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永照:红衣烬(楚国篇)》 第1章 昔年 陆允初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母亲说,父亲曾爱过一位女子,那是多年前在漠北之乱中故去的和亲公主,叶季允。 母亲一想到这位公主就嫉妒,连带着也讨厌她的名字,可母亲不敢替她改,父亲的孩子多,在她身上本就不愿下功夫。 她不明白母亲作为皇帝的妹妹为何还要如此小心,可她什么都不能说,母亲说嫁夫随夫,嫁狗随狗,丈夫再风流都是丈夫。 于是,她嫁给了狗。 她指挥妹妹爬进狗洞,替她抱来一只老黄狗。 妹妹还小,爬的迅猛,不出一会功夫,就抱出来一只苍老的狗,这狗伸着舌头流口水。 她把狗放在贡桌上,点了三支蜡烛,跪下,口中念念有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那只狗竖着毛趴在贡桌上,身负重任。 她心满意足的站起身,却发现妹妹一直在地上跪着。 “你怎么也拜了?这是我的狗呀!” 她有些不满的瞥了一眼傻笑的妹妹,妹妹咬着手指头抬起头,嘿嘿笑了两声:“我要和姐姐一起嫁给狗!这样我们就能天天一起玩了!” 听上去…好像有那么一些道理!母亲说去了别人家很久都回不来,自己还要照顾(蹂躏)这个小傻子,当然要一直带着! 两个小姑娘不懂什么叫拜堂成亲,只是觉得好玩,抱着的狗四处跑,见人就说这是自己的夫婿。最后终于被母亲擒住,锁在阁楼抄女德。 “夫妇之好,终身不离…” 她念叨着书上的句子,抱紧脏兮兮的黄狗,可侍女把狗抢走了,她想起了书上说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白头不离,很伤心。 这是她第一次明白,这世间没什么是永恒不变,人和狗的情感都是如此。 她抄了几日女德就被放了出来,可妹妹却一直被关着,母亲说,妹妹把她带坏了。 母亲骂了妹妹很久,说她小小年纪就心思放荡,妹妹的母亲哭哭啼啼不说话,觉得很丢脸。 她说这都是自己的主意,可没人在意。哥哥回家了,带回了西域的小玩意,哥哥说边关风很大,骑着马在沙海里穿梭,能感觉衣袍被风吹起。 她也想去,可哥哥说她不能去,小姑娘多幸福,不用打仗,只用在家里等着出嫁。 她摸了摸从西域带回来的娃娃,那是个骑马的女子,看上去那么潇洒。 她和哥哥说了黄狗的事,哥哥笑的震天响,说小丫头急着嫁人,赶明给她寻个好人家。 妹妹也来了,怯生生探出个头,哥哥说妹妹也要成大姑娘了,生的真好看,以后一定是美人。 她和妹妹忙着看骑马的女娃娃,没注意母亲和父亲过来了。母亲指着妹妹说果然是红颜祸水,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兄长,哥哥觉得莫名其妙,把妹妹护在身后,可父亲让哥哥滚开,说这是违背伦常。 她听不懂,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大人都要凶巴巴的盯着妹妹,她号陶大哭,拉着妹妹的袖子,可妹妹还是被抓走了,关进了绣楼。 哥哥也很难过,蹲在角落哭,她拽了拽哥哥的袖子,好奇的问他:“他们说你想和妹妹成亲,因为妹妹好看,可你们不是兄妹吗?” 哥哥气的眼睛都红了,骂了好久,说这些人心太脏了,都是一家人,夸一句又如何?难道因为曾经的预言,就要把一个小姑娘当妖孽? 她不知道哥哥为什么生气,母亲总说妹妹是妖孽,是九尾狐转世,当时就应该逼薛姨娘摔死。可是九尾狐又如何,不是一种神兽吗,哪里会有什么危害… 父亲给哥哥订了亲,让他收收心,哥哥闹了好久,她很开心的和哥哥说,这回他该幸福了,也可以和小姑娘一样等着嫁人了。 哥哥懒得理她,坐在阴影里闭上眼,月光落在他的鼻间,他睡着了。 哥哥不理她,妹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被母亲押到桌前,学女红,师妇教了无数遍,可她无论如何也学不会。 她总是做梦,梦到自己去了边关,手执弯弓。风吹起衣袍,她纵马驰骋,手上是厚厚的茧子而不是密密的针眼。 可梦醒了,她还是被困在绣楼的一方天地,没有妹妹,没有黄狗,只有她和冷着脸的师妇,还有做不完的女红刺绣,读不完的女德女戒。 在绣楼的三年,她变了很多,不再傻傻的笑,不再有那么多鬼点子,她的脑海中依然空无一物,只是这回仅剩下女德中的训诫。 有时候她会进宫探望姑姑,总能看到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公主。一个叫楚灵,和名字相反,她话很少,总是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看天空,她总问天上有什么,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怪人。另一个叫楚沁,很活泼,但说的话很古怪。 两个小姑娘只差了几个月,她们的母亲不对付,但彼此作为深宫里唯一的陪伴就像同胞姊妹一样亲密。 楚灵和楚沁经常因为一些无聊的问题争论,楚沁看着地图,计划收服这片疆域,说自己要做千古难得一见的女帝。楚灵说她不可能做女帝,就算做了也不长久,还是要好好谋划,帝王原本排斥女人,应该换条路,改了这朝局。 楚沁骂她愚不可及,她们的好日子不就是基于家天下,楚灵说一家一姓久不了,天下是大家的,万民的忧乐才是根本,靠着盘剥百姓,她们这些贵人也过不了多久好日子。 陆允初听着觉得很有意思,她不知道谁说的更有道理,她不懂这些权谋,楚沁说她可以做自己的大将军,扶持自己登基,到时候送她良田豪宅。她说自己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带着妹妹一起,去吹吹西北的风。 楚沁和楚灵让她不要在外面说几个人聊了什么,这是要掉脑袋的话。她点了点头,太子表哥才是要继承大统的人,他为了皇位和兄弟们明争暗斗,若是知道妹妹有不臣之心,恐怕下手只会更狠。 姑姑总说让她嫁给太子哥哥,她小时候常常和他一起玩,太子过去喜欢吃糕点,她总会带过来许多。或许是因为喜欢吃甜食,他长的胖乎乎,看上去很有福气,可后来他去了骠骑营,瘦了很多,人也阴沉了。 太子长大了,两个人见面还要隔着帘子,所有人都说太子是多么英俊神武,可她只记得他偷偷坐在树上吃糕点,结果因为太胖摔下来,砸到了树下可怜巴巴四处张望的楚小五,差点把他压成肉饼。 楚小五是个很傻的小孩,生母是宫女,原本有心上人却被皇帝强迫,生下孩子就遭杀害。楚小五开始被送给玉贵妃抚养,没有人关照,后来被萧妃接过去认作养子,照顾的很好,取名承安。 或许是因为小时候没怎么读过书,楚承安除了拳脚功夫一塌糊涂,到了很大年纪连个话都说不清楚。姑姑总说太子哥哥和这小五相比就像天上的仙子,可她不喜欢,笨的人比较好控制,如今的太子太聪明了,只有他骗别人的份。 母亲也说太子是最好的归宿,到时候说不定可以母仪天下。可楚沁说,她要做了太子妃两个人就割袍断袖。楚灵却揉着下巴,像个老学究一样说这是很好的一步棋,楚沁白了她一眼。 陆允初对自己的婚事倒是不在意,她只是想妹妹,这三年两个人没怎么相见,以后恐怕就更难见上一面了。 第2章 江山为聘 她一直想带妹妹去宫里看两个有趣的朋友,可母亲不让,说妹妹是狐媚子。她长大了,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第一次顶撞母亲。 她从不觉得妹妹是九尾狐,而且就算她的确如此,也是自己的妹妹。 趁着家里人忙着准备中秋家宴,她在去看姑姑时带上了妹妹。姑姑对她很慈爱,但见到妹妹却换了副脸色,让她带上面纱,又开始比较两个人的像貌,说陆允初一看就是大家闺秀,这做妹妹的陆月钊却像是青楼乐坊出来的。 妹妹低着头,眼圈红了,陆允初轻轻揽住妹妹的肩,她小时候不懂事,总是喜欢逗弄妹妹玩,长大了却只想保护她。妹妹看着那么弱不禁风,大家又讨厌她,真的好可怜。 “姑姑,不要这样说妹妹,为什么您们总要和她过意不去?” 看着姑姑有些刻薄的脸,她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 姑姑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的叹了口气:“小小年纪就有股妖媚劲,能是什么好东西?而且一个小女娃,名字里却带着钊这样尖锐的字,哥哥也不知道给换个名字…果然是个妖孽!” 陆允初不知道该说什么,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背,妹妹确实生的柔美,一张苍白的小脸面无血色,更显得楚楚可怜,可这和妖孽有什么关系? 姑姑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陆允初和太子的婚事也该推进,到时候赶紧生个大胖小子,将来也做太子,陆家真是有光了。 她上上下下打量陆允初,就像打量着货品。陆允初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这目光让她害怕。 她环顾着这间宽阔但冰冷的房间,凝望着面前保养得当但却衰颓的妇人,忽然觉得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她好像看到了自己之后的命途,那是一个个母亲、薛姨娘、柳姨娘、姑姑真实的人生。 嫁狗随狗…她已经嫁给了狗,为什么还要嫁给人?连狗都守不住,又如何守的住像太子这样位高权重的男人? 姑母又像往常一样骂起了宫里的女人,尤其是萧妃,还有她看起来就蠢笨的侄女。 “萧秋河…呵…装的多良善,其实最不要脸了,我们都劝皇帝不要纳那三个青楼的贱人,可这萧秋河还跟着侍奉,和青楼女子有什么区别?还有她那笨侄女,还配叫什么溪客,也想争太子妃?那孩子比小五还小,她倒谋划上了!” 陆允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好像在姑姑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那是很多年后,一个衰老的、被早早抽干生命活力的女人,困在深宫里,和其他同样没有出路的女人在这座坟墓里打转。 头上的冠冕压的她们喘不过气,这一生都在狭小的宫廷里坐井观天,争抢着贵人们不要的残羹冷炙,等待儿子有一天飞黄腾达。可是大多数人没有儿子,就算是有,多数也在斗争中化为灰烟… 她想起了哥哥从西域带回的小娃娃,还有那可以吹散一切的风,她多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可她再也不能了。 她低下头,小声的啜泣,姑姑浑然不觉,还在教她和女人们争斗的法子。妹妹担忧的望向她,轻轻拉住了她冰凉的手。 就在这时,帘子被推开了,一袭明黄色长袍出现在眼前。 她抬头,眼前的男子面如冠玉,可是一双眼眸却那样暗沉,明明不过加冠之年,却仿佛饱历风霜,丝毫没有活力与朝气。 男子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声音格外好听:“妹妹们来了?” 姑姑愣了一下,随即将陆月钊挡在身后,将陆允初往前推了推:“你怎么这就来了?都怪我,把这事忘了!” 太子的笑容看上去亲切,配上那张俊朗的面孔,的确令人难忘,可纵然如此,陆允初还是觉得心头一惊,下意识去寻妹妹。 眼前的男子让她害怕,这完全不是记忆中那个胖乎乎的男孩,他那双眼睛过于沉重,藏了太多看不清的情绪。 姑姑让她和太子说几句话,她低着头,发不出声音,过了许久,终于见他离开。 “阿允,今日你是怎么回事?往日不是挺活泼的吗?” 姑姑不满的替她梳了梳散下来的发,说婚事会如期推进,太子不久后也会纳侧妃,她要聪明点,别被旁人占了先机。 她愣愣的听,听了好半天却没有听进去一个字。直到走出宫殿,都魂不守舍。 她仰头,望向苍蓝色的天空,天空那么辽阔,却被高耸的宫墙包围其中,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楚灵总是要看向天空了。 