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天消逝的时候》 第1章 误入高端局 陈昭相信这辈子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时候。 这是一个寒风刺骨的阴天,陈昭正独身一人在新学校里,格格不入。 冬日的太阳总是出现得很晚,尚未消散的黛蓝色长河仍伴着厚重的灰云挂在天边。胸膛轻轻起伏,吸入身体的是呼啸的冰冷,轻而易举地打消陈昭微薄的生气。 书包犹有千钧压在陈昭瘦弱的肩膀上,面孔已然变得陌生的母亲在离去前往里面装满了实际上毫无用处的东西。 陈昭在心中对这般假惺惺的弥补嗤之以鼻,却在面上装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送走父母。他们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急切,仿佛晚一分钟天大的生意就会停摆。 此前她从未踏入过这所父母口中“千好万好”的学校。一手拿着报道指示图,陈昭麻木地看向眼前丝毫没有差别的楼道,漠然接受自己迷路的事实。 窗外的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如同隔夜的冷粥。冬日的渝都一向是这样,厚重的云层里仿佛包裹着抑制已久的消极情绪,离地上的人很近,下一刻就要袭压而来,让人难以呼吸。 也许永远困在这里也是一件好事。陈昭甚至这样想,完全失去前去报道的念头。 一步一步机械地踏在大理石楼阶上,脚步声清脆,显得这片空间越发安静空旷。陈昭思绪恍惚,脑子又一次抑制不住地浮现出那些令她痛苦不已的场景。 周遭来来往往的人影幢幢,跪倒在地上,拼命伸出双手,涕泪横流,直至哭晕过去也无法再触摸远处的人影。 自记事起便没见过的父母匆匆赶回,用最短的时间举办一场简陋的葬礼,打着“为了你好”的名义把她转入一所号称“培养独立人格”的私立高中,丝毫不顾陈昭眼中的拒绝与害怕。 于是陈昭便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人在意你的意见,他们要的知识一个会安静听从指令的机器人,连抬手踏步都要落在预先确定的地方。 带着一股逆反念头,陈昭在这段不长的楼梯上来来回回地走,不愿向前。严肃的大理石和惨白的墙壁织成密密麻麻的网将她困于其中,直至奇怪于新学生怎么还没到的班主任王萍找到她。 “学校也没禁止用手机,找不到办公室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呢?现在已经开始上第一节课了,你……” 雷厉风行的老师三两下就带着陈昭走到办公室,动作利落地把材料和校卡等等零碎的东西给陈昭交代好,“手续什么的我都给你弄好了,等一下我们就去班上,从今天开始……” 陈昭把丝滑的纸张握在手里,和过去的学校那种粗糙发绿的材料截然不同的触感,让她恍惚间以为自己的手掌将要被薄薄的纸页刨开,流出淋漓的猩红鲜血。 一个空荡荡的罐子被丁零当啷地投入硬币般的话语,发出接二连三的清脆回声。陈昭迷茫地把每一句话都奉为圭皋,一股脑地赋予它们能够一锤定音决定她命运的能力。 是的,谁都可以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除了她自己以为,所有人都是她人生的掌控者。 王老师面上严肃认真地跟陈昭交代入学的重要事项,心中却忍不住不去在意这孩子自以为掩盖得很好的小心和窘迫。 想起之前查看档案时看到的文字,王老师暗暗叹口气,随即而来的是带着酸涩意味的心疼。她不愿再用这些冷漠的公式话语给这原本不知所措的孩子施加更多的压力,话锋一转,说这就带着陈昭去教室。 现在正好是晨跑后的自习时段,偌大的学校认真寂静,王老师和陈昭走在走廊,小声地说,“咱们班上的同学都很热情友善,有什么不懂的勇敢去问,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就尽管来找我。” 看着王老师毫不迟疑握上门把手的动作,陈昭嘴唇微动,说不出拒绝的理由,手足无措地用双手把不到一指宽的资料紧紧抱在怀里。 柔软的纸张在她紧张的力道下扭曲变形,给她微不可察的些许勇气,让陈昭深呼吸一口气,踌躇地跟着走进去。 王老师在讲台上站定开口,那些专注于手中的书本的同学才把头抬起来。 背景音是王老师向学生介绍她的话语,而陈昭则丝毫不能适应这种循规蹈矩的学习氛围。 上一秒她的周围是劣质烟混杂的汗臭味,是扩音器也盖不住的嘈杂说话声,是洗不掉油污的旧水磨石地板,是六七十个人挤在狭小的教室,最后几排甚至抵在墙边门口。这一刻她就踩在了整洁的白瓷讲台上,背后是一尘不染的多媒体黑板,眼前是听到老师话语后安静抬头的学生,一个个面容干净认真,桌边架上是书、水杯、杂志等等她完全不能想象的东西。 稚嫩的陈昭尚且不明白衣着外貌并不能成为识人处事评价标准的道理。这些最直观的差异像是尖锐的细针,刺破她好不容易积攒出像泡沫一样的勇气。她干巴巴地介绍自己的名字,声音颤抖,眼神无助地跳跃,不敢和任何一个人对视。 这座自带“优质教育”标签的高中背靠专业教育集团,系列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一应俱全。这也就导致了这座学校的绝大多数学生从小就在一个固定的圈子里。 一旦有转学生来,就像是沙丁鱼群里出现的第一条鲶鱼,或者是毛茸茸的羊群里突兀出现的牧羊犬,突兀,特别,引人注目。这样的注视大多是善意的。 至少在班长沈钰眼中,站在讲台上的新同学虽然有些肉眼可见的紧张,但一看就是好相处的内向安静的性子,稚嫩的漂亮,像是覆在贡嘎山上泛着天青色的雪,身段气质都很舒服,线条修长端正。 她带头在陈昭话音落下后鼓起掌来。 “哗啦哗啦——” 友善的掌声将陈昭微弱的胆怯与自卑扫除不少。她顺着王老师手指的方向走下去,在后排的一个空座位落座。 妈妈在匆忙离开之前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套文具,附带上全新的水杯和笔记本,一股脑装进书包里。如今陈昭膝上稍显空瘪、时而随着动作发出碰撞响声的褪色书包就是她为数不多的关心。 克制地转动眼睛环视一圈,陈昭没发现周围同学的书包,不知道应该把书包放在哪里,只好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让它顺着滑到脚下。 