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家属院》 第1章 沈公安到底想干嘛 一个又高又瘦、烫着爆炸头,穿着牛仔裤的年轻男子(沈公安)站在三尺讲台,对着教案演讲。台下坐着校领导和教研组组长。 校领导们的脸色都不太好,这身打扮在八十年代是相当前卫的,与老师的形象不太符合。 沈公安正在讲《兰亭集序》,讲着讲着觉得索然无味,后来索性把教案一推,开始自由发挥,摆述了一段“三国志和三国演义的区别”脱口秀。 沈公安:“列位都知道《三国志》比《三国演义》更严谨,更简洁,但我个人认为正好相反。你比如赤壁之战,三国志仅用“公至赤壁,与备战,不利。于是大疫,吏士多死者,乃引军还”,无细节渲染,而三国演义呢,则绘声绘色地写了诸多细节,更好地让老百姓理解了那段历史,你写得再好再牛逼,没有通俗性有什么意义……” 这段即兴脱口秀虽然生动,但是与高中语文的教育理念不符。大家齐刷刷在评分表划掉了他的名字。沈公安感觉到自己处境不妙,索性合上了课本。 沈公安:“各位领导,我想发几句言。“ 吴校长刚要打断他,沈公安就开始了自己的演讲:“首先,我认为教师不是个教书机器,后者是没有灵魂的,因此被人称为教书匠。其次,我认为语文教师更不应该被禁锢在某个模式里,尤其是面对这么灿烂的古文,我们应当尽情展示自己的个性,才能给学生留下对语文的热爱……“ 吴校长:“好的谢谢沈公安老师,请回去等我们的结果吧。“ 沈公安走后,大家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摇摇头。 在别的教室,有不同科目的新老师在试课,大概二三十个。英语老师秦梦用一个片段故事讲透了现在进行时、过去进行时等难懂的语法;化学老师宋佩山有点紧张,结结巴巴,但教案做得非常扎实;英语老师苏珊娜穿着最时兴的的确良衬衫和香港明星的大波浪卷发,则绘声绘色表演了一段《罗密欧与朱丽叶》,口语非常流利,难得的没有口音。 沈公安吊儿郎当地站在校长办公室。不明就里的人很容易以为他是什么社会闲散人员,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其实是省师范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也是县里的**。 校长纪科学苦口婆心:“我说,你到底是想考上还是不想考上啊?你要是压根不想当老师,我就跟你妈说说,就让你做生意去。” 沈公安嬉皮笑脸:“别啊叔,我都上师范了,能不想当老师吗?” 纪科学手一挥:“别来捣乱了,我忙着呢。” 沈公安:“不管顿饭啊?走,我跟您一起吃。” 作为整个北方平原望高楼的县直属中学,望高一中承载着整个市,四区八县的教育重任。八十年代,经过了前些年的拨乱反正,老百姓们也都意识到了考大学是个好出路,想读高中考大学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望高楼一中在校长纪科学的带领下,招兵买马,百废待兴。 操场附近有个小小的屋子,三个师傅负责全校师生的伙食,面积只有十几平米,放了十几个大锅,逼仄拥挤自不必说,因此坐不下人,只能打了出去吃。 纪科学在窗口打饭,每样要了一份。他圆脸,平头,中等身材,相貌温润,头发有一些已经泛起了花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 他每样饭菜要了一些,师傅是新来的,不认识他,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他。 纪科学:“给我来份面疙瘩汤,怎么全是疙瘩没有鸡蛋?……来一份炒青菜,你们这青菜怎么发黑?是隔夜的吗?这个老孙再这么糊弄伙食下学期不让他承包了啊……还有俩馒头。 打饭师傅们面面相觑,此时负责人赶紧跑了过来:“纪校长你来吃饭也不说一声,快去,让老孙炒俩菜……” 沈公安帮腔:“就给我们舀这大锅里的,学生吃什么我们吃什么。” 负责人吩咐:“还不赶紧打,另外来两个人支桌子……” 纪校长又摆摆手:“不用麻烦了,我就在外边吃。” 纪校长打好饭,刷了饭卡,把沈公安的那份也刷了,出去跟学生们一起蹲着吃饭。他表面上是吃饭,其实在观察周围同学们怎么解决户外的吃饭问题。望高楼昨晚刚下了一场小雨,此时天气不太好,又有点濛星(注:即毛毛雨)的意思,但是也下不起来,学生们就懒得打伞,都准备急急忙忙吃完回教室。 纪校长注意到有的贫困学生只要了两个馒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应该是从家里带的咸菜和腐乳。 此时一个身材有些胖的男子(吴副校长)着急忙慌地来了,终于找到了纪校。 吴校长:“纪校,试讲的老师们都过了一遍了。” 纪校长埋头尝菜:“知道。” 看吴校长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纪校长无奈:“我记着呢,你等我把饭吃了啊。” 吴校长一脸着急:“你这是吃饭还是视察食堂工作?我等着给你汇报这些大学生的来历呢。” 纪校长:“汇报啥,一会儿凭实力说话,没有商量的啊。就像这食堂一样,谁家的菜好就让谁承包,学生们的伙食马虎不得。” 吴校长无奈:“共事多少年了,我什么时候给你接收过关系户?放心吧,一码归一码,不给你介绍清楚每个人的来历,怎么评估教学能力?” 纪校长这才放松警惕:“那走,看看去。” 沈公安也跟上,三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办公室走着,纪校长不时看看周围的建筑,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老吴,趁还没正式开学,咱这么一翻新,不丢人吧?” 吴校长:“再怎么翻新也是1950年成立的,跟人家新学校没法比啊。” 纪校长:“我说你这人怎么总说拔气门芯的话”(注:即丧气话)…… 沈公安帮腔:“就是,官僚主义要不得,妄自菲薄也要不得。” 边走着路,吴校长不时凑在纪校长的耳边,跟他介绍今天入选的老师名单。这批老师以刚毕业的师范生为主,也有几个是别的学校资历较深的的老教师,男女老少都有。沈公安不出所料没有入选,他也毫不在意,毕竟他志不在此。 纪校长心里很满意,他脑海里开始出现三年后,望高一中桃李满天下的场景…… 日更 不弃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沈公安到底想干嘛 第2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虽然刚过八月,但立了秋,北方的夜色已经有些凉了。 电视上播放着新闻联播,桌子上的稀饭都冷了,沈虎(沈公安的父亲)和刘红岩都没动饭菜,脸色铁青地坐在沙发上,手里的烟一根接着一根没有间断。 沈公安清清嗓子,端起碗,企图缓和气氛:“一中的课我试了啊,能力不行,人家没要我。” 刘红岩没好气:“是真的不行还是故意不行?” 沈虎操着一口内蒙口音的河南话:“就他那个专业素养,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人家怎么可能要他?他那个性子有耐心对学生讲课吗?他从小就是个泼皮猴,根本就不适合教书。” 沈公安:“反正我对当警察没兴趣。我大哥听你们的话,去大学当工农兵学员了,我也学师范了,怎么说你们也培养了两个大学生,也没给你们丢人,这还不满足啊?我看你们就别管我了。” 沈虎没好气:“男人对当警察没兴趣,还能对啥感兴趣。” 刘红岩在旁边听着心里起急,想劝住这个吊儿郎当的儿子。刘红岩是老革命出身,在棉花厂当车间主任,快退休了还被推选为妇联主席。跟老伴都是根正苗红的先进分子,大儿子沈兵也循规蹈矩,只有小儿子沈公安一身反骨,处处跟他们作对,不让人省心。 刘红岩:“你们爷俩一个比一个犟,我是不管了。公安,妈跟你说你别不爱听,你爸从内蒙山沟沟里跟着部队打仗,把咱们这儿解放了才算熬出来了,他这辈子吃过的苦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年轻气盛,很多事不懂,得听你爸的话啊,男怕入错行啊。” 三个人正说着话,门口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六十岁上下,脸上显露着质朴的笑。 刘红岩招呼客人:“这不是老陈两口子吗,你们咋来了?快屋里坐。” 他们受过沈虎的恩惠,每年过节都要来坐坐,看看老两口。老陈前几年在县医院看病的几千块钱被扒手偷了,是沈虎破的案,抓的小偷,因为及时赶到,一分钱没少。其实沈公安也知道自己的爹刚正不阿,带着一股老红军的正气,他心里也为有这样一个爹自豪。但一码归一码,他还是不愿意去公安局。从小到大人们都说他大哥的性格不像爹,而他像。他从小到大体魄强健,号召力强,爱惹是生非但是绝对讲理。但他其实只有表面像,他心里还是有文艺青年的浪漫主义。 刘红岩邀请老两口留下来吃完饭,老陈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不吃了不吃了,家里还等着回去做饭。差点忘了,这是家里刚宰的羊,是俺们的一片心意,今天说啥都得给你们尝尝。俺们知道沈老虎,不是,沈局长从不拿别人东西,这可不是东西,这是吃的,吃的! 刘红岩:“不不不不能收,怎么能拿你们的东西?赶紧拿走啊,老沈一会儿该发火了。” 老陈两口子见状赶紧把东西留下走了,刘红岩拉都拉不住,只好赶紧拿出两件保健品回礼。老陈边走空气中边飘着一句话:“剁剁挼成丸子煮粉丝汤,好喝!” 