妹妹从离开宫殿就一直拉着她的手,见她还是这样沉默,轻声问:“姐姐,都说太子妃是光耀门楣的事,你却不开心,他们都不明白,但是我明白,你不喜欢这里…你说想带我去边关,我们一起骑在马上,看尽这大好山河,你还记得吗?” 年少时的约定犹在耳畔,可如今看来,却越发遥远。她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我们出不去的,那年我只当是玩笑,却害的你被锁在绣楼,害的所有人都把脏水泼在你身上,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连累你…” 她曾经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没有多少期待,只是随口玩笑,可没有想到妹妹却记住了。但这些约定,她注定只能亏欠,再也没有机会兑现。 陆月钊望着她,目光是那样深沉:“我不觉得只是玩笑,我也不觉得你把我们的约定当做玩笑。姐姐,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陆允初没有回答,和妹妹一起去看两位公主,可走到一半,妹妹说家里有事要先和侍女回去,她不便挽留,望着那小小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深处。 妹妹方才的眼神那么坚定,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她忽然觉得心慌,可又一时想不清楚。 楚沁和楚灵还是像往常一样研究地图,见到两个人,她不由觉得心里更添沉重:“我该回家待嫁了,以后就去太子府,不能来看你们了…” 楚灵点了点头让她多保重,楚沁紧紧拉住她的手:“你真的要嫁给他了?就因为他是太子?可他之后是要做皇帝的,你看看父皇那些女人,有多少能有好下场!你还说要给我做将军呢…” 楚灵阻止她往下说:“这种事情又不是我们自己能决定的,我们的命本不在自己手上,陆姐姐没办法。” 陆允初望着昔日的伙伴,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楚灵让她不要多想,在这里锦衣玉食很好,以后的宫宴上还能相见。 楚沁一直沉默,直到她准备起身回家,突然递过来一柄长剑。 “拿着。或许有一天,你会拿起她。” 楚沁的目光那样专注,她接过剑,望着剑鞘上的凤凰纹饰。 鬼使神差的,她点了点头,这把剑很沉重,就像她头顶的命运,可或许有一天,她也可以轻轻松松的举起这把剑。 楚沁凑进她,对她耳语:“在你出嫁的时候,我会在皇城最高的地方看你,你抬起头就能看到我。我希望你能看见,我在最高处的那天。” 在转身的那刻,这个一向骄傲的公主还是红了眼眶。陆允初望着她的背影,想起了那句年少轻狂的玩笑:“沁妹,你这么有魄力这么有远见,嫁谁都不如嫁你!要不你努努力,打下这片江山,以江山为聘,娶了全天下的姑娘,这样就没有姑娘需要出嫁了,需要一辈子被困在别人的屋檐!” 自己那时只是随口一提,可她的神色竟那样认真,认真到击掌为誓。 楚灵先是笑了,但很快就认真的说:“那正好,我把你的江山破了,从此以后的天下就是所有人的天下,是所有姑娘的天下!” 她还清晰的记得两个人的表情,楚沁笑得豪放,楚灵笑得狡黠,可她知道,这些心愿终究都是一场空梦。 她在家中默默等待出嫁,有时会去做几块糕点,侍女们总说她一直记得表少爷的喜好。 她只是笑,什么都不说。就在这时,院外响起了叩门声,父亲让她去前院。 厅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位女眷。空气说不出的沉重,她喘不过来气。 待众人落座后,父亲才斟酌着开口:“阿允…大皇子稳重,实在是良配,皇帝也有心促成,正好择个吉日…” 父亲的话忽远忽近,她只觉惊异,可在惊异中更多的还是了然,大概命运在别人手上便是如此,就算是挑个主子,也由不得自己。 第3章 剑指苍天 陆允初倒是平静,可母亲和哥哥却愤愤不平,又不敢当着父亲的面多言,只在私下骂陆月钊出气。 “都怪你!” 母亲的巴掌近乎要甩到陆允初脸上,最终被哥哥拦住了。母亲说都怪她那日带妹妹去探望姑母,就靠着这机会,妹妹竟主动去找太子,二人还生出了私情。 “陆月钊看着柔弱,怎知是个真正的祸水,就连孽种都有了…真是丢尽了家里的脸…” 哥哥一提起这件事连素来温和的声音都变得扭曲,陆允初虽然惊讶,但也只是冷笑,不过不得不说,妹妹倒是厉害,竟能有这样的胆识。 她笑了,出于真心赞赏:“这才是能做大事的,妹妹既有这样的胆量,可见将来在太子府也不会受欺负。” 母亲和哥哥都骂她愚不可及,可她却暗暗松了口气,以她的谋略,又如何能在那样的人中龙凤手下生存?就是可惜了,太子府的姑娘一定多,到时候说不定还能认识像楚沁、楚灵一样有抱负的,如此一来能否借机实现昔年的愿望也未可知。 大皇子如今还在边疆打仗,过几个月才能回来,婚事虽然已经紧锣密鼓的准备,但也不算焦急,反倒妹妹那边更急迫。 一家人都如在火上烤,急得停不下来,可听说妹妹去没什么动静,还像往常一样不急不缓。 虽说妹妹此举确实出人意料,但陆允初却并无半分不满,反倒心怀担忧,她想去探望,却总是见不到人。 直到有一次她终于在后院看到妹妹正和小厮说话,妹妹不过说了两句,就逗的那几个男子笑得花枝颤。 妹妹看上去和往日不同,眼睛里就像有个钩子,可她只觉得悲凉。 遣散众人,妹妹眼中那点光芒消失,只剩下无穷尽的疲惫。她轻叹一声,像往常一样拉住她的手:“你这样,让我很心疼…” 妹妹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讽刺又有些悲凉,她紧盯陆允初半晌,转身离开,微不可闻的声音随风传来:“别装了,你心里一定恨我吧。可是姐姐,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陆家的女儿,你什么都不用做就拥有一切,我这样费尽心思,也不过是所有人眼中的下贱妖孽…” 她的话中只有酸意,丝毫不像之前那个虽然话很少却坦坦荡荡的女孩。陆允初没有愤怒,只有愧疚,她知道这些年来妹妹遭受了什么,也知道过去有很多事都怪自己。 她喜欢簪花,总是带着妹妹一起,可别人都说她好看,却说妹妹小小年纪不学好。妹妹不想戴,她为了好玩还是逼着妹妹,她倒是开心了,妹妹却被锁在屋里半个月。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那时不懂事,只觉得大人们是在玩笑,却没料到这对于一个孩子是多大的伤害。 只希望妹妹可以得偿所愿,在太子的庇护下不再受到伤害… 她看了一眼妹妹在风中逐渐模糊的背影,也转身离开。她想起了妹妹那天说过的话,想起她说一定会离开这里,可到头来,她却自己先进到了那座坟。 罢了,人各有志。 她取来花瓣,做起了桃花糕。侍女让她别太难过,也不要再想太子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学做糕点曾是为了进了太子府可以用得上,但更多的,或许还是怀念那段过去的年岁吧… 那时妹妹还是个很活泼的孩子,就像大多数小孩一样爱笑爱闹,也喜欢吃糕点,她总是和小五抢,两个人痛哭流涕。可胖乎乎的小太子早就在一开始取走了自己的糕点,躺在树杈上晒太阳。 “好蠢啊…” 他俯视着两个哭哭啼啼的小孩,抬头看向天空。 “这天真高,就好像近在咫尺,太阳也那么热,烤的人要被晒干,所以伸手够到天,到底是可以把它握在掌中,还是失去了性命?” 他总是会思考这样的问题,眼中是不合年龄的怅然。陆允初那时听不懂,可如今想来,那个胖胖的男孩大概早就看到了日后的命运。可就算他有再多的疲惫,至少还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而树下那两个贪玩的孩子,却更像飞蛾扑火。 这回出嫁,母亲让她带上两位侍女江流和宰予,她还有些犹豫不知道两个人想不想离开,可两个姑娘说什么都不想走。 大多数来到这里就要改了名字,可江流不改,宁肯挨打,她看上去温温柔柔,其实很有自己的想法。 听陆允初盘算着给她找个好去处,她立刻拒绝:“出去没什么好的,女人不能自立门户,也就是配个人家,遇到什么人都不见得。连亲生父母都能把孩子出卖,更何况丈夫,跟着您还能吃口饭,小姐,您去哪江流都跟着!” 宰予也在一旁附和,她主要是舍不得这些书,若是离开这些高门大户,她从哪里看到那么多经书。 她在初来陆家时被大家叫做粉蝶,是母亲取的,她第一次来这里时发间落了一只粉色的蝴蝶。她讨厌这个名字,后来师傅教陆允初识字,陆允初没认几个字,她却偷偷记下来,不但如此,还常常翻到老爷的院子偷书来看。 她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就是可惜偷书的机会少,很多经典都读不到。她最喜欢《论语》,这是经学的老祖宗,但看的多了也觉得无趣。她不喜欢孔子,觉得一看就是个不好玩的老头,反倒喜欢宰予,尤其喜欢他晚上不睡觉,还会反驳那老头,一看就是个有意思的人。 她欣赏宰予的叛逆,便改了名字,不过她的名字从不固定,若是喜欢别的人物,便又改了。 陆允初见她们决意如此,便答应下来,还让宰予多拿一些书。宰予一直想读荀韩,可在读书人看来,这算旁门左道,连偷都偷不着。陆允初知道她喜欢,一直想办法找,可最终还是没找到。 她不敢去问父亲,女子连四书五经都没机会看,更何况更深入的典籍。宰予听完叹了口气,说这就是他们的手段,不读书就没脑子,自然什么都不懂,只能任人宰割。 江流听了也直点头,让陆允初记得嫁妆里的地产,到时候找些人提前收拾着,这样万一有一日被赶回来几个人还有立身之本。到时候她好好习武女扮男装,几人不至于没去处。 母亲当然不知道几人的盘算,还是想着嫁狗随狗那一套,又劝陆允初好好待大皇子,来日有个孩子地位才算稳。 但母亲可没想过,她在府中的地位从来不靠孩子伺候人以及那颗所谓的真心,她只生了陆允初一个姑娘,哥哥还是已故的秦姨娘的孩子养在膝下,她能有今日,靠的还是家世和自己的谋划。 不过母亲为她准备的嫁妆倒是丰厚,又拉着她的手念叨担心她受欺负,母亲总是严肃刻薄的样子,可如今倒多了几分慈爱。 出嫁的日子到了,她早早起来梳妆,大多数母亲都会含泪惜别,母亲对她疼爱,却只是哭了两嗓子,随即凑近她,留下一句话:“记得,无论出了什么事都别忘了娘,让江流她们告诉娘,家里的门随时敞着,总有回来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母亲眨了眨眼睛,那双眼睛看着红肿,确是出乎意料的灵动。她心下一惊,还想再多问几句,但花轿已经进了门。 隔着红盖头,她隐约看到哥哥的身影。三年前哥哥订了亲,可那姑娘在婚礼前日骤然离世,后来家里催着再找,哥哥却不愿,竟然自称誓不再娶,无论父亲如何骂都不管用。他是家里这一辈唯一的男丁,父亲催的急了,哥哥就以死相逼。她始终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但又理不出头绪。 所以母亲存的,是让自己主持家业的志向?这么说来,妹妹嫁于太子,或许不是偶然…可这怎么可能?母亲明明是那个总是围着丈夫,从来没有自己想法的人… 她身上一冷,可更多的,却是说不出的温暖。她一直以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里的门再也不会为自己敞开,可如今看来,或许真的有一日,自己还会回来。 在喜轿上她没有流一滴泪,她对于来日并不害怕,她不是蜷缩于别人的屋檐,回过头,还有一条可能的路,虽然不易,但并非绝路。 她只是左顾右盼,偷偷掀开帘帐一角,寻城内最高的塔,那是钦天监的问天楼,在楼顶是一颗夜明珠,一般人都上不去。 应该不会见到她了… 头仰久了有些酸涩,可就在她低下头的一瞬间,眼角却扫过眼前皇城的高墙,在一处烽火台上,有一抹红衣身影。 她转头,没有看清那张脸,但她可以确定,那就是她! 