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启示录》 第1章 第一章 浅海 “当你从深渊中醒来的时候,浮上脑海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呢?” 是“我还活着”,还是“我在哪里”? 我只记得,脑袋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砸过,痛得像裂开了一道缝。意识在疼痛中浮浮沉沉,像浸泡在浑浊水中的尸体,被缓慢地捞起。 我睁开眼。 不是天花板,不是阳光,而是一团团翻滚的黑雾。浓稠、潮湿,仿佛有生命似的贴着皮肤蠕动,带着锈味、尘土味……还有淡淡的血腥。 只能勉强辨认出一条狭窄而漫长的路,蜿蜒向下,像从深渊中抽出的一根枯骨。 当确认没有其他出口后,我开始沿着那条路走。 路的两侧悬着极其微弱的灯光,像是濒死的萤火虫,被风雨困在纸糊的灯笼中。它们的光是温暖的橙色,却不知为何,让我想起的是庙会外的便宜的纸灯笼。 这些灯,仿佛曾照亮过什么人的归途,又亲眼看着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我的直觉低声说:一旦走下去,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而理性还在机械地计算着:烟雾的流动、空气的粘稠度、地面的冷硬程度……好像只要思考得够彻底,就能找出一条逃离的捷径。 ——可现实是残忍的。没有出口。 如果停留,就要永远被这片浓雾和死寂吞噬,像一块发霉的肉,在时间中缓慢腐烂。 与其如此,还不如走下去。也许前方会有灯塔,有人群,有建筑。又或者,能遇上个陌生人,借个电话,报个警。然后给家里报个平安。 至少,不能一直困在这里。 我抱着这样的侥幸,往前走。走到一个雾气骤然稀薄的转角,眼前——豁然开朗。 是一片海滩。 不对劲的海滩。 细沙洁白如雪,却没有一丝杂质,像从未被人或风脚踏过;海浪一层层拍打着岸边,却没有声音,仿佛在梦里播放着静音的视频。 海面泛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光芒,银白、冷漠,像是谁在深夜撒下了一层冷星尘埃。没有风,也没有月亮。只有一片空无与静止。 这片海滩,美得诡异,安静得像一具精致的尸体。 就像一幅被遗弃在神明画室里的杰作。完美、沉默、死气沉沉。 我站在边缘,感受到一股来自地底深处的目光,正注视着我。 真正让我不寒而栗的,不是这片海滩的死寂,而是—— 它,好像一直在等我。 等我走进去,等我成为它的一部分。 第一章 海边不是终点,而是入口。 浅海之上,稀薄的雾气缠绕着湿冷的空气,在阳光无法穿透的灰白天幕下渗出一种迟滞的死寂感。可是,我不是唯一的存在。 海滩上站着几个人。像是从不同世界被随意丢进这一片空白画布的角色,彼此间毫无交流,每个人的身影都显得格格不入。 我长舒一口气。 太好了,看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到了这个鬼地方。现代社会怎么可能有人不带手机?虽然我自己浑身上下连一块硬币都没有,八成是被小偷洗劫了……但其他人肯定有手机吧?总不能这么多人都集体断网吧? 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停在其中一个人身上。 一个打扮得相当时髦的小哥。 他戴着黑色钓鱼帽,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耳朵上别着一个银环耳钉,银灰色的头发在灯笼似的日光下泛着潮湿的金属光泽,和海面波光粼粼的反射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神—— 死鱼眼。 不带情绪,也没有焦点,仿佛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只是一个无意义的画面,他本人与这个空间毫无关联。 他就那样平静地盯着海平面,像在等待什么,又像早已放弃了一切。 还有比他更好的目标吗? 身上的搭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怎么可能没带手机?放眼望去,这片沙滩上的人中,只有他的穿搭是最符合“现代文明”的——或者说,最不属于这片诡异空间的。 ……不过贸然接近似乎不太妥当,搞不好会被当成怪人。必须想个自然点的搭话方式。 正在我思考开场白时,意外却先一步降临了。 那一刻,空气像是突然结了冰。每个人的脚下,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与自身轮廓一致的黑影。不是那种会随着光线摇晃的普通影子,而是某种“存在”的投影——它们不是贴地的,而是浮动的,像沼泽般蠕动,仿佛在等待猎物踏入。 ……像是,奈落在张开它的嘴。 就在下一秒,我看到那个小哥脚下的影子开始蠕动,并逐渐朝他脚踝蔓延。 机会! 如果我能完成一次英雄救美——不对,英雄救帅哥,那绝对是最完美的第一印象! “喂!小哥!注意脚下!这地方不对劲!!” 我大喊着朝他跑去,脚下踩得沙子四溅。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眼中浮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情绪。 不是惊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不是吧兄弟”的麻烦感。 然后他居然——头也不回地朝海水深处走去。 我心里一咯噔:坏了。 等我冲上去抓住他胳膊时,他脚下的黑影忽然剧烈地蠕动,像是发觉有外来者介入,立刻改变了形状,往我们两人之间蔓延而来。 那一刻我下意识一拉,把他从他的黑影中拖出来,却没料到—— 把他,拖进了我的。 “……哎。”他终于开口,语气很轻,但有点嫌弃,“你是不是脑袋有点问题?” “我……只是想搭把手啊。” “你成功把我们都坑了。” 下一秒,脚下的影子像漩涡一样绽开,咔哒一声,有什么东西被“锁上”。 海滩开始塌陷,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兽吞噬。 然后,一道机械而空洞的女声在我们脑海中响起: “欢迎各位来到‘规则副本·颐和园’。” “请您遵守以下十条规则,祝您有个愉快的——生还之旅。” 我僵住了。他却只是叹了口气,把钓鱼帽往下压了压: “下次救人前,先学会看方向,行吗?” 我:“……” 我:?? 我只是想借个手机而已啊。 第2章 第二章 入场 当我正准备找他讲道理的时候,那个小哥却仿佛听不见似的,依然全神贯注地盯着灰白色的天空。 我原本满腹质问,被他的反应带着,也抬起了头。 下一刻,一行行淡蓝色的字体,像极了被水浸湿的宣纸上浮出的墨迹,在天空中缓缓显现。字迹没有来源,没有边界,仿佛天空自己开始低语。 1.请全程携带票根。 2.园区内没有穿红色衣服的工作人员。 3.请务必两人以上离开园区,但请确认你的伙伴是人。 4.早上可以从北门和东门出入,晚上后只可以从南门出入。 5.园区内所有景区都必须看一遍,但只能看一遍。 6.园区内没有兔子。如果看到了兔子,请购买园区内的水并喝下。 7.园区内的石桥只有七个洞。看到更多请立即离开。 8.水上的走廊里的壁画没有相同的两幅画。 9.如果在园区内看到白色石船,请反着执行以上所有规则。 最后一行字,仿佛被浸入了什么污浊的液体中,闪烁、错位、像是裂痕中的低语:祝您有一个愉快的观景。 规则就这么悬挂在天幕上,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伤口。 “太多了,我记下1到5,你记6到9。”那小哥终于开口了,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记一份点餐单。 “好,我已经记完了。不过你有手机吧?为什么不直接拍下来?” 两句话还没说完,天空中的字迹就开始诡异地蠕动,迅速变淡、变模糊、扭曲成一种无法辨认的斑痕。 最终,它们融入天空,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就在这时,我的手心突然一沉。低头一看,是一张小小的票根。纸张泛黄,边角有些起卷,像是二十年前的老纸票,油墨几乎要脱落。上面写着一排印刷体:欢迎观临·规则副本·颐和园。 “看来我们只能搭伙了。”我叹了口气,“顺便问一句……你是人吧?” “哎…也没有其他选择了。”他瞥了周围一眼,耸耸肩。 “我是张丘,合作愉快。”我伸出手,尝试着掌握主动权。毕竟第一印象已经很不好了,这种场合最需要的是表现出自己的自信。 “李寺。”他轻轻地拍了一下,直接把握手改成了击掌。 虽然我不确定我们能不能合得来,但我真的只记住了四条规则。前五条我扫了一眼,现在只能勉强回忆起大致的意思,细节却如指缝中的水,怎么抓都抓不牢。 最好的情况,是他那双死鱼眼里藏着惊人的记忆力;最坏的情况,是我们两个加起来连一半都记不清。 不管是哪种,合作都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因为规则一就已经明示:你必须有一个观光伙伴。而在这种地方,互相猜疑只会死得更快。 我握紧票根,深吸一口气,迈出海滩的最后一步。 前方,一座巨大的拱门在雾中缓缓显现,仿佛从水墨画里渗出轮廓。门上刻着斑驳的“颐和园”三个字,却像是被风雨洗净了灵魂,透着令人不安的空洞感。 陆陆续续开始有人进入。其中最扎眼的,是一个金发的视觉系小哥。他活蹦乱跳地一个人蹦跶了进去,边走边自拍,完全没有寻找队友的意思。 他完了,他死定了。转头看向李寺,他也正看着我,眼神里毫不掩饰那句没说出口的话:他绝对活不过三章。 “别丢了你的票根,这是第二个规则。”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径直走向检票口。 “先生,欢迎观临,请出示您的票根。”检票员的声音温柔又专业,嘴角带着固定的笑容。 李寺挥了挥票根,没有递出,便直接跨过了门槛。好没礼貌,连句“谢谢”都不说啊这小子。 “欢迎观临,也请您出示一下票根。”轮到我的时候,另一位女工作人员用几乎一模一样的语调说道。 我刚要下意识地把票根递过去,却猛地察觉到什么。 李寺的视线如针一般穿透过人群,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瞬间,我意识到:如果我把票根递出去了,可能就会违反第二条规则——“全程携带票根”。 冷汗从后背直流下来。 “请出示您的票根。” 她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语调却开始像卡带的录音机一样扭曲。她的笑容也开始变形,如油画在雨中慢慢融化,嘴角咧得越来越大,像是脱离了人类的构造。 我迅速学着李寺的动作,只是挥了挥票根,然后快速穿过检票口,站到他身边。 李寺轻轻压了压鸭舌帽,像是在表示赞许,又像是在说:“还算有点脑子。”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打起精神来,从这一刻开始,不许犯错。 因为在这个地方,犯一次错,可能就永远出不去了。 第3章 第三章 李寺 如果要用两个字形容李寺,那就是靠谱。 他没有一句废话。进园那一刻,他就像切换了另一个人格,直接从服务台抽走一份手绘地图,站在原地摊开——蹲下,沉默,指甲盖在纸上咔哒咔哒地划线。像是在快速计划一次春游的班长。 我站在旁边,看着他将笔迹在折叠线之间绕成一个圈。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景点名字,比鬼还让人害怕。 佛香阁、玉澜堂、石舫、长廊、知春亭…… “就这密度,全跑完恐怕要两天吧?”我下意识开口。 “并不是不可能。”他指尖一点,圈出了三个地方。 画廊。石桥。昆明湖。 “规则里提到的关键词。”李寺补充道,“整个地图也是以它们为核心对称展开的。它们不是景点,是节点。” 说完后李寺开始给我讲解他计划的路线。 “从北宫门出发,逆时针走完湖边路径,最迟中午从东门离开。” “我们只会有一次机会。” 第一站,苏州街。 我以为会是那种清新古风的江南场景,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段被掏空后的时光隧道。古桥流水是有的,青砖红柱也是有的。但所有的颜色都像是褪了光的标本。 街道安静得太过彻底,连风都像是被吸走了。 桥下没有水声,只有黏稠的镜面反光——那不是水,是一块冻结的黑色光面,我甚至看不到自己在里面的倒影。窗后空无一人,但你能感觉到某些东西正在看你。不是窥视,是等待。像是等着你自己走错一步、踩进什么它已经设好的空格。 如果不是李寺安静地走在我前方,我可能已经自己吓自己,吓死自己了。 “李寺,”我压低声音,“如果早上出不去,是不是就完蛋了?” 他停顿了一下,仰头望天。 “规则六提过,早上可以从北门和东门出入,晚上只能从南门。而我们从北门进来,逆时针走。只要中午前赶到东门,就有唯一的出口。” 他补了一句:“现在,上午九点四十。” 下一站,德和园。 这是一片宫殿建筑。金碧辉煌,朱红与翠瓦交错成一张饱和度极高的错觉图。但并不耀眼。反而像某种浓度过高的毒液,一点点渗进视网膜里。阳光打在雕梁画栋上,却不温暖。 漆金的飞檐反光——像漆在棺木上的金粉。地砖打磨得发亮,可我低头时,竟然看不见自己。我的影子在这里,像是被删去了。 李寺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在地图上一笔勾下。 我侧头瞥见他耳上的银色小伞——伞骨细而锋利,伞面有着似符非符的隐晦刻纹,像是某种古老的经文。 “个性饰品?”我尝试轻松一点。 “防晒。”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转头,只有声音飘了出来,像从帽檐里滴下的一滴水。 每到一处,他就在地图上打勾。 像是在为我们走过的每一步做下墓志铭。 我一度真的放松了下来。 仿佛这只是一次怪异的旅行,路上多了个不苟言笑但很会安排行程的靠谱向导。 直到我们走进了乐寿堂后的壁画长廊。 长廊狭长,光线像是被挤压后才勉强流进来,形成一条条苍白的光带。墙上挂满了古风壁画,颜色斑驳却依旧精致。但不对劲的地方很多。 比如:线条像是被水泡后扭曲的藤蔓; 比如:裂纹不是干裂,而是活着的裂痕,在颤动,像皮肤下的血管; 比如:空气中浮着淡淡的檀香,但深吸一口,却尝出了霉与泥的腥咸。 我走到第十三幅画前时,看到了一个女子,低眉抚琵琶。她的眼神是空的——不是没有眼睛,而是像是一片死海,没有对焦。 我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看下一幅。 还是她。 同样的衣服、同样的动作、同样的眼睛。她仍在看我。 我的后颈浮起一片冷汗。与此同时,李寺也停下了脚步。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规则二。园区内没有穿红色衣服的工作人员。” 我抬头,看见远处的回廊拐角,一个身穿红制服的“工作人员”正慢慢走来。胸前别着名牌,跟售票员一模一样。但他的脸像一张油画的复制品,被错位印刷过,嘴角比正常人多了两厘米。 那不是人的脸。是某种东西,穿着“人”的皮。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还没等我们做出正确的反应, “嗨!伙计们,你们看到哪里啦?”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僵硬地回头。 那个金发小伙,戴着墨镜,举着自拍杆,笑容灿烂,毫无警觉地朝我们挥手。 仿佛他刚从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走来,阳光、快乐、社牛,格格不入。 我下意识看向李寺。他没有说话,只把帽檐往下压了压。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问题:我们现在……违反了几条规则了? 第4章 第四章 时间 当你慌张的时候,先冷静下来,整理一下思路。我记得……曾有人这样对我说过。声音很熟悉,像是从记忆深处传来的回音,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我强迫自己开始理清现状: ——首先,壁画重复了,违反规则八。 ——其次,园区里出现了红衣工作人员,违反规则二。 但最困惑的是:我们没有立刻受到惩罚。其他人还在,红衣员工还在,而我们还活着。 “虽然暂时搞不清惩罚机制是什么,”李寺的声音像一颗钉子落在耳边,低沉而清晰,“但目前来看,不是立即致死类型……先别慌。” 他拍拍我的肩。 就在这时,那个金发小哥大摇大摆地走到我们身边,冲着我们身后——不,准确来说,是冲着他手机的镜头兴奋地喊:“家人们!我们终于碰到其他旅客啦!!!” 他脸上的笑容明晃晃地刺眼,像强光手电照在正脸上,闪得人头疼。 “你们愿意跟我的粉丝们打个招呼吗?” 自来熟,吵闹,风格浮夸,社交恐怖分子。视觉哥特系,社牛,业余vlog博主。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像是一堆标签贴纸,一张张被他自己往额头上按。 李寺在他开口五秒后就已经退进长廊阴影中,像是受不了这场“噪音污染”。 但我倒没有那么排斥。他在举起手机前,还特意征询我们能否入镜——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不是那种没素质的主播。 更重要的是——他有手机。我差点当场落泪。我居然已经忘了自己进入副本的初衷,没错,是为了借手机求救! 眼前这个画风离谱但行为尚算正常的博主,简直就是救命稻草。 我走上前,笑着挥了挥手:“你们好呀~”我看向他的手机镜头。 却在下一秒,感到毛骨悚然。手机屏幕里——没有弹幕。没有爱心,没有点赞,没有任何互动。不是“人少”。而是,什么都没有。 整个屏幕都是一片疯狂跳动的乱码,像老旧电视卡住信号后疯了一样,闪着黑白重影。……而这位金发博主自己,似乎完全没有察觉。 “家人们,前面有工作人员啦,我先下播咯~咱们下午继续,不见不散——你们的关注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谢谢大家的打赏~啾咪~” 他说完收起手机,整个人也跟着变了。 那是一种剧本被突然换掉的沉默。活泼消失了,兴奋消失了,所有光亮都被抽走,像一具刚从舞台上卸妆下来的演员。仿佛刚才那个手舞足蹈、摆造型的博主并不是他自己,多了一种下班后社畜的疲态。看来,不管来到哪个世界,上班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只不过这位“下班”的状态,并不只是疲惫。更像是抽离。 这何止颓废,他整个人的人格都变了。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双眼对焦在空无一物的空气中,嘴角却还留着一点残余的弧度,像是系统缓存没清完的程序界面。 李寺警惕地看着他,脚悄悄往我这边挪了一步, 低声说:“……这人不对劲。” 我点头。但同样的,我的直觉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惹他,但也绝对不想和他成为朋友。 “你们在走廊里发呆干嘛呢?” 那个金发下班族笑了笑,语气轻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都快中午了哦。” 不可能! 我下意识地看向李寺。他沉着脸,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 11:08。 这一刻,我终于意识到真正的惩罚是什么。壁画廊恢复了原状,重复的画作消失不见,女子也不见了。红衣工作人员仍站在出口不远处,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原来这就是惩罚。不是受伤,不是掉SAN值。而是——时间。 每一次触犯规则,都会悄悄地偷走我们的一段时间。没有警告,没有响声,没有痛觉。只是等你回过头,出口已关闭,天色已晚,你的时间不再属于你自己。 我忽然想起最开始进入副本时的那些提示。规则总是藏在细节里,而惩罚从不昭告——它像影子一样静静地伴你而行,直到你发现,时间已经不是你的了。 “我这边显示时间还是十点呢。”金发下班族晃了晃手机,又对比了一下,“看来你们副本的时钟跑得比我快一点哦。” 他眼底带着一点天真,一点试探,更多的是一种探究,难以捉摸。“人多力量大嘛,要不要组个队?我运气一向不错,说不定能带你们通关。” 我刚想找个借口顺便借用一下他那个奇怪的手机,可是红衣员工却忽然动了。他从走廊尽头缓缓迈步,朝我们走来。步伐不快,却像踩在我的神经上。 卡哒——卡哒—— 冷冷的声音被走廊的回响拉得很长。 “……他没消失。”李寺低声说,“不是幻觉。规则没说必须回避红衣人,也没说能对话。” “但也——没说不能。” 我们对视一眼。我抬起手中的票根。 “既然服务员是园区NPC,那……我们试试正常交流?”我走上前去,带着一点试探、一点装出来的自信:“来都来了,一般景区工作人员,不就是卖水的吗?” 李寺点头:“可以试试。” 红衣人停下,看着我,脸上的笑像纸糊的面具,边缘微微翘起了裂痕。 我尽量让声音平稳:“你好,我想……买瓶水。”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缓缓抽出一瓶玻璃瓶,没有标签,水是淡蓝色的,瓶身冰冷湿润,贴着指尖滑动。 我接过水,递出票根。他点点头,收走了票根右下角的一角,然后歪头一笑。 我屏住呼吸。 他没攻击我,时间也没跳。我们……成功了? “哇哦。”那金发小哥说,“有互动诶!我也来一份~” 他学我走上前,也买了一瓶水。这小子是把我当小白鼠了吗?虽然有点不爽,但……也许他是对的。我也该学学这种试错精神。 他接过水,甚至还故意模仿我语气说了句:“你好,我也想买瓶水。”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记住应对方式。 随后他转头看我,自我介绍道:“我叫高文,不过你们也可以叫我‘王午’。” “这个名字比较适合直播嘛,简单易懂,不是吗?” 我不觉得他是个值得信赖的队友,但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帅哥,他确实知道怎么最大限度地利用自己的容貌。 他的笑很帅,眼神很亮,嗓音也很好听。是个天生的博主。 并且——勇于在恐怖副本里敬业地做现场直播,这种精神,说实话,有点让人佩服。 他像是天生对恐怖免疫,对规则失效、时间跳跃、工作人员异动都能一笑带过,甚至还能抽空来个“啾咪~”的收尾。 在一个诡异得连空气都发黏的世界里,能保持社交状态,保持妆容完整、语气甜美,还能对着镜头滔滔不绝地说“谢谢家人们的打赏”……这不是胆子大,这是脑回路不一样。 李寺显然也不太能适应这种画风。 他始终站在距离最远的灯下,保持着社交距离。 “你直播的时候没遇到危险?”我试探地问。 “当然遇到了呀。”他一脸理所当然地说,“还掉了三十分钟。” “哦对,我忘了你们可能还没意识到,那些规则,其实都是在偷时间。它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警告你。它就像在切你身上的肉片,一刀一刀削,但你不会流血。你只是慢慢地,从这个世界的‘现在’里被剥离。”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笑,但笑容下压着一点什么。 不是害怕,也不是轻松,而是……像一个提前知晓结局的人,正耐心地陪我们演一场他已经看过的戏。 “我之前跟一对情侣组过队。” 他忽然说。 “他们犯了一个错,时间被切了两个小时。到我们遇到下一道门时,他们连票根都没来得及拿,就被系统判定滞留——直接清除。” “然后,我的时间也被扣了几十分钟。连带惩罚。因为我们是一个队。” “所以,”他咧嘴一笑,看向我,“组队也要慎重哦。” 我愣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他的语气还是轻的,像在讲旅途见闻。 我转头看了李寺一眼,后者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认了什么。 “你现在还有手机信号吗?”我终于开口问。 王午耸耸肩,举起手机晃了晃:“有图像,没弹幕。有音频,没反馈。有镜头,但我猜它并不真的在‘直播’。它更像是在记录。” “记录什么?”我问。 他咧嘴:“谁知道呢?也许是记录我们的消失方式吧?” 我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话说得轻,但像某种真相的边缘。又或者……他只是享受这种吓唬人的效果。 “不过别紧张啦,”他像哄人一样说,“我感觉你们俩都挺聪明的,应该能顺利通关的。我们说不定都能活着出去。” 他说着,又开始表演起来,阳光、亲切、带着点青春剧男主的气质。 所以,这个奇怪的金毛博主到底在这个副本里待了多久??? 第5章 第五章 兔子 “冷静,整理思绪。”那句话又在我脑中响起。 声音很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说的。像是曾经信任过的人,也许是曾经的熟人? 这些都不重要,我重新开始梳理当前状况: 一,副本表面上难度不高,但时间越往后,难度呈指数增长。 二,惩罚机制是直接剥夺时间,积少成多,像一把钝刀慢慢削我的命。这是一种极其恐怖的设定。 我永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犯规,直到惩罚来临,而那时——我甚至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无法复盘。 例如壁画。 你只有在看到重复的瞬间才知道自己出事了,而在此之前,你以为你只是路过了一段古老的画廊。但是发生的事情就别多想了,现在还有其他的不稳定因素。 李寺,王午,和我手上的那瓶水。 我一点也不觉得他们在对我说实话。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李寺?王午?那下一位是不是该轮到张三了? 我当然知道王午就是高文,但那种被当成傻子耍着玩的感觉,让我如鲠在喉。像刚吃完鱼,牙缝里塞了根刺,还死活剔不出来那种难受。 ——但很快我也意识到,这三者的危险等级并不一样。 李寺是我认定的大佬。 他那种天然的气场、规划意识、沉着冷静,不像是在求生,更像是在执行某种高级任务。他是高级懂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要怎么玩这个游戏。 王午,他不一样。 视觉系朋克T恤上印着死亡摇滚,一头金毛、绿眼睛,长得像个夜店王子——但我不信一个精神不稳定的博主。 特别是他那部直播手机,屏幕里跳动着的乱码,仿佛某种不属于这个现实世界的语言。 最可怕的是,当你盯着那些乱码太久…你真的会觉得:你能看懂它们。你会开始思考:“手机”是红色的吗? 但随后你发现——你已经不记得“手机”是什么东西了。这时你才意识到:思维已经被污染了。 这些符号,不能理解、不能触碰、不能命名。更不能问:“他们是谁?” 否则你会发现,你连“谁”这个词本身都无法信任了。 咳咳。所以,现在不适合贸然行动。王午目前没有直接攻击行为,他虽然令人不安,但威胁性暂时偏低。真要动手,李寺和我正义的二打一,胜算绝对不小。 “我们只有五十分钟了。”李寺看了眼表,简洁道。我猛地拉开拉链,脱下外套开始热身。 王午斜睨了我一眼,像在看疯子。 “好好拉伸一下。”我一边活动肩膀,一边笑道,“我们要剧烈运动了。” 李寺没多说,只是和我对视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像是一个无声的倒计时。 3… 2… 1… 开跑! 我匀速飞奔了出去。 颐和园广阔的石板路在我脚下飞掠而过,风扯着衣角,我能听见耳边空气被割开的呼啸声。 我知道不能太快,会岔气;也不能太慢,会来不及。节奏,就是命。 李寺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侧,他呼吸稳定得像在散步。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身上藏着副本专属外挂。我们一路飞奔,路过佛香阁、画中游、沿湖的小亭、满墙的碑刻与断桥…… 这一刻的我甚至觉得,奔跑,本身就是一种生还法。毕竟规则里没说必须走路。用眼角余光扫过每一处景点,只要看过,系统就会自动判定为“完成”。这种钻空子的快感,简直让人上瘾。 “喂喂喂喂喂——兄弟你是在开运动会吗?你们两个是接力还是百米冲刺?”身后突然再次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侧头一看,大金毛王午居然也追了上来。他还是那个姿势,自拍杆高高举起,脸上笑容夸张,像个敬业的主播在直播奥运男子马拉松。 “你们的策略就是只要跑得够快,规则就追不上你们?” “……哈……”我喘得快炸了,根本懒得回应他。但内心几乎想脱口而出一句:那不然呢?!这年头,谁还没靠暴力规避过BUG啊? 我们很快来到玉带桥与练桥的交界。空气开始变得稀薄,我的肺像烧着一样。但我不敢停下,因为我知道:停下,就意味着被追上。 那不是人追你,是规则。是时间。 王午不知什么时候也追了上来,脸上带着令人发寒的笑容,眼神却冷冷的,像在观察我们耐力的极限。 我刚想咬牙坚持,却突然看见了美丽的它。昆明湖。 湖面如镜,天空靛蓝。桥如玉,铺在水上,仿佛通往神明的路。湖心点缀着几只水鸟,有鹌鹑,也有绿头鸭,它们浮在水上,像画里走出的元素。这一切美得不真实,静得诡异。 可下一秒,画面破裂。 ——湖面,出现了一只兔子。 不对。那不是“兔子”。 它的毛是纯白的,眼睛却是血红的,像两个灼烧着的玻璃球,毫无生气,却仿佛看穿了世界。 它一动不动地站在水上,像从某个更古老的副本世界投影过来的模因。 我开始走神。我的思维被打断。 不对,什么是兔子? 兔子……是什么? 是红眼睛的动物?是宠物?还是……它有器官吗?它的心脏是不是人的心脏?如果切开它,它的骨头是直的还是弯的?谁规定了它是兔子?又是谁允许我知道“兔子”这个词的? 我大脑开始紊乱,世界开始腐烂。 天空变成了撕裂的血肉,湖水翻涌着黑红的泡沫,桥像是白骨拼成的肋骨道,水面上浮起一张张熟悉的脸。唯独那只兔子,依旧雪白。 “张丘!!” 李寺的声音如一记雷霆。 我才意识到自己快要跑进湖里了。他一把拽住我,把我从水边扯了回来。 但我却发现——李寺的眼睛……是血红的。像凝固的鸽子血,也像宝石。太美了,不像是人类该有的颜色。他也是兔子吗? 不对——到底什么是兔子? “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王午也停下了脚步,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我的思维崩裂了。一阵又一阵的恶心、反胃、头晕从身体深处涌出。但我却没有尖叫,也没有晕厥。 因为就在我快要彻底失控的那一刻,我忽然冷静下来。 是的,世界血红,桥如白骨。票根变成了一只被剪去角的眼球,正在看我。 但我不是兔子。李寺,不是。王午,也不是。 ——我还是我自己。我低头,拧开那瓶冰蓝色的水,“哐哐哐”灌下去半瓶。液体冰凉,滑过喉咙,像是在为我的精神上了一层封印。 “看到兔子了?”王午挑眉,似乎有些惊讶。 “没有啊。”我微笑,“只是有点渴。”我摘下眼镜,塞进口袋。 既然看清楚只会更恶心,那我就别看了。剩下的水当负重道具,渴了还能接着喝。 “谢谢你们等我。我们继续吧。” 没有一个人追问。可能是我的语气太平静,也可能他们早已见惯这类掉San之后的回魂。 “出发。”李寺轻声道,率先迈步跑了出去。 我紧随其后,虽然视线模糊、呼吸紊乱,但我知道—— 只要跟着他,我就还有一线生机。 第6章 第六章 白船 脚下的地面开始变了。不是石板,也不是泥土,而是一种令人不适的柔软。 像踩在人类的肠子、肺叶、某种温热的器官之上。每一步都会被轻轻吸住,又湿又滑,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你吞进去。 但更诡异的是——我能看到一排排脚印。它们横亘在这片肉质地表之上,细细密密地延伸,像某种看不见的规则早已安排好我们的行走轨迹。 而我没戴眼镜。可这些印子,我看得清清楚楚。 就像感官被调错了频率,视觉靠触觉辅助,听觉靠嗅觉翻译,世界的逻辑正在悄无声息地重新编排。我开始注意到更多之前没察觉的事。 比如李寺的耳坠,不再是银色。在血色天空的映照下,它变成了一个不停渗出红光的小伞,像某种仪式用品。 而王午的手机,也亮得诡异,屏幕反射的红光像是正在吞噬他手指上的皮肤。 而且他一直在我身后。 为什么? “喂,干嘛一直跟在我后面?不是并排跑得挺好的吗?” “我在给我的粉丝们直播‘尾随主角的最佳视角’~” 王午的声音还是轻飘飘的,像在夜店调酒吧台后面打招呼,“你从后面看特别有戏感,懂吗?电影感!” “……你可真敬业。” 跑着跑着,我们终于抵达那座石桥。它拥有一个优雅又美丽的名字:十七孔桥。据说因为它有十七个桥洞,每天清晨第一缕光照会逐孔投影,在水面形成类似天象的映像。是皇家园林建筑美学与天文礼制的结合结晶。 然而现在,它太美了。 在这片像是由内脏、血水、断骨与腐蚀空气拼贴而成的副本世界里,它反常地干净、对称、亮白、平静。就像是整个地狱里,唯尊没有腐烂的圣像。 王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李寺也第一次显露出严肃的表情。两人几乎同时低头查看了手表和手机,神色瞬间变得凝重。 “……太晚了。” 李寺沉声道,声音低到像是从喉咙里磨出来一样沙哑。 “你们看到几个洞?”王午收起手机,语气罕见地干净利落。 “十七个。”李寺几乎是立即回答。 我愣了愣,目光扫向石桥。在我的世界里,即使视线雾蒙、边缘模糊,我还是能清晰地数出七个桥洞。 只有七个。 规则7,园区内的石桥只有七个洞。看到更多请立即离开。 原来如此。 我突然明白了。 看到十七,是因为他们的时间已过。就像前面壁画反复触发规则,时间被强行推进了几个小时。 李寺的表显:下午1点40分。 王午的手机:下午1点03分。上午已经结束了。 我虽然没有手机,可是我能肯定自己的时间一定和他们并不同步。看到兔子后,我就不太确定自己到底还有没有时间的概念了。 “你还能看见7个?”王午问我,表情认真。 “对。”我轻轻地答。 “那你该走了,出口在左边。”他说道。 我抬头,左边的确是一扇石门,嵌在血湖尽头,门后隐约能看到正常的天空和温暖的光。我如果走过去,现在就能离开。 但我没动。 规则三早就写明:“请务必两人以上离开园区,但请确认你的伙伴是人。”我是无法一个人离开的。更何况,李寺是我认定的大佬,王午虽然神秘,但至今没有背刺,我也不愿抛下他们。 这不是善良,而是规则。一个人是过不完这个副本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哎呀,这可怎么办啊?”王午摊手说道,“我们所有景点都跑遍了,再回头可是违反规则哦~” 他表情很轻松,语气像在调侃,但眼底却藏着一丝怅然。他也在赌。他知道这里走不了。 李寺没有回应,他只是沉思。然后抬头,血红色的瞳孔直直地望进我的模糊视野中。 “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怔了怔。 我? 我现在头还在痛,肺还发热,腿像灌了铅。但不知怎的,我却笑了一下。“要不……赌一把?” 王午挑了挑眉。他那双眼睛是极淡的蓝绿,像浅海的水,但瞳仁里微微旋着银光,像镜面一样不映人影。 “你确定?”他说。我重新戴上眼镜。 模糊的世界重新变得清晰。可惜,这一次清晰的视野让我感受到更多的恐惧和疯狂。地面不再是地,而是一层层翻涌的血肉浪潮,粘稠的组织液从脚下的皮肤孔中冒出来。湖面涌动着一层薄薄的脂肪泡沫,里面游着眼珠、碎骨、透明的兔子形残影。 天空像一张被剥掉表皮的脸,云层裂开,血从裂缝中滴下来。而在这片克苏鲁风暴之中,我看到了一排小小的脚印。 兔子脚印。它们沿着湖面,一直延伸向远处。 “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就跟我走一趟。”我说得很平静。 李寺看了我很久,点了点头说到,“好。” 王午则耸耸肩:“欸~嘛,都到这份上了,乐子人就跟着主角行动吧。” 我们在岸边找到了一只家庭款独木舟。锈迹斑斑,桨仿佛是被啃咬过的旧木条。 李寺先跳上去,坐在船尾,把桨沉入血湖,肌肉一绷,随后船就像被某种力量拉起,猛地冲了出去。 “方向?”他问我。 我闭上眼,深呼吸。然后伸手直接指向那片被血雾笼罩的远方。 “那边。” 我们缓缓驶入血湖。或者只是我眼中的血湖。 雾气很重,视野极差,但我的眼睛里能清楚地看见一串串兔子脚印漂浮在湖面上,像是投影,又像是真实存在。 它们在引路。 “你怎么看出方向的?”王午问我,语气还轻松,“你不会真的……能看见它们吧?” 我没说话。也不是很想搭理他。头痛。 “还是说,你本来就属于这座副本?” “别调侃了。”李寺出声。 王午叹了口气:“别那么认真,我只是随口一说。” 血湖像没有尽头。直到雾气中浮现出一个轮廓。不是出口,不是码头。而是一艘美丽的,雪白色的石船。它静静停靠在湖心,仿佛自古以来就漂浮在这血海之间。纹理流畅如月光,船身洁白得不可思议,仿佛从未被沾染过尘世的气息。 它太不真实。 像是神明遗落在副本里的一个句号。 又或者是,新的开始。 第7章 第七章 通关 “……我勒个乖乖,那是一艘石船?” 王午站在船头,太阳镜滑到鼻尖,眼睛睁得比平时大了三分之一,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惊讶。 “虽然很破烂,但应该就是。”李寺语气冷静,目光在白船船体上扫过,像在分析一个未知装置。 破烂? 我微微一愣。我看到的不是那样。在我的眼中,这艘船宛如新生,雪白的船体无瑕、线条流畅优雅,船身上雕刻着古老的莲纹和海兽,像刚刚从神话中驶出,载着旨意与审判。 这和我在湖面上看到的那只兔子如出一辙绝对的纯净,无法被世界污染的存在。 ……不对,不能想兔子。 我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中断思维。兔子是污染,是诱饵,是逻辑的崩溃点。 “是的。”我轻声说道,几乎像自言自语,“它是船。” “赞美上帝。”王午半开玩笑地朝手机镜头微微鞠躬。 “赞美我吧。”我摘下眼镜,揉了揉发痒的眼角,故意轻松地回应,“毕竟是我找到的嘛。”这玩笑开得很小,但李寺的嘴角似乎微微动了动。 石船比想象中更巨大,静静地横在湖心,没有缆绳、没有锚,也没有倒影。李寺率先将独木舟靠上去,动作干净利落,像一只鹰落在崖边。跳上去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当心脚下。”他伸出手,一把稳稳拉住我。 王午随后一跃而上,连着手机一起:“谢邀,跳船成功。”他依旧气不喘心不跳,唯一看上去像人的只有他随风飞起的金毛。 我是真的怀疑这俩是不是都是体育生毕业的了。 石船之上,宁静、洁净、诡异地宏伟。 不像湖上的其他建筑那般扭曲、**,这艘白船没有被污染的痕迹,反倒像被某种规则封印保护着。雪白的石材名为汉白玉,是皇家建筑最尊贵的材质之一。颐和园内确实存在一艘石船——“清晏舫”,寓意江山永固,水中不沉。 可这艘船……比传说中的更大、更静、更不属于这个世界。 它没有入口,也没有明确的出口,但我们却莫名地知道:它就是下一步。 “别分开。”李寺忽然开口,打断了我沉浸式的凝望。“石船内部空间不稳定,必须同路。”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却让人无法反驳。 “收到,队长。”王午举起手机,表情还是那副吊儿郎当,“我跟着你们,拍一下全景。” 我们一路走过石廊、雕花栏杆、小亭,一切太安静,太完美,就像某种假的、被过度修饰的梦境。自然而然的,我下意识伸出手,轻轻触碰船壁的浮雕。 指尖传来一种发凉的触感,像蚕丝一样——不是潮湿,不是寒冷,而是某种被岁月抚平的温度。石面如羊脂玉般柔滑,仿佛曾被无数人的掌心摩挲,岁岁年年,生老病死,所有的喧嚣都被风吹入湖底,只留下这一层淡淡的、干净的、几乎近似于寂静的温度。 窗是半掩的,圆拱结构,边角以镂空莲纹点缀,窗棂上雕刻着蝉翼般纤薄的山水,一眼望去仿佛能窥见一整个失落的王朝。光从窗缝间倾泻进来,落在灰白色的地砖上,那一瞬间,我竟仿佛听到了钟磬之音和水波声,在耳边交织成某种不属于当下的节奏。 “家人们,看看这个破烂的船,我不敢相信它还没沉!”王午又开始他敬业的直播了,本来我想调侃两句的,可是瞬间,我就被其他的事情夺走了注意力。 我看到了一个人影。 站在回廊尽头,一位身着墨绿色与黑色相间长袍的男子。他的身形修长,轮廓极深,像是用水墨在宣纸上泼染而成。他一动不动,却似乎感应到了我的目光。 他缓缓地抬起头,与我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如黑曜石般寂静,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我说不上来的感觉。仿佛他一直都在这里,等着我看见他。 而我看见他的一刻,我下意识的就想开口同他沟通,可是短暂的沉默之后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踏入石船内侧的一间小屋。身体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屋内极其空旷,四面墙皆是白色骨雕,中央悬挂着一块竹简形状的石板。就在我目光掠过墙面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一句用血写在墙上的句子 你在哪里? 那是用毛笔写的中文楷体。每一笔都沉稳、厚重,像是用心血蘸墨写下的疑问。字迹分明透着浓淡干湿的笔锋变化,每一个字母的末端都隐隐牵引出一缕黑丝般的墨线,在空中颤抖、摇曳不定,就像它们还未真正干涸。 那声音很远,但它真切地穿透了我的耳膜,就像某个人曾无数次对我说过这句话。 “你在哪里?”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能看懂。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句话会让我背脊发冷。这不像是寻常的副本元素。这像是某个认识我的人,在呼唤我。不属于这里的语言,不属于现在的时空。但它就在那里。 我愣神的下一秒,天地开始旋转。像被丢进一台巨大的搅拌机,我几乎站不稳,强忍反胃感,踉跄着冲出了房间。当我重新站稳。 眼前的景色再次转变。血湖消失了,内脏般的地板不见了,天空重新清澈如洗。阳光洒在地上,暖洋洋的,有点晃眼。我们已经回到了北宫门口。 副本的入口处。 “最后一条规则说了。看到白船后,所有规则可以反着执行。”王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松得像刚吃完一顿早午餐。“就从入口离开吧。” 我们三人缓缓走向检票口。阳光下,风吹得人想睡觉,一切都像是真的结束了。差点就信了。 直到服务员微笑着接过李寺的票根,放他离开。 王午也顺利通过,他还回头对着我挥了挥手:“冲鸭~副本Clear!”这个直播状态的金毛还是那么的乐观,让人想讨厌也讨厌不起来。 他们相继离开后,终于轮到我了。服务员伸出手。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向口袋。还是那个是那个湿润的,缺角的眼球。 我死死盯着它。它也在盯着我。它为什么没有像景色一样恢复正常?为什么它还是眼球?愣在原地,我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服务员却只是站在那里,微笑着,一动不动。 空气开始变得沉寂。 “走吧。” 李寺忽然出声,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我们已经通关了。” 我一步一步地走过她身旁。她没有拦我。她只是静静地、空洞地、目送我离开。 最后的最后,售票员脸上的笑容,就像一张贴在脸上的纸终于被风揭开,露出一张模糊的、苍白的、永远看不清楚的轮廓。 我们成功离开了副本。 当走出门外,阳光再次照在我脸上的时候,我有一种终于活下来的感动。 风中没有血腥,石桥恢复成清晰的拱形,空气里全是树叶的味道。我低头,再次看了眼手中那只票根。它依旧是那枚眼球,但闭上了眼。仿佛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就在这时,我看到北宫门上空,那扇不再扭曲的天幕下,有一只雪白的兔子,正坐在门框的阴影处。它静静地看着我,没有动,没有说话,眼睛还是那两点猩红。 然后,它歪了歪头,像是在问: “下次见?” 副本名称:颐和园。 状态:通关。 冥冥之中我有一种直觉。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序章的开始。 第8章 第八章 鸟居 当我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熟悉的沙滩上。 这里是初始之海。 天色柔白,海风温润,空气中夹杂着些许海盐味。阳光被一层薄纱般的云层隔着,照下来不刺眼,倒像是洒在一幅静谧水墨画上。这里依然是那片安静、干净得不真实的浅海,但此刻它却不再让我恐惧。 也许是因为我刚刚从颐和园那个仿佛生吞人心的副本逃出,又或者是因为我意识到,只要还有眼睛能看、还有人同行、还有呼吸未停,我就还活着。 “再怎么看也没办法改变现状哦,老铁。”王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熟悉、轻浮,还带着一点他标志性的玩世不恭。 我回过头,看见他正坐在沙滩上一块被晒得发白的礁石上,双腿交叉,手里还拿着那个自拍杆,像是从没经历过那场令人疯狂的奔逃。潮水侵泡着着他的黑色运动鞋,他却毫不在意。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周围。 人数明显少了。之前还熙熙攘攘的海滩,如今只剩下三三两两零散的人影。有人坐着,有人抱膝而眠,有人望着海发呆——而更多的人,可能已经永远留在了颐和园那场看似静美、实则噬心的幻梦中。 我轻声说了句:“祝他们好运吧。”即使知道没人听见。 就在这时,李寺也从不远处走来。他身上的外套还沾着些褪色的泥点,却像从深渊归来的战士,一步一印,沉稳如初。他站在我左侧,拍了拍衣角上的沙粒,然后平静地开口。“有人来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风中传来一阵叮铃声,由远及近,像从海的最深处慢慢走来。我们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水天交界的银线。终于,有两个身影缓缓踏浪而来。她们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红白巫女服,腰间束着朱红色的宽带,脚下的木屐踩在水面上却没有溅起任何水花。 左边的少女束着单马尾,面具上画着一朵盛开的樱花,右边的少女是双麻花辫,面具上则有一只振翅欲飞的青鸟。 “我是花月。” “我是鸟月。” 她们的声音宛如合奏,带着令人安心的音调。两位少女对我们行了一个优雅的礼,然后几乎是用唱歌的语气说道: “请随我们来。”随着她们手中银铃轻轻一晃,海面骤然泛起一道涟漪。水光折射间,一道由海浪编织的透明阶梯在我们脚下浮现,蜿蜒向前,直通远方一座漂浮于海上的朱红巨构。 那并非普通的鸟居。它高耸入云,横梁宽如城墙,顶端镶嵌着金属的流光,仿佛吞吐着神明的气息。整个结构如同一座封印之门,被古老的力量维系着边界,隔绝此岸与彼岸、生者与梦者。 这才不是欢迎,这是筛选。 “只有人类,才能进入鸟居。”花月和鸟月轻声补充,语气里带着一点调皮。 王午耸耸肩,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啦。”他一边开着还在直播中的设备,一边大摇大摆地踏上水阶。 李寺微微点头,沉默的走上台阶,在踏出最后一步前,回头看了海滩一眼。 我也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穿过鸟居的一瞬间,世界仿佛被翻转。嘈杂的叫卖声、热闹的笑语,还有灯笼摇曳的红光瞬间包围了我。我像是误闯进了某个夏日的祭典,又或者是梦境和现实交汇的集市。 红色灯笼高高挂起,一排排整齐延伸至街道尽头;街道两侧的木质商铺各有风格,有卖团子、章鱼烧、炒面的,有卖木屐、香囊和狐面具的。香气与色彩编织出一种过分美好的幻觉。 每个人都在笑,穿着盛装、拖着家人、牵着恋人,他们像是真的在享受生活。 我跟着香味,穿过人潮,来到一家挂着“煎饺子”布幡的小铺前。炉灶边的热气腾腾,一位面容和善的老板娘正灵巧地包着饺子。油花在铁锅中跳跃,香味扑鼻,带着家一般的温暖。 我点了两份,猪肉白菜和韭菜鸡蛋,几乎是下意识的。可当老板娘伸出手示意我付款时,我突然愣住了。翻遍口袋,却什么都掏不出来。不是钱包没带,也不是失忆,而是那种真实的空虚感。完蛋了,这个世界的金钱是纸币还是硬币?我可以分期付款或者稍后付款吗? 空气忽然变冷。嘈杂声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周围的面孔不再模糊,而是都齐齐地转向我。 有些人戴着面具,有些人没有。他们的眼神空洞,却都盯着我——那种不带感情的凝视,就像是在看着一个迷失在森林里的猎物。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时,李寺不知从哪里出现。他走到摊位前,平静地伸手,轻轻碰了碰悬挂在铺子门口的一盏红色灯笼,说道:“我付账。” 灯笼轻轻晃动了一下,里面的烛火变的亮了一些。随后四周气氛恢复了正常。 几分钟后饺子被送了上来,热气腾腾,而周围人群又开始说笑、走动,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寺微微颔首:“吃吧。” 我默默记下了这个人情。 没过多久,王午笑嘻嘻地从街对面挤过来,手里拿着一大袋不知从哪兑换来的零食和两个红彤彤的苹果糖,闪闪发光。 “天啊,你真的是个萌新啊。”他轻轻一笑,把一串苹果糖递给我。 “走吧,让我这位资深旅客,带你逛逛我最爱的休息区。” 他说着一甩金发,挤过人群,径直朝着神社的台阶走去。 就在此刻,天空骤然炸开一朵烟花。火光如同被撕裂的夜幕里盛开的花,缓缓坠落,洒下漫天流彩。它们没有立刻熄灭,而是带着幽蓝与深红的尾焰,像延迟绽放的曼陀罗,又像不属于人世的星辰。 美得让人窒息,却也让人心头发凉。 “欢迎来到永夜町,张丘。” 第9章 第九章 永夜 一般情况下,能活过第一次副本的萌新看到如此盛大的烟火晚会都会一脸懵逼,对我来说便是如此。 夜空骤然绽放的火光宛如将永夜硬生生划开一道口子,数百枚烟花接连而起,巨大的轰鸣声像是神明在击鼓。漫天流彩随后缓缓坠落,在街道、神社屋檐、灯笼和人群之间化作彩色的雨。光华落在肌肤上,不烫不凉,反而透着一种说不清的湿意,就像有人在夜空中撒下了无形的冷汗。诡异,却又美得让人窒息。 我目瞪口呆地仰头看着,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副本疯了。每天晚上都放烟花人们不睡觉的吗? 高文却像什么都没发生,撕开苹果糖的塑料包装,边走边说:“刚才那个鸟居其实是分水岭,只有活着的人能穿过。” 我还没从饺子店里的怪异氛围里缓过劲来,就又被这句话砸得心头发麻。 “我们现在的所在地是地平线。”他甩了甩金发,语气轻快得像在聊八卦,“这里不算副本,也不算我们原来的世界。永夜町只是地平线里的一个安全区域。每个区域都有领主,也就是这里的老大。” 我愣了一下,随后点头。意外的是,这个看似整天嘻嘻哈哈的视觉系男人,讲解居然条理清晰。 “在副本里用本名有污染风险。”他扬起手里的苹果糖,像是指挥棒一样晃了晃,“所以我自称王午,其实那是我的网名。真名是高文·沃尔夫,叫我高文就行。” “理查德·雷文斯。”走在后方的大佬轻飘飘丢下一句。 我心里早有预感,但还是轻轻“啊”了一声。果然,他们怎么可能真叫李寺和王午?不过意料之外的是,他们两个竟然都是外国人?怪不得理查德先生有那双诡异的红色眼睛。 “……张丘。”我小声重新自我介绍,还顺手摘下眼镜,用衬衫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灰。 高文立刻笑到前仰后合,苹果糖差点掉地上:“哈哈哈哈!你也太老实了吧!副本用本名?老实人啊你,真的太老实了!你刚才一定被污染了吧?怪不得直接干掉半瓶水。” 我呼吸一滞。要不是他刚才分了我一块苹果糖,加上理查德正安静地走在后面,我真的很想直接把章鱼烧扣在他脸上。 我强忍怒火,扯出一个不真诚的笑容:“那如果您愿意分享一些生存经验,我一定感激不尽。”我的笑容灿烂得夸张,脖子上却悄悄绷出青筋。 高文偏偏还笑得更开心,像是看透了我的憋屈。他甩了甩苹果糖继续带路:“比如说这片地区,就是永夜町,犬神大人的地盘。” 他用糖棒指向街道尽头的神社台阶。台阶前趴着一只银白色的大型柴犬,静静地望着人群。它的毛发在灯火下泛着冷光,眼神却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我下意识伸手指了指:“是那只吗?” “对,但建议你别这么指着祂。”高文笑眯眯地压低声音,“虽然领主很温柔,但你不想被祂的信徒群殴吧?” 我啪地收回手,假装在揉太阳穴。空气里弥漫着烤鱿鱼、章鱼烧和祭典香料的味道,浓烈得让我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被污染。 “永夜町,永远没有白天。”高文随口解释,“大家在这里只干三件事:party,夏日祭,还是party!”说完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像是要现场示范午夜不该派对而该回家睡觉。 我忍不住问:“你是永夜町的一员?” 他挑眉,蓝眼睛微眯,似乎真认真思考了一下:“哦呀?我看起来像夜夜狂欢的类型吗?我其实来自芝加哥区,那是最发达的区域。” 他说着掀起手腕上的黑色护具,露出一串荧光蓝的电子数字纹身,在昏黄的灯光下跳动着微光。小臂的肌肉上方,还纹着一个数据风格的狼图腾,张口咆哮,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皮肤里蹿出来。 我一时不知道该夸帅还是该吐槽。副本里纹身潮人真的没问题吗?不会直接触发规则? 我偷偷瞥了眼理查德。大佬表情依旧波澜不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像是在用眼神冷冷地嘲讽这类低级的炫耀。 空气安静了三秒钟。 高文的笑容快绷不住了,我终于开口:“咳……不得不说,这个数据狼图腾还挺酷的。” “对吧?!”他瞬间眉开眼笑,“就你有眼光!不像什么张三李四,一点审美都没有!” 我翻了个白眼,没接话。 我们边走边说,不知不觉穿过热闹的主街。摊位上的灯笼随风摇晃,红叶飘落,夜风吹来凉意。烟火余烬尚未散尽,光点在空中摇摇欲坠,像是在无声提醒着路过的旅客:这片繁华只是假象。 “张丘,我得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高文忽然蹲下,用苹果糖的木棍在地上画了个圈,“你必须搞到自己的安全屋。” “安全屋?” “对。地平线看似自由,其实是生死之间的缓冲区。只有完成两次浅海副本,你才能获得属于自己的据点。简单来说,没有安全屋,你就只是个流浪旅客。” 我皱眉:“那……副本不是越少越好吗?” “你想多了。”他摇头,“地平线里的区域虽多,但待太久可能触发污染事件,那玩意比副本还致命。待得越久,越容易失去自我。” 他这句话让我背脊一凉。 “所以很多人干脆不再离开某个区域,或者直接放弃寻找出口,成为永久居民。”高文坐在长椅上,眼神一闪,“虽说这样不再冒险……但你也就彻底放弃了寻找‘窗’的机会。” “窗?” “另一个世界。”他低声说,“每个通关者的归宿。如果你有执念,就得撑到那个‘窗’打开的那一刻。” 我沉默许久,思考着“窗”的意义。是救赎,还是一个诱饵? 高文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想太多。