这是沈虎人生中最喜欢的时刻。虽然表面很淡定,但他心里是骄傲的,也很满意自己对儿子的言传身教,侧面展示了老公安的风采,老陈两口子来得正是时候。 其实沈公安也不是不为所动,公安局的工作既体面,还能为群众办实事,但他真的不想去,要怪就怪他多上了几年学。人一接受教育,想法就变得多了起来。去教书也不是他的心思,但相比公安局来说似乎更贴近一些。至于以后到底干什么,沈公安自己也没底。他不是个随波逐流的人,他决定听从内心的声音。 沈公安这人虽然吊儿郎当,但还真不是那种纨绔子弟,他现在还没找到自己的追求,但他确定教书一定不是。他从小就很有主见,对那种情情爱爱的也不感兴趣,长这么大有不少女的喜欢他,喜欢他身上那种痞痞的劲儿,但他都没兴趣。跟着哥们儿拍了几个妞子便觉得索然无趣。他的偶像**说过,要做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他觉得做正事才是脱离低级趣味的表现。接下来,什么是正事变成了他的主要任务。 沈公安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响,他就是在拖延,以为把一中的招聘混过去,爹妈就放任不管他了。哪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是机关算尽太聪明。 没过几天,刘红岩就拿着一张报纸回家了,啪地拍在了茶几上。 沈公安仔细一看,在块豆腐块的地方印着一则栏招聘启事:望高楼县孟庄中学招聘各科教师。 沈公安:“不是,你不会让我去孟庄吧?还不如望高一中呢!” 刘红岩撇撇嘴:“县中学没试上,村中学总该行了吧?这次你给我好好讲,再试不上就别回家了。反正这工作是一定要找的,大小伙子天天赖在家里像什么话。” 沈公安还打算抵抗:“我说领导们,你们做一辈子革命工作了,得多为国家想想。” 沈虎眉一挑:“老子怎么没为国家想?” 沈公安分析道:“你看啊,新中国成立后人口增长迅速,城市就业压力逐渐增大,工业落后,第三产业发展受限,无法吸收大量劳动力。什么意思呢,咱们县城没有那么多岗位给你干啊,非要让每个人都有铁饭碗,可能吗?不要给组织增加烦恼了。” 刘红岩:“这什么歪理,不找工作,当无业游民就不是给社会添麻烦了?” 沈公安狡辩:“哎哎哎,可不是不找工作,是有计划地找,循序渐进地找。” 还没说完,沈公安就被刘红岩撵出门口了。妇联主席的作风就是这么干脆,沈公安连摩托车钥匙都没来得及拿。 孟庄离县里不远,就在县郊几公里。沈公安跟邻居借了个破自行车,朝着孟庄中学蹬去。路上他一琢磨,一中的事已经砸了,要是再不去孟庄就没安生日子了。他虽然玩世不恭,但挺顺着父母的。男子汉能屈能伸,先去了再说。 孟庄中学只有初中部,规模和条件和一中没法比,因为都是村里的学生,所以没有住宿部,除了教学楼,活动区只有个简陋的篮球场。校长是个年轻人,是沈公安在师范的师哥庄润。 庄润二十多岁,毕业后去了组织部,去年刚调到孟庄中学,他文质彬彬,散发着一种书卷气。 庄润听说沈公安要来,一早在校门口等他,把沈公安迎到办公室,给他沏茶,递了根烟。庄润看着沈公安乐不可支:“我听说你前两天大闹一中了,把纪校长他们气得够呛。不过这事儿想干的,一中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进的,你倒好,自断后路。” 沈公安自嘲:“被你刘婶儿逼的呗,好男儿不跟父母顶撞。” 庄润:“那怎么又来我这儿小庙了?还是跟一中一样走过场?刘婶儿同意吗?” 沈公安:“什么走过场,这话多难听,我来教书育人,够不够格?” 庄润:“你来简直是大材小用,不过,我真不敢用你。谁知道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别回头教两天又不干了。” 此时,一个学生慌里慌张跑进来:“校长,篮球场几个人打起来了。” 庄润把烟掐了:“这群混小子,又打架!” 沈公安最擅长处理这些事,赶紧跟着过去看看。 原来是小孩子打球,冲撞之间有了些摩擦,动起手了。庄润准备各自训斥两句,沈公安拦了下来。 沈公安:“你俩,谁是进攻的谁是防守的?” 稍微胖一点的挠挠头:“我是防守的。” 沈公安:“把刚才的冲撞动作给我演练一遍。” 二人想了想,还原了刚才的场景,被沈公安看到了破绽。 沈公安让他们停下,对胖子:“你刚才是这样防他的吗?这样的力度能把他撞成那样?唬谁呢?” 小胖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沈公安做出了正确的动作,很明显小胖子防守过度,打到小瘦子的头,负主要责任。 沈公安:“一点球德都没有,白吃这么胖。” 大家哄堂大笑,刚才的矛盾也消弭了。看得出来,这群男生挺服气沈公安的。 沈公安回到办公室:“对付这些混小子就得治服,你太斯文了,他们不吃口头教育那套。” 庄润觉得不无道理:“这帮小子都是村里的,从小一起长大,打打闹闹常有的事。我看你管理这些小子挺有一套的,你还是来我这儿吧。先说好啊,工资每个月140元,村里也就这个待遇。” 沈公安终于了却工作的事,回到家总算跟刘红岩交了差,下周就去上课。 沈公安随便吃了点炸馍片和稀饭,正躺在沙发上消食,犯愁去教书的事。此时一个电话打到家里,他接起来,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女声:“公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考到一中了,来找我玩吧。” 沈公安:“免了吧,我听见一中这俩字就头疼。” 女声:“跟我一起来的还有好几个美女,你确定不来?” 沈公安来了兴致:“那得去瞅瞅。” 第3章 秦梦和苏珊娜 不得不说,沈公安一来一中就后悔了。他那天不该故意丑化自己的。因为他看到了令他毕生难忘的人——秦梦。 秦梦赶着去食堂打饭,然后去办公室写教案。她穿着一件藕荷色的上衣,长长的黑发简单地束了起来,脑子里在总结今天讲课的重点,看人也是淡淡的,但掩不住身上那种疏离知性的气质。沈公安和苏珊娜从她身边走过,眼睛都看直了。 苏珊娜直觉沈公安对秦梦有好感,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要知道她在师范的时候就看上了沈公安这个公子哥,经常打着帮他借书的名义让他请吃饭,目的就是有朝一日拿下他。报到的那天她扫视了全校教师,只有秦梦的长相能跟她拼一拼。她是热情奔放的,而秦梦则是高冷傲气的。 苏珊娜用肩膀头子撞了一下沈公安,语气酸不溜秋的:“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沈公安:“教什么的?” 苏珊娜不悦:“跟我一样。” 沈公安更来精神了:“呦,英格力士美女老师啊,怪不得这么有气质。” 苏珊娜:“我也是英格力士美女老师,怎么不见你夸我。” 沈公安揣着明白装糊涂:“咱们哥们儿谁跟谁。” 听了这话,苏珊娜的脸更黑了。认识沈公安好几年了,他总是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想必是对自己不感兴趣。但沈公安已经是她能够到最好的人选了,她不想就这么认输。 在食堂里,秦梦端着一个盘子自己在吃饭,浑身散发着清冷的气质,仿佛自己就是一个小世界,也不跟别人攀谈。 沈公安见状,鬼点子又出来了。他走到打饭师傅跟前:“师傅,给我打五份红烧肉,五份排骨,五份溜丸子,五份大烩菜。再来几份美女菜。” 师傅一愣:“啥是美女菜?” 沈公安:“就是那种,紫薯山药,银耳羹,女士爱吃的菜。” 师傅:“你当我这儿是大酒楼呢?没有。” 沈公安:“那就来十几份肉菜。” 师傅掂着勺子指着一桶肉菜:“食堂总共就这么多硬菜。” 沈公安不见外地大声吆喝:“兄弟姐妹们,我是孟庄中学的老师,来找朋友玩,不嫌弃的话一起吃。” 大家互相还不认识,有些不好意思,化学老师宋佩山也出来张罗。 宋佩山:“来吧大伙儿,咱们认识认识。” 当时在打饭的有十几个老师,见状也就不推辞了,拿着自己的饭缸来到了沈公安的桌子面前。沈公安和宋佩山把几张桌子拼了起来,把打好的十几份菜分给大家的碗里,场面顿时热闹起来。除了秦梦。 沈公安凑到秦梦跟前,发现她戴着耳机在听bbc的英语广播:“赏光给个面子,一起吃吧。” 宋佩山也去叫秦梦:“来吧秦老师,人多热闹。” 秦梦拿着碗融入了大家,眼神与苏珊娜交汇,二人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却发现对方和自己都烫了最时兴的发型,以及鹅黄色的确良花衬衫。这就有点尴尬了,当年的物质资料贫乏,大部分人穿的是黑白灰,就算有鲜艳的颜色和时兴的款式,也都是那几个国营制衣厂生产的,基本都一样。 沈公安注意到秦梦只打了一份几毛钱的炒青菜,看着她纤细的身量,知道她肯定是在省钱,于是特意给她夹了一些油水足的菜。 宋佩山一看就是热情好客的,待人接物很周到:“来,大家下午还有课,相聚就是缘分,以后就是同事了,咱们以水代酒。” 大家纷纷举起了茶缸,一顿饭功夫,沈公安很快跟他们就熟络了。各个科目的老师们的特点也很鲜明,语文老师大抵是斯文高冷的,肚子里都是满腹经纶,数学老师,用现在的话就是有些“厌蠢症”。一件事能用一个步骤完成绝不屑得多半个步骤;音乐老师更为活泼外向,给人一种随时能上台表演的感觉。由于是小科,也没有升学压力,平时按照自己的节奏教几首曲子,也乐得跟主科老师们换换课。 