陈昭的到来很快就像落入河流的一滴清水,很快就没有了波澜。 重点高中的学习节奏一向紧凑,高二下学期更像是长跑最后百米的冲刺,所有人都提着呼吸全神贯注,最多在心中奇怪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有转学生,但微弱的情绪在紧张的学习压力面前很快就消散了。 之后一整天里,陈昭把手肘支在桌上,让时间在双手撑着下颌望向窗外的动作中飞速度过。 她借由这个简单的动作为自己竖起隐形的隔离罩,妄图用拒人于千里之外掩盖自己完全跟不上学习节奏的事实。 在成年人眼中很难评价这样的行为是否恰当,但至少陈昭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一整天下来几乎没有人来和她搭话。 一所无功无过的公立学校和一所重本率常年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知名私立学校之间的教学水平是有壁的。后者拥有充沛的资金,浇灌出普遍成绩良好、未来明确的学生,而陈昭在此之前把只完成老师布置的三两作业当做一天学习的收尾,甚至从未在意过这学期末就要来临的诊断性考试。 没有认识的人,也跟不上一点上课的速度。陈昭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在教室角落孤身一人安静地等待这一天的结束。 夜色漫延得很快,待陈昭意识到时间的飞逝后,天边已经像烧尽的炭一样泛着死灰色,不久就会沦落成吞没一切声响的黯黑。 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急不可待的父母忘记给她办理住校手续,所以即使她千般万般不愿回到那个冰冷寂静的房子,还是不得不提上书包,脚步沉沉地往楼下走。 刚刚踩到地面上,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稍显模糊地传进陈昭的耳朵。 四五个有些眼熟的女同学背对着她聚在不远处,似乎正在结伴往校门外走。 “……说实话,到底成绩有多好,才敢这个时候还转学啊?” “不好说。看性格也不像啊?” “要看性格的话,更像是在原来的学校出了什么事才转过来的吧?” “要我说,感觉……” 陈昭尴尬又小心地控制着脚步后退,想要绕到楼后避开。后面的聊天模糊到陈昭只能听清最后那道新出现的声音。正好声音的主人是陈昭今天为数不多单方面认识的同学,是她在自己干瘪瘪的自我介绍后第一个鼓掌,还作为班长带自己去领了教材。 沈钰此前一直在安静倾听,听着好友做出一个又一个猜测,突然想到,“我们走之前,她是不是还在教室里来着?” 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原本火热的讨论戛然而止,大家面面相觑,她们口中的议论对象不会听见这番对话吧? 不会吧? 此刻正在她们身后的陈昭和她们一样惶恐。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随着沈钰的话语,她往后的脚步就越发急促。 几乎是几人转头的一瞬间,她飞快地往楼梯后闪,书包上挂着的朱孔阳色盘长纹护身符却不慎被伸出的樱花树枝丫勾住,陈昭的心一紧,只能顺势踉跄地摔进苍青色树丛里,书包的拉链被摔开,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落了一地。 女生们回头后没见着人影,心下放松的同时也没错过这阵突兀的声响。其中一个谨慎的女同学原本想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却被沈钰拦住。 “诶,你忘了之前传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她煞有其事地小声对好友说,“之前出事的地方就在那里。” 大家当然都知道沈钰指的是哪件校园怪谈,个个面露害怕神色,互相催促着,赶紧离开了。 阳光下的阴影在缓慢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确定人都走后,陈昭才沉默地从那个狼狈的姿势爬起来。她垂着眼眸,一股脑地把地上的东西连泥带土捡进书包,然后抿着嘴离开了。 欢迎大家参与昭昭的成长故事^_^ 男主下一章出场。 请多多评论吧![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误入高端局 第2章 惊魂鬼东西 再也无法亮灯的漆黑巷口和由此而生的恐惧悲痛都令陈昭难以忍受。她不愿回家,更不愿入睡。 一口气跑过巷子冲回家,轻轻按下开关,啪嗒一声,暖黄的灯光在瞬间驱散满室的黑暗,陈昭却还是把肉眼所见的灯全都打开,仿佛这样孤身一人所在的屋子才能不再寂静。 随随便便地把自己收拾好,再把之前学校认识的好友的关心消息回复完,陈昭紧接着就翻箱倒柜地找出自己的冬装,整理收拾,最后把新校服洗干净晒好。 一系列的动作结束后,陈昭找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一停下手上麻木的动作,她总是会想起曾经发生于此的温馨对话。 老人布满皱纹的粗糙双手拢着小竹篮,坐在油亮的红木沙发上上,一边剥着花生,一边和不远处坐在明亮灯光下的陈昭话着家常。看着小孙女眉飞色舞地描绘学校发生的精彩日常,神情总是耐心又认真,无言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爱意。 陈昭在被子里蜷缩起身子,紧皱眉头,逼迫着自己把头埋进枕头里入睡。 …… 夜深如墨。窗外的万家灯火都累得安静了,夜归人脚步轻悄悄地走过,惊起酣睡的野猫,发出一阵像是隔着深水的嘈杂。 陈昭一无所知,面容沉静地陷入睡梦。凌乱的额发贴在她汗涔涔的脸庞上,这个梦一如既往地令陈昭难以忍受。 随意丢在沙发上的书包在一片寂静中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在惊慌沉郁的情绪中误被书包主人带回的笔记本悄悄散发出晶莹的白光,一个少年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客厅。 少年穿着白色polo衫和修身黑裤,身形挺拔,剑眉星目,五官干净,浑身透着清爽的气质,是大众意义上校园里最受欢迎的男生长相,像是在夏日阳光下带着明亮绿意的香樟树。 