烽火台上的红衣女子举起手中的长剑,剑指苍天。火红的衣裳与烽火融为一体,仿佛要燃尽整片天穹。 她望着她,想起两个人的约定,想起剑鞘上的凤凰纹饰,又低下头,凝望着自己火红的嫁衣。 红衣,不止是嫁衣,更是烽火燃烬的甲胄。 第4章 楚承朝 喜轿仪仗一路浩浩荡荡去往大皇子府,陆允初收回视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都说婚礼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时刻,她却觉得茫然,这一生的路好像就如此走到了尽头,接下来呢?除了作为某某夫人,她的人生又余下什么? 她想起了楚沁站在高处望着自己,她也想看看她理想中的那个世界,可那样的世界是什么样呢?若自己不用出嫁,可以当将军,又会过怎样的人生?她不知道。 她听过许许多多人的梦想,也在不经意间瞥到更大的世界,可她最终还是那只井底之蛙。她不想出嫁,可若不出嫁,她又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应该如何度过。可是如今出嫁了,她还是不知道。 清流小声问大皇子是个怎样的人,她只能苦笑,她不知道,没有人真正关心她的以后,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性格,是否暴虐,更不知道他的像貌。 清流又问她一个问过无数次的问题,她希望大皇子是什么样。她仍没有办法回答,就像她没办法回答自己要如何度过这一生。没人告诉她什么是人,什么是女人,什么是男人,什么是婚姻,她一无所知,她只知道她要嫁人,而这件事由不得她决定。无论大皇子如何,似乎都是她的命。 可这真的是她的命吗? 到了大皇子的府邸,有人扶她下轿,眼前有很多人,可是他们的影子都那样模糊。 那些曾教诲于她的礼节她只是机械的完成,当行拜礼时,她恍忽回到了多年前的狗洞前,稚嫩的童音犹在耳畔,她在这一日第一次落了泪。 众人庆贺,她却独自坐在屋中,听着远处的笑闹,那样遥远,仿佛与自己无关。是啊,这一切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不过是在台上演一出戏,演戏的是谁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台下人的喜怒哀乐。 过了不知多久,门被人推开,大皇子喝醉了,被人搀进来。她摘下盖头,无措的在屋中徘徊,偷偷看大皇子躺在床上,嘴里说了一句什么。 她凑近了一听,是:“承安你喝啊!你小子看我不…” 还好,是个活人,也说的了人话。 她坐在桌前,偷看他,她不敢正大光明的看,只能垂着头,悄悄抬起一双眼睛,来看这人长的如何。 还好,他一看就知道是个脾气温和的人,虽不算俊美,但肯定是个正常人。只是右脸被面具遮着,不知道是不是有伤。他算不上高,看上去没有太子那种压迫感,就像个寻常人,偶尔说几句梦话。 见到是个寻常人,陆允初也放下心,不过人不可貌相,看着随和但心里说不定藏的事更多,还是要小心。 子夜时分,大皇子忽然开始咳嗽,又要吐,她吓了一跳,好在很快就有人来处理。看着他因为难受而蹙起的眉头,还有屋子里环绕的令人作呕的味道,陆允初却放下心,一个会喝酒、会说梦话、甚至还会因为喝多了吐的人,估计不会太复杂,像太子和皇帝那种老狐狸应该是不会吐的。 第二日清晨,大皇子睡得太香不想起来,最终终于被人摇晃着扶起。他扶着额头睁开眼,一看到陆允初就啊的一声大叫,吓得陆允初直接弹起来行礼。怎知他看了半天,最终总结:“哎呀!小妹子你咋回事?你怎么还穿着这红衣裳!你这衣服配上你像十天没睡觉的眼睛,我还以为是鬼呢!” 陆允初一时语塞,她无声的离开换了衣裳,临走前,大皇子的声音传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妹子们,昨儿麻烦你们了,我以后是肯定不喝这么多了…太难受了…都怪那几个臭小子!” 他的声音格外洪亮,隔着很远能听得清。 清流觉得很好笑,特别是妹子这个称呼:“他管大家都叫妹子,要不是我知道,我都不相信这是个皇子。真有意思,以后的日子不会无聊了!” 宰予依然显得忧心忡忡:“你不懂,这是有大智慧的人,你我觉得奇怪,说明他的谋略远在我们之上。” 陆允初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去皇宫的一路上都不敢说话。大皇子见了她就问她昨天累不累,又很热情的介绍起宫廷的礼数。 “真的太烦了,说错一句话就那么麻烦…唉,还是边关好呀,虽然辛苦,但不用成天整这些有的没的,我就奇怪了,不守这些礼能咋的?是活不下吗?都是闲的!送过去打两天仗就没这些瞎讲究…哎呀…这倒霉腰带!勒死老子了!得找个机会赶紧跑,最怕见到父皇和母后,他们说的话都听不懂,什么玩意嘛…” 他一个劲的自言自语,不时扯扯腰带,见陆允初只是低着头,还小声嘟囔:“算了,这妹子怪可怜的,不会说话…咋回事呢?” 陆允初不想说话,她可以演的好一尊塑像,却说不出好听话,她宁肯自己真的是个哑巴。她这些年和家里男子都没说过多少话,实在不知如何开口,但这大皇子看着人挺有意思,她最终还是忍不住安慰:“你要是难受的话,就把腰带松一松,可能会好些。” 大皇子立刻摇头,面露难色:“不行!我看那些男人系上都好看,我也要好看!你是不知道,我有多久没穿过这种好衣裳…唉,果然想要美就要付出代价!对了,你叫啥啊?你叫我承朝就好!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名字很好听?” 陆允初不由笑了,这皇子看着还挺好相处,轻声回答:“陆允初。” 楚承朝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即挠了挠头,一直没完没了的挠。终于,他停下来了,眨巴这一双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眼睛:“哇!看来传言一点都没有假!你父亲挺痴情的,但是我感觉好恶心!你知不知道你爹之前喜欢我姑姑,就是那个杀了漠北王的叶季允公主!” 陆允初见过说话直接的人,但还没有见过这么直接的,她什么都知道,但还是摇了摇头。皇宫近在眼前,楚承朝对她笑了笑:“这都是父辈没意思的纠结,你就当听个乐,等之后闲下来我讲给你,真的是一个很恶心的故事,听完了你一定想改名!” 等到下轿时楚承安先一跃而下,又转身伸出手扶陆允初。 皇帝和皇后正等候二人,陆允初急忙行礼。皇帝看上去没有想象中的威严,生得也只能称得上五官端正,见到陆允初笑眯眯的,还夸两个人感情好。 楚承朝又挠了挠头,声音洪亮:“您说的真是太肉麻了,儿臣都不好意思啦!” 皇帝又笑了,寒喧几句就让二人离开。 楚承朝一出宫殿跺了跺脚,等上了轿才叹了口气,那一向喜气洋洋的脸上竟然显出几分惆怅:“你别看他好说话,其实…唉…都说皇家没有骨肉亲情,我看也是…不知道我娘过的怎么样?若她看到我娶妻,也不知是哭是笑…” 第5章 山河棋 陆允初原想安慰他,可别人的家事还是少议论,只是低下头佯佯拭泪。 好在楚承朝没等着她回答,自顾自的说:“父皇是个怎样的人,我从不知道…小时候他喜欢用线缠着鱼干逗我们,除此之外,我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记忆…母亲也走的早,走的时候还在惦记西南家里养的小马驹…” 陆允初静静的听,依然沉默。回到府中,天色尚早。楚承朝摒退左右,拉着她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凑近神秘兮兮的问:“早上和你说的姑姑的故事,感不感兴趣?” 陆允初点了点头,但算不上好奇,她害怕触碰这些皇室忌讳。楚承朝压低声音:“叶姑姑是父皇的表妹,也是我娘的知己。你爹和她青梅竹马,答应娶她,但其实是想用她做跳板认识公主,就是你娘,我的小姑姑。先祖明面上出使和亲公主去漠北,实则是借和亲公主之死挑起战火,他舍不得自己女儿,在宗室中寻,你爹故意向你娘透露有可能选她,又举荐叶姑姑…” 他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漠北王被弟弟背叛了,和先皇合谋,将他诓到京城迎亲,趁机下手。叶姑姑不知怎的,竟先杀了漠北王,又射杀了先皇…父皇趁局面混乱,把兄弟们几乎全杀了,登基为帝…据传,是叶姑姑为扶父皇登基所为,父皇和几个亲姐妹都不好,反倒和叶姑姑亲近,叶姑姑从前喜欢瓷娃娃,父亲直到现在还总是做…” 原来如此…陆允初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的名字荒谬。 楚承朝见她沉默,还以为她黯然神伤,急忙安慰:“名字算不了什么,你要想换就换了,况且叶姑姑多善良聪慧,一定可以保佑你!” 楚承朝拉过她的手,又恢复了灿烂的笑容:“晚上有灯会,我带你逛逛,省的你总是老气横秋的样子!” 陆允初没什么兴致,她反复思索叶季允的故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合理,但一时想不出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出门逛灯会,之前的日子困在深宅大院,如今看什么都新鲜。 华灯初上,长街人流如织,各色花灯将夜空点缀的亮如白昼,她紧紧盯着眼前的一切,生怕是一场梦,可就算在梦里,她也没有见过如此热闹。 楚承朝和她相反,兴奋的四处转,一会去看看杂耍,一会又买来小糖人分给大家吃。陆允初望着小糖人栩栩如生的脸,好半天不敢下嘴,最终还是被人挤掉了。 楚承朝始终走在她外侧,很自然的拉住她,陆允初有些僵硬的任他拉着,就像木偶,她生怕他和父亲一样阴晴不定,突然骂她说她不守规矩,好在他一直笑眯眯。 他就像个孩子,看到什么有趣的都要指给她。在卖面具的摊子前,他拿起一个青面獠牙的鬼脸扣在自己脸上,猛的转身吓她,陆允初觉得无趣,但还是假装后退一步。他见状,讪讪摘下来,嘟囔一句:“小妹子胆真大”,又被旁边的投壶游戏吸引了,却怎么都投不进。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河边。水上都是河灯,点点烛光顺着水流飘向远方。楚承朝递给她一盏:“许个愿吧!听说很准的哟!”他咧嘴笑,烛光映在他眼里,亮晶晶的。 陆允初双手合十,轻声道:“愿妹妹一切平安。” 她睁开眼,望着河灯晃悠悠随波远去,只希望妹妹可以得偿所愿。 楚承朝也许了个愿:“愿边关战事顺利,早日结束战争…” 陆允初没想到看起来这么不靠谱的人会许这样的心愿,可再一转头,他已经站起身,蹦蹦跳跳向前跑。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随即冲向两个背影。 “弟弟!好巧!” 是太子和妹妹,真的好巧。 楚承朝拉住太子东拉西扯,太子却只是随意回答,妹妹紧紧拉着他的手,又护着自己的肚子,生怕被人撞到。 一行人走到一座石桥旁,桥下人流稍缓,楚承朝让太子扶着妹妹往这边走,省的被人撞到。可就在这时,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向着太子而来。 楚承朝本能地推开陆允初和陆月钊,用肩膀狠狠撞开太子,抬臂一挡,鲜血瞬间涌出,和红色外裳融为一体。 “有刺客!护驾!”太子的贴身侍卫厉声高呼,太子也急忙寻大夫疗伤。他撕下自己袍服的下摆,先为楚承朝包扎止血,神情复杂:“哥哥,我又连累你了…” 楚承朝任由他动作,仍是那副毫不在意的口气:“怎么会呀!你是我弟弟,我当然要保护你!” 陆允初瞧这两个人的关系,却总是觉得不大对劲。听说大皇子脸上的伤也是为保护太子受的,他为人善良,这倒是正常,可他对太子似乎太好了,没听说他对其他兄弟也这样,不过都是泛泛之交… 她想起传言,大皇子和太子是皇帝哥哥的孩子,皇帝不能生育,就抢来了哥哥的双生子… 她一路想这些事回到府中,楚承朝被簇拥着处理伤口,时不时和太子打个趣,可太子却格外在意,一直说不会放过那些刺客。 