至于英语组老师则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基本由两部分人群组成:一部分是老教师,有接班父辈来一中教书的,有自己自学考进来的;另一部分则是年轻貌美的女教师,气质高雅,最特别的是有一种时髦的感觉,她们穿着最入时的的确良衬衫,和丝绒长裙,烫着大波浪和大耳环,跟别的科目老师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般以女性居多,天性自由浪漫,不怎么爱担任班主任。有一定的洁癖,进入班级时会嫌弃地捂捂鼻子,示意男生们把窗户开开透气。嫁的对象也很不错,进入什么局长家的大有人在。 然而美人之间也分个高下。众多美丽的英语组老师里,公认最漂亮的就是秦梦和苏珊娜了。秦梦气质高雅,有点生人勿近的高冷,苏珊娜则一双美目秋波流转,风情万种,看谁都是笑意盈盈。二人看对方时心里也有一丝震撼。 秦梦是郊区村里的凤凰女,是村里开天辟地第一个女大学生。她上头两个哥哥,下头三个妹妹,其中有两个是双胞胎。六个兄弟姐妹,只有秦梦的学业最好,也最争气,从小就自律要强,每天步行几里地去上课,从不拖延作业,但凡考试考了第二名就要哭一晚上。家里小孩多,爹娘也随她去,平时从不干农活,所有时间都用在读书,她要考出去出人头地,她的人生绝不能埋没在黄土地里。 而苏珊娜则是望高市里的,家庭条件不详,看样子娇生惯养。她不太勤奋但是从小就痴迷欧美文化,爱看外国电影,喜欢叶芝的诗歌,因此英语很好,学了当时最让人羡慕的英语专业,一毕业就考上了好学校,可谓顺风顺水。她身上有一种任性大小姐的气质,仿佛所有人自然而然都要顺着她,让着她,宠着她。没有什么道理,似乎这是天经地义的。 苏珊娜很在意自己的外貌是不是人群中最顶尖的,大多数时候她对自己很满意,但来一中报到时她不确定了。跟她同岁的秦梦显然让她的眼神停留了几秒,同样的青春正茂,同样的魅力四射,同样的学历。 沈公安借机对秦梦套近乎:“你听bbc啊?有品位,我就觉得纯正英文的发音比美国人说的好听多了,老美的发音太做作了。” 沈公安这话说的很有水平,成功引起了秦梦的正眼相看,她没想到他居然有这番言论:“你也是学英文的?” 沈公安趁热打铁地宣传自己:“鄙人,省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其实英文不是我的强项,我最近在研究苏联文学……” 苏珊娜捂嘴笑了笑,秦梦这才收回视线,轻微地皱了皱眉,她以为沈公安和苏珊娜是一对,沈公安这样显然有点过于热情了。秦梦对这种散发花花公子气息的男人没有好感。 偏偏沈公安像孔雀开屏似的展示自己:“我对手风琴也有研究,我平时喜欢在刮风下雨的夜里拉一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尤其是狂风暴雨的时候,是灵感最多的时候……” 秦梦不太相信:“你,手风琴?” 这下可问到沈公安心里去了,他心里早就盼着秦梦对他发问。发问就说明有戏。 沈公安正中下怀:“看起来不像吧?古人云人不可貌相,说的就是我,改天给你露一手。” 苏珊娜不快地嚼了嚼自己的饭,没有咽下去。最近身材有些发胖,她引以为傲的一尺六小腰快要保不住,这是她绝对不允许的。 聚餐快结束的时候,宋佩山:“对了,你们现在住哪?” 大家七嘴八舌:“在亲戚家借住……在校门口临时租了个小房子……就等着学校给解决住宿问题呢……” 宋佩山:“我听说家属院马上就建好了,其实家属院以前就有,只不过是翻新一下,很快咱们就是邻居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公安一听这话乐了,他很喜欢这些老师们,单纯不世故,跟社会上的人不一样。要是到时候能追到秦梦,以家属的身份住到家属院,那不就皆大欢喜了。后悔没加入一中的心情也烟消云散。 唯一不高兴的就是苏珊娜了,她悔得肠子都青了,好好地非要请沈公安来一中干嘛。秦梦的出现使她压力很大,总觉得会发生一些故事,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天敌吧。 苏珊娜回到家里,爸爸苏自立关切地给她热饭,苏珊娜一脸不耐烦,就回屋睡觉了。她的家很普通,就是县城一般家庭的装潢,并不像她表现出来得那么优越。 苏珊娜的卧室不大,床上、衣柜里和书桌椅子上都堆满了衣服,鲜艳颜色居多,不乏最时兴的款式,此外墙上还有很多和英文海报,都是外国名著和电影剧照。她就在这小小的房间里给自己编织了一个又一个梦。 苏珊娜辗转难眠,她想起那天去档案室翻看秦梦的档案,她的家庭负担很重,这一点是硬伤。自己的家境比她好,总算有一样能超过秦梦的,苏珊娜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她不允许这个可能实现。 沈公子有事干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秦梦和苏珊娜 第4章 死也要把女生宿舍盖起来 纪科学正在办公室喝茶,高一三班班主任着急忙慌跑进来:“纪校长,刚才午休时女生宿舍又出问题了。 纪科学的脑袋嗡一下响了,因为一中是建国前盖的,当时女同学数量很少,为了财政考虑就没有单独盖一栋楼,而是跟男生混住。女生住一二楼,男生住三四五楼,二楼和三楼之间有个加锁的小铁门,平时倒也相安无事。 班主任:“嗨,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就是这两天的锁刚好坏了,高二的男生上楼路过女生宿舍的时候,往楼道里看了一眼,正好有个女生刚洗完头,出去的时候被吓到了,据说没去上课,一直哭。” 纪科学:“看看去,边走边说。” 经过询问,男生确实是无心的,女生也穿戴整齐,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但这件事给纪科学心里还是造成了一定的压力。那个年代比较保守,女孩子对这个事比较敏感,这个问题无论如何得尽快解决。翻新食堂要钱,盖女生宿舍楼也要钱,恨不得一分钱掰成八瓣花。 他组织领导班子开了个会,大家议论纷纷,大致分为两派意见,有的说现在方兴未艾,应该解决主要矛盾,有的说应该先盖食堂,目前的条件太简陋了,到冬天只会更冷。 财务科科长为难:“纪校长,您不是不知道,现在的政策是财政拨款 自筹,依我看,拨款的难度有点大……” 吴副校长组织了一下语言:“纪校,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除了食堂,大礼堂盖不盖?现在咱们全体师生几千人,开不了全体大会,每次都是班子成员把会议精神下发给年纪,再有年级主任下发给班级,这样层层传达,好多事情都传变了味。就拿上次来说……” 纪科学:“说重点。” 吴副校长:“还是得把钱花在刀刃上……”” 纪科学不悦:“刀刃,哪个是刀刃?民以食为天,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好饭就是刀刃,还有什么比这个还重要?女同学的住宿问题也是刀刃。说着说着纪科学就有些恼火:“行了行了,散会吧,都只会提困难,一堆人提不出个解决办法。食堂要盖,女生宿舍也要盖,办法我来想。” 散会后,纪科学决定去教育局一趟,看来不向县里伸手是不行了。他骑着自己的二八车,刚出校门,就听到吴副校长叫住了他。吴副校长拿了一袋茶叶:“杨局最喜欢喝毛尖,茶叶不嫌多,拿上吧。” 纪校长哑然失笑,不得不承认,这个副手在某些问题上比他考虑的更周全。 纪科学:“行,啰哩啰嗦的还挺细心。” 纪科学走到教育局的时候,局里正好在开会,他在办公室坐着等。 杨局长:“我国教育事业处于恢复与发展的关键阶段,学校,尤其是中小学、中等师范学校等申请县政府拨款建设宿舍,需严格遵循当时的计划经济体制下的行政流程,核心是“按程序申报、凭需求论证、靠政策支持”…… 杨局长散会后回到办公室,看见纪科学来了,脸色稍微有些不好。他刚开的就是教育财政把控的会,纪科学偏偏这个时候上门,肯定是来要钱的,这不是撞枪口上了吗。 纪科学毕恭毕敬,杨局长渴得拿着杯子到处找茶叶,茶叶盒却空了,就剩下一些细碎的渣子。 杨局长往门口喊了一声:“我茶叶呢?” 秘书赶紧跑过来:“今天早上来了几个客人,正好喝完了,我现在去给您买。“ 此时纪科学赶紧把口袋里的那一袋毛尖递给他,暗自庆幸老吴想得周到。 杨局长推让:“拿走拿走,我要你东西干嘛?“ 当时人来人往,考虑到影响不好。纪科学灵机一动,拆封然后用手指夹了一撮,要给杨局长的杯子里放,杨局长见状,才把捂着杯子的手拿开了。 杨局长喝上了茶叶,浑身舒坦:“说吧老纪,一中又遇到什么问题了?” 纪科学讪讪:“挺好的,跟你汇报一下近期的工作……” 杨局长看看表:“我一会儿可还有个会呢,说重点。” 纪科学:“学校的情况你也知道,刚勉勉强强盖了个教学区,可是现在还有很多硬件设施跟不上,就拿最基本的食堂来说,现在孩子们只能在外边挤着吃,长期以往肯定对胃不好……” 杨局长端着茶杯:“你说的很有道理啊,但是啊,你知道我下个会的议题是什么吗?就是要讨论学校的财政支持。据不完全统计,下学期连教学楼都没盖好的就有五六个中学,一中是望高楼的门面,得到的政策倾斜已经够多了,别的不说,你们新盖的教学楼谁家看了不羡慕?” 此时秘书气喘吁吁地买来了茶叶,杨局长打开包装袋,给纪科学的水杯续了一杯水,又捏了一点自己的茶叶还给了纪科学。二人闲扯了一会儿,杨局长看看表到点儿了,纪科学就道别了。 纪科学回学校的路上,脑海里一直盘旋着杨局长的那句话:“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说到底一个钱字。“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了,纪科学的想法当然好,上面当然想支持,但没有钱就是空谈。