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资本家女儿咋,我就娶她!》 第1章 不就是退婚吗?多大点事? 四川,清水沟。 村里的鸡刚在晨雾中叫了头遍,屋里沈家俊就已经醒了,怔怔地盯着天花板。 看了眼那土坯墙和上面的教员画像后,又默默缩回了被窝,有些痛苦的皱起了脸:“饶了我吧,老天爷。” 虽然明明白白的已经穿越好几天了,但他仍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1975年的农村。 沈家俊做梦也没想到,那些曾在老人口中描述的生活,现在居然具象化的发生了。 正是七月中旬双抢,一年最是农忙的时候。 赶早的人都已经吃完饭,扛着锄头准备下地了。 沈家俊窝在床上不想动弹,上辈子取个快递都懒得下地的他,现在却连续几天高强度的田间劳动,他现在恨不得死在这个床上。 “家俊娘,吃着呢?” “哎!这么早就去上工啦?” 屋外外一问一应,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传来。 晨雾弥漫,几个裹着头巾提着镰刀的妇女结伴路过屋前,看到任桂花的端着碗苞米糊糊就着咸菜,下意识开口道:“诶,家俊呢?这么早就出门啦?” “还没起呢。” 提及儿子,任桂花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 几个妇人听后,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后压低声音走了。 任桂花坐在凳子上,听着几人隐约传来的“可不是嘛”“这下丢人丢大了”“没脸待下去”之类的话传来,额角的微微绷起了青筋。 终于忍不下去,朝着屋内吼道:“沈家俊!还不滚起来,躺床上等着生蛆呢,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没出息的东西。” 屋内,沈家俊捂着脑袋发出一声哀嚎。 又开始了。 纵使心中万般不愿,但依旧扯着嗓子应了一句:“起了。” 可外面的叫骂声,依旧没有停止。 “老娘硬是没见过你这么窝囊的东西,那耍个朋友黄就黄了嘛!你看看你天天那蔫不拉几的样子,你是个秧鸡吗?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噻,还高中生,屁中生!马上给老子滚起来。” 沈家俊耷拉个脑袋走出房间,桌上搪瓷碗盛着一碗又黄又稠的玉米粥,上面还堆着几颗没切的酸豇豆。 “一天到晚就晓得在屋头躺板板!” “请假两天,旷工两天,那大队长问起老娘都不晓得咋个说,硬是臊皮!” “耶!还晓得出来窝利(吃饭)嗦,继续躺起嘛,要实在不安逸,我再把饭给你端进去,你说要得不,沈大爷?” 师傅!求求你别念了。 大清早的,沈家俊就带上了痛苦面具。 可看着面前比他矮了两个头,瘦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女人,他却硬是不敢反驳半个字,这是来自血脉上的压制。 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但他能猜到,肯定又是那几个碎嘴子婆娘,当着老妈的面说什么了。 不就是退婚吗? 多大点事? 再说了,被退的是前身,关他什么事? 具体怎么个事就不细说了,简单讲就是前身的青梅兼高中女同学,眼瞅着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结果又反悔了。 老沈家这边新家具都打好了。 但是女方那边,却连夜把粮食、被褥这些彩礼,又给统统还了回来。 原因没别的,人家姑娘相中村里的男知青了。 寻摸着将来嫁过去,户口还能变成城里人呢。 虽然男方爹一口一个对不住,那态度叫一个诚恳,可在七十年代的农村,被人退婚,这属实是没脸见人啊! 前身着实也是个没出息的。 一口怨气憋着散不去,想着到河边透透气,结果一不留神…… 好嘛! 不光是气,人也透没了。 等在睁眼醒来的时候,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沈家俊了。 “妈!这事不怪她。” 沈家俊吸溜着苞米粥,那酸豇豆酸的他脸都皱巴起来,但还是头头是道的分析着,“咱这山鸡,哪能跟人家凤凰比?人各有志,她要退婚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放狗屁!凤凰,我看蚂蟥差不多。老娘最见不得的,就是你这幅没志气的样子。白长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光吃不顶用,你比别人少个眼睛还是缺个耳朵嘛?” “还有……念过两天书把你洋完了,会不会好生说话,还整起普通话来了。” 大清早的任桂花憋着一肚子火气,瞅着自家傻儿子,是哪哪都看不顺眼。 “人家都一脚给你踹了,你还帮忙说起好话了。以前咋不晓得,你还是个活佛转世,这么慈善哦……” “停停停!” 眼看着对方火力越发凶猛,沈家俊连忙伸手打断施法,“妈!我的意思是,分就分了,不要在纠结这些了,大不了以后重找一个就是。” “什么叫……嗯?你说啥子?” 任桂花这便正打算继续,结果猛地一顿,愣愣地看着沈家俊。 “我说,重找一个。” 沈家俊抻着脖子,好半晌才将苞米粥咽了下去。 妈的!这掺了苞米棒子的粥,喝着比那谷麸糊糊都喇嗓子。 任桂花伸出一只手,一边帮忙顺气,一边难以置信地激动道:“你终于想通了?我早就给你说,赵金芝那个女娃娃没你想的那么好。” “我本来也没觉得啊。” 沈家俊一脸无奈,打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解释的机会啊。 “那你把自己关屋里好几天,饭也不吃。” “……” 沈家俊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 总不能说实话吧? 