但与众不同的是,他整个人像是在现实中开了一个朦胧感滤镜,比周围的一切都淡了些许,细看之下甚至能发现他的双脚离地,是飘在空中的状态。 身体凝实后,宋夏不甚熟练地立好,接下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低头看向那个微微敞口的书包里,轻轻触碰自己的笔记本。 然后他收回视线,环顾四周,正打算四处探索一下自己现在的落点,无意间瞥见阳台上晒着的校服。很明显那是属于一位女生。 原本急不可耐的脚步一顿,宋夏沉默片刻,让自己的身影消散了。 …… 蟹壳青的天色渐渐泛起,陈昭困倦地揉着双眼从卧室走出来,提上书包正准备往肩上一甩,这才发现昨天忘记拉上的拉链。 这么一瞧,她又发现了书包里突兀出现的陌生笔记本,明晃晃地摆在最明显的位置。 昨天怎么没看到?陈昭心中疑惑。 笔记本看起来使用频率很高,书页边缘已经粗糙泛黄,里面鼓鼓囊囊地贴着便利贴做着笔记,看起来就知道经过了主人十分用心的整理。 陈昭在心里细细思索,这应该就是在昨天那片脏兮兮的小树丛夹带上的。即使她很不愿意承认,还是排除不了本子主人正在焦急寻找它的可能。 陈昭的手指微屈,一想到会因此产生的人际交往就头皮发麻,下意识掩耳盗铃般把无名氏的笔记本拿出来,至少今天不去管它。 这样的动作真的很像是要把本子扔到垃圾桶里,至少宋夏眼中是如此。 即使现在能想起的回忆零零星星,宋夏总觉得这个本子格外特殊重要,看着陈昭的动作心中一急,下意识凝出身形。 “别扔!那是我的!” “我靠!” 按理来说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所以格外安静的家中突然冒出一道陌生男声,陈昭吓得心脏都停了一瞬,惊叫一声,手中的本子直接被甩上天,整个人跳得像一只敏捷的兔子,下一秒就出现在几米之外。 惊魂未定的陈昭在看见自己原本站的位置突兀出现的身影更是瞳孔地震,“你是什么东西?!” 宋夏难得有些腼腆地清清嗓子,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是这个本子的主人,现在应该算,额,一位鬼,或者说一枚?一条?” 宋夏说出来的话自己都觉得离谱,语气难免有些轻飘飘的。 陈昭双眼无神放空,手无力地扶住身后的柜子。她怀疑自己真的要么是还没睡醒,要么是最近接连受到波折打击终于疯了,“你……你说你是什么东西?” 陈昭不可置信到有些崩溃的程度,宋夏原本心里还有些不知所措,此刻倒是慢慢变得从容不迫,“我说我是鬼啊。” 一副“这是很正常很显而易见的事实”的口吻。 真的是疯了。陈昭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转身回到房间,把头在枕头里深埋一分钟又走出门来,看见还在原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陌生男生,天大的沉默震耳欲聋。 看着陈昭一系列动作,宋夏抿着嘴角拼命把笑忍住,当着陈昭的面消散又再次出现,用实际行动解释什么叫“我是鬼”。 还得是十几岁的高中生接受能力快。面对着颠覆世界观的画面,陈昭已经能够腿软着拉开椅子坐下,只是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你想要干什么?” 这个问题宋夏倒是没想过。他出现不过是向阻止陈昭把本子扔掉的动作。 此刻听到陈昭的提问,他细细想了片刻,左手握拳往掌心一拍,临时起意说,“这样吧,我现在什么记忆都没有,你帮我把我的记忆找回来怎么样?” 刚说出口,宋夏就觉得这个想法不错。越想越满意。 陈昭眼神莫名地看着面前用一种期待眼神望向自己的男鬼,一种彻头彻尾的荒唐感笼罩全身。 这算什么? 大清早得起床去个完全陌生的学校上一天课,被个莫名其妙的鬼在自己家里吓了半天,眼看着要迟到,这个看起来工作经验为0的同龄鬼还要求自己无偿帮他找记忆? 敢不敢再扯一点? 陈昭扯扯嘴角,“不怎么样。”说完,她破罐子破摔地提着书包就出了门,空留宋夏一个鬼在身后瞪大双眼。 …… “什么叫不怎么样?” “我是鬼诶,你不帮我会有什么下场不知道吗?我会一直缠着你恐吓你!” 宋夏矜持地飘在脚步匆匆的陈昭身后,像个上下摇晃的气球,不过在喋喋不休。 陈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加快脚步。 几乎每座学校附近都有一家早餐店。热腾腾的食物香气在蒸笼打开的那一刻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跑,肉馅饱满的包子泛着微微油光,雪白饱满,整整齐齐地挤在一块,难得有人能拒绝在踏入学校前买上一两个,像是揣着炸药一样带进学校里吃。 陈昭却面无表情地从白蒙蒙的水汽中走过,身旁只有她能看见的鬼魂喋喋不休,如同夏天的知了,在这个冷白的时节里格格不入。 面对这鬼的威胁,陈昭内心毫无波澜。叫得这么凶,然而目前做出的行为除了一开始吓了自己一跳以外,就只是缠着自己说些可笑的话。 那你就随便缠着吧,反正谁的事我都不想管。 这样想着,陈昭踩着最后一刻踏进教室,匆忙的样子引来好几位同学注目。她咬咬牙,对此刻还跟着自己的鬼东西又讨厌了几分。 看着陈昭带着一股气把自己砸进座位,宋夏若有所思。 语文老师张雅一走进教室,就注意到了在窗边后排拿着书的陈昭。看着转校生难免有些拘谨的动作,她一边不止早读任务,一边三心二意地想着该怎么样让新同学融入进来。 陈昭的座位在最后一排,身后一米远处就是抵着墙的铁皮柜。因为一些人数巧合,她正好没有同桌,两张同样空荡荡的桌子拼在一起,画面有些许凄惨。 宋夏飘在她身后,看看前方开始抽背的老师,又看看捏着语文书开始明显走神的陈昭,清清嗓子,迅速移到陈昭身旁贴近她举起手,同时掐着嗓子说:“老师,这里!” “!” 陈昭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侧笑得得意的鬼东西。 他怎么可以被人看见被人听见?!不对!他在给谁举手! 张雅看见教室后举起的手,心生欣慰,语气轻快地说:“陈昭要主动来背书吗?来。”她向陈昭的方向招招手,示意她排到讲台上的队伍里来。 原来她叫陈昭。 “昭明两仪,不僭不代。”*虽然说的是不要超越自己的本分做别人的事,但他一定要把陈昭缠到答应帮他找回记忆为止。 心里这样想着,宋夏笑眯眯地看着陈昭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捏着书脚步混乱地排到背书队尾。 