施工、人员工资,哪样不要钱? 纪科学用力蹬着自行车自言自语:“钱啊钱,真是个好东西。” 很不凑巧,他的自行车爆胎了。纪科学的办公室有个打气筒,就一路推着回去了。在他快到一中的时候,碰到了沈公安。 沈公安:“去哪了纪叔?” 纪科学没好气地:“去发财了。” 沈公安呲个大牙幸灾乐祸:“看来县里没拨款呗?你看你,捧着金碗要饭不是,你一中就有个现成的宝贝啊。” 纪科学推车累得呼哧带喘:“去去去,没空跟你贫气。没眼色,也不说给我抬一下。” 沈公安赶紧上前帮忙:“跟你说正经的纪叔,你看那边冒烟的是啥?” 纪科学往沈公安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一中隔壁有个厂房的烟囱正在冒烟。 沈公安:“那个前进化工厂,我记得产权归一中是吧,一直生产化肥,听说这几年效益不好,都要停产了。” 纪科学开始没当回事儿:“你小子,天天就琢磨这些没用的。” 沈公安:“怎么没用呢,亏您还是化学出身呢,我问你,现下什么卖的最好?食用色素啊,就那个柠檬黄,能做出各种吃的,什么饮料、糖、果冻、冰激凌,腌菜,各个饭店都抢着要。我打听了,学校办厂不违反规定,县里没钱,咱们总得自力更生嘛。现成的厂子,现成的工人,咱爷俩一起干,我负责跑销路,保证明年就能把食堂和宿舍都盖上。” 纪科学停住了脚步,突然觉得沈公安的话有些道理。 沈公安趁势:“你想啊,化肥多难闻,别熏着学生,赶紧停产吧,咱们就生产色素,又简单又挣钱。我考考你,柠檬黄的化学分子式是什么?” 纪科学被沈公安逗笑了:“去球吧,你个兔孙还考我。” 这不失为一个路子,这点纪科学还真没想过,有些心动了,嘴上说着他没正经,但真的回学校落实政策了。这一落实还真有谱, 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我国不少中学响应“教育必须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方针,创办了校办工厂。这些校办工厂由学校管理,产权通常归学校所有。从性质上看是中学所办的全民所有制企业,产权归一中所有。 纪科学直拍大腿,没想到全校领导班子想不出的办法,就让沈公安这个愣头青想到了。 沈公安觉得这事有戏,他盘算了一下,连前期投资都想好了。他真是想为一中做点什么,也是为了自己,自从上次见过秦梦之后,他的头脑逐渐清晰起来,他这种浪子就适合在外面闯荡,他想挣钱,想当万元户。他天然地明白秦梦的处境,她那么柔弱,那么干净,肩膀上的负担却那么重,这样的女人就该一辈子活在象牙塔里,不能为世俗的琐碎困住,这些压力就由他来负责承担吧。 苏珊娜加紧了攻势,最近时不时找沈公安起腻,不是约着吃饭就是帮沈公安借书。沈公安喜欢看书,但总忘了还,图书卡借不出书了,苏珊娜没少借着这个机会约他。 这次苏珊娜又帮主动帮他借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还特意装了个粉色的书皮,透着淡淡的香气。 沈公安看了看书名:“嚯,罪与罚啊,你是真不怕我睡不着。” 苏珊娜:“我知道你爱看苏联文学嘛,那一大串的人名我是看不来,我就爱看欧美文学。” 沈公安话锋一转:“秦老师爱看哪些方面的?” 苏珊娜没反应过来:“秦老师啊?可能爱看琼瑶吧,年轻女人谁不幻想浪漫的爱情。” 沈公安没听出话里的鄙夷:“琼瑶也挺好嘛,我还爱看金庸呢,总有批评家说他们不够深刻,但我觉得他们把通俗文学写到极致,做到了真正的雅俗共赏……” 苏珊娜假装不经意:“秦老师人挺好的,就是家里困难了一些,底下三个妹妹,听说她想把她们都弄到城里找工作,要我说简直比登天还难,城里的好工作多难找,本地人都得求爷爷告奶奶……” 这些话本意是暗示秦梦的家境不好,不是女朋友的好人选。但在沈公安听来,完全听出了相反的意思。挑战就意味着机会,他不怕秦梦出难题,就怕秦梦不需要他。 第5章 十万块,就这? 九月底的一天,中秋节即将到来,早上和晚上的天气已经有些微微冷了。 秦梦带着两个姑娘在一中校园里逛,两个姑娘十七八岁,长得一模一样,穿着一样的短袖,只是发型所有不同。一个的头发又黑又亮,黑黝黝扎着麻花辫到腰,显得简单朴实;另一个则长度稍短,同样梳了麻花辫,在末端别了个塑料发卡。她们的眼睛目不暇接,对这一切都感到好奇。 这是她的二妹秦丹和三妹秦霜,她们之前一直在镇上上学,成绩一般,什么高中都没考上,在老家闲着。秦梦有意想让她们继续读书,便让老家人回去的时候捎信,喊姐俩来一中看看,为复读作准备。 虽然是一胞双胎,但性格还是有很大的不同,老二秦丹沉默寡言,更稳重,老三秦霜则习惯跟着老二,更活泼一些。 秦梦带着她们穿过教学楼,音量放低:“这是高中部,从高一到高三都有,以后还会开设复读班,也就是高四。” 秦霜:“高四?我只听说过高三。” 秦梦笑:“高四就是把高三再读一遍,再考一遍大学。 秦霜难以置信:“高三就够可怕了,听镇上的二蛋说天天都没时间睡觉,还再上一遍?” 秦丹问:“大姐,你教高几?” 秦梦的眼睛闪烁着希望:“我刚毕业,还是新老师,只能从高一开始教,把这届学生从高一带到高三,然后参加高考,把他们送到大学,这一届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下课铃响了,各班的学生从教室出来,都是跟她们差不多的年纪,也有稍微大一些,参加过工作又来上学的。但他们的精气神儿很不一样,满脸都是对知识的向往。 人群中有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向她们走来,穿着白衬衫,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到秦梦后微微颔首,跟她们点点头。 秦梦点头:“陈老师。” 他是财务科的陈明哲,名牌大学数学系毕业,却只在财务室做个小财务。他为人清高,说话也不懂得迂回,人际关系很一般,颇有些怀才不遇的意思。 一直没说话的秦丹突然说:“大姐,除了当老师,这里还有别的工作吗?” 秦霜也调转船头,跟着二姐的意思附和:“就是,要是能在这儿上班,哪怕小卖部也挺好的。” 秦梦:“工什么作,你们还年轻,首要任务就是学习,能考上大学当然最好,实在不行也得上个中专,学个一技之长。” 姐妹俩讪讪地低下头。她们跟大姐不一样,根本不是学习的材料,小时候宁愿跟爹妈下地干农活,也不想去学校听天书。但是大姐这人一门心思让她们也考大学,在她们的认知里,真不知道大学有什么好的。 沈公安正在家看《上海滩》,幻想自己也像许文强那么潇洒,想得热血沸腾。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沈公安上师范期间跟朋友合伙倒腾的一批东北貂皮大衣回款了,赶上市场的好时候了,俩人一分,正好十万。十万啊,当时的国内平均工资只有几百元,像是从天而降一笔意外之财,沈公安突然就有了底气。 中秋节那天,刚好也是周日,宋佩山召集大伙去他那里聚餐。当时家属院的平房区还没翻新好,外地老师基本都在楼房区,几个人挤一间。 宋佩山的临时宿舍在三楼,四个男老师一间,他的媳妇马梅花则跟几个女家属住在对面。宋佩山在楼道一喊,媳妇就出来给他们做饭烙饼。 宿舍没有单独的厨房,只是在阳台的角落放一些锅具。马梅花麻利地做了几个下酒小菜,然后娴熟地和面,起锅烧油做烙馍,一边做一边还哼起了豫剧《朝阳沟》。 宋佩山很少见媳妇这么高兴致,印象里她仿佛永远在忙碌,总是有些愁眉不展的样子。 宋佩山:“一会儿人多,再拍个黄瓜和凉拌面筋。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马梅花伸出了两根手指头:“今天,又还了二百。” 宋佩山诧异:“哪来的?” 马梅花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火柴盒:“这小东西,100个五毛钱,干得还不累。可真是个好玩意。” 宋佩山拿着火柴盒端详,有些感动,又有些震惊:“这几天你没怎么出门,就是在做这个?” 马梅花:“耿老师的婆婆介绍的活儿,咱们家的外债这么多,哪能全靠你一个人的死工资啊。” 宋佩山有些羞赧,马梅花跟了他算是掉到苦瓜窝里了。他的外债多,不过不是自己欠的,是老家父母当初干鱼塘赔钱拉的饥荒。 宋父欠下了拢共三万二,在当时可谓是个天文数字,庄稼人早出晚归干一年农活才挣几千。宋佩山哥仨,分家的时候没得老头子一分钱,倒是给每人分了几万块钱的债,自己是老大,多分了两千。 宋佩山高中毕业后,经过媒人介绍,认识了邻村的马梅花。马梅花一眼就相中了高高大大的宋佩山,但是他腼腆,一直没主动搭话,反倒是马梅花主动跟媒人表达了自己的好感,这才有了下文。 接触了几次,马梅花得知宋佩山还有继续上学的心思,也觉得他不上大学可惜,什么都没说,一把子支持,主动表示愿意等他几年,并且还愿意先过事儿(注:即结婚)。宋佩山自然是感激不尽,自己一个农村娃,何德何能有这样的媳妇。 宋佩山和马梅花结婚之前,唯一的纠结就是自己还没把家里的债务问题交代清楚。他天人交战了好几天,原本也有私心,怕把这么好的媳妇吓跑,但他天性老实,不忍心骗人,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那天晚上二人在村子之间的河边散步,夏天的蚊子飞得到处是, 马梅花:“这么热的天儿叫我出来,有啥事儿?” 宋佩山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马梅花笑了:“不会叫我出来挨咬的吧?” 宋佩山心一横,心想长痛不如短痛,就算谈崩了自己也问心无愧,不能坑了人家这么好的姑娘。 