好在,任桂花并没有纠结这些细节,看见儿子终于走出阴霾,不由眉开眼笑:“好好好,你能想通就好。你放心,妈这次保证给你好好找一个,胸大屁股圆,看着就好生养的那种。” 噗—— 沈家俊正准备喝口水顺顺,差点没一口喷出来。 这是我能听的话吗? “妈,我爹、大哥嫂子他们是不是已经上工去了?那我也赶紧去了。” 生怕再继续下去,自己老妈嘴里又会蹦出什么虎狼之词,沈家俊赶紧抄起一把镰刀,急哄哄地跑了出了门外。 “你急着去投胎嗦?老娘话还没说完呢,那刘家丫头你觉得咋个样嘛,喂!死娃儿,跑的疯快……” 听着背后的骂声,沈家俊脚步更快了。 就自家老妈这个脾气,怪不得前世人家都管这里的女人叫川渝暴龙,果真名不虚传。 快到分配田的时候,沈家俊老远瞧见,桑树下两个扎着汗巾的男人,正一边抽着烟,一边在树下交谈。 清水沟本就不大,前村后店的多少都沾亲带故。 凭借前身的记忆,沈家俊立刻认出两人,立刻笑着打了个招呼:“二大爷,表舅!早啊!” “欸!好!” 两人都是一愣,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待到沈家俊走远后,这才面面相觑。 “刚刚……那是俊娃子?” “是啊!这咋看着有点不太一样了。” “以前三巴掌打不出个屁来,读书读傻了似的,现在还知道主动喊人了。” “会不会就是赵家女娃那个事……我说嘛,男儿家还是要经历点挫折,才晓得懂事,现在这样,看着就好得很嘛!” 第2章 这种感觉,真好 很快,沈家俊就到了自家这边的分配田。 抬头一看,果不其然老爹、大哥还有嫂嫂,都已经在晨雾中开始忙活起来了。 老妈洗完碗估计就回来,一家人都在干活,他也不好闲着,朝着镰刀就摸近了稻田。 七月中,正赶上早稻成熟,同样也是晚稻播种的季节。 抢收抢种,又叫做双抢,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 包括他们家所在的三大队,整个清水沟采用的都是“死分活评”制度。 所谓死分就是标准分。 男的一天10分,女的8分。 至于老人小孩这种半劳力,则是4到6分一天。 至于活评,就是在死分的基础上,每天生产劳作结束后,会由各生产队评功小组,根据当天表现微调1到2分。 也就是说,要想拿满工分,不下死力气是不可能的。 七十年代虽然已经过了饥荒,但国家总体的粮食生产并不富裕,交够集体粮后,能剩到各家各户的粮食,基本上就没多少。 这个时候,能不能吃饱饭,就完全取决于工分了。 收稻子这事算不上什么技术活,只要留心别勾着自己小腿就行。 但真正痛苦的,是这腰一旦弯下去,基本上挺不起来了。 这种体力活,对于前世已经退化成沙发怪的沈家俊来说,简直无比折磨,刚开始还好,一腔热血满是干劲。 但两个小时后,他就一手插着腰,一手提着镰刀,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干不了就歇会。” 这时候,一个略显沉闷的声音忽然在旁边响起。 转头一看,却见到一个长着国字脸、面膛黝黑的汉子,默不作声地接过他手里的镰刀,开始收割他面前这一片水稻。 沈家成,他大哥,比他大十岁。 平素不怎么爱说话,总是沉默寡言的样子。 “是啊!我听你大哥说,你打小身体就不好,后来又一直在念书,现在这么干肯定吃不消。先歇会喘口气吧,嫂子带了水壶,就在田坎那边,去喝口吧。”嫂子吴菊香也看了过来,那微胖的脸上浮现出亲昵的笑。 沈家俊微微一愣,自己这还什么都没说呢。 可在抬头一看,老爹正绷着脸,挥着镰刀埋头猛干,一不留神间,三人早就把眼前这片田收完了,就剩他面前这片没动了。 刹那间,沈家俊内心淌过一阵暖流。 一家三人,每个人都用不同的方式,在默默关照这他。 这种感觉,真好。 “放心!嫂子,我还没那么矫情。” 说话的功夫,沈家俊就从沈家成手中抢过镰刀,自顾自地继续干了起来。 这下,愣着的人轮到沈家成了。 自己这弟弟,今天怎么感觉不太一样了。 不过他也没多想,又扔下一句“干不了就歇着”后,把裤腿卷高了些,又朝着更远处嘘收割其他地方去了。 一上午的功夫,眨眼就过去了。 沈家俊上身被汗水打湿,下半身则满是泥水,但嘴角却抑制不住的向上扬。 抬头看了眼蓝天白云,忘了眼远处的青山绿水,还有田间劳作的人们,他忽然觉得,这七十年代的生活,似乎也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 可就在这时,余光瞥到了一群人后,他的笑容立刻消散了几分。 那是五男三女,正在田间嬉闹。 双抢的紧张氛围落到那群人中,似乎顷刻间荡然无存。 沈家俊当然认识帮人,他们就是分到三大队的知青们,都是从城里来的。 而其中,还有个熟悉的身影。 扎着麻花辫,整跟一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男知青眉来眼去。 那人就是赵金芝。 说实在的,长得属实一般,非要让沈家俊形容的话,也就是个四五分的长相吧,真不知道前身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居然会被这种女人迷得找不到北。 似乎是察觉到了被人注视,赵金芝也顺着目光朝这边看了过来。 看到沈家俊的瞬间,她笑容微微有些不自然,目光也变得有些躲闪,尴尬地摸了摸辫子,似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家俊。 而沈家俊则是报以礼貌的一笑后,就立刻移开了视线。 妈的! 风景都被狗男女破坏了。 就在这时候,他余光忽然看向了另一处高地,那里原本是一片玉米地,七月中旬同样是秋玉米播种的时候,所以理所当然的有人正在锄地。 但让沈家俊疑惑的是,这些人都是生面孔。 一对中年夫妇,几个半大的孩子,还有三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不对劲啊! 锄地可是重体力活,一般都是安排队上比较壮的男人们去,队长怎么会安排这帮人呢? 