时非彼一时,如今她有更好的法子。 她不动声色地等了两日,待到第三日傍晚,算准了时间,直接在宫道上堵住了连枝。 连枝认得安芷芸,以为是因翠袖的事找上门来,心里忍不住有点犯怵,毕竟那是将军府的姑娘,身份高贵,而自己只是个宫女。可见到安芷芸身后无人跟着,连枝又稍稍放宽了心。 “见过安姑娘。” 她敷衍地行了个礼,心下暗自盘算:若是安芷芸真要发难,自己便来个咬死了不认。 不料安芷芸却亲昵地拉住了她的手,语气温和:“不用多礼!你是叫连枝吧!我特意过来等你,是来感谢你的。” 感谢?连枝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惊讶地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对方和颜悦色的笑容。 安芷芸轻拍她的手,解释道:“前几日你打的那个丫鬟,是我父亲派来监管我的,我对她极其讨厌,早就想教训她了,但又怕她回府向我父亲告状,所以是你替我出了这口恶气,我自然要感谢你。” 连枝不知将军府的情况,见安芷芸眼中闪着狡黠,语气十分真诚,便信以为真。 她略扬起下巴,好似真的干了一件了不起的事,语气也轻快起来:“安姑娘不必多谢,那丫鬟牙尖嘴利,我看着就来气,小小惩戒了她一番而已。” 安芷芸笑着点头认同,随即从手腕下取下一串手珠,塞进她的手里,“这是紫檀手珠,当小小谢礼送给连枝妹妹。” 手珠入手极沉,颗颗饱满,光泽清透。连枝在宫里当差见惯了好东西,自是知道此物价值不菲,她心下暗喜,道了声谢便收了下来。 连枝美滋滋回到宫女班房,将新得来的手珠看了又看。手下一个小宫女眼馋,凑上前伸手想摸,却被她一把推开,“贱蹄子,这等贵重之物也是你能摸的?” 然而,她还没高兴多久,突然从门外闯进几个气势汹汹地内侍太监。她忙将手串塞进袖中,起身笑脸相迎,语气中带了刻意的讨好:“陶公公,您怎么来了?” 这陶公公是太后宫里的管事太监,为人古板固执,最重规矩,连枝素日与他没有交情。 陶公公沉着一张脸,一双死鱼眼紧盯着连枝,朝身后挥挥手,吐出两个字:“带走!” 连枝不明所以,见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要上前抓她,顿时吓得脸色煞白,“什…什么事?你们要带…我去哪?” “太后要见你!”陶公公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个死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