作为萌新,你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活过下一个副本,搞到自己的安全屋。其他以后再说。”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那我得赶紧多走走,看看哪个区域最适合我。” “没错!”高文笑道,挥舞着手里那根已经吃完的苹果糖,“趁你还有理智,趁你还能思考,好好活下去吧。” 不远处,理查德安静地倚在树干旁,红色的眼眸扫过灯火斑斓的街市,没有说话。 或许,他也在等待那扇神秘的“窗”开启的时刻。 第10章 第十章 黑泽 “我还有事,找我打这个电话。” 里查德·雷文斯抽出一支黑色钢笔,在一张便签纸上写下一串数字,递给我。他还是神色平静,没有任何解释,只是点了点头。下一秒,那抹银发与红瞳便在空气中溶解,像落入夜色的碎光,彻底消失。 “真冷漠啊,连个说明都没有,还这么拽。一看就没有几个朋友。” 高文撇嘴,啧了一声。然后他一边把剩下没吃的炒面和章鱼烧塞进我手里,一边掏出他直播用的手机,顺手在我衬衫口袋的位置一扫。随后,屏幕上浮现出一串由0和1组成的代码,像是激活了某个私人通讯端口。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张丘。”他咧嘴一笑,“你先吃点东西,再随便逛逛。我有种预感,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 他话音刚落,身体竟开始像像素一样崩解成数据光点。随着一道快门声,他整个人化为虚无,消失不见。 ……你们真的不打算解释一下货币是什么、安全屋在哪儿、我该怎么去下一个区域吗? 我呆呆站在风里,左手捏着饺子,右手握着苹果糖和一堆小吃,脑子里全是问号。 冷静,张丘,冷静。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民以食为天。 我快步走向神社旁的石椅,坐下,一边扒拉炒面一边把饺子塞进嘴里。犬神就蹲在我身边,金色的眼睛安静、温柔又期待。 犹豫了几秒,我还是心软,挑了三块章鱼烧放进一个小碟子递给它。 犬神眯眼、舔舌、吞咽,全程优雅。粉白色的小舌头一闪一闪,简直可爱得让我手痒难耐。 不行,张丘,你想被祂的信徒群殴吗? 可下一秒,犬神忽然一屁股躺下,露出雪白圆滚的肚皮,尾巴轻轻扫过地面。 ……送上门的糯米白毛团子,不摸不是人。 哦对,我是男人。那就不摸就不是男人了! 我把最后一块饺子塞进嘴里,猛地扑了过去。双手先从肚皮中央揉到下巴,再顺着脖颈抚上去。犬神安静闭眼,耳朵轻颤。那柔软的皮毛,像天鹅绒一样令人上瘾。它没有反抗,只是发出低沉短促的哼声,像被挠痒的小狗。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也不确定要去哪里。就像在这灯火流彩的夜晚中,一个迷茫的他乡客。犬神忽然睁开眼,轻轻舔了一下我的指尖。温热的触感像点燃了一道信号。 低头一看,衬衫口袋里竟有微光浮动。 是那张从副本带出来的票根。 它一寸寸化为光点,如同萤火虫,最终凝聚成一个发光的手环,落在我掌心。它像新手印记,又像某种通关凭证,表面刻着陌生字符,中心浮动着一抹金黄。 我轻轻晃了晃,手环泛起涟漪般的光芒。风拂过发梢,整个永夜町在我眼前重新亮了起来。 神社建在最高的鸟居台阶上。从这里俯瞰,整个永夜町灯火如潮、人声鼎沸,远处还有烟火腾空,绽放出金色的犬神图腾。 但是一码归一码。安全屋在哪?居民区在哪?这镇子不可能只有商业街吧? 我循着石阶往下走,注意到一处岔路。不同的鸟居像分叉的道路,通向四面八方。每座鸟居上方都悬挂着木牌,上面写着毛笔字: “山下”、“田中”、“月影”、“小町”…… 我逐一看过去时,忽然瞥见最角落那座高大的朱红鸟居。 上书两个狂放大字: 「黑泽」 那字迹与其他截然不同,墨迹浓烈,像是用血染过。 下意识地,我迈步走向那里。在穿过门框的一瞬间,一阵清冷夜风扑面而来。眼前场景骤然切换。 下一霎那,我来到一个古老的日式庭院。青苔爬满石灯笼,枫叶斑驳,水声潺潺。静谧得仿佛与世隔绝。 “轰隆!” 一根巨大的黑色狼牙棒猛然从天而降,正中我方才站立的位置。地面炸裂,尘土飞溅。 我猛地扑向前,狼狈翻滚两圈。抬头时,一个漆黑的人影正从烟雾中缓步走来。 那位男性身材高大,身披墨色羽织,黑发披散,气息沉冷。银灰色的眼眸中没有温度,却像能冻裂空气。他嘴角勾起一抹笑,语气却锋利如刀: “砸场子的吗?” 第11章 第十一章 归途 没想到,我不是死在副本里的怪物手下,而是差点命丧在某个疯子的庭院中。 “老大……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砸我们黑泽组的地盘?” 声音自屋内传来,响亮而带着锋芒,生生割开夜风。空气随之紧绷起来,连虫鸣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 随之而来,是一道修长而凌厉的身影。 纸门滑开,她从中踏出。淡蓝的长发在月色下泛着冷光,像雪莲般随脚步起伏,落在肩头。那双眼同样是湛蓝色,却不带丝毫温柔,只剩下寒冬冰霜的冷烈。 她的装束简洁而干练,白色跨装贴合着身形,腰封紧束,袖口挽起,露出光滑而紧实的臂膀线条。若只看容貌,她美得端正而惊心,可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杀意,让她的美艳带上了压迫与危险。她的目光锁在我身上,没有一丝迟疑,像是在挑选猎物。 我呼吸一窒,下意识举起双手,声音发颤:“我不是敌人,我不是……我只是迷路了!” 她冷笑,脚步逼近。“这副姿势,还挺嚣张的。” “不是,我在投降!”我急忙摇头。 “这是投降的样子?”她眯起眼睛,冰冷的语气如同刀刃在空气里摩擦,“这分明是单挑的手势。” “你们到底是哪国人,为什么会这样曲解国际投降手势?!”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却猛地撞上一堵人墙。 一个更高的男人缓步走出庭院深处。 他身形修长,肩上披着绣有“黑泽”二字的羽织。与蓝发女子不同,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安静地注视着我,神情冷淡得像一面石壁。随后,他低下头,随手握住刚才险些要了我命的黑色狼牙棒,轻松提起,仿佛只是拎起一根枯枝。他旋转一圈,动作干脆利落,然后搭在肩上。若不是地面被沉重的金属尖刺刮过,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我几乎要怀疑那只是个塑料道具。 “我不介意一对一。”他开口了。 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礼貌。但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却像是在注视一具死人,没有感情,没有波澜。 “救命啊!有人吗?!杀人啦!”我破音大喊,声音带着颤抖。若这是梦,它真实得过分;若不是梦……那我怕是真活不到进入下一个副本。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道声音打破了僵局。 “组长,小雪,住手!这里不能杀人。” 纸门再次被推开,一个戴着围裙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出。他端着一盘热茶与点心,神色镇定,仿佛刚从厨房走出来。他的语气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无法违抗的力量,让人心头莫名放松下来。 “这孩子是新人吧,还不是永夜町的居民。” 谢谢你注意到这一点,我在心里暗暗补了一句。 蓝发女子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收回了逼近的气息,顺手理了理袖口,但眼神里依旧带着戒备。“刚入境就敢闯黑泽组的本部?胆子真不小。”她冷声道。 那位中年男性只是微微一笑,转头看向我:“你是哪个世界的来者?” 话音一落,记忆的碎片便如同浮上水面的泡沫,悄然破开。 我忽然想起了铁板鱿鱼烧的香味。 那天夜里,我和朋友逛夜市,偏偏挑了人最多的摊子,好不容易才排到前头。摊主把整只鱿鱼摊在铁板上,铁铲压下去,油花“滋啦”四溅,香气滚烫得像浪潮一样扑面而来。孜然、辣椒粉、酱汁一层层刷上去,咸香和焦甜混在一起,勾得我口水直咽。 终于轮到我,一整串鱿鱼烧递到手中,竹签滚烫,表面还冒着热气,芝麻一颗颗黏在酱汁里闪光。我馋得手心发烫,心里暗暗感叹:这就是人间至宝啊。刚准备大咬一口,好好犒劳自己这四年大学的努力....... 结果眼前骤然一黑。 香气、喧嚣、朋友的笑声全被切断,下一刻,我就跌进了这个名为浅海和地平线的副本世界。 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串鱿鱼烧的味道。我们之间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在离开家乡钱连一口都没吃上。 “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天没课,和朋友逛夜市,然后就到了这里。”我的声音虚虚的,带着迟疑。 “这样啊。”他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带着耐心,仿佛已经习惯安抚迷路的新人和流浪旅客。 “张丘。”我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我是风间刃一。”他微微颔首,随后指了指身侧,“这是黑泽夜,我们的组长。这位是我家雪乃。” “您家的?”我下意识重复,带着几分诧异。 “我们是夫妻。”蓝发女子抬眼冷冷瞥我一眼,像是在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别怕。”风间笑了笑,声音温和,“我知道你不属于永夜町,也不是任何领域的居民。但这里是黑泽组的安全屋。一般人根本进不来,所以组长才会以为你是来挑衅的。” “任何人都无法进入?”我心头一紧。 “是的。这里只有黑泽组的成员才能踏入。”风间语气平缓,仿佛在陈述一个毫无争议的事实。但他注视着我的眼神,却仿佛在剖析我是否还藏着别的秘密。 “有没有可能是保护系统出bug了?”我试探着说。 风间愣了一下,随即轻笑:“这正是让人好奇的地方。这里不是随便谁都能误闯的。你能走进这道鸟居,说明你和我们之间,也许有某种缘分。” 他用的是“缘分”这个词,却没有进一步解释。只是举起茶壶,往我面前的茶盏里倒上热茶。香气柔和,带着梅子与麦子的气息,驱散了几分紧绷。 “当然,也可能只是巧合。”他淡淡补了一句。 我张了张嘴,本想解释自己真的只是迷路,但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脑海里却挥之不去那道写着“黑泽”二字的鸟居。它像是早已认识我一般,没有阻拦,没有排斥,甚至主动敞开怀抱。 风间的目光落在我手腕上,那里还没有任何纹印,只有一串手链。“你还没有绑定居民身份吧?看来你才刚进副本不久。” “是。”我点点头,“我才活过第一个副本。” “呵,萌新。”雪乃勾起唇角,带着轻蔑的笑。“那你打算怎么办?继续乱闯?如果下次闯进的是更危险的帮派呢?” 她说得难听,却不无道理。只是好在风间先生说过,这里不能杀人。我隐隐感觉安全屋应该受规则保护。 风间先生依旧温和:“小雪,谁不是从萌新开始呢?黑泽组来者不拒。”他顿了顿,看向我,“张丘,你愿意暂时留下来,先熟悉一下这里。或许你会喜欢上永夜町呢?” 我凝视那盏冒着热气的茶,心中踌躇几秒,才开口道:“谢谢风间先生的好意,我会考虑。但现在,我暂时还没打算加入任何组织。” “谨慎一些也没错。”风间点点头,笑容依旧。 “哼。”雪乃抱臂靠在柱子上,声音依旧冷清,“那你最好快点决定。副本世界可没那么仁慈。我们可是永夜町最强大的组织,萌新在这里有不少福利。”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她就歪头一笑,语气带着调侃:“说不定你下次睁眼,就已经身在别的副本里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音未落,我猛地意识到指尖冰凉。 那不是错觉。半透明的轮廓正从我的手指开始,缓缓向上扩散,像是被橡皮擦抹去,从这个世界中一点点消失。 我想要开口,却发现三人都毫不惊讶。 “你的时间到了。”黑泽夜的声音在庭院另一侧响起,低沉而平静。 风间依旧温和地笑着,没有起身,只是点头:“注意安全。希望你还能记得回来的路。” 雪乃吹了个口哨,懒散地摆了摆手:“祝你第二个副本愉快,小萌新。”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声音已被吞没。周围景象逐寸褪色,身体也被剥离重量。冷意从脚底一路蔓延,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手把我拽入更深处。 耳边轰鸣震响,视野被黑暗吞没,光线、记忆全被撕裂拉长。最终连影子也不复存在。 就在那一刻,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在水下回荡: “当你从深渊中醒来的时候,浮上脑海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呢?” 我猛地睁开眼。 刺耳的上课铃骤然炸进耳朵。眼前是一间整洁得不自然的教室:桌椅整齐得像模型,粉尘不动,光线像冻结的水银洒满地面。 黑板上斜斜写着几行粉笔字: 永夜高中三年三班 我的座位正中央。窗外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一片彻底的黑夜。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校服,是普通的日式高领学兰支付。明明现实里我已大学将毕,结果一觉回到了解放前。难道我还要重新高考一次? 我从深渊醒来,却误入了另一片更恐怖的黑夜。 第12章 第十二章 点名 黑板上的字不是人写的。粉笔自己站了起来,一点点刻出尖利的白色规则,字迹整齐得诡异: 1.一个班级只有30位学生 2.一天最多只会死亡一个学生 3.老师一天只能回答一个问题,答案只能是“是”或“不是” 4.图书馆的无名册上记录着当天的死者 5.【隐藏规则:???】 没有解释,也没有其他标注。写完最后一个问号后,那支粉笔从半空中“啪”地断成两截,滚落在地。 门“咔嗒”一声打开,一位头发盘起、戴着黑色眼镜的女士走了进来。她不快不慢地走上讲台,手里拿着一本黑色的名册,翻动时纸页摩擦的声音异常清晰。她抬起头,语调平平,随后说到:“请同学们开始自我介绍,从第一排第一位开始。只说名字就可以。” 第一个学生站了起来,语气镇定得像在背台词:“我是王柳。” “我是田中明日香。” “我是拉克希米。” “我是杰森。” “我是罗伦佐。” 五个人口音各异,却都用着同一种语言,名字却像拼图一样来自不同的世界。他们报完名后重新安静坐下,动作整齐得像仪式。 看来三年三班是国际学校。这么多元化,甚至有点过头了吧? 我数着座位,很快发现了其中的规律。每一列对应一种文化背景。第一列是熟悉的姓氏,第二列是日式命名,第三列是更复杂的异国名字,我所在的第四列大多是英文名。我只要跟着这种感觉起名字就行了吧? 时间一点点逼近。我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砰砰直跳。就在老师眼神扫来的那一刻,我脑子里闪过那串还没咬下去的铁板鱿鱼烧串——那是我从现实世界带来的最后一丝温暖与香气。 “我是格里德。”我脱口而出。完美的临场谎言,来源于Grilled(铁板的)。粗糙却足以让我在这一轮顺利蒙混过关。 老师没有抬头,名册上的笔尖滴水般继续划动。 但就在我身后,第三排的一个男生声音一顿:“我叫山下……啊,不是,我叫——” “没事,山下。请坐。”老师头也不抬,眼神却微微示意下一位同学继续自我介绍。 我清楚地看见他咽了口唾沫,慢慢坐回了位置。空气僵了几秒,随后继续流转。 最后一排第二列,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我是黑泽夜。” 我的脊背瞬间僵住。那个黑泽夜——黑泽组的组长,永夜町最危险的存在之一,竟然也掉进了这个副本?他就坐在离我不过几列的位置,那股沉稳、毫不慌乱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 有他在,我也许不至于轻易死。但如果副本最后只活一个人,那我就真的要和黑泽夜一对一?我打组长?真的假的? 我压住翻滚的心绪,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他倒像是根本没把点名这事放在心上。 点完名,老师翻过一页名册,冷淡地说:“上课。” 她第一节课讲述的是海洋生态学——但内容越听越怪。 “深海的水压能将人类的肺瞬间压扁,骨骼如瓷裂一般碎裂。大王乌贼拥有透明眼睑,能在无光的水域看见三百米外的猎物。海底的尸体因为缺氧与压力,无法上浮,因此深海永远没有尸体漂流。” 她声音柔和平淡,字句却像一个复读机一样毫无情感。我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下这些细节,同时期待课间休息马上到来。这种枯燥的课程我实在没兴趣听上一天。 回头瞄了一眼黑泽夜,他已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制服外套搭在肩上,仿佛这不过是一节无聊的古文课。他午睡得太过自然,仿佛这副本根本不值得他紧张。可我知道,这份从容不是自信,而是经验。他绝对不止一次经历过这样的世界。 终于,下课铃响了。我像个普通学生一样伸了个懒腰,迫不及待地想跑出教室,享受美妙的课间休息。 老师看了一眼名册,轻声说道:“同学们,第一天结束了。” 就在那一秒,山下的身体动了。 他的后颈处微微鼓起,像是被无形的手指按住。接着,一声令人牙齿发酸的“咔”在教室里炸响。他猛地抽搐起来,身体像被绳索硬生生扭曲,关节发出不自然的声响。 那一刻,整个班级死一般寂静。没有尖叫,没有人起身,只有笔尖掉落桌面的声音清脆响起。 我瞪大眼睛,喉咙像被堵住,几乎透不过气。我的笔记本上出现了一道模糊的痕迹,像是谁的手湿漉漉地压过,字迹全被抹得一片模糊。 山下缓缓瘫倒在桌边,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茫然。他的嘴唇轻轻翕动,却再没有声音传出。 “同学们,明天见。”老师语气平淡,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全身僵硬,胃里翻腾,几乎要吐出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黑泽夜低沉而平稳的声音:“一天只有一节课,是吗?” 老师停顿了几秒,回答道:“不是。” 刺耳的上课铃再次响起,长长的“叮咚”撕裂我们每个人的精神。 门又一次被推开,同样的女老师走了进来,站在同样的位置,拿着同一本黑色名册,声音连起伏都一模一样:“同学们,让我们开始第二天的课程。” 我缓缓转头看向左后方,山下的座位已经空了。 桌椅干干净净,仿佛被人换了新的。空气清新得过分,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就像他从未存在过。 第13章 第十三章 提问 一模一样的一天。 同样的教室、同样的黑板、同样的老师。只是今天没有自我介绍,取而代之的是课堂点名。因为不确定自己的学号是什么,老师也不是按照昨天的顺序喊名字的,所以我全神贯注地聆听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名字,生怕错过和犯错。 “格里德。” “到。”我压低声音,假装平静,手心却全是汗。昨天的画面还在脑中闪现,像一场未散的潮汐。虽然地面上已干干净净,但那股“有什么被冲刷过”的感觉仍残留在我的笔记纸页上,黏稠、难以忘记。 可我不能只害怕。 我开始飞快在笔记本上记录,从第一位到最后一位,连同自己的位置,把每一个人的名字都记下来。万一这就是我们的学号顺序呢? 老师翻过名册,声音不高不低:“上课。” 她今天第一节课讲的,是另一批海洋生物: “魔鬼鱼,滑行时无声无息,像深海剥落下来的影子。” “箱庭水母,透明得像玻璃。它们的刺丝胞能悄悄穿透皮肤,吸取温度,让你忘记自己曾经是什么。” 她讲得就像在叙述天气预报,平静、缓慢,甚至有一丝温柔,可每一个字都像在水下拉开了一道口子,让冷水灌入胸腔。 “第一节课结束。” 老师合上书本,名册静静放在讲台上。没人有任何异常。 空气仿佛松动了一瞬,但并没有轻快的气息。一些人开始低声交谈,像是在试探;更多的人却依旧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像人偶一样,眼神空洞、毫无焦点。 我手里攥着笔,装作在整理笔记,同时用余光扫视全班。 有人双手紧抱课本,肩膀止不住地颤抖。有人低头盯着桌面,仿佛不敢抬眼。气氛混乱又压抑。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前二排第三列的一位女同学。 她忽然站起身,动作干净利落,走到过道里,俯身和另一个同学小声说了几句。那名同学本来像石雕一样僵硬,听完后居然缓缓点了点头。 她的声音我听不清,但她的姿态很自然,不像是在求助,更像是在安抚、确认。她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有其他人在悄悄观察她,也有人刻意回避她的目光。 而我第一次意识到——并不是所有人都选择沉默,有些人会主动尝试去沟通。 黑泽夜则依旧闭目养神,仿佛外界的混乱与他毫无关系。 第二节课的铃声再次响起,我的背脊下意识一紧。 女老师再次走上讲台,连步伐都像复制粘贴。第二节课她开始讲起了之前完全没有说过的题材。 “弗洛伊德曾经提出过——集体潜意识。”她的眼睛扫过全班,缓慢地继续: “人并不只活在自己的大脑里。你以为的‘个体’,只是庞大集体的碎片。你们的恐惧、你们的**、你们的消失,本质上都是同一种东西的回声。” “所以,当一个人被抹除的时候,你们所有人,都会失去一点什么。只是你们察觉不到罢了。” 教室安静得诡异,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十几分钟后,她突然抬眼,像是在点名:“请刘敬之同学起立。” 倒数第二排第一列的同学缓慢站起。 “你前面一排那位同学的名字是?” 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回答:“赵嘉欣。” 我在心里松了口气。 昨天和今天早上我已经把全班名字和座位都写进了笔记里,不管她问哪一排哪一列,我都能对答如流。 “请米拉同学起立。”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原来是她。 就是课间时我留意到的那个人,前一排第三列的学生。 她站起身来,身材高挑,水手服在她身上显得格格不入。可能是因为她早已过了该穿校服的年纪吧,气质里带着不属于课堂的成熟与冷硬。胸前的蝴蝶结不见了,袖子也被利落地挽起,露出古铜色的手臂线条。那一瞬间,她整个人显得格外自信,甚至有几分飒爽。像是能随时离开教室,或者上台和老师一对一。 “现在班上有几人?”老师问。 “一共有三十人。”米拉答得干脆。 这是个陷阱。昨天刚有人消失,按理说应该是二十九人。但米拉反应极快,知道规则1:一个班级只有三十位学生。回答其他数字就可能违反规则。 她注意到别人的目光,但是却没有和其他人对视。回答结束后直接坐下。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慌乱,反倒有一种“这没有什么”的从容感。 “请格里德同学起立。” 我下意识站起,望着老师,心跳加速。前两个问题完全不同,无法预测笔记是否有答案。 果然,闭卷考很难,开卷考也不简单。 “永夜高中在哪片区域?” 我怎么知道?浅海还是地平线?高文说过两个名字,但这里明显不是安全区。浅海也不一定是唯一的区域。空气像结冰,所有人看过来。我感觉自己站在深海中,水压一寸寸压上来。 不过昨天的结局给了我一丝灵感,这就是救命稻草。 “老师,是你决定每一天消失的学生是谁吗?”我不答反问道。 讲台上的女老师第一次抬头看向我,随后微笑:“不是。” 插曲过后,她继续提问别的学生。 我不确定每一个人的回答是否正确,但我开始怀疑班里有人和我一样,是旅客,也有人可能只是这个副本的一部分。 现阶段无法判断。不过我依旧奋笔疾书地记录下每一个人的回答和老师的提问: “田中新,你认为深海最危险的生物是什么?” “箱形水母。” “维罗妮卡,昨天消失的同学是谁?” “山下。” 最后,老师问黑泽夜:“永夜高中在哪片区域?” “浅海。”他连起立都没有,直接回答。声音平稳得像在汇报天气。 我心里一阵发凉。这是否代表我的回答是错误的? “辛苦同学们了。第二节课结束了。同时——” 同样的噩梦再次降临。 最后一排第三位的男生忽然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起,椅子翻倒在地,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他的身体在半空中摇晃,像布偶被人拎起。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徒劳无功。声音断断续续,像风箱里漏气。 脸色一点点暗下去,目光逐渐涣散。 最后,他的动作停住,整个教室的空气也随之压紧。 这一刻,我强烈地感到:倒计时又少了一天。 我强迫自己清醒,咬住嘴唇,苦涩在口腔里蔓延。同样的黑色天旋地转袭来,我知道第三天可能要开始了。我把手指一点一点扣进桌沿,感受木屑扎进指腹的疼痛。 我一定要活着离开这里。无论如何。 第14章 第十四章 潜力股 推开安全屋的门时,光影骤然亮起。 没有开关,没有门铃,所有系统都在高文的步伐中自动识别。 整间房间宛如未来的废土胶囊:霓虹蓝色的投影墙面不断闪烁代码,半空中悬浮着十几块全息面板,广告、弹幕、乱码、新闻,交织成一张光的网。 空气里混合着电子零件的焦味和快餐的油腻香气。垃圾桶里堆满了喝完的可乐罐,桌上摞着好几个褪色的汉堡纸袋。 高文一屁股摔进电竞椅,椅子背光随即亮起,像一圈霓虹的光环。他随手抓起桌上吃了一半的牛肉汉堡,咬下一大口,面包渣和酱汁掉到包装纸上。另一只手拎着瞬间传送过来的刚出冰箱的无糖可乐,拧开瓶盖时发出“嘶啦”一声。 “啊——爽啊。”他仰头猛灌一口,嗓子眼里都是气泡炸开的声音。 咀嚼声和汽水声交错在一起,他的笑容却渐渐收了些,视线落在前方的全息屏幕上。 他想起了自己不值一提的过去。 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天空被巨型电子屏幕彻底遮蔽,广告在雾霾和光污染里不断闪烁。每一幢摩天楼都是一块巨大的投影墙,冷色的光照在街道上,连阴影都带着刺目的蓝的,无聊的世界。 街头的人们早已不是完整的人。机械手臂、义体眼球、冷光脊柱在他们身体里发出低沉的嗡鸣。 他们的呼吸声被电路和金属掺杂,像风扇一样单调。人群在狭窄的高架下穿行,谁也不会停下,谁也不会抬头。那是一个没有日夜,也没有四季的城市。 因为广告灯与全息投影在任何时刻都在闪烁着刺眼的霓虹光色。 高文就在这样的世界长大——满眼都是电子信息和立体显示屏,满耳都是机械的噪声,真正的安静和黑暗对他来说只是传说。 他曾是黑客帝国的王牌,靠入侵金融系统、操控电子货币而放纵的活着。 狂妄、肆意、随心所欲。 直到某一夜,他被同伴算计,差点死在一场荒谬的私怨里。理由竟是因为睡了不该睡的人。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 高文记得那一刻,身体麻木、毒瘾发作,肺里像火烧一样,整个人像死狗般倒在仓库的废铁堆里。 他甚至还笑了笑,笑得气都咳出来。 “这下好了,高文,你活得像条狗,死得也不比狗高贵。” 在回光返照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串流淌的乱码。冷蓝色的字符在黑暗中闪烁,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抓,指尖却穿透了空气。那些符号并没有停下,反而加速坠落,像雨点一样从天而降,直直打进他的眼睛。 再睁眼时,世界变了。 副本。死亡游戏。新的赌桌。 他舔了舔手指上的酱汁,把空想甩开。过去就是过去了,没什么好怀念的。 高文自认不是个好人。可他也绝对不是个坏人。 坏人该狠、该毒、该一击毙命,而他从不喜欢动手。他只是乐子人。活着、苟着,最好还能把别人的挣扎当节目看一看。 “总得有点娱乐吧。”他对自己笑着,啃掉剩下半个汉堡。 指尖滑过空气,全息屏幕层层展开。 他调出那串数字——昨天扫描下来的一串由0和1组成的代码。 “哎,白给这么多信息,总得要点回报吧?不然我多亏。” 所以,他在临别前,在张丘的衬衣上悄悄加了一段短暂的直播代码。 只能截取一些模糊的影像,断断续续,虽然不完整但是还是能用来当直播素材。对高文来说,这就足够了。 屏幕闪烁了一下,永夜高中的教室映了出来。 张丘的身影出现在教室的正中间,他手里握着笔,神情紧绷。 一群学生木偶一样端坐,黑板上的粉笔自己移动,写出规则。 “有意思。”高文翘起二郎腿,把可乐瓶抵在膝盖上,一边喝一边笑。“这才是我想看的直播。” 他调节镜头,把张丘的动作放大。尝试录屏,顺手剪辑几段可能能博眼球的画面。 那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紧张到指尖发抖,却还是死命往本子上写,生怕漏掉一个字。额头的汗珠一颗颗滑落,落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他却根本没空去擦。 高文托着下巴,看得眼皮直跳。 ——真是绝了。 换作是自己?他早就摆烂了。什么规则、什么笔记,能活就活,不能活就算,何必搞得跟临死前还要交一份作业似的。 偏偏这小子却一本正经地写着,仿佛只要字记全了,就能从死亡名单里抹掉自己。这份认真劲,让高文笑出声:“哈哈,这萌新可真是潜力股!不错啊。怕死怕成这样,反而更好看。” 画面跳跃着卡顿,底层数据不断闪烁警告。 高文却没收手,反而越调越近,就像个粉丝追着看自己最上头的综艺节目。 然后,第一个死者出现了。 那是最后一排的一个男生。 整个过程残忍而漫长,直到最后脚尖还在空中微弱抽搐。画面一顿,死在那一帧。 高文嚼着口香糖,舌尖抵在腮帮上,发出轻快的“咔哒”声。 他没有同情,更没有慌张,只是歪头看着那被定格的脸。 “哎呀,这就断了啊。”他轻叹。 果然,副本底层不可能让他拔得太深。 他弹了弹屏幕,试了好几次,直播接口依旧死死锁住,再也拉不出新的影像。 永夜高中的画面,彻底停滞。 高文把空可乐瓶甩进垃圾桶,靠在电竞椅里仰头大笑,笑声里却带着一丝冷意。“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蓝眼睛在霓虹光下显得更加明亮。 张丘,这个潜力股萌新,如果能活下去,还会带来多少惊喜? 可惜现在,他只看到第一天。 大屏幕上的教室,彻底归于黑暗。 高文摘下耳机,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打着节奏,声音低得像夜里的自言自语: “永夜高中……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第15章 第十五章 雾中 永夜町的夜色像被糖浆封住的灯火,嘈杂、甜腻,还带着油烟。理查德不喜欢这种味道。他从神社台阶下的店铺取走了那副定制的双皮手套,谢过掌柜,礼貌到近乎冷淡。手套外表并不起眼——黑色鹿皮男士手套,缝线收得干净;内衬却是细密的暗纹结构,贴合腕骨。 “试试。”女掌柜压低了声音,推来一只银勺和一碗清水。 理查德戴上手套。皮面在他指节上安静地贴合,像第二层皮肤。他伸手按住银勺,指腹下传来温度,却没有那种熟悉而刺痛的灼灼感;他又将水撒向指尖,水纹从虎口滑过,冰凉清醒。没有排斥,也没有撕裂。他垂眼,红瞳被隐形镜片遮去,只留一圈沉稳的暗灰色。 “不错。”他只是点头,抬手点了一下店铺门前悬挂的纸灯笼。轻轻摇晃了一下过后,火光比刚才更亮了一瞬,仿佛吸入了什么无形的东西。随即,再度归于平静。 在贝克街,货币是烟草;在永夜町,则是萤火。货币会随着穿梭自动转换,形式不同,价值却始终一致。 掌柜眯起眼,笑着收下,仿佛很满意这比交易。 离开时,风从巷口挤进来,带着祭典的鼓点与人声。理查德撑开耳坠上的伞。那是他最熟悉的重量:收拢时是一枚沉静的黑色耳坠,松扣后便是一柄英伦绅士伞。 他沿着鸟居下行,不曾回头。永夜町的纸灯笼在身后一盏盏亮起,却与他无关。 伞骨轻轻一震,下一瞬,他已消失在原地。 等雾气重新聚拢,他已立在贝克街。脚下的石板路潮湿,煤气路灯把光洒成一圈一圈温驯的昏黄。远处偶尔有马车掠过,但是在雾中谁也无法看清对面的来者是谁。 清晨的雨还没停。他打着伞,沿着街面走过熟悉的门牌号。在不远的门楣上有一只黑猫的剪影,她是玛丽夫人,也是此地的领主。 经过门口那一瞬,黑猫从檐下落地,尾巴绕过理查德的小腿,轻轻一蹭,便又跳回了台阶。它的眼睛像两颗静好的墨绿玻璃,连光都不响。理查德抬了抬伞尖,以绅士礼节致意,便继续前行。 他的住所在街角三层,立面被常春藤压住了一半,窗台上有一台旧留声机,壳子擦得发亮。门锁暗卡与机关齐全,却不显露。他进门、落伞、摘手套,然后随意的把黑色风衣搭在客厅的沙发上。 室内不大,极其干净。黑白为主的经典色块,壁上挂着一张乐谱——切尔伯尼的《夜曲》,在微光里安静地对折成影。随后,他用80度的温水泡了一壶珍藏的公爵红茶。 理查德喜欢茶与音乐,这两样东西在他漫长的生命里像两根钉子,把他钉在俗世的时间轴上。除此之外,他对生活几乎没有要求,毕竟钱都花在刀刃上:武器、器材、情报。 窗外的雾没有散。贝克街永远像中提琴的长音,绵密,还带点潮意。他啜了一口茶,把手套置于窗边的光里,观察缝线与内衬的反光。新的工具需要磨合。他在桌面摆了几样不可接触的物事:银十字、银制纸镇、一碗自来水。戴上手套,逐一按、触、提、拈。指尖的反馈稳定,手腕的力道没有被削弱,手背的皮革在动作间发出微微的呼吸声。 ——可用。可靠。足够让他跨过某些古老的禁忌,安全地接近过去无法近身的证物,或走过那些不该踏进的门槛。他已经活了一百二十三年,外形看上去不过二十六七。他不在意这个数字;对吸血鬼而言,数字只表示时间在同一处绕了多少圈。 他并不在乎被称作“大佬”。他无口、寡言,不是为了摆架子,而是因为语句在口腔里总让他觉得累赘。他更习惯用结果说话——匕首落地的声音、脚步停住的瞬间、目标消失的空白。 ——童年没有故事可讲。他本不属于这条街或者这个世界。他来自更古老的地方:永夜的森林与石城,吸血鬼没有家族的温情,只有血统与饥饿。 他是某个大公的私生子,因为母亲是人类,生下他不久便染病死去。阳光对他不是致命的,却也让他疲惫;银与流动的水像敌人,逼得他在桥下与巷尾学会绕路。他很小就明白一个道理:不要求助。没有人会出现,除了自己。 十多个副本过去,他学会了比许多人更早的事:不要起誓,不要分享,不要暴露真正的软肋。 但是在一切开始之前,他还记得那是个寒冷的夜晚,他偷偷将食物分给一群蜷缩在巷口的流浪儿童。呼出的白气在寒风里凝成雾,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可终究还是被街上的人类看见了。 尖叫、咒骂,猎枪被抬起。银弹在街角呼啸而过,他被驱逐、被追杀。黑暗中,他拖着伤口奔逃,血迹一路洒在石板上。 他不是完全的吸血鬼,也不是完整的人类。他只是一个异类。当下次睁眼的时候,他已经坠入了这个副本的深渊。 他知道,若能抵达“窗”,或许可以实现一个愿望。可理查德并没有什么炽烈的追求。 他所想要的,不过是一片在秋天能把麦子举过头顶的田地,一座能安静过冬的小镇。仅此而已。 他突然想起那个新人——张丘。那孩子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信息。按说,他的种族特性让某些标签与线索会像浮水的字一样浮现在他眼前:年龄、体温、恐惧的频率、说谎的节拍。可在张丘身上,什么都没有。像一页空白。 空白有两种意义:要么是极端危险,要么是极端无害。理查德倾向于后一种——至少现在。那孩子看他的样子,很像曾经在巷口遇见的一条小狗:紧张、懂礼貌,眼睛亮得过分,天真到让人担心他活不过下个副本。他对那种目光并不陌生,也并不特别在意;他习惯把这类人拉到身后,安置在不会碍事的位置,偶尔派些简单的差事,让对方活下来。毕竟活人总比死人有用。 至于后来会不会变成伙伴,不是他会考虑的命题。命运这东西,他从来不多争。水往哪流,他就顺着哪边迈一步。 第16章 第十六章 疑影 铃声敲响,第三天的教室在同样的轮回里再次缓缓苏醒。 与前两日不同,空气中弥漫的不是单一的恐惧。 有人依旧脸色惨白,死死抱着课本,像溺水者抱住浮木。但也有人开始小声交谈,眼神闪烁,试探着互相靠近。恐惧并未消退,却在另一种心情下转化——求生欲驱动了交流,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句话。 我坐在座位上,笔尖抵在纸上,假装在记笔记。余光却捕捉到这一切:紧张的呼吸,试探的目光,窸窣的交谈。 是的,班里的氛围开始微微转变了。 而就在点名即将开始前,前排第三列的米拉突然站起。“老师。”她开口,声音清脆,干脆利落。“在点名前,能否先给我们一个班会时间?” 全班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老师推了推黑框眼镜,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只吐出一个字: “是。” 米拉顺势扫视全班。她短发利落,站姿笔挺,带着一种天然的压迫感。 “既然如此,”她道,“我们不妨把时间用来交流。大家都清楚,一个人单打独斗绝对撑不下去。副本要求我们通关,那就意味着生存的机会可能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团结起来,才是提高存活率的方式。” 她的语气平稳,像在陈述事实,而非慷慨激昂。 那股自信让人信服,却又冷静。她不是傻白甜,她在组织班会的同时也是为了提升自己的通关率。 然而,教室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没有人回答。 人们低着头,眼神游移,仿佛这句话本身就是陷阱。 我犹豫片刻,还是举手发声。“我同意。”声音里有点发紧,但我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坚定。“我们不知道死亡的分配方式,也还没掌握全部规则。可在信息不足的情况下,一起努力活过一天,总比不明不白地死去要划算得多。” 我能感觉到,有几个人的呼吸骤然变了。 终于,三三两两的点头声响起,有几个同学附和,声音很轻,却在死寂里显得格外清晰。 但也仅此而已。 更多的人依旧沉默,像人偶般呆坐不动。 我的余光落在角落里。 黑泽夜。 他依旧半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神情冷漠,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米拉并没有被这份沉默打击。她只是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冷锐:“沉默不会让你们活得更久。” 随后,她利落地坐下。 我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钦佩。 她并不是想当英雄,她甚至并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她。她只是清醒地知道——站出来,是让自己活下去的最好方式。 在这副本的铁律下,她的自我中心,反而成了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如果能与这样的人并肩,也许真的能看到活下去的可能。 铃声骤然响起。第一节课开始。 黑板上的粉笔自己浮动,写下今天的课程。 这一次,老师完全没有提问,也就没有人死亡。可正因如此,心底的不安反而更浓。死亡并未消失,只是推迟。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随时可能坠落。 铃声落下代表着休息时间的开始。米拉身边围上了几名同学,他们低声说着什么,神情带着期待与依赖。 她神情平静,没有拒绝,也没有过多安抚,只是简单地点头回应。随后交流起来。 我则走向黑泽夜。“为什么不愿意加入讨论?”我压低声音问。 他缓缓睁开一只眼,银灰色的眼底冷淡无波。 “没必要。”仅此而已。但随后他直接起身,径直走出了教室。 他拒绝合作,可第一时间离开教室,意味着什么? ——他在单独调查。 表面冷漠,实则在暗中寻找出路。 在这个连基本规则都未完全显露的副本里,最重要的事情不是盲目下注,而是尽可能搜集线索。米拉和黑泽夜,一个选择直面众人、用集体的力量试探;一个选择独自观察、追寻蛛丝马迹。 截然不同的方式,却都在亲身示范着一个经验,那就是在未知里,唯有不断寻找信息,才可能延续生机。 第二节课结束后,我趁混乱仔细翻查了整个教室。当我走到最后一排时,注意到了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在靠墙的位置,赫然有一块桌椅压出的浅痕。 那是桌脚长久压过地板后留下的痕迹,虽然不太清晰,但也能看出曾经这里应该也有一副学生的桌椅。 可现在,那里空空如也。 三年三班,难道其实有三十一名学生? 还是说曾经有过? 刹那间,我的耳边响起一种奇怪的嗡鸣。像是谁在低语,却又像是教室的墙壁在呼吸。血液涌上耳膜,心跳与那低语交织在一起,节奏紊乱,仿佛正有人在替我数数: “一……二……三十一……” 我猛地一震,连忙眨眼,声音随之消失。脊背发凉,冷意一寸寸攀上来。可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唯有思考。 如果这间教室的确有三十一个学生,那规则一上为什么只写“三十位学生”? 是笔误?还是规则本身在掩盖什么? 或者——那“第31人”,并不在名单上,却仍然存在于我们之中? 我盯着那块空出的痕迹,心底浮出一个念头:这里并非只是多出一张影子,而是多出一个不该存在的人。或者这件教室本身就是谜题的一部分。 一天过去了,没有人死去。老师也没有用问题刁难我们。这种诡异的平静,让我们每个人心里都绷紧一根弦。直到最后一节课。 坐在靠窗一侧的一名女同学——她曾经在课间短暂加入过米拉的讨论,面色忽然涨红。 她猛地抓住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卡住。起初只是呼吸急促,下一秒,她的身体剧烈抽搐,口鼻疯狂冒出气泡——好像在空气中无法呼吸了一样,她开始剧烈挣扎,并且从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里都开始源源不断的往外冒水。 她挣扎着抓住桌角,指尖发白,眼睛充血,喉咙里涌出的却不是声音,而是一连串呛咳的水泡。 她在教室里,活生生的被溺死了。 我想站起来去帮她,却发现身体僵硬地钉在座位上。不仅是我,全班所有人都被规则固定。 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扑腾,直到指甲在木桌上划下一道道血痕,直到动作逐渐迟缓,直到彻底沉寂。 教室里回荡着她窒息前最后的挣扎声。 空气却依旧干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今天结束了,辛苦同学们了。” 老师站起身,轻轻合上名册,露出一个看似平淡的笑容。 第17章 第十七章 离去 第四天开始了。 每天上演的事情让人渐渐麻木,可心脏的跳动不会撒谎。每一次点名,每一次翻名册的声音,都是一根绞索,在提醒我们:今日必有人死去。 一天只会消失一个人。 正是这条规则,把我们牢牢固定在倒计时里。昨天的那个女生的身影还在脑海回荡,我还记得她的垂死挣扎,空气里溢出水泡,喉咙被无形的海水填满。我们只能坐着,感受着她的生命一点一点的逝去,却却连站起来的能力都没有。 这个教室本身就是一口牢笼,而我们只是被钉死在座位上的囚徒。 但是选到她是随机的吗?还是和隐藏规则相关? 第一个课间,米拉站了出来。她走到黑板前,像天生的班长一样,直接拿起粉笔,把大家召集过来。 “我有两个推测。”她用力写下“1”“2”,字歪歪扭扭,但是还算能看出写的是什么。 “第一,有隐藏规则。比如第一天山下的离去,他在自我介绍时,违反了他那一列的人的命名方式,所以被老师打断。这可能是某个隐藏的规则。” 教室安静了一瞬。是的,那是所有人都亲眼见到的场景。 “第二,”米拉换了一支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划下粗重的线,“昨天的溺水,不像是随机。”她顿了顿,锐利的目光落到我身上。 我在她的注视下开口:“第二天的同学回答了错误的问题。老师问他一天有几节课,他其实不确定,所以才说‘两节’。第二天我们确实只上了两节课,但那是因为没有人触犯规则。”我顿了顿,“根据第三天的节奏——如果无人犯错,应该是三节课、两次课间的完整日程。若始终无人犯错,最后一节结束时也会自动处决一人,再开启下一天。” 米拉轻轻点头,抄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我刚才总结的课程表,目光里带着几分认可和赞许:“结论成立。接下来我们可以整理一个题库,用来应对那些不确定答案时的提问,算是保命的措施。” 她的字迹依旧歪歪扭扭,为了让大家更好理解,米拉甚至在“题库”二字旁边画了一个图示——大概是个灯泡,可惜太丑了,圆得像瘪掉的气球,旁边还伸出两根莫名其妙的线条,我甚至怀疑那是个迷你外星人。黑板上那团涂鸦看得我心里发凉,却又忍不住在这种压抑的氛围里生出一丝荒诞的笑意。 “如果问题无法避免,那就要准备题库。”米拉重新看向我们,“像‘学校是否只有我们一个班级?’‘是否有出口?’这类问题,即便得不到答案,也不会害死我们。并且可以得到有用的信息。” 第二天时,我用问题搪塞过去,没有真正回答,却依旧活着。那意味着用反问来规避回答,未必是死路。 “所以我们可以轮流提问,把风险分摊。至少不会让某个人平白送死。”她在写完最后一串字后擦了擦手上的粉屑,收回目光。 教室里响起低声的窃语,有人点头,有人沉默。混乱依旧存在,但第一次,同学们认识到了或许这个副本是有通关的方法的。 随后我突然想了什么,忍不住问了身旁两名参与讨论的学生:“你们有没有觉得……班里好像多了一个人?” 他们愣住,茫然地摇头。 “没有啊,一直是三十个。” “你是不是看错了?” 他们的反应真诚,不像说谎。 可是直觉却告诉我班上绝对有着第31个学生,只不过现在还没有明显的证据证明这个观点。 我抬眼看米拉,她重新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五颜六色的粉笔交错,像一张凌乱的蛛网。除了“题库”“命名”“出口”几个词清楚外,其余完全无法辨认。 我忍不住苦笑。她的逻辑是清楚的,但字迹与图表乱到令人抓狂。可正因如此,她更像一个称职的班长,用自己的方式把所有人聚拢起来。 相比之下,黑泽夜的背影早已消失在走廊尽头。 …… 图书馆的大门紧闭。 黑泽夜抬手敲了两下,回应他的只有空荡的回声。沉默片刻,他忽然抬脚重重一踹——“咔嚓!”木门炸裂,碎屑飞溅。他跨过残骸,径直走了进去。 书架高耸,空气潮湿,霉味混着尘土味扑面而来。昏黄的灯光一闪一闪,像濒死的萤火虫,时隐时现。这里空无一人,死寂得像一座被遗忘多年的坟场。 他缓步走过书架,目光随意扫过那些陈旧的标题。大多是破旧的史书、泛黄的教科书,纸脊开裂,像随时会化成灰。整个图书馆都像被冻结在某个久远的年代里。 直到最靠里的书架。 那里赫然摆着一本黑色的笔记本。与周围泛黄的书籍格格不入,像是被刻意放置在此。封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永夜高中三年三班 下方原本似乎有个名字,却被粗暴地用黑色马克笔涂抹殆尽,只留下晕开的黑色痕迹。 黑泽夜伸手,指尖划过那个被涂黑的名字,动作冷静而缓慢。随后他翻开笔记,纸页泛黄,但某一行却鲜红刺目: “今天会消失的是:格里德。” 红色钢笔划下的字迹冷酷在空白的纸张上格外显眼。 他沉默地盯了几秒,然后随意的合上笔记,顺手塞进西装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思考片刻后,他又从隔壁书架上抽出一本古文书,放回原位,遮住了空缺。 黑泽夜回到教室时,目光与我短暂对上。那眼神深沉得看不透,像是在思索,又像什么都没想。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直接走到第一排的洛伦佐面前,声音低沉:“你是翡冷翠的居民,还是流浪旅客?” 我们好奇的回头望了过去。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班上的同学交流。 洛伦佐抬起头,嘴唇张开,吐出一串破碎的词句: “……我不是……不对……高中?……” 所问非所答,像卡壳的复读机。 随后,黑泽夜转向刚刚走进教室的老师:“洛伦佐不是和我们一样的参与者,对吧?他是这个班的一部分,本来就存在于这里。” 老师笑容依旧温和,回答道:“是的。” 下一秒,狼牙棒重重砸下。 “砰!!!” 洛伦佐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瘫软了下来。他的身体抽搐几下,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皮肤塌陷,骨骼塌缩。几分钟后,地上只剩下一滩污痕。 鸦雀无声。 米拉深吸一口气,很快镇定下来,低声总结:“他早就死了。”她的声音依旧冷静,稍微安抚住了班里其他人的恐慌。 我喉咙发紧,胃里翻涌。可有一点我现在明白了,那就是班里混杂着两种存在。我们,和他们。我们还活着,但是有一些人早就死了。 老师笑容不变,温声说道:“今天的课程结束了。” 第四天的最后,我只记得手里还握着狼牙棒的黑泽夜。他的银色眼睛平静,却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看着我,带着一种我无法看懂的神情。 第18章 第十八章 抽签 接下来的几天,像是被人反复擦写的日历。 日子一模一样:点名、课堂、提问。课间,我们会在米拉的带领下进行讨论,把零散的线索强行拼接成一张粗糙的图纸。 唯一的不同,是人数的减少。 每当有人消失,教室便更安静一分。可在点名时,那些名字仍被老师一一念出,仿佛他们从未真正消失,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仍旧被固定在这间教室的空气里。 十天过去了。七个座位先后空了下来。 那是倒计时,也是沉甸甸的恐惧。 黑泽夜用过最直接的方式来“破局”——只要亲手清除一个已经被规则选定的人,当天就不会再有人凭空消失。冷酷,却有效。 米拉则试图让这一切变得“有章可循”。 她站在黑板前,像个冷静的班长,粉笔在她指尖转动,留下歪斜的字迹:“既然问答是规则的缝隙,就把它制度化。” 最后,她写下的提案是——抽签。 “这样能最大限度降低恐惧感,而且每个人只需做一次,不会重复。” 她的语气像是在宣布一条教室纪律,可实际上,那是用来分摊死亡的制度。 第一轮抽签就抽中我的名字。 纸条被展开的瞬间,时间像是凝固了。 粉笔摩擦的沙沙声,桌椅轻微的响动,呼吸声,全部被放大成一种刺耳的背景音。我的心脏像被固定在胸腔里,敲打着木板,震得我耳膜生疼。 米拉举着纸条,目光平静:“今天就辛苦你了。” 我缓缓站起,手心里满是湿冷的汗。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仿佛要陷下去。 目标是最后一排第三位的学生——帕特尔·达斯。 他坐得笔直,目光空洞,神情冷漠得像一副被规则撑起的外壳。 与洛伦佐那种原本就属于副本的存在不同,帕特尔身上没有任何真实的气息。他安静得像是被画在纸上的人影,只是等待擦除的笔触。 我一步步走向他。空气变得黏稠,呼吸发闷。 手里紧攥的笔在颤抖,指尖的冰凉顺着血管往上爬,像是要冻住全身。 “你准备好了吗……”我喃喃自语,声音低得连我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靠近的瞬间,我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昨天空下的椅子,掉落的课本,尖锐的寂静。 潮水般的记忆一波一波拍打着我的理智。 我不想下手。 哪怕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要活下去,可有一部分仍在抗拒这种“亲手让别人消失”的行为。 可全班的目光都在我身上。 米拉的眼神笃定,几个同学的神情惶恐,黑泽夜的注视冷静而锋利。 我别无选择。 那一瞬间,他的轮廓颤动了一下。 仿佛有人在水面上泼了一滴墨,他的身体一点点淡下去,线条模糊,色块消散,像素描被橡皮擦拭过。制服、发梢、面庞,全都在空气里慢慢塌陷。他眼中的光最后颤了颤,随即熄灭。 几秒钟后,椅子空了。 地板上只剩下一抹浅淡的阴影,很快也被抹掉。 我的胃翻涌,手心全是冷汗。即便明白他早已被规则锁定,那份“亲手触碰空白”的感觉仍让我几乎窒息。 我在老师走进来之前冲进厕所,拼命用冷水拍打脸。镜子里,自己的眼神陌生而狼狈。水珠顺着下巴滴落,我却觉得那是窒息后的冷雾。 在这几天的问答与实验里,我们得出了几条确凿的结论: 第一,永夜高中没有出口。 我们询问“是否存在离开这里的出口”,老师回答道:“不是”。 我把没有出口四个字写在笔记本的倒数第一页,强迫自己接受这这个残酷的事实。 第二,如果不满足条件,当天的死亡对象就会随机决定。 课时与触发之间存在固定节奏。我们统计确认:完整的一天应有三节课和两次课间。若无人触犯规则,系统会在末节课后自动淘汰一人,以开启明日。 第三,老师的问题必须回答。 若不知道答案,可以用提问回避,但一天仅一次,且不能重复相同的问题。老师的“是/不是”虽有限,却能暴露副本的边界。米拉提议把这些问题做成题库后,我们只要有需要就可以轮流提问,是一个非常有效的策略。 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图书馆里并没有规则四提到的那个记录着当天死者的笔记。米拉推测有人提前拿走了,她的语气带着怒火:“找到那混蛋……或许他是幕后黑手。” 而我在鞋柜、值日名册、教室角落的灰尘里,整理出一个更令人不安的事实。座位与物品的排布暗示着班级可能存在三十一人的痕迹。这个班级有一个我们不知道也找不出来的,不存在的人。 在今天的第二个课间,黑泽夜再次无声离开教室。我知道他有自己的节奏:单线调查,快速结论,再用行动排除变量。我想把“31人”的线索告诉他,却一直找不到好的时机。思考过后我直接跟了上去,想当面和他交换信息。 走廊的风冷而干燥,我注意到了他披在肩上的西装外套左侧的口袋微微下沉。那里好像藏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黑泽先生请稍等一下!”我趁他转身,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我装作慌乱,顺手拉了下他的外套左侧。 一个黑色的物件滑落,砸在地面,发出低沉的声响。那是一本封面黑色的笔记本。它垂直落在我脚边。 我弯腰捡起,指尖触到那冰冷的封面,心口骤然一紧。厚重,漆黑,上面写着永夜高中三年三班。这让我瞬间联想到图书馆里凭空消失的无名册。 为什么会在他身上? 为什么是黑泽夜? 一股寒意从背脊爬上来。我不敢置信地抬眼看他。黑泽正静静注视着我,银色眼瞳冷冽,没有一丝解释的意味。像是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什么秘密。胸口的恐惧与怀疑像两股潮水相撞,把我死死压住。 我颤抖着翻开第一页。 纸页泛黄,但那一行却鲜红刺目: ——今天会消失的人是:米拉。 我手指僵在字迹上。再抬头,黑泽夜的眼神依旧冷漠,却在昏黄的灯光下浮现出一丝晦暗不明的阴影。我分不清那是意外的波动,还是他早已知晓的冷笑。 我甚至不确定,米拉的名字是不是他写下的 第19章 第十九章 合作 晚风吹过黑泽组回廊,落叶在檐下打旋。