而且看那干活笨拙的样子,明显就不像能吃得消的样子啊。 “别乱瞅。” 老爹沈卫国不知什么时候也歇了过来,一边砸吧着卷旱烟,一边解释道,“前几天刚来的,队上说是被下放劳动的城里资本家。” 沈家俊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黑五类啊,怪不得。 一支烟抽完,沈卫国用汗巾抹了把脸,朝着田间的任桂花喊道:“他娘,别忙了……你先跟菊香回去做饭,剩下的我跟家成干。” 随后又转过头来看向沈家俊:“你也回去,帮忙搭把手。” 沈家俊知道,老爹这是找个借口,让他先回家可以歇着。 干了一上午,他这腰都快断了。 尤其是他这一米八的个子,这时候妥妥成了负担。 沈家俊心中一松,正准备点头应下来,却看见老头抓着镰刀,一边锤着后腰,一边默不作声地朝着稻田走去。 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二话不说提上镰刀,也跟了上去。 自己这才干多久? 合着就他腰疼,别人都不疼? 看着沈家俊又跟了上来,沈卫国先是一愣,随后竟笑了起来了。 沈家俊也笑了。 父子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偏偏这时候,一道惊惶的叫喊,打破了这温馨的氛围。 “哎呀!婉君!” “婉君你没事吧?” “小姑!” 在一道道惊呼声中,沈家俊下意识回头。 就见那苞米地里,人群中一个削瘦的身影,直挺挺地载在了地上。 第3章 还愣着干啥,赶紧追回来啊!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意识到那边出了事情后,沈家俊扔下一句话,甚至连沈卫国都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朝着苞米地跑了过去。 这种时候,什么身份阶级都不重要。 沈家俊只是本能的觉得,不应该就这么站着。 “家俊!回来!” 任桂花吓了一跳,眼看着沈家俊跑远,急的跳脚,“哎呦,这个死娃儿……” 那帮人是什么身份? 黑五类! 上周听说刚在组织开完批斗会,里面有好几个,成分都特别差。 现在被下方劳动,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让他们劳动反省。 村里人平时躲着都来不及,哪有人上赶着凑过去的,万一要是被有心人看见,拿去做文章,打你一个亲近资本家,那就麻烦了! “还愣着干啥,赶紧追回来啊!” 沈卫国也急了,明明刚刚他还专门交代了,让沈家俊别惹事。 结果这一扭头的功夫,人就跑过去了。 与此同时,苞米地那边已经乱成了一团。 那对中年夫妇,看到那被叫做婉君的姑娘倒在地上的瞬间,都扔下了锄头,慌里慌张地过来搀扶。 几个孩子都吓傻了。 另外两个年轻人,更是一个劲地拍打着姑娘的脸蛋:“婉君,你咋了?你别吓我啊……” “婉君!” 那中年妇女更是一声哀嚎,直接就扑了过来。 可眼看着,女孩就是昏迷不醒,怎么摇晃都不起作用,顿时吓得哭了起来,“苏学文,你倒是想办法啊,我女儿怎么了?” 中年男人明显慌了神,本能地四下看了看,急的眼眶通红,却又不知该怎么办。 “让我看看。”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气喘的声音,忽然响起。 众人转头一看,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不知何时跑了过来。 沈家俊的声音透着一股沉稳,周围人不知怎得,竟下意识让出了一个身位,本能地让他走了进去。 离得近了,沈家俊这才看清,这叫做“婉君”的女人模样。 皮肤干瘪泛黄,头发更是焦枯松散,可即便已经瘦的有些脱相,但隐约间还是能瞧出几分好看,足见以前定是个美人胚子。 “脱水了,拿水来。” 前世虽说学的是麻醉专业,但沈家俊勉强也能算半个医生。 他看了眼女人微微凹陷的眼眶,又按了按她的皮肤后,当即就做出了判断。 高温高强度作业,体质较差的人,非常容易脱水。 这帮人一看就不经常干农活。 很快,就有人手忙脚乱地递来了一个暖水瓶,倒满一个搪瓷杯后递给了沈家俊。 “不行!不能要白水,要盐水。” 脱水的本质,就是因为身体的盐分大量流失,水淹失衡导致的。 这个时候单纯喝水,只会加速恶化。 准确来说,要补充的应该是盐。 “盐?” “我、我们上哪去找盐啊!” 那中年女人急的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掉,“这几天伙食都是队上给的窝头,根本不准做饭,已经好几天没吃带盐的东西了。” 沈家俊眉头紧皱。 怪不得! 正常人,几天不摄入盐分,又高强度作业不脱水才怪。 就算是阶级分子,也不用这么对待吧? “不用管他们!” 这时候,一个穿着短褂的中年汉子,忽然从旁边冒了出来,冷着脸说道:“肯定又是装的把戏!这些资本家心眼多得很,年轻娃儿别多管闲事,回去忙你的去。” 沈家俊抬头认出了此人。 这是隔壁二队的队长,这篇苞米地就是二队负责的。 可听到对方的话,他立刻沉声道:“这是脱水!搞不好会弄出人命的,你确定不管?” 听到出人命三个字,中年汉子脸色顿时变了。 “婉君,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那本就泪如下雨下的中年妇女,更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中年男人焦急上前询问:“小同志,这脱水真有这么严重吗?我女儿不会有事吧。” 沈家俊当然没有夸大其词。 没有盐…… 他脑袋转的飞快,很快想到:“盐菜!问问别人,谁家午饭带了盐菜,盐菜泡水也行。” 只要有盐分,锁住正在流失的水分,其他就好说。 “我、我有!” 这个时候,二队队长还是犹豫着开口了,他先是迟疑地看了眼沈家俊,觉得他不像是在胡扯,这才走到一旁,拿起了一个布包的饭盒,打开看后,里面果真有两个窝头和几颗盐菜。 “这是我婆娘给我准备的午饭,你先拿去用吧……” 人命关天。 他只是负责看着这帮人,真要出了什么事,自己也是一屁股屎。 这种时候,他明显还是能拎的清楚。 盐菜泡水,很快顺着女人的嘴唇倒了进去。 可女人看着,仍是不见醒来的迹象,不得已之下,沈家俊又使劲掐了掐对方的人中。 终于,莫约十分钟后,女人这才幽幽睁开了眼睛,有些迷糊地开口道:“我、我这是怎么了?” “小姑醒了!” 几个孩子见状,顿时惊喜地喊了起来。 “婉君!” 妇人更是激动的喊了一声,连忙将女人抱在怀里。 “你刚刚脱水了,情况很危险。” “而且看你这样子,应该还伴随着低血糖并发,需要……” 沈家俊刚想说,需要补充点糖分,可一想到几人的身份,到嘴边的话又生生止住了。 是啊! 这帮人可是阶级分子,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那还计较这许多? 犹豫半晌后,他这才狠了很心,从兜里摸出一颗玻璃纸包装的硬水果糖。 “来!把这颗糖也吃了。” 沈家俊递出去的时候,脸上分明带着一丝肉痛。 这颗糖,是上午嫂子给他的。 自己都没舍得吃。 苏婉君只觉得头脑混帐,明显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可就在这时候,一颗糖果忽然被塞到了嘴里,那丝丝地甜味逐渐开始弥漫,她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神,也逐渐开始变得亮堂起来。 好甜呐! “没事了,后面注意休息就好了。” 看到人没事了,沈家俊这才松了口气。 “等一下,你是三大队沈家娃对吧?” 就在这时,二队队长忽然喊住了沈家俊,“你刚刚说的那啥低血糖?是啥子意思?得不得严重?” 沈家俊看着面前汉子,有些无奈道:“二队长,我知道你有任务,但也还是顾着人命,你不给他们吃饱饭,他们怎么劳动改造?” 孙国栋皱了皱眉。 一个小娃娃,反倒教训起他来了。 脸上有些挂不住,只能“嗯”了一声。 见这边没事了,他也起身走到了远处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毕竟虽然是看管这帮人,但他也不想过多接触。 只是临走前,刚想让沈家俊也赶紧回去,可话到嘴边,又看了沈家俊一眼后,最终还是选择咽了回去。 那装着俩窝头的饭盒也放在边上,没有带走。 孙国栋离去后,那带着几分书卷气的中年男人,这才一脸感激地走了过来:“小同志,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了,你简直帮了我大忙了!” 其余人也回过神来,纷纷朝着沈家俊道谢。 沈家俊摆了摆手。 顺手帮忙倒没什么,唯一让他心疼的,是那颗水果糖。 天知道穿越过来后,他有多久没尝到甜味了。 “哎!婉君,你快坐下歇着,还站起来干啥?” 这时候,那妇人忽然一声惊呼。 原来是苏婉君,不顾劝阻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尽管还有些虚弱,但仍是走到了沈家俊面前,细声细语地开口道:“谢、谢你。” 说实话,刚刚光顾着救人,没来得及细看。 但现在听到这软糯细腻的声音,沈家俊这才得空仔细打量起来。 不得不说,这女娃子长得是真好看啊! 皮肤虽然有些差,但五官小巧立体,白白净净的除了因为营养不良看着有些瘦,即便是穿着补丁的衣裳,可依旧给人一种恬静的感觉。 尤其是那对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会说话似的。 浅浅一笑……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沈家俊很难想象,一个昔日的小美人,是经历了多少磨难,才沦落到这副模样。 想到这,他就觉得莫名有些心疼。 “不客气,我叫沈家俊,以后有啥事……嘶!” 沈家俊笑着坐着自我介绍,可话刚说到一半,忽然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啥事?我看你今天就要出事!” “你龟儿长本事了哈,我喊都喊不答应,跑的比狗都快,老娘在后面硬是追不到你是吧?” “老子蜀道山!马上给我滚回去,不然中午不准吃饭!” 任桂花一手叉腰,一手揪着沈家俊的耳朵,累的是上气不接下气。 “妈、妈轻点,耳朵掉了。” 沈家俊疼的连连求饶,哪里还敢反抗。 “掉了更好!正好切了凉拌!” 看着那高大帅气的身影被揪耳朵离开的样子,苏婉君目光闪烁,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糖纸。 沈家俊。 …… 第4章 他要娶那个姑娘回家当老婆! 中午,沈家堂屋。 一家人都坐在桌子上吃饭,除了早上的苞米粥外,还各自多了一个白面馒头,尤其是正中央,更是摆着一小盘炒茼蒿。 沈家俊除外。 他如同犯了错的人,站在旁边,看着那一盘炒的油汪汪的茼蒿,一个劲儿的咽着口水。 这一天三顿,也就中午能看见油了。 可偏偏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要不,还是让家俊先过来吃了吧?”嫂子吴菊香终归是心软,忍不住看了眼几人,试探性地帮忙求情。 “对嘛,又不是多大……” 沈家俊闻言,立刻见缝插针地凑了过来。 可屁股还没挨着凳子…… 啪! 随着任桂花的筷子猛地拍在桌子上,他立刻一个激灵,又重新站了回去。 同时悻悻的笑着:“没事,我还是站着吧。” “你就该站着!饿死你活该!” “还有脸吃饭?你知道你今天把我们吓成啥子样了?那些是啥子人,是资本家!来,你告诉我啥子叫资本家?黑五类!阶级敌人!” “亏你还是读过书的,简直能把人气死!” 任桂花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沈家俊的鼻子训斥道。 “好了莫气了。” 任卫国一边帮任桂花顺气,一边也皱着眉头批评道:“你看你把你妈气成什么样子了?