楚承朝让太子早些休息,把他赶走了。等到太子一走,他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长舒一口气:“承明想的总是太多了,我看着都累…” 陆允初想关心他,可不知该怎么关心,她还是怕他,不知道开朗的面孔下有没有藏什么阴谋诡计,只是扶他到床榻上。楚承朝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性子怎么跟承明一个样!开心点嘛,没事的!” 陆允初点了点头,逃走了,她总觉得说不出的压抑。倒不是楚承朝不好,他太好了,好的有些让人不习惯。 江流让她多关心关心人家,别老闭紧嘴,看着就像木桩似的杵着。 第二日她去找楚承朝问伤势,没成想他已经去处理事务了。她低下头,觉得自己又犯了错。这些宅院里的事她不感兴趣也不擅长,实在不知道怎么逗他们开心。 江流说楚承朝很好说话,说点什么都行,可陆允初就是不想开口,她觉得太累了。 她逃也似的去找姑姑请安,虽说姑姑也总是让她害怕,但总比这个不知道为什么格外活泼的大皇子正常,至少姑姑的阴森都写在脸上。 姑姑还是那副阴郁的样子,询问了几句楚承朝的伤势,让她好生照顾,不要失了皇家体统。 就在这时,一阵笑声响起,这声音就如同水波荡漾。 她转过头,见到一位身着浅蓝宫装的女子走进来,她未语先带三分笑意,轻轻揽过陆允初的肩:“君合,别吓着孩子,这孩子昨夜受了惊。允初,别担心,承朝是个好孩子,不用怕的。” 眼前的人,就是姑姑口中不要脸的萧妃,萧秋河。 陆允初从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人看,可见了萧妃,她却愣住了。 眼前的女子就如同水一般温柔,目光柔和的像是一阵微风细雨,在人的心湖划过涟漪。她从没有见过这样温柔的人,就好像玉石,却没有丝毫棱角。 她看怔了,姑姑很是嫌弃的拉过萧妃,随口道:“我这侄女没见过世面,妹妹别放在心上。” 萧妃轻轻拉住陆允初的手,笑容仍是那样温柔:“允初一看就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 她说的直接,陆允初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一眼,却让她觉得眼前的女子这样亲切。 萧妃移开目光,和姑姑下起了棋。这棋看着很不一般,应该是在模拟战事的山河棋。 萧妃一边下棋,一边和陆允初解释规则。姑姑落子凌厉,带着杀伐之气,萧妃看似守成,山头则步步紧逼。 到了最后一步,萧妃要赢了,却故意下错,姑姑毫不犹豫的堵上。 萧妃的笑容依旧温柔,如春风化雨:“允初,这棋是不是很有意思?下次有时间我们一起下!” 陆允初点了点头,望着她苍白的指尖拂过棋盘。 萧妃前脚刚走,皇后又骂上了:“妖孽!就是个妖孽!把你都吸过去了!你可别被她骗了,她圣宠多年未减,手段得有多少…” 姑姑说的或许有道理,可那刻薄的嘴脸却怎么看怎么让人恶心,至少,陆允初不相信萧妃也会用这样的话评价另一个女子。 姑姑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萧妃如何荒唐,让皇帝找别人侍寝的时候带上自己,说是离不开皇帝,皇帝竟然同意了。前几日找她,萧妃竟跟着,两人当着她的面就难舍难分,她劝了一句,还被皇帝骂了。 陆允初静静的听,实在无法把这些刻薄的言语和先前所见的女子联系在一起,她只是偷偷想,这皇帝年纪大了越发无道,如此羞辱妃嫔,姑姑不挑他的错处,反而不放过萧妃。 若真的讨厌人家,又何必要下棋,还是山河棋… 第6章 马上乾坤 陆允初原本想要忍耐,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姑姑,在这深宫之中谁不是身不由己?又有谁不是讨好皇帝?从来只是教诲女人从一而终,那么就算是引诱自己的丈夫又如何?若姑姑真的有能力,就写一本新女德,让所有女子都远离丈夫,这样才好,既不会有孩子降生,就从此没有人受苦。” 说罢,她起身行了一礼准备离开。原以为姑姑会大发雷霆,没成想这个说话从没有好听过的女人却叹了口气。姑姑低下头,泪水顺着脸颊缓缓落下:“阿允,姑姑就是嫉妒,嫉妒她得势…姑姑这辈子被困在这里,哪都去不了,姑姑恨不了别人,只能恨这些和我们一样的弱势者,姑姑就是没能力…” 陆允初忽然为自己刚才说的话而后悔,可姑姑对其她女子的评价确实太刻薄了。她轻轻为姑姑擦干眼泪,轻声道:“姑姑,我明白,这世道就是如此,女人一辈子只能在方寸之间为那些没意义的人与事纠葛,可我们都是牺牲品。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们只是暂居于此,终有一日,我们会执手看到新的天地。” 姑姑有些惊讶的望着她,最终却轻轻的笑了:“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你,好孩子,等着,陆家会是你的,你不会走我们的老路。” 姑姑没有解释,她也没有问,只是默默离开。她知道姑姑还是会恨这些女人,可在这恨的,也有别的。她嫉妒她们,或许嫉妒的不只是宠爱,更是同在牢笼,却有破局之力。 回到府中已是傍晚,楚承朝刚从校场回来,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陆允初一见他就笑不出来,想替他擦汗又不好意思,只能低着头。 好在楚承朝并不放在心上,拉着她聊一日的见闻,说今日楚承安穿了一身新裙子,很好看,他问了买裙子的店铺,下次送她。 陆允初不由惊讶,没想到皇子还不聊这些。楚承朝说楚承安总自称自己是安安公主,喜欢穿各种样子的裙子,开始父皇老骂他不知羞,可萧妃总护着他,渐渐也就没人管。 那个傻傻的男孩如今竟然这么有意思… 见陆允初对这位“五公主”感兴趣,楚承朝立刻带着她去看。陆允初开始还很不好意思,可楚承朝说安妹妹就喜欢见小姑娘,而且是和他一样美丽的。 “安妹妹可好看了,无论男装女装都好看,我们都说他是楚国最美的男子…呃…女子…反正他是男是女都好看!” 楚承朝又说起了他小时候陪这个小妹妹编花环,楚承安还没到十岁就确定自己一定是女孩,对这副男子的皮囊极为厌恶,之前差点自g,好在被人救下。 到了校场时天已经全黑了,大多数人都在休息,却有个身影依然骑在马上。那是一位身着紫色长裙、头戴朱钗、极其美艳却及其强壮的…人。 楚承朝对那位美人挥手,骑马的人飞驰而来,一张称的上倾国倾城的面孔就这样出现在眼前。他只是简单涂些脂粉,却已是绝色,那双凤目更是如星辰明亮。 “哥哥!” 楚承安从马上一跃而下,扑进楚承朝怀里,高大强壮的身子差点将他撞翻在地。楚承安很高,比楚承朝高了快半个头;也极为强壮,袖子挽起来,手臂上的肌肉极结实,看起来可以轻轻松松打倒好几人,可他偏偏生的那样好看,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面安在最勇猛的将军身上。 他转了个圈,裙摆随风翩飞,对着陆允初抛了个媚眼,说出的话却让人忍俊不禁:“哥~我和嫂子,谁更美啊?” 楚承朝跳起来打了他一下,笑着叱责:“你小子!” 远处走来一道清瘦的身影,竟是萧妃,她手中拎着个食盒。一见楚承安就拉着他问训练有没有受伤,习不习惯,她还没到楚承安肩膀高,可这高大的、快有母亲两个粗壮的男子却蹭着母亲撒矫。 “娘~人家手手疼,吹吹!” 他伸出一双粗糙的大手,萧妃小心翼翼的吹了吹,很心疼的让他以后别那么用力。 “娘的安安公主真勇敢!来,看看娘给你们带了什么!” 萧妃不但带了楚承安的,还得和他关系好的都带了,陆允初也不好意思的跟着一起吃。 楚承朝说楚承安吃不惯粗糙的饭,萧妃就日日来看,还陪他一起骑马射箭、帮他处理伤口。楚承安怕苦怕累怕脏,能在这里好好训练已是萧妃紧逼的结果,但他不喜欢记动作也不爱动脑子,萧妃便帮他学,私下教他。 萧妃和陆允初打了个招呼,见她时不时看何在校场上驰骋的身影,走近了拉住她的手询问:“允初可是也想试试?” 陆允初当然想,可不敢明说,只是扭扭捏捏的低下头。萧妃转身对楚承朝笑了笑:“朝儿,你总是不在京城,也让她有些防身的法子,教教她怎么骑马。” 楚承朝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小姑娘家学这些干嘛!风吹日晒的,多受累啊,我们男子汉大丈夫来就好!” 楚承安很不满的翻身上马:“小姑娘怎么不能学了?我不是小姑娘吗?哼,安安公主就要骑马!” 萧妃依旧温言细语,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你看,我也骑马呢,将来教教孩子也是好的。” 楚承朝一听到孩子两个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拉着陆允初走向一匹骏马,想扶她上马,陆允初有些胆怯,任由楚承朝将自己托上马。 她不敢乱看,心跳的好像要出来,萧妃在一旁安抚:“骑马受伤是常事,别怕,熟能生巧。” 楚承朝坐在她身后,揽住她的腰,抬手握住缰绳,有些不好意思的教她。 陆允初坐在马背上,开始的恐惧逐渐被新奇所取代,微风拂面,视野豁然开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格外辽阔,她没有从这样的角度看过世界。 马儿跑了起来,楚承朝紧紧护住她,让她试着拉住缰绳。萧妃对她挥手,笑容是那么灿烂:“我的小将军,你看,马背上的风景是多么辽阔!骑着马可以跨越山水,去你所有想去的地方!” 望着萧妃的笑容,她觉得眼泪几乎要落下。从没有人帮助她实现这样的愿望,所有人都说女子不应该如何,可萧妃叫她小将军,还让她去想去的地方… 楚承朝教了她好半天,她依然不得要领,主要那家伙就忙着不好意思,话也没说清楚。萧妃骑马追来,将陆允初接到自己的马上,带着她飞奔。 “阿初,你看,骑马一点也不可怕!等你学会了,我们就能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看这个世界有多繁华!” 靠在萧妃怀里,她的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定。明明和她只有几面之缘,却这样亲切,原来这个世上真的可以有超越血缘、爱情的真情,她不由拉住缰绳,对着天空大喊,风吹起衣袖,那沉重的衣袖,前所未有的自由。 她好像也变成了一朵云,可以拥抱广阔的天 第7章 路与抉择 萧妃和陆允初约定有时间就在校场见,萧妃还许诺为她找个师妇。 虽然两个人没有多言,但陆允初隐隐感觉到萧妃知道两位公主的打算,甚至有可能就是盟友。她表面以母亲的身份习武读书,实际上也是借机宣传母德,为女子扩大生存范围。 回到府中,楚承朝也累了,想早些休息。陆允初生怕他有什么想法,好在他或许也有些尴尬,让陆允初早些休息,毕竟两个人并不熟。 陆允初原想问问他的伤,但他如今行动自如可见没事,更何况问了又不知生出什么事端,万一他一时兴起,到时候又有了孩子,自己就注定被困在这深宅大院。 她不知道人生该如何度过,但至少不想连唯一可能的希望都被剥夺。 以后的路还很长,难免有避不过的时候,到时候就只能被孩子捆绑一生吗? 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她只能逃避,多逃避一天算一天。 在相处的这几天里,虽然经历了很多事,但楚承朝于她而言完全是陌生人,她不知道楚承朝对自己是什么心思,也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什么心思。 楚承朝这段时日都处理一些京城的事务,每日晚间和她聊聊新奇的见闻,有时也带回来有趣的小物件。她只是听他讲,从来不发一言,楚承朝也变得难得沉默。 他终于忍不住委屈的询问:“你是讨厌我吗?你要觉得我有问题我可以改的!” 