织田雪乃刚把对萌新的调侃收起,余光忽然一滞——院门方向,老大的身影边缘像被水彩染色,开始逐渐变得透明。 “诶?”她站起。 风间刃一蹲在炭炉前翻烤牛奶曲奇,抬眼,只见黑泽夜轻声说了句“有趣。”随即不慌不忙放下半杯茶。起身,背影笔直。下一秒,人影一空。 雪乃怔住:“老大也被拉进副本了?” “亲爱的,你也可能被拉进不同的副本哦。”刃一把刚烤好的牛奶曲奇塞到她嘴里。 “可我一次都没和老大同副本作战!” “这也许是好事。”刃一把烤盘挪开,“我见过组长在副本里的处事。若与你同行,我会担心。” “担心我拖后腿?” “不是。”刃一笑道,把曲奇反喂回去,“是组长不擅长团队。他暴力、果断,像独狼,那种绝对不会和他人合作的独狼。” 雪乃边吃边点了点头:“详细说说。” “他做决定不回头,也不说过程。跟得上就跟,跟不上就会被当障碍。那个新人,张丘?若与他同副本,我会替那孩子担心。” “我倒不这么认为。”雪乃低笑,“他看似怂,但一直在观察我们。还能破开安全屋结界闯进来,他的胆子足够,抗压能力也不差。” “你评价很高啊,我有点吃醋了。” 雪乃拿起一块新的曲奇掰塞进风间的嘴里:“你不是先拉人家萌新入伙的?嗯?” “行行,我确实拉人了。”刃一无奈笑到,“他若活着跟组长出来,我给他办个欢迎派对。” “多做一点,然后再多烤一些曲奇。回来让小萌新见见大家,边吃边认人。黑泽组好久没新人了。” “本来就都是做给你的。”刃一揉下雪乃的发顶,“你说了算。” 与此同时,副本。 我第一反应:我死定了,米拉也可能死定了。要是我问黑泽夜“为何无名册在你身上”,他会不会直接抡起狼牙棒杀了我? 我把头低下,深深的叹了口气。 “你不打算问点什么吗?”他先开口,笑意浅而可怕。 我看他,又看了看笔记本。寒意从指腹攀上来——这可能是我和米拉找了好几天的“无名册”。我不敢问他“为什么在你这”,改说:“其实……我来,是想告诉你,班里好像有第31个人。” 他不语,却也没有打断我继续说下去。 “名册、学号、痕迹。鞋柜擦痕,值日表多出的空格,角落灰尘的形状,都不对。” 他偏头看我一眼,银色的眼里有一瞬微暗。 “我认为,我们时间不多了。死者越来越少,今天过后下一轮就轮到参与者的随机死亡了。米拉是班里现在幸存者的精神支柱。” “所以呢?” “所以,您愿意分享这本无名册,并协助我找第31个同学吗?” 我才发现自己腿在抖。他看着我,唇角像要上扬又压住:“你的提议,很有趣。” “所以您愿意——” “但是我拒绝。” 我直接愣在原地。 但随后他把无名册抛给了我。低声说道:“你去找第31个人。” “那您呢?” “找东西。” 黑泽先生就是个谜语人。每个答案都把问题系得更紧。我低头看了眼无名册。封皮吸光,比影还黑。但这也许是唯一的突破口。我必须立刻去找米拉。若她真是无名册上的死者——我喉头发紧——她活不过今天。 奔跑中。走廊在脚下延伸,灯一盏盏亮起,又从身后熄灭。 我快速推门进入教室。 米拉正亲手处决了我们能找到的最后一个“死者”。她握着剪刀,动作像医生落针。那名同学的身体先退色,边缘起泡,再以某种速度崩塌。白蛆自皮下滚出,挤成一团,又像接到召唤回缩,化为细碎黑泥,裹着碎布皮屑,滴到地板。 空气里是铁锈味与湿霉。我扶住墙,胃里再次一阵翻涌。 米拉很平静。把剪子搁下,擦了擦指尖。她看见我,目光落到我怀里的黑书上。 “找到了?”她问。 我点头,又下意识把书抱紧。我不确定该不该现在告诉她,这会不会间接导致米拉的死亡。下课铃在远处响起。规则齿轮拨动,在黑暗中我们所有人再次被拖向下一天。 再次睁眼时我第一时间寻找米拉——她还在。没有溶解,也没有死亡。安静的坐在她的位子上,很之前的每一次重制一摸一样。 为什么?无名册明明写了她的名字。 我把书摊开。那一行却变化了:“今日的死者是:赵佳欣。” 她走到我的桌前,好奇的她眨了眨眼:“怎么?” “没有。”我把书合上。我忽然意识到——也许无名册的死亡判定不是注定,而是倾向;不是宣告,而是投影。只要当日的“死亡名额”被别的触发条件满足,这一页的名字就会被推迟或替换。 这只是自救式猜测之一。 “能给我看看吗?”她问。 我犹豫。黑泽夜把它扔给我,说“你去找第31个人”。若我交出去,等于线索暴露。如果米拉其实已经死了呢?更可怕的猜测是,如果米拉的名字是黑泽先生写下的呢? 我把书护得更紧:“等一下。你先和我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 “我需要去寻找第31个人。” 她点头:“好。你需要什么帮助?” “时间。”我说,“还有你别死。” 她笑了笑,无奈的摊开双手:“我尽量。” 夜从走廊尽头爬来。影子拉长,把教室切割得狭窄又冰冷。 我把无名册翻到前页。每一页上都写着名字,可那些字全是乱码般的笔迹,像被人故意搅乱,无法辨认。线条歪斜、笔触重叠,读不出任何一个完整的字。我盯着各种奇怪的符号看得出神。 米拉凑了过来,目光冷静。她沉默地看了一阵,眼神从乱码转向我,似乎在思考。过了片刻,她缓缓开口:“无名册就交给我吧。我有一些推测,需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验证。” 她伸出手,眼神依然平和。 我下意识地将书抱得更紧,喉咙发干,声音微颤:“昨天的那一页里,有你的名字……” 米拉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动摇,只是微微眯眼,盯着我问:“我确定自己没有成为死者。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盯着她毫不回避的浅棕色眼眸,几乎没有犹豫的直接把无名册交了出去:“那就交给班长你了。” 随着同样的老师走进教室,我们的一天又开始循环了。点名,课堂,唯一的问题。课间,我们再次讨论与整理。 流程重复,但齿轮换了齿。 用第一个课间的十分钟,我沿鞋柜与拐角重排线索。随后,在最下面的储物柜里摸到一张褪色的照片。纸面干裂发脆,边缘被岁月啃得参差不齐。这是张班级合影。下方依稀还能辨认出字迹: 永夜高中三年三班。 可当我盯着那一张张脸时,心脏猛地一缩。照片上的学生的脸都扭曲模糊,像是被强行拉长、揉碎,再重新拼合。五官漂浮在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没有一个能看清。 可人数却清清楚楚。三十一人。 虽然看不出来谁是多出来的那位,但是这是我第一次确认那额外的存在并不只是推测,而是真实地混在我们之中。 在我正打算把照片拿去对照班上同学的资料时,黑泽夜出现了。他进门无声,银色的眼轻轻扫过我,随即淡淡开口:“今天的问题,你来问。” “为什么?”我下意识追问。 “因为你在找第31个人。方向,自己定。” 我点头,手心里还攥着那张褪色的合影。老师正要走进教室,我迎上去,声音克制却清晰:“请问老师,永夜高中三年三班,现在是否存在原本就属于这个副本的第三十一个学生?” 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平静,吐出一个字: “是。” 第20章 第二十章 核心 米拉杰·艾斯菲拉,塔拉尼卡星球的第八军团里的一个实习军人。 在进入副本前,她的最后一个任务是潜入T83A星球进行深度调查。塔拉尼卡星打算在8个星系日内侵略并且占有这个星球丰富的矿物和资源。 从基层开始,米拉杰伪装成一名普通学员,渗透到T83A的高级军事学院,试图寻找突破口。可惜在卧底一段时间后身份还是暴露了。追杀来得太快,火光与能量炮的爆裂在她的记忆里依然炽烈。就在那时,空间忽然扭曲,一股陌生的力量将她拽了进去。 当她睁开眼时,已在这个奇怪的副本世界里。 她没有惊慌。 这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对塔拉尼卡军人来说,死亡不过是训练的一部分。她想起军校第一年的演练。那是塔拉尼卡最残酷的传统之一:模拟抉择。 二十名新兵被投放在废墟战场上,只有十份口粮。 必须有人消失,才能有人存活。 他们知道这只是模拟,可在战场幻境里,疼痛与流血都是真实的。米拉当时咬紧牙关,冷冷地将手里的匕首刺入同伴的胸口。对方在惊愕中倒下,鲜血溅在她的手背上。 她那时就明白:纪律与任务高于情感。 所以,在副本里,当同学们惊恐尖叫时,她只是冷静观察,维持秩序。抽签、执行、统计——她像在执行军校里一套重复千遍的流程。在她眼中,这是试炼,是上级的考题。 但格里德不同。 这个外表弱小、动作笨拙的年轻人,在第一次面对死亡时,仍然撑住了。 他发抖,呕吐,几乎崩溃,却依旧举起了笔。米拉但是就在心里记下了他的名字。 他没有被击垮。 更令她意外的是,她的分身在暗中跟踪他时,听见了他和那个危险的男人的对话。黑泽夜暴力而冷漠,米拉想观察他是否会直接杀掉格里德,于是派出分身在走廊阴影中观察。 她的能力是塔拉尼卡战术班常见的分裂术,只要主体不死,分身看到的一切都能传回她的意识。于是,她亲耳听见了格里德的声音: “米拉是三年三班的精神支柱。” 她怔了一下。 精神支柱? 在塔拉尼卡军校,她学到的是如何成为利刃、成为炮火,从未有人说她能成为他人的信念。那一瞬的波动很快被压下,但她记住了。 ——这个人,值得关注。 她原本不相信所谓的“第三十一人”。 在她看来,格里德的推断只是紧张下的臆想,没有证据。可他用照片,用细节,一步步证明自己的猜测。于是米拉改变了判断。军人懂得尊重事实。而事实,也在她的手里被进一步确认。 当她拿到那本无名册,她选择了验证。一个名叫佐藤浩平的孩子,面色惨白,在她注视下翻开了书页。 ——今日的死者是:佐藤浩平。 那孩子顿时瘫软,眼神空洞。米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平稳安抚道:“没关系。昨天是我,不也还活着吗?这本书未必是真的。” 可当日暮降临,副本再度运转,佐藤浩平被抛到屋顶,众目睽睽下坠落而死。 这说明了一个事实:无名册是真货。 米拉握紧手里的笔,心中冷冷推演:这本笔记不能翻。没有人动手,它就会自动写下当天的死者。它是这个副本的保底机制。 而这,正是副本真正的残酷之处。 因为只要有人看到自己的名字,就会为了生存去杀别人。而每个人都害怕看见自己的名字,所以一定会为了争夺它而去伤害其他人。因为如果不打开查看,没有人知道谁是今天的死者。 ……而这种不确定,恰恰才是最锋利的刃。它比名字本身更致命,会在心底滋生怀疑与恐惧,让人彼此猜忌,撕裂信任。这副本从来不需要亲手下杀,只要把不确定性放进人群里,所有人就会自己动手,直到剩下最后一个。因为只有杀掉其他的同学,自己才能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位幸运儿。 人性如此,生物皆然。生存的本能高于一切。 她忽然理解了黑泽夜为什么会找到无名册后直接将它藏十天。因为他意识到,笔记一旦暴露,所有人都会为它而疯狂。 她甚至有理由推断:黑泽夜一定见过名字。要么是他自己的,要么是格里德的。因为两人的对话很显然是见过面的,所以他们可能是熟人或者朋友? 米拉在心中轻轻叹息。 格里德是唯一称呼她为“班长”的人,那两个字听上去有种难以言喻的重量。 但是她并不讨厌。米拉记得自己在塔拉尼卡军校时,几乎没有什么同龄的朋友。自己的性格太过直率,太过死板,不懂得圆滑,也懒得去学。训练中,她的成绩和实力一直高于同龄人,可是在第八军团的选举里,却从未成为核心。那是一个讲究投票和人脉的地方,而她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 她能赢过所有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把票投给她。 如今,在这个诡异的副本里,竟有人真心实意地喊她“班长”,把目光寄托在她身上,哪怕只是暂时的同伴,也让她觉得意外而微妙。 也许,这就是被信赖的感觉。 好了,现在该怎么处理这本烫手的山芋呢? 格里德把无名册交出来时,手在颤,腿在抖,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狗。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恐惧。他几乎是哀求着把本无名册递给自己。向自己求助。 黑泽夜在旁边看着,唇角微微勾起,差点笑出声。 可他忍住了。他不想打击这个奇怪的新人。毕竟,他都这么努力了才活到了现在。而且,他知道米拉也在看着。她的倒影,映在玻璃深处。所以,他的话不仅是对格里德,也是对米拉。 “你去找第31个人。” “那您呢?”格里德问道。 “找东西。” 毕竟黑泽夜真的在找东西。这几天里,他一直在翻找各种资料室,从图书馆开始一个一个房间的查找,踹开每一扇紧闭的大门,翻找里面的资料柜,因为找不到钥匙,于是每一个柜子都被他暴力拆开,铁皮和木屑的残骸散落一地。 今天,他终于找到了想找的那一打学生档案。在翻看过后找到了永夜高中三年三班的那一份文件。最让他在意的,是那一行行教师的名字: 三年三班现在的老师,名字与上一组的其中一名女学生的一模一样。 黑泽夜抬起眼,银色的眸光在昏暗中亮起。 他证明了自己的猜想。这个副本应该是某个隐藏的核心副本之一。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混乱 经过昨天的坠楼身亡,三年三班一度缓和的氛围再次绷紧,仿佛回到了进入副本的第一天一样。老师还如往常一样,走进教室,机械般点名,上完第一节课就离开了。黑板上的字还没擦干,门口已经空无一人。 可就在老师走后,其他同学却齐齐转头,目光落在米拉身上。那一瞬间,我几乎能听见空气里某种暗涌的嘶吼。 “昨天你明明说不会有人死的!”有人声音颤抖着开口,像是在质问。 “你骗了我们!”另一人紧跟着喊。 气氛迅速聚拢,班里十多个呼吸交织在一起,带着惶恐和愤怒。米拉站在讲台下,冷静地扫视他们,但那份冷静反而让人更不安。 “你到底干了什么?是不是你在无名册中写下名字的?为什么你还活着??”一个男生突然伸手去抢。 椅子划过地板的尖锐声像刀刮铁片。下一秒,米拉几乎不带迟疑,反手一击,直接把那男生的手腕压在课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痛呼一声,吓得不敢再动。空气在颤动,所有人屏住呼吸。愤怒与恐惧和不安像火苗一样在班里蔓延开来,随时可能引爆成一场无法收拾的混乱。 “拿出来!”有人喊道。 “让我们看看今天是谁,不然谁知道下一个是不是自己!” 一阵混乱里,有个女同学趁米拉分神的瞬间,猛地抽开她手里的无名册。书页翻开,黑色的笔迹跃入所有人的视线。 ——今日的死者:林雪瑶。 那一刻,整个班级的气息都变了。有人长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劫后余生的放松;有人沉默。而翻开无名册的那位姑娘突然用力后退,眼神里全是恐惧。 她就是林雪瑶。短暂的僵硬后她突然整个人蹲坐在地上,双腿像失去了力气般打颤。她的手死死抓着裙角,却怎么都攥不住,指尖在颤抖,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起伏得厉害,仿佛空气被抽空了一样。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她。那眼神里有怜悯,也有无能为力的沉默,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庆幸。他们的肩膀微微放松,呼吸在暗中变得轻快了一些 ——至少今天的死者不是自己。 哪怕明天可能轮到自己,也有人在他们之前先背负了那份命运。 我心里一紧。班里已经没有副本自带的死者了,剩下的全是鲜活的参与者。意味着,每一条死亡的规则,都必须由我们自己去填补。我想去帮米拉说点什么,却发现声音在喉咙里被死死压住。就算我冲出去,恐怕也拦不下这群濒临失控的同学。 第二节课开始了。老师仍然走进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照旧讲起课来。 “所有生物都有生老病死……”老师淡淡地说道,“但神经科学家大卫提出过,人有两次死亡。一次是生理上的死亡,心脏停止跳动。而第二次,是当你被所有人遗忘之时。” 我听得有点恍惚,连老师的声音都像隔着水传来。脑子里忽然蹦出个不合时宜的念头——那天我还没吃上鱿鱼串,就被莫名其妙地拉进来了。要是我真的在这里消失,外面的两个哥们会不会吓得半死?他们会不会第一时间去报警,或者在社交平台上发寻人启事? 画面一闪,我几乎能想象到他们翻遍我常去的小店,拼命打电话的样子——滑稽又心酸。但是随后我又有些恍惚,因为回忆不起来什么时候认识他们的了。 黑板上粉笔的摩擦声轻微而刺耳。与此同时,我的眼角一直扫向第三排。林雪瑶的手指在颤抖,她似乎在努力忍耐,但全身都像绷到极限的弦。 米拉烦躁地转动着手里的剪刀,刀刃反射着冷光。她看似冷静,实则在思索如何压下这场暴动。黑泽夜依旧安静,靠在椅背上,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忽然,米拉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放下剪刀,打开文具盒,拿出一支铅笔开始在笔记本上涂涂画画。因为动静太大了周围还活着的同学都看了米拉一眼,我却心里生出一丝安定感。我就知道班长一定有办法的。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林雪瑶猛地站了起来。她的脸因恐惧而苍白,眼睛却布满血丝。下一秒,她手里紧握着圆规,毫不犹豫地狠狠扎进了前排男生的后脑勺! “噗——” 声音异常沉闷。前排的男生甚至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向前扑倒。课桌被鲜血迅速染红。 全班僵住。就连老师粉笔落下的动作也停了一瞬。 林雪瑶双手剧烈颤抖,瞳孔放大,像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可片刻后,她又猛地拔出圆规,发出尖锐的嘶吼。 她回过头,朝着我冲了过来! 我和她在同一排,中间隔着前几天死去的那名同学留下的空桌椅。那空位像一道无形的缝隙,把我们生生分开。鲜血从前方蔓延开来,已经染满了地面,顺着课桌的腿蜿蜒而下。前面的男生正剧烈抽搐,眼白翻起,只剩断续的气声。 林雪瑶绕过那空桌椅,她手里的圆规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寒光,那一瞬,我的呼吸骤然一滞,随手推开桌子想要逃跑。 我下意识想闪避,可脚却勾到了椅子,整个人失去平衡,翻倒在地。抬起头的刹那,我看见她的眼睛,疯狂、扭曲,里面的血丝像要爬出来。圆规正朝着我的脸直直刺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本能驱使身体往旁边猛地滚去,肩膀重重撞在地板。冷汗瞬间打湿后背。 那一刻,班级突然变得混乱起来。 米拉已经掏出两把长相怪异的枪,冰冷的金属在她掌心闪烁。黑泽夜的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那柄巨大的狼牙棒。他们的动作迅速,带着杀意。 而其他同学们,也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一个个从桌子底下、书包里掏出匪夷所思的武器——短刀、铁链、甚至有人拿着一根钢管。 一切在瞬间升级成战场。 可就在林雪瑶的圆规即将刺进我脸庞、只剩下几厘米时,时间骤然凝固。我清晰地看到圆规的尖端悬在半空,几乎能感受到那股逼近的凉意,却怎么都落不下去。 “辛苦同学们了。” 讲台上的老师忽然开口,声音平静而悠然,仿佛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节课。 “今天的授课,结束了。” 黑暗再度降临。视野天旋地转。 当我再度睁开眼—— 第十三天,已经开始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纪律 第十三天。教室里只剩下十七个人。 一睁眼,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认昨天的混乱到底带走了谁。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点血腥、粉笔灰和惊惧的味道,像一层薄雾贴着皮肤。 我第一时间看向左侧的林雪瑶。她坐着,眼神恍惚。困惑和疯狂在她脸上同时游走——那种混杂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她盯着自己的双手张开合拢,忽然把手按到脸上,像想从自己皮肤里找回什么,随后放声笑起来。 “哈哈哈哈——我还活着!原来是这样——我活下来了!!!”笑声割裂而歇斯底里,像断弦的琴声,教室里一时没人接茬。因为昨天的意外,现场的一个提问机会白白被浪费。 混乱没有因此平息。有人开始摸索课桌下、书包里能拿出什么来——刀片、螺丝刀、钥匙形的东西,甚至书本被当作臂盾。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就连米拉那副冷静的面孔上,也能看见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剪刀。她的军人直觉在提醒她,恐慌的情绪一旦被放纵,后果无法挽回。 按现在这态势继续互相残杀下去,要么只有一人活着,要么全部覆灭。没有中间状态。也就是说,眼下的恐慌本质上是在逼我们自己走向毁灭。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出路吗?我快速的思考着。 趁老师进班点名的缝隙,我先下手为强地问道:“老师,找到第三十一人就能通关吗?”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全班安静听见。 老师推着黑框眼镜,眼神一如既往平静:“是。” 那一刻,我感到一阵出奇的宽慰。也许是我太疲惫,也许是我太想活下去。无论如何,那句“是”像是把漂浮的理智拽回来了一截。我第一次认真看清老师的眼睛——墨绿色,被镜框半遮着,无法读透她心里的真正期待。她是在鼓励我们求生,还是在冷静地履行某种程序?我不清楚,但她的回答确实安抚了部分同学。 林雪瑶仍旧发颤,眼里有狂乱的余温,但比刚才的歇斯底里要收敛许多。第一节课在沉默中结束,但是在课间里人们的焦虑又卷上来。 “米拉,我还是觉得无名册有问题。”有人低声提出。是和平派的声音。他不是想抢,而是想以更平和的方式确认危险。 米拉揉了揉太阳穴,轻声说:“那我问你,如果你看到自己名字,你能保证不去伤害别人吗?你有这个勇气吗?” 几个人立刻噤声。她走上讲台,拉散发出的气场是有穿透力的。在她眼里,任何人都可能会像林雪瑶那样崩溃。所以米拉专注的观察着每一个同学。 一个金发碧眼的男生站起来,故作贴心的说道:“可是不看又会更不安。知道总比怀疑好,不是吗?至少今天不是我的话,我可以松一口气。” 米拉在心里冷笑。这些人可能来自和平的地区,不习惯纪律,更不懂得在极端环境下如何压制群体的恐慌。她觉得,这样的无纪律反而比其他情况更可怕。 米拉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许多歪歪扭扭的符号——根据上下文可以推断出来这十七个符号代表现在的同学们。像老师一样用粉笔点了两下黑板,她冷静地列出两个选项: “一、我们可以每天都看无名册。但是这种行为风险很高,极有可能演变为自相残杀,造成更多伤亡。”米拉在黑板画了一个奇怪的图,像个砖头,大家看不懂但谁也不敢反驳。她淡淡地补上一句威胁:“顺便提醒一下,如果我看到自己的名字,我有信心干掉所有人。” “二、我们也可以不看无名册——让系统随机淘汰当天的一个人。”她把概率换算成百分比,“今天是1/17,约为5.8%,也就是说每个人今天的存活率都接近95%。”她把这个数字写得清清楚楚,语气比刚才缓和一些。 “我们可以投票,”她放下粉笔,“想要方案一的举手。” 没有人举手。空气里突然出现一种微妙的共识,互相残杀的代价太大,恐慌才是最大的敌人。米拉继续道,“那么就按方案二,我们继续找线索,完善提问题库。” 金发男生再次插话:“可是今天是1/17,明天就是1/16,接着1/15——到最后不是更危险吗?” 米拉差点把他一枪打成筛子,但她只是把粉笔敲得响了一下,低头思考片刻。 与此同时,米拉的分身在走廊里跟踪黑泽夜。她分裂出来的影子在阴影处潜伏,所见所闻实时回传,她用这种方式来窃听格里德与黑泽夜的交流。 “找到隐藏规则了。”黑泽夜声线低沉。 “是什么?”格里德追问。 “上一轮的幸存者,就是下一次的老师。” 格里德皱眉:“不对啊,这样我们就永远卡在死循环里了。要么死掉,要么变成老师……” “所以?”黑泽夜看向暗处的影子,淡淡问道。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第31个人——那样就能多人通关,直接离开副本。”格里德说得有些激动。 黑泽夜只是投来一个赞许,但不肯定也不否定的目光。格里德继续提出合作计划,黑泽夜没有立刻答应。 米拉切断了窃听,做出了一个判断。 “五天。我们再调查五天。”她在黑板上对十七个歪扭的符号中的七个打了叉,“七天后,我们的个人生存概率会降到70.6%。如果那时还没找到第31人,我不会再保管无名册,谁能活到最后就各凭本事。” 这话既是期限也是安抚。众人算了算数字,五天的风险比每天都在互相撕咬要能接受。教室里弥漫出小小的妥协气息。 “至于违反规则的惩罚……”米拉忽然想起塔拉尼卡某位上校的教导:对群体施加控制,既要温和也要有威摄。 她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掏出枪,举枪对准窗边的林雪瑶直接扣动扳机。一声枪响,血花猛地炸开,林雪瑶的头猛地向后仰,鲜血从后脑喷洒。她连挣扎都没有,身体无力地瘫倒在桌上。 教室先是一片愕然,随后是低声的抽噎和压抑的喘息。米拉的浅棕色眼睛在短暂的静默里闪过一丝冷厉:“谁擅自杀害其他同学,就算他侥幸活到了明天,我也会在第二天杀了他。”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判决书一样沉重。 走廊外,黑泽夜和我还在商量如何展开下一步调查。话音未落,熟悉的黑暗骤然袭来,将走廊整个吞没。 眼睛一闭一睁, 第十四天开始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突破 三人搭配,干活不累。 尤其是当队伍里有两个大佬 carry的情况下。 米拉在接下来的几天,一边守护着无名册,一边监督着班里,不让任何人因为恐惧而自相残杀,或者耍小聪明。尤其是昨天三番五次拆台的那个金发男同学——看上去三十岁上下,自称“王老拽”。光听名字就假得离谱,很确定这不是真名。任何爱孩子的父母都不会起这种毫无爱意的名字。 黑泽夜和我还是分开行动了。他一向如此。只是冷冷丢下一句“我自己调查”,然后拎着那根沾满血锈的狼牙棒独自走开。我当然没打算拦他。与其拦不住,不如重新开始自己的调查。 接下来的三天,大家都靠米拉预先整理的题库来规避回答不上来的班级问题,用精心设计的问题拖延着副本的杀意。每到一天结束,教室里的气氛就死寂得像凝固的湖水——所有人都在害怕自己被抽中。 那三天的死法却惊人一致:被无名册点到名字的人,都会在第三节课的最后消失,然后出现在天台,从高处一跃而下。 坠楼。 ——这或许就是突破口。 同时,我注意到一个异样。 虽然恐惧能让人短暂地躲过死亡,可真正在不断思考的人,是不会闭上眼睛的。 每一次有人坠楼,全班几乎不约而同地合上眼皮,仿佛只要拒绝看见,就能否认死亡的存在。哪怕是米拉和黑泽夜,也会在那一刻短暂的移开视线。 只有老师不一样。她始终直视着每一位从天台坠落的同学,目光冷静而锐利,直到“砰”的一声,血肉在地面摊开。她的眼神既不回避,也不颤抖,好像在确认某种早已注定的真相。 在第十四天的时候,王老拽的提问让全班心头一紧,这并不在题库里。 “老师,请问您是这个副本的一部分吗?” 老师只是淡淡回答:“不是。” 可这太奇怪了。班级里的死者都被证明是副本的一部分,那为什么唯独老师不是? 第十五天的课间,我重新翻开笔记第一页,决定把疑惑抛给黑泽夜。 “黑泽先生,请问您记得曾经班级里的同学名字吗?” 他回头看我,银色的眼睛已经平静,仿佛在问:为什么要从我这里要这些东西? “您看。”我摊开笔记,指着我这些天整理出的名单。“第一天的座位表,副本里原本的死者,我都已经按顺序圈出,并标记了死亡日期。如果我们能补完名单,就能知道——那些消失的学生去了哪里。因为我们,是顶替了他们的位置。” 黑泽夜静默片刻,只吐出一个词:“记得。”然后直接从外套里给了我一份学生名单。说完,他的身影像被风吹散一样消失在走廊里。 我盘腿坐在图书馆走廊前,翻着笔记本,把收集到的信息一条条写下。剩下的十五个幸存者,我几乎都和他们聊过一遍。 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几个来自永夜町,王老拽和高文一样都说自己来自芝加哥,还有几个声称来自天中城和翡冷翠。看上去都是安全区的人。米拉和黑泽夜不用怀疑,他们的特殊身份有目共睹。铁好人不用考虑。 所以问题来了。第三十一人到底在不在我们之间? 粗略一看,每个人都有鲜明的特点,提问时也都对答如流。也就是说,要么第三十一人完美地隐藏在我们中间。 不对。 我的直觉告诉我哪里不对。 我换了支铅笔写下一个新假设。自从用钢笔刺死那位死者同学后,我再也不想碰钢笔了。 如果继续假设第三十一人就在我们中间,只会导致无限的怀疑和自相残杀。就和之前的规则和无名册一样。那么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第三十一人从来不在我们之中。 我想起来几天前在黑泽夜把“最后一名幸存者会成为下一轮的老师”的这个隐藏规则告诉了我后,我直接第一时间把这个信息同步给了米拉。 她听后微微点头:“我认为有矛盾。” “是的,所以或许我们可以把这个和班级一起讨论” “不行。”她的声音冷硬,直接打断了我。“这只会营造出‘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的假象。你之前好不容易让大家相信,要一起找到第三十一人。这个隐藏规则会直接毁掉希望。” 我沉默片刻,然后微微颔首。她说得对。 “你接着去调查吧。”米拉摊开手,“总得有人看守无名册,维持班级秩序。” 我笑了笑:“那就拜托班长你了。” 回想至此,我把笔记合上,长呼一口气。所有的蛛丝马迹,指向一个可怕但是合理的答案。 第三十一人不是同学中的任何一人。 那么,还有谁? 我忽然想起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她从第一天就在,从未离开过。我们都习惯了她的存在,却从来没有人真正怀疑过她。 神奈川阳葵。永夜高中三年三班的老师。上一次的幸存者。 这个推论过于合理,以至于让我心跳加快。可是,老师明明亲口说过“她不是副本的一部分”。这矛盾像一根刺,死死卡在喉咙里。 离米拉争取的期限越来越近,我站了起来,打算决定直接去找老师对质。顺着走廊前往老师办公室,“老师,请问您在吗?”没有回应。 我推开门,房间空荡。原以为窗外一片永夜,可余光里似乎有巨大的黑影游动模糊、庞大,却不容忽视。但现在不是看他们的时候。 桌上放着一张泛黄的合影。 与我在教室里发现的那张相似但是不同,这张照片里每个人的脸都清晰无比,笑容自然。 而人数依旧是三十一人。 我的手指紧紧攥住照片,立刻数了数。没错,三十一张脸。 最后一排角落里,站着年轻时候的神奈川老师。她脸色憔悴,眼下乌青,和周围灿烂的笑容格格不入。最让人难受的是,她的脸上贴着好几块创可贴,整个人看上去满是伤痕与疲惫。 “原来是这样啊……”我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神奈川老师走了进来,一点也不意外看见我正拿着那张照片。她只是静静地盯着我。 我鼓起勇气,眼睛直视着她。 “老师……您就是永夜高中三年三班的第三十一人,对吧?”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永夜高中的终幕 身体逐渐透明,像被温柔的海水一点点浸透。 我看到神奈川老师第一次露出笑容。 她缓缓摘下眼镜,揉了揉攀起的墨色长发,平静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是的。” 同一时间,隔壁的班里立刻骚动起来。有人呼吸急促,有人手指颤抖,像是害怕自己下一秒也要消失。米拉一手将无名册紧紧压在怀里,一边安抚同学们,可突然,她发现怀里的本子已经消失不见。 “这是……通关了?这么简单?” 金发的王老拽吹了个轻佻的口哨,试图用玩笑压住兴奋的颤抖。 班里瞬间安静,有人忍不住哭出声,抽噎声在班级里此起彼伏。也有人却激动地伸手,紧紧抱住身边的同学,这么多天下来,大家已经在血与恐惧里共患过难。 这一刻,当身体一点点被光与水包裹、逐渐透明时,那些原本的敌意与防备全都消失了。有人哽咽着笑出声来。第一次,在这噩梦般的十六天里,三年三班的大家,可能种族不同,年龄也不一样,第一次真正的感受到所谓“班级”的归属感。 米拉低头盯着空空如也的怀抱,轻轻勾起嘴角:“臭小子……找到答案竟然不分享,自己先去通关了,真是不把班长放在眼里。”话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笑意。 而就在这一瞬,整个班级的人开始逐渐透明。从双脚,到胸膛,然后再到手臂。像水母在海中融化。每个人的身体都泛起柔和的光辉,仿佛流动的星砂,轻盈而梦幻。 黑泽夜站在无人、昏暗的美术教室里。四周散落着腐烂的残肢,血腥味像浓稠的雾气,黏腻地贴在呼吸里。可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握着狼牙棒的左手逐渐透明,眼神依旧冷漠无波。 那一刻,他稍微放松了下来。 他清楚,等再睁开眼时,就会回到黑泽组。虽然这一次没能拿到核心副本的关键道具,但也不是毫无成果——这场轮回的收获,足以让他满意。随后,他收起狼牙棒,身影再次溶解在了黑暗之中。 而我还在教务员办公室,竟没有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消散。 我只顾着再次老师,声音依旧坚定:“这是为了惩罚当年霸凌您的同学们吗?” 神奈川老师轻笑了一声,开了个玩笑般的回答:“格里德同学,你今天的问题额度已经用完啦~” 随即,那本黑色的无名册无声地浮现在她手里。上面涂黑的名字慢慢显现: 神奈川阳葵。 “真是几个厉害的孩子啊,不得不服。” 她轻描淡写地调侃着,而我这才低头发现——自己的身体几乎透明,像随时要散去的光。然后,神奈川老师忽然把无名册抛向我,说了句,“给你。” 我下意识伸手接住,怀里的笔记则啪嗒落在地上。 “就当是通关奖励了吧。” 随之,永夜高中重归寂静。黑暗里,再次只剩下循环。 神奈川阳葵的回忆: 永夜高中的走廊总是暗的,灯光昏黄,像被水雾罩住。下课铃声一响,人群蜂拥而散,只有我一个人还坐在位子上。桌角有一块划痕,是他们用圆规刻的,写着“丑八怪”。 我习惯把书本摆得整整齐齐,掩住那些划痕,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可当有人故意走过来,掀开书本,我就不得不低头盯着那几个刺眼的字。那一瞬,我听见笑声,在走廊里回荡。 他们拽过我的头发,把我拖到洗手间,用水龙头猛灌我的嘴。呛咳间,我像溺水一样挣扎,手指拼命拍打瓷砖,却没有人伸手拉我。水顺着我的鼻腔灌下去,胸腔疼得像要炸开。 更多时候,是拳头。书包被抢走,鞋子被藏起,校服被剪破。每一次我倒在地上,都有人居高临下看着我,神情冷漠。可比拳头更疼的,是那些站在一边不发声的同学。他们移开眼睛,装作没看见。 我的脸上总是贴着创可贴。颧骨、额头、嘴角。每一天的创可贴位置都不一样,但永远都存在。照镜子的时候,我甚至认不出自己。 ——我叫阳葵。 父母给我起这个名字,是希望我像向日葵一样,永远朝着太阳笑。可是父母很早就不在了,这个故事是真是假,我也不敢确认,也许只是爷爷奶奶安慰我的说辞。 这个名字是对我的讥讽。向日葵?在三年三班,我更像一株被踩在角落里的杂草。 后来,有一次他们把我堵在天台。风刮得很冷,天空压得低。有人说:“跳啊,不敢吗?”他们的笑声像刀子,插进我的耳朵。 “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他们边鼓掌边推囊着我。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样活下去没有意义。与其每天在拳头和水池里挣扎,不如结束这种无尽的痛苦。 我翻过护栏。风卷起校服,脚下是黑压压的操场。我闭上眼,然后松开拉住护栏的手。 下坠的那几秒,比任何时候都安静,仿佛整个世界被抽空了声音,只有风从四面八方裹挟着我,将我的皮肤、血肉、骨骼一寸寸撕扯开来,连灵魂都像被风抽丝剥茧般拉长。寒意穿透骨髓,疼痛反而不再是疼痛,只剩下一种极端的、几乎甜美的虚无感。 可在彻底撞地之后,我开始拼命地喘息,像一条被扔到岸上的鱼,嘴巴一张一合,胸腔却一点空气都吸不进去。骨头的破碎、窒息、撕裂……原来死亡是这么痛苦、这么漫长的吗? “神明……不管谁都好……恶魔也可以……”我心里发出破碎的声音,像在深渊里祈求,“我什么都愿意给你……我好恨……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让我把他们全都拖下地狱!” 风声像刀子一样刮在我的脸上,胸腔被空气硬生生撑裂,我的手指还在本能地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我好恨。我好痛苦。 我希望他们每一个人都感受这种痛苦——被撕裂、被下坠、被永远拉入永恒的黑暗的感觉。 凭什么我这么痛苦而他们还可以开心的活着? 所有掐住我喉咙的手,所有笑着按我头进水池的人,所有在走廊里装作看不见的眼睛,所有假装不曾听到求救的耳朵——统统都该和我一起堕下深渊,我要让他们尝到比我痛苦百倍的折磨。我要复仇。如果世界没有地狱,那我就把这里变成地狱。 不让任何一个人干净离开。 而就在那一刻,有什么存在回应了我。 一抹白银色的光芒从裂缝里俯视下来。像一位头发如白色真丝般的神明,庞大而美丽。祂温柔的注视着我,然后向我伸出了手。 随后,三年三班被拉入了无尽的夜晚。从那以后,我成了永夜高中这个副本的领主。 没有外来者时,我让原来的那些同学们一遍遍互相残杀。 有外来者时,我把部分死者混进班级,剩下的则丢在储藏室里。那些同学已经死过太多次了,面孔模糊、神志破碎,像人偶一样。他们还算是人吗?我不知道。 这个地狱,对于别人是炼狱,但对我来说是天堂。每一声惊叫、每一滴血、每一次坠落,都是我祈愿被兑现的证据。我很感谢那位曾垂眸看我一眼的神明,让我能亲手雕刻出这座永夜的课堂,把那一群本来可以干净毕业的人永远困在这里,反复体验我当年的痛苦。 我从未想过自己的行为是错的,也没有一丝后悔。 这是我的天堂,是我的乐园,是我让一切都归于深渊的舞台。 可这一次的学生有些不一样。 他们的坚持、他们那种“还想要活着”的韧劲,像一面镜子,照出了那个曾经没被救下、没能逃出去的向日葵。 “挺有趣的。”我心里想着,将无名册随手抛了出去。 满意地看着格里德那双满是惊讶的眼睛,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也不知道,你能走到哪一步呢?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新人 “老大!!”织田雪乃第一个冲出庭院,白色的衣服随风飘动。 “组长,您辛苦了。欢迎回来!”风间忍一跟在她身后,声音温和的微微鞠躬。 黑泽组的庭院早已聚满人,大家都耐心的等待着,直到黑暗中那高大的身影缓缓浮现。黑泽夜一只手提着我外套的后领,像拎着一只小狗似的,毫不费力地将我放到石子小径上。 我踉跄着差点摔倒,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幸好有他,不然刚才我可能连回来都办不到。身体完全透明前,我拼命将无名册塞进怀里,可和上次不同,这次全身沉得像被压了千斤重石,连呼吸都费力。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拎着我穿越那条压抑而厚重的通道。 等再抬起头时,我们已经站在黑泽组熟悉的庭院。 空气里带着湿润的泥土味与淡淡的茶香。上次来访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如今却莫名觉得亲切。看来永夜高中的副本,实在把人折磨得不成人形。 我抬头四望。眼前的庭院一如记忆般美丽。石子小径绕过一汪水池,池边堆起青苔的石灯,静静点亮了角落的阴影。木质长屋的纸门映着温暖的橘色灯光,风吹过,纸门微微颤动。樱花树立在庭院中央,花瓣飘落在白砂上,织出如梦似幻的纹理。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岁月静好。 风间蹲在廊下泡茶,茶香氤氲开来;织田则捧着一盘刚出炉的点心。看到这一幕,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之前忘掉的事情。 我确实叫张丘,今年23岁了。 记忆再次像潮水般涌来。我的妈妈喜欢在阳台种花,嘴里总是念叨着:“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你是不是嫌妈妈的饭不好吃?快点回家,都几点了……”她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爸爸话不多,经常在外办公,但偶尔会帮妈妈做饭,却总是笨手笨脚,结果被赶出厨房。那温暖又笨拙的画面忽然让我眼眶发酸。 原来我不是孤零零的。 我有家,有人会因为我的消失而担心。对了,为什么回忆中的妈妈做了四份饭?我们是一家四口? “小萌新?你吓傻了吗?”织田雪乃在我眼前晃了晃手。 我连忙站直,挤出笑容:“刚才经历了很困难的副本,还没缓过来。” 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无名册依然在那里。但这里是黑泽组的大本营,最好不要透露它的存在。 “好了小雪,别吓着他。”风间放下茶杯,笑容温柔,“组长和张丘都辛苦了。来,喝点茶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今天的晚饭是豚骨拉面配柠檬汽水,很好吃的哦。” 我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豚骨拉面?还有柠檬汽水?这待遇未免太好了吧! “给他也做一份。”黑泽夜淡淡吩咐道。 “已经做好了,请您更衣过后来宴会厅。”风间点头回应。 “看吧,忍一,我就说这萌新不简单吧?完整地跟着老大一起通关了耶。”织田小姐笑嘻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大得我差点一口气没稳住。“厉害嘛,一会儿得和我们分享分享。” 随后,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凑过来问,“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一头雾水:“考虑什么?” “小雪想问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黑泽组。”风间帮她补充道。 哦,对。临走前确实提到过。 我抿了抿嘴。现在,我有了更明确的目标了。找到“窗”或者出口,回到自己的世界,回到那个温馨的家。比起独自一人摸索,有一个强大的组织无疑能更快收集情报、获得资源。 人毕竟是群体动物。黑泽先生虽然有点冷漠,有点暴力,还谜语人一样,但我能感受到他的可靠。而且织田小姐不是说过,这里是永夜町最强的团伙吗?也许我可以赌一把。 “嗯!”我重重点头,“请多多指教。” “太棒啦!!终于有新人了!”一个梳着七三分、满脸社畜气息的男子从玄关冲出来,手里还拎着半成品的纸花。 “喂!马鹿你小子!风间不是说过不要把宴会用品拿出来吗!”织田愤怒地捋起袖子。 “对不起大姐!我太兴奋了,好久没新人了!”男子边跑边伸手,“我是日影马鹿,很高兴认识你,新人!” “很高兴认识你,日影先生!”我急忙回应。 “好了好了,快回去准备吧,张丘才刚从副本出来,需要休息。”风间轻拍双手,像家里长兄一样温和,“我带你去房间休息,三十分钟后下来一起吃饭吧。今天可是我的拿手菜。” 看来他们早就为我准备了宴会。是否认为我一定会加入他们? “喂!风间你太狡猾了!我也想和新人打个招呼!”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士说道。 “我也是我也是!”又有一位女士挤在玄关,伸头探脑。 “都回去准备,不然一会儿没有饭后点心。” “别啊,这太残忍了!” 最终,在雪乃大姐的拳头威慑下,大家才不情不愿地散去。 “来,我带你去休息。”风间带我穿过玄关,走上二楼。 “一会儿我再带你熟悉一下黑泽组的本屋。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立休息室,而这里,是黑泽夜组长的安全屋一部分。” “原来黑泽先生的安全屋这么大吗?”我忍不住惊叹。这简直像独栋宅邸,还带庭院和樱花树。 “通过第二次副本后,每个人都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安全屋钥匙。不管在哪个安全区,只要用钥匙,就能进入自己的房间。”风间解释道。“不过别急,先休息。浴衣已经准备好,味增汤还要点时间。今天一定让你吃饱。” “谢谢您,风间先生。” 他揉了揉我的头,笑道:“叫我风间叔吧。雪乃的话,更喜欢别人叫她姐姐。” “好的,风间……叔。”我尴尬笑了笑,毕竟这位先生看上去也只大我十来岁。 推开房门,眼前是一间典型的和风卧室。大约五叠榻榻米,橱柜里整齐叠放着被褥和床垫;房间中央吊着一盏纸灯,拉绳轻轻摇晃。角落里摆着书桌与坐垫,纸、笔和小台灯都备得齐全。窗子很大,一层玻璃一层纸门,光线柔和,木质浴室里甚至有个小巧的泡澡桶。 “真是加入了个很豪华的组织啊……”我忍不住喃喃自语。 打开外套,我看着手里的无名册,思索片刻,干脆把它塞进橱柜里最深处的被褥底下。这样应该暂时安全。 但是什么时候我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安全屋呢? 算了,先不想了。风间叔做的豚骨拉面已经让我馋到不行。 民以食为天,我先休息一会儿,再下去吃饭。 正这么想着,空气中忽然浮现出一把古铜色的钥匙,像被星屑包裹般在空中旋转。我伸手一抓,冰凉坚实的触感传来。下一秒,熟悉的黑暗再度将我吞没。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海洋集会 不要啊,至少让我吃上一口拉面吧!!我挣扎着想着,以为自己又要被黑暗拖进新副本。 可当我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正端坐在一张宏伟的王座上。四周不是教室,也不是庭院,而是一片幽深浩瀚的海底宫殿。 头顶高耸的穹顶像被无形的力量撑开,四周漂浮着巨大的透明泡泡,一个接一个,空荡荡地悬浮在深蓝的虚空中。虽然四周漆黑,但我却能看得清清楚楚,仿佛获得了一双夜视的眼睛。 可我打心眼里讨厌黑暗。于是我抬起手,心里默念着,“来点照明的吧。” 下一秒,宫殿的深处突然亮起点点微光。淡绿色、淡蓝色、淡粉色的水母一只接一只游荡出来,晶莹剔透的身躯像星辰一样闪烁,缓慢拍动着触手,照亮了整个宏伟的海底大厅。 光点在水中起伏,倒映在石壁上,宛如流动的彩色极光。整个宫殿被点亮的那一刻,我屏住了呼吸。梦幻,美丽,却带着某种说不清的神秘。 好像,这片区域——受我的意念所掌控。 可我讨厌那张冰冷的王座。都什么年代了,还要坐在这种高高在上的椅子上?我微微一挥手,脑海里闪过圆桌骑士的画面。没错,那样才够酷。所有人平等地坐在同一张桌旁,没有君王与下属,只有肩并肩的伙伴。 随着我的思绪,宫殿中央轰然隆起一张巨大的圆桌,表面由半透明的珊瑚石打磨而成,泛着柔和的荧光。环绕圆桌的不是普通椅子,而是一张张巨大的贝壳座椅,每一张都张开着壳口,里面铺满柔软的海绵与海藻,像极了天然的沙发。 我忍不住又挥了挥手,脑子里浮现出古罗马的大厅与穹顶,于是宫殿四周的石柱应声而立,盘旋着海螺与珊瑚的纹路,古老而神秘。 头顶,一棵巨大的“萤火柳树”悬挂在宫殿正中央。它像是深海的奇迹,枝条垂落,闪烁着淡蓝与银白的光点,如同无数海萤飘落,将整个大厅笼罩在梦幻般的柔光里。 四周的泡泡轻轻漂浮,每一个泡泡里都留有空间,好像随时可以接纳新的来客。如果有成员加入,他们可以在泡泡中休息,也可以像会客厅一样,一边轻松交谈,一边眺望这片深海奇观。 “为什么……这座宫殿在我眼里,却显得很小呢?”我低声嘀咕。 我低头,视线落在自己的双手上,心脏一瞬间被掐紧,那根本不是人的手。漆黑、修长、带着吸盘的巨大触手在眼前晃动,力量感强得让我不寒而栗。 “我到底变成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只小小的海天使从光芒中游来,像一片半透明的雪花。它两只短短的手里捧着一个朱红色的发光球,仿佛要献给我。我生怕自己庞大的触手一下子拍死它,只能小心翼翼地用触手末端轻轻碰了碰。光球瞬间在水中化开,一圈圈柔和的涟漪荡漾开来。 忽然,我左侧的一个泡泡里,渐渐浮现出一只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只魔鬼鱼。 它的模样还算俊朗,朱红色的身体泛着幽光,长长的尾巴优雅地甩动,翅鳍扑扇时带出轻微的涟漪。可那神态却有点欠揍,居然是用鼻孔在看我,仿佛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我到底招来了什么玩意儿?”我忍不住在内心吐槽。 魔鬼鱼愣住了,明显没意识到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东张西望,却在我眼里只像一只扑扇扑扇乱飞的傻瓜。可当他的目光终于落到我身上时,却整个人僵硬了。 毕竟,我庞大的身影几乎笼罩了半个大厅。 于是我们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您好,请问您是谁?我又是什么,这里是哪里?”魔鬼鱼扑扇着鳍,小心翼翼地开口。 别问我,我也很想问你。 “那你看我像什么?”我反问。 “您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乌贼。”他如实回答。 “那就叫我克拉肯吧。” 魔鬼鱼眨了眨眼,随即反问:“您觉得我像什么?” “一只魟鱼。” “那就叫我魔鬼鱼吧。”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气氛古怪却又带点滑稽。 魔鬼鱼自称凯特。他只记得自己找到了一只古老的罗盘,在安全屋里触碰后,整个人就被卷入这个泡泡空间,甚至连物种都被改写了。 “这里是你的空间吧?”他终于开口,不再用敬语。大概是从我断断续续的回答里,听出了某种稚嫩。 “嗯……其实我刚拿到钥匙,就来到了这里。”我有点心虚。莫非真的是因为穿越前吃了铁板鱿鱼串,所以遭报应了? “什么?!你才刚通过第二次副本?”凯特不敢置信。 “是的。”我老老实实回答。 魔鬼鱼沉默了一瞬,表情在泡泡里僵硬。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强大而神秘的存在,能帮助他达成目的。虽然眼前的黑影庞大得骇人,仿佛随时能碾死自己,但没想到……里面只是个新人。 可这对他来说,或许正是机会。这个新人看上去温和又容易操控。 “克拉肯,我有个提议。”魔鬼鱼笑了,眼角带着点狡黠。 “说来听听。”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你可以成为这片神秘海域的主人——或者说,你已经是了。我们可以组建一个组织,一个只属于我们的神秘集会。你光是坐在这里,就足够威慑任何人。而我,可以成为你的左右手。” 我低头,看着那张圆桌和一圈圈贝壳座椅,心底还是有些犹豫:“可是……我更向往平等。这就是我创造圆桌的原因。” “圆桌象征平等没错,但骑士依旧效忠国王啊。”魔鬼鱼语气笃定,“你可以平等地对待他们,同时也是这片空间的主人。一个组织需要秩序,而秩序需要权威。” 我沉默片刻,被他说得心动。热闹一点,或许会更有趣。 “所以,我们的团体该叫什么呢?”凯瑟趁机追问。 “大家都是海洋生物,像一个大家庭一样……那就叫海洋集会吧。” “好名字!”魔鬼鱼兴奋地扑扇翅鳍。 “在其他成员面前,你不用多说话。光是存在,就有足够的威慑力。其他的,就交给我吧。”凯瑟自信地笑,似乎已经把未来的蓝图想好。 “克拉肯大人,您打算什么时候再次召开海洋集会?”他问。 我想了想,答道:“当你的罗盘再次亮起时,我们会再见。” 话音落下,我在心中默念要回到房间。 温柔的泡沫自四周升起,像是将我轻轻包裹。下一秒,黑暗再次淹没一切。 等我睁开眼,已经回到了黑泽组的休息室,手里还握着那把古铜色的钥匙。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宴会 那种深海的压力终于消失不见,我再次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 心跳还在剧烈鼓动,像是还没从幻境里缓过来。但看样子,这里就是我的安全屋了。也不知道和黑泽先生的安全屋相比,谁的更大? 思绪转了个弯,我下意识接受了这种抽象的解释。嗯,不要想太多,那片宫殿就是我的安全屋,这很合理。话说——现在到底几点了? 自从进入这个奇怪的世界之后,我对时间的观念变得模糊不清。可风间叔之前说的“30分钟”,又说明他们确实有时间衡量的方式。 直到此刻,我才注意到桌角摆着一个迷你沙盘。沙面上漂浮着两根细小的指针,像小人一样来回晃动,在圆形的沙面上不断写着数字,像是在报时。 我盯着它们看了半天,忍不住伸手推了推其中一根。结果那指针突然竖了起来,“嗖”地一下扎了我一下,仿佛在警告我别打扰它工作。 “喂,你还是活的?!”我惊得缩回手,哭笑不得。 快到约定的时间,我换上预先准备好的浴衣。暗橙色布料,宽松舒适,腰间随便系了条带子,怎么看怎么像是泡温泉出来的人。 走在木质回廊上,我再一次感受到黑泽先生的传统品味。几步之内就能看到精致的摆设:一处是盆景,一处是陈列的武士刀,还有一隅放着古旧的石灯。整座宅邸风格古朴,和风气息浓郁,仿佛一座真正的日式庭院。 来到宴会厅,里面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织田大姐,请问需要我帮忙做点什么吗?”我试探着开口。 身着纯白大正风格跨装的织田雪乃抬起头,眉毛微微一皱:“喂,别叫我大姐。我们又不是□□。” “诶?可你们的老大不是组长吗?这难道不是传统的叫法吗……” “叫我雪乃姐就行。”她淡淡一笑,“不用麻烦,都快做完了。你找个座位坐下吧。忍一他们一会就会带着食物过来。” 此时,豚骨拉面的香气已经扑鼻而来。 “好的雪乃姐,那我至少帮忙摆摆餐具。” “新人真是太懂事了。” 宴会厅很大,正首的位置显然是黑泽先生的。两列长桌从两侧延伸出去,大概有三十来个座位。随着大家的忙碌,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小雪,准备好了吗?拉面来了哦。”风间叔一脚勾开纸门,双手各端着三碗,一共六大碗热腾腾的拉面走进来。 “有新人帮我早就准备好了。来,我去拿剩下的。” 我正想感叹他能一人端六碗真厉害,结果雪乃姐直接一手托起一个大托盘,整整十二碗拉面稳稳当当走了进来。 “织田大姐!我们来帮忙吧,这太危险了!”梳七三分头的日影先生连忙出声。 “不用,你们男人太墨迹了。”雪乃姐语气平淡,却帅气得让人忍不住心生敬佩。 “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呢。” “谁去拿点酒?没有梅酒和清酒,可不能算宴会啊。” “我去吧。”一位麻花辫长到腰间的女子抬手答应,接着一手提着巨大木桶,一手勾着三瓶梅酒走了进来。那身影豪爽得让我一瞬间怀疑他们是不是维京海盗? 她放下木桶,伸出手:“你好呀,新人。我是叶兰兰。你是?” 老乡?我眼睛一亮,赶紧伸手迎了上去,“张丘,很高兴认识你。” 随着忙碌,宴会终于准备就绪。每人桌前都摆好了一碗热腾腾的豚骨拉面,一碗味增汤和几碟小菜。 风间叔系着头巾,像极了拉面师傅:“不够的话来加,我这里还有很多!” 纸门再次滑开,黑泽夜缓步走进。