宋佩山:“我家,有个事儿,还,还没跟你说。我爸他,他给我……” 马梅花定定看着宋佩山,眼神极其温柔。其实媒人也算她的远房亲戚,早就把宋家的这桩事跟她说清楚了。马梅花的父母不同意,这可是一笔天文数字,自己闺女还没享福就得先跳坑。不过马梅花一向有主见,她坚信凭着自己的勤劳能干,几年就能把债还完。她想考验考验宋佩山的人品怎么样,就一直憋着没提。让她欣慰的是,她赌赢了。 很多年以后,马梅花都忘不了那个又闷又热的晚上,她的小腿上被蚊子叮了六个大包,心里像无花果一样甜得出水。如果说以前她对宋佩山只是一种仰望,那么那天晚上以后一切都变了,她完全认定了这个诚实又有担当的男人。她是个农村姑娘,不懂什么爱不爱的,只知道她离不开她男人,也很感恩有这么一个顶天立地的丈夫。这辈子他说什么她都信,他想干什么她都支持, 思绪收回,马梅花在围裙上擦了擦满是面粉的手,小心翼翼地从最里层衣服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沓零钱:“拿着,抽个星期天回家给爹,连着上次的三百一起给,咱们的帐又能结一次了。” 宋佩山心疼:“手工活儿太伤手了,以后别干了。” 马梅花没搭理他:“这算什么,我巴不得这么轻松活儿越多越好……哦对了,马上又要摘棉花了,到时候我不在家,你自己对付一口啊……” 两口子正说着话,门口有人敲门,沈公安掂着两只烧鸡和张弓酒来做客了。沈公安第一次见马梅花,有种没来由的亲切感,几句话就把她哄得心花怒放。 宋佩山介绍:“老弟,这是梅花嫂子。” 沈公安油嘴滑舌:“什么嫂子,我可不随你叫,这是我嫡亲嫡亲的花姐。” 一会儿功夫,都到得差不多了,七八个大老爷们儿顿时挤满了宿舍。酒喝得快,很快就开始了侃大山环节。他们从国际局势谈到一中现状,又从体育新闻聊到香港明星。 此时,一个女孩来找马梅花要宿舍钥匙,沈公安一看,原来是秦梦。他这才知道原来花姐和秦梦分到了一个宿舍,还处成了好姊妹!沈公安顿时清醒了大半,暗自庆幸今天来对了,看来花姐真是自己的贵人。 马梅花对秦梦:“老爷们下饼下得多,我再给他们烙几个饼就回去了。小丹和小霜还没睡?一会儿你回去把我的被子拿到上铺,让她们去睡下铺。”说着把刚出锅的葱油饼往秦梦嘴里塞了一块,秦梦的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又觉得饼有些烫,在嘴里直吹气,像只贪吃的小松鼠。沈公安从客厅往外看,秦梦的头发顺着肩膀披下来,穿的宽松衣服,觉得她一点也不高冷,可爱极了。 秦梦走后,沈公安装着去阳台找大葱:“花姐,又来新老师了?教什么的?小丹和小双,听着像一家人的名儿。” 马梅花还在忙活案板上的活儿:“不光是一家人,还是双胞胎呢,是人家秦老师的妹妹,来投奔她了。” 沈公安的眼睛亮了起来,语气里还有点害羞:“投奔她干嘛来了,你看我能帮上忙吗?” 马梅花突然领悟到了沈公安的意思,乐不可支地弯下腰:“你小子,绕这么大一圈儿,原来是想打秦老师的主意啊?”然后她上下打量了沈公安:“别说,你俩还真般配。哎呀我早就说好女不愁嫁,小梦就是个有福气的……” 马梅花对沈公安的印象也不错,加上他家庭条件没得说,也乐意帮他使使劲儿。 第二天,沈公安揣着一个牛皮公文包,戴着个大黑墨镜,还用摩丝把头发梳得一板一眼,模仿着费翔的穿搭,骑着摩托就飞奔到一中。 沈公安走路带风,到校长办公室时门都没敲,啪地一声把包摔在了纪科学的办公桌上,拉开拉链:“点点。” 纪科学看着一兜子的现金,吓得往后一仰,跌坐在椅子上:“你又发啥神经?” 沈公安:“十万,前进化工厂入股。” 纪科学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条屁件,毛都没长全还跟老子讲条件。” 沈公安:“你先听我的条件啊,绝对不为难你。我就给工厂塞俩人上班,绝对靠谱。” 纪科学吃惊:“十万块,就这?” 沈公安认真点头:“就这。”然后想了想,这个条件花十万确实有点奢侈了,又从包里拿了五千出来:“九万五,我还得剩五千出去应酬呢。”说完扬长而去。 纪科学哭笑不得。 第6章 项链是丢了,收音机有了 前进化工厂的事推进得很快,纪科学去了省城老同学的厂子那里取经,研究了下一步的工作重点,第一个产品就定了柠檬黄。这个配比简单,相对好生产。 重新投产那天,学校举办了个简单的剪彩仪式,县里领导班子和教育局杨局长也去了。这是学校办厂的试点项目,如果产生不错的效果,相当于给县财政减轻不少负担,以后也会成为正面例子。很多双眼睛关注着这个厂子。 沈公安捞了个股东和销售经理的头衔,虽然不抓生产,但他很虚心,没事就去车间里学习,跟工人们也混熟了,尤其是车间主任,他对工作很负责,但是态度有些严厉,有些不近人情。 这天他看到车间主任在发脾气,听着好像是有个工人的操作出了问题。沈公安把主任叫到外边,问了问情况。 在生产区外,沈公安递了一根烟:“抽根烟曹哥,辛苦了。” 车间主任发牢骚:“这帮工人,不看着就偷懒。咱们这个色素最重要的就是偶氮耦合反应,最关键的一步就是除杂和提纯,这一步决定了东西的纯度,咱们能不能卖上价。我再三强调,必须要进行二次盐析过滤,她们倒好,能省点力气是点,以为少过滤一次看不出来。要不是我看着,她们肯定还会偷懒。” 沈公安听明白了,柠檬黄看起来简单,实际工序也并不少,足足有六道,女工们以前是做化肥线的,没做过精细化工,把偷懒的毛病带到这里,经常偷摸省略第二次过滤,但是瞒不过车间主任。 沈公安虚心听取了另外几个管理层的意见,准备跟纪科学商量一套新的管理办法。 等他把这一切都落听,接到了庄润带着愠气的电话,他才想起来忘了去跟老哥赔礼道歉。糟了,忘了这茬了,孟庄中学他肯定是去不了,怎么跟庄润赔礼解释呢?沈公安的头有些大。 沈公安把庄润约到了台球厅,庄润原本准备了一堆批判的话,一句话都没出口呢,却发现沈公安唉声叹气,萎靡不振,头发都没抹摩丝。 庄润拍了拍他:“怎么跟个丢蛋鸡一样?” 沈公安抱着球杆摇摇头:“少年维特之烦恼啊,不提了。” 庄润:“你知道我组佩服你什么吗?一是你的这个嘴子,一是你的点子。你还有搞不定的烦恼?” 沈公安埋怨:“还不是我家太后,又催着相亲结婚,我才刚毕业,大好年华,怎么就沦落到相亲了,我要自由!” 庄润一听是这事儿:“这也没错,先成家再立业,刘婶儿也是怕你太郎当没个正形,得早早给你找个媳妇拴着你。” 沈公安:“你是不知道我的苦,那天我去相亲,一个大胖姑娘,比你都膀,一见面就说要给我生儿子,还给我看她的大屁股,说指定生儿子,不生儿子可以退货……” 画面感太强了,庄润忍不住哈哈大笑。 沈公安:“还有一次是个老姑娘,快三十了还没谈过恋爱,说什么就要找个精神共鸣的配偶,跟她一起研究文学创作。我一问,人家说创作西方的抽象主义流派,快饶了我吧……” 庄润逐渐发觉这些话有些离谱,逐渐起疑。 沈公安走到庄润跟前,给他捏肩膀:“所以啊,老弟不能向这些封建思想妥协,为了爱情,我要抗争到底。你支持我吗?” 庄润:“支……” 话都没说完,沈公安作势要给庄润磕一个:“那老弟谢过大哥成全之恩。”接着沈公安来了一句京剧腔:“我本将心向大哥,奈何佳人在一中~啊~” 庄润这才恍然大悟,这才是沈公安的用意,又中了这小子的苦肉计了。得了,跟他从来置不起气,不跟这小子计较了。 台球厅灯光昏暗,两个年轻人说说笑笑,把杆言欢,一直打到深夜。 这天秦梦在备课,准备讲lesson 5 the lost necklace(注:第五课丢失的项链)。这节课文里有几个长单词,学生们总是发不好音,秦梦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教,但收效甚微。学生们的基础参差不齐,有的甚至没有学过音标,全靠死记硬背。这就显示出磁带的作用了,纯正流利的发音能营造一种英语氛围,带着大家找语感。 但是每个年级的录音机极其紧缺,紧着老教师用,大家根据课程安排轮流排队取,录音机恨不得冒火星子,一天都得换一次电池,是最抢手的教具。 秦梦在英语组长那里:“下节课我的,” 苏珊娜突然出现,抢先一步拿到录音机:“sorry秦老师,我先用了。” 秦梦:“三班的英语课是下午吧?” 苏珊娜趾高气昂:“我调课了。” 秦梦气得半天说不出话,这不是苏珊娜第一次这样了,上次也是她非要抢着她的课上公开课,秦梦本着同事之间和气相处,就没跟她计较。她也不知道苏珊娜为什么三番两次针对自己。她仔细反思了一下,自己并没有得罪过她。秦梦想了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忍气吞声。答应学生们的录音机上课也泡汤了,秦梦只好自己教。 这天回到宿舍,宋佩山神神秘秘地把秦梦叫到自己宿舍,给她拿出一个录音机,三洋牌的。秦梦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宋佩山:“这个你能用得上吧?” 秦梦:“借我的?” 宋佩山语焉不详:“我的课用不上这个,你拿去吧。” 秦梦兴奋极了,万分道谢,临走时宋佩山还神秘兮兮说了一句“不用谢我”。这下也用不着跟苏珊娜抢着用了。但她心里有些嘀咕,宋佩山是化学老师,怎么会用到录音机?而且这个录音机看着很新,不像是用了好几年的样子。秦梦百思不得其解。 秦梦在书桌旁摸索着收音机。宿舍地方小,除了两个上下铺的床,就只有一张小小的桌子。既当书桌,又当茶几,和放东西的地方。平时老三老三伸不开腿脚,只能呆在自己的床上,看一些杂志之类的打发时间。 这个牌子她没用过,功能比学校的那台还好。只见里面有一盒磁带,像是自己录制的。短暂的沙沙响之后,出现一个男人磁性的声音:“text,text(注:试音)你好,秦老师,非常冒昧用这个方式跟你交流。听说英语组的录音机很紧俏,您的学生苦于没有教具,特借出本人闲置的录音机。