你晓不晓得,万一被别人看见,到时候反咬你一口,你有嘴都说不清楚。你今后还娶不娶媳妇,还生不生活?” 这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沈家俊还想辩解两句,可抬头看到任桂花红了的眼眶时,忍不住愣在了原地。 “妈,弟娃知道错了。” 平时不爱说话的沈家成也递了个眼色过来,“还愣着干啥,不赶紧过来给妈服个软,说下次不敢了。” “妈!我错了。” 沈家俊低着头,心里涌过一丝愧疚。 他没想到,这件事家里人反应竟然会这么大。 “行了,赶紧吃饭吧!” …… 沈家这边吃着饭,但赵家那边,有人却有些吃不下了。 赵金芝觉得心里堵得慌。 不光是因为,今天看到沈家俊的时候,后者对她的态度,明显有些不一样了。 以往见面,对方都会一口一个金枝妹子,然后厚着脸皮凑了上来。 虽然今天也冲她笑了,但她分明能感觉到,那笑让她不舒服。 更过分的是,他一转头,竟然跟那个黑五类的女人拉拉扯扯去了。 是!他们是退婚了。 两人之间也没什么关系了。 可你之前口口声声的,说这辈子就对我一个人好,结果这才刚分开多久,转头就跑去跟另一个女人献殷勤去了? 过分! 他过分了! “金枝,吃饭啊,你在想啥?” 家里人投来疑惑的目光,今天中午可是猪油干炒青菜,这都不吃的吗? 自家姑娘还没嫁到城里呢,嘴就这么刁了? “没胃口,不吃了。” 赵金芝越想越气,一把推开碗筷,起身回屋去了。 不行,她必须得找个机会跟沈家俊说清楚。 虽然退亲了,但并不代表他没有机会了。 只要他好好表现,自己也不是不能再考虑考虑。 嗯…… 就这样。 …… 吃完午饭后,依旧是田间劳作。 但这次,沈家俊明显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虽然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可眼神总是忍不住地往苞米地那边瞟。 那姑娘瘦成那个样子,一看就是没能好好吃饭。 他摸了摸裤兜,里面正揣着一块热乎乎的烤红薯,那是他偷偷从家里带出来的。 “看啥呢?干活!” 这时候,沈家成忽然在旁边低声呵斥了一句。 被察觉到一样的沈家俊,脸皮顿时觉得有些发烫,下意识回了句:“没看啥。” 可心中那股子悸动,却越发按捺不住。 好吧! 他承认,自打看见那姑娘第一眼后,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从那中年男人的谈吐就能看出来,那姑娘原来家世肯定不错。 若不是在这个特殊时期,自己这种泥腿子出身,跟这种千金大小姐,肯定不会有任何产生交集的可能。 而且以后世的眼光来看。 如今很多划分阶级的标准,实际上是有些矫枉过正的。 不少人,其实都有些冤枉。 而这种人,要不了几年,等到政策宽松后,都会被陆续平反。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对方就会恢复原来的身份。 想到这,沈家俊觉得有些按捺不住,试探性地问沈家成:“哥,那些人真成分真有那么差?咱们接触都接触不得?” 沈家成犹豫了一下:“那倒也不是,咱们家祖上三代都是雇农,你外公还是老红军,只是接触的话,没有谁真会拿这个跟咱家找不痛快。” “妈那么说,主要还是担心你。毕竟人家当面不说,你还能管人家背后的嘴?你还没娶媳妇,名声要是毁了,再想找个好点的,可就难了。而且有些事情,想想就行了,千万别犯傻。” 很显然,当大哥的一眼千年就看穿了自家弟弟的心思,最后一句话更是意味深长。 但这不说还好,一说沈家俊就更来劲了。 娶媳妇? 这么好的姑娘,就县城的摆在面前。 这他要是都不抓住机会,这不是白活第二趟了吗? 不行! 他要娶那个姑娘回家当老婆! 就她了! 沈家俊咬了咬牙,瞥了眼前面的爸妈后:“哥,我过去一趟!你不让我去的话,我是不会死心的。” 说罢,就一溜烟,飞快地朝着苞米地跑去。 “你上哪去!” 可刚跑没两步,就被任桂花察觉了,立刻脸色一变猛地喊道。 “妈!我去给你找媳妇。” 沈家俊头也不回地喊道。 “反了!简直反了天了!” 任桂花气得七窍生烟,朝着还在闷头干活的沈卫国喊道:“还割个锤子的谷子,看看你家老二,现在翅膀硬了,管都管不住了!你这个民兵队长咋个当的,连自家娃儿都管不了吗?” “管!今晚就抽他!” 沈卫国满嘴答应着,可手上的动作没停,一点没有追上去的意思。 很显然,看穿沈家俊心思的,不光是沈家成。 “好好好!” “都不管是吧,那我管!今晚老娘要是不扒了他一层皮,我就跟他姓!” 任桂花气得脸色发白。 “好了妈,先别气了,晚上再教训他就是了。” 吴菊香笑呵呵地拉了自家婆婆一把,继续低头干起活来。 沈家成看了眼沈家俊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摇头叹气:“俊娃子啊!你这媳妇能不能娶到哥不清楚,但你今晚这顿打,怕是免不了了。” 第5章 为什么,还是有人不肯放过他们 沈家俊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预定了一顿皮带炒肉。 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那个靠坐在桑树下,身影单薄面色苍白的苏婉君。 揣着那块滚烫的烤红薯,沈家俊屁颠屁颠地凑了过去。 苏婉君正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了进去。 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比她过去十几年经历的还要魔幻。 明明前一天还是备受宠爱的资本家小姐,一夜之间,天就塌了。 毫无征兆地被下放到这个叫清水沟的地方,什么都没来得及带。 她想不明白,父亲明明早就响应号召,把家里的工厂、金条、古董字画,一股脑儿全捐了出去,只求一家人能平平安安。 为什么,还是有人不肯放过他们? 现在他们苏家更是成为了黑五类! 