趁着陈昭在讲台上抓紧时间临时抱佛脚,宋夏飘到陈昭的座位前小心观察。他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目光,只是在那些书本文具上有所停留。 跨过年,在厚重试卷资料里浑浑噩噩的高三生拖着脚步走进考场,又欢天喜地地跑出来,然后就是陈昭他们该上战场的时候了。 可是环顾四周,其他同学桌上是摊开的试卷、散落的笔和纷乱叠在一起的自印资料,桌边架的习题册和文件袋马上就要溢出来。而陈昭桌上,除了刚刚坐下随意拿出的笔袋就空无一物。 宋夏低头往桌框里探,还是走的简约风,只有一叠像是随意揉着扔进来的资料,简直干净得可怜。 他谨慎地抽出最上面的一张,在看清白字黑字的内容时呼吸都滞住一瞬。 这是……宋夏这才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什么。 陈昭头皮发麻,好不容易利用瞬时记忆把《逍遥游》背下来,深呼一口气走回座位。 周围有同学在用余光看她,所以她只有在坐下时小心地朝宋夏的方向恨恨地甩去一记眼刀,鬼东西的反应倒是她没想到的,竟然腼腆地朝她笑了一下。 噫。 宋夏自认为自己已经用笑容把不小心拉她进火坑的愧疚完美地表达出来,正打算再凑上去劝说对方和自己组队去找回记忆,就看见一位女同学朝这个方向走过来。 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他还是立刻隐去了身影。 沈钰已经在桌前站定,陈昭还是有些刻意地把目光定到北冥有鱼上,没有反应。 即使昨天不小心撞上的对话里这位女班长没说些什么,甚至客观上避免了自己被发现,陈昭心中还是憋屈地堵着一股气,不愿和对方搭话。 看着陈昭冷漠的样子,沈钰对昨天的猜测有了把握,心下暗暗说了句不好,在看不见的地方脚趾都蜷缩到一起,面上依旧笑着开口,“陈昭,王老师让我带着你去登记派校服,走吧我们。” 陈昭低低地嗯了一声,情绪不高地起身跟她出去。 看着走廊里没什么人,走在前面的沈钰突然停下脚步,陈昭刚疑惑地抬起头,就看见沈钰抓着她的双手凑到眼前,语气洋溢的像是换了一个人,“小宝,昨天你听见了吗?” “我们只是随便猜一下你转学的原因,没有恶意的,如果让你不舒服,真的很对不起。” “以后这种事一定不会再出现。” 陈昭看着沈钰诚恳的眼神,有些无措。 现在问问自己,那些话语本身没有让她难受的地方,能不能理解大家对学校里一滩死水突然泛起波澜的原因进行揣测呢?能。 但是当自己背后空无一人时,对方的欢声笑语便在无意间化作利箭,毫不费力地划破她用孤高淡漠筑起的屏障,让她流出一地孤独酸痛。 她倒是没想过沈钰会特地来向自己解释,明显的友善热情的态度像是初夏刚走出家门那般淡淡的日光,不炽热的,柔柔的。复杂的感受让她摇摇头,轻声说,“没关系。” 沈钰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顺势拉着陈昭的左手抱进怀里,热情地和她并排走在一起,没注意到陈昭随即露出的惊恐表情。 “你真好!我来给你介绍介绍我们的学校吧!” “听王老师说你没申请宿舍,那中午去食堂吃完饭后你就可以回家啦,或者待在教室里,到时候有学生会巡视问你就说……” 她热情地拉着陈昭走远,叽叽喳喳的样子,像是陈昭在家门巷口经常遇到的珍珠鸟。她完全没应付这种热情洋溢的人的经验,在探出头的宋夏看来,就像是被绑架拉走了一样。 宋夏若有所思。她好像不太适应和新同学相处哦? *“昭明两仪,不僭不代。”:出自清代姚燮的《岁暮吟五章》。这句诗的意思是天地之间的道理光明正大,人们不应该超越自己的本分,也不应该代替他人行事。 宋夏是看到了昨天王老师拿给昭昭的材料,上面有她是刚转学过来的信息。是的在此之前宋夏没意识到这一点。 昭昭就这样被大E人小钰绑架。 在写上一章的时候我有意识让女同学的议论没有不好的地方,希望大家没有觉得昭昭就这样不在意了很软柿子……[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惊魂鬼东西 第3章 小嘴巴闭好 向沈钰道谢后,陈昭有些泄气地在两堆书后趴下。课桌正好靠着窗台,她脑袋一歪,正好在雪白矮墙上抵住。就着这个姿势,陈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沈钰的热情于她而言来得太过突然太过猛烈,陈昭不得不承认,这份情感在不知不觉中就让她原先的格格不入的感受有些松动,像是有阵微风拂过。 望着远处的天际线,陈昭双眼放空,直到宋夏在她耳边说,“感觉你和刚刚那个女同学相处得不错,那我要是威胁你要是不同意帮我,就去给你报名冬季晚会的集体节目,是不是也不会成功?” 顾不得在乎宋夏突然冒出带来的惊吓,陈昭动作迅速地立起习题册,在书后偏过头,咬牙切齿地用气声问:“你在说什么!?什么运动会?” 宋夏见状,也多此一举地把一只手竖在嘴边,贴近陈昭的耳朵,用着笑眯眯的语气恶魔低语:“集体节目。刚刚你不在的时候文艺委员在找人参加,听说在正式表演之前还要一起训练。” “哎呀,不知道要训练多少次,到时候大家都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有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待在旁边,应该也没关系吧?” 陈昭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就眼前一黑,握住书的手指攥到泛白。 “你,有,病。” 听着陈昭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语,宋夏哈哈哈笑了一声,“所以怎么样,要不要和我组队?” 陈昭这次没有急着拒绝。她把头完全转过去,第一次认真地端详这个鬼东西的样子。 提前开学,周围同学都裹着厚实的校服,陈昭特地留心,今天找了件同色系的羽绒服来穿,结果嗖嗖的冷风还是直往她脖子里灌。 而这个鬼东西穿着格格不入的单衣,脑子有泡一样把深冬当夏天在过,肤色是那种常年在室内的白,碎发下的眼睛老是带着笑意,格外分明。 但陈昭莫名觉得他就像是天边没有归属的浮云,每一个笑的尾音都是轻飘飘的。 忘了之前从哪儿看到,作家蒙田说过一句话,“好奇心引导我们到处管闲事。”陈昭心中泛起些许柠檬水般的酸意,她想,一定是无处安放的好奇心害得她做出这样的决定。 