所有人同时起立,九十度鞠躬:“组长辛苦了!” 果然……这里还是像□□吧。我也跟着鞠了一躬。黑泽夜只是微微颔首,挥手示意大家坐下。 随后,雪乃姐举杯:“欢迎我们的新人——张丘!” 气氛瞬间高涨。欢呼声、碰杯声、笑声此起彼伏。我端起碗,第一口拉面入口的瞬间,眼泪差点涌了出来。 太好吃了。真的是能让人想哭的味道。 拉面的香浓,梅酒的清甜,热闹的人群……让我突然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归属感。 很多人排着队去风间叔那里加汤、加肉、加面。更多的人干脆坐在酒桶旁边拼酒。和永夜町的宴会相比,这里的氛围更鲜活。 日影马鹿端着碗,在我身边坐下:“张丘,还吃得好吗?” “谢谢日影先生的关心。我吃得很开心!大家也很友善。” “那就好。”他笑了笑,“我老家是酿酒的,那些梅子酒啊,都是我酿的。” “怪不得这么好喝。” “哈哈,他们拼酒拼得过分吧?梅子酒其实要慢慢品的……” 他忽然抬头认真看了我一眼:“你似乎有些疑问。我算半个前辈,可以帮你解答。” 我犹豫片刻,开口:“我刚才就很好奇。永夜町不是永远都是夜晚吗?为什么这里是白天?” 我指向纸门外,那是一片湛蓝的午后天空。 “哈哈,好问题。”日影笑道,“这是黑泽组长的安全屋,你应该知道吧?” “是的。”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时间、天气、建筑风格……甚至更多。” “那是不是所有人的安全屋都可以这么大?” “不是不是,大部分人的安全屋都很小。比如我只有一个房间大,能弄个小独栋就已经算厉害。组长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腰带上的小灯笼:“就像你住房子要交房租。安全屋越大,房租就越高。”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世界里也有房地产概念。 “对。”日影继续说道,“你看到大家腰间都有类似的小灯笼吧?那就是钱包,记录着各自的‘价值’。” “那黑泽先生为什么没有挂呢?” “他的就在庭院里。那些石灯晚上会亮起萤火,白天就变成太阳。那全是他的财富。” 我震惊地看着庭院。原来,那满庭的萤火,象征着无比庞大的价值。 “永夜町也有贫富差距啊……” “你还没成为永夜町的居民,所以你的价值现在体现在手腕上的编织绳上。” 我抬起左手,橙黄色的光芒比之前更亮,仿佛在散发温度。 “这代表你通过了艰难的副本。萤火越亮,价值也就越高。” “原来是这样,谢谢您,日影先生。” 表面上平静,可心底却冒出一丝冷汗。那个深海宫殿、无数水母、圆桌……难不成我已经欠下了难以偿还的房贷和欠款?? 日影拍拍我的肩,笑道:“别想太多。明天风间会告诉你更多。今天,就先享受宴会吧。” 于是我再次举起酒盏,看着雪乃、风间,还有那些拼酒的伙伴们,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久违的温暖。 而黑泽夜,只是静静坐在那里,没有参与,也没有制止。 但是这一刻,大家都在享受美妙的宴会。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他乡 第二天,风间把我带到了一间会客厅。 这是典型的和风房间:榻榻米铺地,纸门透着柔光,墙上挂着一幅墨色山水。窗外竹林沙沙作响,空气里隐隐飘着茶香。 “准备好上课了吗?”风间微笑着问。 我点点头。 他没有拿出任何电子设备,而是铺开一张A3的纸,上面画着一些简洁的图标和箭头,开始讲解。 “虽然永夜町是你到达的第一个安全区,但其实还有其他安全区:贝克街、天中城、翡冷翠、芝加哥,和乌鲁鲁。” 听着这些名字,我愣了一下,忍不住开口:“这些地区的名字……是谁起的?” “据说是第一个创造这个世界的神明所定的。”风间答道。 我心里暗暗吐槽:不对吧,这怎么看都像现实世界的缩影。甚至像是某个老乡在起名时随便糊弄,永夜町和天中城还能编出点味道,剩下几个就直接照搬了现实地名。 可奇怪的是,风间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难道……他和我并不是来自同一个世界? “那风间叔是永夜町的原住民吗?”我忍不住问。 他摇摇头:“不是哦。我来之前,生活在一个所有东西都能吃、‘吃’就是人们唯一追求的世界。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很擅长、也很喜欢烹饪吧。” 我一怔,心中暗骂:好家伙,我还以为自己是特别的,被选中的那一个,没想到大家都是异乡客? 风间继续解释:“再比如组长,他现在的模样只是拟态。本体是鬼族。” 我差点呛到:“您说什么?鬼?” “和小雪比较类似,他们都算是百鬼夜行的一员。组长原本是妖山的鬼王,带领百鬼夜行。而小雪是雪女,他们来自相似的世界。”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接受这个设定。片刻后,忍不住追问:“那……他们的特殊能力,可以在副本里使用吗?” 风间点头:“在一定条件下是可以的。不过在摸清楚副本规则前,最好不要随便动用。因为很多时候,你的力量可能会触发隐藏规则,反而害死自己。” 他语气沉了下来:“规则怪谈副本是非常残酷的,它一视同仁。不会因为你有特殊能力就对你网开一面。在死亡面前,众生平等。” 我点点头,心里竟有些认同。仔细想来,作为鬼和雪女,黑泽夜和雪乃反而可能带着巨大的限制。雪乃总是穿着白衣裹紧身体,宴会时也只吃风间特意准备的冰冷食物——她怕热。而组长整场宴会没有喝过一口酒。或许他们的“能力”,在某些时候,反而是负担。 相比之下,做一个普通人,平平无奇、适应力强,说不定才是最大的优点。 风间换了个轻松的笑容:“作为黑泽组的一员,你要做的,就是分享信息。当然,不是让你全盘托出,但每一次副本经历,都要整理成报告交给组织。” “这不是无偿的。你提交的每一份情报,都会累计成一种积分。达到一定数额,你就能兑换物品、情报,甚至价值本身。我算是后勤部长,有问题随时来找我。” “好的,谢谢您。”我点头,然后又好奇问,“必须是永夜町的居民才能加入黑泽组吗?” “不是的。”风间摇头,“虽然我们以永夜町为基地,但也欢迎其他区域的人。比如兰兰就是天中城的居民,还有些人来自别的安全区。就算是流浪的旅客,我们也不介意。” “那如何从流浪旅客变成居民呢?” “去找犬神大人。他会亲自发居民证。”风间低头指了指腰间的灯笼,“这就是永夜町居民的证明。” 我注意到他的灯笼套着一个小巧的编织挂件,形状是茶壶。顿时忍不住打趣:“风间叔心灵手巧、又会做饭,真是男人中的男人!而且还是和雪乃姐的情侣款吧?” 风间笑了笑,轻轻摇晃那只小茶壶:“这个不是我做的。” “啊?那是雪乃姐吗?” “是组长。” 我沉默三秒,内心一片混乱。 ……好吧。 会面结束,我走出黑泽组的大门,心中依旧想着那些信息。 自从进入这个世界,我前后脚就被拉进了两次副本。但这两天,却迟迟没有进入第三次。规律到底是什么呢? 风间曾经提醒过我,现在的副本都还算低难度,因为还在“浅海”区域。可一旦进入“深海”,难度只会愈发可怕。甚至有人怀疑,永夜高中三年三班就是深海级别的副本。 按照他的说法,副本的难度和回报是成正比的。高风险,才有高回报。 我下意识地想起了在第二个副本中得到的那件物品——无名册。它一直安静地躺在我的储物柜里。因为神奈川老师和那个副本带来的恐惧,我始终不敢翻开它。 或许,这几天可以找个机会试着去用用看。 夜色再次笼罩永夜町。我决定去尝试拜访犬神大人。 路过摊位时,我用手腕上的编织绳付了款,买了一大堆点心:章鱼小丸子、炒面、团子……整整一大落,心想礼多人不怪。犬神大人一定会被我的诚意打动,发个小灯笼给我。毕竟,编织绳虽然实用,但发光的灯笼更帅气,还能贴图换颜色,自定义创作。 结果,等我到的时候,前面已经有人排队。 前三个人都顺利领到了自己的灯笼,什么都没带,却轻松通过。 我心想:稳了。可以半场开香槟了。 犬神果然盯着我手里的点心。我立刻双手奉上。祂笑盈盈地吃了下去。 我屏住呼吸,等待奖赏。 然而,什么也没有。祂只是继续微笑,静静看着我。 “犬神大人,我可以成为永夜町的居民吗?”我再次开口。 祂依旧没说话,依旧温柔的注视着我。 落寞涌上心头。原来如此。我并不属于这里。 我还是那个他乡客。 走出队伍,我抬头望向永夜的长空。湛蓝与漆黑交织的夜幕像海潮般起伏。心中泛起一丝无奈,或许,这里并不是我该留下的地方。也许在下一个区域,我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位置。 随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缓缓前行。 喧闹与灯火逐渐模糊,我的身影再次融入永夜町的夜色。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滑瓢 夜笠村的夜是漫长的,像漆在群山之间的一面大鼓,被风一吹就嗡嗡作响。 黑泽夜常在这样的村子内徘徊。石阶尽头、杉木树影里、没有人的屋檐下。 他是滑瓢,又名滑头鬼。鬼族里极其罕见的个体。酒入喉就会失控,手触兽毛就会起疹,连野猫的尾巴扫过裤脚都会令他皱眉。他不喜欢人,也不喜欢热闹。但他对强者有一种近乎礼节的尊重,像对一场好战的邀请。 春天,夜笠最安静。雪线退到更远的山口,寒意未尽,樱花却先一步盛开了。 白与粉在夜里并不起眼,得靠风把它们吹成雨,落在石板上,才像星子一粒一粒点亮。黑泽夜从不承认自己喜欢花,可他会在午夜经由无人知晓的小路,绕到村口最大的那棵古樱下,靠树而立,听花瓣落地的极轻声响。 他偶尔会在别人的空屋里泡上一壶茶,用编织好的麻绳束紧袖口,拆开旧纸包里的一卷卷古书,安安静静地享受片刻午后的平和。可一旦听见脚步声踏上石阶,他便悄然收起气息,像一阵风般无声离开,仿佛从未来过。 夏天则是个让人烦躁的季节。热风顺着山脊升腾,传闻沿着溪水流下。 夜之主在此,不服就来单挑。 山鬼扛着巨大的石鼓闯进山谷,吼声震得林木摇晃;海坊主拖着满身藤壶,从水潭里扑上来;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怪物,仅凭恶意和杀气就硬生生成了形。 黑泽夜一句废话没有,只是见一个打一个。屡战屡胜,无一例外。 挑战者们或死或残地倒在石地上。黑泽夜手中握着一根巨大的狼牙棒,沉重得足以碾碎石骨,可他挥动时却稳若山岳,连一丝抖动都没有。胜者没有半点得意,败者更没有机会开口。 渐渐地,有人开始跟在他身后:带着泥土味的少年妖怪,眼窝深陷的老怪物,甚至几个从河谷逃出来的流民。他没赶走,也没招呼,任由他们跟着。 “在这座山上,别让我觉得碍眼。” 秋天让一切成熟,也让一切腐烂。谷仓满了,稻穗压弯了脊背,杉木把树影收得更紧。那天夜里,信差带着一枚邀请函,告知他有强者来同他对决,就在山外的那片原野上。 对手署名天邪鬼。黑泽夜拎着狼牙棒而去,风从耳廓掠过,带着冷香。他在空地上站了一夜,却没人来赴约。 他在第二天的凌晨回到了自己的山野,可映入眼帘的是地狱的烈火。 火舌在树冠间嘶吼,在屋脊上翻滚,赤红的光把整座夜笠山烤得像一口巨大的炼狱炉。火焰像长了獠牙的怪物,死死咬住山的脊背,拖着屋宇、石径、林木一同焚烧。 咒与符在火中浮起,带着灰烬与尖锐的气息,落在他肩上、胸口、手腕。刀光与火光纠缠,映得他眼底冷得像彻骨的冰。那一刻,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力气不听使唤。他来迟了。 夜色已失,他的山成了炼狱。 黑泽夜怒吼着,挥起狼牙棒,将十余个捉妖师的身体碾断。烈火舔上皮肤,烫的皮肤变的焦黑,宛如一朵朵丑陋的彼岸花。妖们的嘶喊隔着火墙传来,断裂、破碎,像是被硬生生扯开的布。 封印的符咒从四面八方逼来,如千万条毒蛇般缠上他的脚踝与腕骨,把他钉死在火海之中。 他眼底的冷光在那一瞬骤然撕裂,化成猩红。 那一刻,他已不再是夜笠的守护者。 他成了厉鬼。 怒意与执念凝成漆黑的鬼影,立在烈火中央,咆哮声震得天地俱裂。捉妖师们一层又一层涌来,将他包围,结界与符咒如锁链般封缚。 他仰头,看见火海深处忽然裂开一道不合逻辑的光。那光像水面上虚假的月影,微微一颤,便碎成一扇不属于这片地狱的门。 他没有挣扎。下一瞬,烈火被真空吞没。夜笠山退入远景。 冬天,是这个奇怪的世界的颜色。这里的黑夜与夜笠村不同,非常的无趣。 所以他开始挑战一个又一个副本。暴力是唯一的答案。一次次挣扎着活下来,他看见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黑夜。他知道要去寻找‘窗’,他一步步走向深渊。却又不知道出口在何处。 在一个逃杀的副本里,他第一次遇到风间忍一。那人类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眼神死死盯着手里却握不稳的刀。黑泽夜忽然想起了自己村子里那些在人类面前无力挣扎的身影。于是,他出手了。血溅满地,唯独把风间拎了出来。 雪乃是在另一个副本里遇见的。她太直爽,眼里容不得假话,结果被所谓的“同伴”所背叛。黑泽夜的狼牙棒砸碎了背叛者的头骨。他把那一副场景硬生生清空,最后只留下了一个雪女。 从那之后,他的身边多了两道影子。 一前一后,在这无尽的夜里,踩出了一条冷硬的路。 他不喜欢“家”的概念。副本允许建立安全屋,别人忙着建门建窗,他只安安静静在一处空地把四面墙升起来。风间去搬灶,雪乃去铺榻榻米,屋内有了人的味道。他在廊下坐着,风从袖口灌进来,带着并非夜笠的香气。 雪乃站在院子中央,脚尖踩在石灯的影子里,抬头看了一圈:“老大,院子太空了。” 黑泽夜不答。过了半息,他把手按在地上。 随后一株樱树从泥里举起额头,枝干舒展,树身瞬息之间就撑过了屋脊。花并没有立刻开,却在每一根细枝末梢上结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光。 他收手,站起,淡淡的回应道:“好了。” 说完便转身回廊。风间的笑声追在他背后,雪乃伸手接住那一枚不可见的“花”,笑得像第一次拥有春天的孩子。 你若问他想不想回去,他会说:不急。 如果能回去,他要让每一个除妖师和天邪鬼的人头落地。 而现在,春天先一步来临了。风间把新烘培的点心从厨房里端出来,雪乃扛着一壶酒,走到廊下停住。 她仰起头,枝上的樱花忽然像被风指轻轻拍了一下,整片花海微微一颤。接着,一瓣、两瓣,成千上万的花瓣松开枝头,静静落下。 花瓣飘落到院中的石灯上,本不该亮的灯却一点点亮起,像有细小的萤火在石心里翻了个身。风吹过,花影摇曳,墙壁上映出流动的光痕,像有人轻轻拂过一张很古老的琴弦。 黑泽夜站在廊下,袖口空垂,银色的目光在光雨中微微收紧。没人注意到,他鼻端极轻地溢出一个短促的“嗯”——不算叹息,也不是回应,只像把那份难以言说的动容揉碎,随花瓣一并散进夜色。 夜笠村也曾有这样的春天。樱树把山路罩成隧道,野猫从树根钻出来,尾巴在空气里写一个问号。那时他走得比风还悄,孤身一人,连影子都懒得带。 如今影子多了两道,院子里多了两声脚步。 黑泽夜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屋,把编织的毛线重新盘好。风把樱花花瓣吹进他的发间,顺着颈侧滑下,在肩上停了一瞬,最终又溶入夜色。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踏着踉跄的脚步,突然闯进了庭院。满院的花瓣被带起,像光雨一样簌簌飞扬,洒落在石灯与屋檐之间。 春天已至,而新的变化悄然来临。 第30章 第三十章 电话 黑泽组真的是个好地方——管饭,管住,甚至给每个人安排了独立的休息室。 比起之前那种随时可能被副本抛弃的营地,这里简直就是五星旅馆。每天早上还能闻到厨房里热气腾腾的味道,木制走廊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 我还没搞懂怎么用自己的安全屋去召开所谓的“海洋集会”。有时候能看到幻象中的魔鬼鱼,像在水族馆的玻璃后游弋,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触发。想到这儿,我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那是之前里查德留给我的联系方式,一串数字加几个字母,怎么看都像电话号码。可这里是哪来的电话? “我们组的一层走廊尽头有公共电话厅,你房间里也配了一台。”风间叔在整理资料的空余回答了我的问题。 低头看着摆在桌上的沙盘时钟,没想到它不仅能报时,还能当电话。 我试着念出纸条上的内容:“请帮我拨打 68D688。” 指针停顿了一下,随后把号码写在沙盘上。接着,它居然模仿起“滴滴滴”的拨号音,仿佛真的在连线。沙子慢慢聚拢,幻化成一个小喇叭,银色长针伸出,就像一台老式留声机。 没过多久,喇叭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喂。” “理查德先生!您好,我是张丘。” “看来你活过第二个副本了。恭喜。”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光是听到,我心里就安定了不少。 “是的,虽然有点可怕,但终于撑下来了。” “这个区号……你加入永夜町了?” “没有。我暂时在黑泽组。依旧是个流浪旅客。”毕竟犬神不发户口本,我也没法留下。我在心里想到。 “有机会来贝克街看看。或许更适合你。” “我很乐意。不过……该怎么去呢?” “买票。每个区域都有售票站,价格统一。” “好的,我一定会去拜访。”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古色古香的街道,煤气灯下的影子,石板路上的回音,英伦风的房屋。 “我可以去永夜町接你。以你现在的存款,还买不起票。” 字字诛心。我眨了眨眼,心里有点发虚。自己根本没搞清楚钱包里到底有多少钱。 “很快就会攒好的。等我准备好,一定主动联系理查德先生。”我赶紧找补。 “叫我理查德就好。” 他话语简短,却在无形中拉近了距离。 心里盘算着短时间见不到大佬,不知道怎么继续话题,随后灵机一动。 “对了,理查德,我们组里有人做饭特别好吃。他后天要做寿司。如果你没有安排的话……” “可以。”他直接打断了我。 果然,食物才是万能的钥匙。 “你喜欢茶吗?”他随后问道。 “嗯,很喜欢。” “后天见。”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等等,他知道黑泽组在哪吗? 通话结束,沙盘重新散开,回到时钟形态。但小银针突然伸成一只小手,朝我索要着什么。 “要什么?”我伸手碰了碰它。 它却直接摸上我的手环,抽走了一小团萤火。 原来打电话要付费的啊? 风间曾说过:“看萤火的光泽,越亮越值钱。” 我抖了抖手环,萤火全飞了出来,悬浮在半空。沙盘开始边写字边教我怎么数钱: 那根小银针飘过去,先指向最暗的一颗,沙盘上随即显出数字“1”。 它又停在一颗稍亮的光团前,长针一划,沙盘上留下“10”。 最后,它在那颗璀璨得像钻石的光球旁盘旋,银色长针重重写下“100”。 所以,我现在的总资产是 233。 “那……如果我想去别的区域,票多少钱?”我忐忑的问了一句。 沙盘写下:650。 这甚至不是头等舱,甚至还是单程票。看来在哪个世界都一样,钱永远是绕不开的问题。正琢磨怎么攒钱,沙盘又聚拢成小喇叭。 银针画了一个勾和一个叉。 我点了下勾。 下一秒,高文的声音直接炸响,“你明明有安全屋了,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环顾四周,确认没摄像头,犹豫要不要挂断。 “别装了!你们组的盖斯是我朋友,他刚炫耀说黑泽组来了个新人。” 虽然我不确定盖斯是谁,但八卦果然是人类的本质。 “我没有你的号码。”我敷衍的回复。 “骗人!我早就把它 3D打印在你那件土衬衫上了。” 我一会就去把它洗掉,我心里想到。 “哈哈哈,那可是高科技,洗不掉。以后就是你的新时尚了。” 这黄毛是不是会读心术? “所以,你打算直接成为永夜町的居民了?”高文压低了声音,正经的问了一句。 “不了,我喜欢当流浪旅客。” “有性格,我喜欢!干脆和我一起搞直播吧。” “不了,我还想有点**。” “别这样嘛!信我。来芝加哥转一圈,你会爱上的。”高文开始大力推销自己所在的安全区。 “买不起票。” “多打几个副本就够了,小事。” 这家伙果然社牛,能把见面说得像去超市。 “我对你第二个副本很感兴趣,咱们见面聊聊吧。” “我在黑泽组。” “知道知道!那我后天去登门拜访。好朋友之间串个门,多正常。” “等——” 滴滴滴——电话挂断。 沙盘再次散开,小银针飞到我手环,吸走五个萤火。我想讨价还价,它却瞬间恢复成时钟。我看着仅剩的萤火发呆,脑子里冒出一个无奈的念头: 再这么接电话下去,我可能会被打成赤贫。 抬头望了眼窗外,夜色正浓,远处的灯光像细小的星火散落。心里却忍不住盘算:理查德说要带茶,高文嚷嚷要来蹭饭。 所以现在去找风间叔通知一下,他能加两人份的晚餐吗?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神明 “风间叔,您介意我的两个朋友后天来黑泽组吃晚饭吗?伙食费我会出的。” 风间抬起头,正在磨刀的手停了一下,随即笑了笑。 “不用这么客气,我非常乐意。倒不如说,这很好。在这里,情报就是一切。你的朋友来了,就能和你分享信息。这对拓展人脉、活得更久,都很有帮助。” “那就麻烦您了。”我有点不好意思。 “何必说麻烦。”风间摇摇头,语气依旧沉稳。“到时候做寿司,你可以打下手。” “没问题。” 犹豫过后,我决定再次尝试理解自己的安全屋。这一次,我带上了储物柜里那本久未开启的无名册。拿出腰间挂着的钥匙,我把它插入储物柜方向的虚空,轻轻一拧。 下一瞬,海浪的轰鸣把我整个人吞没。熟悉的压迫感袭来,我再次跌入深海的遗迹。 身体慢慢变化。无数支触手在水流里摇曳,我心里却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能不能变得小一点,小到能坐进舒适的泡泡之内? 于是,我的身形开始收缩,触手缩紧,渐渐长出了双手和上半身。但头顶却突兀地鼓起一个尖角,像大王乌贼的三角头。下半身依旧是触手,半人半怪,诡异至极。 我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头,结果“噗”地喷出一团黑色墨汁。墨汁没有散开,反而如同织布机上的纱线般凝结,化成一块巨大的墨色纱布。它随着海浪铺展开来,柔软却沉重,足足有半个大厅大,温柔地搭在我的肩与头上。 透过这层纱布,我依然能看清周遭。晶莹剔透的水母在远处浮动,萤火般的光点在黑暗中闪烁,像一座梦幻的水下星河。纱布垂落下来,把我半遮半掩,仿佛替我生出了一层新的身份。 比起上次笨拙的巨型大王乌贼,这个形态好多了。至少,我有了双手,可以行动了。随机,又有了一个新发现,那就是我可以选择召唤其他人,或者独自召开海洋集会。 侧头望去,一群海天使静静漂浮在我身侧,扑扇着他们半透明的翅翼。其中一位怀中捧着朱红色的光芒,那应当是魔鬼鱼的链接。 我顺着目光看过去,那里有整整一排海天使,数量远比我想象得多。这意味着,我还能邀请更多的人加入这场深海圆桌会。 可在那之前,作为这片遗迹的主人,我必须明确立下规则。否则,这一切无法长久。我伸出手,墨汁在指尖汇聚。在虚空里缓缓写下: 1.除非我允许,任何人不得泄露海洋集会的存在。 2.成员之间可以共享资源与情报。 3.若在副本中故意害死同伴,将失去进入此地的资格。 墨痕在水中漂浮,宛如漆黑的流星。很快,它们被深海的洋流托举,刻进我身后的古老石板。遗迹随之震颤,仿佛被赋予了新的律令。 我低头,取出怀里的无名册。因为坐在泡泡里,它仍然干燥。可里面的内容已全数消失,曾经写满死者名字的页面变得空白。 我掏出铅笔,在第一页写下: “这是我逃离第二个副本后的记录……” 然而字迹未干,下一行忽然冒出娟秀的字体: ——停,小可爱。这个笔记不是这么用的。 我愣了愣,连忙写下: “请问你是?”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这可是我的笔记哦~ “神奈川老师?!” ——回答正确。 “你为什么能看懂汉字?” ——这里没有语言的界限。你写什么,别人都会看到自己能理解的语言。 我恍然大悟。难怪至今没有交流障碍。 “所以,这笔记就是和你聊天的工具?” ——可以这么说。像交换笔记,很不错吧? “真神奇……不过,它不会收取我交流费用吧?” ——不会啦。这只是它的其中一个功能。 “那它在副本里有什么用?” ——能帮你预测第一个死亡的人。 “拿着本无名册相当的无敌了。” ——毕竟是我的笔记,它当然很厉害。但是副作用也不是没有的。 “副作用?”我急忙写下。 ——在副本中使用无名册,你会随机丧失五感之一。 “……这也太狠了吧?万一突然失明怎么办?” ——别太消极嘛。也可能只是闻不到东西呢。 “就算名字出现在无名册上也不一定会直接死亡吧?就像三年三班那时一样,预测的答案可以被改变?” ——当然。但也可能引起更大的连锁反应哦。 我心里一紧。神奈川老师却轻松地补充道: ——小可爱,我很欣赏你。别死在下一个副本里啦~加油。 话音落下,笔记啪地合上,怎么都抠不开。 他自称凯特,真名暂时保密。 自从上次海洋集会结束,他就对此念念不忘。日思夜想,思考着在下次集会里该怎么发言。 此刻训练刚结束,他一跃从马背上落地,靴跟砸在沙地上溅起灰尘。凯特摘下头盔,火焰般的长发倾泻而下,在夕阳里燃出一圈耀眼的光。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抬手把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他伸手入怀,指尖触到那枚冰凉的金属边缘。熟悉的重量提醒着他——那枚神秘的罗盘仍在。 这段时间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带着它。可罗盘始终沉寂不动。他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上次的举止太无礼?是不是自己不够尊敬?还是作为“魔鬼鱼”的外貌让克拉肯大人厌烦?自责一层层叠加,几乎要把他吞没。 就在此时,罗盘忽然亮了。 凯特眼睛一亮,几乎是奔跑着冲进安全屋,急忙触碰罗盘。下一刻,深海的洋流裹挟着他,将他拖入那座熟悉的遗迹。 可这一次,他看到的克拉肯大人已与记忆中的不同。 不再是庞大的漆黑怪影。 而是一个半人半怪的身影,周身笼罩着一袭黑色头纱,布上流转着海流与银河的光辉,仿佛将整个深渊披在身上。纱下的容貌被遮蔽,只能隐约见到微启的嘴唇,像是在低声呢喃。 下半身则延伸出无数触手,沿着遗迹的石板蔓延开去,宛如夜色的根须,把整片宫殿重新覆盖。纱布温柔垂落,触手却冷冽如铁,二者交织,既神圣又骇人。 在那一刻,凯特呼吸停滞。 他觉得自己正在直视着自己的神明。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玄鲤 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的魔鬼鱼僵立在原地,连尾鳍都忘了扑扇。 “请问……是克拉肯大人吗?”他声音有些颤抖,却自然而然地再次用上了敬语。 “是的。”我开口。声音在这一刻变得空灵悠远,宛如塞壬的歌声般在海底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凯特下意识低下头,语气里满是敬畏:“您的尊荣实在是太神圣了……对不起,我一时看呆了。” 我心中暗想: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我缓缓抬手,指向身后的石板,语气庄重:“我想了一下,决定为了海洋集会的未来,定下三条规矩。” 随后转向他:“你觉得如何?” “棒极了!”凯特立刻回应,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他的心中涌起强烈的激动,感觉自己第一次得到了真正的重视。红色长发在水光下微微抖动,他的鳍翼像忍不住一样扑扇着。 我轻轻点头:“那么,从此刻起,我们的海洋集会,正式成立。” 话音一落,头顶的海萤骤然亮起,数以百计,像是夜空被点燃。随后,颜色各异的水母缓缓升起,宛若星辰点缀在古老遗迹的穹顶。那一刻,所有海底生物仿佛同时苏醒,在光影之间游弋。宏伟、唯美,如同一场沉睡已久的祭典被重新唤醒。 就在此时,我看见一排海天使从身边掠过,薄翼透明如纱。其中一道金色光芒格外耀眼,我伸手,指尖轻触。 刹那间,一条金色的锦鲤破开虚空,躯体流光溢彩,鳞片闪耀如同黄金铸就,尾鳍铺展时,仿佛携带整片流星雨。她优雅地游动,径直进入我右手边的第一个珍珠泡泡之内。 锦鲤甩动尾鳍,温和的金色波纹荡开,照亮了周围的珊瑚与贝壳。她似乎想伸出双手,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到,只得抬眼环顾——上、下、左、右,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身披深海与星辰,模样模糊,唯有身后无数触手在黑暗中舒展,宛如支撑夜空的柱石。那股力量与神秘感,使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轻声吐出一个泡泡:“您好,冒昧打扰,还请恕罪。若无所用,便请容我告辞。”声音温和,却带着明显的倦意,仿佛下一刻就要再度沉睡。 凯特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这不是梦境,锦鲤女士。” 锦鲤斜斜地躺在一只巨大贝壳上,沉默了许久,尾鳍轻轻一摆。她终究还是再次游动起来。这一次,她的目光里不再是逃避,而是带着一丝接受,或许,也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随遇而安。 “两位道友,不知如何称呼?”她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修仙者惯有的谦和。 “我是魔鬼鱼,”凯特先答,声音坚定,“而这位大人——名为克拉肯。” 锦鲤的目光终于落到圆桌最前方。那一刻,她似乎真正看见了不可直视的存在——披着深海与星辰的模糊身影,背后无数触手在黑暗中舒展,宛如永夜的根须,神秘、冷冽、宏伟。 空灵的声音在遗迹中回荡:“锦鲤女士,不知你是否愿意加入深海集会?” 洛玄璃心头微震。她虽自认修为尚未到天师境,但在万宗堂中,也算得上翘楚。可在这片奇异世界,她第一次感到无力。 师傅曾说过:“随波逐流,船到桥头自然直。”可是此刻,看着眼前似乎能一念间捏碎自己的克拉肯,以及身旁那只热忱得近乎稚气的魔鬼鱼,她心里明白,这个问题表面上是邀请,实则更像一场考验。若拒绝,怕是要立刻殒命。 她轻轻点了点覆盖金光的鱼鳞,低声说道:“我的荣幸,克拉肯大人。” 我微微颔首,抬手点向身旁一只发着淡蓝光芒的水母。水母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意,身形骤然放大,游向石板。石板上浮现出幽蓝的光痕,缓缓写下字迹: 深海集会三原则 1.除非我允许,任何人不得泄露海洋集会的存在。 2.成员之间可以共享资源与情报。 3.若在副本中故意害死同伴,将失去进入此地的资格。 “我知晓了,感谢您给予我这个机会。”锦鲤恭声回应。 凯特心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他清楚,这只是一个新的开端,可他已经感到无比荣耀。虽然目前只新加入了一位成员,但他坚信,海洋集会会越来越壮大。 他心中暗想,自己作为第一个加入的元老级追随者,将有资格在特等席观赏整个组织的成长。或许,不仅是观赏,他一定能成为第一个与大人一起突破副本世界,找到那扇传说中的“窗”。 凯特再度忍不住抬眼望向克拉肯。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个新手,但正因如此,这也给了自己绝佳的机会。他要用忠诚和行动,换来与大人并肩而行的资格。脑海里,他已经开始描绘未来,组织的壮大,海底的辉煌,自己作为大人左右手的荣耀…… “请问,”锦鲤洛玄璃吐出几个金色泡泡,语气仍旧温和,“我需要分享什么,才算是贡献呢?” “由你自己决定。”我沉声回答。 她沉吟片刻,开口道:“我曾在浅海副本内,见有人吸取荧光般的气息……敢问那是什么?” 凯特立刻接话,语气干脆:“那是价值——统一的货币与能量。如果是萤火,那多半来自永夜町的死者残影,是他们的衡量方式。” 锦鲤微微颔首:“谢过道友指教。” 片刻沉默后,凯特又问:“那么,你打算成为哪个区域的居民?” 锦鲤歪头思索,吐出几个小泡泡:“区域?这般选择,竟也有如此分量?” 我竖起耳朵,因为这也是我的疑问。理查德和高文好像都很在乎我成为哪里的居民。 凯特耐心解释:“目前已知的安全区域有六个:永夜町、翡冷翠、天中城、贝克街、芝加哥和乌鲁鲁。它们各自独立,秩序不同,但都能保障居住者的安全。区域一旦选定,你的能量体系就会与之绑定,这是保护,也是限制。” 锦鲤点头:“原来如此。敢问道友,你又身在何处?” “翡冷翠。”凯特答,绿色的眼睛闪烁着光,“那是最美丽的地方,也是艺术与创造之地。” 他说完,下意识想去拨弄自己红色的长发,可随即意识到现在是魔鬼鱼的形态,只好扑扇了一下。 锦鲤轻轻一笑:“那我便在其他区域立足,彼此呼应,消息互通。这也算修行大道之理。”她停顿片刻,又期待地望向我,“不知克拉肯大人可有推荐?” “天中城。”我缓缓答道,声音宛如水中的歌谣,带着悠远的旋律。 凯特立刻点头:“大人所言极是。那里领主和善,以繁荣与医疗著称。是不二的选择。” 锦鲤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她本是药修,自然对医疗之都心生向往。 “如此,便听从克拉肯大人之言。”她语气平和,带着修仙者的谦逊。 我缓缓扫视众人,最后开口道:“当珠光再度浮现之刻,我会再度召开海洋集会。” “早安,午安,以及晚安。”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串门 洛玄璃感受着温柔的海浪将自己一点点推离深海的边界。水光撕开最后一道缝隙时,她的身形逐渐收束,从鳞片闪烁的锦鲤,化为衣袂飘摇的少女。 她再次踏在初始的沙滩上,掌心捧着一枚尚有余温的玉佩。那玉佩通体呈青蓝色,环形镂空,宛若一枚小小的海潮之眼,折射着深海的暗光。 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浅黄色汉服,金线绣着祥云,曾是万宗堂弟子才有的身份象征。洛玄璃微微一笑,这一笑像是和过去诀别。她心知,这身衣裳在这里过于显眼。 她利落地将外衫脱下,折叠成行囊,挎在肩上;内衬与素白裤子让她看起来更合群,少了几分修仙者的飘逸,却多了几分凡尘里的实用。 她抽下袖口金丝,拔掉发间簪子,黑发如墨水倾泻而下,再用那些线头为玉佩编成一条素绳,将它改造成腰间吊坠。 最后,她抬手,利落地将长到拖地的发丝一刀切开,散落如乌云坠地。只留到腰的长度,被黄色布带绑成高高的马尾。剪下的发丝随风飞散,像一段旧梦在海边散去。 洛玄璃看着自己的影子,唇角扬起罕见的笑。第二次人生,她打算走得更自由轻松一些。 花月与鸟月带领通过副本的众人缓缓走向那座巨大的朱红鸟居。洛玄璃在踏上最后一阶台阶时,抬眼开口:“我想去往天中城。” “可以。”两人相视一笑,同时指向那座朱红色的门,“请进。” 她的身影随即消失在鸟居深处。 我知道移民很困难,也知道办签证一点都不容易。 可是没想到在陌生的世界里拿一个小灯笼也如此的费劲。 几次三番登门拜访,犬神却始终没有把户口本交到我手里。忍不住的我正好看到庭院里挥洒着汗水锻炼剑术的织田雪乃,问道:“雪乃姐,犬神会拒绝别人加入永夜町吗?” “没有吧?我当时很顺利。忍一和其他人也是一次就过了。”她擦了擦汗,把木剑靠在墙边,随口会问道,“怎么了?犬神大人没给你灯笼?” “嗯。”我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沮丧。 “或许这几天他心情不佳吧。你过几天再试一次,这次我陪你去。”她依旧干脆利落,像往常一样给人一股安定感。这种态度让我忽然回想起了米拉。也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串门的日子终于到了。下午我早早在黑泽组神社台阶周围徘徊,生怕错过约好的理查德和高文。出了黑泽组的大门,里面仍是阳光午后,而外头已是浓黑夜幕。 等了两轮烟花后,台阶上忽然张开一把黑色长伞。伞面旋转半圈,从阴影里走出一个身影,那是理查德。 他穿着黑色风衣,衣襟下是剪裁利落的西装,黑裤与皮靴衬出一派冷峻。银白的发丝在夜色下泛光,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礼物袋,伞骨收拢时,他的眼睛闪着紫光。不再是那枚血钻般的猩红,却依旧冷冽逼人。 “好久不见。”他淡声开口。 “才刚讲过电话不是吗?”我笑了笑,转身招呼,“这边就是黑泽组了。” “等等我!”高文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大嗓门依旧那么的洪亮。 只见他拖着一个沉重的行李箱,费力地踩上石阶。那重量显然不是他一个人能对付的,我叹口气,准备下去搭把手,“你这是来度假的?带这么多行李?” “嘿嘿,惊喜,里面有惊喜。”他挤出个得意的笑容。 我无奈翻了个白眼,和他一左一右抬起行李。理查德站在鸟居旁,微微侧身为我们让路,举止像极了一个真正的绅士。 “不用这么客气,一起进去就好。”我说。 我们先进,他随后也跟了上来。 “我的天,这就是黑泽组的内部?”高文东张西望,手伸进口袋里掏出手机。 我按住他的手,低声警告:“内部禁止拍照,被发现要切腹的。” 他愣了下,立刻收起了双手,“开玩笑,我只是开玩笑。” 相比他的莽撞,理查德的则稳重而礼貌。他走向门口的风间,递上那份黑色礼盒包装的茶叶,“一点心意,打扰了。” 风间眼中明显添了几分好感,“不用客气,待会儿就开饭,你们先去休息吧。” “太狡猾了!怎么直接先跟家长套近乎?” 先不说那不是我家长,也不问高文或许和他们年龄相仿,我随即指了指他拎着的行李箱,“你不是也带了礼物吗?” “那是给你的。” 我心里一阵复杂,虽说礼多人不怪,但这份礼物未免太大了。这样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礼。 “走,去你房间,给你个惊喜。”说完,他迫不及待地提着箱子往楼上走。 “……二楼最里面。”我提醒。 他看着狭窄的和式台阶,一时间噤声。 此时,理查德撑开黑色长伞,轻轻一转,那只沉重的行李箱竟凭空消失。等我们上楼时,箱子已稳稳放在房间门口。 “谢谢,这能力真是太方便了。”我忍不住赞叹。 他微微点头,紫色眼底有一瞬的喜悦。 在高文叽叽喳喳的噪音中,我们终于进了房间。他立刻蹲下身打开箱子。那一刻,我心里忽然涌起久违的悸动。这个世界里,我第一次收到了礼物。 “我看你上次一直盯着我的手机,就怀疑你是不是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他双手叉腰,神气十足,“所以给你准备了备用的电脑!” “电脑?!”我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那台外形古怪却无比熟悉的设备。 “对,虽然黑泽组内部没有网络,”高文眨了眨眼,“但我已经提前给你下载好了聊天软件,这样你可以看我直播、和我互动,还能给我打赏。顺便我还给你塞了几个小游戏,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不过这个世界的系统和外面不太一样,数据是封闭的,其他东西进不来。” 我盯着他,忽然脱口而出:“你之前到底来自哪里?” 高文拉起嘴角,仿佛再说我们应该是老乡你应该知道:“极光星的霓虹城啊。” 霓虹城……这个名字像霓虹灯下的街道,也像科技废土的幻影。 我心里默默想道:嗯,高文果然还是不是地球人。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霍拉美术馆 基本上,这台电脑除了上网什么都能干。 可不上网的话,我为什么要有电脑呢?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网络,我为什么能看高文的直播?这逻辑完全说不通。 算了,光是能玩贪吃蛇和几个单机小游戏就已经让我很满足了,更别说它还能显示一些其他区域的信息……不管真假,单凭这份诚意大礼,高文的心意我是领到了。 在他滔滔不绝的自夸下,我也逐渐拼凑出他所在世界的模样。 那是一个高度发达,却又高度破碎的地方。 那里没有国家的概念,秩序早已模糊。为了追求效率和力量,人类选择了自我改造,半机械化的身影遍布街头。 科技带来繁荣,也带来荒芜,那是典型的科技废土,更是现实版的赛博幻境。 我没有戳穿他的得意劲儿,而是选择顺着他的话给出一点认同感,“确实挺像的……在我之前的世界,几乎人手一台手机,游戏机和电脑更是年轻人必需品。” 我稍稍抬了下下巴,装出一副怀旧的样子:“有很多特别的游戏……能让你第一视角体验枪战,甚至有巨大的创意工坊,里头塞满了无穷无尽的小游戏。只要点下载就能立刻开玩。” 话里有夸大的成分,毕竟内存和显示卡会很大程度的影响你的游戏体验。 高文听得比我讲的还认真,笑声中带着一点得意。 理查德则安静坐在一边,手指轻敲杯壁,目光微微下垂。看上去他没听懂太多,但也在享受旁听的乐趣。 我忽然有种很奇怪的错觉。 虽然我们三人的经历与性格毫无共同点,但此刻围坐在一起聊天,竟让我想起了曾经和朋友们说笑的夜晚。那种久违的松弛感,让心口发热。 于是我半开玩笑地对高文道:“这个礼物太厚重了……得让我有机会回报吧。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高文盘腿坐在茶几上,稍稍有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金色卷发,蓝色眼睛一转,说道:“那就这样吧。以后你有空就来我的直播间,打个赏!不过用户名要写——王午头号迷弟,怎么样?” “第一个没问题。第二个,咳咳,我考虑一下。” 理查德抿了一口茶,嘴角似乎上扬了一个像素点。 樱花随风起舞,如同迎春的雪。那一刻,我几乎忘了自己身在副本。 我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要是他们跟我一起去往我的世界,会是怎样的画面?高文一定会成为最活跃的直播达人,而理查德……或许会是大学里的冷面助教,或者一间古老图书馆的管理员? 这一幕温馨得让我想停留久一些。 可变化,永远是猝不及防的。 下一秒,那熟悉的黑暗吞没了我。 再次睁眼,我发现自己身上换成了普通的便服,周围散落着昏迷不醒的人影。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高文。他的视觉系涂鸦衬衫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和我一样的便装。 “高文,醒醒。”我伸手摇了摇他。 “轻点……头好晕。”他挣扎着坐了起来,随即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脸色立刻写满了嫌弃。 “我那身限量款全没了,这也太惨了……”他翻着口袋,直到摸到手机才稍稍安心。 “怎么又进入副本了?这才几天啊”我喃喃自语。 “理应是随机的。”高文揉乱了自己金发,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连着两个副本都遇到同一个人。放心吧,有熟人就好。这次不可能比上次更凶。” 话音刚落,其他人也陆续醒来。 就在我们打算互相认识一下的时候,面前的玻璃窗忽然亮起。 一只八音盒开始自己缓缓转动,音符清脆却诡异,像是被拉长又扭曲的童谣。上面的人偶旋转着,开始跳起僵硬的芭蕾舞,而玻璃上浮现出一行行字: 欢迎来到霍拉美术馆,请遵守以下规则: 1.全程佩戴黑色耳机,并遵循导览指令。 2.美术馆内所有展品都不可触碰。 3.若听到奇怪的低语,请忽略他们。 4.若耳机播放陌生展品,请在原地安静等待。 5.闭馆铃响后,请停留在第七展厅,等待美术馆的再次开放。 话音未落,我才注意到每个人脚边都放着一副黑色耳机。 其中一位先生格外显眼,他低着头,长长的黑发刘海遮住双眼,看不清表情。身上却散发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气息。我下意识拉了拉高文,远离了他。 “怎么了?熟人?”高文疑惑的问道。 “不……但直觉告诉我,他很危险。” 高文眯起眼,拿出手机,语气忽然锋利起来:“规则我都记住了。里面没说不能一起逛美术馆,接下来我们就暂时跟着大部队走吧。” 我点头,但余光始终盯着那个刘海盖眼的男人。 与此同时,理查德在另一个角落缓缓睁开眼。 真是糟糕的时间,他暗暗想道。为了能享受今晚的寿司,中午只吃了几口,如今却在最饥饿的时候被丢进了新的副本。 他撑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的黑色风衣已经变成了一套黑色员工制服。周围的其他人也穿着和自己相同的工作服,他们陆续醒来。 黑伞不见了,随身物品也全部清空。显然这是限制型副本。 他垂下眼,检查自己的所有口袋,翻找出了一副手套。这是他在永夜町找工匠定制的。幸好,这次副本还给自己留了一个特殊物品。 理查德戴上手套,平静地打量四周。 片刻后,大门上浮现出鲜红的字迹:请各位员工遵守以下守则: 1.确保所有游客在进入霍拉美术馆的时候均已佩戴耳机。 2.如果有人提出耳机中的声音出现偏差,须立即关闭游客耳机,并提交至归馆室。 3.若展品主动触碰游客,应立即收容游客。 4.闭馆铃响后,清点第七展厅人数,确保展品数与耳机数一致。 5.若员工能获取一名游客的耳机并成功佩戴,可立即下班并离开美术馆。 理查德静静读完,目光沉了沉。 规则写得非常直白。游客不管是真实的人,还是副本制造的伪像,只要能拿到他们的耳机,员工就能立刻逃离。 他有点庆幸这次自己是单独进入。若是和那两个家伙一起,恐怕无法全员生还。 他重新戴好发配的黑色帽子和黑口罩。 这种副本才是理查德最熟悉的。能信任的只有自己,为了活下去,有时必须亲手伤害他人。 他轻轻叹了口气,只希望尽快通关,好回去安静地吃一份寿司。 黑色手套随之收紧,他独自迈步向前。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画廊 随着人群走进第一个展厅,黑色耳机里传来冰冷的提示音: 「欢迎来到霍拉美术馆·画廊。请注视作品,尝试理解作家的艺术理念,但是不要触碰展品。」 冷白的顶灯闪烁了一下,光影像在呼吸。墙面漆黑,画作一幅接一幅,悬挂在孤立的光圈之下。空气潮湿,有股油画颜料未干的气味,混合着铁锈与旧纸的霉味。二十多个人群在这里安静移动,脚步声微弱,像被压进棉布里。 我下意识拽着高文,拉着他往后退。前方绝望先生的背影显得格外阴沉,我只想离他远一点。 第一幅画,名为《恶意的善意》。 画布上是舞台与观众。台下无数人影面孔模糊,却都笑得极尽夸张,嘴角被勾勒成不自然的弧度,双手高举,掌声仿佛要从画布里溢出。那笑容太亮,像刀锋般划开空气。 舞台中央的小女孩,穿着洁白的礼服,怀里抱着大束花。她眼睛紧闭,嘴角挂着乖巧的笑,可眼角,却滑落了一行透明的泪。画家用极细的笔触刻下泪痕,几乎看不见,却在光照下冷冷闪烁。 耳机低声道: 「过度的赞美,是另一种诅咒。」 空气仿佛被压紧。有个同学轻轻笑出声,却马上戛然而止。那笑声和画里的掌声叠合在一起,真假难分。 我的手心一阵发痒,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逼迫我也要鼓掌。 我猛然移开视线,胸口却更沉。 第二幅画,是《夜莺》。 左边是一只金色鸟笼,笼门半掩;右边是一朵玫瑰,花瓣猩红得像血。鸟儿正衔着玫瑰飞过画布的中央,背景是一片漆黑的森林,枝叶像手掌一样伸展。最远处,一个小男孩蜷缩在地,抱着膝盖,肩膀一颤一颤。 耳机声音缓缓响起: 「夜莺的歌声,会让人遗忘自我。」 一瞬间,我真听见耳边传来轻柔的鸣叫。有人开始轻轻哼唱,旋律与鸟鸣重合,像是被画布里牵引。声音越来越多,几乎要汇成合唱。 “我觉得夜莺只在乎那个孩子。”高文的笑容淡了下来,语气竟有些恍惚,“歌声不是给我们的,也不是给森林的,而是为了那孩子。” 我们一同凝视画布。只见夜莺衔着玫瑰,飞到小男孩的身边。泪眼蒙蒙的孩子抬起头,手指接过花瓣的瞬间,他脸上的哭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短暂的笑。 可那一刻,画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森林的阴影骤然压下,夜莺的羽毛一点点褪色,血色的痕迹从胸口渗出。小男孩欢笑着跑出了画面,而画布的最后一角,只剩下夜莺坠落在荒芜的枝桠间。 耳机里传来低沉的一句话: 「歌声的代价,是夜莺之死。」 《不听》《不说》《不看》 第三面墙连着三幅画。 第一幅《不听》:画中女子双手紧紧捂着耳朵,美得近乎病态。可站在画前,耳机外忽然传来低低的哭声。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声音像从某个角落渗出来,却偏偏找不到源头。人群里有人慌乱环顾,大家都在寻找着哭声的源头。但是耳机里的指示依旧平静,「请无视你听到的声音。」 第二幅《不说》:一个俊美的男子,双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嘴巴。但眼睛却直视着我们。仿佛想要诉说着什么。同一时间,有一个走在前面的游客忽然低声诉说起来:“我爱她……我真的爱她……” 声音轻柔,像诗句。他的眼神涣散,根本没有意识。直到身边人一把拽开,他才骤然停下,满头大汗。 第三幅《不看》:还是那位女子,她手中捧着另一幅画框。 耳机骤然加大音量: 「禁止凝视。」 可人眼最抗拒的就是禁令。一个中年男子偏偏抬头,画框里的画布亮了。那是一场婚礼,新郎笑得幸福,新娘却面无表情。下一刻,他的身体像墨水一样被吸入其中,消失无踪。画中的婚礼队列,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位新郎。 空气凝固,没人敢动。喉咙像被勒住般干涩。 《天才的本质》 第四幅画,占满整面墙。 左半边,是一名美丽的舞者,色彩斑斓的音符从她身上扩散,旋律明丽。近前甚至能听见若有若无的乐音,美丽得让人想沉溺其中。 而右半边,却是无数黑白的小人,他们笨拙地重复动作,努力到扭曲。音符在他们周围却都是歪斜的,像被撕裂的五线谱。两者之间隔着半透明的纱幕,舞台分割出两个世界。 耳机冷冷地说: 「成千上万人努力,却只有一人能成为光。其他人,只是影子。」 人群里,有人眼神痴迷,嘴角挂起笑,却同时有人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像是自惭形秽。空气里浮起一种压抑的沉默。 最后一幅,题为《原罪》。 在我眼里,那是一片深海。水色静谧,仿佛能把一切都溶解。我只是凝望,没觉得异常。 耳机冷漠地响起: 「编号17,请停留在此。」 我下意识伸手,扯住高文的没拿自拍杆的左手,想把他往前拉。 可他像是钉在原地,身体僵硬,指尖冰冷,湿漉漉的汗渗透出来。那触感让我心里一紧,仿佛握着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一块从水底打捞上来的冰石。 四周的画作静静悬挂,可就在那一瞬,我感觉到它们都在转头注视——每一双涂抹在画布里的眼睛,都被唤醒了。掌声、啜泣、鸟鸣、低语……所有声音叠合在一起,像潮水拍打我的耳膜。 我猛地加大力气,却依然拉不动。 ——而高文的意识,此刻已坠入另一片深海。 画布的色彩流淌开来,像液体一样将他包裹。深蓝、墨黑、冷白交错,汇成一片无底的海。海底浮着无数残影——酒杯、夜店的霓虹、一次次放纵的笑声。 他看见自己举着手机,靠在陌生人的肩上,胡乱大笑。看见自己挥霍金钱、吸吮烈酒,像把生命灌进漏洞百出的麻袋里。更多的,是他在屏幕前摆出笑容的样子——虚假的、玩世不恭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崩裂。 「这就是你。」有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冷淡而公正,「你的本质,不过是空虚。」 画布渐渐收紧,黑暗把他拖拽下去。高文看见自己逐渐变成那个空白的画布的一部分。 我咬牙死命一拽。高文的身体猛地一震,像从水底挣扎出来的人,被生生拉回现实。 他剧烈喘息,喉咙里带着沙哑,却还是勉强勾起嘴角:“哎——我就是看入迷了,没什么事。” 说完,他还抬手晃了晃手机,笑得吊儿郎当,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骗子,他眼角还有一丝褪不掉的阴影。 我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高文,却忽然发觉:身边的人变少了。 进来时明明有二十多人,现在环顾四周,只剩下十来个。空气里一片死寂。耳机里却传来不紧不慢的提示音: 「请前往雕塑展区。」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伊甸天使 白色耳机里传来冷漠的提示音: 「员工编号A07,检查雕塑展区,维持秩序。」 理查德踏入展厅。空气骤然收紧,像被无形的幕布隔绝。 雕塑区宽阔得像一座殿堂。穹顶高耸,壁画残存着金色与蔚蓝的痕迹,宛若乐园遗迹。柔和的灯光洒下,石像整齐排列在两侧。初看去,它们端庄美丽,衣褶流畅,姿态安宁,像在祈祷,又像在哀悼。若有人贸然闯入,这里简直就是一座完美的伊甸园。 理查德微微眯眼。他不信任何美丽。白色耳机里嗡嗡作响,像提醒他职责,又像催促他走快点。 雕塑们双手掩面,肩膀前倾,似乎都在静静哭泣。可他知道,那不是哭泣,而是掩饰。脚下的铭牌写着人名,字迹模糊,像墓碑。靴底踩过石砖,声响沉闷,在空旷殿堂中震荡。 身边的两名员工也踏了进来。他们都戴着白色耳机,面色有点紧张。理查德扫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 转过一排石像时,他忽然心口一紧——明明刚才两名员工在身侧,此刻却只剩下一个。 他停步。 白色耳机依旧传来平静的提示: 「员工编号A07,请继续维持秩序。」 没有任何疑问,也没有提醒。像是刚才消失的那个人从未存在过。 理查德将手套上拉,靴底缓缓前移。余光里,那些雕像的数量似乎在增加。原本三十尊,如今像是多了一尊;再往前,又多了一排。每一尊姿态都相同,石指遮面,泪痕斑驳,却分不清哪些是旧的,哪些是新的。 他没有说话。只有血液在冷静地提醒他——这就是规则。 而员工也是可以被霍拉美术馆吞没的。他做出判断。 也不知道游客们什么时候来自己这里,他只要得到一个黑色耳机就可以离开这个诡异的美术馆。 当我跟随人群走进雕塑区时,再一次被艺术所震撼。 这一片展厅美得近乎圣洁。灯光打在洁白的雕像上,衣褶像被风吹拂,流线优雅。两侧的石柱扶持着穹顶,穹顶的壁画早已剥落,但隐约还能看见色彩的残影:花园、果实、天使、河流。 一瞬间,我以为自己走进了一座真正的伊甸园。 耳机里却传来冷漠提示: 「保持注视,不要眨眼。」 心口的美感瞬间崩塌。 我的眼皮开始颤抖,泪水刺激着眼球。最近的一尊雕像静静站立,双手掩面,泪痕从指缝滑落。我死死盯着,喉咙干涩,汗水流进眼睛里,刺痛得要命。 有人低声骂了一句,但下一秒,声音戛然而止。 我猛地回头,返现人群少了一人。那个声音的主人不见了。可雕像的数量,却比刚才更多。 “哈——”高文笑了,声音大得过分,举着手机晃动,“家人们看到了没?这就是——伊甸天使,顶配美术馆体验!你们知道的,艺术就是用来吓人的!” 他拼命往镜头前凑出夸张笑容,可弹幕早已乱成一片,字迹碎裂: 【别眨眼】 【别回头】 【他要被换掉了】 【王午小心危险】 乱码像虫群,疯狂爬过屏幕,溢出边框。高文的笑容愈发僵硬,额角的汗水闪着冷光。 可脚步刚一抬起,绝望先生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平静得像一块冷石: “我们少一个,他们就多一个。” 我全身发冷。视线一瞬间模糊。心脏狂跳,眼睛酸痛得要裂开。余光里,那些遮面的手指正在张开,黑色的空洞在缝隙后凝视,逼我眨眼。 “不对劲……”高文喃喃,笑意终于被额角的冷汗冲散。他忽然调转手机角度,切到广角,把整个身后的展厅尽数纳入画面。 “前面交给你,”他说,声音压得很低,随后开朗的对直播间摆了个心,“背后就交给直播间的家人们了。别眨眼!紧紧盯着这群奇怪的雕塑们哦。” 弹幕瞬间刷屏,像潮水一样推过来,虽然在我眼里还是一堆乱码,但是现在至少不用担心被吼了。