那些曾经围着她、夸她字写得好看、画画得漂亮的朋友,转眼就划清了界限,甚至还在批斗会上,声嘶力竭地揭发她生活奢靡。 和以前的生活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起码以前能吃饱饭,晚上有暖和的被子,白天也不需要干那么多活,自己一家和和睦睦。 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想到这里,苏婉君眼眶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可她知道,不能哭,哭了只会更让人看不起。 “咕噜——” 一声不合时宜的声响,从腹中传来,清晰又响亮。 苏婉君的身子猛地一僵,羞愤感瞬间涌上心头。 她感觉自己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饥饿与绝望正一点点将她吞噬。 就在这时,一股焦香甘甜的气息,蛮横地钻进了她的鼻腔。 一只被烤得外皮焦黑、内里却金黄流油的烤红薯,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是做梦吗? 因为太饿,所以出现了幻觉? 下放的这段时间,他们一家更是连饭都都没有吃饱过。 苏婉君缓缓抬起头,顺着那只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手往上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又带着几分英气的脸庞,正是上午那个救了她的年轻人。 少年的眼中没有怜悯,更没有村里其他人那种鄙夷和看好戏的神情,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关心。 “赶紧吃了,垫垫肚子。” 沈家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 他旁边,苏家那几个半大的孩子眼巴巴地盯着那块红薯,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却懂事地谁也没有开口。 沈家俊没想到苏家的这几个孩子年纪这么小就如此懂事了。 只可惜沈家也没有余量,这块烤红薯他还是自己从午餐里抠出来的。 他也不想画大饼,说什么下次给你们带粮食之类的话。 苏婉君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去,声音细若蚊蚋。 “不……不用了,这是你的午饭吧?我不能吃,我还不饿。” 她虽然落魄,但骨子里的骄傲还在。 苏婉君艰难地将视线落在别的地方上,她想要借此隔绝烤红薯的诱惑。 她不能平白无故地接受别人的施舍,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沈家俊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显得格外阳光。 “你现在身子虚,上午刚晕倒,不能硬撑着。” 他把红薯又往前递了递。 “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咕噜噜——” 这一次,她的肚子叫得更响了。 苏婉君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家俊强忍着笑意,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手里的烤红薯。 苏婉君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块尚有余温的烤红薯,低着头,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一句话。 “谢谢你……这份恩情,我以后一定会报答的。” 报答? 沈家俊心里顿时乐了。 他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个段子,说长得帅的救了美女,美女会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长得丑的救了,那就是下辈子当牛做马再报答您。 也不知道在苏婉君眼里,自己到底是帅还是丑? 苏婉君实在是饿极了。 她顾不上烫,小心翼翼地剥开焦黑的外皮,露出里面金灿灿、香喷喷的薯肉,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苏婉君虽然吃得快,但是依旧很优雅,能看出来骨子里的家教。 沈家俊看着苏婉君吃东西的模样,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虽然他知道待会儿爸妈那边肯定不会给自己好脸色,毕竟别人避之不及的黑五类,他却要来接触。 但是看着苏婉君吃着自己给的烤红薯,沈家俊心中有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他对苏婉君一见钟情,好不容易遇到机会,他要是不去努力抓住,不久白穿越了? 一块红薯很快见了底,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驱散了部分寒意和虚弱。 苏婉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不少,精神也好了许多。 沈家俊暗自松了口气。 上午看她那样子,脱水加上严重的低血糖,那可是真会要人命的。 苏婉君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捏着衣角,脸颊已经红成了一片。 “我是不是……把你的午饭给吃了?” “我吃过了。”