陈昭努力稳住语气,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那好吧。” 宋夏立马绽放出一个得逞的笑,隔空拍拍她的肩膀,“好队友!”语气像是吃鸡成功后在频道里表扬游戏搭子。 陈昭狠狠地把头转过去,再搭理他我是狗。 …… 午后,风吹云散,渝都的天终于露出温吞的晴朗。 目的达成的宋夏下午没有再出现过,陈昭乐得清净,上课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一下课就趴在桌上装睡,在教室里一眼望去低垂的脑袋里倒是不显得突兀,只不过别人是在争分夺秒地补觉,她是借此拒绝那些抗拒万分的社交。 至少原本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想找她搭话的沈钰望见后,失望地又把头转了回去。 放学的铃声欢天喜地地响起,班上同学基本上都住校,成群结伴地往食堂冲。陈昭在喧闹声中领上作业,随即背着书包走出校门。 一步步踏出去,空旷的巷子里回荡着孤单的脚步声。 宋夏悄无声息地出现,落到陈昭身旁,像是和她并肩走在一起,漫不经心地开口,“小陈啊,今天晚上你打算吃什么?” 陈昭原本攥紧书包带的双手慢慢放开,她回答,“不吃。” “为什么不吃?”宋夏向前飘了两步,转过头来粗粗打量陈昭一眼,“你看起来特别瘦啊,马上来阵风就能把你吹倒,多吃点怎么了?” 宋夏自以为自己很贴心,他知道青少年时期的女孩子对外形都比较在意,细看的眼神难免冒犯,这样的话够体贴了吧? 他心中沾沾自喜,讨好队友这一块他称第二谁敢称第一? 谁知道陈昭听到他说的话后先是一愣,对这个话题露出一种夹杂着酸涩和气恼的表情,很快就转变成一双怒气冲冲的眼睛,瞪着宋夏突然大喊,“不要你管!”然后剁剁剁地一股气往家里跑。 宋夏一脸莫名地自动跟随,跟在陈昭身后穿过家门,一声不响地飘到天花板上,摸着下巴观察一进门就把自己甩进沙发、被冷冰冰的红木撞到膝盖痛呼、然后一头埋进书包里不作声响的陈昭。 宋夏摸着下巴眼神探究,脑海里突兀地闪出一帧回忆。 他的学校里有一只鸳鸯瞳的白色小猫,时常会在宋夏下晚自习后,在宿舍楼下的栀子花丛前和他遇见。 宋夏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在外闯荡的小猫偶尔会有人喂食,但很少有人会想到他们也需要喝水。 于是他就把中午喝的酸奶留了下来,把盒洗干净,一直揣在兜里,每次和小猫遇见,就拿出来,再把杯子里的水倒上一些,喂给小猫,偶尔还会把手抓饼里的肠喂一点给它。 这一来二去,宋夏自以为已经和小猫产生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在小猫低头专心嚼着肉肠时,蓄谋已久地戳向小猫的脑袋。 “喵——!” 小猫一下跳起来,看着宋夏退后几步,接着毫不留情地转身跑掉了。 就这样跑掉了…… 和当时的情绪反应一样,宋夏心中倒是没有遇上负心小猫的懊悔气恼,全是“啊被小猫吼了”的回味。 半响不吭声,他四处望望,朝厨房飘过去。 陈昭是被厨房乒铃乓啷的响声拉回注意的。 她皱着眉头望过去,骂声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宋夏一脸尴尬地立在厨房面前,“我本来想试试给你下碗面,突然就碰不到东西了,你快来挽救一下哈哈。” 陈昭把不住流水的水龙头关上,和碗里的蛋清以及周围的狼藉面面相觑,宋夏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哎呀哎呀,都做到这一步了,干脆就做碗番茄鸡蛋面吧。在大冬天吃碗热乎乎的面很不错哦。” 陈昭压抑着火气闭上双眼,不搭理他,手上却开始了动作。 宋夏看着她拿着筷子在锅里搅动的样子,感觉陈昭更想把筷子戳到自己身上。 做都做了。把面夹到碗里后,陈昭终于说服自己放宽心。 她舀一勺红油辣椒淋到黄嫩嫩的鸡蛋上,满满的辣椒被包裹在劲道的面条之间,是视觉和味觉的双重享受。 “超级香哦。”看着眼巴巴望着的鬼东西,陈昭终于恢复心情,得意地说,身后像是翘起了尾巴。 …… 等到终于把一切收拾完、在书桌前坐下,陈昭的脸又变得臭臭的。 因为她刚刚和宋夏进行了一场“开不开空调”的辩论。这是宋夏下的定义,陈昭认为这就是某鬼又一次没事找事的挑衅。 这些年的经济好起来了,在南方有不少家庭已经装上暖气片。 虽然一个冬天就是好几千的费用,但是平日里开着,一进门就是温暖燥热的暖气,霎时间驱散了身上的湿冷,安心和幸福如温泉流淌遍身。 陈昭家里自然没有。 以往家中只有她和奶奶两个人,老太太在苦日子里节俭惯了,客厅一角的立式空调泛着岁月的姜黄色,运行的时候甚至会吱呀作响。 自从哇哇大哭的陈昭住进这个家里之前,这些简单的家具就已经在这里了,只不过那时还没有这些岁月的痕迹。 唯一稍显格格不入的,便是阳台上摆在窗前的实木书桌。 父母常年在外做生意,对老家的祖孙两人难得关心,平日里只有一笔笔钱款按时打来,就如同二人是无声无响的存钱罐。 奶奶不愿花那笔钱,总是说着,我要留给昭昭呀,我可爱可怜的乖幺幺以后可以要上好大学的。 唯一一次,便是在陈昭进入初中的第一天,奶奶拜托邻居家的大叔,从商场里把这张书桌拉回来。 陈昭还记得,当时老人布满皱纹的双手,心疼又欣慰地摸着木头整齐光滑的纹理,然后转头笑着对她说,“我的昭昭,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这张承载着大出息期望的书桌就这样落在阳台光线最好、空间最宽敞的地方。 当陈昭在黑白纸墨里疲惫不堪时,一抬头就可以看见茂密的栾树,夏天阳光晒得枝叶油光发亮,粉杏色和嫩黄色夹杂其中,简直就是一幅天然的油画。 只不过如果时间来到深冬,窗外的画面就像是被添上了一层冷调滤镜,灰蒙蒙的蜡黏腻地攀附在栾树的枝丫上,如同北国的雾凇让人一眼冷冽。 按理来说宋夏感受不到屋子里的冰冷。但是他看得到陈昭的脸色。 如果早知道,洗碗池前是一扇关不紧的窗的话,宋夏对自己先前的举措一定会再三犹豫。 等到把双手浸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把锅碗瓢盆收拾好,陈昭的脸已经被冷风吹的苍白,像雪一样的鹅蛋脸上眼眉如墨,透着无机质的感觉,像是触手冰凉的瓷器。 宋夏倒是没注意到这里,他只看见了陈昭冻成深色的嘴唇,心中愧疚不已,想当然地催着陈昭赶紧把空调打开。 陈昭心中生出隐秘的窘迫,青春期的羞涩心理让她宁愿冷得失去对手的感知,也不愿在宋夏面前打开老旧的空调,更不愿对宋夏说出实情。 “我不冷。” “你冷。” “不冷。” “冷。” “不冷。” “……不是我说,你的手都成这样了,好歹搓热了再嘴硬吧?” 宋夏飘到空调的控制面板前,尝试着凝聚那种莫名的力量。莫名的直觉让他知道标准线到了,伸手按下开关。 出风口缓缓开启,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自喉咙里蛄蛹出的长叹。 宋夏的面色正常,甚至面露疑惑地看向紧张注视他的陈昭,仿佛在问,“怎么了?”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夹杂着懊恼、羞涩和气愤,陈昭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索性伪装出她最熟悉的样子。 明明才和她接触不到一天,宋夏暗暗感叹,自己和臭脸陈昭见过很多次了。 昭昭就这样被e人小钰绑架[哈哈大笑] 某人戳小猫,某人坏![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小嘴巴闭好 第4章 我的老天爷 臭脸陈昭坐在书桌前,煞有其事地拿出笔记本。 明亮的暖黄色灯光将两人的身影照在澄澈干净的玻璃上,安静又温暖。陈昭握笔在书页上沙沙作响,宋夏像是一只巨大号的精灵在她身后飘来飘去。 “你叫什么?” “宋夏。” “你怎么变成鬼的?” “不知道。” “为什么我捡到笔记本你就出现了?” “不知道。” “在我遇见你之前,你为什么没出现过?” “也不知道。” 又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陈昭烦躁地把笔一摔,抬头瞪向正在天花板前转过身来的宋夏,“你到底知道什么?” 宋夏还真仔细地想了想,“我知道现在我好像不能离你太远,就算往外飘也会突然被拉回来。” “真的?”陈昭扬起眉毛,心中升起好奇,“那你现在能做什么?可以碰到东西吗?” “不知道。” 看着宋夏回答完贱兮兮地笑起来,陈昭的脸彻底沉了下去,明白他是故意这样做,看起来下一秒就会狂奔八百里绑架一个道士把宋夏物理生理双重意义上毁灭。 宋夏突然感觉到一阵没由头的恶寒,及时刹住车,乖乖飘下来,带着讨好的笑去抓陈昭手上的笔,没抓住,于是用手指示意陈昭按他说的写,“名字就是宋夏,不是上下的下不是鱼虾的虾,夏天的夏。” “怎么变成鬼的我真记不得,不过记忆找回来了不就知道了嘛。” “笔记本是我的笔记本,我感觉我的灵魂现在应该是寄托在上面。” “我也不知道我能碰到些什么,刚刚还可以打蛋碰到水龙头,现在却碰不到你手里的笔,其中的规则我们后面可以慢慢试。” 最后一个字落下,宋夏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向陈昭伸出一只手,“之前忘记说了,很高兴认识你,我的搭档。” …… 装什么。陈昭拍开他的手,搞得跟魔法少女签订契约一样。 她正准备起身,宋夏突然叫住她:“等下,你帮我代笔写个东西。” 陈昭一脸莫名其妙,然后就听见宋夏说:“承诺书。我宋夏,身份证号没记起来不是故意的,在此承诺,在陈昭上课时绝不主动出现,在家里绝不主动出现在出客厅以外的地方。” “你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陈昭完全没想到这茬,本来条件反射地想嘲讽一句,听完他的话嘴巴张了张,彻底愣住。 “怎么了?”宋夏一副“这不是理所应当”的样子。 “没什么。”陈昭心中泛起涟漪状的难言情绪,沉默地把这段话写完后,低着声音说:“除了卧室,其他地方随便你。” 她垂眸凝视这段简单的文字,突然提笔把“承诺书”三个字涂掉,改成“人鬼互助协议”。 好像人鬼情未了。宋夏明智地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在陈昭签上自己的名字后上前,费劲地控制着笔颤颤巍巍地在陈昭的名字旁画上一个三角形。 笔自空中落下,宋夏像终于燃尽了般消散了。 陈昭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形,前所未有地认识到一个事实——自己就这样草率地同意和一个此前完全不认识的鬼共处一室,以后不知道还要多出多少麻烦。 她撇撇嘴。早知道不改标题了,整的跟同居协议一样。 …… 翌日,天还是雾蒙蒙的黑,陈昭就无力地背起书包,带着一脸“干脆鲨了我吧”的怨气,和一个兴奋不已的男鬼,踏上了去往学校的不归路。 一晚上被强制关机,宋夏现在就像是电量百分百的大喇叭,叽叽喳喳,“早早出门!我们去学校里找找线索,先去那个小树丛,然后再去……” 自从第一次飘起来后,宋夏就再也不愿意让自己的脚后跟落地,发誓一定要好好体验一把当鬼的感受。 陈昭看着他在自己头上像龙卷风一样东绕西绕,一脸绝望。 比平时起码早起了四十分钟的陈昭已经完全丧失了和宋夏斗嘴的实力,全身仅剩的力气都在支撑自己无力的双腿带着自己向前,而不是转身向床里走去。 好冷啊,这个时候我应该在睡觉。 好冷啊,这个时候被窝肯定还是暖的。 好冷啊,我绝对还在做梦。 没得到陈昭的回应,宋夏也没兴趣看僵尸走路,转头环视一圈,街边肥肠粉店人声嘈杂的热闹传入耳朵,他这才意识到,陈昭怎么又没吃早饭。 想到之前一提起吃东西陈昭张牙舞爪的样子,宋夏放弃直接劝陈昭吃早饭的想法。仗着什么东西都撞不到自己,他像一缕烟一样飘到陈昭身前,面对她倒着往前走,还闭上眼睛做出一副正在想象的样子。 “哎呀,我突然好想吃一碗热腾腾的肥肠粉。” 有病。陈昭仅用一秒就猜出了宋夏的企图,不愿搭理,绕过他继续往前。 宋夏轻而易举地以同样姿势再次出现在前方,“筋道的粉混着豆芽黄豆和香菜,在红油油的汤汁里浸满了味道,一口下去混着肥肠的嚼劲,啧啧啧,一眼看去全是浮在面上的辣椒,光是想想我就要流口水了。” “那你自己去吃呗。”陈昭翻了个白眼。 “我这不是变成鬼不能吃了吗,”他扯扯陈昭的衣袖,示意她往旁边的店里走,“你去帮我吃。再切一半牛肉锅盔下去,被红油汤汁泡得微软,咬上一口简直绝了。” 陈昭不为所动。 本来早起就让人没胃口。而且自从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之后,陈昭就开始有意减少自己的进食量。 很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还没适应骤然变得空荡荡的房子,拧开灶台的那一声轻响在她耳中突然增大到了极点,仿佛像是捏爆了一个心脏。