陆允初摇了摇头,赞美他一番,他确实很好,自己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江流说这样下去楚承朝很快就会找侧妃,陆允初觉得也算理所应当,反正都是同样的结局,对他好或坏都一样。 她没兴趣思考楚承朝是个怎样的人、对她是否有情,了解一个人就不免产生羁绊,可在这种地方真情是最没有意义的,与其到时候伤心,还不如早点斩断,左右自己的家世可以作为筹码,他没办法休妻,自己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有去处。 楚承朝还是试图没话找话,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他很快就要回到边关,江流这些日子倒问了不少有关边关的事,以此了解国事,她总觉得以后会用上。 陆允初只是冷眼旁观,怕楚承朝看上江流强迫或如何,好在无事发生。 送行那日她为楚承朝整理行装,他一身戎装,脸上带着笑意,但眼中还是带着失落和困惑。 “我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要照顾好自己啊!随时有事和我说!” 陆允初随口说了几句场面话,心里不由得想边关路远,哪里能照顾的到,要是等着他,肯定指望不上。 临走前,楚承朝忽然抬手轻轻的抱了抱她,陆允初吓了一跳,只能装作羞涩。 她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对自己好,就像不能理解这个拥抱。姑姑说得对,或许他在边关也有家眷,她忽然觉得悲哀,若他在那里藏着姑娘,那姑娘会不会心痛… 楚承朝说到时候给她带西域的奶酪,味道好的很,陆允初无精打采的抬起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江流和宰予都说楚承朝挺好的,但她不知道,这种好没有办法证明。与其相信他,还不如试探母亲和姑姑,看看被休后去哪里,人总得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若是因为相信旁人,那便一生都守着未知。 楚承朝一走她就拿着他的令牌去了较场,然后再因为萧妃开的先例也没什么人过问,如今大力推举母德,母亲习武有利于身体强健方便生育,又可以教诲孩子,朝廷也很重视。 萧妃如约找来了一位师妇,这位女子强壮挺拔,身着利落劲装,长发束在脑后,面部轮廓分明,很有英气。她背着一张长弓,对她抱拳行礼:“在下慕容夜,见过大皇子妃。”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并不多言。 她教学的方式也很简洁、直接,每一句话都切中要害,但只讲一次。陆允初开始胆怯,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冷静:“如果连弓都不敢拉,也没有学的必要。” 陆允初咬紧牙关,瞄准靶心,一次又一次练习,从红日初生到暮色苍茫。慕容夜也一直在一旁训练,很少停下来休息。 萧妃有时过来看看她,但一改往日的温柔,很严肃的要求她。 “刀剑无眼,既然选择这条路,就一定要谨慎。不过,若是觉得累我们随时停。” 萧妃给了她进路,却也给了她退路,她只是说自己会坚持。 萧妃问她她为何要习武,是真的想要有朝一日成为将军辅佐公主?陆允初没想到她问的这样直接,只是沉默。萧妃拍了拍她的肩,说两个人的目标是相同的,都是在为那个渺芒的可能做准备。 陆允初其实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心愿,只是除了这条路,她看不到别的希望。而且只要变得更加强大,便总是有出路。 萧妃说她和妹妹在建铸剑山庄,表面上是经商,实际上是培养女子从军,若她将来有一日厌倦了,也可以来铸剑山庄。她已经为妹妹唯一的女儿,她们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人,苏溪客留了同样的路,她们不希望这孩子把命运掌握在某个男人手上,希望她可以过不一样的人生。 陆允初有时也会去看看姑姑,姑姑大多数时候都在抱怨,有一次却叫住她,细细打量了她片刻:“你是在习武?”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姑姑。姑姑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凤座扶手,发出规律的声响。过了良久,她蓦然开口:“你比你妹妹有本事的多,我没有看错。不过我要提醒你,千万不要有身孕,你妹妹是剑,而你是鞘,你比她聪明、忠诚,最适合这个位置。” 陆允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 姑姑的眼中闪烁着野心与恨意交织的闪光:“宫里的那些野种,都不是皇帝的,包括我的好儿子。所以,这天下应该姓楚吗?” 陆允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血脉只是个幌子,并不要紧。” 姑姑忽然拍手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这孩子有想法…所以,这天下应该姓什么?” 原来如此…这才是姑姑一直以来的谋划,也是姑姑教她最好的一课:不要轻视任何人,哪怕看起来再无能。 “到时候你妹妹的孩子出生了,就是我们的孩子,等到太子…” 姑姑向后靠,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轻笑一声:“就让她垂帘听政,扶那个孩子上位,到时候…” 她浑浑噩噩的走出皇后宫殿,阳光刺眼,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无论江山是不是楚氏血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借这个由头,让天下换个姓氏。 她还没有来得及处理听到的消息,又收到了母亲的信,让她去查看田庄。 马车碾过官道,窗外是初春略显萧瑟的田野。母亲屏退左右,拉着她在田埂边坐下。 “你姑姑应该和你说了,但是,这对你没有好处。我楚家的江山怎么能被外人占了,陆君合和我一个公主说这些,是觉得我真的要嫁狗随狗吗?陆家算什么东西,也有这样的野心,不过借来一用也好。改朝换代可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不如在现有的基础上谋划。我和萧妃都不甘于女子的命运,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希望你走了我的老路,只有公主当女帝,我们这些女人才不会困于宅院。到时候公主即位你就是陆家堂堂正正的掌舵人,你那个父亲,留着就是个祸害,我早就看他不顺眼。好孩子,和承朝生个孩子,她不方便有孩子,到时候你们的孩子继承大统才好。” 母亲这番话如同惊雷,可她并不惊讶,只是点了点头。她没有回答,她必须明确全局才会做选择,谁的话都不完全可靠。而且,女子生孩子不易,两位公主不愿意,她又何尝愿意,别是最后为她人做了嫁衣。 母亲拉过她的手,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只有母亲才是真的,父亲…你敢说你一定是陆家的血脉?好孩子,照顾好自己,你总有一天会回来,拿回你应得的一切。到时候我也可以扬眉吐气,让那些贱人看看生女儿才叫好!前些日子,你那父亲还怪我没生出男孩,呵…我倒要让他看看,究竟谁能笑到最后,骂了我这些年生不下蛋的母鸡,我也要让他,尝尝下蛋的滋味…” 第8章 身为棋子 看似是三条路,其实最终都通往相同的目的:砸碎女子身上的锁链,姑姑的心愿和母亲的计划是相通的。 她忽然觉得豁然开朗,安抚母亲:“陆家未必有改天换日的能力,到时候免不了和我们一心,有力量的女子太少,我们必须携手改了这命数,不然最终谁都不会好过。” 母亲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又说起妹妹的孩子出生了,是男孩,姑姑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 终究,不过是一枚棋子… 她没办法见到妹妹,只能写信祝福,又送了不少药材。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妹妹经此一役,未来的世界只会无限广阔。 陆允初这些日子还是忙着习武,只是让清流和宰我私下找无子的母亲和小女孩送到田庄习武,别人的山庄终究没有自己的安定,手下还是要有自己的力量。 只有自己成为将军不够,若下属是男子,终究不过是被选出来的棋子,最终能够颠覆一切的,还是绝对的力量。 清流觉得女子在力量方面没有优势,就要想办法采取辅助手段,比如更强的火炮。在火炮面前,最精锐的骑兵也会瞬间化为灰烟。她正在想办法从民间找到工匠,据传墨家学说尚在,且这一组织中全是女子,可以共同谋划发明新式火炮。 陆允初私下和母亲商量,从古至今没有公主为帝的先例,必须建立女子大军辅佐,但如今还没有能力,最好先扶持傀儡皇帝。陆允初觉得体弱多病的四皇子楚承文最合适,母亲却觉得楚承安最合适,他本身就自以为是女子心性,这样不女不男的人做皇帝也算过渡,但萧妃似乎不舍得牺牲自己的儿子,也支持四皇子。 陆允初觉得母亲说的有道理,可若是这样,似乎不得不和那位温柔的女子分道扬镳,立楚承安过渡比扶持傀儡更有意义。但楚承安这枚棋子却比想象中跳的更早,没有等到算计,他就自己站了出来。 他总是自称安安公主,所有人都觉得他没有争皇位的野心,但他却忽然求娶手握重兵、在军中威望极高的世族容氏之女容落一为正妃。与此同时,萧妃全部的希望,已经找好退路的侄女苏溪客也被卷入了风波,楚承安竟让她做侧妃。 姑姑借机大骂萧妃,说这回可是显出狼子野心。陆允初倒觉得并非如此,萧妃就算做局,用侄女垫背也没有意义。她担忧萧妃难以承受,想安慰她,可慕容夜说萧妃闭门不出,心如死灰。 母亲想趁机会拉拢,萧妃推拒了几次,最终还是主动见了母女二人。 萧妃的宫殿比往日更加寂静,她独自坐在窗边,仿佛枯萎的兰草。她的双眼无神,见到两个人想要笑,但终究只有无尽的疲惫与空洞。 “我千算万算,都没想到他会利用我最在意的人…楚乐公主,您说的对,既然他不仁,我又何必义?这些年我为他做的已经足够多,情分到此也就断了。” 萧妃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冷,母亲握住她的手,声音一改往日的刻薄:“是啊,这些男人就是不可靠,还是我们姐妹同心才能救溪客于水火。不过正好先扶楚承安这小白眼狼上位,但此子无情无义,是个狠角色,可是到了这一步也不好杀。好在他想利用世家门阀上位,却不知终会被反噬。”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推开,姑姑走入房内,她逆光而立,整个人仿佛沐浴在金光之中。她轻捻手腕那串佛珠,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她关上门,带进来一阵寒风,缓步走到萧妃面前坐下,自斟自饮喝起茶。 “秋河,这局你输了啊…” 她唇角扬起,取来那盘山河棋,拈住一枚棋子,歪头对萧妃笑。 萧妃也取出一枚棋子,默默的下起棋,过了良久,沙哑的声音又恢复了清亮:“你错了,这回,没有输家。” 她步步紧逼,母亲和姑姑结为联盟,却依然败在她手下。她没有得胜的喜悦,来到窗边,负手而立,青丝随风飘起:“一个楚承安,让我们结为同盟,有用啊,有用啊…君合,他找过你了,对吗?你们一起对付太子,把这个野种拉下水。可他到时候第一步除的就是你,你不得不靠我。陆家那些没用的男人在你眼里就是废物,你对你的姓氏,恐怕也没有感情,你想要的,只是滔天的权势,只是踩在所有人头上。你要的,我给你。” 她蓦然转身,对姑姑伸出手,姑姑也笑了,两个女人静静对望,姑姑的声音很低:“你果然是个妖孽。” 