没想到高文的直播可以在这种地方救我们一命。 他神色紧绷,却还硬撑出一抹轻佻的弧度:“家人们,别掉链子啊。要是你们同时间眨眼,我们哥几个可全玩完了。” 我呼吸急促,眼睛开始变得干涩,像是被风吹过的玻璃,随时要裂。指尖攥得发白,几乎失去知觉。不知是错觉还是光线的缘故,伊甸天使的雕塑似乎一尊一尊地多了起来,而我们前面的游客却明显少了。 “高文”我低声开口,声音有些颤,“咱俩交替眨眼,好吗?眨之前先说一声。” 他偏过头看我一眼,手机屏幕的反光在他蓝色的眼底闪烁。他轻轻“嗯”了一声,“好,你先。” 我屏住呼吸,数到三,短暂闭合眼皮再睁开。 “到你了。”我小声提醒。 高文眨了一下,指尖滑动手机,弹幕再次刷起:【左边那尊抬头了】、【别眨了快别眨】、【中间那尊靠近了】……他沉默的看着直播间的留言,随后再次抬头和我一起往出口走去。 他沉默着盯了几秒,随后猛地抬头,与我并肩向出口走去。脚步有些急促,却还挤出一声勉强的咳嗽,强装镇定道:“稳住。马上就到头了。” 我咬紧牙关,不敢松懈。身旁,绝望先生依旧优雅的跟着,步伐松散,姿态颓废。他的刘海遮住双眼,看不见神情,只在嘴角轻轻吐出一句:“你们以为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理查德缓缓停步,眼神一瞬间锐利。 他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神色紧张的张丘和强作轻松的高文。 那股熟悉的气息让他立刻绷紧神经。作为吸血鬼,他不需要眨眼,所以这片展厅的规则对他几乎无效。但这份优势并没有带来安慰,反而让他冷冷意识到,这里的雕像,全都曾经是真实的人。 白色耳机仍旧冰冷地播报: 「员工编号A07,请继续维持秩序。」 可他身边的同伴,那几个随他进来的员工早已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尊新鲜的伊甸天使,泪痕还未完全凝固。 他低下身,从一尊新雕塑脚边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黑色耳机,耳壳冰凉,像一只尚未冷透的尸体耳蜗。指尖轻轻一拂,白色耳机里忽然传来另一道机械音: 「任务完成。你可以下班了。」 理查德微微眯眼。他没有走往出口,而是缓缓将耳机收进了外套口袋。 背靠着展厅的石壁,他把身形隐进阴影,目光冷冷锁定那两个人影。步伐轻微,几乎无声。 他没有立刻现身,也没有开口,只在心里无声叹息: 随机应变吧。但若真有危险,他随时都能先一步脱身。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拉比特 规则里有隐藏的条件。 一,全程佩戴黑色耳机,并遵循导览指令。 到现在为止,这多半是真的,大部分时候不听耳机的指示没有好下场。 二,美术馆内所有展品都不可触碰。 可就算我们不去碰,伊甸天使也会自己靠近,这条规则反而有误导性。 三,若听到奇怪的低语,请忽略他们。 为什么耳机里的声音制止我们去聆听展品的声音? 四,若耳机播放陌生展品,请在原地安静等待。 这一条就是**裸的陷阱。 上一次,高文乖乖照做了,结果他面前浮现的不是安全的指引,而是一副空白的白色画框。他根本没有看到《原罪》。这一刻我才明白,耳机里的声音其实在筛选,让“满足条件”的游客自动成为霍拉美术馆的新展品。 所以到底能不能相信规则一呢? 我握紧手心,指尖发白。第一次有这种感觉,那就是遵守规则会死,不遵守也没有活路。 一个积极的猜想是许存在突破口,在第三条与第五条提到的第七展厅之间。 我们刚要离开雕塑厅,走道尽头的应急指示灯忽然熄灭。黑暗像一张落下来的帷幕,直接扣住整个廊道。有人倒吸冷气。我的心脏猛地撞上胸腔,耳朵里一阵发闷的嗡鸣。 “冷静。”高文把手机点亮,弱弱的白光撑开一小块可怜的圆。光圈之外,是越退越近的黑。 “往前。”绝望先生死气沉沉地说道,“门在前面。” 他伸手往前,一把摸住门把手,拧动。门轴无声地转开,在我们踏入下一间展厅的同时,耳机里“滴”了一声,导览音淡淡响起: 「第三展区:镜子迷宫…… 请勿触碰镜面。 请勿在镜中寻找自己之外的影子。 请勿与镜中的任何‘先一步出现的你’对视。」 冷意顺着后颈往下滑。灯光并不算亮,却够我们看清这里的布局:四面八方都是镜子,天花板也是,连地板都是反射的镜子。 这是典型的无限镜像效应。只要两面镜子相对,就能延伸出无数个自己。可现在,我们被困在封闭的镜子迷宫之中,目光一落,就会看到无穷尽的倒影向远方坠落,像一条没有尽头的走廊。 我甚至分不清哪一面是真实的路,哪一面只是镜子。每一步迈出去,都像要踩进别人的眼睛里。那些眼睛全都长着我的脸,却带着我没有的神情:冷漠的、讥笑的、垂死的。 头皮发麻的同时,一股眩晕感攀了上来,仿佛大脑无法处理这被切割、叠加的世界。 “这也太……”高文压低声音,“我果然还是不懂艺术。” 他把手机切到广角,镜头并排开了几个窗口:前方、侧后、头顶的反射。再仔细观察了一遍之后他做出了判断。 “不能触摸镜子,他们可能也是展品,但是我们可以贴近左侧。”我提议。“离得近一点,避免迷路。” “遵命。”高文笑了一下,随即一指划过屏幕,直播画面猛地暗下去,只剩下录像模式的红点一闪一闪。他把手机横过来,走在我的右侧,透过摄像头观察身后的每一个角落。 绝望先生沉默地跟在最后,走路几乎没有声音,他的身形在镜面里被分割成无数条黑线,折射到各个方向,像无数个不同的他在默不作声地尾随我们,但每一个都低着头,看不见眼睛。 “滴——”导览声再次插入: 「请忽视在镜中看见的异物。」 “什么东西?”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左手侧第三面镜子里,一只小小的白影一闪而过。 那是一只雪白的兔子,耳朵竖起,眼睛明亮。它轻巧地跃过镜框的边,仿佛镜子只是一层薄薄的水,带着一圈圈涟漪,落到下一面镜子里。 那双猩红的眼睛回望着我。 我认识那只兔子,在颐和园副本的夜色里,它曾远远驻足看我。 现在,它又回来了。 “别看。”我对自己说,也对它说。腿却在往前迈。 “你要干嘛?”高文低声询问,嗓音微颤。 “我怀疑它认识我。”想了想又加了句,“也怀疑它知道出口。” “耳机刚说别追。”他提醒,手却不自觉拽住了我,“先停。” “我就看看,或许能找到新的线索。” 那只白兔轻轻拍了拍镜面,像在招手。它从这一面跳到下一面,转向我们前方的岔路。每一次落地,镜廊都出现一圈细微的波纹。 “等等,别单走。”高文追了上来,伸手抓住我后背的衣料。力道不大,却紧紧不放。掌心透出一股湿热,指尖微微颤抖。他可能真的被吓到了,整个人有点绷紧。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前面。那点颤抖,反而让我明白他宁愿跟我一起面对危险,也不愿一个人在原地停留的决心。 而我也绝不会辜负他的这份信任。 追随着兔子的脚印,我们找到了一面奇怪的镜子。它的反射角度诡异,像是扭曲的水面。我试探着伸出手——指尖并没有碰到冰冷的玻璃,而是穿过了一个被“镜子”描绘出的空间。 里面是一间可爱的休息室。 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兔子玩偶。它们有的脖子上系着歪斜的蝴蝶结,有的穿着过时的小西装,耳朵竖得笔直,眼珠漆黑,像一排排扣子,静静凝视着我们。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小圆桌,上面铺着白底粉边的桌布,正中是一套精致的下午茶。 瓷壶里热气氤氲,琥珀色的茶香缓缓散开,边上摆着切得整齐的草莓海绵蛋糕、松软的司康、甚至还有抹了厚厚果酱的小三明治。空气里弥漫着奶油和糖的甜味,热乎乎的,就像下一秒就会有人邀请我们来参加茶话会。 太可爱了。可正因为这种不合时宜的可爱,反而让我有点毛骨悚然。 “这不是第七展厅。”绝望先生陈述到。 我抬手试着再次靠近镜面,耳机立刻发出警告: 「请勿触碰镜面。 请勿进入非开放空间。」 “我知道。”随即后退了一步。 可就在此时,那只白兔从房间里的一个八音盒上跳下,落在另一只八音盒旁。它用前爪轻轻按了按盒盖,齿轮“叮”的一声,机械地转了半格。 八音盒开始转动。不是童话里的清脆旋律,而是一段被拉长的圆舞曲。音阶总在最后一拍歪斜,像一个脚踝扭伤的舞者仍旧强撑着旋转。 “这里不对劲。”高文声音再次压低,“我们得马上离开。” 绝望先生冷冷开口,抬手指了下后方:“出口已经没了。” 就在我们打算砸出个出口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少年轻声从房间深处传来,带着少许调皮和愉悦: “拉比特没有邀请你们哦。” 我猛地抬头。 整面墙的绒毛兔子忽然僵硬地扭动起来。它们不再像可爱的玩偶,而像舞台上的木偶,被无形的线条牵引。嘴角同时裂开,笑容过分夸张,扣子做的眼睛也开始变得猩红。 它们手里多了东西。 一只抱着一把裁纸刀,一只手中是缝纫针,但更多的掏出剪刀,啪嗒啪嗒地在空中开合。 那声音比八音盒的乐曲更刺耳。 它们扑了上来,目标直指身侧的高文和绝望先生。 同一时间,高文抬起手机。屏幕的光骤然扩大,照亮半空,闪现出一扇全是乱码的虚空之门。 “走!”他死死攥住我的手腕。 我被他猛地拖了出去,脚步踉跄。身后是兔子们的惨白笑脸和八音盒崩裂的噪音。 而在我们冲出的瞬间,绝望先生早已先一步踏出门槛,身影像黑猫一样灵巧。 镜子深处,一个身着白色宫廷西服的少年静静伫立。他的上半身被阴影遮住,看不见面孔,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下次,要一个人来找拉比特哦。” 话音落下,镜子轰然闭合,整个迷宫骤然陷入死寂。 我们跪坐在走廊的地板上,大口喘息,背脊冷汗一片。那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让手指都在发抖。 结果还没缓过神,就迎面撞上一道身影。 黑色棒球帽压得很低,黑色口罩遮住半张脸,身上是一套同样漆黑的工作服。 理查德站在那儿,眼神里满是困惑,像完全没搞清我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霍拉公爵 身着漆黑工作服的理查德站在那儿,黑帽压得极低,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眼神里满是困惑。 高文一屁股瘫在地上,笑得气喘吁吁,“妈的……你要是再晚几秒来,估计就得替我们收尸了。” 理查德没有回应,只淡淡瞥了他一眼,目光随后移向我和绝望先生。 我忍不住侧头开口询问,“你刚才那个是什么?乱码组成的任意门?” 高文把坏掉的手机举起来,屏幕漆黑无光。“别问了,你就当我刚才那个是一次性的卡bug吧。反正手机已经废了。” 气氛一度凝滞,直到高文拍拍大腿,笑嘻嘻地打破沉默:“得了,这也算是个机会吧?不如大家正式认识一下。” 我心脏还没从镜子厅的压迫感里缓过来,一时没有反应。 绝望先生微微颔首,声音像是大提琴一样悠扬:“JD。” 高文挑眉:“全名呢?” 我心里暗想,难道绝望先生是午夜DJ? 男人的嘴角微微抽动,似笑非笑:“安拉克·杰森·但丁。叫JD就行。” “好的,JD。”高文顺势往前一步,随意地挡在我和JD之间。他早就看出来了自从进馆以来,我对这个声音低沉,气质阴郁的男人始终心存戒备。 “我叫王午。”简略的自我介绍完,他转头望向理查德。 “李寺。”理查德随后看向我。 三双目光一齐落在我身上,我下意识脱口而出:“我叫张三。” 高文“噗”一声笑出来,差点没岔气:“哈哈,太随便了吧?!感觉下一秒就会被警察逮捕。” “你管我。”我小声反驳,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连理查德和JD也被我这不走心的自我介绍逗到,嘴角扬起了一个很淡的微笑。 气氛刚刚缓和下来,耳机里却忽然传来刺耳的电流声: 「禁止与员工沟通。请勿与员工沟通。违反者将受到惩罚。」 三遍,声音机械而冰冷,像钉子钉进骨头。 我心里猛地一紧,下意识想摘耳机,却又想起那些不靠谱的规则,指尖悬在耳机边缘,迟迟不敢动作。 理查德的白色耳机里传出的噪音更剧烈,像有什么人在低声咒骂。他眉头紧皱,忍了半秒,忽然抬手——“咔嚓!”硬生生把耳机从耳廓上扯下,重重砸在地上。 塑料耳机炸裂开来,碎片散落一地。 空气骤然安静。 “……怎么了?你听到了什么?”我忍不住询问。 理查德低声叹息:“它坏了。” “我明明听见它发出声音。” “我说,它坏了。”他说的时候,眼睛好像再次泛出一瞬猩红,随后压了压黑色棒球帽,转移话题:“你们的规则是什么?” JD慢条斯理地介绍了游客的五条守则,语气像背圣经一样平静。 理查德轻轻点头:“果然如此。” 我忍不住开口:“你是霍拉美术馆的员工?” 和我们统一的白色运动帽衫相比,他一身黑衣格格不入。 他摘下口罩,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耳环,却因没有将伞带入副本而改为摸了摸脖颈,接着低声讲述了员工守则。前四条和我们极为相似,直到第五条: “若能拿走游客的黑色耳机,便可立即下班离开。” 高文瞬间绷紧,手死死护住耳机,猛地拉着我后退半步,警惕地盯着理查德。 “嘿嘿,别闹啊兄弟。没了耳机我们可走不出去。” 理查德无奈地瞟了他一眼,随后慢条斯理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耳机。那是他在上个展厅捡到的通关证明。 我愣在原地,脑子慢了半拍。理查德早就能下班了?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我忍不住问道。 理查德呼出一口气,像在看两个笨蛋:“因为这所美术馆本身就有探索的价值。” 他缓缓抬眼,语气变得锋锐:“所有展品的署名全是霍拉。但这规模与风格,绝不可能由一人完成。游客守则与员工守则互相矛盾,有人故意制造冲突与筛选。” “游客越来越少,展品却越来越丰富。” JD依旧倚在墙上,不否认,也不确认,像一座石雕。他身形修长,大约一米八,沉默得让人心里发毛。厚重的刘海遮住了眼睛,让他的表情始终隐没在阴影里。 高文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笑容,眼神闪烁,却没再插话。 “所以你是在等我们出来?”我低声询问。 理查德别开视线,“我只是想找到答案。” 高文长长呼出一口气,打了个响指:“那就同行吧。反正人多力量大。” “我不介意。” JD忽然轻笑了一声,依然带着少许的颓废。 我突然怀疑为什么一开始会觉得他危险。明明看起来更像是个普通人,甚至可能是个被现实榨干的积蓄的、中年失业的DJ先生。 就在这时,走廊深处,导览声淡淡响起: 「前方就是第七展厅。」 我们几人交换了眼神。 理查德拉紧手套,我紧随其后,高文隔在我和JD之间。 高文伸手拍了拍我肩膀,“走吧张三。或许我们马上就通关了呢?打完回家吃寿司!” 我咽下唾沫,脸上和掌心都是冷汗,但还是艰难地提醒了一句:“别立flag。” 一步,两步,鞋底声在走廊里回荡。 规则里一定还有隐藏条件。如果这座美术馆真的在筛选祭品,那么在第七展厅一定会迎来真正的突破口。 在走廊的尽头,大门终于出现了。 厚重的双扇铁门,每一扇门上都镶嵌着一尊伊甸天使。铁链层层锁住,他们的面庞满是泪痕,石质的眼眶却在滴血。 理查德低声道:“我来盯住他们。你们去开门。” 我和高文对视一眼,各自伸手握住一侧门把手。 大门轰然推开。 第七展厅空旷无比。之前走在我们前面的几位旅客已经抵达此处,所有人却像被定住般站在原地,全神贯注地望着前方唯一的展品。 那是一幅巨大的画像,占据了整整半面墙。 画中的男人身着华丽的古典服饰,宛如文艺复兴的贵族,姿态散漫而优雅,半倚在椅背上,手中随意握着一柄权杖。黑色长发披散,眼眸深邃如渊。那份慵懒的从容,却衬得他的美艳近乎妖异。 不似凡人,更像一尊摄人心魄的恶魔。 画像下方,署名清晰: 【Horror】霍拉公爵。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霍拉美术馆 我站在那幅巨大的画像前。 画中的男人身着华丽的古典服饰,披风曳地,胸前与袖口镶满了宝石和金线,宛如文艺复兴的贵族。黑色长发披散下来,只有一缕被低垂的辫子束起,慵懒而凌乱。他半倚在椅背上,手中随意握着一柄权杖,姿态懒散到极致,却莫名带着压迫感。 最夺目的,是他的眼睛。那双幽黑的眸子深邃无底,仿佛能将人整个人吸进去。 我看着他。而他也在看我。 他是活着的。 “哦呀?”画像里的男人忽然轻笑,声音缓慢而悠长。他看上去有些意外,唇角勾起,“你看到的恐惧,是我吗?” 那笑声如同塞壬的歌声,勾魂摄魄。我心口一阵紧缩,身体瞬间僵硬。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伸出了手。 修长的手指穿破帆布,权杖“咚”的一声点在地面,震得展厅墙壁嗡鸣。画像边缘随之裂开,如幕布一样往下垂落。 他了走出来。 那是种不属于人类的美丽。 霍拉公爵高大到荒谬,近乎两米五的身形在昏黄灯光下被勾勒得修长诡异。他脚上穿着厚重的高跟长靴,每一步都发出沉闷的声响。披风曳地,衣饰繁复得近乎浮夸。 他缓缓靠近,呼吸都随着节奏被拉扯。我不得不抬起头,才能与他对视。 “你为什么能看到我呢?”他歪了歪头,姿态慵懒,语调却带着一种掩不住的探究,好像我是一件稀罕的展品。 我的身体剧烈颤抖,指尖冰冷,却意外地平静。 这是我进入霍拉美术馆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安宁。 ——是因为死亡就在眼前吗? 我依然直视着眼前的巨大的存在:“因为这整个第七展厅,只有您。而您也是美术馆最耀眼的存在。” 霍拉公爵愣了片刻,随即低低笑出了声。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心情如此愉悦了。” 他的声音像塞壬的低吟,压迫着我,催眠般渗入耳鼓。 “那么,”霍拉公爵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神像在拆解一件玩物,“你对我的美术馆……有什么观后感呢?” 无形的压力陡然落下,思绪被拉扯,我几乎不受控制地开口: “虽然很诡异,也很恐怖……” 那一刻,他的眼睛骤然沉了下去。黑色在瞳孔里翻涌,仿佛能将我吞没。 可我却突然拍起了手。 “啪。啪。啪。” 掌声在死寂的展厅里格外突兀。 霍拉怔住,仿佛一瞬间没能理解状况。 “但是,”我继续补充道,声音出奇的坚定,“您的品味很好,每一件展品都独特而深邃。如果不是副本的险境,我一定会逐一停下欣赏。” “您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 这不是奉承,而是我的真心。 霍拉的身影停留在原地。 他的一生中,收获过无数称号。 “公爵。” “军师。” “恶魔。” 他精于算计,擅长收割人类的恐惧与痛苦。他将堕落、挣扎、哀嚎与疯狂,视作独属于自己的珍宝。每一个展厅,每一件作品,都是他恶趣味的舞台。 《夜莺》——那只小鸟为心爱的王子掏心掏肺,直到鲜血淋漓,直到生命熄灭。可换来的却不是怜惜,而是冷漠的丢弃。绝望才是终曲。 《伊甸天使》——那些天使般的面孔,栩栩如生的眼神里写满了绝望。每一个天使都在无声地哭泣和哀求,却永远得不到解脱。 他并不是天生的贵族。在他出生的国度,黑色被视作不祥与诅咒。 可他偏偏披着黑色的披风,用血与火铺开自己的道路。 他的爵位并非王室赐予,而是自己在尸山血海中夺来的战利品。 鲜血是他的勋章,军功是他的资本。 人们在战场上畏惧他,敬称他为“黑之公爵”。 然而,当王朝走到末期,权力与家族的天平重新洗牌,他却成为了弃子。曾经的战功与荣耀,被轻描淡写地抹去。 他辛苦赢得的一切,成了他被排斥、被放逐的理由。 自那之后,他便沉迷于收藏绝望。不是因为嗜虐,不是因为空虚。 只是兴趣罢了。 在别人眼中,他是恶魔,是疯子,是绝望的化身。 但在他自己心里,这只是另一种表达。他在痛苦里寻找色彩,在挣扎中捕捉线条,在绝望的瞬间雕刻永恒。 这些作品,才是他真正的所追求的艺术。 只是从未有人愿意承认。 直到今天当掌声响起,他才第一次明白,作为一个艺术家: 掌声。 理解。 认可。 这三样,比鲜血与哭喊更具穿透力。 那一瞬间,霍拉公爵仿佛看见了舞台落幕时观众的起立鼓掌。他第一次感受到作为艺术家的乐趣。 于是,他缓缓俯下身,披风曳地,动作优雅而庄重。 ——这是一个艺术家的谢幕。 可在旁人眼中,画像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内容。 理查德看见自己被村民狩猎的场景。 双臂被粗重的铁桩死死钉穿,烈火吞没身体,空气里全是烧焦的气味。他苦苦哀求着诉说着自己什么都没做,他嗓音嘶裂。却只是因为银发红瞳所以依然被当作异端,所有的喊冤都在火焰里化成灰烬。那些冷漠的面孔、祭祀般的动作,让他明白自己在人类眼里不过是个怪物。 高文则看见自己被出卖后的夜晚。 孤身逃亡,跌进垃圾小巷的废铁堆里,毒瘾像冰蛇一样顺着血管窜动。血混着雨水,一点一点渗入泥泞。那条巷子没有名字,没有灯,也没有一双手伸过来拉他。 曾经无数的朋友,一个也不见影踪,他在雨声里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像一滩没人要的脏水。 而JD在火焰里一次又一次地死去。 家人、伙伴、曾经的温柔一切都被大火吞没,他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把把灰烬。他的身体本能地燃烧,烈焰顺着脚下蔓延,他反复尝试自杀,却永远死不了。 那种求死不得、求生无望的感觉像钉子一样一颗颗钉进他的骨髓。他甚至在幻象里听见自己妻子的名字被风吹散,听见孩子的笑声变成哭声,最后连哭声也消失。 绝望的火焰从他的脚下蔓延开来,宛如地狱的烈火,吞没着周围的一切事物。 “真遗憾。”霍拉公爵眉头微蹙,甩了甩黑发,语气带着轻描淡写的愤怒。“有人打扰我们的谈话。” 火势迅速扩散,扑向整个第七展厅。我被炽热的气浪冲得窒息,几乎要被焚毁。 下一瞬,霍拉公爵伸手将我猛地推出火海。 他的眼神与我对视,那是一种陌生而深邃的注视。 “下次见,张丘。” 权杖落下两次。 第一次,所有人从第七展厅消失。 第二次,火焰完全熄灭。 霍拉美术馆重归寂静。只剩他一人。空旷的展厅回荡着他的笑声: “愿你,终能体会绝望的美丽。” 黑色披风在地面拖出长长的阴影,他的身影重新归于画布。 帆布合拢,光影消散。 霍拉美术馆,欢迎您的再次光临。 第40章 第四十章 宵夜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算顺利通关,但被霍拉公爵推出火海时,我清晰地感受到熟悉的海浪将我整个人包裹。 意识昏昏沉沉,四周变得粘稠,像是再次坠入深海。 水压沉重,耳膜发痛,可却莫名熟悉。 我下意识挥动手臂,在水底缓慢游动。朦胧的视线中,有两个影子浮现在身旁。我几乎不假思索,伸手把他们拉住,带着他们往上游去。 在感受到空气进入肺部的瞬间,我们已经坐在黑泽组院子里的池塘中。 而后面的二人正是高文和理查德。 因为刚刚逃离火海,我们三人都蓬头垢面。衣服虽然早已换回原样,但此刻跌进池塘里,又彻底被浸透。水顺着发梢和袖口滴落,又冷又狼狈。 “天呐,老大!忍一!他们从池塘里出来了,快拿毛巾和热茶!”织田雪乃的声音从庭院传来,紧张里带着藏不住的关切。 大约一分钟后,风间和日影先生就提着浴巾和刚泡好的麦茶匆匆赶来。 理查德还在恍惚中,没完全回过神。高文整个人几乎昏睡着,只能半靠在我肩上。 我勉强先爬出池塘,转身把他们一个个拖上来。 三人湿漉漉地站在庭院里,连呼吸都带着狼狈。 “多谢了。”我气喘吁吁地对递上浴巾的风间和日影点头。 就在此时,我忽然注意到走廊上站着一个人。黑泽夜,不知什么时候已出现在本丸的走廊上,银灰色的眼睛沉静地注视着我们。 我有些心虚,讪讪开口,“抱歉这么晚才回来,请问寿司晚餐结束了吗?” 雪乃“呼”地把毛巾盖在我头上,像擦狗一样胡乱给我擦着头发。“你们离开的时间不久,几个小时而已。忍一把你们的份放冰箱里了。” 风间的声音依旧温厚:“三人都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下来我给你们准备宵夜。” “好!”我心里一阵暖意涌上来。黑泽组的院子,竟然有种久违的家的感觉。 理查德也微微点头表示谢意。高文终于睁开眼,嘴里含糊地嘟囔着,“宵夜……好。” 我抬头喊了一声:“黑泽大哥——”随即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改口,“黑泽组长,我马上准备这次副本的资料。” 黑泽夜眼神沉静,银灰色的瞳孔微微眯起。 过了好几秒,他才淡淡开口:“可以明天给。”然后转身离开。 风间笑着补充道:“组长的意思是让你今晚好好休息。资料不着急。” “你是怎么解读出来的?” 风间只是笑笑,不打算解释。 雪乃火急火燎地跑上跑下:“公共澡堂的水已经重新加好了,快点去洗澡吧!” ~浴室内~ 热气氤氲,水声溅响。 “啊……活过来了。”我整个人泡进温泉内,发出舒畅的叹息。 高文在一旁翻了个白眼:“你是老爷子吗?” “你终于恢复了啊。”我瞥他一眼,“到底看到什么了?” 他顿了顿,神情复杂:“少儿不宜的东西。” “少来,你那表情分明就是看到鬼了。” “你别管。”他一把把毛巾盖到脸上,声音闷闷的。 不远处,理查德拒绝淋浴,径直坐进一个单人木桶。银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侧,整个人安静的享受着温水。 我忍不住开口,“理查德呢?你看到什么了?” “不记得了。”他拒绝回答,直接把半个身子埋进水里。 高文哼笑一声:“你也是个老头子啊。” “话说你是不是担心我和高文两人无法通关,才留下来等我们?”我试探着追问。 他没回应,只是再次把脖子也缩进水里。 高文打趣道,“你还挺傲娇的嘛。” “话说,你们不问我看到什么了吗?” 高文盯着我看了看:“那你看到啥了?” “一个两米五的大帅哥,好像还是个公爵!” “你喝高了还是吃蘑菇了?”高文直接笑了出来。 “真的!他好像还把第七展厅的人全都送出来了!” 理查德抬眼,目光依然冷淡:“不排除是被污染导致的幻觉。” “你们不要认真怀疑我啊!话说……绝望先生呢?啊不对,JD。他没跟我们一起出来。” 高文摇头:“通关后会被传送到默认地点,他可能不在永夜町。”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火烧伤……” 理查德冷哼了一声,“纵火犯。” “也许只是个退休的午夜DJ。”我忍不住插嘴。 高文笑了笑:“再怎么说,他不放火我们也跑不掉。因祸得福了。” “说得也是。” ~宵夜~ 从澡堂出来,我们三人一同走进厨房。 风间正摘下围裙,啰嗦的嘱咐我们,“布丁和曲奇在冰箱里。别吃太多了明天还有。麦茶已经泡好了你们搭配着寿司吃。” “谢谢招待。”理查德和高文齐声开口。 “风间叔太麻烦了。”我连忙说,“你快去休息吧,我们吃完自己刷碗。” “被褥已经铺好了,早点休息。” 高文挑眉:“果然,他就是你的监护人吧。” 我心里一暖,却没反驳。 寿司入口,温热的米香与鱼肉的清甜让我几乎想落泪。高文对三文鱼寿司赞不绝口,一边嚼一边竖大拇指:“这比我在外面吃的任何一家都好!” 就连理查德也少见地放慢了动作,安静地夹起一贯寿司,微微点头,算是对风间手艺的认可。 ~夜谈~ 收拾完厨房,本来该直接去睡觉的。 结果高文突然凑了过来:“睡前要不要玩一把?” “没网络玩什么?” “我自己做了个赛车游戏,你电脑上有。” “……你知道现在凌晨三点了吧。” “来不?” “……来!”我直接踢开被子,去翻找手柄。 理查德趴在被褥上,猩红的双眼炯炯有神。 我替他问了一句,“能多人PK吗?” “最多四人。”高文回答道。 “嗯。”理查德微微点头,默认了自己也会参与。 于是我们手把手教这个淳朴的山顶洞人怎么用手柄玩游戏。 理查德的车一开始就直接冲下桥,开进水里,甚至有一次他整个人都在反向逆行。 “哈哈!没有人比我更懂漂移!”高文得意地喊道。 “逮虾户——!”我边吹口哨边把车子甩进弯道。 理查德面无表情地再一次开进了护栏。 等我们玩累了,天也已然蒙蒙亮了。 比分定格在:高文6胜,我3胜,理查德9败。 四仰八叉地倒在被褥上,呼噜声此起彼伏。 果然,不管多大,游戏永远是男人的浪漫。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适应 “凯特先生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 “凯特先生心情一直都不太好。”他身边的友人纠正道。 自从上次深海集会结束后,凯特越发心神不宁。 此刻,他正骑马疾驰。火焰般耀眼的长发在烈风中翻飞,鬃毛随步伐起伏,骑姿潇洒而冷峻。 虽然他一向热爱这种速度带来的快感,但现在却无法专注。脑中反复复盘着上一次自己在集会上的发言。 他隐隐有些危机感。那条锦鲤似乎很得克拉肯大人的欢心,若真想争取信任,也许自己也该搬去天中城?可转念一想,克拉肯大人对其他区域的情报并不了解,而组织内部真正驻扎在翡冷翠的只有自己。作为副手,他理应扛起情报收集和整理的责任。 为了不错过任何召集,凯特特地将手中的神秘罗盘改造为一件华丽的蒸汽朋克式饰物。戴在前臂上。铜质的表盘雕饰精美,齿轮与链条如同腕甲般交错,还镶嵌了几颗宝石,闪烁着冷冽光泽。 无论是骑马、开会、作画,甚至置身副本之中,都能随时感知到集会的召唤。 最近他也在尝试在蔷薇骑士团中获取晋升。那是翡冷翠最庞大的组织之一。凯特素来厌恶繁琐的人际关系,因此刻意停留在低阶,但若要获取更多核心情报与资源,他必须向上进步。 考试难不倒他,毕竟自己过目不忘。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自然地晋升,而不是显得过于刻意,以免引起他人疑心。 或许,下次他可以找机会向克拉肯大人科普一些特殊道具与副本知识。毕竟那位还是新人,而凯特会亲手培养他,直至成为最强大的存在。成为一个值得自己的追随的存在。 念及此处,他猛然勒缰停马,朱红色的长发随风散开。 翻身落地,他神色冷静,转身步行离开。 与凯特的焦躁相反,洛玄璃对天中城的喜爱远超预期。 这里城池广阔,街道繁华。市集熙攘,医馆与美食遍地。各式服饰交织,从云锦长衫到轻便短褂,应有尽有。货币则是与铜钱极为相似的圆形钱币,让她倍感熟悉。 她的性子与凯特迥异。佛系、温和、心态稳定,像个卡皮巴拉。 洛玄璃曾是药王谷里最受宠爱的天才小师妹。那时她沉浸于草药与自然,医修天赋出众,备受长辈疼爱。因为进步神速,她被送往万宗堂深造,从乡村般的药谷步入仙门大宗,接受更系统的培养。 她精修药修与道法,拼命追赶,只为早日突破元丹,回到药谷,成为师姐,报答当年收留之恩。 然而修仙世家多有偏见。出身卑微的她常被看不起,却又无法否认她的才华与勤奋。她既勤奋好学又天赋异凛,师长们不断给予灵药灵草,她也不负众望的进步飞跃。 终于,洛玄璃渡劫成功,却在虚弱期被种下心魔。晋升天师的关键时刻,她被心魔困锁,濒临崩溃。她本已绝望,却在幻境中瞥见一道缝隙。那是杂音,是裂痕,她伸手触碰,便坠入了副本世界。 因为曾经过于拼命,如今的她选择慢下来。除非在副本中,她几乎彻底宅家,享受着之前不曾体会过的慢节奏人生。 副本于她而言,既是挑战,也是享受。她这次打算好好活下去,珍惜每一次经历。 第二次副本洛玄璃经历了【甜蜜的家】。 规则简单:必须吃掉母亲做的饭,不要与父亲谈及母亲,不要让弟弟碰水,不要在黑暗里睁眼。 对一位药修而言,这副本几乎没有威胁。洛玄璃干脆在夜幕降临后直接闭着眼睛,靠听觉和灵力辨位,把自己当成在药谷里闭关修行一般悬在房梁上,从头到尾平静地度过了那一晚。 她随后得到的安全屋是狭小的一房一厅。为谋求稳定,她决定去打工,挑中了一家普通的医馆打算毛遂自荐。忽然,环形玉佩闪烁起幽蓝的光芒——深海集会要开始了。 朱红色的魔鬼鱼与金色的锦鲤同时游入泡泡。 凯特与洛玄璃异口同声地对我说道:“下午好/上午好,克拉肯大人/尊师。” 声音微微重叠,却各带从容与恭敬。 “早安,午安,晚安,魔鬼鱼和锦鲤。”我回应。 凯特迫不及待问道:“请问,这次召开海洋集会是……” 我心中一紧,临时背下的开场白全忘了。 洛玄璃轻声提议:“如果您不介意,我有一个建议。可以先由宗师做简短总结,再由我们分享情报资料,最后由您主持结束。” 我点头:“这个提议很好,就照此执行吧。” 凯特立刻接过话头,兴奋地说:“不知道你们是否听说过核心副本?” 洛玄璃摇头:“我才通过两次副本,从未听说过这个词。” 凯特解释:“每个区域都存在极少数核心副本。只有通过一定数量的核心副本,才可能收集通向更深区域的钥匙。” 我轻轻颔首。 凯特继续道:“我也只通过过一次,但那次过的云里雾里,没有找到特殊之处。克拉肯大人,您是否……”说到这里,他顿住,懊悔自己多嘴。毕竟克拉肯大人只是新人。 “见过几次。”我淡淡开口。 凯特与洛玄璃对视,皆露出惊讶之色。几次? “这些副本中都有领主。他们有自我意识,甚至掌握副本本身的权柄。”我答。 洛玄璃眼神闪烁:“能否分享一下领主的姿态?” “会融入副本,成为规则的一部分。” 凯特点头补充:“并非每一个核心副本都会留下线索,但可以确认的是,经历得越多,就越容易找到通向下一区域的道路。” 我心中暗自叹息。若真要进入更深的区域,是否意味着要离开黑泽组? 洛玄璃忽然露出笑意,炫耀的甩了一下自己金色的鱼尾:“我顺利通过第二次副本,也得到了安全屋。” “恭喜你,锦鲤。”我答。 “恭喜。”凯特附和。 她继续分享天中城的趣闻,铜钱货币、繁华市井,还有加入组织的打算。凯特随即进入导师口吻:“天中城有不少庞大组织,但最适合新人的,是「天渊阁」。口碑极佳,你可以尝试加入。” 洛玄璃微笑:“魔鬼鱼道友,您也是某个组织的成员吧?” 凯特笑而不答,只淡淡说:“我对克拉肯大人的海洋集会一心一意。” 她转而看向我:“克拉肯大人觉得呢?” 我借风间的话回应:“人脉就是力量。而在这个世界,情报就是生命。” 两人齐齐点头。 再稍作交流,我挥手让水母游走。 “当珠光再度浮现之刻,我会再次召开深海集会。——早安,午安,以及晚安。”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训练 送走了魔鬼鱼与锦鲤后,我掏出无名册。 翻开时,之前的聊天痕迹已经消失,第一页再次化为空白。 我让一只海天使递来铅笔,在第一页第一行写下: 「神奈川老师,请问您在吗?」 “怎么了?小可爱?”一行娟秀的字迹浮现在下方,清丽端正,带着熟悉的温和气息。 「想请教一下,这次副本里遇到的一些疑惑。」 “对我心爱的学生,我永远都有时间。” 我犹豫片刻,还是写下: 「这次,我似乎又进入了一个核心副本……里面的领主名为霍拉公爵。」 忽然,一行陌生的字体在我的字迹正下方浮现。那是繁复的中世纪连笔钢笔字,华丽、凌厉,仿佛字迹本身就携带着优雅。 ~哦呀?你在找我吗? 神奈川老师的字迹立刻出现:“稍等,好像有老鼠钻进来了,我们一会再聊。” 下一瞬,一块看不见的橡皮仿佛横扫过纸面,那行华丽的字迹被强行抹去。 可它又浮现出来: ~这位女士,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来参加你们的交流会。 神奈川老师冷冷写下:“这位先生,请不要打扰我和我学生的谈话。” 于是,笔记本上两种字迹轮番交替:华丽的笔锋不断写出话语,却总是被那只无形的橡皮抹去,速度越来越快。 我愣了片刻,忽然想起自己见过这种字迹。在美术馆的每一幅展品下方,落款全是这般华丽的签名。 我提笔写下:「你是霍拉公爵?」 “正是。”华丽的字迹缓缓浮现,“没想到能以这种方式交流,倒也有趣。” 神奈川老师立刻追问:“这是我的笔记本,你是怎么进来的?” “请不要在意细节。” “所以,”那行字仿佛带着笑意,“你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呢?” 我写下自己的疑惑:「我才进入副本世界不久,经历过三次副本,可是三次全是核心副本。这正常吗?」 神奈川老师的字迹立刻抖了一下:“三次?!” 「是的,颐和园、永夜高中、霍拉美术馆。」 霍拉公爵的字迹悠然出现:“颐和园的领主是谁?” 「可能是那只兔子,你的美术馆里也在镜子迷宫里见过。」 神奈川老师毫不留情地写道:“哈哈哈哈,你家美术馆安保不行啊,竟然还能跑来跑去的。” 公爵这次没有回应。 我补充:「不过还好,每次副本我都遇到了熟人帮助,不然根本撑不下来。」 “熟人?”公爵的字迹猛地一顿。 “连续三次?”神奈川老师似乎也愣了片刻,“这很奇怪。副本进入条件向来随机,浅海里人数众多,你怎么可能每次都和同一批人相遇?” “意外一次,巧合两次。”公爵的字迹拖出冷峻的尾笔,“那第三次呢?” 我背脊一凉,自己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会留意的,多谢两位指点。」 神奈川老师依旧轻松:“不用谢~小可爱。” 公爵则回复道:“这没什么。” 我忽然想起白色宫廷服的少年,于是再次提问:「你们知道‘拉比特’是谁吗?」 “没听过。”神奈川老师飞快写下,“他长什么样?我可以帮你留意。” 我尝试画出那个少年的身形,但匆忙之下,只能留下模糊的草图。 公爵的字迹浮现:“……你的艺术天赋很独特。或许应该多临摹我的展品。” “闭嘴。”神奈川老师毫不留情地擦掉了那一行。 对话就此中断。合上无名册时,我心里还回荡着最后看到的,霍拉公爵的一句话: ~有没有可能,是你把周围的人拉入副本的呢? 我愣愣盯着封面,久久无言。 还没从无名册的阴影里缓过神,第二天上午,织田雪乃就把我叫到了本丸。 她一本正经地宣布,要对我进行体能训练。 “听说你在美术馆里才跑两个展厅就气喘吁吁的,这样可不行。” 我本能想拒绝,但她的目光压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不过我可不会一个人受罪,于是顺手用美食和几句忽悠把高文也拉了进来。 好朋友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是电子专家!直播系!不需要跑步的!”高文惨叫。 “闭嘴。万一下一个副本是大逃杀呢?”雪乃冷冷丢下一句。 “那理查德呢?!”高文立刻试图拖人下水。 “他说白天不行。”我摊手。 所以理查德果然是吸血鬼吧? 训练从中午开始。先是慢跑8圈,我差点直接趴下,高文想开直播,结果在第4圈连自拍杆都举不稳了。 “不要随便变速!不要大喘息!会岔气的!”雪乃在前方喊着,姿态利落得像一名职业运动员。 我腿沉得像灌铅,勉强咬牙跟上。高文几乎半途猝死,一边跑一边嚎:“这画面会掉粉的!一定会掉粉的!” “是男人就安静点跟上来。”雪乃冷冷回击。 8圈结束后,她拍了拍手:“恭喜,第一项目完成了。” “第一项?!”我和高文几乎异口同声。 “对,6项一组。一共做三组。” “你不要过来啊啊啊!” 等我们互相搀扶着走进公共澡堂时,高文已经要昏过去了。他金色的卷发湿漉漉的,完全没了往日的光彩。 “你在颐和园副本里是不是吹牛了?”我怀疑地盯着他。 “别瞎说,”他吐泡泡回答,“在吃到咖喱乌冬之前,我绝不会就这样闭眼……” 好消息,晚餐很好吃。坏消息,甜点还没吃上雪乃就宣布了加练菜单。 在夜色降临的同时,理查德敲响了黑泽组的大门。他身着黑色运动服与棒球帽,黑色口罩盖住了大半张脸。 “你怎么来了?”我问。 “织田邀请。” “等一下……难道我们……晚上也要高强度训练?!” “是啊,所以让你们少吃点。”雪乃理直气壮的开始拉伸。 “不要啊啊啊啊!”我和高文的哀嚎几乎震碎夜空。 第二轮训练在惨叫中开始了。 蓝发白衣的雪乃领跑,步伐轻盈得像风。黑衣的理查德紧随其后,脚步悄无声息。 我拼命维持节奏,胃里翻江倒海,感觉随时都能把晚饭吐出来。至于高文……他已经彻底装死,瘫在跑道边一动不动。 我抹着汗,心里绝望地问自己: 我是来通关副本的,还是来当运动员的?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心动 “请问……大姐啊……” 高文趴在台阶的石阶上,虚弱得伸出一只手,像濒死的鱼一样在空气里划了划,语气虚浮却满是坏笑。 “咋?”雪乃抬起一边眉毛,蓝色的眼眸在月光下亮得像冰川。 “风间到底是看上。。。啊不对,你到底是看上风间哪一点了?” 夜色静谧,庭院中的风吹过樱花树,花瓣簌簌而落。月光温柔,仿佛特意替这段冒犯的问题罩上了一层暧昧的滤镜。 这是训练开始的第六天。我们已经逐渐适应雪乃的魔鬼节奏。白天高文总想着偷懒,可大多数时候都会被雪乃和我揪出来揍一顿。 而每当太阳沉入地平线,穿着黑色运动服的理查德就会无声地加入我们。 我也累得快虚脱了,却还是忍不住插嘴:“其实我也很好奇。”我顺手把一瓶水递给理查德,自己在高文身边坐下,一起看向雪乃,“毕竟雪乃姐这么漂亮,当然会好奇您和风间的爱情故事啊。” 雪乃沉默了几秒,指尖无意识地绞着一缕蓝发。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那你们可就问对人了。” 她的神情微妙,竟带了一丝少女才有的羞涩。 「初遇」 “你们也知道的,我是雪女。”她轻声开口。 我们都点了点头。 而在妖怪里,雪女也是比较特殊的存在。 雪女,字如其名,如冰雪般冷酷的女子。织田雪乃也不例外。她无法触碰任何超过十度的物品,夏天的阳光会灼伤她的肌肤。四季之中,唯有冬天才是她真正的庇护。 母亲曾叮嘱过她:雪女的爱情,是一种诅咒。 孤独是常态,疏离是必然。她理应对世间的温情漠不关心,更不该去期待什么爱情。 但是织田雪乃却始终向往着人类的生活。她想去理解生命短暂的人类,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欢笑,又会因为转瞬即逝的失去而痛哭。 她甚至曾偷偷假扮成人类,潜入道馆学习剑道。因为剑道无需天赋,只要不断练习就能接近极致。而她有的是时间。 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一百年。 从最初的磕磕绊绊,到日后的剑道大师,她靠自己的努力闯出了一条路。可就算如此,她依旧与周围格格不入。 “我一直不明白,人类的生命那么短暂,为什么却能活得那么炽烈。”雪乃的眼神像是望着记忆深处。 直到她遇见风间忍一。 那是她最讨厌的邂逅。 一个温和得过分的男人。 他总是笑着,总是有无尽的耐心。明明战斗力不如自己,明明胆小怕死,却偏偏得到了老大的信任。 “我讨厌胆小鬼。”雪乃承认。 可偏偏,这个男人却在她最不设防的时候,悄然闯入了她的生活。 「饭菜」 风间每天都会为大家做饭。雪乃不需要进食,可是某一天,她实在对连老大都赞不绝口的美食产生了一丝兴趣,偷偷尝了一口风间留在自己门口的饭菜。 那是一碗凉掉的味增汤,配着冷米饭和烤秋刀鱼。 “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了。”雪乃的嘴角微不可见地动了动,“这小子绝对喜欢我。” 那些为她准备的食物全是凉的。 织田雪乃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自己无法触碰温热的食物。可风间像是无声地察觉到了。 他一边为大家准备热气腾腾的餐点,一边安静地为她留出一份凉好的。 风间什么都不说,只在不经意间,把那份特别的饭菜推到她面前。 渐渐地,她开始在夜晚练剑时注意到他的身影。 不远处,风间总会带着凉茶和点心,静静坐在庭院的石灯旁,看她的剑光一遍又一遍划破夜色。 他从不打扰。只是在她停下休息时,递上一条毛巾,一杯刚好的凉茶。 “辛苦了。” 明明只有短短三个字,却在她心里层层荡开涟漪。 「心动」 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 风间再次端着一壶凉茶和一盘曲奇走过来,花瓣簌簌落在他肩头。 “辛苦了。要不要补充一点糖分?” 她盯着他,忽然心血来潮,半是玩笑半是调戏:“风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上心?该不会对我一见钟情吧?” “嗯。”风间很平静地点头,“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 雪乃心头猛地一颤。 她追求的,是烈火般的爱情,是能席卷心脏、像暴风雨般掀翻理智的感情。可他的回答太过平静,像春日里不紧不慢的一阵风,让人甚至怀疑是不是听错了。或者他根本没有真正的心动。 她抬起下巴故作不在意,继续问道:“那如果我讨厌你呢?” “我还是会为你煮味增汤。每一天。”仿佛陈述着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风间的眼神很安静,没有告白的羞赧,也没有热烈的执着,只是一种让人难以动摇的笃定。 而正是这种平淡,反倒让雪乃一时间分不清,他是不是真的喜欢着自己。 「告白」 时光流转。 雪乃原以为风间会放弃。可他没有。 他依旧每天为她准备着10度以下的饭菜,依旧在夜里陪伴着自己训练,依旧在樱花树下为她端上凉茶和不重样的点心。 樱花再次盛放。月色皎洁,风声温柔。 “今晚的月色真美。”风间忽然说道。 雪乃心中一动。她看着风间那双清澈的眼睛。 “……风也很温柔。” 风间愣住,整张脸瞬间涨红,眼神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雪乃淡定地边吃曲奇边抿了一口凉茶,淡蓝色的眼睛凝望着他:“你这不是会害羞的嘛?” 她的手轻轻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一瞬间,她终于承认了心动。 这就是她一直想理解的人类的爱。 有限,所以珍贵。 短暂,所以热烈。 雪乃第一次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羡慕人类。 “所以,雪女可是很恐怖的。”她轻声笑了笑,“除非彼此死亡,否则我会永生永世地爱着他。如果他辜负了我的爱,我就干掉他。“ 我们三人同时沉默。 高文猛地一拍大腿:“有点极端,但是这也太浪漫了吧?!” 我也忍不住点头。理查德的眼神虽然淡漠,却也流露出一丝微妙的情绪。 就在此时,风间提着点心和凉茶走出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太晚了小雪,吃点宵夜,早点休息吧。” 雪乃看向他,蓝色的眼眸中闪过温柔,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夜色下,樱花花瓣如雨般落下。 织田雪乃还是雪女,可在她漫长的冬夜里,终于吹来了一阵愿意为她而停留的春风。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猜测 训练进入第三周的时候,我已不再讨厌清晨的凉风了。 肌肉的酸涨还在,但从“像被卡车来回碾过”降级成“有人拿木棍轻捶了我一整晚”。 呼吸也更长了,步频能稳住,雪乃喊的口令不再让我慌乱。身体像一座慢慢升温的炉子,火候合上了。 可另一件更怪的事也同时发生:只要我想问“拉比特是谁”,世界就像被人把音量旋钮拧到零——声音、笔迹、念头,全被抹掉。 吃饭时,我刚张嘴准备问问风间,结果日影先生不小心摔碎了杯子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训练时,我想问雪乃或高文,而一要张口就会摔倒。 就连夜里回到卧室,我拿起笔准备写下“兔子”的字样,笔尖抖了两横,却怎么也不认得这二字长什么样。 我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想法被污染了。和拉比特相关的思考和提问只能发生在深海遗迹内。或许是因为这里是我的安全屋,而在这个范围内我就是规则。 平时的时候,这种憋屈像有根鱼刺卡在喉咙。可每当憋到快窒息,我又会想到另一件可怕的事:如果我让他人知道了拉比特的存在,会不会把同伴们置身于危险之中? 最终的结论是我打算先独自调查。 第二件事是我终于要转正了。 “你更喜欢成为调查员还是后勤呢?”风间在训练进入尾声的时候开始给我介绍黑泽组的成员分配了。 调查员要进入副本,一边获取情报一边赚取价值。后勤意味着维持黑泽组日常运转,从补给到情绪管理,从情报整理到对外联络。两种工作同样重要。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选择了调查员。我必须去找“窗”,这不是浪漫的愿望清单,而是我对“回家”仅剩的路径。我仅剩的执念。 “好。”风间点头,“但是记得照顾好自己,无论何时安全都是最重要的。” 训练间隙,我还是不太长记性地去约黑泽夜组长单挑。 第一次被他单手格挡顺带点了两下腕骨,回去我连筷子都握不稳。 第二次他还没认真,我就被揍的无法直立行走。 第十次之后,雪乃看不下去了:“老大!!你不能这样打孩子啊!” “我不是孩子。”我趴在地上,虚弱的抗议。 “你几岁?” “……二十三。” “老大!!你不能这样打婴儿啊!!” 黑泽夜神色未变,表示实战永远是进步最快的方法。自己也好久没活动筋骨了。 但是组长也是个不错的老师,某一次他带我把仓库里的武器试了个遍。 可是枪械地后坐力我适应不了,钝器太沉了我挥不动,长刀挥出去总担心误伤队友,扔暗器永远仍不到靶子上,双节棍……双节棍最离谱,我永远先打到自己。 最后我们三人沉默地看向我空空如也的双手。黑泽夜总结道,“你更适合近身,以后锻炼搏斗数。” 休息室在这三周也彻底失守了。 理论上,只要有钥匙,就能在任何地方进入自己的安全屋。 于是高文干脆把我的书桌抽屉改造成了他家后门。只要拉开,就能直接钻回自己的安全屋,活生生把我的房间变成了一个叮当猫四维口袋。 理查德更夸张,他把我的洗手间门当作传送门。每天太阳一落山,雾气还没散干净,就会有个全身黑衣的身影冷不丁走出来,漆黑的帽檐和口罩把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第一次见的时候我差点把牙杯砸过去。 明明只是一个休息室,现在却成了多人合租房。**?不存在的。 偶尔被半夜喊去打电动,偶尔听见洗手间传来理查德地关门声,我总有种回到大学宿舍的错觉。不同的是:俩舍友一个是黑客,一个是吸血鬼。 “今晚来一把?”高文每晚十一点准点从抽屉里伸头。 “你不困吗?” “困。但困着玩更有灵感。” 我败给了这番歪理,常常一晚就是好几把。理查德从“一脚油门直坠海”的萌新进化到“偶尔能完整绕场一圈”的稳健派。 在这期间我召唤过一次召集海洋集会。泡泡在悬空的水体里散出微光,像一盏盏寒星。魔鬼鱼凯特点头致意,锦鲤洛玄璃则穿着天中城的新样式——米色宽袖系浅金束带,整条鱼明润如玉。 我把拉比特的危险讲得尽量具体:他看上去是一只白色的兔子,但是能污染认知。还能在规则里挖洞,潜伏进别的副本里。绝对不要相信任何兔子,也不要去直视他们。 洛玄璃则分享了她顺利加入天渊阁的经过。那里收治病患、救死扶伤。同时他们也收集副本中的药草与材料。她正在往“医师”的方向精修。 凯特则兴奋得尾鳍都快打破泡泡了:“我拿到职业分支了!学者、工匠、斗士、医者四选一。” “你想做什么?”我问。 “为了组织,学者最理想。”他顿了顿,坦白,“但我更想当工匠。去做那种看上去就不得了的武器和设备。” “去做你想做的就可以。” “感谢克拉肯大人的建议!”魔鬼鱼再次扑扇了两次。 随后,他把“副本价值机制”给我们锦鲤也讲解了一下:副本内其他死者残留的价值可被提取,但最容易获取价值-也就是钱的方式是尝试理解副本的含义。比如永夜高中的本质是神奈川老师的复仇,而霍拉美术馆则是一位公爵的绝望美术展。 “你越靠近真相,回报越高。可是‘过度理解’会让人坠入污染。所以一定要谨慎,量力而行。”魔鬼鱼凯特补充道。 会末,我从怀中取出两枚海螺——它们是在深海遗迹中发现的,带着古老而神秘的光泽。螺口处似乎还残留着点点星光。 “这是信物。”我缓缓开口,“若你们对着它说话,我便能听见你们的回音。在副本里也可以。” 魔鬼鱼凯特接过那只殷红色的海螺,指尖微微发抖,像是捧着一件无比珍贵的圣物。那份激动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朱红色的尾巴在身后轻轻摆动,泄露了他压抑不住的喜悦。 锦鲤洛玄璃则轻轻捧起金色海螺,那表面像被无数细微的金线浸染,闪着宛如夕照般的光芒。她凝视许久,神色安宁而庄重,像是在接受一份古老的誓约。 两人神情不同,却同样流露出掩不住的喜悦。这一瞬间,魔鬼鱼凯特和锦鲤洛玄璃都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对他们而言,这不仅是一次简单的馈赠,更像是海洋集会真正开始凝聚的标志。 散会后,泡泡一点点暗下去。圆桌上又只剩我一人的呼吸声。 离开太久容易引起怀疑,我握紧钥匙,让海浪把我带回黑泽组的休息室内。 今天的晚饭是荞麦面,热的冷的都有。我们三个不约而同看向风间——果然,他用带印有雪花的器皿装了冷面,先放好调料然后搭配着冰镇梅酒放到雪乃面前。 雪乃抬眸一笑,俯身在他脸颊落下一吻。风间的耳根染了一抹热意,假装去盛饭并借此离开。 “话说,”我边拌面边开口,“我怀疑自己有把人拉进副本的能力。” “没准儿。”高文一本正经。 “不,这不是能力。”理查德淡声否定。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高文已经掏出手机,对着我拍了一张照片,随后开始噼里啪啦打字:“理查德说的对,你没有特殊能力。”他把屏幕转给我看,嘴角翘着,“刚扒了你的底层代码。” 我白了他一眼:“你手机坏了吧?”毕竟在我眼里那只是一堆乱码。 “不可能。” 我本想再争论一下,他忽然把筷子一搁,抬头看我:“可你也别全推自己头上。我们跟你同时两次进入同一副本,也有小概率可能发生的。” “好了,别乱想了。”他欲言又止,“先吃饭,荞麦面坨了就难吃了。” 饭后,我开始整理这几次的收获并打算把他们送往风间的办公室。在第一个转角恰好与门口走来的盖斯撞个正着。高文曾说那是他“哥们”。打过招呼后我们又偶遇了准备出门的理查德。 刚想侧身给他让出空间,一阵熟悉的黑暗骤然降临。 ——来了。 ——又来了。 下一秒,我和理查德、盖斯,还有几个陌生人一同站在一间宽阔而幽暗的空间里。 远处有什么在低声嗡鸣,像机器,又像潮声。 身侧的二人震惊地看着我,我几乎能读出他们眼底的疑问。 是的,我大概就是个把人一并拖进副本的**磁铁。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Stoneford【石桥镇】 风吹过石桥镇的外墙,带着泥土与谷物的味道。 等我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上那套衣裳彻底变了。米色的粗布麻衣,袖口被磨得毛边,腰间一根随便打了结的麻绳,裤腿沾满了泥点子,脚上是一双快要裂开的破皮鞋。 这次该不会是要在副本里体验种田和农家乐了吧?说不定还能真的吃到努力耕种的麦子……想想还有点小期待。 抬头时,正好和理查德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依旧是那副平静而冷淡的模样,但衣着显然不是我的档次:黑色的布料利落地收身,袖口和斗篷边缘甚至还绣了些银色的暗纹,看上去低调又锋利。裁缝的身份没跑了。甚至连他的发型都变了,原本是英伦的绅士微卷,此刻却全部向后梳起,只留下几缕垂落下来,勾勒出颧骨的冷峻线条。 再看盖斯,他几乎就像是从石堆里抠出来的人,粗壮的手臂挂着石灰粉,背后还吊着一把铁锤,仿佛一生下来就要干搬石头、砌城墙的活。三个人,完全不同的角色。副本的恶趣味果然没变。 不等我们多说,大地像被钟声震了一下,镇门前赫然立起了一块巨大的木质公告牌。上面刻着的条文沉甸甸的,像是被烙上去的。 每日清晨必须祷告,缺席即为异端。 每晚必须焚烧一名女巫。 三日内不处死女巫,瘟疫必来。 不得触碰瘟疫死者。 所有人必须扮演自己的角色。 夜间不得独自行走。 商人、裁缝、石匠,必须按时交贡品。 字迹粗粝得像是钉进眼睛里,我甚至觉得它会动,会在夜里自己改变。就在我盯着这些规则时,掌心忽然多了一块木牌子,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一个字:农民。 理查德低头看了一眼,裁缝。 盖斯则是石匠。 还没开口,盖斯已经给了我一个“嘘”的手势,神情不太对劲。 “看来大家都分配到了身份。”一个身披红色斗篷的男人率先开口。他姿态高傲,指间闪烁着宝石戒环,鼻孔里几乎要喷出“贵族”两个字。他环视众人,语气阴阳怪气:“既然如此,公开身份或许更好。” “没必要。”一名女子却打断了他。她衣着考究,但没有贵族那种耀眼的浮华,倒像是商贩。声音温和,却带着精明的克制,“知道得太多,反而容易互相怀疑。” 话音刚落,周围的人抓住时机开始自我介绍起来。 “我是盖茨比。”盖斯第一个接话,我差点没忍住翻白眼。这名字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哪位大富商,结果盖斯却是个石匠。我怀疑他是不是压根就不想干搬石头的活,才故意起了这么个唬人的名字。 “迪克。”理查德低沉回复。 “雅各布。”那商人女子微微一笑。 “司徒。”穿着铠甲的黑发少女挺直脊背,声音铿锵。 “约书汉。”