她不愿走进厨房。 匆匆归来的父母办完丧事又匆匆离开,热情圆滑的人情往来和接不完的电话占据了他们所有的时间,于是一句对被他们遗留在老家多年的女儿的关心都吝啬给予,甚至懒得关心。 也许是拳头大小的怨恨和如天空般广阔的思念。她赌气一般抗拒进食。 她把沉甸甸的、无人可倾诉的思念与悲痛寄托在这个行为里,也把它当作对父母无声的反抗。 宋夏对此一无所知。青春期的男生大多脑子里都缺根筋,他看不懂陈昭的异常,只知道这种行为早晚会得胃病,于是一味地想让陈昭去吃早饭。 他立在陈昭面前,彻底不动了。 “让开。” “往肥肠粉店走就不会被我挡住。” 陈昭彻底怒了,攥着书包背带直接撞过去,穿过宋夏后埋头冲刺一百米。书包里的东西发出咚咚闷响,随着动作不停摇晃,坠在身后,让她慢慢停下脚步。 见宋夏还没追上来,陈昭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 陈昭闯过去后,宋夏的身体蓦地产生一种闷痛的感受,不强烈,像是从床沿一头把自己砸进被子里。 奇怪。宋夏摸摸胸口,仔细体会这种奇妙的感觉,一时忘记追上去。 沉默片刻,宋夏突兀一拳砸向身旁的电线杆。没感觉。他又把手伸直,从前往后挥,让电线杆穿过去,依旧没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 陈昭踏进校门,没走几步,宋夏就又笑嘻嘻地出现了。 陈昭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宋夏在心里暗自发誓下一次一定成功地要让陈昭吃早饭,兴致勃勃地把她古怪的抵抗当作hard程度的关卡。面上的表现却像这件事已经翻篇,若无其事地问:“咱们现在去干什么?” 陈昭已经在教学楼前的公告板面前停下,“先找找毕业学生里有没有你。” “我没这么老吧?”宋夏提出抗议。 陈昭不理睬,手指着公告栏的尾巴,命令他从后往前找起。 一张精修过的证件照,名字和录取院校,就是每个毕业学生的标准格式。 有的人名下面什么也没写,陈昭猜测应该是复读去了。幸亏是所人少的私立学校啊。 迅速浏览的间隙,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学校名也在陈昭心里蜻蜓点水般掠过。 再怎么不爱学习,对这些大学的名字也或多或少有些印象,这是熟悉。陌生却在于,天啊,陈昭暗暗惊讶,她身边的这群学生,以后竟然会进入这些学校吗?她没想到自己。 密密麻麻的名字看完,陈昭疑惑地对身边说:“怎么回事,怎么没……” “陈昭啊,这么早就来学校了吗?” 声音突然响起,陈昭浑身一抖,正惊恐转过头去,身后的王萍老师就已经把手环在她肩膀上,语气满含欣慰,“正积极啊,去食堂吃早饭了吗?和我一起去吧,正好我们可以一起聊聊天,榜上的这些学校有你喜欢的吗……” 她不容拒绝地揽陈昭就往食堂走。 陈昭这才反应过来,宋夏已经没出声好一会儿了。没时间对宋夏生气,也来不及想不去食堂的借口,此时对陈昭而言迫在眉睫的是克服被不熟悉的老师亲密揽住的紧张颤抖。 ……脚软了。 宋夏在两人走后才重新浮现出来。 他早就注意到王老师的出现,的确想看会发生什么的想法,但现在的发展是他没预料到的。 刚刚发的誓就这样被实现了……?老天爷我们俩是不是有点暧昧了。 某人好像忘了他被老天爷变成鬼了哈。 有一股专门的力量支持宋夏做出隐身、在陈昭面前出现等行为,我将其统称为男鬼力。[眼镜]虽然宋夏说的之后再试,但其实苯人对此没有专门设定,后面是会根据情节需要灵活变动的。 昭昭你的肝火特别旺你知道吗,喝点丝瓜汤吧。 现在的时间线是陈昭她们刚结束高二上学期,是下学期开始前的提前返校,就他们年级和高三在,所以学校比较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我的老天爷 第5章 我爱玩扫雷 陈昭一向不会和老师相处,只要不要她和老师交流,让她去做什么都可以。 她将其称为学渣的本能反应,看见老师就没底气地紧张发怵,一句话几个字都要斟酌半天,事后还会不断复盘自己的一言一行,把老师的无心之言翻来覆去地品味,然后扼腕叹息。 陈昭猜此时她紧张到腿软的样子很明显,不然为什么王老师一直笑着看她,用自己的职工卡买了两个发糕一杯豆浆就打发她自己回去。 陈昭深呼一口气,道谢后转身,没走几步,就被王老师又叫住。 “差点忘记把这个给你了。” 王老师在帆布包里翻了几下,拿出一包鼓鼓囊囊的文件袋,上前几步塞到愣在原地的陈昭手里。 “我去看了你入学考试的卷子,有很多东西是你稍微学一下就能把分提上去的。已经落后大家很多了,自己要额外多下点功夫。”她语气里带着温柔的笑意,轻轻地拍了两下那袋文件,意有所指。 所有猜想霎那间烟消云散,陈昭彻底宕机,不知所措地环抱着这袋资料,小心的动作像是抱着什么轻飘飘的云朵,或是从未想过接触的炸弹。 圆滑外向的人应该会把这样的场面处理得更好看,不,除她以外的任何人都可以,因为此时的陈昭什么花哨的话语都想不起来,嘴唇轻轻动作,“……王老师,谢谢你。” 她都怀疑王老师没听见。 王老师终于忍不住摸摸陈昭的脑袋,“要好好努力。” …… 冷风一吹,陈昭浑身的尴尬、紧张与羞涩混杂的不适感慢慢消散,待她缓过来后,就只留下一地酸涩的胀痛。 她爬着楼梯的脚步迟缓,心中一直念着刚刚王老师说的那句话。好好努力。 之前最在乎的人对她的期望是平平安安就好,她也乐得在温暖的羽翼下过着平庸但幸福的生活,因为身后一直有人在。 突遇变故,糟糕的命运撺掇她给自己下了定义——你就是个没人要的,过期的,劣质商品。 陈昭当然知道自己不愿意在意自己成绩的想法很愚蠢。但她总是别扭又倔强地认为,那个平庸的自己就是陈昭的一部分,改变那个在过往日子里养出的成绩,就像是改掉自己的锚点一样。 她还在傻傻地盼望着,如果之后幸运,父母会再回过头向她投来真正关心的目光,她希望那个时候他们看到的,仍旧是那个十五年前就被他们遗留在身后的陈昭,而不是那个按他们的构想被改造出来的陈昭。她更不愿意听到“看吧她优秀多亏了我们的安排”的类似话语,像是把她过往十几年全都否定。 所以努力这种事情,和她根本没有关系。 陈昭翻着王老师给她的资料,高中语文必背篇目、高中英语3600词、历史名词解释……全是自印资料。陈昭被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压得喘不过气来。 “啧。” 陌生的声音带着微妙的恶意响起,立马拉回陈昭的注意。