萧妃笑的温柔,但眼中却只有寒意:“你也果然是这座青楼的老鸨。我是青楼女子,也是后宫妖孽,可妖孽又如何?妖孽既能祸世,那我倒要试试,我这妖孽能走到哪一步。” 母亲击掌而笑,为两人端去热茶,让她们润润嗓子。 陆允初望着眼前的三个人,在欣喜中又有几分身不由己的担忧,在这盘棋中,若没有绝对的力量,便是出局,粉身碎骨,她要想想自己有什么不可取代的价值。 母亲仿佛看出了她的心事,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孩子,你好好习武,等到大皇子一死,你就会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陆允初忽然觉得心头一颤,难道江流是得了母亲的授意?她说西域的局势有一天能用得上,难道是因为… 她望向萧妃,想起她关于妖孽的那番话是对自己而说,所以,这搅动风云的妖孽,并非旁人。 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在楚承朝那里,她是一枚用作生育、带来利益的棋,可是在母亲这里,自己也不过是大业的祭品。 她认同母亲和姑姑,认同只有所有女人拼尽全力改天换地,每个女人才能有真正可以喘息的空间,可她最初的心愿不过好好活着,自由的看到远方的风景,她不甘心一辈子被人利用,所以永远不会信任楚承朝,但她们,同样也在利用她。 她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只是询问三位长辈有没有关于荀韩的书,她要真正了解人心,了解国事,等到某一日把主动权攥在自己手里。 萧妃取来这两本书,说这些书每个姑娘都应该读读,这样才能知道自己一直受到多么大的蒙骗。 她行礼谢过,说自己会好好习武,转身离开。 推开门,冷风灌入衣袍,她打了个哆嗦。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要付出代价,哪怕只是想要纵马驰骋。 在快要离开皇宫的时候,萧妃追上了她,气喘吁吁的拉住她的袖子,将一封信递给她:“皇帝不准备放过承朝,他不是坏人,于你而言,入局恐怕很难有好结果,如果你反悔,就把这封信给承朝,你们一起走。初儿,你记的我问过你的那个问题吗?你的初心是什么?你是你自己,不是大业之下的祭品,你可以不为了任何人牺牲。我希望实现一直以来的愿望,但我也希望大家都可以得偿所愿。” 萧妃说完这番话便转身离开,独留陆允初一人背对恢弘的皇宫,望向苍蓝色的天空。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乱局是乱,但平静之下,又怎会没有水波? 第9章 比美 陆允初回府后拆开信,信上说明楚承朝和太子是同胞兄弟,乃前朝血脉,当年被叶季允狸猫换太子,皇帝有心借楚承朝除掉太子,楚承朝知道这件事。萧妃劝楚承朝不要轻信,早些逃往边关,他手里有兵权,可以借机去苍山匪寨留下生路,日后再做打算,生命要紧。 陆允初将信收好,没有交予楚承朝的打算,这种大事还是让他自己抉择,他不是孩子,劝说他反而可能引来仇恨,他有他自己的路。 楚承安即将大婚,楚承朝也将回京。陆允初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江流说对一个将死之人就宽容些。 陆允初想起最初见到他时那开朗的笑容,又仿佛看到了他最后的终局,心里有些发堵,终究是一条鲜活的、没有害过别人的生命。 宰予冷冷的说谁知道有没有害过,这地方哪有简单纯粹的人,她这些日子忙着读书,比较诸子之说思虑冶国之道。 陆允初除了骑马射箭就是看兵书,把天下形势和地图研究透彻,精细到每一处隘口的兵力,这都是姑姑找过来的。 在大皇子府是难得安静的成长阶段,等到真正入世,就很难寻找到这样的清净。 楚承朝刚刚抵达京城就立刻回府,连戎装都未及更换,他看上去和一年多以前没什么区别,似乎个子长了些,但也可能是靴子底厚了。 一见到陆允初他便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抱入怀中,甚至兴奋的抱着她转了一圈。 “我想死你了!这么久没见了,你瘦了好多呀!” 他看上去还是那么活泼,陆允初方才沉浸在自己的将军梦里,如今突然被打断还有些不适应。想她?有什么可想的?是大家很熟吗?而且自己强壮了这么多,他这眼睛可能是不能要了。 她开始还担心他看到自己如此强壮会不会直接休妻,但他自己就强壮,确实谁在他眼里都是瘦弱的。 她努力想振作精神,说两句体贴话,可话到嘴边,都堵住了,她实在无话可说,因为她既不想他,也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想自己。 她最终只是低下头,又选择沉默,江流急忙解释她自从楚承朝走了就更不说话了,性子太害羞。 好在楚承朝没有计较,拉着她的手带她看带回来的小玩意,但这样一来,她手上厚厚的茧子都被发现了。 楚承朝是习武之人,应该可以判断出来,但她不承认,他也没办法。听他关心自己的手怎么了,她努力把脸憋红,很柔弱的嘟囔:“妾身…日日…夜夜…思君,做了许多衣裳,生怕夫君在边关受寒…” 说罢,她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哆哆嗦嗦的指了指那些提前准备好的衣裳,装作是自己的杰作。 “夫君不在…允初,思念难抑,只能做些衣裳打发时光…话…也不想说…饭…也吃不下…一听外面来消息…就…” 她咬了咬嘴唇,扭了扭身子,差点逗的清流和宰予笑出声。 楚承朝没见过世面,见她想自己想成这样,只觉得感动无比,将衣裳试了个遍,又让她一定要多吃多喝,自己的罪过可太大了。 这些衣裳太过华美,和楚承朝不相配,他的气质撑不起来,但陆允初还是低着头,偷偷抬眼飞快地看他,羞涩的捂住嘴,身子微微颤抖,其实是憋笑憋的。她一个劲夸夫君天下第一好看,又说自己何德何能。 楚承朝从没有被人这样赞美,大家对他的夸奖最多就是没架子、活泼、勤奋、武功高强,更多的评价是没才学、粗鲁、愚蠢、平庸,他的容貌更是让他自卑,兄弟们虽然不至于个个都是太子和楚承安那样的美男子,但他的容貌也是倒数,只比老三略好看,可老三好歹会打扮也懂诗书。 听陆允初这样夸他,他开心的好像长出了尾巴,左摇右摆连饭也顾不上吃,就忙着对镜自照,不时问一句自己黑不黑、个子矮不矮、鼻子是不是不好看,陆允初永远都回答他最好看、最高大,简至是古往今来全天下第一男子,所有说他的人都是忮忌! 陆允初一夸就夸上瘾,说自己以前就听说过他的英明神武,觉得怎么可能有机会见到这种英雄人物,自己简直太幸福了。 楚承朝见她一个话如此之少的人,却一提到自己的好处就夸夸其谈,辫子简直要翘到天上,一只大嘴笑得合不拢。 “哼,承安老说我不好看,和我出去丢了他的人!” 他抚过自己平庸的脸,自怜自艾,觉得这些庸俗的世人都不懂自己。 陆允初急忙安慰,说他才是真正的美男子,一见难忘,二见倾心,三见泪随风,他激动的睡不着,欣赏自己出尘的美貌。换衣服的途中露出了身姿,陆允初捂住嘴,一头扎进被褥里,害羞的滚来滚去。 “哥哥的腰不是腰,哥哥的腿比天高,哥哥的脚…那是玉足!” 陆允初已经从开始的矜持到完全放开,楚承朝的笑声太有感染力,她发现夸他太有意思了。 楚承朝不好意思得脸红脖子粗,对着她走起羞涩的小步,还做了个兰花指。陆允初疯狂鼓掌,只差被他美晕。 楚承朝没来得及沐浴,身上的味道并不算好闻,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赶紧逃跑,但陆允初还是叫喊:“你也太香了吧!这就是体香吗!原来这就是英雄的味道!” 不知道是因为沐浴着了凉,还是前所未有的激动,楚承朝当晚就发了烧,陆允初因为他爱美觉得有趣,悉心照料,过一会就给他喂点水。 “太可爱了…你真的太可爱了…” 她一边照料,一边不断夸奖,楚承朝平日总是活蹦乱跳,如今虚弱的躺在锦被中,脸颊烧得通红,看起来确实可爱。 楚承朝在难受中还不忘比美:“我和太子…谁好看…他们都说他好看,我不服…狼哥说我是最好看的,要不是他是男人就爱上我了…” 狼哥是谁?看起来见的世面比较少… 陆允初想起了太子那张面如冠玉的脸,再看看眼前这张普通的小男孩脸,不由替他伤心,忍着同情的泪水,她坚定的回答:“当然是你美!那个狼哥是谁啊!好讨厌!我好讨厌他,凭什么他就能在哥哥身边!我不服!” 楚承朝急忙拉住她的手:“我不喜欢狼哥,他和你差远了!我最喜欢你了!” 他一边说,一边送了个飞吻,殊不知远在边关的狼哥秦朗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 “谁在骂老子!” 第10章 苏溪客 等到陆允初醒来时,发觉楚承朝正抱着她傻笑。 “嘿嘿,太辛苦你啦,都把你累睡着了!” 他的身上没有那么烫了,陆允初有点担忧的四处看看,没有发现异常,终于放下心,对他也笑了笑。 见他还是有些疲惫,陆允初主动端来粥喂他喝。他靠着她,蹭蹭她的肩膀。 “好久没人对我这么好了…” 他的眼睛红红的,竟泛出水光,看起来真的很感动。陆允初继续仔细的喂他,生怕把他烫着,他掉了两滴小金豆。 陆允初越看他越可爱,虽然还是不好看,但掉小金豆的人都可爱。 他这几日都休息,陆允初一直守着,听他聊小时候、聊边关、聊喜欢吃的点心,他一提到边关眼睛就亮了。 “大漠真的很荒凉,但是篝火一生就可有感觉了!我们还会围着篝火跳舞,有的人跳的可好了!林沉那家伙平常看着不声不响,到了这时候可豪放了!你要是也来就好了,他们都可有意思了,我最喜欢讲鬼故事吓大家…” 说着说着,他扮了个鬼脸,又说起母亲也特别喜欢讲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经常把小时候的他吓的鬼哭狼嚎。 “娘总说想回西南,吃那些奇怪的虫子,可来了京城就永远没机会回去。母亲讨厌京城,这里太冷了,人也总是装腔作势,西南的人很多性子都爽朗,没有这些弯弯绕绕…她总说带我去看舅舅、妹妹们,再到水边折花别在头上去林子里寻山珍,等到闲下来,我也想去…” 他的母亲是西南泽国的公主,可多年前陛下打下泽国,她的故乡由此变为蕃国,她也被作为人质送往京城,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家,可她从未忘过自己的家乡。她总是想回去,可最终还是在忧郁中度过一生,葬在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宫里真的好可怕,那些人也势利,我娘没有势力,他们就欺负我娘,她总是哭…我一直想要有军功,让我娘过的好些,可她走的时候,我刚到西北边关,那时我还想着等我有了封地,就带着她一起走,再也不回来了,可我永远都见不到她了…好在她不会知道我脸上受了伤,不然她肯定会伤心的…” 说着说着,他又落下泪,手指抚过脸上的面具。陆允初轻轻抱住他,想起了姑姑,姑姑这些年也很不容易。陆家子弟很是懒散,没有建树,姑姑在宫中谋划,只能靠自己之力,有时候还会被家人连累。皇帝又阴晴不定,对姑姑毫不在意,姑姑和皇帝一起长大,对皇帝也算有情,可是皇帝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厌烦。 她曾觉得姑姑刻薄,可姑姑一个人在宫里真的很不容易,她们这些人都很无能,靠着姑姑却嫌她多事,如今想来,实在对不起她… 楚承朝说以前对母亲最好的是萧妃,她对谁都很温柔,也常常关照她,可萧妃也很不容易。 望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陆允初不由想那位西南公主肯定也是很好的人,不然不会在这样时光的地方培养出这么善良的孩子。可惜这样好的一家人,恐怕都没有好结局… 过了几日就是赏花大典,楚承朝还有些虚弱,但不得不去。他爱玩爱闹,但最讨厌这样的场合,只能不情愿的蹭过去。陆允初扶着他,听他说的内心的烦躁。 和他低沉的情绪相反,园内姹紫嫣红开遍,那些平日里满腹算计的人如今也摆出笑脸,围着皇帝赏花。 