沈家俊面不改色,“这是下午的加餐。” 听到这话,苏婉君才真正松了口气,眼中的感激更浓了。 “真的太谢谢你了,我叫苏婉君,以后……以后我一定想办法报答你。” 她又重复了一遍。 沈家俊摆了摆手,咧嘴一笑。 “我叫沈家俊,三大队的。以后有啥事,就来队里找我。” 苏婉君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这个名字刻在了心里。 但她也清楚,以自己家现在的成分,就是个行走的麻烦,怎么能再去连累别人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苏婉君也不可能真的去找沈家俊帮忙。 否则人家给自己雪中送炭,自己却给人家带来了麻烦,这不是恩将仇报么? 见苏婉君没事了,沈家俊心里也踏实了,叮嘱了两句注意身体,这才转身准备回自家的地里。 刚一转身,脚步就顿住了。 不远处,自家老娘正双手叉腰,立在田埂上,那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第6章 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任桂花迈着一双解放脚,踩在田埂上却走得虎虎生风。 几步路的功夫,就走到了沈家俊面前。 “老娘还以为你被狐狸精勾了魂,死在地里了!” “你个宝器!出息了哈?自家的活路还没整完,倒是有闲心去给那些个黑五类献殷勤?” 任桂花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 她气得胸口上下起伏,自从这小子被赵家那丫头退了婚,投了回河,醒过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的家俊,虽然性子闷了点,嘴巴笨了点,但好歹是个听话的。 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现在倒好,一张嘴油腔滑调,顶嘴的本事见长,净干些让她血压飙升的混账事! 现在竟然去招惹成分最不好的苏家! 他是嫌自己的名声还不够臭,日子还不够难过吗? 沈家俊头皮发麻,但脸上却瞬间堆起了讨好的笑。 “妈,你咋来了?快看,你儿子我多能干,这一大片秧都快插完了!”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故意把满是泥浆的手往任桂花眼前凑。 “你看我这手,都泡皱了。你再不来,我可就真要饿晕在地里头了。” 这番插科打诨,带着几分撒娇耍赖的意味,是原来那个沈家俊绝对做不出来的。 任桂花心头的火气,被他这么一搅合,顿时憋下去了一半。 她嫌弃地拍开儿子的脏手,嘴上却依旧不饶人。 “饿死你个龟儿子才好,省得天天在外面给老娘丢人现眼!” 话是这么骂着,她却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干净帕子包着的东西,一把塞进沈家俊手里。 打开一看,又是一个烤得焦香四溢的红薯,个头比刚才那个还大。 “给你,赶紧吃了滚回去干活!从这儿跑过去不要力气?不要时间的?“ “你吃的不是红薯,是粮食,是咱们一家人的汗水!” 沈家俊心里一暖,知道这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他嘿嘿一笑,剥开红薯皮就狼吞虎咽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含糊不清地拍马屁。 “还是我妈烤的红薯最香,比国营饭店的大厨手艺都好!” “妈,你就是我心中的红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 “呸!油嘴滑舌!” 任桂花被他这通没脸没皮的吹捧给逗乐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脸上的锅底黑也散了不少。 她啐了一口,终究还是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回自家地里去了。 看着老娘的背影,沈家俊三两口吃完红薯,也赶紧回到水田里。 双脚踩进微凉的泥水里,他弯下腰,左手拿着一把翠绿的秧苗,右手飞快地分苗、插秧。 动作虽然还比不上那些老庄稼把式,但也算有模有样。 身体在重复着机械的劳动,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接近苏婉君,现在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他这个半吊子穿越者,上辈子也是个资深网文爱好者。 什么年代文、奋斗文,看得没有一百本也有八十本。 他太清楚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了。 资本家、黑五类,这些词在当下就是原罪,是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的标签。 甚至还要搞什么批斗大会! 不过这一个月倒是没有搞过什么批斗大会。 这种活动,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了。 苏婉君一家刚被下放一个月,好日子彻底到头,苦日子才刚刚开始。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对他们避如蛇蝎,生怕沾上一点关系。 自己送去的一块烤红薯,在别人眼里是愚蠢,但在苏婉君那里,可能就是绝境中的一丝光亮。 这叫什么? 雪中送炭! 患难见真情! 说不定,这炭送得多了,苏婉君真就脑子一热,打算以身相许了呢? 而且碰到这种大概率会平反的大佬,现在不去接近搞好关系,那也太失败了。 沈家俊越想越觉得这事儿靠谱,干活的劲头都足了不少。 他偷偷抬眼,朝桑树下的方向瞟了一眼。 