那个神职打扮的男人立刻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嘴里还喃喃祷词。 “明日香。”一名抱着书卷的少女有些局促,声音小到像蚊子。 ……等下,这节奏是不是太快了?我眨了眨眼。为什么大家都像是演戏演到入木三分一样,完全接受了这个身份设定?这不是副本吗?怎么一个个比我还敬业?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牙开口:“格里德。”一个上次在永夜高中随手编的名字。反正农民嘛,没人会在意。 最后,那名梳着狼尾的白金发青年才缓缓开口:“我是莱普斯。” 他的声音温和得近乎圣洁,淡粉色的眼睛明亮得不像人类。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有点可怕。总觉得有点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更要命的是,他说完之后一直盯着我看,像是猫看见了老鼠一样。 并不是所有人都给面子。那个贵族男子只是冷哼:“我没必要和你们介绍。”说完,转身就往镇里走。还有一个绿发的女子,只是点了点头,便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空气顿时冷了几分。 石桥镇的街道不宽,鹅卵石拼成的路面坑洼不平。两边的木屋都有些歪斜,屋顶垂着干草和药草。空气里飘着草药混合发霉木头的味道。路边偶尔有妇人提着水桶,却始终低头快步走过,不和任何人对视。 仿佛整个镇子就是一座巨大的舞台,居民都是早已排练过的演员。 钟声在空气里轰鸣,低沉而压迫。教堂的大门缓缓打开,吱呀声宛如铁链拖地。白鸽惊慌地飞起,却很快消失在灰暗的天色中。 所有人都被那钟声吸引,脚步不由自主地汇聚到教堂前。莱普斯就站在台阶上,怀里抱着一卷经书。他举起手,声音庄重得仿佛真的是天启的使者:“诸位,聆听神的旨意。瘟疫环伺,唯有火焰能净化人心。记住,每日必须焚烧一人,火焰能带来纯洁。” 那眼神扫过人群,我感觉背脊发凉。理查德的神情却冷静至极,像是在暗暗揣摩牧师的真意。 “格里德。”红斗篷的贵族忽然开口,眼神里带着轻蔑的笑意,“农民最容易染上魔鬼的气息,也许第一个被烧的就是你。” 我嘴角抽了抽,差点骂出来。 幸好理查德低声提醒:“别回嘴。小心点。” 盖斯则闷着脸,被人派去修刑架。他不情不愿,但害怕规范规则所以只能咬牙接下活计。 镇民们冷冷看着我们,没有一丝笑容。信徒约书汉已经扑倒在地,疯狂祈祷。商人雅各布在暗暗打量着我们所有人。学者明日香翻着书页,嘴里喃喃着一些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语言,却透出另一种偏执。士兵司徒摸着剑柄,跃跃欲试。 而我……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木牌,“农民”。 副本居然真让我去农耕。当天中午,我被迫分到镇外田地,手里是一把又钝又重的锄头。 太阳烤得背发烫,土壤硬得像石头。锄头砸下去,震得手臂发麻。汗从脖子滑下来,混着灰尘糊在脸上。镇上的孩子站在不远处,怯生生盯着我看,眼神里全是提防。 第一次,我真切地意识到:这里或许并不只是副本的幻境,而更像是一座真实存在的某个世界的中世纪村庄。那些村民并不是NPC,他们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鲜活的细节和情绪。 等到夕阳沉下去,钟声再度响起,我已经累的汗流浃背了。莱普斯再一次出现在教堂前,蓝白相间的火光摇曳。他的声音空灵而平和:“黑夜降临,火焰必须燃起。今天,将有一人接受神明的净化。” 火堆燃起,映在每个人的脸上,仿佛他们早就习惯这一切。 没有质疑也没有挣扎,仿佛火刑和吃饭一样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怀疑 夜风在石桥镇的屋檐间穿行,像是从钟楼上垂下的无形绳索,轻轻勒住每个人的喉咙。 今晚被绑上刑架的是隔壁农场的一个中年妇人,粗糙的手背上有常年揉面留下的白面粉印子,头巾被泪水打湿,眼里满是恐惧和不甘。 人群里传来一个小女孩颤抖的声音,她说看见那妇人在田里劳作时自言自语,像是在和恶魔聊天。火把抖了一下,火星被风扯成细碎的雨。 这简直是谬论。可真正可怕的是,整个村子宁可相信一个孩子的臆想,也不愿相信那位农妇的清白。 就连今早趾高气扬的贵族和总是精于算计的雅各布,都在那一刻露出短促的惊愕。 他们大概也没想到,“谁是女巫”的判定竟然脆弱到可以建立在一个孩子的谎言上。 信徒约书汉也愣住,一根手指停在胸前画十字的半途,好像突然忘了如何祈祷。 可钟声在脑后一击,他们同时想起那块公告牌上的第五条规则:所有人必须扮演自己的角色。 于是他们只能顺从的忍住心中的不满,顺着队列没入人群。 贵族抬起下巴回到领主身边的位置,商人回到自己的商队里。信徒重新俯身,嘴里滚出更热的祷词。每个人都像一粒螺丝,被拧回了他们该在的孔里。 走在人群前面的是今早那个拒绝自我介绍的墨绿长发女子,她此刻披着异端审判官的服饰站在台阶上。她把长发束进了一顶紧实的布帽,外罩黑色长袍,肩上扣着一条窄窄的披肩,腰间绳结系着铁钥匙与皮套,皮套里露出钝口的小刀与封蜡的印戳。 莱普斯站在她侧后,轻声介绍:“让我们镇上的异端审判官——莉可莉莉,完成最后的审讯。” 她握住那农妇的手,把她引向刑架。莉可莉莉的眼里掠过一丝悲伤,她问道:“你是魔女吗?” 那妇人像已经熬过一夜审讯,嗓音发干:“是的。”她顿了顿,“我还要指认爱达。她的丈夫,还有丽娜。他们也在崇拜魔鬼。他们也是魔女。” 人群一角立刻炸开,我身后的那位女人尖叫出声:“她在说谎!我没有——她在诬陷我!”嗓音被士兵们粗鲁的脚步声截断。人群中有几人被摁在地上,随后士兵把他们拖向教堂的侧门。 火焰咬住干柴的边缘,像野兽试探第一口。 我侧脸看见盖斯垂下了头,喉结滚了一下——那是他早晨刚搭好的刑架,粗壮的横梁上还留着他手指的石灰。商人雅各布把视线从火焰移开,学者明日香紧抱书卷,脸色惨白却不退后半步。 士兵司徒握紧了剑柄,却极力控制着使它不发出任何一丝金属的声响。人群里只有虔诚的信徒约书汉随着火焰腾起的声音高声祷告,扮演者自己的角色。 莱普斯隔着火光与我对视,淡粉色的眼眸一瞬不移。 接下来的两天,那些被指认的名字一个接一个被推上火堆。 清晨的祷告一丝不苟。钟响三下,教堂的门开到刚好容得下两个人并肩走进的宽度,队伍顺次而入。牧师莱普斯立在讲坛前,白色的覆布平整到看不见褶皱,他每一段经文都读得恰到好处,既不煽动也不温吞,像在替每一颗心调节同一段呼吸。 信徒约书汉总是第一个跪下,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 第四天,贵族带着手下来镇中心收取贡品。铁马蹄踩碎了铺在门口的稻草,士兵抱走布匹、盐、干肉、蜜蜡,商人们一个个把包裹摆在广场中央的石台上,像摆开一桌仪式。 轮到我时,我的手是空的。我还没有收成,连一束像样的麦穗都掰不下来。但同样的,这不算违反规则因为规则七说了,商人、裁缝、石匠,必须交贡品。农民不在其列。 可真正握着鞭子的从来不是句法。我张了张口,没能把这点“幸免”的逻辑说出口。 那位贵族身边的跟班看了眼我,说了句:“惩罚一下无法上贡的人。” 士兵司徒的目光在我脸上停了半拍。她显然不愿意,可她还是走来,打了几拳意思了一下。 人群里有些人默默低头,更多的人把目光从我身上抽走。没有人愿意和贵族们交恶。 “等等。”理查德把一个包裹放到了石台上,那是他刚从工坊抱出来的一捆紫色布料。“裁缝的贡品照例奉上。至于农民,他在收割季前拿不出任何东西。若要问责,问责季节,而不是人。” 盖斯从人群里挤过来,把我扶起然后护在身后。 贵族冷冷看了一眼,手上那枚祖母绿戒指在阳光里晃了一下:“这次就算了。” 那天勉强过去之后,黄昏的风起得更早。每天的劳作像水一样把思考冲淡,我一回过神就已经躺在铺着粗布的床上,而火光正从木窗的缝里爬进来。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我实在忍不住,摸黑从宿舍里溜出来,绕过井台和干草棚,敲响了理查德工坊的小门。 门只开了一条缝,油灯的火舌被他压得很低。盖斯的石坊就在隔壁所以他也在这里,身上还带着石灰的味道。他一见我就低声骂了起来:“你是疯了?规则第六条,夜里不许独行。” “我有话要说。”我喘了一口,背脊上的汗还没干,“我合理怀疑,这里一个魔女都没有。” 工坊里静了两息,织机在黑暗里像一头伏着的兽,细细的经线被灯光切成无数条暗金。 我压低声音继续道:“你没法证明魔女不存在,同样也没人能证明魔女真的存在。我们已经烧了三个人——如果明天真有人病倒,村民会更加迷信。如果没人病倒,他们也会说是因为魔女被烧死了。这样下去我们也无法避免被指认成魔女。” 理查德没有立刻回应。他把灯芯又压低一点,“你的问题是什么?” “通关条件。我们要活多久?要解决什么?公告牌像是把我们塞进了角色里,农民要沉默,裁缝要缴布,石匠要搭刑架,信徒要祷告,贵族要下令,审判官要审讯——可是扮演角色无法结束这个副本。那么通关条件难道是阻止女巫狩猎?” 盖斯捏紧了拳头,不答反问道:“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女巫呢?那我们烧的是什么?” “人,”我说,“活生生的人。” 灯光在他眼里抖了一下。 我们开始列举所有人的职业和行为:贵族那小子就是个傻子所以没有威胁。商人雅各布很聪明但一直不做实事。学者明日香可能也意识到了魔女狩猎的真相,但她太懦弱。信徒约书汉有点入戏太深,而审判官莉可莉莉一直公事公办。 ”莱普斯,”说道那位牧师的时候我停顿了一下,“我说不出他有什么问题。但我就是感觉他有点奇怪。” 理查德沉思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通关方式有两种可能。其一,存活到一定天数,等规则自行崩塌。其二,找到并阻止这场魔女狩猎。” 盖斯抬头:“突破口在哪?” “教堂。”我和理查德几乎同时说出。“他们是女巫狩猎开始的源头,贵族只是代替国王收取贡品而已。” 最终我们决定再观察两天,尤其盯住教堂的动向。 理查德说他可以借着工作去教堂内部看看,盖斯最近要去监狱修理栅栏可以借机接触莉可莉莉。 我们约定每晚在裁缝工坊秘密会面分享收获。 门缝之间突然掠过一丝空气。理查德眼皮一动,手指压在唇上示意我别说话。他盯着门板看了一会,随即又把目光收回。他随口说道:“风有点大。” 只有我以为那真的是风。等我离开工坊,才发现小巷比来时更窄。屋角暗处有一截斗篷的影子,黑得与夜色分不清界限。另一边,比窗更浅的亮光在墙上停了片刻便熄灭。脚步声绕过井台,又停在教堂背后的小门旁。 可回头的时候身后什么也没有。 我加快了脚步。突然想起一条规则是夜间不得独自行走。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副本惩罚。 第二天清晨,钟声落下第一记时,教堂门内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有人扶着门框吐出一口浑浊的气,接着是哭声,比往常来得急。人群拥向台阶时,我看见一个死于窒息的少年躺在教堂门前。 “这是瘟疫造成的。”牧师莱普斯说道。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瘟疫 钟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石桥镇的空气已经凝固得像块冰。 那个少年躺在教堂门口,面色乌青,唇角溢出的痕迹像是被墨水染过。担架上的布单还没盖好,他的母亲就被人拉开,哭声像一只被割断喉管的羊,沙哑而尖锐。 人群里立刻有人喊道:“瘟疫!” 这两个字像火星一样,被风一吹便燎遍整条街。不知不觉间空气中已经充满了惶惶不安的气味。 “这不是瘟疫。”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学者明日香抱着书卷,颤声说:“这更像是中毒!这不是传染病的症状,这真的不是瘟疫。” 可她的声音很快被哭喊与祷告淹没。 当天傍晚,那个与死去男孩一家往来密切的肉店老板被推上刑架。他拼命喊着自己的无辜,可无人听见。火焰吞没了他,诅咒声撕裂夜空。 第二天,整个镇子被死亡的恐惧吞没。 村民们口口相传:是魔女带来的瘟疫。既然火焰已经让一个孩子和他的邻居伏法,那就该让更多人受到净化。举报的热情骤然攀升,一晚上就有二十个人被押往监狱。 恐惧像瘟疫本身,从一户人家迅速蔓延到另一户。每个人都不安,每个人都渴望把嫌疑推到别人身上,哪怕那是他们的亲人和好友。 街角的屋门一夜之间加了三道锁,篱笆上插满十字架。尖锐的争吵与祷告混杂,黑夜里像哀嚎一样起伏不定。 在这样的气氛里,学者明日香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 她的声音一开始还在颤抖,可很快就变成坚定:“大家冷静!这不是魔女的诅咒,也不是瘟疫!请你们听我说——这只是中毒,砒霜中毒!石桥镇没有魔女!” 她抱紧书卷,字字清晰,甚至试图整理证据来解释各种现象。她努力让人们明白,他们互相指认和互相残杀没有任何意义。他们都是普通的人,石桥镇从一开始就没有魔女。 在现代,这或许能打动人心。但在这里,她的举动无异于挑衅。 人群骚动。约书汉第一个站了出来,眼神炽热:“魔女!她也是魔女!” 这是第一次有参与者直接指认另一个参与者。空气瞬间绷紧。 明日香没有退缩。眼眶发红,却还是大声反驳:“你们错了!这一切都是教会的谎言——他们只是利用恐惧,让我们互相伤害!” 人群沸腾。有人握紧拳头,有人低下头不敢看。理查德眯起眼睛,盖斯脸色铁青。我能感觉到,这是一个危险的节点。 而莱普斯——他什么也没说,只站在人群之外,神情平静,既没有制止,也没有纵容,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一夜,明日香和约书汉在广场上公开对立。矛盾再也无法回避。 从那一刻起,十个人彻底分裂: 学者明日香、我、理查德、盖斯——试图阻止女巫狩猎。 贵族查理、审判官莉可莉莉、狂信徒约书汉——选择继续扮演角色。 司徒、雅各布、莱普斯——保持中立。 接下来的几天,明日香积极地和村民接触。 白天她在教堂边的长椅上翻书,抄写着为人们带来些许安慰的常识与药方。黄昏我们会在裁缝工坊后的小巷里低声聊天。 “我也曾在一个像石桥镇这样的村落里长大,”明日香怀念地说道,“孩子们在井边追逐,老匠人在屋檐下修补木桶,妇女们在河边洗衣,农民们在田里挥汗劳作。我相信这才是人们该有的生活。” 她昨晚听见了我和理查德的谈话。她同意我们的观点,并且认为自己不应该继续沉默下去。 明日香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她或许懦弱,不善争辩,却天生带着温柔与悲悯。她相信人心本该善良,相信知识能够照亮黑暗。正因如此,在最危险的时刻,她选择站出来。 接下来的几日,我们和明日香一起走访村子,试图安抚和说服村民。她会帮助那些失去亲人的人,也尝试用自己掌握的知识来解释病症,甚至用简陋的办法替人治疗。 第一天,她为被抓走的村民写下可能的病症与对症处理方法,把能借到的草药名单整理成页,悄悄塞给哭泣的肉店老板的妻子。 第二天,她去到监狱门前,努力用理性和细节把几位被指控者从群众的怒火中拉回来,用关于食物保存与中毒症状的常识解释那些被误认为“瘟疫”的症候。 夜里,我们三人常在理查德的工坊里帮助明日香整理得到的资料。 “知识不是毒药,它只是光线,能照出事物真实的轮廓。”明日香变得坚强起来。 可也许正因为她太过温柔,村民们更把她当成了威胁。 那天黄昏,她站在广场中央,试图用最平静的语气解释道,“死去的人并非感染瘟疫,这种症状更像是食物中毒或接触了某种植物毒素。只要把尸体送到近处的老药匠那里检视就能获得答案。” 人群里有人低声点头,也有人把手臂抱紧。石桥镇的空气里逐渐有了新的生机。 但教会与信徒并不买账。约书汉怒气冲冲地把她称作“魔鬼的学士”。有人开始在市集小巷里低声散布她用外乡理论迷惑人心的说法。 那晚,一个熟识的老妇当众指着明日香喊道:“她在教堂外低声念那些不干净的字眼!她就是魔女!”声音如同投石入静水,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恐惧。 到了第三日,局势已无法回头。明日香在我们之间的谈话越来越少,她把时间都用来在村里走动,试图以最朴素的方式把人心拉回正常的生活:帮人缝补衣物,替孩子包扎擦破的膝盖,用她那本厚重的笔记本抄下老人们谈论的药方与故事,像是在用人情一点点修补被恐惧撕裂的世界。 我问明日香,“他们不值得你条心掏肺的照顾。他们只是副本里的角色。” 她却摇了摇头,“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是活生生的人。害怕会让人失去理智,但恐惧不是原罪。若没人伸手,他们就会永远被困在黑暗里。” 可明日香的善良并没有得到好报。 几日后,在一个平常的午后,当她走过面包铺门口时几名蒙面人从巷子里跳出,把她按倒在石板上。有人先是想把她拖到教堂去受审,但更多的人围上来,眼里不再有求证的渴望,只有一种狂热的确认。 有人把绳索套在她的颈项上,口中念着“净化”的词句,像念经一样机械。她被吊在广场中央,绳索在风中嘎吱作响,身体随风摆动,像一盏被吹熄的灯。 她没有在火里惨叫,没有在铁牙下挣扎,她在被吊起之前还望向我们——那目光温柔得像是告诉我们不要放弃。 随后,她的身体摇晃着停住,风把她的发丝掀起,像有人在夜里掀开被子看一眼安眠的人。 我几乎疯了。抄起锄头就想砸向前面的村民。 理查德和盖斯像两堵墙一样把我按住,“冷静下来,你必须要冷静。不然我们就前功尽弃了!”理查德拉住我颤抖的双手,随后给了我一个短暂的拥抱。 “我们不能辜负明日香长久以来的努力。”而我无法停止责怪自己,如果我当时跟着她出门,会不会她就不会死了。如果我能注意到村民对她的不满,她是不是现在就不会凄惨的被吊在广场中央。 她才22岁。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人群里有人拍手,有人闭眼祈祷,也有人好像在叹息。而莱普斯始终站在远处,既不阻止也不施恩。 那夜我梦到了手握书页的明日香,我张口问道,“这些村民,真的值得你为他们赴死吗?” “你为他们付出了所有的信念。” “你为他们日夜奔波。” “而这些你想保护的村民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了你。” 我从梦中惊醒,眼角微微泛红。 那晚火焰烧掉的不是魔女,而是明日香最后的善意。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坚持 我在第二天的凌晨将明日香的骨灰悄悄收进一个木盒,用布紧紧包裹,藏在我床铺下最不起眼的角落。石桥镇的空气冷得像铁块,而我抱着盒子跑进田野里的那一刻,胸口才稍微温热了一瞬。 她不该葬在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我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带她离开这里。 从那之后,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村民的笑声让我厌恶,教堂的钟声让我心烦,信徒约书汉那副狂热的眼神更是让我想狠狠掐住他的喉咙。他入戏太深了,我怀疑他是真的相信自己是在“净化”世界。 盖斯在下午的祈祷过后把我叫住,眼神比往常柔和许多。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抚的说道,“你不要把一切都压在自己身上,你还只是个新人。” 他低声笑了笑,“离别是常事。身为黑泽组的调查员,我早就知道随时可能死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尸体也许再也见不到阳光,但信息会被带回去,意义会被留下。那就够了。” 盖斯望向远处摇曳的火光,声音低沉的像夜里燃烧的余烬:“这是人之常情。我们拼命活着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还有人值得我们坚持。” “所以不要这么紧张,至少你还有我这个前辈可以信赖。” 当天中午,理查德也罕见地主动来找我搭话。不是在广场上,而是在他那间总是弥漫着布屑和染料味的小工坊里。 他一边用手指把一根断线挑好,一边低着头,像是很不习惯把自己的话说完整。“我知道你有想实现的愿望,像我一样。”他停了下,手又开始缝下一针,针脚整齐得几乎苛刻。缝针提起又落下,他的眼神在针尖与我的脸之间来回掠过,像是在衡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明日香……已经改变了这个镇子的风气。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他又咬了咬唇,整理线头的动作更用力了一些,“不是所有人都支持教会,这点我看得出来。”他终于放下手里的活,把布卷靠到一边,手指无意识地在布边摩挲,像是在抚平一个褶皱,也像是在抚平话语里隐含的焦虑。 “你不能放弃。”他抬头,“你也不会放弃的。”话音落下,他又拿起针头,动作恢复常态。 一不做二不休。第二日中午我直接走进了教堂。 莱普斯正跪在圣坛前,光线从高窗洒下,他整个人像被镀上柔和的金边。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天使。 我走近时,他抬起头,淡粉色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见到久违的朋友。他把身边的神职人员全都挥退,带着我走进忏悔室面。 他微笑着看着我,等待我发问。 “你为什么不救下明日香?”我压抑着声音。 “这是村民的意志。”莱普斯轻轻合上双手,“我无能为力。”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只是在扮演自己的角色。” “那你为什么一直注视着我?我只是个农民。” 莱普斯笑了,笑意温柔得令人发毛。他递来一块面包和一杯水,仿佛是在圣餐。 “不,你不是。” “……?” “你是独一无二的,你是爱丽丝。” 我心里一震,差点把那块面包摔在地上。我的天啊,这哥们是个疯子。 “只有你和我才是一样的。”莱普斯声音轻得像耳语,“其他人都只是参与者。你想通关,对吧?” 我咬牙:“是。” “那我会为你祈祷。愿神明保佑你。”他合十的双手在光影中颤动,那双粉色眼眸映着窗外的金辉,疯癫而虔诚。 走出教堂时,我的手心全是冷汗。可我也振作起来了。明日香已经给我们铺好了路,接下来只会走得更远。 在当天下午我们去会见了雅各布。她总是打理得整整齐齐,连指尖都戴着银色的戒环。 精明的商人拒绝加入我们的行动,却也告诉了我们一个情报,“有人在食物里下毒。那些症状确实不是瘟疫,她的某个下属已经检查过了。可是在这个荒谬的小镇里没有人会相信医学。” 这是一条突破口。可疑点随之而来。 谁下的毒?什么时候下的?又为什么要把谋杀包装成瘟疫? 副本已经过去二十天了。就算明日香和我们拼命努力阻拦,每天仍然有人被火焰吞没。 雅各布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劝我们去找审判官莉可莉莉问问看。 在教会附近捡到这位神秘的女士时,她坐在长椅上,安静的像一个精致的人偶。“我现在几乎没有意识,只是在扮演角色。我在保护自己,不至于彻底崩溃。” 这一段时间她亲手烧死了20人,这时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一点光泽了。 “贵族才是,最有影响力的人。”她随后补充道,“要小心,镇子里很多人对你们不满。” 在莉可莉莉的提示下我们试着去登门拜访那个笨蛋贵族查理。 这个一贯趾高气扬的家伙在见到我们时嗤笑一声,像在看一群不自量力的小丑。他冷笑着把我们赶走,但在关门前说了一句,“下次在我一个人出门的时候再聊。” 最后一站是去往司徒的值班室。 她是个身材挺拔的女兵,眉宇间曾经有一股正气,可如今满脸疲惫,眼下的阴影几乎遮住了眼神。她道歉时嗓音沙哑:“我光是阻止他们互相残杀就竭尽全力了。抱歉,我不认为我们能改变什么。” 她说这话时,手上还残留着新鲜的血痕,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就在这一连串徒劳的奔波之后,我终于决定翻开那本藏在怀里的无名册。而在第一页豁然写着我最不想看到的内容。 【今天的死者:石匠盖茨比。】这是我在黑泽组的前辈,高文的好友,盖斯。 作为代价,我失去了声音。 喉咙像被铁钳捏住,无论如何张口都发不出一点声响。 在接下来的几天我只能沉默地跟在盖斯身边,不远不近。白日里,他在工坊里搬石料、敲凿石板,我就在不远处假装整理工具,余光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黄昏,他到井边打水,我就蹲在巷口磨一把生锈的铁锄,假装随意,却每一步都计算着与他的距离。不近,不远,刚好能在他遇险时冲得上去。 我的存在太突兀,村民们渐渐注意到我的沉默。他们打趣问话,我只能摇头或者勉强挤出笑容。 理查德看出了异常,却什么也没说。他冷冷地从人群里掠过,眼神仿佛只是随意一扫,但我能感觉到他在盯着我。很多时候我都能感受到他在附近观察着我。这种双重保险让我安心了一些,毕竟人多力量大。 果然,危险很快到来。 傍晚时分,盖斯独自从工坊回家走出,肩上还扛着半块未打磨好的石板。 就在他转进小巷的一瞬间,黑影从两侧扑了出来。几张面孔,是那些曾经围观明日香被处死的村民,眼神里燃着同样的疯狂与恶毒。 我直接冲了过去。手里抓到离自己最近的东西就狠狠砸向扑上来的一人,他直接晕倒而那个木桶也碎成两半。另一个村民抡起木棍砸向盖斯的后脑勺,我扑过去扯住棍子,指节震得发麻。 「滚开!」我无声咆哮,却只有气音在喉咙里撕裂。 就在我快要支撑不住的瞬间,一只手从背后伸来,牢牢扣住那根木棍,力道沉稳而有力。理查德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靠近。 “蠢货。”他声音冷得吓人。下一瞬,他猛地提起一桶积水兜头泼下,把围攻的人全打得踉跄后退。趁着混乱,他从口袋里拿出木制的纺织锥子,精准无比地钉进对方手背,迫使那人惨叫着丢掉武器。 动作干脆利落,快得像猎物根本来不及反应。理查德就像一头潜伏在黑暗里的黑色豹子,敏捷、冷锐,而每一击都带着裁缝拆解布料般的精确。 我和他一左一右,把盖斯夹在中间,护着他一步步退到人多的街道上。盖斯肩膀的石板早已摔碎,他呼吸粗重,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茫然。 围观的村民们很快涌上来,低声议论,不是关心,而是更多的指责和惊恐。 “他是魔女!”刚才跑掉的村民之一人忽然尖叫,手指颤抖地指向我,“他明明之前还能说话的,现在嗓音被恶魔收走了!” 那一刻,广场炸裂般的骚动涌了起来。 这一声指认像火把落进干草堆,比火焰更快地点燃了人群。 恐惧、狂热与憎恶瞬间汇聚成一张网,把我死死笼住。 理查德的手在发抖,指节青白,盖斯更是咬牙到下颌发紧。司徒握着剑柄,眼神复杂,雅各布叹了口气,贵族查理则难得露出一瞬迟疑。可他们都被淹没在叫嚷的人群里。 而我只能张开嘴,一次又一次,哪怕喉咙撕裂般疼痛,也吐不出一个字。 空气里只有死寂,没有人听见我的否认。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目光,从怀疑到笃定,再到疯狂。那一双双眼睛,被恐惧和仇恨点燃,像火焰一样逼近我。 我的沉默成了铁证,我的无声成了罪状。 今晚要上火刑架的看来是我了。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狂热 无论怎么尝试,我依旧无法说话。喉咙像被生生掐断,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我心里忍不住自嘲了一句。自己就像小美人鱼,说不出话,也唱不出歌。 可惜的是,我等来的不是王子或公主,而是一堆嚷着烧死我的疯子。 围观的村民们里有人猛地推了我一把,声音嘶哑而颤抖:“他就是魔女!我看到他之前在夜里独自行走了!” 这一声指认像火把落进干草堆,比火焰更快地点燃了人群。恐惧、狂热与憎恶瞬间汇聚成一张网,把我死死笼住。 “烧死她!” “净化魔女!” 叫嚷声潮水般涌起,像要淹没整个广场。 信徒约书汉最先跳出来,眼神闪烁着幸灾乐祸的神色:“你们看!这就是证据!恶魔已经取走了她的声音!她早已被魔女同化!” 他的手指在空中颤抖着,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像是终于抓住了猎物的猎犬。他的声音夹带着一种疯癫的狂热,每一个音节都煽动着人群的情绪。 周围的人越来越歇斯底里,甚至有人高喊要当场把我绑到火刑架上。 我被簇拥着推搡,几乎站不稳。理查德和盖斯同时挡在我身前,试图把我拽出人群。 “滚开。”理查德低吼,他尝试着打晕我身边的几个村民。 盖斯瞪着约书汉,眼神里燃着怒火:“若真有魔女,你们为何要急着把罪名推到一个哑巴身上?” 审判官莉可莉莉也缓缓走出,身形摇晃,像一具被拽出棺材的人偶。她声音干涩:“请跟我走一趟。”但她自己眼神空洞,话语更像是机械的程序,毫无威慑力。 人群却并未被劝阻,反而情绪越发高涨。“烧死魔女!烧死魔女!” 我被推到广场的正中央,火把的光映在他们麻木或疯狂的脸上。脑子里却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原来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恐惧,反而有些平静。 我开始考虑起后事。无名册该交给谁?理查德或许最合适。他冷静,又足够理智,或许能借此机会找到神奈川老师或者霍拉公爵。代替我继续调查真相。 然后呢……电脑可以还给高文吧。虽然还没来得及看过他的直播呢,也不知道他平时训练得怎样了。 黑泽夜先生……我忘了感谢他帮助我通过上一个副本。他虽然看上去有点恐怖,但其实人很不错。我还没能好好报答黑泽组的各位。 还有海洋集会。魔鬼鱼和锦鲤……没了我之后,他们能不能好好地探索下去?希望他们不要被卷进无谓的漩涡里,不要被新的规则吞没。 这些零碎的念头像潮水般一阵阵涌来。直到最后,我才意识到,我最想的还是——回家。哪怕只是一口家乡的饭菜,一次不必担心生死的日常。 我想回家。 就在此时—— 一道钟声敲响,压过了人群的喧嚣。 莱普斯出现了。 他从教堂的阴影中缓缓走来,淡粉色的眼眸里却燃着怒意,像是心爱的玩具被人弄坏的小孩子。他看着乱作一团的人群,语调温柔,却带着难以忽视的威压: “神明刚才赐下了神谕。” 广场鸦雀无声。 “农民格里德是一个善良的,虔诚的信徒,”莱普斯的声音飘散在夜风中,“他被魔女陷害,而非魔女本身。” 民众窒息一般,随即纷纷追问:“那魔女是谁?” 莱普斯的目光落在约书汉身上,温柔的笑了笑:“是叛教的前信徒——约书汉。” 约书汉的脸色骤变。他满眼血丝,不可置信地尖叫:“不!不可能!牧师大人,您怎么能这样说?我为教会燃尽一切!我是真正的信徒啊!” “你背叛了神。”莱普斯平静回答。 “胡说!胡说!”约书汉疯了一样挥舞双臂,他的声音破裂,“这一切都是假的!!这只是个副本!我明明没有违反规则!!” 人群哗然。有人开始恐惧地后退,有人握紧武器,更多的人在混乱中嚎叫。恐慌像瘟疫蔓延。 莱普斯缓缓抬起双手:“神明的祝福,现在降临。” 他眼睛忽然变得猩红。 整个广场在一瞬间陷入诡异的沉默。村民们神情迷离,像被丝线牵引的木偶,纷纷转头望向约书汉,眼神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憎恶与杀意。 只有我一人依旧清醒。看来他的催眠对我无效。 可理查德摇晃了一下身子,脸色苍白。他是吸血鬼,虽能抵挡住大部分精神侵蚀,却也因此承受了比常人更剧烈的痛苦。他咬牙撑着,额角冷汗淌落。我伸手扶住了他,扶着他走到一边休息。 “魔女!” “烧死他!烧死叛教者!!” 人群齐声怒吼。 约书汉被拖上火刑架,他拼命挣扎,声嘶力竭:“你们都是假的!假的!这个世界不存在!”但他的惨叫声很快被火焰吞没。 烈焰映照在莱普斯的脸上,他低声喃喃:“嗯。你不应该伤害爱丽丝的。”他的目光投向我时柔和至极,仿佛一个看到心仪玩具的孩童。 新的规则在镇子中心的木板上慢慢浮现: 「这个小镇上有兔子,但它没有危险。」 火光渐熄,夜风里只剩灰烬。 第二天清晨醒来时,我发现所有村民都对我格外和善,态度温顺得过分。 明明我依旧无法说话,他们却一脸慈善地围拢过来,仿佛昨夜的喧嚣与指控从未存在。 而莱普斯果然来找我了。 他踏过泥泞的农田,走到我的身边。莱普斯微微俯下身,声音轻柔:“神明庇护了你。昨夜的审判,正是你虔诚的祈祷带来的奇迹。” 我盯着他,一言不发。 随后我伸手拿着木炭在无名册的其中一页上画了一个兔子。 我指了指纸上的兔子,又指了指莱普斯。 ——仿佛在问「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兔子?那个拉比特?」 “终于认出我了呢~” 他的低笑带着一种的过分温柔,像一朵粉色的罂粟,暗中带着让人窒息的危险。 “爱丽丝。” 第50章 第五十章 救赎 我看了看温柔的注视着我的拉比特,叹了口气。随后用木炭笔在黑色笔记的下一页写下: 「我不是爱丽丝。」 拉比特看着我,像个孩子一样笑着摇头:“不,你就是我的爱丽丝。” 我接着写:「我不叫爱丽丝,并且我是个男人。」 “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都是特殊的存在。” 这么说着,他拿起一个麦秆编成的遮阳斗笠,轻轻套到我的头上。 “爱丽丝,今天很热,小心不要中暑了哦。” 犹豫了一下我再次问道,「我哪里和你一样特殊?」 拉比特却只是抬起手,祝福一般在我的头和胸口点了两下:“你会明白的。但愿你受到神明的庇佑。” 说完,他便转身走出农田。 我望着拉比特的背影,再次无奈的叹了口气。和他对话很累,像是在和一个孩子闲聊。 没有清晰的答案,我听的云里雾里,真相更加扑朔迷离。 接下来的几天,村庄看似恢复了平静。可所有人都被拉比特的“祷告”所影响,开始坚信我受到了神明的祝福。 理查德受到了精神污染,整个人像是被压了一层阴影,偶尔会陷入短暂的恍惚。但他说自己还保持着冷静,勉强能撑下去。 盖斯表面若无其事,却总是悄悄盯着我的喉咙,像是在确认我有没有好转。 其他参与者则显得更加奇怪。对于“兔子”的规则,他们完全认定这条一开始就存在。他们记得的是:村子里本就有兔子和一个收到祝福的存在。 但真正的噩梦并没有停下。 每天都有村民死于“瘟疫”,而每晚,广场上的火刑继续着。一个又一个无辜的村民被当作魔女烧死。 血与火的循环催促着我们三人在工作的闲暇时间里寻找下毒的凶手,而根据副本里只有参与者能直接影响剧情走向的这个尝试,凶手只可能在我们当时的十人之间。 “今晚他会来吗?”盖斯小声问道。 “会。”理查德盯着窗外。 下一秒,我从窗框一跃而入,落在桌边。手上的无名册写着三个大字:我来了。 盖斯挑眉:“你为什么失声了?” 「生病了」 理查德看了我一眼,语气低沉:“这几天不要一个人行动。我去找药。” 我摇头,在纸上快速写下:「不用。身体很健康,只是嗓子坏了。」 理查德盯着我的字迹,沉默片刻,然后点头。 我翻到空白页,写下:「推理时间。」 三人对视。没有人主持,但我在笔记上写下字句,两人则轮流开口。 「首先是查理。」 “他不可能。”盖斯很快否定。 「为什么?」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理查德冷冷回答,“白天不是在城堡里上课,就是和贵族圈子的人闲谈。他连村子里的死者都没看清楚。昨天问他,他居然还以为瘟疫是因为粮食短缺。” 我点头。确实,他虽然是个说话难听的傻瓜,但是心眼并不多。没有动机也没有犯罪能力。 「排除。」 接下来是莱普斯。 「牧师呢?」 理查德摇头:“他不会。” 盖斯附和:“他整天都在教堂,神职人员二十四小时全天包围。更重要的是,他没理由去屠杀这些村民。也没有动机和作案时间。” 我心里也明白,拉比特对普通NPC毫无兴趣。他的目标只有我。虽然不知道谁是爱丽丝。 「他也排除。」 第三个是商人雅各布。 “她太精明。”盖斯说,“如果是她,一定会把怀疑引到别人身上。但她没有,她反而不断给我们传递情报。” 「还有呢?」 理查德答:“因中毒而死的居民大多都住在水井附近,而雅各布因为是商人几乎每天都在集市和工会。除非她有暗线,但她没有必要冒险。她在商业区已经够忙了。” 我点头。的确,雅各布没有动机。她在规则里扮演商人,需要缴纳贡品、维持生意,根本没时间也没必要下毒谋害村民。 「排除。」 线索逐渐收缩,剩下的人选越来越少。 盖斯沉声开口:“那么就只剩下两人。审判官莉可莉莉,和士兵司徒。” 我在纸上写下:who done it,why done it。 【谁杀的,为什么动手。】 理查德点头:“她们两个人都住在水井附近,能接触所有大部分的村民。” 盖斯补充:“作为士兵,巡逻是司徒的职责。而莉可莉莉则是到处走访,决定谁该受审。她们都有机会下手。” 我们对视,空气里像被扯紧的弦。 「我们需要直接跟踪调查他们。」我在新一页的中间写下。 第二天,我们分开行动。 盖斯去跟踪司徒,而我和理查德盯住莉可莉莉。 司徒的追踪过程比预想中漫长。她确实在履行职责:帮摊贩收拾摊子,替老人搬木柴,甚至帮母亲找回走丢的孩子。她和村民们打成一片,就像一个可靠的大姐姐。 盖斯原本怀疑她往饮料里下毒,但当他冲上前阻止时,发现她放进去的只是一小块蜂蜜。 “你放的是什么?”盖斯打断了她。 “蜂蜜。”司徒愣了愣,随后解释,“大家太辛苦了,我想让他们喝点甜水。” 盖斯盯着她良久,叹了口气。 “既然不是你,那答案就只剩下一个了。” 他转身离开,留下司徒一脸错愕。 与此同时,我和理查德在不远处跟踪莉可莉莉。 那天她走访了数家村户,直到来到一处破败的小屋。开门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的母亲早已被火刑烧死,父亲则因悲痛过度而一病不起。 “你还好吗?”莉可莉莉轻声问道。 少年眼神黯淡:“我很痛苦,但我还有父亲。” “你需要帮助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于瘟疫,或者哪一天被说成是魔女。” “这样啊。”她低声应答,随后抬手在少年的胸口和额头点了两下。 少年抿紧嘴唇:“愿神明能保佑我们。” 莉可莉莉点头,径直走进厨房,替他们烧水。就在她的手略微一抖时,我和理查德清楚看见,她往水壶里撒入了一些粉末。 我们立刻冲上去。水壶被打翻,滚烫的水泼在地上。一只老鼠探头舔了一口,很快就抽搐倒地,身子僵硬。 理查德死死盯着她,声音冰冷:“你为什么要屠杀村民?” 她的表情却没有任何慌乱,宛如人偶一般: “这不是谋杀。” 莉可莉莉合上了疲惫的双眼, “这是救赎。”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审判 【LC11·初始】 垃圾场里的天穹永远是灰白色的,混杂着酸雨、金属屑与燃烧不尽的塑料烟雾。 空气里没有一处清新,只有铁锈味、油污味和焚化炉的焦糊味。 在这片人类遗弃的废墟中,钢铁堆成的山峦此起彼伏。齿轮、线路板、废弃的义体零件,还有偶尔能见到的尸骸,被一层又一层腐烂的布片覆盖。火焰时不时从裂缝间冒出,像是吞噬不尽的野兽。 一个拾荒者弯着腰,在废铜烂铁间缓慢爬行。他的背早已被压弯,手上裹着的布条早就浸透了脏血。指尖一再被锈蚀的铁钉划破,可他从未停下。每一次抬头,他的眼神都死死盯着远处城墙的方向。 那里是“上城区”,光洁明亮,高墙之内永远传来管风琴和弦乐的声响。 而这里,是垃圾的尽头。所有上城区居民丢弃的废料,都会倾倒到这片地窖。 拾荒者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日复一日。他和同伴们只盼能从垃圾堆里找出一件值钱的零件,换来一顿完整的饭,或者一点微薄的钱币。所有人都渴望有朝一日能攒够钱,离开这片腐烂的废墟。 然而直到他白发苍苍,他依旧没有离开垃圾场。 在这漫长的孤独里,他造出了一个机械人偶来陪伴自己。 编号 LC11。 她的身躯由捡来的义体残骸拼凑,关节用不同型号的零件替代,甚至连胸腔里的能源反应堆也是从报废的机器人身上拆下来的。 她启动的那一刻,机械瞳孔亮起一束冰冷的电光。 LC11从记忆的起点,就一直在男人身边。 她看着他一次次从垃圾山中爬出,又一次次跌倒。看着他手上伤口愈合,再次裂开。看着他无数次仰望城墙,却从未放弃靠近的愿望。 ——“要去城里。” 这是男人无数次重复的信念。 而这段记忆,就像刻录在数据芯片上的程序一样,永恒地循环在她的核心深处。 【LC11·遗言】 LC11:你是优秀的机械修理师,创造出了机械人偶LC11。如果把我卖给上城区的人民,你能成为上城区的富豪之一,完成你的目标。 男人:哈哈哈,你还是那么死板,像一个机器一样。 LC11: LC11是机械,是你创造的机械人偶。 男人:不,小家伙。你不是机械。 LC11:我不理解。 男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把你当女儿养大的。记住,外面的毛小子一个个都是混蛋,别信他们。 LC11:好的。内容已记录-人类男性都是大混蛋。 男人:不,还是有我这样的高质量男性……(声音虚弱)。 LC11:记录更新。除了父亲以外,人类男性都是超级大混蛋。 男人:哈哈……你真的,比很多人类都…… LC11:父亲,我去帮你找药。请稍等。 男人:不用……能在女儿的身边……寿终正寝……也不坏。 LC11:驳回。你不能死。LC11要为父亲充电,我去拿药。请坚持。 男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蜷缩在破旧的布片里,眼神忽然亮了起来。 他颤抖着伸出那只满是伤痕和机油污渍的手,“是你吗……”他的声音格外温柔,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缪斯,“……莉莉……你终于回来了……” 他的目光仿佛透过眼前的人偶,望见了某个早已远去的幻影。 下一秒,那只手无力地垂落,砸在铁屑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世界忽然变得极度安静。只有酸雨滴落在废料堆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LC11的双眼深处,电流猛地闪烁,像数据混乱般的抖动。她俯身去摇晃他,试图将他重新唤醒,机械的指节死死攥着他的衣角。 可无论她如何呼唤,他再也没有回应。 那一刻,她的程序似乎卡住了,逻辑紊乱。核心运转过载,冷冰冰的数据流转化成了某种未知的情绪。 那天之后,LC11成为了“莉可莉莉”。这是男人最后给予她的最后的礼物。 【莉可莉莉·任务】 莉可莉莉在一个雨夜爬过墙壁,开始漫无目的在上城区寻找着名为“莉莉”的女士。 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了自己的创造者其实是某机械公司的天才工程师。 他在几十年前带着自己的核心手稿逃离了这里。 LC11,也就是莉可莉莉,是男人最后的,也是最高的杰作。 追捕随之而来。公司和研究所的人联合发布了全城追捕令。第二个月的一个夜晚,她终于在废墟高楼被围困。 “他把手稿藏到哪里了?” “我不知道。” “和一个机械人偶废话什么?带回研究所,拆了分析。” 退无可退,莉可莉莉最终被逼至高楼的边缘。 夜风呼啸,吹乱她墨绿色的发丝。 她纵身一跃。心底唯一的念头是:若能像父亲一样去往那个地方,也许就不算孤独。 一滴机油泪滑落,随即化为乱码。虚空在她面前张开,黑暗温柔的将她包围。 莉可莉莉来到了副本世界。 【石桥镇·现在】 “这不是杀戮。这是救赎。” 莉可莉莉的声音空洞,却带着令人战栗的平静。 我在笔记上写下「你下毒杀死了许多村民。」 “比起被火焰焚烧,绝望挣扎,这样的死亡更快,更平静。”她低声答。 “他们本可以活下去。”理查德突然压低嗓音。他盯着莉可莉莉,眼神没有一丝动摇,“你剥夺了他们选择的权利。你口中的救赎,不过是伪装的屠杀。” “不。”她摇头,“魔女狩猎永远不会停止。哪怕过一百年,都会有无辜者走上火刑。莉可莉莉只是……想要拯救他们。” 我写:谁给你的毒药?那是砒霜吧? 她看了我一眼,轻声回答:“是温柔的牧师。他也希望村民得到救赎。” 想到拉比特那双孩童一样嬉戏的态度,我心头一紧,愤怒直涌上来。 他们把人命当什么了? 理查德沉声质问:“是谁给了你救赎的权利?” “神明大人。”她的眼睛闪烁着冰冷的光,“这个世界唯一的神明大人。” 莉可莉莉的目光扫过我们:“那么,你们打算阻止我吗?” 理查德说道:“是的。” 我写下「你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莉可莉莉叹息,随即一把扯下审判官外袍,露出机械左臂。关节收缩,金属转动,锋利的激光刀刃瞬间弹出。 “那么,莉可莉莉现在会先救赎你们。” 刀锋闪烁,直劈理查德。 他单手撑地,瞬间后空翻,像黑豹般跃上房梁,翻手甩出裁缝铺的木制工具,像飞镖一样掷向莉可莉莉。 叮!金属碰撞的火花炸开。 莉可莉莉挡开攻击,顺势抓起厨房的陶罐,猛然投向我。 雪乃的训练在这一刻起到了效果,我身体本能后仰。那陶罐贴着鼻尖飞过,摔得粉碎。 屋子里的那个孩子吓得僵在原地。我飞快写下「带上你父亲,马上走,越远越好!」 他狠狠点头,拖着父亲从二楼窗户翻向隔壁。 我转身,下楼,再次加入战斗。 理查德冷厉无声,指尖一扣,耳垂上的银色耳坠瞬间化作一柄黑色绅士伞。他轻轻一抖,伞面张开,伞骨之间赫然插满了大小不一的刀具与尖锐餐叉,在火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 他抽出一柄短刀,握在掌心翻飞,动作凌厉而精准的刺向莉可莉莉,每一击都带着刺客般的狠辣。刀刃与激光刀相撞,火花四溅,金属尖鸣震得耳膜生疼。 我咬牙加入其中,却明显慢了半拍,只能趁隙把桌椅、木桶朝她掷去,试图制造破绽。 碗盘碎裂声、木屑四溅的声响填满了屋子。 机械少女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她能在空中闪身和急停,异常的灵敏。 砰!大门被猛地踢开。 盖斯闯了进来,双手各执一柄匕首,身形猛扑,动作如同一头蛮力的野兽。 明明是一打三,还是三个大老爷们,莉可莉莉却不占下风。 她像一台精密至极的机器,每一次转身都精准得无懈可击。 理查德猛地抖腕,黑伞的伞骨瞬间弹开,化作数支细长的锋刃,骤然逼退她半步。他趁隙甩出一枚飞镖,终于划破她的左臂。衣布瞬间崩裂,刺耳的电流声滋滋溢出。 莉可莉莉平静的说道:“LC11是多功能机械人偶。” “愿神明怜悯你们。”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灰烬中的重生 激光切开夜色,街巷像被利刃剖开的木板,迸出炽白的边缘。屋脊爆裂,灰尘与火星像被倒扣的星河,倾盆落下。我们三人把莉可莉莉逼出屋外,战线一路拖拽到石桥镇的中轴街。 她的右臂仍是那柄呼啸的激光刀。 但同时她的左臂忽然一折,金属骨架倒转。咔哒连环,枪管从臂腔滑出,瞳孔里冷光一敛,机械语音在火声里冷冷震颤:“二阶段——火线净化。” “趴下!”理查德低喝,黑伞一展,伞面如盾,伞骨间的刀具在火光里一枚枚闪亮。 他半侧身体,用伞角撑住地面,角度微调到能偏折弹道的死角。 第一串子弹砸上伞面,焦黑印瞬间烙出一圈,他握伞的手腕被震得细微发抖,却马上调整了过来。 盖斯迎着枪火冲出。双匕首交错,硬生生切开弹雨的缝隙,步法沉稳,一步深、一脚挑,逼近到转肘可及的距离,匕首刃背兜头敲下。 火花在金属臂甲上炸开,像冷雨溅起钢色的浪。 我从侧巷横插出去,趁她换火的空当推开愣住的摊贩,把孩子们往河边赶。司徒迎面撞上我,她眼里闪过惊骇,但反应极快:“往南!把人送到广场,再向河道撤!”她一边吼,一边把倒地的老人拎到肩上,带着几个孩子朝火线外狂奔。 第二波扫射来了。理查德伞面微旋,硬把扇形火力引向空地。 黑伞表皮被灼出一道道枯裂的纹,像被烫坏的皮革。 他咬紧牙关,空手从伞骨里抽出一柄窄刃,手腕一抖,薄刃贴着火流斜飞出去,擦过莉可莉莉的颈侧。她仅仅偏头,激光刀回抽,一个圆弧就把刃光切成两截。 街角,外出散步的贵族查理踉跄出现。他的披风已经被烟呛得发黑,平日里那点贵气被烧得无影无踪,却还学着士兵的腔调大叫:“都别慌!沿着房檐走,避开火线!快——往河边去!”他吼得嗓子发哑,但人群竟真的因此不再四散。 雅各布从工会带着人冲进来,袖口利落挽起:“把水桶排开,别堵!先救人,再救货!” 她把两个满桶往地上一放,转身就去拽一个哆嗦着的面包师,“起来!命比面包贵!” 她的手下把孩子抱走,把失足的妇人拖出瓦砾,把水一桶桶往火舌上砸。蒸汽卷上屋檐,像来自地狱的怒吼。 火光之中,村民们第一次不再互相怀疑和仇恨。他们不在担心谁是魔女,而是逃离火焰和帮忙灭火。 人们互相扯着手臂奔跑,射出的子弹化成他们身后撕裂的风,恐惧与怒意被更急迫的东西掩没,所有人都希望能从熊熊烈火中拯救石桥镇。 我回身,战场骤烈。莉可莉莉的枪臂无情吐火,弹壳滚烫,叮叮哐哐在石板上跳舞。 她像一段完美的算法,前倾、转髋、落步,每一步都优化到极限。 盖斯挡下正面火力,肩臂已经被溅射烧穿一块,他仍不退,刀锋抽、撩、压,死死牵住那柄激光刀的节奏。 理查德则像夜色里一抹黑影,伞面时开时合,或挡或挑,伞骨之间的暗器换了又换,短匕、细针、餐叉,花样翻飞——他从不正面硬拼,只在机器的死角里偷下一线便宜。 就在这时,教堂门前,火海里有人静静地站着。 那是拉比特。 白发被烛红映染,他张开双臂,像在欢迎归来的朝圣者,樱色眼眸里是熟悉的笑意。 我从他身侧掠过,他的笑容瞬息冻结。 拉比特忽地伸手捉住我,力道温柔的像一个可怜的孩子一样哀求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拉比特走?” 我挣脱不得,只能无奈而失望的看着他。这一看像一记耳光,他的眼里绽出猩红的光泽。 “是因为他们吗?”他的声音低下去,“理查德,还是盖斯?”嘴角漾出一个漂亮而阴鸷的弧度,“那如果他们不在了呢?” 他甩开我的手,身体轻灵地一蹬,像一只白影窜入火线。 我心一沉,狂奔追上。 他近身的方式干脆得像掠食。理查德侧身避让,仍被爪刃划出一道血痕。盖斯方要绕到莉可莉莉的后背,被激光扫尾擦过,整个人被火浪抛飞,重重掼在地上。空气里是焦肉与火药混合的腥甜味。 「住手!」我嘶喊,可还是无法喊出声音。 莉可莉莉的算法像是被某个开关按下,彻底无差别的火线横扫了起来。 她要净化一切。 “后退!”理查德猛地收伞,伞面旋成一道黑影护在我身前。他背后骤然张开银白的翅膀,羽面反光,一下把我罩进臂弯。 轰—————— 激光直面而来,空气被灼成空洞,黑伞表皮炸裂,伞骨崩解,火焰扑面。 我眼前一白,只看见理查德的肩背暴起一道血线,人却一步不退。银白的羽翼在火线里噼啪作响,像风雪里撑开的刃。 他低低吐气,嘶哑里带着冷笑:“抓住你了。” 破碎的伞头死死卡在那炮口,下一瞬,他从伞柄抽出另一柄细长的单刃,腕骨一扣,刀光回刺,笔直扎入莉可莉莉的胸口。 刀尖刺穿外壳,进入核心区域,呲啦一声,她的能源反应核被破坏了。 莉可莉莉的头微微后仰,激光与枪火同时熄灭。她低声开口,目光直视着空无一人的火海:“父亲……抱歉……” 全身的动力系统逐次关闭,光点从她眼里一颗颗暗下去,像坠落的星星。 火声重新占据天色。 “哎呀,好无聊的发展。”拉比特的声音从火中传来。 他踩着炭屑走来,指尖插入机械人偶的胸腔,轻轻一捻,掏出仍在微光脉动的能量核。 他看了我一眼,笑意又回来了,“下次见啦,爱丽丝。” 话音一落,整个人骤然缩小,白光一裹,化作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 他叼着那颗核心,轻轻一跃便没入了火影。 我扑到理查德身边,让他半躺在我肩上。他的睫毛沾着灰,唇色淡得发白,仍在勉强的安慰我这个一点都没派上用场的家伙:“别怕……这一点伤,我死不了。” “别说话!”我几乎是哭着吼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能说话了,“我们现在回安全区——” 他却摇头,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安静听我说。我是……半吸血鬼。我能通过沉眠来恢复。”他从怀里摸出一把小钥匙塞进我的掌心,“回去后,先回你自己的房间,再拿这把钥匙去我的安全屋。里面有一口棺材。把我放进去,然后给我留一点你的血——一点点,放冰箱里。” “理查德……”我呼吸发颤,“好,我都记住,你不要再……”我说不下去。 “别一个人去找拉比特。”他最后补充道,“等我醒了,一起。” “好。” 盖斯在不远处趴着,身侧一大片焦黑但胸口还有起伏。我踉跄爬过去,用残存的布条给他做了个应急处理。他疲惫的看着我,“别哭。我们赢了。” 随着他的目光,我微微抬头。 在不远处的街道上,查理剥下自己华丽的外袍裹在一位老人身上,一边吼一边把孩子抱过满是木屑的街道。 雅各布站在队列最前,带头一桶桶把打来的水泼向屋檐。 司徒把最后一个被困的小女孩从窗里抱出来,轻轻把她放进母亲怀里。 火线被一点点逼退,人们在混乱里找到秩序,互相扶着,不再指责谁是魔女。 那一刻,石桥镇像捱过一场长久的噩梦,从火中挣扎着坐起。 而我们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 “成了。”我喃喃,“我们过关了。” 广场另一头,查理兴奋得跳了起来,像个终于逃出课堂的学生,“结束了!我要回去了!”光线从他脚尖向上蔓延,整个人被温柔地擦去。 雅各布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微笑着和村民们说道,“别让镇子白烧一次。”她转身,继续指挥人群,一直到她的手、她的声音,一点点在光芒中消失不见。 司徒抱着那个孩子,额头抵着她:“别再信什么瘟疫,什么谁是魔女。要好好长大。然后好好保护你们的镇子。”她松手时,眼里是骄傲也是不甘。 我把理查德往怀里再按紧一点,压住喉头涌上的酸意。另一只手伸过去,把盖斯也拉进怀里。他上半身的伤口还在渗血,身子沉得像铁块,我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把他拉起来。 “走吧。”我温柔的对昏迷的二人说道,笑容带歉意与疲惫,“该回家了。” 火势终于被压住,黑烟往高空散去。 街上的木牌不见了,广场空空荡荡的。没人能说出牌上曾经写着什么、是什么规则在重压他们的胸口。 我回望教堂。廊柱被熏得漆黑,门楣还残着火的痕。 秋风里,钟绳轻轻摆动。拉比特不见了,兔子的影子也不见了。 “回去吧。”我说。声音还在发抖,却终于不再沙哑。 我们踏进光里。世界像一张纸被从边缘慢慢卷起。石板路、倒塌的屋檐、河水、被烟熏黑还在笑着的脸,全都往远处退。最后退成一幅小小的画。 或许,从今夜起,他们会分辨“病”和“魔”的差别,知道“恐惧”不是神的旨意,而是人心的阴影。 或许他们还会被下一个灾难压倒,再次迷失。 可某种希望已经如种子一样在土里生根发芽了。这种救赎不是神明给予的,也不是莉可莉莉口中的死亡。而是人民们自己的力量。 在最后一丝光泯灭之前,我又回头看了一眼石桥镇。 他们会走向哪?重生,还是重蹈旧路? 这之后的故事,只能由他们自己去书写了。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沉眠 我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把两个高我至少半头的同伴硬生生抱进了房间。 肩膀酸痛得像被撕裂,可我不敢停。 盖斯的呼吸平稳了些,却依旧昏迷不醒。理查德的已经基本没有了呼吸,他的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来气。 我低头看了看那串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铜钥匙,仿佛被汗水和血液烫热。 这是理查德给予我的信赖和委托。 我把它插进钥匙孔里,撑开了厕所的房门。 迎面而来是一片静谧古典的房间。木质地板泛着深沉的光泽,墙壁上挂着黑色唱片与壁灯,空气里混合着旧书页和红茶的气息。宛如维多利亚时代的客厅。 背着理查德走进侧间,门内正中央躺着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材。雕刻繁复,铜扣冷冽,像一件沉睡的工艺品。 我替理查德脱下满是血污的衣物,换上柜子里整齐叠放的睡袍。然后我把那个铜钥匙塞进他双手合十的掌心里。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我还是太弱小了。” 