楚承朝和皇帝不熟悉,不想往他旁边凑,只是偶尔和认识的人打个招呼。他和这皇宫里大部分的人都不熟,除了太子和楚承安,太子是因为当年一起在骠骑营又守边关,虽然后来关系还是淡了;楚承安以前自称女孩子被兄弟们看不起,楚承朝脾气好,总是和他一起玩游戏,还替他梳辫子,一点也不嫌烦的叫他小公主,可最近楚承安越来越奇怪,不再当小公主,看起来和太子一样讨厌。 见到兄弟们楚承朝很想多聊几句,可大家都透着木然,年纪轻轻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每个人都那样颓丧,除了三皇子和七皇子偶尔真心笑笑,其他人都是同样的假笑。楚灵和楚沁也来了,但都是不声不响的。楚沁为了逗皇帝开心假装扑蝴蝶,可笑得很勉强,皇帝假意笑笑,看起来也觉得无聊。 见到楚承朝,皇帝摸摸他的头,脸色看上去好了些:“还是承朝好,不像那些小老头,可怎么看着也老了些?不过瞧瞧这两个孩子的感情倒真好,小五…他二哥有四个女人,他却有七个,他再努努力,比我都厉害…” 皇帝望向楚承安,冷笑一声,楚承朝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皇帝来赏花只带了两个妃子,姑姑和萧妃,皇帝一直揽着萧妃,时不时问她冷不冷、热不热,萧妃依然是温柔的样子,只是有些落寞的笑。姑姑的目光始终都在两个人身上,有时显露出几分怒意,有时又显出几分讽刺,但总不能忘了身为皇后的端庄,还得装装样子。 看了一圈,所有人都是百无聊赖的,不过楚承安身旁那个身着白衣的姑娘倒是让她移不开眼。 这姑娘长的不像萧妃,却与她说不出的相似,都是如水般温柔,又如月光般清冷。她看着很年轻,也就是十四五岁年纪,眉间却笼罩着化不开的轻愁,就像风一样淡,让人忍不住好奇。 楚承安说这是苏溪客,萧妃的侄女,陆允初忍不住和她打了个招呼:“妹妹好!你真好看!” 苏溪客有些不好意思的抬起头,声音像云一样轻柔:“嫂嫂好…” 她的目光在陆允初脸上停留片刻,忽然轻声说:“嫂嫂的眼睛真好看。” 陆允初一愣,苏溪客浅浅一笑,那笑容让她苍白的脸瞬间有了光彩,显出些许少年人的活泼:“就像西北的风,像辽阔草原上的星星,明亮、自由。” 简单的一句话,却说出了她的渴望,这个小姑娘绝不是一般人… 苏溪客又看向楚承朝,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担忧:“大哥是不是身子不适?最近天寒,试试安神补气的方子,大哥驻守边关,实在辛劳…” 陆允初连忙道谢,苏溪客望着她,目光温柔,却又隐含水光:“哥哥和嫂嫂站在一起,真像画本上写的一对…哥哥一看就是难得的好男子,专一又衷情。” 她这话说的自然而然,每句都像是无心,却又奇异的说在关键之处。 等到赏花大典结束,陆允初还在想着苏溪客那温柔却空洞的眼神,还有那几句无心之言。 楚承朝也感叹了一句:“苏小姐…真是谪仙一样,让人见之忘俗…” 陆允初心下只剩冷笑,这么快就现了原形,这样子真让人恶心。 可楚承朝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惊讶:“苏小姐的父亲苏太傅是逐林党魁,逐林诶!那可是天下读书人都向往的所在,崇尚圣人治国,苏太傅是我最钦佩的文人,铁骨铮铮,敢于直谏,听说他手握圣教正统《圣人图》,苏小姐也自幼好学,小小年纪通读经史,承安娶她就是想让她为自己所用,苏太傅总说女儿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可自从出嫁,她就终日抄写女德女戒,太可惜了…” 原来如此… 她有如此才华却困于宅院,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她还想与苏溪客多聊几句,却没有机会,不由遗憾。 老朋友来啦!苏溪客邪魅一笑:哈哈,陆将军,本姑娘又来啦~ 陆允初:小姐姐咱们做朋友好咩,看在我这么爱你的份上[小丑][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苏溪客 第11章 弃子 太子邀楚承朝等兄弟去府中小聚,陆允初一直对着萧妃赠的信思索。若楚承朝不死,对于原定的计划应该也没有影响,打不了把他藏起来对外称离世,可他必然不会听她的… 夜色渐深,烛火在微风中摇曳。楚承朝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回来,脸上泛着红晕。他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声音带着欢快:“我今天见到小侄子了!那么小,软软的,还会抓住我的手指…” 陆允初低着头,心里盘算着应该找个什么理由。但楚承朝的吻已经落了下来,他将她抱起,走向床榻。 不行,不光是孩子,更不能让他看出自己健壮的身材… 她正准备说月事来了,不方便,没成想他撑起身子,眼神中带着一丝挣扎和歉意。他抬手,有些笨拙地拂开她额前的碎发,声音低了下去:“我…我总不在京城,我不想你一个人受累…” 陆允初终于放下心,她想起了楚沁的希望,那也是她的希望,她要成为将军,主宰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在这随时可能失去的爱意中挣扎。 楚承朝抱住她,很快就沉沉睡气,脸上还是傻傻的笑容。月光透过窗棂,勾勒出他那隐藏在寝衣下的线条分明且极具力量的身躯。 一阵莫名的寒意忽然从心底升起,她想起了楚灵曾带着恐惧对她低语:“婚姻太可怕了…多数女子不习武,在封闭的居所太容易受到伤害…” 只有逃离,逃离这个看似开朗,实则可以随时伤人的大皇子。 但在此之前,还得装装样子。 她轻轻起身,披上外裳,默默的做起糕点,心里思索起日后的打算。 楚承朝醒来看到桌上精致的糕点,又见陆允初走过来为他整理衣衫,眼中全是惊喜。 用过早膳,他兴致依然很高,拉着她絮絮叨叨说起边关的趣事。说着说着,他突然话峰一转,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我们的名字连在一起多好听!允初,允诺初心;承朝,承载华朝,正好是一允华朝!我们以后的孩子就叫楚华朝!” 他满怀憧憬,陆允初只是附和着笑。楚…那是他的孩子,和她有什么关系?传宗接代的是母亲,可他们却抢夺了母亲的孩子据为己有,这样的母亲,也不过是容器。 楚承朝想到一出是一出,要和她一同去郊外古刹祈福。陆允初不由的想,恐怕是去求子吧… 古刹钟声悠远,香火缭绕,静谧却驱不散心中的愁云。楚承朝拉着她的手,在一棵挂满朱红木牌的姻缘树下驻足。他仰起头,小心翼翼地将一块新木牌挂在最高处。木牌上是一行字:“楚承朝与陆允初,生生世世。” 心头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她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想起和妹妹看话本时两个人曾有过的期盼,她曾偷偷想过如果世间的感情可以圆满,那该有多好…可如今仿佛在这个瞬间可以看到永恒,她却觉得心中只余悲凉。 楚承朝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快,下意识摸了摸脸上冰冷的面具,声音带着委屈:“我…是不是很丑…我不配…” 陆允初摇了摇头,轻轻抱住他:“怎么会?你在我心里,无论如何都是最好看的。” 他沉默半晌,最终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手指颤抖着,缓缓取了那个不摘下的面具。 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右额角斜划而下,破坏了原本还算端正的相貌。他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充满了不安和自卑。 他这副样子,倒让人觉得怪可怜又怪可爱的。陆允初没有移开目光,反而上前一步,仰起头,轻轻的吻在那道伤疤上。 他的眼泪瞬间就落下来,就像个天真的孩子。这当然惹人怜爱,但也只适合做个孩子而已,做为皇子、丈夫,乃至未来的父亲,他都无法适应,他只适合西域广阔的荒野。 为了缓和沉郁的氛围,楚承朝带她去了马场。他依旧将她护在身前,双臂紧紧环着她拉住疆绳。他看起来很不好意思,没有了往日的活泼。 就在这时,一封加急密报送到。楚承朝看完后,立刻破口大骂,全身都在颤抖:“皇帝…竟然软禁了舅舅一家,要…要扫平西南旧部!还让…让舅舅唯一的两个孩子,我的妹妹们去漠西漠北和亲!凭什么!这些年舅舅一直守着西南边陲,忠心耿耿,从没有想过反叛!” 他当即冲入皇宫,与皇帝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具体过程无人可知,只知道最后皇帝阴沉着脸,默许他将两位妹妹接回自己府中安置。 事态紧急,楚承朝担心妹妹们在路上遇到埋伏,带着亲随赶往西南迎接。 看着他匆忙收拾行装的背影,陆允初心中一紧。 她最终还是将萧妃的信塞到他行李的夹层中,他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伤害自己,可他必然不会听从,只会一意孤行。 楚承朝离京后,她依旧每日去较场。一日姑姑忽然召见,一见到她,就轻蔑的嘲讽:“你那个丈夫,真是个扶不上墙的蠢猪!你娘还想保他…呵…这回他倒是自寻死路!我得想办法让你赶紧和他断干净,不然和这种猪待久了,也变成同样的蠢人,连累我们所有人!” 陆允初垂首不语,可姑姑却接着说出了让她震惊的话:“楚灵要嫁给太监,以此避开赐婚。陛下震怒,要处死太监,可她竟偷偷找他,准备一同**。幸而楚承安这小妖精竟救下她又以死相逼,让皇帝妥协了,对外宣称楚灵公主为国祈福,将她赶走…” 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想去看楚灵,但当夜就收到了婚柬,是楚灵的邀约。 楚承安将楚灵和太监接到自己的府中,为她们举办宴席。 婚宴上,楚灵身着红色嫁衣,脸上却洋溢着前所未有的、明亮而真实的笑容。她紧紧牵着那个不好看的、阴沉的太监,对所有人微笑。 在宴席结束后,她找到陆允初,开门见山道:“第一轮夺嫡,我们身为女子绝无可能,只能暂时偷光养晦。我在楚承安府中替他谋划,他以为我是真的为情所困,对我没有忌惮。我一直在想办法接触苏溪客,得到《圣人图》,将其改为《圣女图》,借圣女出东方,母德化天下之由,为接下来的夺位创造基础。” 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继续说:“那卷书就在苏溪客手里,可她假装不知,以防楚承安卸磨杀驴。我得想个办法接近她,让她为我们所用。” 第12章 绝路 楚承朝一路疾驰,终于将两位表妹慕欣和慕笙接回了府中。这两位姑娘虽然经历变故,但举止依然从容。慕欣优雅大方、谈吐得体;慕笙年岁尚小,活泼开朗。 见到陆允初,两位姑娘送她从西南带的各色衣裙,又同她分享一路的见闻,三个人相处的很融洽。 陆允初听说她们一直想看繁华的京城,楚承朝等到安定下来后在上元灯节这日带着三个人同游。慕欣说姐妹两人不想出嫁,楚承朝决定想个办法让大家名声都臭了,这样他可以缓解皇帝的怀疑,也可以保护两个妹妹。 长街上火树银花,人流如织,楚承朝一边揽着慕欣,一边揽着慕笙,陆允初装作生气在一旁小声嘟囔。 果然,这其乐融融的一幕,被提前找好的盟友楚承安撞了个正着。 “楚承朝!你还要不要脸!你这般行径,罔顾伦常,与禽兽何异!” 楚承安大步冲上前,脸色铁青,厉声喝斥,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楚承朝非但不恼,反而扬起下巴,一副享受的样子:“西南出美人,我的妹子们更是美人中的美人,我就是喜欢,怎么了?” 第二日楚承安果然参了他一本,皇帝把他骂了一顿,他毫不在意,说自己就是喜欢找刺激。 