没有别的意思,希望对你有帮助,请万勿推辞,就当本人为祖国教育事业做出绵薄的贡献。” 是沈公安的声音!他很少这么正经的样子,秦梦一时间愣住了。 老二老三跳下床,在后面偷看,捂着嘴偷笑,然后学着沈公安的腔调起哄:“你好,秦老师~说话真好听,好像播音员啊!” 秦霜凑上来:“大姐,这个人是谁啊?是我们未来的大姐夫吗?” 秦丹也好奇:“姐夫是干什么的?” 秦霜:“什么姐夫,我这个小姨子还没答应呢。” 秦梦心里有点乱,这个沈公安到底是何方神圣,她不懂。看起来放荡不羁,根本不是她梦想中的白马王子,但他看起来又那么诚恳,秦梦心里纠结了很久,决定接受这份好意,但是不等于接受这个人。她争强好胜,一心想的是把课教好,在一中站稳脚跟,以及安置妹妹们,完全无暇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这些事对她而言太早了,打乱了她的脚步。 有了收音机,秦梦迫不及待拿出教案,在桌子上伏案备课。她模拟着上课自言自语:“the Lost necklace,意思是丢失的项链。the没有实际意义……” 老二老三互相使个眼色:“项链是丢了,收音机有了。” 要说默契,没有人比这俩妹妹更有默契,这是天生的,娘胎里带来的。秦梦哭笑不得,阻止妹妹们捣乱。正闹着,到了饭点儿,马梅花提着一兜子菜回来了,准备做肉末花卷和炒茄子,再煮个南瓜粥。老二和老三来暂住,没少给马梅花添麻烦,一日三餐都是她做的,老二老三负责打下手。不过她一点也不介意,时不时让老宋多买点荤腥,当自己的妹子一样照顾。 马梅花一边洗菜,一边带来一个好消息:“梦啊,听说家属院的平房区马上就翻新好了,下个月就能入住。” 老二老三尖叫:“大姐也搬吗?” 马梅花:“搬,咱们都搬过去,平房住着方便,到时候你们姐仨能躺一张床上喷了。回头我给你们个大床的床单,是我娘家的陪嫁,新的。你大姐天天忙,没空置办这些。” 秦梦也高兴,也有点不舍得马梅花:“真快,我还没跟你住够呢。” 马梅花:“这是好事儿啊,你迟早得结婚,咱们还能赖一辈子?” 秦梦倚着门啃着苹果,闷闷地没说话。 马梅花:“回头我让老宋选一间离你最近的,咱们不还是邻居嘛,你没事儿就上我那儿串门,饼少不了你的。” 秦梦这才高兴起来,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马梅花笑:“哭哭笑笑,俩眼儿尿尿。真是个小姑娘。” 秦梦不是主动结交朋友的人,马梅花算她在一中交的第一个好朋友,算起来马梅花也就比她大一两岁,但她风趣豁达,好像散发着母性,秦梦十分依赖这个大姐姐。 几家欢喜几家愁,此时楼下的叶修老师家正笼罩在一片愁云之中。 啧啧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项链是丢了,收音机有了 第7章 天塌了 叶修是语文老师,四十多岁的老教师,这天她刚拿到医院的检查报告:乳腺癌。她定定地盯着那张纸上的字,半天缓不过来。 最近她经常感到胸部有些红痒,以为是皮肤过敏,就去医院看了看,大夫没说什么,给她开了点药膏,但是症状没有减轻,似乎还伴随有肿块,她才意识到事情不妙,又去做了个详细检查,没想到是乳腺癌。叶修的天塌了。 叶修是全家属院最难的:她丈夫常年在工地,就算偶尔回次家也没什么话,两个儿子,一个初中一个高中,以及一个八旬老母。丈夫的收入不定,也不怎么给家里拿钱,跟她感情也很一般,家里只有她一个顶梁柱,用每个月一百多块的工资勉强度日。 叶母眼花耳聋,每天只能战战巍巍拄着拐杖,勉强能自理,但是太过年迈,基本不出门,也部与人交流。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对她的印象只有上公厕时候颤颤巍巍的背影。她今天仿佛感受到了女儿的无助,陪着女儿一直默默坐着。 叶修强颜欢笑:“老娘,没事儿,回屋睡吧。” 叶母含糊不清地比划着什么,叶修明白母亲的意思,是在宽她的心。想到这里,叶修更绝望了,她要是走了,老母亲还能活几天? 晚自习的时候,又停电了。这是常有的事儿,学生们经常趁着停电的时候说小话,放松放松。 电工苏更生很快赶到,检查过后发现是短路了。一阵捣鼓之后,教室里恢复了明亮,学生们继续看书,地上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苏更生走后,秦梦听到外面似乎有人压低着声音在争执,她出教师门,声音似乎是从露台的方向传来。教学楼的每层楼的最西边都有一个露台,秦梦的班级正好挨着露台。她以为是学生在吵架,就过去看看。 只见苏更生在跟一个女人的背影推推搡搡,苏更生拿出什么东西递给她,女人很不耐烦地推回去。 苏更生手里的东西是个手电筒:“最近电路不稳,回家的路上黑,你下课回家的时候带着。” 女人压低声音:“我不要,你拿走,说多少次在学校别找我。”秦梦听着这声音很耳熟,再仔细一看,原来是苏珊娜! 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在这里纠缠?难道……苏珊娜的父亲是苏更生? 看着苏珊娜不耐烦地收下了手电筒,结束了对话。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秦梦本能地想回教室,假装没看见,但她脑海里闪过一丝念头,改变主意了。 秦梦故意把身子往外探了探,朝着苏珊娜笑了笑,表示刚才的一幕她全都看见了。苏珊娜抬头看见她,眼神里全是惊恐。 苏珊娜又恼又怒,急冲冲就走了。她的骄傲被击得粉碎,她很介意父亲的职业,一再强调在学校不要跟她说话。更可气的是,这个秘密被秦梦发现了,她的骄傲被击得粉碎。 自从那晚后,苏珊娜就没怎么找过麻烦,秦梦总算松了口气,现在让她头疼的是俩妹妹的事。原本以为来一中看看,能燃起她们继续上学的念头,但她们没有朝她希望的方向走去,反而习惯了城里的生活,每天大早上起来,洗漱打扮好就去逛街。 这天是周末,秦梦难得睡了个懒觉,老二和老三一大早又结伴出去了。望高楼虽是个小县城,但比镇上繁华,电视上最新的化妆品广告在这儿都能找到。她们每次都能逛足一天。 老二老三来到百货大楼,琳琅满目的化妆品都是新货,但是价钱让人咂舌。老三眼馋得很,幻想有一天发财了能把这里包下来,所有化妆品挨个用。 百货大楼附近,新开了一家“蒙娜丽莎”美发店,很是热闹。老三被吸引,在门口驻足观望,看着店里来来往往的理发师,和时髦的老板娘,心生羡慕。她从小就臭美爱打扮,尤其爱折腾自己的头发。她隔着玻璃看着老板娘在给客人们设计发型,看了很久,这就是她想要的工作。 老三:“真排场,这是望高楼最大的理发店了吧?” 老二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是不是想干?” 老三怯怯点头:“想,就是怕大姐不同意。” 老二推开门,径直进去:“你好,请问你们这里招不招工?” 老板娘看了她一眼,上下打量:“招啊,你以前干过吗?有经验吗?” 老二把身后的老三拉出来:“不是我,是她。” 店里突然来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正在吹头发的店员们都停住了,好奇地盯着她们看。 老板娘看看老三,盘靓条顺,形象挺不错的,除了有点土气,看样子刚进城没多久。不过不打紧,都可以调教。 老板娘:“管吃管住,前三个月没有工资,要从洗头开始,能干吗?” 老三使劲点头:“能,我想干理发。” 老板娘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这儿不叫理发店,叫美发店。我这儿客人多,现在就开始吧,小翠带她去换个衣服,教她洗头。” 老三没想到这么快,赶紧推辞:“我得,得跟家里人说一声,明天行吗?” 走出店里,老三有点紧张,老二给她买了一根冰棍,二人坐在马路边,嗦着冰棍,计划怎么跟大姐开口。此时已经是深秋,满街的梧桐树叶已经呈现出金黄色,随着阵阵秋风吹过,掉了一地。街头一个卖烤红薯的老汉推着车来了,故意在她们身边逗留。盖子一揭开,刚烤好的红薯香甜弥漫得满大街都是,太诱人了。 老三眼巴巴看着,顿时觉得冰棍不甜了:“二姐,我冷,我想吃烤红薯。” 老二数了数口袋里的零钱:“吃吧,花完算球。”说完俩人哈哈大笑。 老汉娴熟地翻着红薯,各个又大又漂亮:“要哪个闺女?自己家种的红心红薯,保证甜,不甜不要钱。” 二人用最后几毛钱,买了一个大个儿的烤红薯分着吃,吃得直烫嘴,满嘴都是红薯泥。少女的心事就是这么来得快,去得也快。 晚上回去,马梅花在宋佩山那里,秦梦睡了一天,把觉补足了。她看了看表,六点了,差不多该做饭了。她把早上的蒸馍切成片,放在锅里炸到焦黄,一阵香气晕满了房间。 秦梦:“赶快洗手吃饭。” 老二老三有点心虚地坐下吃饭,帮秦梦盛稀饭。 秦梦:“今天又上哪转悠了?我上次给你们的辅导书看了吗?” 老三张了几次嘴都没敢说,老二索性帮她开口:“大姐,老三想去上班。” 秦梦愣:“上班?去哪上班?” 老二:“美发店,她对这个感兴趣,跟人家谈好了,管吃管住,三个月以后成大师傅就有工资拿。” 秦梦放下了筷子:“我带你们来城里,就是让你去给人家洗头的?” 老三急着解释:“大姐,别说的那么难听,美发是一门技术,凭手艺挣钱不丢人。” 老二也帮腔,只不过说话有些不经过大脑:“就是啊大姐,我们也是想早点找工作,给你减轻点负担,要不然你太拖累了。” 秦梦:“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们拖累了?你们自己说,考不考大学的前途命运一样吗?我在镇上拼了命的读书,还是考不过那些男同学,村里人都说没见过女大学生,让我别那么拼,早早嫁人。