她先听到自己突兀的脚步声,然后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高三的楼层,一阵心虚。 有很多高中在安排教室的时候,都会特意把高一安排在高楼层,高三安排在低楼层,给出的理由是节省高三生的时间。 高三生的时间是否因此变得宽松了呢,谁都知道。 刚刚发出声音的高三生已经走进教室,陈昭随着他的身影一眼望去,身后的天色依旧如同烧过的碳灰,这些教室却早就灯火通明,墙内是低低的背书声,墙外是高低错落的书堆,密密麻麻。 陈昭刚来,所以还不知道,这代表着高三每周的模拟考,又开始了。 教室里的紧张氛围变幻实形蔓延出来,扼住立于楼梯上陈昭的喉咙。她第一次有了实感,如今自己身边的氛围已经截然不同。她的呼吸变得稍微急促,一声大气都不敢出。 白墙上LED显示鲜红明亮的几个数字,在不久之后就是属于她的。 那是独属于青春的催命符。 陈昭加快脚步,赶紧逃走了。 …… 陈昭走到教室时,三三两两的同学也已经来了,有的在做题,有的在静静咀嚼手中的三明治。 这种专注于各自的氛围,让陈昭忍不住想象,要是宋夏能被其他人看见,他们能注意到转学生的座位上坐着个陌生男的在看书吗? 看着陈昭走近,宋夏乖乖飘起来,留下桌上摊开的数学教材。陈昭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头痛,把手上的文件袋扔上去盖住,坐下来吃手上的早餐。 宋夏自然认为陈昭这是还处在被老师亲切关心洗礼后的恢复阶段,倒是不在意陈昭的漠视,只是默默盯着陈昭随意扔在桌上的资料,若有所思。 陈昭把早餐垃圾收拾好,起身准备绕过他出门扔掉,宋夏冷不丁地说:“要不我来给你补课吧,作为报答。” 闻言,陈昭的脚步停在原地。刚刚楼梯上的自我剖析让她此时内心异常平静,只是斜着眼睛看过去,一副“你听听自己说的搞不搞笑”的表情看向他。 “我说真的,”宋夏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妙极了,“我也不能让你白帮我不是。刚刚等你的时候翻了一下书,突然有些记忆恢复了,我的成绩好像还挺好的。” 何止是挺好。 宋夏又想起刚刚的闪回。 “光荣榜”三个突出的大字下是各科排名,每一栏的最前面都是他和一个面容熟悉的男同学的大头证件照,像是给他们俩单独开了个充值渠道。 不过有些奇怪,这个榜是蓝白色的,而刚刚在楼下看的公示栏全是红白配色。 他和走回来的陈昭说起这回事,还提及从后看也没发现自己的名字。陈昭紧皱着眉头思索,这是这么一回事? 自己能在学校里捡到宋夏的笔记本,他理应是这座学校的学生才对。陈昭又回想起那天下午的场景。 回过头来以第三视角审视这件事,陈昭有了两个新发现。 一是当时几位女同学其实的确如沈钰所说,只是在对她转学的原因进行猜测,无伤大雅的八卦。是那天她消极的情绪作祟,让她误以为对方有莫大的恶意。这一认识让陈昭对这个新班级的隔阂排斥减弱不少。 二是,陈昭想起沈钰在那次八卦里说的最后一句话,什么叫“之前出事的地方”? 陈昭把当时听到的对话逐字逐句复述给宋夏,只不过略过了开头对她的猜测。 宋夏面露欣喜,右手握拳往掌心一拍,“这不就是线索?要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去问问那几位同学不就行了?” 可是我现在完全不想和任何人交流。陈昭彻底无语,在心里对狂踩自己雷点的宋夏竖起中指。 “怎么样?去问问?” 陈昭不作答。 “去问问呗?”宋夏又说了一次。 好了。现在陈昭的样子是很明显的不耐烦了。 “要问你去问。”陈昭甩下一句充满火药味的抱怨,然后随便抽一本书装作认真在看,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宋夏灰头土脸地在心里自我安慰,哈哈哈,得亏我耐心,没我,这个联盟迟早要散。 他在心中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 午休是一整天快节奏学习中十分宝贵的休息机会,一分一秒都弥足珍贵。 三三两两的同学吃完饭后回教室拿东西,一进门看见座位上垂眸不知道在干什么的陈昭都是一愣,犹豫是否要上前闲聊几句,一转眼,陈昭就已经趴在桌子上睡觉了,于是作罢。 随着小声交谈的声音渐去渐远,陈缓缓眨了眨眼睛,鸦羽般的眼睫忽闪。 宋夏的身影悄悄浮现出来,看着陈昭的身影几乎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在她座位前蹲下身来。 “为什么不愿意和同学说话呢?” 只有陈昭能听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温柔,又好像是她的错觉。 陈昭有些恍惚,把头往手臂里埋得更深,不搭理。 你知道些什么。 陈昭突然有些鼻酸。 她知道她现在在宋夏眼里的印象一定可恶又古怪。动不动就不理人,明明是为她好还不理人,虽说宋夏需要她帮着找记忆,却也没义务承担她的坏脾气。 但是她就是有很多不愿意做的事情。她不愿意失去亲人,不愿离开朋友,不愿意转学到一个与她有着天差地别的学校。 那些迷茫、自卑、害怕的情绪如黑泥般积压在她心里,而她只有一个不得不就跟着她的宋夏可以倾诉。 她的生活里仿佛就只剩下了这一件事,本就稚嫩的情感被被禁锢在这窄窄一隅,时刻被烧得火热,当她看见嬉笑打闹的同学,那些高不可攀的分数,剪裁修身的校服,没一处不让她浑身生出严重过敏般的难耐与躁怒。 突然,灵光乍现,陈昭抓住了回忆中一帧画面。 校服! 陈昭猛地抬起头! 她正想对面前的宋夏说些什么,对方却突然竖起食指立在唇前,然后迅速消散了。 【小剧场】 提问:如果可以,你想拥有什么超能力? 陈昭:人形ai!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尴尬,对话都能想出回答! 宋夏:但是豆包就跟人机,“哈哈没有啦,老师您太谦虚啦,您牛着呢!”(伪装人机音) 陈昭:……(压抑怒气)那你想要拥有什么超能力? 宋夏:嗯……其实我现在就和拥有超能力差不多……吧? 是旧高考模式。 楼梯上的那个“啧”是因为陈昭的脚步声在安静的校园里突兀又大声,陈昭在对方抱怨后才意识到,所以不敢有怨气因为是自己的错误[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我爱玩扫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