声音卡在喉咙里,几乎听不清。我知道我并不怯懦,可是那种负担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像提醒我。我必须变的强大,不然只会失去更多珍爱的亲朋好友。 我跑到厨房,闭上双眼,手起刀落的划开一个口子,鲜血滚烫涌出。 用杯子接满后我直接把它放进冰箱备用,又端着尚未止血的手跑回棺材前,俯身,把血递到理查德的唇边。几滴血顺着流进他口中。 “晚安,理查德。”我轻声说,把钥匙重新放回他掌心,合上棺盖。 “下次……我一定会保护你。就像你这次保护了我一样。” 跑回房间后我几乎是边喊边背着盖斯冲下楼的。 “来人啊!盖斯快死了!!!” 雪乃和风间第一个赶到。她的神情里有藏不住的担忧。风间二话不说接过盖斯,把他放在本丸的榻榻米上。日影与黑泽夜随后赶到。 气氛立刻收紧。 我喉咙一热,却稳住声音:“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他。” 雪乃伸手拍了拍我的肩,声音温柔却坚定:“你是新人。能活着回来,还把组员完整带回来,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为你感到骄傲,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风间也附和道:“是的,你的应急处理很出色。接下来放心交给我们吧。” 黑泽夜点了点头,目光依然冷厉,“先疗伤。” 我心里猛地一松,酸意涌上眼眶。我很庆幸自己加入了黑泽组。这里的每个人都背负过伤痕,却依旧会把新人护在身后。不是冷漠的同伴关系,而是真正的肩并肩。 哪怕我还不够强大,他们也认可我的努力。 这里并不是让我去依赖的避风港,而是让我学会在风暴中和他们一起站稳的地方。 【当天深夜】 雪乃把我带到休息室,推开半掩的窗子让夜风吹进来,又递给我一杯风间刚泡好的凉茶和几块曲奇。茶气清苦,带着淡淡薄荷香,曲奇却甜得恰到好处,像是在提醒我现在已经安全了。 我和她单独坐下,把石桥镇副本的经过一字一句说给她听。 我讲了副本的规则:每日必有一人被火刑,村民们宁可相信孩童的臆想,也不愿分辨病症与魔女。讲了明日香如何勇敢站出来,用自己的知识与善意试图安抚村民的恐惧,最后却被他们残忍处死。她的牺牲,像在镇子里播下了第一颗反抗的种子。 我讲了盖斯的坚持,他在一次次险境中拼命守护我们,用行动证明同伴的意义。讲了理查德的冷静,他早已察觉异常,却选择默默守护我,直到最后为了战斗耗尽力气,进入沉眠。 最后,我说到了莉可莉莉——那个名为LC11的机械人偶,以“救赎”的名义投下毒药,用死亡换取平静。她的陨落,让我明白这场副本的真正意义并非神明的审判,而是让村子从“魔女狩猎”的阴影中走出,学会分辨真实,正视恐惧的本质。 雪乃安静地听完我复盘的所有细节,连呼吸声都不曾打断。等我说到“拉比特”的时候,她的目光忽然一紧,却很快恢复平静。 我试探着抬眼:“奇怪的是,这次我说出了他的名字,你们都能听见。” 雪乃放下茶杯,目光与我对上,像是要看穿我心底的颤抖。 “不是‘你们’。”她轻声道,“这次只有我听见了。” 我愣住。心口猛地一沉。 “别慌。”雪乃伸手按在我肩上,眼神稳得像一块磐石,“别告诉其他人。至少现在别说。因为我有一些猜测,但还没有证据。贸然宣扬,只会让你陷入不必要的危险。” 我的指尖僵硬,握紧了杯沿:“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他要这样在乎我?为什么我不会被催眠?” 一连串的疑问在夜色里堆积,差点让我透不过气。 雪乃沉默片刻,终究轻叹一声,把手拍在我背上,像一个真正的大姐头。 “你这次没有做错任何事。从头到尾你都在守护大家。” 她顿了顿,声音缓下来:“你还年轻,还在成长。胆大心细,这已经是合格调查员的品质。可你也要学会给自己一点时间。成长不可能一蹴而就。就像盖斯说的那样——你要学会信赖前辈,信赖我。而你会变的更加强大。” 我点了点头。 “所以,”雪乃继续说道,语气格外郑重,“别急着找答案,也别急着证明什么。你要做的首先是活下来,一次又一次地。等到时机到了,所有谜题都会在你面前解开。”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夜风拂过窗棂,茶香还在,曲奇的甜味在口腔里渐渐化开。雪乃的声音像是落在心底的一块石头,压住了翻涌的波澜。 我点了点头:“好。谢谢你,雪乃姐。” 回到房间时,疲惫像潮水一样压了下来。 我坐在桌前,盯着那本无名册,心里涌起一阵迟疑。或许我该翻开,确认那些痕迹还在不在。可一想到自己之前在里面乱写乱画了十几页,不由得苦笑——要是神奈川老师看到,恐怕会相当头疼吧。 明天我要尽快召开一次小组的集会,把拉比特的危险与特征告诉其他人。 那家伙不是幻觉,而是实实在在潜伏在我们身边的威胁。 我抬头望向窗外,夜色深沉。棺材中沉眠的理查德,此刻是不是也会做梦?他一睡会睡几年呢?思绪之间,我有些希望等他下次醒来时,我能和他再并肩作战。 希望下一次,我能守护住自己的伙伴。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游玩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点寂静的凉意,我才刚睁开眼,就听到抽屉里传来咔嗒咔嗒的声响。 等我坐起身时,高文从抽屉里探出了脑袋。 他的金发乱糟糟地炸开,几根发光的霓虹电线缠在发丝里,蓝白光交替闪烁,像随时要迸出电流的断线。明明五官精致到挑不出毛病,可这一身视觉系朋克打扮让高文看上去就是个特立独行的赛博杀马特。 一身蓝色皮夹克,深蓝破洞牛仔裤,黑色紧身衣胸口大喇喇地写着“ROCK”。就连耳机也通体蓝光闪烁。他故意把袖子卷上去,炫耀臂膀上的电子狼图腾,旁边还环绕着一串跳动的数字。 “早。”高文笑得轻佻,“听说理查德睡过去了,盖斯还在住院。” 我愣了愣,声音突然没了底气:“是的……我这次确实拖后腿了。” “不。”他手一挥,像是要宣布什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 “监护人全没了。这个时候——”他眼睛发亮,“应该出去玩上一天!” “啥?” 没等我反应,高文把我直接拽进抽屉里。 抽屉深处忽然变成一条滑梯,四面都是闪烁的屏幕。霓虹灯流转,光影像流水一样贴在滑道上。我顺着高文的身影往下滑,耳边全是夜店迪斯科的鼓点。 “啊——!”我直接跌进了一个乱糟糟的电玩室。 房间里,汽水瓶子、快餐盒和未拆的零食包装纸堆成了小山。电竞椅摇摇晃晃,几块巨型显示屏上还停留着视频的剪辑画面。空气中全是爆米花和碳酸饮料混合的气味。 “欢迎来到我家。”高文大笑着踢开一堆包装袋,“已经给你买好票了,你就当提前参观一下我住的区域。”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个地方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没关系。”他甩开自己的皮夹克,拉开大门,一脸骄傲地说道:“欢迎来到科技与自由之区,芝加哥!” 门外的世界像一部未来史诗。 高楼拔地而起,玻璃幕墙与全息投影无缝衔接。天际线上漂浮着数百个巨型屏幕,上面播放着广告、音乐、新闻,甚至有模特现场试穿的三维影像。 我仰头看得愣住了。天空忽然凭空出现一双橙色运动鞋的立体投影,鞋带随风摆动,连鞋底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高文抬手一抓,小臂上的电子纹身数字闪烁,那双鞋子竟然从投影中跃出,稳稳落在他手里。他得意一笑,把鞋递给我。 “试试?” 鞋底闪烁着电子光纹,我下意识穿上。下一秒,左手上的白色手链忽然闪烁,颜色渐渐变成与高文纹身类似的海蓝色,上面出现了一串新数字——2333。 “我的天……我什么时候赚了这么多?” “每通关一次副本都会有收益。”高文一边调试手上的数码环,一边笑道。上面赫然是八位数的金额。 “那你怎么有这么多?” “我直播,还投资,还……”他眨眨眼,笑得暧昧,“你懂的。” 不,我不懂。 “哦哦,看那里!”高文忽然指向天空。 屏幕上的巨鹰振翅而起,金属羽翼闪烁着冷光,仿佛由无数数据流凝聚成形。庞大的身影掠过整片城区,翅膀拍击时带起虚拟与现实交叠的涟漪。 所到之处,人群纷纷抬起手臂,发出潮水般的欢呼,仿佛在迎接偶像的登场。全息的光束在他们脸庞上映出蓝紫色的辉光,整条街瞬间化为一场盛大的演唱会现场。 巨鹰骤然一振双翅,从屏幕中挣脱而出,跨越天际,投下巨大的黑影笼罩大半个广场。空气似乎也随之震颤。 “领主杰克逊!”高文大喊,“来来,给我们领主打个招呼!” 我张口,发出的声音却被热浪和人群的呼声淹没。 飞翔的领主在万众瞩目的目光中分解成无数光点,像繁星般散落,被风卷进高楼之间。 城市的夜空因此更加璀璨。 我们从街头一路疯玩,体验了电子真人枪战、无重力篮球,还有虚拟电玩城。每个游戏都在科技的外壳下燃烧着自由的热度。 后来,高文笑嘻嘻刷了我的手环,擅自买了两个汉堡和两杯汽水。 “喂——这可是我的血汗钱!!”我愤怒的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别小气。”他把汽水递过来,“来,补充能量。” 我们坐在霓虹闪烁的街边。高文咬着汉堡,“所以,发生了什么?” 本想直接开口,可是想起雪乃的嘱咐,临时改口道,“那是个很艰难的副本……一个美女机器人一打我们三人,把理查德和盖斯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高文不敢置信的边笑边问,“哈哈哈哈!她长得怎么样?漂亮吗?” “……很恐怖。异端审判官,烧死了三十多人,还毒死了二十多人。” “呃。”他僵了僵,“还是算了。这种美女,我可消受不起。” 在又闲聊了一会之后高文忽然认真起来:“你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吧?” “别自责,放松一点。” “只有这样才能看见平时看不见的东西。” 话音刚落,天幕投影忽然切换。原本的霓虹夜景骤然化开,天空瞬间明亮成澄澈的蓝,紧接着一场细密的太阳雨从天际洒下。 透明的光点如同无数碎钻,轻盈地落在街道、肩头与手背上,晶莹剔透,却没有一丝湿意。每一滴都在空气中折射出彩虹的微光。 我怔怔地抬头,仰望那片被虚拟构筑的天空。 “嗯。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低声。 高文“哼”了一声,又笑:“所以怎么样?不如留下来?加入我们,成为芝加哥的居民?” “我追不上你们的领主。他飞得比飞机还快。” “哈哈哈,你等等,他一会儿还会再飞一圈。” 我们再次开始边吃边玩,等到回去时,我手里已经拎了一大袋垃圾食品,脚上穿着芝加哥最新款的球鞋。而存款也降到了一千多一点。 回到本丸,我探望了盖斯,把芝加哥汉堡放在他床头。 他睡得很沉,神色安稳。我笑了笑,轻轻关上门。 走回我的休息室后,我抬手拿起无名册和那把古老的钥匙。 是时候召开海洋集会了。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声音 话说是因为延期付款吗?直到现在,海洋集会的遗迹宫殿大厅依旧没有收取我任何房租。 我坐在螺旋状的巨大贝壳之上,忍不住心里腹诽:难不成还会有利息? 大殿空旷,海萤树在穹顶下静静舒展,枝叶间悬垂着点点光粒。遗迹的石壁缓缓流淌着光藻,像古老的经文在水面上闪烁。 我轻抚掌心,光线旋即聚拢,海洋集会的召唤随之开启。 晶莹剔透的水母在空中缓缓漂浮,发出微弱的荧光。几只海天使洁白的翅翼在水幕间一闪一闪。与此同时,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泡泡缓缓升起,落到了我的桌上。 我下意识延伸触手,将那些漂浮的气泡拢到身下,再用一层巨大的黑色纱布笼罩,遮住它们的光泽。 一会再研究。先开会吧。 两道身影在水幕中清晰浮现。 首先是魔鬼鱼凯特,神色看似从容,眼底却透出几分倦意。 然后是锦鲤洛玄璃,鱼尾幻影在足下荡漾,看上去依旧精神充沛。 我们互相点头致意。 “好久不见。”我先开口,声音在殿中回荡。 “克拉肯大人,能再见到您真是我的荣幸。”凯特的声音洪亮得像是舞台剧演员。 “尊师,我近日在天渊阁落了脚。” 我还未作出反应,凯特忽然张口:“其实,我最近有一些困扰。上一个副本虽然通关了,却险象环生。这几日我常常彻夜失眠,当地的药物无效。不知是否有能帮我入眠的药方?” 洛玄璃轻声答道:“我手里正好有一些药剂,或许能帮到您。但它珍贵……至少要2500。” 我心里咯噔一下:2500?那可是我存款的两倍! 正当我暗暗怀疑她是不是狮子大开口时,凯特却毫不犹豫:“没问题。” 空气瞬间安静。 我和洛玄璃几乎同时怔住。 洛玄璃更是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她原本只是心里随口编了个虚高的数字,打算等凯特皱眉时再顺势砍个价,谈成个1800、1900之类的。结果这位魔鬼鱼压根没眨眼就应下了。 ……诶?等一下,他真的答应了? 2500啊!那可是我自己都嫌心虚的报价! 不行不行,这样好像有点黑心……虽然钱是赚到了,可是……好贵啊啊啊! 愧疚在她眼里一闪而过,险些把“这不合理”写在脸上。 凯特却神色笃定,内心兴奋的想到,这么便宜就能解决失眠问题,我真是太幸运了。 洛玄璃:…… 我:…… 场面一度陷入微妙的沉默。 但二人心里都觉得自己这次赚大了。 我清了清喉咙,伸手点亮一只海螺:“等洛玄璃准备好药物,用海螺告知我。我会召集海洋集会来见证交换。” 两人纷纷应下,脸上都带了轻松的笑容。 而我心里却有些失落:明明海螺都给他们了,为什么平日没人联系我?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在拼命,而他们各自都有进展?如今才知道,他们也在努力,这才让我心底的天平平衡了一点。 交谈继续。 凯特忽然随口提到:“有些副本的通关规律我至今想不明白。上一次我通关了,可感觉最后云里雾里。” 我想了想,“有些副本的条件是隐藏的。比如改变某种现状,或者找到真正的元凶,也可能是……” 话音未尽,我心底浮现石桥镇的火光。那一场大火到底带来了毁灭还是新生呢? 凯特神色震动,内心暗叹:不愧是克拉肯大人,明明是新人却如此博学。 洛玄璃也悄悄想:尊师果然洞察一切,我还有很多知识需要学习。 我补充:“尤其要小心那些能污染认知的存在。一旦遭遇,可能连记忆都会扭曲。” 洛玄璃犹豫片刻,“克拉肯尊师……我能知道,这类存在的名字吗?” 我沉默了一瞬,最终吐出三个字:“拉比特。以兔子形态出现。” 凯特立刻挺直身子:“我会帮您调查的。” “现在不用。”我摇头,心里却暗道:你查不到的。 “记住,一旦说出他的名字,就可能成为目标。平日里小心为上。” 两人肃然点头。 我看着凯特那条尾鳍,原本朱红鲜亮,如今却暗淡了几分。他果然受了精神污染。若锦鲤的药无法帮到他,我就另想办法。 而锦鲤却眼睛发亮,想到这笔巨额交易,整个人都神采飞扬。 水母般的光影在穹顶洒下,如梦似幻。 我最后宣告:“当珠光再度浮现之刻,我会再次召开深海集会。——早安,午安,以及晚安。” 随着两人身影渐渐消散,殿堂也安静了下来。这时我才注意到脚边漂来一群小丑鱼,嘴里衔着许多泡泡。 有的淡金色,大部分则是朱红色。 我好奇地伸手点开一个朱红色泡泡,声音轰然炸出—— “克拉肯大人!我这次被选中参加一个特殊副本!” 这就是魔鬼鱼的。 泡泡一个接一个地炸开,魔鬼鱼的嗓门震得我耳膜发麻,浑厚得像一位随时能登台的音乐剧男中音。声音轰鸣间,周围本来还在悠然漂浮的小丑鱼顿时炸成一团,四散游走。几只晶莹的海天使也慌乱地挥动翅翼,像被惊醒的白鸽般仓皇逃离水幕。 “根据调查,这是核心副本——梦魇!” “如果能回来,我会带回重要信息。若是失败……我绝不会携带您给予的朱砂海螺进入,以免暴露您的存在。请祝福我凯旋而归!” 我怔了怔:什么时候海螺还有了这么帅气的名字?还有魔鬼鱼先生意外的有点中二啊。 我又随机点开几个: “克拉肯大人,我拼尽全力……可回来的人都恍惚,好像做了一场梦。我也记不清细节了。” 我心里一紧:这不对劲。魔鬼鱼显然受了认知污染。是拉比特,还是别的存在? 这一次的海洋集会中他也没有分享任何关于核心副本的发现,或许他自己都不记得在梦魇副本里发生了什么。 “翡冷翠的天空还是这么的美丽,如果您有机会的话请务必来当地看看,我愿意当导游。” “今天我也失眠仍旧。这几夜我几乎未曾合眼,越想入睡反倒更加清醒。也不知道是心态的原因还是因为生病了。您有过类似的经历吗?” “露比——你或许不记得我提过,她是我最中意的一匹马。外表寻常,却秉性顽劣。她极少容忍背上有人,每一次有人敢骑上去,都会被她毫不留情地掀翻在地。许多人因此嫌她难驯,而我却觉得正好相配。” “也不知道克拉肯大人现在是在哪片区域呢?” 一条接一条地炸开,足足三十多个泡泡。 魔鬼鱼真的是个魔鬼。这家伙把一枚紧急联络的海螺,活生生磨成一本连载的回忆录。 听到最后我无奈扶额,感觉听了10分钟的广播电台。要是真的遇到紧急情况,求救信息藏在好几十条留言里,我恐怕听到时他早凉透了。 这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单独拉他进来阻止他的这种青春期少女行为。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人的天性就是八卦。虽然我和魔鬼鱼从未在现实见过,但听着这些日常留言,倒像逐渐认识了另一个鲜活的朋友。 我叹了口气,决定要自己设计一个筛选方式,把重要的求救泡泡分辨出来。 相比那一大串红泡泡,锦鲤留下的金泡泡就可爱多了—— “克拉肯师尊,我已加入天渊阁。” “克拉肯师尊,我也找到安全屋。” 这姑娘也太惜字如金了。要是能学点魔鬼鱼的唠叨就好了。 思考片刻后我用迷你海螺作出了一个小装置。那是前世听音乐的无线耳机的模样。塞进耳朵里便能随时听到他们的声音。我还特地加上了跳过、回放、加速功能。 魔鬼鱼这次一定是受了认知污染,才会遗忘那个副本的片段。 或许遗忘本身,就是一种保护机制。真相还未明朗,在有更多情报之前,也不必贸然下结论。 幸好有海螺把他的经历一一留存。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代价 我点了点那只发着红色光芒的海天使,低声说道: “告诉他——我知道了。谢谢你的留言。” 远在翡冷翠图书室的凯特,看到桌上的朱砂海螺骤然亮起一抹温暖的橙光。凯特愣了愣,旋即急切地拿起。里面传出克拉肯大人的声音——温柔而空灵,如深海潮声般回荡。 他怔在原地,随即笑了出来。那笑容既激动又欣喜,仿佛有股压抑许久的孤独在这一刻得到了抚慰。手指摩挲着海螺,凯特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把每一次副本的经历、每一条细节都记录下来。若克拉肯大人愿意听,他便要更加详尽地汇报。 我又点了点那只散发着金色光芒的海天使,传去一句:“告诉锦鲤——做得很好,再接再厉。” 远在天中城的洛玄璃抬起头,恰好接住了从海天使传来的光。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没有掩饰,唇角不自觉勾起弧度。她轻轻应了一声,旋即低下头,继续埋首于一桌的草药与干花。 我则取出那本黑色的无名册。翻遍每一页,心头微微发凉。 在副本里写下的文字与画过的兔子全都消失不见。犹豫片刻,我执笔在第一页写下: 「神奈川老师,您消除了我的笔记吗?」 片刻后,娟秀的字迹缓缓浮现: 【这是被动功能哦。我亲爱的学生,你这次的副本跑哪里去了?】 我:「一个非常恐怖的中世纪城镇。」 另一行华丽得近乎夸张的字体跃然而出: ~哦呀,看来你这次亲身领略了绝望的美妙。 我:「某种意义上,是的。」 ~太遗憾了,无法在头等席,细细欣赏你被绝望吞没的表情。 我:“……” 那些刺眼的字迹随即被神奈川老师严厉地抹去,她的笔迹重新浮现: 【我能看到一些你写下的东西,你遭遇了很麻烦的情况呢。】 我立刻写道:「是的,我这次正面遇上了拉比特。他果然就是霍拉公爵美术馆里的那位疯子,追着我喊我是他的爱丽丝。」 【有可能找错人了?但听上去是一只很烦人的兔子啊。】 另一行轻浮而犀利的字却插入: ~呵,就这兔子在我的美术馆里打了洞。 我皱眉:「所以,为了自保,为了变得更强,我必须加倍训练,还要找强大的特殊物品。」 【你已经有了哦。】 我:「我?有什么?」 ~强大的物品啊,就是你手上的这本。 我:「老师!无名册还有其他能力吗?!」 【有的,但你恐怕还用不顺手。】 我:「请老师赐教!」 ~你可以借用最伟大的霍拉公爵—— 那行浮夸的字体被神奈川老师气恼地擦去,取而代之的是: 【你可以借用被笔记记录的领主的能力。】 我:怎么用? ~翻到第七页看看。 我翻到那页,瞬间僵住。上面是当初美术馆第七厅的画作,霍拉公爵的肖像画。几乎是条件反射,我差点合上整个笔记。 ~哼哼,真是有趣的反应。 新的字迹浮现: 【现在,把那一页撕下来。】 【对折一次,扔出去。】 刹那间,纸页在虚空中燃成黑色火焰,化为一座金色画框。霍拉公爵从中走出。 他本欲傲然俯视,却看见眼前的景象:笼罩全场的黑纱,沉沉垂落的触手,深海遗迹的宫殿在我身后舒展开来。那一瞬间,他的动作僵硬。下一刻,他转身回到画框之中。 霍拉公爵坐在一把复古的椅子上双手交叉,冷冷打量着我:“没想到你也是个领主。” 我:“我不是,这里只是我的安全屋。” 他皱眉,似懂非懂:“这里是你的领域,你就是这片遗迹的主人。” 我:“真的吗?那你能教我如何当一个领主吗?” 而我们的对话被笔记上那娟秀的字迹所打断。 【天啊小可爱,这座宏伟的宫殿是你的安全屋?租金你交得起吗?】 我:「好像……还在赊账中。」我提笔写下。 【那就快去赚钱吧。】 霍拉公爵冷哼:“召唤只此一次。我无意在副本替你出手——借你一分力量,已是仁慈。” 我恭敬答:“感谢最伟大的艺术家,最慷慨的公爵。” 他挥杖,画框浮现出一个词:鸟笼。 “这是我的礼物。一个五分钟的监牢,足以困住你的敌人。但代价是,之后五日内,你会被鸟类追击。” 我:“……霍拉公爵,您到底对鸟做过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在冷笑中渐渐消散。相框与那一页纸一并消失。 我愕然:“???” 神奈川老师淡淡写道: 【都说了,你现在还无法召唤。】 我:代价是什么? 霍拉公爵残留的字迹一闪: ~价值。 我低头一看,心在滴血。四个副本里辛苦积攒的一千多财富数额竟已清零。 【他收费是一分钟五百多吧。】 我:“???为什么不早说?!” ~艺术无价!而你财富清零的那份绝望,本身就是艺术。 又无奈又痛苦的同时我下定决心除非危急关头不然绝对——绝对不能再召唤了。 从海底宫殿回来后,我先去看望了盖斯。见他安然,我才稍稍放下心。然后走入一层的宴会厅。 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本丸庭院外的烛光摇曳,玻璃杯折射出温润的光。空气里是温热的食物香气,像一层柔和的纱,裹住了每个人的心。 风间第一眼就注意到我,立刻招手,把一盘肉推到我面前:“快吃,你瘦得厉害。”说着,又不由分说将鱼、薯饼、沙拉一一堆过来。 雪乃端来一杯果汁,推到我手边:“别光顾着吃肉。喝这个,忍一特地今天做的。” 我低声答应,心底泛起暖意。 黑泽夜沉默地坐在另一侧,仿佛与喧闹的灯火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距离。他没有插话,只是偶尔抬眸,目光冷静得像夜色。 等吃完主食之后,他将自己盘子里那份尚未动过的布丁推到我面前。 我怔了怔,想说什么,却对上他那双淡漠的银色眼睛。他并未解释,只淡淡移开视线,仿佛这一举动从未发生。 我垂下眼,轻轻将布丁接了过来。 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晚餐时刻。 灯光温润,笑语平静。这并不特别,却正是我想要守护的日常。 我开心的吃起布丁,笑着低声道:“谢谢你们。” 他们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吃着,偶尔推来新的菜肴。那份无言的默契,让我比任何言语都更安心。 或许我终将离开,但在此刻,我只想停留在这份温馨的日常里。 而这时大家才意识到,春天已悄然走远。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夏日 从美术馆出来之后我几乎没停下脚步。还未来得及消化那些失而复得的记忆,就被卷进了中世纪副本之石桥镇。 这段时间太快,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梦。直到今天早上,我终于有机会喘口气。 晨雾弥漫在永夜町的庭院。 我跑完训练,随后在一对一训练中黑泽大哥一掌拍进地里。他淡淡了句:“有进步。”连狼牙棒都没有用就把我种成了盆栽。 我苦笑了一下爬起来,觉得自己确实有进步了,但可能不多。 于是在吃完午饭后,我给雪乃请了半天假,去了神社。那里还在排队供奉犬神,香气氤氲。风从鸟居间掠过,铃声摇晃着空气。 我站在神社的台阶前,闭上眼,让那股带着潮味的风拂过额头。 记忆缓缓回流。 第一段,是几乎没什么意义的小事。 我在打排位赛,输了,气得跑去朋友家理论。结果那家伙正看NBA半决赛,我被他一把按下坐到沙发上。 骂了几句后,竟也一起看了起来。我们喝着可乐吃着薯片从半夜看到天亮。 第二段,是过年的夜晚。 家里人还没回来,外面零星的烟花声在楼宇间散开,映得窗台一片橙红。 我一个人站在厨房里,水汽氤氲,光线被蒸汽磨得柔软。 葱花剁得细碎,姜末的香气混进猪肉,我一点点打水、调馅。酱油的颜色在碗底晕开,油光泛起,照出自己有些模糊的倒影。 我一边算人数,一边下意识多搅了几下—— 结果肉馅越搅越多,像是从空气里长出来似的。那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什么都没变,可碗里的世界却一点点变得丰盈。 我开始包饺子。 手指被面粉沾得发白,指尖掐出半月形的褶子。每一个饺子都不太一样,有的圆,有的鼓,有的皱巴巴像没睡醒。 桌上渐渐排满了一列列整齐的小饺子,而锅里咕嘟冒泡,饺子翻滚着漂浮上来。 我盛出第一碗,咬开,热气扑面。 肉香、蒜香、酱油香混在一起,整间厨房都亮了。 窗外的鞭炮再次炸开,红光透进来,洒在桌上、墙上,还有那碗热气腾腾的饺子上。随后我听到了门铃的声音,有人来了。 犬神趴在石阶底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我伸手摸摸它的头,再次诚恳的问道:“我能不能成为永夜町的居民?” 它抬起爪子,轻轻顶了顶我的手心。 “我明白了。”我笑了笑,揉揉它的下巴。 “名额满了,对吧?” 回到黑泽组的本丸,我照例去向组长汇报。 黑泽夜静静听完,“伤势怎么样?” “多亏盖斯和理查德,我已经恢复了。” 他点点头:“做得好。” 我犹豫了一下,小心问:“黑泽大哥,今晚我可以做饭吗?” 他抬眼看了我一瞬,“风间休息一天。随你。” 我笑着点头,立刻回房间,用沙盘电话拨给高文。 “今晚来吃饭?” “风间做?来!” “不,是我。” “……啊?那我更得来了。” 电话挂断,银色的小手链微微动了动,像是在鼓励我。 我找到雪乃的时候,她还在挥着木刀练习。姿势潇洒,风声伴着她的动作在庭院里划出清亮的弧线。 “今晚要不要一起做饭?”我看她练完一组后出生询问。 “风间不做?” “让他放个假吧。我教你我最喜欢的菜。” 她收起木刀,额前的发丝微微粘着汗,眼里带着笑:“太有趣了,让我来打下手吧。” 厨房的灯光柔和得像一层薄纱。窗外的风掀起白帘,空气里有油与面粉的温暖气息。 本来只有我和雪乃两个人,结果偏偏被凑热闹的日影闯进来,又被推着病号盖斯散步的兰兰撞见。结局就成了所有人分工一起包饺子。 雪乃切菜干脆利落,刀刃与砧板碰撞成细碎的节奏。我在一旁调馅,兰兰揉面,日影专心地包着饺子。 盖斯被兰兰推着进来之后就闷闷不乐的开始帮倒忙了。他坐在轮椅上,语气一本正经地胡乱指挥,“喂,日影马鹿,你装的太少了多放一点!” “闭嘴,你这病号少嚷嚷。” 兰兰淡淡道:“要不我在他饺子里塞个石头?” 盖斯立刻提高音量:“有人欺负伤病员了!组长——!” 我笑得差点把馅料打翻。雪乃抬眼看我,微微一笑,“要是打翻材料了我们就单挑决定谁吃几个饺子。” “我会小心的!”我装作严肃,结果引得她笑得更响了。 五人的笑声在厨房的蒸汽里化开,像轻轻荡漾的水波。 我让雪乃去准备餐具,以免被热气伤到。兰兰和我一人下饺子、一人捞,动作默契的宛如搭档十年的大厨而助手。 但玄学的事无论食材计算得再精确,馅料还是剩了一些。 “做丸子吧。”兰兰提议。 “好。”我点头。 夜幕降临,餐桌上蒸汽氤氲。 饺子一盘盘端上来:韭菜鸡蛋、猪肉白菜、水晶虾仁。热气腾腾,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 雪乃推着轮椅上的盖斯进来,风间跟在她身后,神情亮得近乎少年。 “我要吃完雪乃做的每一个饺子。” “少贫嘴。”雪乃轻轻一笑,用手顶了顶他的肩膀。 兰兰一边添饺子汤一边自夸,“我和张丘的手艺,天下第一。” “那我得吃十盘验证。”日影立刻接话。 盖斯气得直瞪眼:“你们这些家伙能不能先给伤病员拿一排饺子?!” 于是大家笑着,故意坐他轮椅面前吃。 笑声与热气混成一片,灯光在每个人脸上都镀上了柔和的色。 黑泽夜坐在主位,依旧安静。 他慢慢吃着,每一筷都细致,神情淡然,却比平时柔和许多。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高文姗姗来迟,一进门就喊道:“还有我的份吗?!” “有。”雪乃笑着把最后一盘递过去。 “我宣布,黑泽组的伙食天下第一!”高文跪在地上感谢织田雪乃。 众人笑成一片,连黑泽夜也微微低下头,掩去唇角那抹极轻的笑意。 饭后,窗外的夜风带着花香,蝉鸣断断续续。 黑泽夜靠在庭院边的木柱旁,手指轻敲着茶盏。夜色已深,风从屋外拂进来,带着微微的潮气与竹叶的清香。院中灯火温柔,一屋子的笑语在耳边若隐若现。 他看着那群人围坐在餐桌前——雪乃的笑,风间的笨拙,兰兰的叮嘱,还有那个年轻的新人,张丘。 那个在短短几个月间,挑战了自己不下20次的新人。 他记得春天时,挑战者络绎不绝,每一场战斗都以鲜血与胜负为记。那是属于强者的季节。 而夏天呢?漫长、炎热、嘈杂,让人厌倦。 可如今,坐在这盏微灯之下,他忽然觉得夏天似乎也没那么糟糕。风从屋外轻轻掠过,带动帘角起伏,像是在回应他未出口的念头。 我举杯,笑意明亮:“敬夏天。” 黑泽夜一愣,随即失笑,轻轻举起茶盏,默默与之相碰。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盏灯下的笑颜。 而不知不觉间,蝉鸣渐远,春天也早已过去。 而最漫长的夏天,悄然而至。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波比游乐园 或许是因为前四次副本都太折磨人了吧。有天清晨,黑泽夜把我叫进会议室。 风间和雪乃也在,三个人并排坐着,神情严肃得像是在面试。我小心翼翼地站着,心里直打鼓。“黑泽大哥,请问有什么任务吗?” 他抬了抬下巴,指了指桌上的文件夹。“看一下资料。” 我接过来,还没翻开,风间就笑着接过话头:“组长希望你这次和雪乃一起,去一个已经探索过的副本做二次调查。” 雪乃冲我眨了下眼:“这次日影也会一起。” “好的!我会尽力配合。” 黑泽夜随后点头示意其他二人先离开。门关上后,房间忽然安静下来。 我有点紧张。 他抬眼,语气很淡:“你喜欢猫,还是狗?” “诶?都喜欢”我一愣。 “选一个。” “狗吧?能一起遛弯、锻炼身体,还很可爱的。” 他没说话,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挂件——那是一只三色的比格犬,用编织线做成,耳朵软软地垂着。 “组员人手一个。” 我颤颤巍巍地接过,整颗心都被这只可爱的小狗俘虏了。“这是组长手作的吗?太可爱了!谢谢大哥!” 黑泽夜只是淡淡道:“别弄丢。” 走出门后,风间和雪乃正等着我。风间笑着拍拍我的肩:“别紧张,这次算带薪休假。” “这个副本在一个游乐园里,”雪乃补充道,“我们要确认它有没有发生变化。” 我眼睛一亮:“能不能带上我朋友高文?” 两人相视一笑。 “当然可以,”雪乃说,“不过别让他捣乱调查。” “保证不会!”我立正敬礼。 回到房间,我用链子把比格挂件和那枚海洋集会的钥匙串在一起,又把无名册和笔塞进外套内衬口袋——那是风间帮我缝的。 穿上那双崭新的橙色球鞋,我真的有点像要去出游的小学生,兴高采烈地出发了。 进入副本的方式不同于初次闯关。这次,是通过“曾经进入过的人”的坐标进入。 我好奇地问:“要怎么操作?” 雪乃笑道:“说出副本的名字,回忆你在里面的经历,再说出通关条件就行。” 我在心底默默想——如果我说“永夜高中三年三班”,回忆起那个班级,再说出“找到第三十一人”,是不是也能回去? 可我隐约明白,只有理解了副本的本质,才能回到那里。 日影抬起头,淡淡开口:“波比游乐园。” 他闭上眼,轻声道:“完成波比的心愿。” 空气轻微地颤动,虚空里浮现出一扇门——奇怪的是,门上有上下左右四个把手。 高文眯起眼:“这……怎么开的?” 日影笑着握住最下方的把手,往上一推。门便像被风掀开一样,缓缓开启。 ——光从门缝倾泻而出。 “欢迎来到波比的游乐园!” 一个孩子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轻快而清澈。 眼前豁然开朗。 霓虹灯一排排亮起,旋转木马在远处闪着金色光晕。摩天轮缓缓转动,海盗船高高荡起,风声掠过。旋转茶杯、飞毯、碰碰车、气球摊位、冰淇淋亭……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柔光与幻梦的泡影里。 广播的声音带着笑意: 「请遵守以下规则—— 一、不要与木马说话。 二、不要试图离开园区。 三、关闭时间后禁止停留。 四、如果你听到波比的笑声,请微笑回应。 …… 不过——你们已经通关啦,所以不遵守也没关系,记得原路返回哦!」 “啊哈,这就是二次调查的福利啊。”高文笑着伸了个懒腰。 “先调查完,再玩。”雪乃提醒。 “是,大姐头!”三人异口同声。 我们花了近两个小时巡视整个游乐园。确认没有残留的参与者,设施运作一切正常。雪乃最后取出腰间的小灯笼,灯芯闪了闪,表示这里已无任何残留价值。 “行了,”她合上报告本,笑着说,“臭小子们,两小时后集合。” “是——!” 她话音未落,我和高文已经兴奋地跑向不远处的最高的过山车。 尖叫声在空中炸开,如被风卷起的花瓣,一瞬散落天际。 飞天过山车俯冲而下,风呼啸着掠过脸颊,我的嗓子几乎要裂开。高文一手抓着手机,一手举着自拍杆,大笑着朝镜头比“V”。日影则死死抓住安全杆,面色惨白,像下一秒就要灵魂出窍。 雪乃坐在最后一排,双臂交叠,神色安然,像是个出来监督学生春游的老师。 风吹起她的蓝发,白色的外套被气流卷起一角。她侧头看了我们一眼,唇角轻弯。 在海盗船上,她笑得最欢。我们被抛向高空,又在半秒后猛然坠下。 我听见高文嘶吼“要命啦——!” 日影的表情已经变成生无可恋,整个人像被风掠走的纸片。雪乃站在桅杆最高处,长发被风撩得飞扬,笑声清脆,像是个乘风破浪大海盗。 旋转茶杯时,我和高文对视一眼,立刻进入生死对决。我们拼命转圈,连地面都在模糊。结果被雪乃轻轻一推,我们的茶杯旋得比风还快,整个人都快被甩出去。 日影在旁边紧紧抱着茶杯中央的把手,低声求饶:“我真的……快吐了……” 雪乃笑着抿了抿唇,脚尖轻点,连他的茶杯也带着风一起旋了起来。 最后,是碰碰车。 高文一上场就像变身职业赛车手,油门一踩到底。我刚调转方向,就被他正面撞上,头都被震得发晕。 “别躲啊兄弟!来正面刚!”他笑得像个疯子。 日影显然不想参与,只想苟在角落。 可他刚打方向盘准备逃,就一头撞上护栏,逆行的那一刻,四面八方的碰碰车齐齐包抄过来。 我在左边,高文在右边,雪乃在后方,三车同时撞上去。 “日影,别怕,团队精神!”高文喊。 “去你的团队精神——!”日影几乎要哭了。 雪乃笑得肩膀都在抖。 最后,是水枪大战。阳光从云层间落下,反射在喷射的水花上。我手感精准,枪枪命中目标。高文一边喊“120%防水科技!”一边被我打得满身湿透。雪乃则发挥雪女的本领,把水雾冻结成冰弹,精准命中日影的后背。 “我不玩了——!” “晚了!”我和高文齐声喊。 日暮时分,我们坐上摩天轮。风从高空掠过,吹得人心都柔软。高文探出手机直播,雪乃坐在外沿看天,日影紧抓扶手不敢动。我靠在舱壁,看着脚下灯火闪烁,整座游乐园像是呼吸着的星海。 “真美啊。”我轻声说道。 我们几乎玩遍了所有设施,只剩下旋转木马。灯光环绕,音乐响起,日影眼神一亮——那是他最喜欢的。他跳上最大的那匹白马,高文挑了旁边的蓝马,我选了黑色的那一匹。 雪乃笑着坐上正后方的马车,靠在柔软的椅背上。 音乐轻缓,风带着糖与油炸的味道。 高文大喊:“这才叫放松啊——!” 我笑着回头看雪乃,灯火映着她的轮廓,柔和宁静。 而下一瞬间,被恐惧吞没。 在马车的阴影后方,一个身着白色宫廷服饰的青年静静站着。 银白的头发,红色的眼睛,唇角带着几乎温柔的笑。 那是我在噩梦中无数次见到的身影。 拉比特。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异变 旋转木马的音乐还在响。 可那旋律单调而枯燥,好像卡带了的录音机。 我下意识跳下去追那白发的青年。可等旋转木马缓缓停下,抬头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高文还在笑,手里的自拍杆闪着蓝光:“兄弟,这镜头太棒了!你刚刚那表情——堪比特写!” 雪乃拍了拍我的肩,笑容柔和,声音被夜色轻轻裹住:“没事吧?第一次玩到这种程度的旋转木马,难免会有点不适应。” 我点了点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喉咙像被什么细细的丝线缠住,紧绷、无声。 风忽然停了。 游乐园的霓虹灯开始一盏一盏熄灭。亮着的那一排灯泡从远处黑回来,像某种无形的眼睛在缓缓合上。 高文还在说着什么,声音却被吞进夜色。我只能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雪乃也转头去看远处的摩天轮。那轮盘依旧在旋转,灯光忽明忽暗, 仿佛那转动的圆心下,藏着一个深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味,像烧坏的电线。 广播忽然“啪”的一声亮起。 电流的噪音划破寂静,像一根针在耳边来回试探。紧接着,是那首熟悉的童谣。 「波比的游乐园~永不打烊~」 那声音依旧甜,却不再有温度。最后甚至连声音都从童音变成了拉比特的声音。 「永不——打烊——」 我的背脊一阵冰凉。 雪乃回头:“走吧,调查还没结束。” 我深吸一口气,随他们往园区深处走去。 风停了。连远处的泡泡机都安静下来。 我们在旋转茶杯和碰碰车之间穿行。那些色彩艳丽的设施仍在缓慢运转,可是座位里空无一人。 我走过一面镜墙——那是园区用来反射灯光的装置,半透明的银面上倒映着我们四个人的身影。 ……不。 我盯着那倒影。在我肩后,有一个白色的影子站着。他戴着白色的兔耳,正对着镜子里的我微笑。 我猛地转身,身后空无一人。 “怎么了?”雪乃问。 “没事。”但我的掌心已经出了汗。 我们一路走到摩天轮底下。高文还在对着镜头播报:“观众们,波比乐园现在空无一人,可能NPC全下班了——” 他话还没说完,屏幕忽然一闪。弹幕全都静止。 那片空白的屏幕上,浮出一行红色字迹—— 「找到波比的心愿。」 高文愣了愣,拍了拍摄像头:“又死机?雪乃姐,这不是你们上次遇到的规则吧?” 雪乃没回答。她正对着地图皱眉。“有些区域的设施位置对不上。”她轻声道,“档案里说摩天轮在东区,可现在它在北边。” “地图错了?”日影看着她。 “不——”她抬起头,“是整个乐园的位置在动。” 风无声地刮过,像一阵错乱的呼吸。我下意识抬头。摩天轮的倒影映在空中,缓缓转动,而那倒影中——拉比特正站在最高处,红色的眼睛低低俯视着我们。 我再次眨眼,那幻影便散成碎光。 “门呢?”日影忽然出声。 我们齐齐回头。入口的拱门原本就立在那边,装饰着五彩气球。可现在,那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巨大的幕布,上面印着一只微笑的兔子。 「波比的游乐园,永不打烊。」 那笑容被灯光映得柔和,却让人背脊发凉。 不知从何时起,游乐园的气味也变了。 原本甜腻的棉花糖味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铁锈味。 我看到一辆碰碰车缓缓开动。车上空无一人,却在空地上绕了一圈。车头贴着的兔子贴纸裂开,变成了一张咧嘴笑的脸。而雪乃带来的手电忽然灭了。 我们四人被黑暗吞没。 高文的屏幕亮起微光,他举起手机,声音有些发抖:“哥几个,这灯是不是自动感应的?” 没人回答。 雪乃咬紧嘴唇。她伸手拦住一个经过的孩子,手指却像穿过雾一样,什么也没触到。那孩子依旧笑着,举着手中的气球往前跑,鞋底几乎不沾地。 “都是幻影。”她低声说。 我也下意识伸手去推一个离我最近的小丑。指尖碰到他的袖口——空的。只有一层极薄的空气波动。他回头看我,面具上的裂痕忽然扩大,笑容像被撕扯开的纸。 “别看他们。”雪乃握住我的手腕,声音近乎命令。 我们快步往后退,周围的空气却变得粘稠。那些幻影没有停止。他们继续向前,越聚越多,像一场庞大的游行在准备登场。 “拉比特……”我喃喃着那个名字。 那一刻,高文和日影回头看我,神情平静,眼底却闪着奇异的光。 “拉比特?”日影轻声重复。“这是拉比特游乐园啊。” 我愣住。 “不是波比吗?” “你记错了吧。”高文一脸疑惑,“这从一开始就是拉比特的乐园啊。” 他们的语气自然得可怕。 而我也能确定,他们二人的认知已经被污染了。 下一秒,广播再次响起,一个快乐的声音从中传出: 「最盛大的嘉年华要开始啦!」 音乐陡然高亢。灯火在一瞬间亮起,照亮整片园区。人群让开道路。一场盛大的游行在眼前展开。空气中飘满白色的花瓣。 舞台中央,数十个穿兔子头套的演员踏着节拍走过,手里的气球被染成鲜红。花车一辆接一辆驶来,银色的马、金色的铃铛、空中的火圈,炽热的火光与笑声混成一片。 有马戏团的杂技演员在高空翻跃,裙角掠出光的轨迹。吹笛的小丑带着夸张的笑,在人群中转圈。所有的面具上,都画着同一个笑脸。 我看着那无尽的游行从我们面前经过。 高文在拍摄,眼神却渐渐空洞。 最后一辆花车驶来。那是整场游行中最高的一辆。车身由金线和白玫瑰缠成,顶端悬着一个金色的环。环中,一个白发的青年轻盈地跳跃。 他的动作灵巧得像一只真正的兔子,穿梭于环间,翻转、旋舞,银发在光下化作流光。最后一跃,他被无数只手抛起,稳稳落在花车顶端。 白玫瑰纷纷坠下,将夜空染成温柔的釉色。 他抬眸一笑,红眼映着灯火, “欢迎来到——拉比特的乐园。” 那一如既往的声音像祝福,也像诅咒。 第60章 第六十章 假面 “亲爱的爱丽丝,要不要猜猜面具下面的人是谁?” 我听见这句话在脑海深处缓慢地响起,随后心情再次沉入谷底。我们已经被拉比特盯上了。 雪乃站在我身前半步,“别怕,有黑泽组第一剑士雪乃大姐在。春游只有所有人都回到家吃上饭了才算结束——”她笑了笑,“你就当带薪休假变长了一点吧。” 风在此时死去。路牌、廊柱、遮雨棚、售票亭,都被刷成了无瑕的纯白。白得像糖,白得像骨,白得像刚被剥掉皮的心。 而兔子无处不在。 兔子气球在空中轻轻撞彼此的耳朵,发出胶质的摩擦。兔子血饮料在不同的餐车里开始售卖。兔子烟花被堆成山,银色的引线像胡须。兔子形状的门静静开合,门环是两只小小的白牙。连路灯柱也长出来耳朵,风一吹,影子就跟着跳动起来。 “朋友们!”高文把手机举高,蓝色的屏幕在他脸上铺开一层冷光。 他笑着,像往常一样亲切,“欢迎来到——拉比特的乐园。直播继续,信号稳定,用弹幕告诉我家人们还在观看嘛——”他的语气轻快,可我看见他眼底那一点旧日的冷静,像一颗钉子,悄悄钉在木板里。 他在扮演他自己。镜头里的他热闹,镜头外的他俯身观察人群的走向,计算出口与路线,这才是我在颐和园第一次见到的高文——冷漠、克制、像一只看风的鸟。 日影却不一样。他的眼珠像被一层糖衣裹住了,甜腻、黏滞。 他看向四周,每一只兔子的影子都能在他瞳孔里点起光:“可爱吧?”他压低声音对我说,声音里微微发颤,“你听,他们的鼓点像心跳。”他开始主动同路人打招呼,向一个卖兔子面具的摊主挥手,叫出对方的名字——像是多年老友的重逢:“卡桑德拉!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吗?” 摊主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笑得温暖而空洞:“欢迎回来。” “别离开队形。”雪乃的声音短而利落。她随后从背后抽出那柄她随身携带却基本不用的太刀。 刀身比我想象得更细,通体泛着月色的青白,刃线贴着灯光一转,显出一种温驯的寒意。 护手是简洁的樱叶形,柄卷是雪夜的黑,尾缀一枚小小的白玉扣。吹雪——她低声唤它的名,像叫一个久别重逢的友人。这是用她的能力锻造的武器,只有织田雪乃才能使用的太刀。 与此同时,嘉年华在我们四周蔓延,如白霉沿着潮湿墙面缓缓长开,越过街角,越过门楣,越过天桥,乐园像一座空色的城从地底生长出来。 我把手伸进口袋,指尖摸到笔与无名册的边。纸张的触感细腻,但想到副作用我有些犹豫该不该现在使用它。 广播里再次传来纤细的笑声:“最盛大的嘉年华要开始啦。”拉比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亲昵。 人群让开一条白色的路。花车从远处驶来,像被推着从梦里脱出。 第一辆花车上站着一个戴着珍珠面具的女人,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雅各布女士。她依旧笑得温柔,把花一朵一朵递给路边的孩子,动作优雅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我记得她曾是个聪明而冷静的商人,擅长谈判,擅长计算。而现在——她的眼里像封了一层薄冰,透得见底,却看不见人。 第二辆花车上,一个穿着胡桃夹子的少女在骑独轮车。她用一只手稳住身形,另一只手朝观众行礼——那是士兵司徒小姐。她的礼节精确,连笑容的弧度都在操练里。而如今她穿戴着一个奇怪的白色面具,边缘极薄,像第二层皮。 第三辆车是个喷着火焰的表演车。绝望先生JD站在火海中央,一边笑一边喷火,火焰沿着他手臂的纹身盘旋上升。他笑得张扬,眼眶却泛红。泪水在火光中很快蒸发,留下浅浅的盐痕。他把火吹成一只跃起的兔子,那兔子在空中炸开,成无数白色碎片。 还有查理。那位曾经高傲的贵族傻儿子把小号抬到唇边,吹出的曲子干净、尖亮,像银针缝合着这座城的边界。他脸上的面具只有半张,一半是微笑的兔子,一半是他自己苍白的脸,表情在光影里微微错位。 “他们有体温。”雪乃突然说道。 这时候,我撞到一个抱着气球的女郎。她“呀”地一声,侧身摔倒。我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了她,感受到了温热的皮肤。空气因此凝固了一瞬,像幕布被无形的手抓住。女郎回头看我,面具上的笑纹被灯光一洗,露出下面隐隐的皮色。她急促地对我点头,转身离开,像怕我再多碰她一下。 我记得一些人。面具下的人都是曾经在副本里见到的参与者。 那么拉比特很有可能把曾经见过自己的人全部拉进了这场纯白的嘉年华。不是聚众,而是收集;不是欢迎,而是归档。面具让他们成为“演出的一部分”。我在众多花车之间穿行,掠过那些微弱的体温、整齐的呼吸、被缝合好的笑。 “别看太久。”高文在我耳侧低声,像是怕惊动什么。他的直播仍在继续,嘴上与观众打趣,手指却在屏幕下沿飞快划记:出口、路口、死路、领主。他的眸光偶尔抬起,在人群缝隙间寻找高处的那道白影。我知道,他还清醒——他把自己钉在“角色”里,是为了不被别的角色吞没。 日影却早已沉溺。他把两只兔子灯笼戴在手腕,笑得像个孩子,和路边的“老朋友”热情拥抱。他叫出他们的外号,问起彼此的近况,仿佛这一切从来就该如此。 人群在这时齐声欢呼。兔子烟花被引燃,白火冲天,炸开一朵又一朵静美的花。火光落在雪乃的刀背,她略一偏腕,刀面把那光反回去,于是她整个人像被一场无声的雪笼罩。她站得很稳,背略略向我倾。 花车队伍忽然停住。高处传来极轻的鞋跟声,有人踩着看不见的阶梯,一步一步走上溢满灯的空中。拉比特终于现身——他坐在一枚悬空的金环之上,白色的宫廷礼服在夜风里微微拢起,衣角的金线缝着微小的十字与兔耳纹,像神职者与戏子的混血。 他俯视我们。那双红眼像被打磨过的石榴籽,“享受这场嘉年华吧。”他说,“跳舞吧,狂欢吧——你们都是最特殊的客人。” 我把无名册抽出来,笔尖在第一页上悬着。纸脊在掌心里是一条冷的脊梁。 “找到心愿。”高文在镜头里重复那句红字,像在提醒自己,“找到波——不,拉比特的心愿。” “心愿。”雪乃轻声重复率。她的目光像一根细针,穿过人群、面具与绸带,去到更远、更高、也更冷的地方。与此同时,她一手拉着日影一手握住吹雪,护着我们三人在人群里穿行。 “他在看我们。”日影仰头,眼里盛满了白火。他语气虔诚,像朝圣者终于看见了神。那位“神”在空中朝我一笑,像看见了久别的朋友——或者,是看见了一个珍藏在玻璃柜里的玩偶,再次被带到光里。 “来玩吧。”拉比特把一支白玫瑰掏出,随意的扔向了人群。 我伸手接住。花瓣触到指尖的那一刻,我看见一个哭泣的纯白之子,刚降生,就失去了母亲。他还未睁开自己的双眼就失去了最爱自己的存在。 “顺着线索来找我吧。”拉比特的声音拉回了我扩散的意识,“来享受最棒的嘉年华。”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入场劵 晕眩再次袭来。 那感觉与第一次进入副本时一模一样。脚下的地面轻微地呼吸,游乐园的影像开始崩塌、蠕动、重组。我抬头,看见了乐园的真面目。 白色的设施不再是建筑,而是一头庞大的有机体——街道像血管,摊位像结节。地面在缓缓起伏,仿佛在消化。兔子在其中跳跃,它们的身体被拉长,耳朵像触须一样伸展。 有人被它们缠住,被轻轻抬起,然后没入那张笑脸的阴影里。 我看见一排清晰的脚印,虽然有些弯曲但是方向却极其明确。 “雪乃姐——”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让我先走。我来探路。” 雪乃看了我一眼,没反对。她的眼神短促地闪了闪,那是信任的示意。我深吸一口气,跨过那片蠕动的地面。 “既然这里已经是拉比特的乐园了,那副本应该被重启了。既然是副本,就一定有通关方式。只要找到规则,我们就能出去。”虽然有努力的强装镇定,可我的指尖仍在发抖。 顺着兔子脚印延伸的方向,我们来到一个巨大设施面前。 在雪乃的视野里,那是只巨大的兔子充气城堡。但在我眼中,它是一枚巨大的肾——柔软、鼓胀,半透明的外膜下有液体在流动。每一次鼓气,表面都会泛出浅浅的红。 “这里有字。”雪乃说道,“有一条规则。” 高文举起手机,“真的哎,上面写着——『请遵守本游乐园唯一的规则,给予它们正确的帮助。』” “给予它帮助……” 空气里传来细微的吱声,像气球要瘪下去的声音。 “雪乃,你能详细说说你看到的画面吗?” “兔子造型的充气城堡,”她说,“上面有很多红色的气球,看起来……气不太足。” 我思考了两秒,“这东西是肾脏。负责过滤血液和排毒。而一旦缺水,毒素就会堆积……所以它不是在漏气,是脱水。它在等我们救它。” “这附近有水吗?” “有!”高文在附近发现了自动售卖机,“家人们你们看,这里有——兔子血、可乐、冰黑茶、芬呐,还有水!” “买四瓶水。” 他愣了下,“四瓶?好的老板。” 我接过那四瓶水,拧开瓶盖,一瓶一瓶倒在脚下那柔软的地面上。水很快被吸进去,伴随着低沉的回声。 肾的表面轻轻震动,像在呼吸。下一秒,空中浮现出一面小小的彩旗:「恭喜答对了!」 “成了?”高文惊喜地低声笑。 周围其他幸存者看到了,也开始模仿我的动作,买水,倒水,通关。 我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这副本的机制是什么,但至少能多活几个人。 第二串兔子脚印,通向旋转茶杯。 那原本该是色彩鲜艳的游乐设施。可在我眼中,茶杯全都化成了巨大的、翻滚着粘液的眼球。它们在高速旋转,虹膜随着节奏闪烁,像在扫描周围的每一个人。 “这些茶杯看起来还行啊,”雪乃的声音在耳边,“只是转得有点快。” 我深吸一口气,“让一个停下来,我们四个都得上去。” 雪乃没有问原因。 她握刀,刀背敲击地面,一记急停。那茶杯——或眼球,发出一声闷响并停了下来。我和高文拖着醉生梦死的日影坐进去,雪乃随后一跃而入。 我摘下眼镜,世界瞬间扭曲,真实的景象一寸寸爬上来—— 我们正坐在一只巨大眼球的瞳孔中央,周围是脉络。我将眼镜放在中间。随着旋转减速,血管的脉动也慢了下来。 空中再一次浮现彩旗。 「通过!」 第三串脚印带我们来到过山车前。 在雪乃眼中,那只是普通的钢轨。但我看到的,是一条盘绕的肠道。轨道的金属皮下流动着粉白的纹路,褶皱缓慢收缩,空气中弥漫着微弱的胆汁味。 “它是肠道,”我低声说,“要靠蠕动维持生命。” “那就——让这家伙动起来?”高文灵机一动。我们上车。安全压杆合上的一刻,座椅像肌肉一样紧贴皮肤。车身开始加速,风声夹着液体的流动。每一个弯道都像被内壁挤压,我们的身体被迫随它的节奏摇晃。 “跟着它的频率。”我闭着眼,心跳与那节奏重叠。几秒后,速度平缓,轨道的蠕动也慢了下来。 天空再度浮现彩旗:「通过!」 第四串脚印停在海盗船前。 同样的,他人眼中这是摇晃的木船。可我看到的是一对巨大的肺。船身鼓胀、收缩,每一次摆动,都伴随空气的吸入与呼出。 “这次是肺,它好像通气不足。”我说。 “那就让它排浊、再纳新?”高文接道。 安全压杆落下,我们坐定。雪乃用刀背敲开座舱侧卡死的装饰扣,闷气嘶地一声泄出。 我们四个上了船可是在开始摆动前高文发现安全带消失了! 风一掠过,船身开始剧烈摆动。日影几乎要被甩出去,雪乃一手抓着他,一脚勾住栏杆,另一只手反向拉着我和高文,靠一己之力固定了三个人。 “听我口令!最低点用力吐气,最高点用力吸气!”海盗船摆到低点时我们齐吐气,至顶点时齐吸气。我用没抓护栏的手在日影后背打拍,帮他跟上频率。三次往返后摆幅由乱转稳,风声变长,像肺叶被重新撑开。 屏幕上亮起彩旗:「通过!」 我们用同样的方法继续穿过其他设施。 虽然每一关都惊险得让人心跳加速,但在雪乃的冷静、我看到的“真实”、和高文的分析下,不同视角的配合产生了完美的化学反应。 而高文的钞能力也派上了用场。 有一关是碰碰车,规则写得含糊不清,我们试了半天才发现那玩意儿居然要投币。“连地狱都得氪金?”他一边用电子纹身扫卡一边吐槽,“拉比特这兔崽子,真懂市场经济。” 雪乃翻了个白眼,“毕竟你们不是老人也不是小孩,无法免单。” 我们一关接一关地通行。有的需要呼吸同步,有的要按心跳节奏行动。有时我只要仔细观察,就能看到那些设施的真实器官形态。 而在高文的镜头下,这一切都成了“通过关卡的教学实录”。 这一路下来我们身后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看着我们,模仿我们的动作,一次次通过。 在人群里有着雅各布和司徒小姐。两人结伴前进,互相搀扶,也成功闯过了几个设施。查理也在,和另一个陌生玩家结组。他们虽然脸色苍白,但还活着。 唯独没有看到绝望先生JD。 天色渐暗。 光线被白雾吞没,世界像一块逐渐褪色的画布。我们已经通过了六个设施。空气中漂浮着微弱的甜味,但我知道,那并不是糖的味道。那是一种濒死的气息,像从体内溢出的热。 拉比特依旧悬在半空,神情不悦。 “他可能没想到这次的参与者这么能打。“ 雪乃没有回应,只是握紧吹雪。她的目光仍在空中巡视。高文继续拍摄,镜头的红点在昏暗中一闪一闪,像一个称职的战地记者。 而下一霎那,拉比特身边浮出一个新的影子。 那是一只可爱的兔子玩偶。它举手,笑容稚气:“恭喜各位——深海的大门开启了!” 人群开始躁动。 “要是能幸存下来,”它拖着长音,“就能获得通往深海的门票哦~” 兔子玩偶的身体忽然开始抽搐。 那笑容一点点裂开,从嘴角裂到耳根,露出一排错乱的牙。“努力地——活下去吧~” 下一秒,它从背后掏出一把巨大的剪刀。金属在光下闪了一下,随后张开。 我反射性地后退半步,手指攥紧无名册。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旋转木马 兔子一剪刀挥下。 空气被撕裂成两半,几人的上半身被当场被切开,血线在空中拉成一条细弧。连几个员工也没有幸免,白色的制服瞬间被染红,化作破碎的布偶。 雪乃反手拉住依然恍惚的日影,对我和高文喊道:“快跑!!!” 那声音像一记惊雷,把所有人从迷梦中震醒。 人群炸开。 他们朝着不同的方向奔逃,尖叫、哭泣、推搡。司徒小姐扶起跌倒的雅各布,踉跄着跑向远方。查理抓着一个陌生人的手腕,几乎是被拖着逃走。 而那只巨大的兔子玩偶,拖着剪刀在地面滑行,血液从刀口滴下,一边追,一边笑。 雪乃迅速判断,把日影推向高文,“你们带着他去找出口!我来断后!” 说完,她拔出吹雪。 刀出鞘的一瞬,寒气卷起。她的脚尖一点地,整个人几乎化作残影,刀锋划过空气。冰霜从刀背绽出,沿地面扩散成一道裂纹。 