但我不认命,就是死也要考上大学,把你们从那个农村拖出来。现在,多么好的条件,我在一中有这么多同事,人家都说了可以帮你们补课,你们回去复读一年考过来,以后的前途会比我更好!”秦梦越说越委屈,眼泪簌簌地掉。 老三一时情绪激动,口不择言:“可我们根本就不是学习的料,你能考大学不代表我们也能考,你想当老师不代表我们也想当!我就是不喜欢上学,那些数理化我根本就看不懂,我喜欢美发,你就别强人所难了!” 吵到激烈的时候,马梅花在对面宿舍都听到了动静,回来一看,秦梦坐在床上直掉眼泪。马梅花赶紧劝住了秦梦:“这是咋了?怎么哭上了?” 马梅花劝了半天,老三还是不为所动,坚持要去上班。秦梦怎么晓之以理都说不通,马梅花转头劝秦梦,老三也这么大了,想去闯荡就去试试吧。行行出状元,万一她真能折腾出名堂呢? 第二天一早,老三还是毅然决然地拿着自己的小包裹出门了,秦梦在床上听见了,但没睁眼。经过了一夜,她的心口还是隐隐作痛。从小到大,老三很少这么顶撞过她。真是女大不中留,她这个大姐也没办法,她有手有脚,总不能把她拴在家里吧。 说不定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去干几天就回来了呢?秦梦只能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起床后,老二手脚麻利地熬了一锅甜汤(注:鸡蛋面疙瘩汤),然后宣布一个消息:她也要上班了。 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天塌了 第8章 男人最大的魅力是解决问题 秦梦压住心里的火,问:“你想去哪上班?你能上什么班?跟老三一样也去干美发吗? 老二:“姐,我想去一中上班,什么工作都行,小卖铺都行。我是真想早点上班,我肯定好好干,不会给你丢人。” 秦梦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老二继续鼓起勇气说服:“姐,要是你不方便去说,我自己去说,我看楼上孙老师的小姑子也去小卖部应聘了,我不比她条件差,一中这么大,你就别操心了。” 这番说辞之流利,明显已经是深思熟虑过了。秦梦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昨晚跟老三的对话中,她已经好说歹说,把肚子里的道理说尽了,显然俩人都没听进去。秦梦感到一阵的心累,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道理。她不明白为什么康庄大道摆在眼前,她们却非要选那条难走的路。那条路上布满了荆棘,周围还环伺着馋狼饿虎,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要付出一辈子去挣扎。 但这只是老二说在台面的理由,而她未能宣之于口的是另一个秘密。 那天她第一次来一中,邂逅了陈明哲之后,莫名对这个男人有种亲近感,后来又在食堂打饭的时候见过一次,他还是那么淡淡地打了一份红烧茄子和二两米饭,就连吃饭时也是那么泰然自若,仿佛周围人都不存在。还有一次是在操场上散步,她又见到了那件白衬衫,鼓起勇气跟他打招呼,他依然是点点头,看不出跟对别人有任何区别,看来对她没什么印象。 三次,就三次,这个男人的形象已经烙在了老二的心上。她对这个男人有深深的探究欲,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忧郁,和别人格格不入,他又有什么难言之隐?她把这个烙印深深藏在心里,就连老三也没说。她本能地想靠近这个男人更近一点,哪怕是一点。年轻的秦丹不知道当女人对男人有了探究欲之后,意味着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就算往前一步是深渊,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对于老二的决议,秦梦未置可否,她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态度,干脆让时间来决定。老二是姊妹几个当中最犟的,虽然话少,但是主意非常正。如果老二自己折腾好了是另一回事,但要她去帮她找一中的工作是不可能的,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老二积极地奔走在一中各部门,她上过初中,又是职工家属,能干的岗位不少,小卖部、后勤、化工厂都表示可以接收,只是这一批新教师带来的家属不少,也有一些竞争者,会择优录取,让回家等消息。老二的心里升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希望。 沈公安基本泡在一中了,他那天去省城跑了五吨的订单,虽然不多,但毕竟是第一笔。他跟纪科学算过账,柠檬黄正处于起步阶段,市场需求增多,产品价格较高,根据采购量的不同,食品级柠檬黄采购价大概在45-80元/公斤,但当时工艺相对落后,生产成本也高,前进化工厂的产品售价能达到50元/公斤,这样算下来五吨就是25万元,扣除原材料、人工和设备成本,净利润大概为10-15万元。这第一笔订单够纪科学高兴几天了。 秦丹出小卖部之后,跟来小卖部买烟的沈公安擦身而过。沈公安买了一包红旗渠,跟承包人老李贫了几句,正好秦丹返回来打酱油,出认出她就是秦梦的妹妹,只是分不清楚是老二还是老三。 沈公安尾随着秦丹出门:“嘿,双胞胎。” 秦丹狐疑地看着沈公安,似乎并没见过。 沈公安:“鄙人沈公安,你是……老二还是老三?” 秦丹这才明白这个人就是给大姐送录音机的人,燃起了八卦的本能,上下打量着他,长得不赖,就是太瘦了,体态有些吊儿郎当,没有陈明哲板正。加上他的独特气质,给人一种又正又痞的感觉。但由于录音机事件,秦丹对他的印象不错。 秦丹:“我是老二,秦丹。” 沈公安:“来买东西啊?” 秦丹摇摇头:“来应聘售货员。” 沈公安稍感意外:“你们……不是要考大学吗?” 秦丹:“不考了,不是那块料。”然后指了指手里的酱油:“花姐还等着做饭,我得回去送酱油了。” 沈公安追了一句:“跟你姐,还有花姐问好啊。”尔后回味了一番,嘿嘿直乐,这才想起自己要去篮球场。不过他想起了秦丹刚才的话,又转身折回了小卖部,跟承包人老李耳语了几句。 秦丹回到宿舍,胡乱扒拉了几口饭,又想起工作的事。下午老李说让先回去等通知,不知道要等多久,她要什么时候才能去上班,想着想着不免有些昏昏沉沉,就躺床上眯着了。 秦梦下课回来,刚把饭菜热好,老李就登门了,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秦丹明天就能去小卖部上班。 秦梦摸不着头脑,秦丹激动地从帘子里探出头:“真的吗?” 老李:“是是是,原本还没定好,谁让你姐夫去说情,说你机灵麻利,他给做保推荐你。嗨,你早说是你姐夫是他不就行了……就是这么个事儿,我先走了啊秦老师。” 秦梦不明就里,秦丹一下子想到沈公安帮她了,她了解大姐的脾气,赶紧解释:“不是我让他去的,我在小卖部门口碰到他的……就是那个沈,沈公安。” 秦梦岂止是生气,沈公安不仅自作聪明帮秦丹安排工作,还对外自称是姐夫,这不是造谣吗? 家属院旁边的篮球场,下午下课后,师生都爱在那儿打球。沈公安一个下午就交到了好几个球友,这下更有了往一中跑的理由。正值初秋,在球场上大汗淋漓地切磋一番,释放一天学习的压力,为晚自习做准备。傍晚的小风吹着,如果有好看的女生和女教师走过来,会突然想起一片加油起哄声,好不热闹。 今天的球场,多了一个他不熟悉的身影。这个人瞅着眼生,身形修长,长得也不赖,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粉笔味儿,倒是有一股特别的气质。肯定不是一中的,那会是谁呢?沈公安心里琢磨着,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善茬。 一局终了,沈公安热身完毕准备上场。那个男的也上场,跟沈公安打3v3,还冲着他挤出一个笑。他的技术但下狠手,沈公安差点吃亏。比赛结束后省公安听别人说这个男的叫周故,是省j区sl的儿子。公安心想原来如此,看这小子的样子就不是普通人。 宋佩山趁着运球的时候偷偷跟沈公安说:“这人怕也是冲秦老师来的,刚才开球之前跟我们打听了秦老师家是哪的。” 沈公安的肾上腺素一下子升高了,这**裸的雄竞激起了他无限的斗志。他连过俩人,连着进了好几个三分球。周故也没有多让,一时间火药味有些。 就在此时,球场突然发出一阵起哄声,秦梦路过了。平时她都是目不斜视,哪知她径直朝着沈公安叫:“沈老师,你过来一下。” 周故的眼神也精准地落到沈公安身上,沈公安一时受宠若惊,是不是自己暗暗的付出这么快就有效果了,还是她看到自己跟别人干起来了? 沈公安屁颠颠地跟着秦梦走到偏僻的地方,哪知秦梦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沈老师,请你以后不要插手管我家的事。我的妹妹我会管,她们还要上学。谢谢你的好意。” 沈公安一听是这事,心里暗道一声糟了,帮上倒忙了:“对不起秦老师,怪我自作主张了。你别生气,我来解决。” 秦梦正在气头上,其实她也知道这事肯定是老二自己的主意,怪不到沈公安的头上,但她就是想找个人宣泄一下心里的憋屈。 秦梦发完火后就走了,其实她也有点后悔,刚才的话重了点,没想到沈公安态度那么好地道歉,秦梦在生气和懊恼之间来回切换,心里很乱。 沈公安追了上来,短短几秒钟他已经捋清楚了思路和解决办法:“秦老师,我是真心想帮你,你别怪我多嘴。” 