经此一事,楚承朝的名声彻底败坏,两位妹妹也得以保全。 外人都同情陆允初,却不知她日日和两位妹妹在一起谈论兵法、考量时局、练习武艺,很是自得。 两位妹妹总说西南的女子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挽弓射箭都擅长,也喜欢饮酒。还说那里都是走婚,多位母亲共同抚养孩子。 “以后咱们一起回西南!天高皇帝远,咱找个山林隐居,打猎、骑马、吃最新鲜的野味!” 慕欣揽住她的肩,让她尝自己做的果子酒,还送了她药材和草木图鉴,教她制作防身的药粉和迷烟。 慕笙喜欢习武,教她更侧重于灵巧和实战的搏击技巧,几个姑娘经常在一起对练,摔的一身伤。 楚承朝忙完公务会和她们聊上几句,但很难融入她们的话题,可见到自己最在意的人这般自得他也很高兴。 边关的军报再次传来,楚承朝又要启程,和以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同,他很舍不得离开家人。 府中上下都在为他准备行装,望着陆允初忙碌的身影,他从后轻轻环住她:“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 陆允初嘱咐他多注意保重,他伤心片刻,又恢复了片刻:“等下次回来,我一定要给你带边关的星星草!” 陆允初没有问他什么是星星草,只是转身抱了抱他。 第二日清晨,天色未明,亲卫和马匹已在府外等候。楚承朝一身戎装,甲胄在晨光中泛着冷破的光泽。 “照顾好自己呀…” 他看了一眼陆允初,翻身上马,消失在长街尽头。 在楚承朝出发后不久,楚沁也选了一位早已达成合作的寒门新贵为驸马。 妹妹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找到她,妹妹看着气色不错,和她寒暄两句就切入正题。 “姐姐,她们应该和你说过了。太子和大皇子是叶季允狸猫换太子换来的双生子,太子在我的威逼下准备复国,大皇子那个懦夫怕死的人多,竟拒绝了。我来到太子府就是为了策反他,我偷偷联系了叶氏余部,他们在江湖中建了四大楼,表面是普通门派,实则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我已经把这消息透露给了皇帝,太子没办法,过段时日我们就借太子去那边处理事务逃走。” 原来妹妹也有自己的计划… 她还没有开口,妹妹冷冷一笑,声音更加低沉:“天下必须要乱,只有乱世,女人才有机会搅动风云。到时候我想办法兴复南朝,废了他这个贱人,自立为帝。东北云国的慕容明月公主也有意夺权,慕容夜就是她的人。姑姑也要下手了,和萧妃一起联合容家等几大武将世家送楚承安上位,等他上位就弃掉陆家男丁断尾求生,为你当家主铺平道路…” 从妹妹那里离开的时候,陆允初浑浑噩噩,又回到了校场,拼了命的训练。 半年后,太子反叛,皇帝命大皇子剿灭。慕欣和慕笙哭得喘不过来气,想尽办法救哥哥。 陆允初去皇宫找姑姑,姑姑正在伺候她那盆梅花,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还没有开口,姑姑就戏谑的问:“怎么?来替人求情了?” 陆允初摇了摇头:“他可以叛逃,也可以剿灭兄弟或放他一马被永囚于京城,没什么救不救的。” 姑姑坐在她对面,把玩着指间的翡翠扳指,轻声笑了:“你果然是个聪明人,到时候我们让他假装消失,你就自由了。对了,你真的相信所谓的血脉疑云吗?” 陆允初猛地抬头,眼中只余惊骇。 “这根本不是叶季允的谋划,是我和你妹妹的…小玩笑。她编造了狸猫换太子的故事,我也是给皇帝下过药,但有没有用,我怎么能知道…” 姑姑靠近她,声音中带着揭露秘密的快意。 她还没有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哭声响起:“大皇子殿下放过那贼人,皇帝率军平叛,可…五皇子从西域打回来了!” 姑姑微微一笑,好戏很快就要开演了。 楚承安很快就打到京城,生擒皇帝,登基为帝,立萧妃为太后,又网开一面放过楚承朝准备将其囚于府中。 姑姑召陆允初商议对策,可就在这时,又有人前来禀报。这回那人直接扑倒在地,带着哭腔:“娘娘!不好了!大皇子殿下在天牢自刎,说是…说是听闻皇妃陆氏水性杨花,想要攀附新帝,不堪受辱,竟在狱中愤而自尽!” 陆允初已经完全反应不过来,头脑一片空白,姑姑冲过去给了那侍从一巴掌,骂他胡说。可整个皇宫都开始传言大皇子虽有过,但罪不至死,怎么能被无耻妇人活活气死!听说新帝哭昏在地,誓要杀大皇子妃祭奠亡兄。 姑姑瘫坐在地,咬牙切齿的痛骂:“楚承安…萧秋河!畜牲!畜牲!算计我就罢了,阿允呢!她有什么错!” 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她仿佛在一瞬间变得苍老。陆允初对于身边的一切毫无反应,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妖孽。 妖孽… 为什么? 为什么! 姑姑和她被一起软禁在宫中,姑姑四处想办法找人协调,但就在两日后,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传来:老皇帝的寝宫莫名起了一场大火,据说最后进入那里的是萧妃,有人听到她的声音从火焰中传来,怒斥老皇帝是禽兽,毁了自己的一生。 新帝没有多言,只将母亲送到风鸣寺休养,称母亲身体虚弱,立先皇后陆君合为太后,因兄长对陆允初情深暂且放过,处理传谣之人。 他得到了逐林党魁苏太傅支持,为他正名,处理所有说他得位不正之人。在经学正统和门阀世族的支持下,楚承安牢牢坐稳皇位。 第13章 出征西域 连日来,陆允初如同失去了魂魄的空壳,蜷缩在最偏僻的角落。外界铺天盖地唾骂,让她没有办法离开这座宫殿。 姑姑一直守着她,有时候哭,有时候笑,有时候劝,有时候骂。 “萧妃没有放弃我们…没有…我和她斗了一辈子,她却为了当年的那个约定…阿允,萧妃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我们不能倒下!” 姑姑一遍遍的安慰她,可她不吃不喝。姑姑的眼泪都快流干了,母亲也冲过来看她,却在路上被人砸伤,迫不得已回去休养。 陆允初听到消息,忽然起身,姑姑一把抓住她:“这时候出去是不要命了吗!” 陆允初摇了摇头,猛的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那把楚沁赠予的礼物。 她的手指抚过剑身,鲜血一滴滴落下,可她只是仰天大笑。 “妖孽?妖孽又如何!妖孽既能祸世,那我倒要试试,我这妖孽能走到哪一步!” 她举剑而立,剑尖只指天穹。姑姑先是吓的险些跌倒在地,但很快就缓过神,点头如擂鼓:“对!我们都是妖孽,但妖孽总好过手无寸铁!” 她没有再看姑姑一眼,转身,踉跄着走向内室。 当她再次走出来时,已然换上一身缟素,长发披散,不簪钗环。 “找楚沁,她认识钦天监的巫师。既然他们爱看女人当妖孽,那就让他们好好看看!” 姑姑去找楚沁,带来了钦天监的大巫师阿芝,她由楚沁一手培植,已经将整个钦天监几乎全部换血为女子。 陆允初让阿芝在民间传楚承朝冤死魂魄不散、其妻冤屈未平以致天罚两个说法,近几日京城暴雨成灾,正是好时机。阿芝又在大殿屋檐上装引天雷的装置,并秘密献策“代夫平定西域以改天象”之说。 等到准备妥当,陆允初紧握长剑走出宫殿。宫道漫长,消息已经传开。沿路的宫女、太监、妃嫔对她指点唾骂。 “妖孽!还敢出来!” “祸国殃民的贱人!怎么不去死!”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烂菜叶、石子,如雨点般向她砸来。污物沾染在雪白的长裙上,留下肮脏的痕迹。额角被一块石子击中,渗出血丝。 她依然目不斜视,步履坚定走向那做金碧辉煌的殿宇。 面对一声又一声唾骂,她忽然高举双臂,骤然间乌云翻滚,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天幕,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惊雷。 电光映亮了她苍白的脸庞,她猛地抬起手臂,染着血污的指尖直指苍穹:“苍天在上,若我陆允初当真逼死丈夫,悖逆人伦,就降下天雷!”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闪电如同银龙般直劈而下,赫然点燃了大殿的穹顶。 陆允初放下手臂不再停留,踏着被雨水迅速打湿的白玉宫道,一步步,走入那扇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殿门。 殿内,文武百官列班,新帝楚承安高坐龙椅,正商议着因连日大雨可能引发的灾情,那突如其来的闪电让所有人恐慌至极。 陆允初趁乱而入,侍卫想要阻拦,却被她那疯狂的姿态所慑,一时不敢上前。 “妖孽…妖孽…” 侍卫们吓得屁滚尿流,四处逃窜。 “拿下这个疯妇!”楚承安又惊又怒,厉声喝斥,但无人理会。 陆允初立在大殿中央,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压着声音,显得格外粗糙低沉:““天理昭昭,鬼神共鉴!亡夫楚承朝一生之志,在平荡西域,妾愿承亡夫之志,不破西域,誓不还!” 楚承安将原本已到嘴边的呵斥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清晰地捕捉到了百官眼中尚未散去的惊惧。这些迂腐文人最信什么“天人感应”,之前没少暗地里非议他得位不正。如今这陆允初疯疯癫癫,引来天雷示警示,若强行杀她,只怕更坐实的猜测。不如…… 楚承朝麾下的边军,忠诚悍勇,只认他们那个死去的主帅,却对他这个新帝不信任。西域战事吃紧,漠西漠北两部蠢蠢欲动,正好让陆允初这个“未亡人”去,打着为夫报仇、承继遗志的旗号,既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又能借刀杀人。 楚承安脸上那暴怒的神色瞬间收回,取而代之的是故作沉痛的神情。他缓缓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沙哑与感慨:“看来是皇兄的在天之灵始终放不下边关战事,放不下我大楚的疆土,故而显灵,赐神力于嫂嫂,以诉其未竟之志!” 陆允初闻言,猛地抬起头,雨水和血水混合着从她脸上滑落。她没有反驳,只是跪伏在金砖之上,声音斩钉截铁:“臣妇,谢陛下恩准!愿代亡夫,西征破敌,以战明志!” 说罢,在满殿惊愕的目光中,她一把扯开自己早已被污物和雨水浸透的孝服!众人皆转头大骂妖孽,并未看到衣衫之下线条分明、布满新旧训练伤痕的肌肉轮廓。 “江流!”陆允初厉声喝道。 一直默默跟随着她、此刻也浑身湿透的江流,毫不犹豫用簪尖在她的背脊上,一笔一划,深深地刻下了一个血淋淋的朝字。 这一个字,不仅显示她的忠贞,更成为女子夺权的掩护。姑姑不忍她背负此字,一生成为别人的影子,希望她刻楚字以示为国捐躯,可陆允初知道,只有最极致的退,才能为自己和其她女子,在囚笼中争取更大的自由。 陆允初强忍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穿透雷声,清晰地响彻整个大殿:“罪妇陆允初在此立誓:不破漠西,不平漠北,誓不还朝!” 楚承安望着这令人恐惧的妖孽,脸上堆起敬意,用力拍了几下手掌:“好!好一个代夫出征!大皇子妃对亡夫之情,真是感天动地,日月可鉴!此等贞烈,当为天下女子之楷模!朕心甚慰,甚慰啊!当以此事入女德新编,为女子之典范!” 消息很快传开,楚灵找到即将出征的陆允初,脸上写满担忧:“允初姐姐!那楚承安分明就是不安好心,你这一去,十有**…” 陆允初正在擦拭那柄楚沁所赠的长剑,声音平静:“无妨,我会回来的。” 临行前,陆允初让姑姑照顾好慕欣和慕笙,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