织田是雪女也是剑士,本能与冰霜共鸣。每一次出刀都带着细碎的霜雾,如风掠雪。 她旋身、挥斩、后跃,躲过那兔子的剪刀,反手一击斩入它的肩膀。 冰在血中生长,瞬间冻结了伤口。 “我回去帮她!” “你别去!!”高文死死拽住我,“我们只是拖后腿的!” 我挣扎,心里乱成一团。为什么只攻击我们?为什么拉比特突然耍赖?副本不是有规则的吗?他为什么能直接杀人? 高文背起日影,抬头看我。那一刻,他眼底的幽蓝静谧的可怕。“我能找到出口。”他说,“现在就相信雪乃,然后继续通关吧。” 他再次举起手机,手指飞快滑动:“我们已经很近了。” 那屏幕在我眼里仍是一片乱码。 深吸一口气,点头。然后再次奔跑了起来。 倒数第二个设施是鬼屋。 那是一个巨大的“胃”,遍布腐臭与雾气。靠着高文的分析和我提供的“真实视角”,我们一边跑一边往那些“胃壁”里塞外面买来的食物。 当最后一个兔子糖果袋被吞下时,空气中浮现彩旗:「通过!」 那么最后一站不用看脚印都能知道了,是旋转木马。 这片区域出奇的宁静。 灯光柔和,空气干净。没有血,没有兔子,没有腐烂的味道。八音盒的旋律一如初始,缓慢、温柔,像是时间遗忘的角落。 “这里只有这一块还没被污染。”高文低声说。 旋转木马缓缓转着,白马的鬃毛在风里摇摆,尾巴飘动,像真在呼吸。一个穿着小礼裙、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女孩坐在马车上,双脚晃啊晃,哼着歌。 “嘿,小朋友。”我靠近她,“你知道出口在哪吗?这里太危险了。” 小女孩转过头,眼神里带有一丝猩红。 但当她看到高文背上的日影时,瞳孔重新亮了起来。“我是波比。”她甜甜地说,“这里是波比的乐园哦~” 她轻轻飘起,摸了摸日影的肩膀。 “这个叔叔明明已经通关了,怎么又回来了呢?” 高文几乎是要哭了,“大姐啊你是我大姐,我们被一只疯兔子追杀!他非说这里是拉比特的乐园!你能帮帮我们吗?” 波比僵硬了一下,神情复杂。 “我打不过那个家伙……不过,看在这位叔叔实现过我的心愿,帮你们一下吧。”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蜡笔,低头在地上画了一扇门。 “快走吧,”她说,“从这里就能出去。” 可话音未落,那扇蜡笔画的门忽然被一张兔子贴纸覆盖。 “拉——比——特——”三个字浮现。 铁链从贴纸的边缘伸出,“咔嚓”一声锁死。波比的笑容僵了。“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们了。”她有点失落的微微低头,随后身影渐渐变淡,裙摆随风翻起。 “旋转木马还能再撑一会儿,但你们快跑吧。” 她转了一圈,消失在点点星光里。 我们躲进旋转木马的阴影下,听着八音盒的旋律。 远处,火光骤然升腾。大火开始肆虐和蔓延,烧过路灯、摊位和气球。烟雾卷起,空气里是焦糖混合血的味道。 “完蛋了。”我叹了口气。 “没关系。”高文盯着手机,神情专注,“已经找到了。” 他再度疯狂打字,随后虚空中缓缓浮出一道小门。那是由不稳定的乱码所组成的,闪烁着虚荣的蓝色光芒。 “撑不了太久,最多一分钟。”他说。 “快走!”我帮高文把日影拖了进去。 就在我准备跟着时,回头望向那片火海。雪乃还在那里,而这里的温度绝对已经超过10度了。 “高文。”我拍了拍他的肩,“去告诉黑泽组长这里发生的一切。深海、拉比特,全部。” “那你呢?!”他猛地回头,脸涨得通红,声音像要裂开:“那你呢?!跟我一起走啊!你不要命了?!” 我看着他,火光把他的轮廓拉长。 “我去帮雪乃。”我重复得更坚决。 “大姐说了要断后!!你现在不跑,你也会死的!!”他近乎吼叫,话音里带着恐惧与恨意交织的恳求。 “我有特殊道具,相信我。” 他一时说不上话,眼神在我和远处熊熊的火海之间来回撕扯。手没有松,却也不敢更用力。他能感觉到我的决绝,也能感觉到我声音里的谎言和真诚并存。 我看着慌张的他,笑了笑:“那给你个我肯定得回来的理由。” “说。” “接我十万。” 高文低下头,金色的卷发垂落。下一秒,他的电子纹身亮起,转账提示在我手环上闪烁。 “利息很高的。”他说,声音有些哑,“不过如果你回来请我吃饭,就免了。” 我点头:“成交。” 我轻轻抽出手,转身就跑。而高文和日影消失在那道门里。乱码的边缘化作光屑,慢慢散去。 我转身奔向火海。 雪乃还在战斗。她的侧腹被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染透了衣摆。而那只巨大的兔子玩偶,左臂已被她斩断,却仍旧不知疲倦地向她逼近。 我掀开无名册第七页。“——鸟笼!” 光线炸开,金色的巨笼从天而降。锁链交错,锋利的符号在空气里飞舞,把那只兔子死死困在中央。它挣扎、咆哮、剪刀在笼中乱撞,溅出火花。 “臭小子,”雪乃喘息着,刀支在地上,“不是让你跑吗……” “他们已经走了。”我一把抓起她的手臂,把她搭在肩上,“现在轮到我们了。” 火焰从地面卷起,“再撑一下。”我低声说,“马上就到了。” 她已经几乎撑不住了。蓝色的长发在高温里微微发亮,像冰融成的丝,正一点点化开。我假装没看到那一缕缕焦化的痕迹,只是俯身,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火焰越来越近,热浪卷起,皮肤发出细微的焦响——那是肉在被烫裂。 我闻到了自己身上的焦味,却没有停。痛感一阵阵冲上来,我几乎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在顺着脖子往下流。 雪乃的体温越来越轻,我咬紧牙关,继续往前。 前方的火光间,旋转木马还在转动。 柔和的灯光像一座幻影的岛屿,静静漂浮在火海里。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雪莲花 “哦呀,她好像快不行了。”拉比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坐在那匹旋转木马之上,双腿轻晃,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真是辛苦啊——”他俯身,红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融化的雪乃与浑身焦灼的我,“我来帮帮你吧。”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撕下笔记的一页。 ——霍拉公爵! 那熟悉的印记在空气中燃起,墨线交织,形成一个缓缓张开的画框。浓重的阴影从中溢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爬出画框。他黑发垂落,披着漆黑斗篷,眼眸深得像无底的深渊。 他优雅地整理衣袖,声音依旧绅士:“哦呀?看起来情况相当糟糕呢。” 低头看了看我和怀里的雪乃,又望向拉比特,“那就是溜进我画廊的小老鼠?” 听到这句话,拉比特的笑容僵住,粉色的瞳瞬间转为猩红。 “哈?你这个蹩脚的老废物,你那画廊里连值得偷的东西都没有!” 霍拉公爵的嘴角一抖,笑意冰冷。“原来如此——看来我该打扫打扫门面了。” 他转向我,语气依旧从容:“我能撑五分钟。之后,你就得靠自己了。” 他抬手一挥,画框在半空中炸裂成无数碎片。碎片化作浮空的门,每一扇门后都是一个幻境:倒悬的宫殿、破碎的月球、地狱的幽魂。 而拉比特的脚下,地面开裂,一群兔子玩偶从裂缝中钻出,大小不一,手持剪刀、绳索、裁纸刀。 光与影交错的瞬间,战斗开始了。 霍拉公爵如幽灵般在画框间穿梭,衣袂翻飞,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光的折射与幻觉的碎片。他以幻境为刃,将梦境撕成锋利的维度。 拉比特则在空中召唤出数百只兔偶,像军团一样从四面涌来,挥舞着剪刀与火焰。 “果然品味很糟糕呢。”霍拉冷嘲热讽。 “我可是这里的主人哦~”拉比特冷笑着回应。 他们的碰撞带起狂风,天空被画框与火光映成两层。每一次交锋都震碎空气。幻境与现实叠加,光屑如雪。 火海愈演愈烈。我的背部和手臂都被烧焦,皮肤开裂,血与灰混在一起。我咬着牙,把冰水洒在雪乃身上,可那水一落地就化成白雾。 她的冰蓝长发已经融化大半,发梢滑落成透明的碎冰。双脚化为水迹,正在一点点消失。她的吹雪已彻底融化,只剩刀鞘残影。 “雪乃姐,你撑一下,再撑一下,我一定会找到出口……” “张丘,”她轻轻打断我,“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泪和热气模糊了眼镜,我干脆把它摘下,“你说。” 她那双冰霜般的眼睛依旧干净,带着她一贯的坚决与温柔。“把‘雪女之心’……带给刃一。” 我愣住。那是参与者死亡后遗留下的灵魂结晶,证明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别开玩笑了!”我嘶吼,“我们还没完!我们能去深海,一起——” “真是的,男子汉不能随便哭啊。”她伸手想替我擦眼泪,却连手指都在融化。织田雪乃低头,轻轻捧起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笑了笑。 “还有……告诉刃一,老大和黑泽组就交给他们了。” “还有你,小萌新,以后大姐没办法替你出头了……照顾好自己。还有这个……” 她顿了顿,“算了,这个我还是不留给你们了。” 雪乃抽出我握着的右手,取下那枚银色的戒指。握入掌心。 下一秒,她的身体完全化开,化作一朵纯白的雪莲。 洁白如初雪,又带着微弱的温度。 ——这就是雪女之心。 我跪在地上,想哭,想嘶吼,却最终机械的站起身,把那朵雪莲收入怀中。 天空中的幻境爆裂。 霍拉公爵与拉比特的战斗进入白热。拉比特召唤的军团铺天盖地,笑声刺耳。 而霍拉最后一次举起权杖,黑色颜料在半空炸开,化成一幅巨画——那是无数人的恐惧、悲伤与绝望汇聚而成的“画布”。 ——Horror。 画中伸出无数手臂,将兔偶撕裂成碎布。 拉比特被逼退,瞳孔震颤,血泪溢出。“该死的子爵!!” 霍拉叹息,低声道:“是公爵。哎,让你逃过一劫。” 他看向我,嘴角微微扬起,“五分钟到了。” 笔记的那页开始燃烧。霍拉公爵的身影化作光屑,叹息着消失在空中。 火焰再次席卷。 我抱着雪莲,踉跄地穿过火海。 在那炽烈的地狱中,我看见一个站在火中的身影——绝望JD。 他静静地站着,衣服烧焦,双眼无神。那双深棕色的瞳孔中没有反光,只有空洞。我冲上前,一拳打在他脸上。 “混蛋!你干嘛随便放火??你知道——” 他没反应。只是被打得歪了一下头,仍旧站着。我看着他那已经死去的眼,怒火在胸中翻滚。我想继续拳打脚踢,却最终只是拉起他, 一手抱着雪女之心,一手拖着他往前走。 “哎呀,爱丽丝——你这不是都烧焦了吗?”那甜腻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 我抬头,拉比特正站在半空中,笑得无比纯真。 他伸手,轻轻一拉。 世界翻转。 我被带上天空,怀里的雪莲仍在闪光。 “你在找什么呢?爱丽丝?”他俯视着我。 “深海的入口。” 拉比特鼓起掌,笑声清脆:“你已经通关了呀!所有条件都完美完成啦~只要离开副本,就能去深海了哦~” “那为什么你——” “因为,”他忽然笑得更大声,“拉比特还没有得到回复啊。” “什么回复。” 他凑近,眼中闪烁着病态的狂热。 “你愿意成为我的爱丽丝吗?” 我看着他,冷笑了一声,“别做梦了。” 拉比特的笑容僵住,像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童。“那真是……太遗憾了。” 下一瞬,他伸手击碎了我脚下的座椅。 我从高空坠落。 耳边传来最后一句,带着笑意的低语:“果然——你也不是我的爱丽丝呢。” 我闭上眼,身体微微蜷起,把雪莲护在怀中。 黑暗扑面而来。 我还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痛苦而急促。 对不起……雪乃…… 我还是…… 坠落, 进入无尽的黑。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另一边 【高文】 “喂,哥们,撑住啊……” 高文喘着气,满脸灰尘,背上的日影几乎昏迷。火光映在他汗湿的额头上,他一步三晃地往远处跑去。 “等我一下……我去找救兵……那个拿狼牙棒的组长,一定能对付那只疯兔子……” 他喃喃着,嗓子里全是灰。风灌进肺里,烧得生疼。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画面——雪乃的身影逐渐融化,张丘的背影义无反顾地冲进那片火海。 他讨厌无能为力的自己。 恨那一瞬的犹豫,恨自己要是再快一点,再厉害一点…… 终于,永夜降临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黑泽组的鸟居前。 高文抬手,拼命拍门。“开门啊!日影受伤了!织田大姐也快不行了!快来救一下啊!” 门被打开。 风间站在那,神情淡定,语气温和:“谢谢你把日影带回来。小雪呢?她没一起来吗?” 高文愣住,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声。 脑子里像被什么挖空了一块。 “我……我只记得……见到了日影。” 风间点头,轻叹一口气:“那就好,可能她一会就到,你们先进来吧。” 屋内的风扇转得很慢,纸门透着光。 高文坐在榻榻米上,抬头望着屋顶的纹理。那种熟悉的既视感让他浑身发冷。 ——他明明记得,有什么人曾对他说过“我一定会回来”。 但名字、声音,全都模糊。像有人用刀,轻轻地在脑海里削去那一段记忆。他拒绝了风间的挽留,回到安全屋。 自己曾经乱的没有落脚点的房间干净得有点奇怪,桌上的易拉罐消失了,角落里多了几个奇怪的鞋盒和包裹。 他打开电脑,试图找回上一次任务的录像。可是所有档案都是乱码。 电子纹身闪了一下,显示余额——少了二十万。 “哈?我哪来的大出血……”他苦笑,揉了揉眼睛。 窗外的光洒进来,灰尘在空气中飘。 他靠在电竞椅上,想笑,却忽然觉得心口发酸。 眼角有一滴泪落下。 他自己都愣住了。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但胸口像是被谁轻轻掏空了一块。 那种感觉——就像忘掉了一个很重要的存在。 【拉比特】 “唉——这次也失败了呢。”拉比特趴在自己的沙发上,声音软绵绵的。他的小屋被毛茸茸的玩偶淹没:粉色的、蓝色的、系着缎带的、断了耳朵的。 每一只都笑着,却笑得不一样。 墙壁上贴满了手绘的星星贴纸,天花板悬着一盏气球形的灯,窗帘是奶油色的,边角上还挂着一串风铃。 拉比特翻了个身,怀里抱着一只被缝补过的兔子。 “真没意思……” 他的脚轻轻踢着沙发边缘,表情有点闷闷的。“明明以为这次的‘爱丽丝’是特别的。能留下来的。能陪我去深海玩的。”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结果呢。被拒绝了,还被讨厌了。” 他低头笑了笑,“那我就只能把他弄坏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他伸出手,掌心浮出一面镜子。他歪了歪头,兔耳在光下轻轻晃动,表情很认真地观察着那片黑暗。 “咦?连影子都没了。” 他眨了眨眼睛,粉色的瞳孔里映出自己天真无邪的笑。“这下连深海都找不到他喽。” 然后他轻声笑了——像孩子拆坏玩具后那种带点满足的调皮。 “阿比斯这个骗子。”他随手抓起桌上的一个布偶砸向地面。糖果盒和玻璃珠啪嗒滚开,撞在彼此身上,发出细小的声响。 “明明都说了这次是爱丽丝的!” “明明说过这次不一样!” 他瘫倒在玩偶堆里,气鼓鼓地用爪子去拍那堆棉花团。 “骗子!!骗子!!全是骗人的!!!” 等拉比特累了,又慢慢趴了下来。 “你看,阿比斯。这次也没人通关嘛。” “大家都忘了我。也忘了他。” 他翻了个身,把整张脸都埋进玩偶堆里。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为什么大家都要忘记我呢……” 房间很静,静得像没有空气。 风铃轻轻晃动,发出一声叮铃。 他伸手摸到床边那本厚厚的《深海梦游指南》。 那是阿比斯送给他的,上面还贴着一张兔子贴纸。“什么白兔子的使命,是给爱丽丝指路。” 他撇撇嘴,啪地合上书,抱着它滚到床角,声音越来越小:“我才不要当什么引路人。” “我只想有人留下来陪我玩……” 他蜷缩着,耳朵贴着枕头,轻轻地抖动着。 灯光一点点变暗。 玩偶堆轻轻起伏,像海潮的呼吸。 【黑泽夜】 空气沉闷得很。 盛夏的风从庭院的竹帘缝隙钻进来,带着茶香与热浪。黑泽夜坐在办公室里,安静地编织着什么。 那是一条未完工的河豚。 桌上摊着几份报告,是关于上一次石桥镇的。风间刚送来,还带着淡淡的墨香。他拿起其中一份,眉头轻轻皱起。报告整齐,却空了好几段。 他叹了口气,将那纸对折,对着光线细看。在那空白的部分,若隐若现地显出四个字—— 「小心兔子」。 黑泽夜沉默地盯着那几个字,心中微微一颤。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影子:火光、呼吸声、有人在喊名字。 他忽然觉得烦躁。 外面的蝉声太吵,时间像被压弯的竹枝一样,弯曲、断裂。脑子里有种奇怪的错位感。就像春天的樱花忽然在盛夏盛开,又在下一秒枯萎。 他知道有哪里出了问题,却想不起来是什么。 再次回神时,他已经坐在原处, 桌上那份报告依然整洁,只多了一个圆圈,圈着那四个字——「小心兔子」。 他合上文件,收起编织物。嘴里苦涩地笑了一下。 “兔子?” 他喝了一口风间送来的凉茶。茶味发苦。 银灰色的眼微微眯起,注视着庭院里被阳光烤得微卷的竹叶。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那感觉像风掠过耳边, 带走了某个名字的声音。 【风间刃一】 那个奇怪的金发青年把日影送回来后,就匆匆离开了。风间站在门口,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出神。 “还挺礼貌的孩子啊……”他低声嘀咕。 本来还想请他喝杯茶。 风间把昏睡的日影背回房间,放到榻榻米上。叫来兰兰检查了一下,身体没事,好像中暑了,还有点恍惚。他松了口气,“果然是带薪休假玩太嗨了吧,年轻人啊……” 他收拾好药箱,又顺手关上窗帘。 厨房里传来水壶咕噜咕噜的响声。 风间戴上围裙,把头发挽到耳后,动作熟练地往壶里放入冰块、柠檬片、薄荷叶。冰茶的香气缓缓弥漫开来。 “等小雪和新人回来,应该会很渴吧。” 他想了想,又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自制冰淇淋。芒果味的、抹茶味的、还有一份加了海盐柠檬的,这是小雪最喜欢的口味。“真是的,不知道跑哪去了。夏天容易中暑……” 他轻声嘀咕着,转动木勺,冰茶里的冰块互相碰撞,发出叮叮的声响。 忽然,他的手顿了顿。 ——另一人? 小雪不是和日影去调查的吗?那年轻人又是从哪冒出来的?还有……为什么老大会派他们去调查游乐园?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热气。他眯了眯眼,像是被晒得有点晕。 “算了。”他轻轻一笑,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福的温柔。 “还是多做一点冰淇淋吧。万一其他人想吃也可以分他们一点。”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阳光照在金属上,反出一圈柔亮的光。“……小雪要是快点回来就好了,冰淇凌一会就化了。” 然后,风间继续搅拌着冰茶。玻璃杯里浮着柠檬片与薄荷叶,清香溢满整间屋子。 外面蝉声聒噪,空气明亮得刺眼。风间笑了笑,轻轻把那壶茶端到餐桌上。 一切都很好。 只是,他隐约觉得, 好像少了谁。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不存在的人 “从深渊苏醒的时候……你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 还是那个声音,像从水下传来,远,又清晰。 钻心的疼痛把我从黑暗里掀了起来。头骨像被拆散又粗暴拼回,缝线还在拧动。我费力坐起,胸腔里有细碎的海盐味,喉咙像被火灼过。指尖还留着雪莲的凉意——我低头,小心将它护紧。花心很安静,像雪夜里一盏不愿熄的灯。 我抬眼,不知何时回到了永夜町。 街道仍是熟悉的模样,风从鸟居里穿过,投下修长的影。暮色压低了屋檐,纸灯笼亮起一圈温软的光。我第一次清醒的念头,是要去黑泽组报平安。第二个念头,是把雪乃姐的遗言与“雪女之心”交给风间。第三个念头,原来这不是一场噩梦。我还在他乡。 我抱着雪莲,沿着每次副本结束后那条不变的路走。每迈出一步,头疼就攀高一寸,像有无数手从脑门往外扯。可期待像一枚小小的火种,在胸口执拗地亮着。 “我回来了。”推开院门,像往常那样喊,期待着其他人的欢迎。 回应我的不是“欢迎回来”,而是一记狠狠砸下的风声。 狼牙棒从侧影里抽出,带着冻裂般的寒意,我下意识往旁侧闪,依旧慢了半拍。盖斯的匕首擦过我的左臂,留下一道细长的血印。 我抬眼,撞上黑泽夜的视线——银灰色的眼,像初见,一寸雪,一寸锋。 “你是谁。”他声音很低,像是在强压自己的愤怒,“为什么带着她的东西。” “她?”我愣了瞬。风间的脚步从廊下急切而来,“雪乃?小雪?你回来了?”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 我沉默。小心地把怀里的雪莲捧出来,在他的注视下,像揭开一张无声的证词。 风间整个人忽然跪在地上,指尖碰到石板时抖了一下。下一秒,他像是被抽去骨头,整个人塌下去。“不……小雪——不不不……”他嗓子嘶哑、破碎,像被风撕扯。他挣扎着要扑过来,却被日影死死按住。 武器一一举起。 兰兰的目光惊恐而茫然。日影那黑黝黝的枪口,正对着我的眉心。盖斯沉默,刀锋稳稳架在我的脖子上。黑泽夜的狼牙棒轻轻上抬,将我隔在玄关外。 我取出手帕,垫在石灯笼的座台上,才将雪莲安安稳稳放上去。 “她说——”我喉咙发紧,尽力让每个字都不颤,“雪……织田雪乃最后的遗言是:黑泽组,老大,就交给你了。” 空气停了半拍。 黑泽夜的眉峰忽然一凛,手指像要攥碎什么。可狼牙棒没有落下。 “是你杀了她?”有人询问道。 风间的哭声重了一层,几乎窒息。“你把她的心都挖出来了——”他踉跄着被人拖住,还在向我伸手,像要把我掐碎,像要把雪莲抢回去。 “还给我……把小雪……还给我……” 我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风间刃一,意识到了我所逃避的事实。 没有人记得拉比特,也没有人记得深海选拔的经过。 连我的存在,也一并被抹掉了。 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突兀闯进来的陌生人。 一个带着雪乃遗物的入侵者,一个杀了她、还掏出她的“心”的怪物。 本来我就不是永夜町的居民,而现在我也无法证明自己属于黑泽组。 如果把组长编织的那只比格犬挂件亮出来,能证明自己吗? ——不。 雪乃就是因为知晓了拉比特,才会被盯上。 而那个疯兔子说的没错。从高空坠落、从火海里走出、心脏停跳后又复活的我,或许早就不是人了。 我已经是个无家可归的怪物了。 “对不起。”我对风间说,对每个人说,也对自己说。“我把她带回来了。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石灯笼的光微微颤了一下。风从院落掠过,带起一点灰烬。 我终于从口袋里摸到那枚古老的钥匙。 黑泽夜像察觉道了什么,猛地前冲,伸手去抓我的衣角。 与此同时,我扭转钥匙——身体迅速解体成一簇一簇的萤火。 他的手穿过透明的幻影,一片萤火都没有留住。 蝉鸣在头顶炸开,盛夏的风滚过庭院。在这光与热的尽头,一个不存在的人悄然离去。 一如从未被记起,也未曾被看见。 “从深渊苏醒的时候,你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 那声音又来了,像在我的耳朵里,像在海的另一端。 “回家。”我闭上眼,像回答一个孩子,“我想回家。”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起航 “从深渊苏醒的时候,你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 那声音又来了。温柔、舒缓,像从海的另一端传来。 “……回家。” 我闭上眼,喉咙发紧。“我想回家。” 温柔的波浪再次把我包围。 当我再睁眼时,已回到那座熟悉的海底遗迹。石柱覆满珊瑚,浮光在穹顶游动,一切都沉默而温柔,像梦境。 与往常一样,过往的回忆悄无声息地浮上来。 那是第一次回忆的后续。四个碗筷整齐地摆着,父亲坐在我左边,母亲在他的对面舀汤。 我伸手去夹排骨,结果被人拍了一下脑袋。 “你干嘛!张曜!!” 那和我相似的面孔笑得坏坏的,把排骨抢走后说道:“叫哥哥。” “你小子——”我气得起身去追,却被母亲的拖鞋就地制裁。 “开饭了!你们俩!” “汪!!” 笑声、饭香、狗吠。一切都在一瞬间被浪潮淹没。 我在海底睁开眼,心头一阵空荡。对啊,我有个哥哥。好像还有条狗?想到那个美味的,还没吃上的排骨。我苦笑了一下。 “看来,我还有回家的理由啊。” 转身时,石碑上方的漩涡正缓缓旋转,那是通往更深之处的门。 我摸了摸通讯海螺,身边并没有红色或黄色的泡泡。魔鬼鱼与锦鲤的讯息都静止了。 或许,他们也忘了我。 我趴在圆桌上,触手无精打采的垂在水中。 “深海集会……解散了吗?” 几只小水母围着我转,微光闪烁。一只章鱼笨拙地爬上圆桌,把头搭在我手上。 这种温馨感让我稍微振作了起来。 “没事,重新开始就好。长城不是一天建成的。” 水流摇曳,仿佛在附和。我抬头,望向那道漩涡。 “那就重新开始吧。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能起航。” 穹顶忽然亮起一道光。 一缕紫色的火焰漂浮而出,在一个海天使的胸口散发出神秘的光芒。下一刻,火焰化成泡泡,随即凝为一只紫色的海豚。 他跃出水面,笑得灿烂。 “你好,海豚先生。”我微微颔首,“欢迎来到深海集会。” “集会?”他歪头,“我刚带上一个写满奇怪符号的头巾,就被吸到这儿来了?” 他的眼睛是透亮的紫水晶色,聪明又狡黠。“请问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我抬起手,海流应声而动,触手在水中舒展,将半个圆厅都笼入阴影。 “我是克拉肯,而这里是同行者的圆桌。” 他眨了眨眼,笑道:“那您就是这里的领主吧?” 我怔了怔,“只是个迷路的旅行者。” “那真巧,我也是!” 他笑着游了一圈,“欧阳明轩,新中式海盗。” 我挑眉,“海盗?” “对!”他自豪地哼了一下,“深海的下一个海王。” 我一时无言,这家伙满嘴跑火车。信息太多了我反而什么都没记住。 “听起来……很有野心。” “那您呢?” “深海宫殿的统治者,不属于任何次元的存在,克拉肯。” 顺着他的风格我也想出一个自称。自从中二病过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尴尬了。 “好名字!”他立刻拍掌,像找到了挚友一样兴奋,“合作愉快,未来的同伴。” 可能是这个紫色的海豚的笑容太有感染力了,我的心情也变好了不少。 轻轻一动手指,红与金色光芒从水底浮现。魔鬼鱼凯特、锦鲤洛玄璃的身影渐渐显现。 他们先是愣了一瞬,随后几乎同时俯身。 “对不起,克拉肯大人!我竟然忘记了您!”红色的凯特整条鱼几乎是五体投地地趴在圆桌上,尾鳍还微微抖动。 “对不起,师尊!我也是,实在失策!”锦鲤洛玄璃也优雅地俯下身,不失她一贯的端庄。 我忍不住轻笑出声,声音在水中晕开。 “没关系。最近挑战了一个类似神明的存在……这是副作用之一。” 他们抬起头,神情有些错愕和复杂。 我伸手指向背后的那片深海漩涡。“也正因如此,找到了通往深海的道路。”海流顺着我的指尖涌动,那一刻,寂静的海底遗迹被某种崭新的希望照亮。 “这就是深海之门。” 海水轻轻震荡,漩涡深处泛出微光。 “哦!这个门和我当时看到的很像呀!”紫色的海豚立刻拍了拍鳍,尾巴一甩,水波荡起一圈圈银光。 而魔鬼鱼凯特和锦鲤洛玄璃这才意识到桌上多了一个人。他们对视一眼,表情几乎同时变得更加复杂。 洛玄璃最先恢复平静。她的目光柔和,声音带着微笑:“新成员吗?” 对她来说,这似乎顺理成章。毕竟这是克拉肯大人的领域,圆桌从未被填满过。如今有鱼加入,反而显得自然。不但组织可以变得更加强大,自己也能算是老成员了。洛玄璃的唇角轻轻弯起,眼神里有种淡淡的母性关怀。 “欢迎你,小师弟。”她喃喃,带着一点宠溺。 而凯特的反应截然不同。 那条红色的魔鬼鱼整条鱼都僵住了,尾鳍微微抖动,脸上因为结构问题无法停止微笑,可全身上下都写着警惕二字。他下意识地挪了挪位置,却发现那只紫色海豚正坐在自己旁边—— 从角度上看,甚至比他更容易与克拉肯大人对视! 那种可能会被取代的危机感像海潮一样漫上来。他皱着眉,目光从对方的鳍到眼睛,一寸一寸打量。 这家伙是谁?为什么克拉肯大人一句解释都没有?什么时候加入的?为什么自己完全不知道? 越想,越觉得心里发酸。魔鬼鱼凯特忍不住低下头,尾巴轻轻拍打着桌沿,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闷气。 而在另一侧,欧阳明轩,那只新来的紫海豚——也在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们。 作为第三代新人类,他的感官极为敏锐,从水流的细微波动就能读出他人情绪的弦音。锦鲤散发的气息温柔、稳定,像被阳光照过的湖面。她对自己没有敌意,反而带着一点前辈式的关怀与欣赏。她的目光很干净,像是经历过无数风浪后仍然坚韧不拔的强者。 而那条红色的魔鬼鱼则完全相反。他身上那股“我不爽但我忍着”的能量简直刺人。像一条盯上骨头却被抢走的猎犬。忠诚、敏感、也有点危险。欧阳明轩甚至能感受到他那几乎透明的嫉妒心在水里轻轻荡漾。 有趣。 他嘴角一勾,坏心眼的说道,“啊——抱歉,忘了自我介绍。” “我是受邀新加入的成员,叫我长吻海豚就好。”顿了顿,他笑得像一朵美丽的白莲花。“我将是克拉肯在深海探索的副手。” 全场再次鸦雀无声。 凯特那张鱼脸几乎能看到青筋,他咬牙切齿的说道,“克拉肯大人已经有我这个副手了。” 洛玄璃则一脸“师弟和师兄要打架嘛?”的无奈。 我在一旁轻轻叹气,抬手揉了揉眉心。 “……海豚先生,你的语气可以再谦虚一点。” 他“哈哈”一笑,毫不在意地挥鳍。“好的,不过魔鬼鱼你是浅海的副手吧?我是深海的,不冲突呀。” 我看着他那一脸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的表情,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凯特愤怒地瞪着他,水流在他们之间悄然回旋。圆桌上的光交织在一起,如同海底黎明的第一缕曙色。 或许我并不是什么都失去了。在这个神秘的海洋集会,在这个奇妙的圆桌之上,还有人记得我。有人等待着我的起航。 “咱们还需要做一些准备。” 海水轻轻涌动,光从漩涡里溢出。 “然后,我们会朝着深海起航——” “——找到那扇实现愿望的「窗」。” 第67章 第一章 准备工作 海面静得出奇。 风在水下沉眠,连气泡上升的声音都被时间吞没。浅海的世界,像一片延迟播放的梦境。 魔鬼鱼凯特揉了揉鳍边,一脸烦躁。头痛终于不再如锯齿般割裂,他舒了口气。 “真奇怪,”他低声咕哝,“从这次海洋集会开始前几天,我的偏头痛和失眠就跟着没了。” 我伸展了触腕,稳重而礼貌地回应:“这证明精神污染的影响消失了。” 锦鲤洛玄璃漂浮在我身旁,尾鳍微微摆动,金黄色的鳞片映出柔光。她的声音总带着一丝笑意,像在雾中点灯。“克拉肯大人,您打算动身前往深海吗?” 我微微颔首。 “浅海的秩序已经定型。而我认为深海会有我们需要的答案。” 这时,海豚欧阳明轩正优哉游哉地转着气泡圈,笑得一脸无害。“哎呀,不用这么严肃嘛~深海又不是地狱。我听说那里的副本奖励高得离谱,说不定还能发一笔大财。” 魔鬼鱼凯特眯起眼,“听说?你听谁说的?你这种人能活到现在,全靠运气。” “谢谢夸奖。”欧阳明轩依然笑着,“不过嘛,运气,有时候比知识更可靠哦。” 我轻叹一声。 他们的争论已经持续了半个小时。幸好有锦鲤调节气氛,她总能用最温柔的语调,让一切暴躁都溶解。 凯特忽然开口:“为了之后的可能遇到的污染,我还是得提前做些准备。” 说着,他从尾部的袋子里甩出两个红宝石和五颗闪烁的蓝色矿石。“这是两千五的物资费。准备和锦鲤交易。” 洛玄璃的嘴角微微一勾:“送上门的生意,我可不会拒绝。” 她挥动尾鳍,周围泛起泡泡。宝石进入泡泡后,竟自行转化成了两枚金色铜钱与五枚银色铜钱。 “神奇吧?”海豚惊叹着,围着泡泡打转,“这兑换系统不管看几次都很神奇。我也想试试!” 我看向他,“长吻海豚,你那边的货币是什么?” “我以四海为家,走到哪里就用哪里的货币。”欧阳明轩得意地摆摆尾巴,“现在嘛,在乌鲁鲁。” 凯特皱起眉头:“乌鲁鲁?那地方的安全区相距极远。你是怎么到的?” “哦~”海豚露出招牌的灿烂笑容,“我是新中式海盗。深海闯关嘛,不知不觉就到了乌鲁鲁~” “满嘴跑火车!”凯特不屑地甩尾,“克拉肯大人,乌鲁鲁无法正常进入,只有特殊路径能通往那片海域。” “我有证明哦?”欧阳明轩从空间袋中拿出一个生态瓶。 里面装着五彩斑斓的贝壳,闪烁着虹光。 “这是乌鲁鲁的货币——四海贝壳。你们可能是第一次见到呢。” 凯特沉默了两秒,默默在心里揍了一遍这个讨厌的海豚。 “那么,”我询问道,“若要前往深海,需要作出什么准备?” 欧阳明轩立刻接话:“很简单,强大的特殊物品,经验,还有脑子。克拉肯,这三样你都有啦~” “深海是否结伴同行更好?” 凯特抢答:“是的。副本越深,价值越高,污染也越严重。有可靠的同伴,是唯一的保险。” “魔鬼鱼说得没错。”欧阳明轩顺势笑道,“所以我愿意和您同行,现在出发也没问题~” 我沉思片刻,尾触轻卷海水,泛起层层涟漪。就在这时,锦鲤轻声插话了。她总是那样,温柔却睿智。 “师兄师弟们,我觉得你们忽略了两件事情。” “请讲。”我看向她。 “一,集会要有人留在浅海。这里仍有太多未解的谜团。 二,就算要出发,也得先弄清楚规格——多少人合适?深海与浅海,究竟有何不同?” 她的提问让海豚的笑意稍敛,目光也变得认真了一些。 欧阳明轩叹了口气,做出“投降”的姿势,“这位锦鲤小姐说得好,我来解释。” “深海和浅海,在结构上没什么不同。只是资源更丰富,回报更丰厚……当然,也更危险。大多数深海副本里,都存在领主级的存在。” 锦鲤微微皱眉:“那污染率呢?” “直线升高。”欧阳明轩笑了笑,“可这不正是魅力所在嘛?风险越高,收益越大。”他顿了顿,语气忽然收敛,像是想起什么沉重的事。 “最重要的一点——无论是谁,一旦进入深海,就无法返回浅海。这是一条单行线。” 我与凯特对视。深海的诱惑从来伴随着无法回头的宿命。 浅海像一座巨大的岛屿,而深海,是漂流的海原。在那里,连安全屋都只是短暂的安逸。 “不过嘛,”海豚最后露出一个狡黠的笑,“那里的副本,很大概率藏着‘窗’的线索。至于怎么走,自己探索才有趣呀~剧透太多不符合我的美学。” 凯特冷声道:“我最讨厌这种说话说一半的家伙。” 锦鲤也轻叹:“小师弟只说好处,不提坏处。就像在引诱我们跳进深海。” 思考过后,我衡量了一下风险说道,“我刚经历过艰难的副本。需要一些时间调整。“ “没问题没问题。”海豚笑着摆手,“我也在调理期呢。” 凯特忽然神情一正:“克拉肯大人,请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他再次整个鱼趴在桌子上,“一个月后,我将成为红骑士,届时与您同行。” “我很期待。” 锦鲤犹豫片刻,开口道:“克拉肯尊师,我有一事相求。” “请讲。” “原谅我暂时无法前往深海。”她神色温和,却透着淡淡的决心,“我还在天渊阁深造。” 洛玄璃上一世卷得太过疲惫,这一次她想慢节奏的生活。边种田炼药、边享受自己现在的生活。 我看着她,心生敬意:“谢谢你的坦诚。这没有问题。浅海就拜托你了。” “好的,”她微笑道,“如果您在深海见到奇异植物,请帮我带些样本。我已是初级药师,可以通过集会提供远程支援。” “那就拜托你了。” 海水中,一道银光掠过,我的声音回荡在众人耳畔:“当珠光再度浮现之刻,我会再度召开海洋集会。” “早安,午安,以及晚安。” 【与此同时:高文沃尔夫】 电脑屏幕闪烁着光。高文第三次核对账单,依旧难以置信。 永夜町消费:3000。 新款球鞋:已收货。 游乐园娱乐项目:——20万。 “我这是……吃了□□?” 钱花了,东西没了。连记忆也像被人掏空。更诡异的是,身体的状态变好了。那种电子宅常年的虚胖感消失了,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他甚至有了腹肌。“靠,我难道……被夺舍了?” 高文盯着镜中的自己,怀疑那笑容不是出自本人。过去几个月的记忆像代码被注释掉的段落,模糊、断裂,却又隐约带着幸福感。 他有种奇怪的直觉。自己好像度过了很快乐几个月,而现在这种感受被凭空抽离了。 雪上加霜的是,最近他一看到抽屉就想整个人钻进去。而因为大小不匹配,他经常一脚踢上钢板,然后整个人痛的在地上打滚。 “妈的,这生活方式真见鬼。” 为了调查原因,他拿上拿起自拍杆和手机,径直走出家门。 芝加哥的风迎面吹来。街上巨大的广告屏正播放着领主飞翔的画面,群众纷纷仰头喝彩。他也举起手机,嘴角微扬——“你看!果然杰克逊是最帅的吧?” 然而,回首望去,身旁空无一人。 他下意识的地买了两个汉堡,两瓶可乐。一瓶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 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么做。 “……我真是疯了。”高文咬下一口汉堡,油脂的味道溢满口腔。但那空缺的感觉,却比饥饿更让人难受。 于是他抬头望向城市尽头的霓虹蓝光,轻声呢喃:“二十万……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回来。” 而失落的空虚感,记忆中的空白,他也会一并巡回。 第68章 第二章 天才的本质 凯特知道自己是个没用的,也没有价值的个体。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明白了——世界并不会因为谁聪明、谁努力,而改变对你的看法。 他生错了时代,也生错了地方。 在拉索那平原上,每个村落都有自己的规则。那是最原始的社会,阳光刺眼、风裹着尘土。在那片辽阔而荒芜的草原上,兽群们以体格和能力来衡量一切—— 力量是秩序,是荣耀,也是生存的唯一语言。 肉食动物负责打猎与战斗,是天生的守卫与屠戮者; 草食动物负责采摘、织布、制药与烹饪,让族群维持运转; 而杂食动物——狗、猫、鸟——承担着调节与探索的职责,他们制造工具、搭建庇护所、记录变化。 繁衍、生存、争斗,一切都在循环往复地进行。 凯特出生在虎王部落。 那里汇聚了平原上最强的猎手,几乎所有雄性都有虎纹般的金斑与狂傲的血脉。那是个极度骄傲的族群,强者为尊,弱者被淘汰。 而他——恰恰在最糟糕的时刻,以最糟糕的身份降生。 他的母亲是酋长的情人,一个温柔却低贱的女人。父亲曾经说过,母亲的尾巴是红色的,双眼却是翠绿的孔雀石,任何人看到了都会为之着迷。可是他的母亲是一只狐狸。 那场分娩是在雷雨中进行的,母亲挣扎到最后一刻才吐出一口气。血泊里,是一个小小的自己。 那年,虎王部落的酋长第一次沉默得如此久。 他看着那团红色的小生命,只说了一句:“抱走。” 在拉索那平原上,狐狸从来都不是受欢迎的存在。 狐狸意味着欺骗、灾厄、背叛。部落的长老们曾被狐狸部族骗取食物与信任,因此,任何带着狐狸尾巴出生的孩子,都会被视作不祥。 但八岁以前,凯特并不懂这些。 那时的他天真得几乎幸福。他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一起奔跑、摔跤、嬉闹。父亲也偶尔会把他抱上肩头,在草原上教他辨认风的方向。 他还记得——被父亲背回家的那天,天上有两轮日光,风暖得像母亲的手。 那是他最后的梦。 八岁那天,他的身体完成了分化。在晨光里,他看到镜中的自己——红色的耳朵,火焰一样的尾巴。整个村落在那天的午后变得寂静无声。 兄弟的眼神里闪过恐惧,父亲移开了视线,长老严肃的说道:“狐狸的血,终会带来灾祸。” 那之后,笑声消失了。温柔、触碰、拥抱,全都不再属于他。 凯特那时太小,还不懂“身份”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觉得冷。 接下来的十多年,他一直在寻找答案。他想明白,为什么同样流着兽血,却要被称为“异种”。可狐狸既非强大的肉食动物,又非温顺的草食种。 既不能打猎,也不擅耕种。 他被夹在两个世界之间,既无立场,也无归属。 就连名字也成了笑话—— 凯特·福克斯。 那个姓氏永远提醒着他,他不是“虎王”的后裔,而是外来的错误。 但父亲曾说过:“拉索那平原上的每个生命,都有属于自己的长处。” 在15岁的那天夜里,他背着干粮,离开了他出生的村落。 月光照在草叶上,像冰一样冷。 他一步也没回头。 凯特决定在旅途中找到自己的一技之长。他观察、记忆、思考。他学习松鼠如何储藏果实,学习鸟类如何编织巢穴,学习蛇如何探寻水源。 在孤独的岁月里,他把一切都当成了实验。 村落的房子都是稻草和木棍搭建的,一场暴风就能让它们化为碎片。凯特在废墟边研究结构,用石头和泥土反复试验。他发现石头可以承重,草根可以编织成更结实的绳索。 他甚至在一次暴雨后,偶然发现了过滤泥水的方法。 后来,他来到了海的尽头。 那是他生命里第一次看到如此辽阔的蓝色。风咸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他蹲在岸边,看着浪潮一遍遍打湿脚边的沙。 “为什么海水是咸的?”他喃喃。 这个问题陪了他整整一周。 他搭起简陋的灶台,用贝壳和骨头做容器。他用石块、沙粒、木炭层层叠起过滤层,日复一日地实验。第七天清晨,他看着蒸汽在冷凝的贝壳上化为一滴清水。 他小心接住,喝下去。 不是咸的! 而剩下的,是白色的结晶。 他尝了一口——确定了这就是盐。 凯特笑了。他终于理解了世界的一角。 他开始改良食物的保存方法,研究植物的生长规律。他试着用磨碎的石粉加热后制作粗陶罐,又试着用兽皮包裹土砖,让房子在暴雨后不再坍塌。 自己的流浪生活也变得越来越舒适,知识让一切都逐渐有了形状。 他想,也许如果有一天把这些带回虎王部落——他们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也许父亲会重新认可他。也许那句“狐狸的血脉是灾厄”会被糟老头子们撤销。 可当这种念头升起时,他的内心又涌起了更深的怒火。 “他们根本不会。” 他在夜里低声骂道,“他们只会说——‘那只狐狸又在搞鬼。’” 凯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红发,甩了甩那对狐狸耳朵。他讨厌这种天生的标记。 后来他发现,自己可以隐藏它们。 在自学了拟态原理之后,他就可以控制身体的变化了。在狐狸、人类和半兽人之间切换。 那是流浪的第八年。 他在丛林里听见几个旅人的交谈。 “你听说了吗?熊族部落打算进攻拉索那平原。” “是啊,羚羊村已经陷落了,下一个就是虎王部落。” 凯特的心骤然一紧。 他明明恨着那里,恨那些怜悯他的眼神,也恨那个八岁后就从不肯喊他“儿子”的男人。 可听到“虎王部落”要陷落时,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必须告诉他们。” 他没有犹豫。化作狐狸形态,火红的影子在林间飞掠。风切割着他的脸,草原在脚下闪烁。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命运总喜欢嘲笑那些拼命的意志。 他没注意脚下。 脚掌踩到一根绷紧的绳索。 下一秒,机关触发。 锋利的木箭破空而出,重重地插进了他的侧腹。 血液在夜风中迸散。 他踉跄几步,倒在树下。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 呼吸越来越浅,耳边传来惊叫和混乱的脚步。 “……我还没告诉他们……” 凯特低声呢喃,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果然……一事无成啊……” 风卷起他红色的毛发,血在草地上蔓延开来。可就在意识即将坠落的瞬间,他看到前方的空气被某种力量撕开了一道裂缝。 那光像海水般流动,带着呼唤。 凯特抬起爪子,指尖沾着血。 他没有犹豫。 伸了进去。 第69章 第三章 冷翡翠 翡冷翠,是所有安全居民区中最有意思的一个。 当凯特通过第一次副本、抵达这里时,他就明白自己已彻底离开了那个熟悉的平原——离开了原始的部落与森林,也离开了那个血与泥并存的旧世界。 这里是光与色的国度。 每一块石砖都像经过精密打磨,每一扇窗都镶着彩色玻璃。街道弯曲如画家的笔触,空气中混合着油画颜料与花的香气。 人们来自不同的世界,没有血缘、没有族群,却不知不觉组成了新的秩序—— 他们不称自己为“族”,而是“家族”。 三大家族最为显赫:波吉亚、艾丽凡特与洛萨。 他们各有据点、徽章与私兵,势力范围划分得一丝不苟。 表面是艺术与礼仪的盛宴,实则是被金粉包裹的政治漩涡。 两天后,我正在深海遗迹内整理记忆与物品时,一个带着哀求色彩的红色泡泡漂了过来。 “克拉肯大人……我能和您单独商讨一下吗?就我们俩。” 我愣了一下。那是魔鬼鱼凯特的声音,听起来比往常低沉。我轻轻笑了笑,回应:“当然可以。” 说罢,我伸出触腕,轻轻拉住那团朱红色的光,让它坠入独立的泡泡空间。 片刻后,一个精神抖擞、吐着气泡的红色魔鬼鱼出现在面前。 “克拉肯大人!感谢您的响应!” “这没什么。”我说,“怎么了?红骑士的晋升不顺利吗?” 听到这句话,他忽然有些泄气。翅鳍轻垂,整条身子贴在泡泡底部。“是这样的……我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但翡冷翠是一个巨大的政治漩涡。” 我微微颔首,鼓励他继续。 “所以……如果不太麻烦的话,”他紧张地抖了抖尾巴,声音几乎带着试探,“您是否愿意来到翡冷翠,协助我晋升到红骑士呢?” 这是凯特第一次向任何人求助。 他其实一直是骄傲的、甚至有些神经质。自从那个紫色的海豚,欧阳明轩到来后,他便常常神经紧绷,生怕被取代。 他最近在读的心理学书中写着:“适当的示弱有助于建立信任。”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尝试。既能表现谦逊,又能借机展现自己的谋略。 我没多想。永夜町那边也暂时安静下来,从高文那里借的十万还没花完。话说如果他失忆了是不是就不用还钱了? 于是我笑着答应:“正好我也想去翡冷翠看看。” “感激不尽!!克拉肯大人!!请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光临?!” “现在吧。” “……什,什么?”凯特顿时呆住。 “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马上准备!!” 泡泡那头传来一阵慌乱的水花声,他一边碎碎念:“我的天啊克拉肯大人要来了……准备好了吗?大厅干净吗?衣服呢?” “那就出发吧。你的坐标在哪里?” “我……我已经买好票了!您可以随时来!” “很好。” 我伸出手,触碰那枚金光闪闪的门票。海浪瞬间倒卷,将我们一同托起。 当我再度睁眼,周围已是光与花的城市。阳光透过穹顶洒下,街道铺满大理石,连空气都带着淡淡的金粉气息。 而在我面前——站着一位惊人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带褶边的白色宫廷衬衫,袖口系着暗金缎带。紧身的骑马裤衬出笔直的身形,靴子擦得发亮。那一头垂至腰间的红发,仿佛燃烧的丝绸。 翠绿色的眼睛明亮得像水晶,神情中带着天生的傲气。 我的天啊,他一点都不像魔鬼鱼。这种长相放到旧世界,随便去演戏、登杂志封面都绰绰有余。连阳光都似乎被他吸引,停留在那一抹朱红上。 他左顾右盼,确认我出现后,眼神瞬间冻结。 “克、克、克拉肯大人?!”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说话结巴得像卡带。 我忍不住笑了笑。“是的,你就是魔鬼鱼先生吧?” 我伸出右手,试图让气氛缓和。 结果他激动得双手一起握上来,“是的!啊不对,您叫我凯特就好!不、不用叫我先生!” 紧接着,他急忙补上一句:“欢迎您千里迢迢来到翡冷翠!我保证——您会度过最棒的休假!” 我失笑:“不是要晋升红骑士吗?” 他这才恍然回神,脸“唰”地红了。“对!不过不急,先让我带您去休息一下,再给您汇报这里的情况和……政治形势。” “好,那就麻烦你了。” 在凯特眼中,这次见面几乎像做梦。他激动得差点露出狐狸耳朵,多年的隐匿几乎破功。 他从没想过克拉肯大人会亲自回应,更没想到——那句“现在出发”是真的。 当他看到克拉肯的真身时,心里短暂地闪过一丝错愕。 那是个比他矮半头的青年,外表普通,神色温和,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威压。这与他在深海遗迹见到的那位肃然无声、笼罩光影的存在,完全不同。 ——但越平凡,越说明强大。 凯特迅速在心里下了结论。 克拉肯大人这是在拟态,是隐藏身份的手段。他故意让自己显得普通,以便融入翡冷翠,不引人注目。而这样的心思缜密,只让凯特更加佩服。 他们穿过街道。 花环垂在拱门上,喷泉中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淡粉色的液体。街角有吟游诗人弹着竖琴,也有画家在石板上作画。 翡冷翠就像一个活着的画布,每一处都在呼吸。 凯特一边走,一边兴奋地介绍:“这里的货币是宝石。红宝石是一千单位,蓝矿石是一百,黄玉是十,而祖母绿代表五百。” 他转头望向我,笑得骄傲,“艺术和音乐是这里的灵魂。到处都有工坊和画室,连面包都能烤出花的形状。” 我点头,目光却停在他忽然变暗的表情上。 他低声说:“不过,这座城市也有分区。三大家族平等统治各自的领域,互不侵犯。至少表面如此。” “领主不干预?”我问。 “是的。”凯特抬头,“翡冷翠的领主是鲁普斯,狼群之主。” 我这才注意到街道上确实有许多狼,虽然颜色不同,可看上去他们完美的融入了这篇区域。 “祂一般不会露面。”凯特补充,“但所有家族都知道,祂始终在注视这里。” 他停下脚步,眼神有一瞬的寒意。“就像狼群一样,这座城市的秩序看似平衡,其实每个家族都在互相试探。” 我看向那金色穹顶下的城市,风掠过花海,香气几乎让人晕眩。 空气里有某种难以察觉的味道——甜美、危险、预示着即将来临的政斗。 “克拉肯大人,”凯特忽然笑着转头,红发在风中微微扬起,“欢迎来到翡冷翠。权利的游戏,从这里才开始。” 第70章 第四章 三大家族 “所以,克拉肯大人,” 凯特放下杯子,眼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认真, “我必须告诉您一些在翡冷翠……很重要的知识。” 我轻轻抿了一口卡布奇诺。奶泡在舌尖散开,带着苦与甜的平衡。 “好的,”我点头,“拜托你了。” 凯特立刻进入了他的导师模式。那种认真、骄傲、略带狐系神采的表情,在柔光下显得格外动人。 “翡冷翠这座城——表面上确实非常和平,”他语速缓慢,像是在叙述一段他亲眼见证的寓言。“这里充满了艺术、音乐、绘画与建筑的崇拜。每个人都自诩热爱美,有时甚至比热爱生命更深。” 他说到这里,甩了一下那头红发,那动作自然到近乎炫耀。 “我也是。”他笑了笑,“毕竟,爱美之心,是翡冷翠的本能。” “但本地人不会提起的事实是——这座城市,其实由三大家族统治。”他放低声音,目光望向窗外流动的人群。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像流淌的金粉,而街角的阴影却始终没有消失。 “领主狼王鲁普斯——只关心她的族群与幼崽。她从不插手人类的纷争。” 凯特顿了顿,语气变得轻微:“于是,人类学会了模仿狼群。他们也开始组成‘家族’——没有血缘,却比那更紧密。” 他伸手,从桌上拿起盐、胡椒与糖。“这三样东西,象征三大家族。” “波吉亚家族,”他指着那盏盐罐,“欢迎外来者与移民。他们由‘铁腕教父’皮诺瓦领导——那是个曾在副本时代闯出的传奇工匠。凭借铁血手腕与工艺垄断,他建立了波吉亚的核心工业。但随着人口激增,派系纷争也随之而生。” “于是他们用联姻维系平衡与权力。” 他换手,指向胡椒罐。 “艾丽凡特家族,崇尚金钱与女性力量。整个家族几乎清一色都是女性,由‘教母’黛娅女士统领。她手上戴着一颗巨大钻石——所以别称也是钻石女王。” “艾丽凡特的女人们团结、细腻、能言善道,她们的情报网络遍布整个翡冷翠。如果你在街上不小心多看某位女士一眼,可能第二天她就知道你的出生地与副本等级。” 然后,他指向糖罐。 “洛萨家族——最古老,也是最骄傲的。他们信奉传统,守护艺术与信仰。这座城市最初的宗教与学院都源自洛萨。” “传说家主与领主鲁普斯几乎同时抵达翡冷翠——因此他们最被信任,也最排外。他们的内部推荐制度极其严格,外来者若想加入,几乎比登天还难。” 我在心中理了理: 一个崇尚革新,一个崇尚财富,一个崇尚传统。无论哪个,听起来都不像能轻易惹的存在。 “那么,”我问,“你是怎么得到红骑士晋升机会的?” 凯特愣了愣,神情忽然有些失落。 “我……被内部推荐了。” “那不是好事吗?在我那边,有推荐几乎等于被录用。” 他摇头。 “也许吧。但我觉得有问题。推荐我的老工匠一向不喜欢我,所以我不知道,这次的推荐,是机会,还是陷阱。” 我抿了一口卡布奇诺,苦味散在喉头。“我就是来帮助你的。” 他抬头,翠绿的眼睛亮了一下。“谢谢您。其实,三大家族都有自己的红骑士。那是至高的荣誉——每个家族只能有一人。” “红骑士可参与家族会谈,直接向领主汇报。但波吉亚家族的红骑士,阿莫里,在一次深海巡视任务中失踪了。有人传说,他在深海尽头……看见了‘窗’。并借此逃离了副本世界。” 凯特的眉毛轻微颤动,“系统判断他‘生死不明’,席位空缺。所以才有了这次选拔,而我被列入候选。” “可能有内幕,情况不太简单。”我平静地总结。 “是。成为红骑士,需要通过三轮副本审查。据说是皮诺瓦亲自与三位副本领主商定的考核规则。借用他们的场地——以家族利益为交换。毕竟,副本领主总能从这些考核中收获‘价值’。” 我若有所思:“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家族的权力体系,与副本世界的规则早已纠缠在一起。” 凯特点头:“第一场选拔在七天后。副本名——红玫瑰晚宴。” 我忍不住笑了:“以你的外貌来看,这对你应该是绝对的优势。” 他有点不好意思,但仍正经地说:“因为是公开选拔,家族成员都能观战。我希望您能在暗处协助我——以旁观者的身份。” “没问题。那我该以什么身份潜入?” 凯特沉思几秒,认真回答:“波吉亚家族对新人一向宽容。您可以伪装成底层学徒,混进工坊,再由那条线进入会场。” “混进……晚宴?”我有点怀疑这个计划行不通。 “嗯。”他皱眉,显然在盘算,“或者……打晕一个和您体型差不多的服务生?直接替换?” 我沉默了一下。“有点暴力,但听上去可行。” “谢谢您的理解。”他笑着呼出气,明显轻松多了。 “我上午在工匠坊练习锻造,中午去图书馆查资料,下午练骑术。晚上就来这家咖啡馆汇合。如果您感觉被跟踪,就别出现。十分钟我没看到您,就自行离开。” “好。” 他点头,起身结账,还体贴地多付了一些。离开前回头一笑,朱红色的长发在风里轻轻一摆。 我喝完最后一口卡布奇诺,然后踏上了弥漫着咖啡与花香的街道。阳光落在石砖上,远处有银色的狼崽子在追逐鸽群。 它们干净、无害,我差点想伸手去摸,可又想到鲁普斯那位“领主”的名声,还是算了。 彩窗反光,雕像垂泪,空气轻得像梦。可在这静谧的梦下,某种看不见的暗流,正缓缓流动。 我走到一个拐角,摸索着附近的地图。 上一次在石桥镇时,正是因为不熟街区,才被莉可莉莉追得满地跑。这次可不能再出意外。 正想着,肩头忽然一阵撞击。 “对不起,女士,我太不小心了。” 我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发现对方纹丝不动——反倒是我被撞得微微后退半步。 “没事,我也没看路。” 熟悉的声音,让我的心脏骤停。我抬起头,看见褐色短发、军装利落的身影。健康的古铜色肌肤,眼神依旧锐利。 “米拉?!”我脱口而出。 她明显愣了一下,眉头轻轻皱起。 “……抱歉,你认识我吗?” 我的呼吸一窒。她的语气很客气,也很真诚,可那份疏离就像一堵无形的墙,仿佛我只是个陌生人。 “啊,没事,是我认错人了。”我低声说。 米拉点点头,微笑礼貌得体。 “没关系,先生。希望你没受伤。不过,”她顺势一个反手,将我稳稳拉起,替我拍了拍衣角。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