得到秦梦的示意后,沈公安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你把妹妹们的事这么放在心上,无怨无悔地帮她们规划人生的道路,说实话,这份智慧和胸襟让我很触动,有的父母都做不到这份上。但是人跟人的阅历、想法、眼界都是不同的,你已经见识到更高的风景,你读过的《荆棘鸟》《断头王后》她们没读过,你懂的道理她们还不懂,给她们点时间。” 信息量太大,秦梦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沈公安又提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咱们师范都学过教育心理学,现在她们正处于叛逆期,拧着来不是办法,老二想去就让她先去,包括老三,只要她们以后碰壁了还想读书,我帮人帮到底,一定把她们送到大学。” 沈公安这几句话给秦梦带来了很大的冲击,他直击要点,点出了她们之间的差异,也解开了秦梦的心结。最重要的是,他让秦梦的负罪感少了很多,对于妹妹,她尽力托举了。 回答我 小机灵鬼是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男人最大的魅力是解决问题 第9章 乌龙 老三在蒙娜丽莎干了几天了,每天的日常就是洗头。这个洗头还不单单是洗头,还包括很多杂活儿。天不亮就得去店里,先把大铁壶架在煤炉上烧热水,水要烧够一整天用的,得盯着火,怕水烧干,也怕煤烟呛着。等师傅和顾客陆续来,第一件事是擦理发椅——锃亮的金属扶手得用布蹭到反光,皮质椅面要擦去头天留下的碎发和油污;然后整理工具,把剪刀、推子、梳子按师傅的习惯摆好,连围布都要叠得方方正正,边角对齐。顾客多的时候,刚给这个顾客洗完头,擦完台面上的水,就得赶紧去给下个顾客调水温,手忙脚乱是常事,稍微慢一点还会被念叨“眼里没活儿”。 累了一天,终于关店下班了,秦霜打扫完满地的碎头发,再用酒精喷壶把工具都消一遍毒,累得瘫倒在美发椅上,饭都没力气吃。大姐这几天看起来是消气了,今天还让老二捎信儿过来,周末去一中吃饭。秦霜摸索着店里的各种美发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师,拥有这么一把剪子。 她很喜欢这种工作氛围,老板娘李红是个很有情调的人,头发总是很精致,酷爱穿各种各样的高跟鞋,很喜欢喝雀巢咖啡。在她的影响下,秦霜也爱上了这种液体成瘾剂,醇香的咖啡香气氤氲在店里,仿佛一天的累都消散了。 李红给员工们租的房子就在店后身儿,算是商业一条街,条件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太差。不过秦霜更喜欢待在店里,没有师傅教她剪头,她就在自己对着模特假人练习。那时候没有系统性培训,学手艺讲究“看会”,师傅不会主动教技巧,全靠自己盯着看、记细节。比如师傅小翠剪头发时,手指怎么夹剪刀、怎么托住顾客的头发,角度差一点效果都不一样,她得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看,连小翠蘸水的频率都要记下来;遇到烫头发的活儿,更得守在旁边,看她怎么卷塑料卷、药水涂多少、加热多久,哪怕站得腿发麻,也不敢随便挪地方——生怕错过关键步骤。 工厂日夜不停三班倒,因为有了第一笔订单,大家都格外有干劲儿。这天中班,原料消耗特别快,管仓库的女工接到车间电话:“烧碱快没了,赶紧补一缸到反应釜旁的暂存罐。”女工放下电话就照做了。 半小时后,配料槽里的溶液突然泛起棕褐色沉淀,工人们发觉不对劲,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无色的。还没反应过来,设备轰的一声,爆炸了。 车间主任吓得赶紧赶到现场,仔细查问之后也没发现哪出错了。 纪科学对着原料单怎么看都没发现问题,沈公安也急疯了,穿这个拖鞋就来了。 事情很蹊跷,一车间的人全都来了,没课的化学老师闻讯也赶到。 车间主任慌张:“咱们这个生产线是从省城买的二手的,从德国引进也有两年多,以前从来没出过这种问题。我把上一班的班长和技术员叫来问问。” 宋佩山嘀咕:“柠檬黄五十年代就开始生产了,工艺很成熟了,应该不是技术的问题,看样子是生产管理环节出岔子了。” 秦梦夹着课本路过,看到一堆人乌泱乌泱围着,也走过来看情况。她正好带了英汉词典,拿出来翻了一会儿,指着一堆印着英文字体的原料,提出一个大胆猜测:“会不会是工人不熟悉英文,把化学物品弄错了?比方说这个caustic,可以翻译成烧碱,也可以翻译成腐蚀剂的。”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盯着她。 沈公安突然福至心灵,烧碱!他当即跑到仓库查看原料储存区。居然还真让他给查出来了,烧碱和腐蚀剂的位置变了! 纪科学:“谁放的原料?” 刚才负责原料投放的女工当场吓得腿软:“我……我不知道啊……我拿的明明是碱……” 原来,按规定,工人补料前要核对“原料单”和缸体标识,但今天班长催得急,说车间等着投料,让快点。她看到新到了一缸原料,木盖上压着张纸条,是采购员潦草的字迹:“新到腐蚀剂,暂存待验”。但这纸条被风吹到了缸沿下边了。 车间主任:“你啊,你也是老业务员了,你倒料的时候没看看颜色吗?” 女工欲哭无泪:“看了,是白色的。”不巧的是,这两种外观都是白色,并没有太大差别。 车间主任:“投放了多少?” 女工回忆:“五十公斤。” 秦梦指着那一堆原料分析:“原料的白铁皮标牌上,中文写着“工业级强碱”,下面的英文却印着“Corrosive Agent”(腐蚀剂)。可能是不懂英文造成的。”女工连连点头,她确实不是故意的,没想到造成这么严重的乌龙。 宋佩山补充:“这缸腐蚀剂实际是浓度更高的氢氧化钾,外观与烧碱相似,同为白色固体,遇水放热,所在的位置,恰好在往常备用烧碱缸的位置旁。可能她只看到“强碱”二字,又想到烧碱也是强碱,便当成是“新到的烧碱”。 这下子事情很清楚了,女工吓得直哭,主任向纪科学连连保证以后绝不会出现类似情况。 沈公安罕见地黑脸:“大伙儿干的是化工业,有多危险你们心里很清楚,安全生产是第一条,任何一个细节不注意都有可能造成重大安全事故。就拿今天来说,错把腐蚀剂当成烧碱,轻则影响产品质量,重则就会引发设备损坏甚至爆炸。从今天开始,由主任带领全厂人加强业务学习,尤其是外语,必须熟练掌握相关的原料词汇!” 车间立刻紧急停料,给反应釜降温放空。好在发现及时,50公斤氢氧化钾还没进入主反应釜,只是污染了配料槽,用大量清水冲洗后未造成设备腐蚀,但坏了一台设备,这批次的半成品也成了废料,肯定会耽误几天进度。 后来,厂里召开事故分析会,结论是“三方责任”:投料工人记过一次,扣当月奖金(15元);采购员和班长被通报批评。厂里随后规定:所有危险品必须“中、英、俗名”三标齐全,补料时必须双人核对,仓库新增“原料核对本”,每笔出入库都要登记批号和外观特征。好在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和更大的损失,也算给这个年轻的企业上了一课。 那天以后,秦梦简直就成了沈公安的女神,秦梦一再表示自己只是抛砖引玉,真正解决问题的还是他们。沈公安哪管那么多,名正言顺就贴上去了。不仅天天往宿舍楼跑,打着找宋佩山的名义看两眼秦梦,还找空子帮忙修个电灯泡,通个洗菜盆。二人的关系明显熟络许多。 沈公安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按理说他现在该主动出击了,但还没想出一个完美的告白仪式,是达西向伊丽莎白那样主动剖析自己内心,还是像达尔奈那样直接向露西的父亲提亲?他的完美主义犯了,还没策划出眉目,劲敌周故就登场了。 周故的攻势很猛,为了师出有名,还专门找了个委托人——刘红岩。他家老太太和刘红岩关系好,去一中辗转委托了多年的老姐妹——一中的教代会主任,顺便也瞄了一眼正在上课的秦梦。 这是望高楼唯一的一家西餐厅,秦梦进来后没发现主任,只看到周故向她招手,才知道主任叫她下课过来这里是什么事,穿着那套经常穿的连衣袖长裙就来了。虽然没有过分打扮,但也很得体。 周故单刀直入地做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周故,想认识你一下。” 秦梦:“你好,秦梦,一中的英语老师。” 气氛有些尴尬,周公子看着也不像是个会哄人的,给秦梦叫了果汁和菜之后,就不知说什么了。这也不怪他,从来都是他勾勾手,就有会来事儿的往上凑了,根本不用他费心思找话题。这顿饭吃得礼貌而尴尬,以秦梦借口要赶回去备课结束了。 周故的重点就一个:他想跟秦梦处对象。 沈公安得知自己母亲是女神的媒人时,气得要爆炸,在家里大发脾气,但老爷子料到他会耍浑,目光如炬地盯着他,腰间的皮带已经解开了,他看了一圈儿,也只敢把自己的杯子砸了。 沈公安:“妈,你儿子我喜欢秦老师,你怎么还帮外人去说媒?!” 刘红岩也哭笑不得:“你个兔孙也不说一声,我哪知道你眼光这么高啊?” 沈公安撒娇地胡说八道:“妈,那你再去跟姓周的说说,就说秦老师不想考虑结婚的事。” 刘红岩手一挥:“这我可管不了,煮熟的米饭还能变回大米啊?不过我可告诉你,望高楼就这么大,好苗子可不多,你以为就你长眼了,人家没媳妇儿的都盯着呢。这个有主了你抓紧再努力,你就按这标准找。” 沈公安闷闷不乐,心里涌现前所未有的的危机感:“找不了,世界上只有一个秦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