只见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中年妇人,正端着一个破了口的瓦盆,从远处走来。 那应该就是苏婉君的母亲了。 妇人走到树下,从瓦盆里拿出几个黑乎乎的窝窝头,分给几个孩子。 一家十口人,就靠这点东西果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菜色。 苏婉君的母亲,苏母,将最后一个窝窝头递给苏婉君。 “婉君,快吃了。你上午刚晕倒,可不敢再饿着了。” “妈,我吃过了,刚才……” 苏婉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家俊的方向,声音低了下去。 “刚才沈家俊同志给了我一个烤红薯。” 苏母一愣,顺着女儿的目光看过去,正好对上沈家俊看过来的视线。 苏婉君也看到了他,冲他轻轻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苏母的心里五味杂陈。 她怎么会不记得这个年轻人? 上午就是他,在众人冷漠的注视下,将差点失去性命的女儿救了过来。 自从家里出事,那些曾经巴结奉承的亲戚朋友,躲的躲,藏的藏。 划清界限都算是客气的,更有甚者,还跑出来落井下石,生怕踩得不够狠。 最让她心寒的,是婉君那个所谓的未婚夫。 前脚还山盟海誓,后脚一听苏家要被下放,转头就去革委会举报,罗列了一堆莫须有的罪名,只为撇清关系,换取自己的前程! 那段时间,婉君整个人都崩溃了,差点没活下去。 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日夜守着,才把女儿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个无耻小人! 苏母想到这里,眼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再看看自己女儿,今年已经十九了。 若是放在以前,说媒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可现在呢?谁家好人家的子弟敢娶一个资本家的女儿? 除非是村里那些好吃懒做的光棍无赖,想占个便宜。 可真要到那一步,她宁愿女儿一辈子不嫁,也绝不让她跳进那种火坑! 苏母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远处那个正在卖力插秧的年轻人身上。 身板挺直,干活利索,长得也周正。 听村里人议论,他家成分是雇农,根正苗红。 虽然前阵子也闹了点退婚的风波,但看起来人品不坏。 至少,他有良心,有胆量。 或许……可以找个机会,去探探这年轻人的口风? 第7章 龟儿子,看啥子看? 不远处,另一块田里的赵金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沈家俊这个废物,这个土包子,凭什么? 他凭什么敢无视自己! 她不甘心,那个本该对她摇尾乞怜的男人,怎么敢变心? 沈家俊压根没分半点心神给他的前未婚妻。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牢牢锁在桑树下的那道纤弱身影上。 苏家人短暂的午休很快结束了。 在二队队长孙国栋的催促下,他们一家老小都下了地。 连刚缓过来的苏婉君,也拿起一把秧苗,赤着脚,颤巍巍地踩进了冰凉的泥水里。 她的动作生涩又缓慢,一看就是没干过农活的。 单薄的身体在风里摇摇欲坠,看上去随时都会再次倒下。 沈家俊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把她手里的活全抢过来干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掐灭。 他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暗骂一声。 “沈家俊,你清醒点!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现在冲过去,除了把人姑娘吓跑,还能有什么用?” 他强迫自己低下头,将满腔的焦急和心疼,都化作了插秧的动力。 “这个龟儿子,着了什么魔?” 任桂花在自家的田里,眼角的余光就没离开过儿子。 她看着沈家俊一会儿对着苏家那丫头望眼欲穿,一会儿又跟自己较劲似的疯狂插秧,心里的担忧简直要满溢出来。 这小子,不会真看上那个成分不好的女娃儿了吧? 老天爷! 这可比他为了赵金芝投河还吓人! 时间在闷热的空气中一点点流逝。 当天边的火烧云渐渐褪去,暮色四合,田埂上的大队长终于吹响了收工的哨子。 “收工咯——!” 尖锐的哨声划破长空,田里的人们如蒙大赦,纷纷直起酸痛的腰,拖着疲惫的身体往田埂上走。 沈家这边的秧苗总算插完了。 苏家那边分的地少,也堪堪完成了任务。 计分员拿着本子和笔,挨个检查登记,给各家记上今天的工分。 沈家俊一边洗着手脚上的泥,一边用眼角偷偷地瞟。 他看到苏婉君在母亲的搀扶下上了田埂,姐弟几个围着她,一家人低声说着什么,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朝自己这边看一眼。 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悄悄爬上心头。 “龟儿子,看啥子看?眼珠子不想要了嗦?还不回家!” 任桂花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她一把拽住儿子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沈家俊被拽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妈,我累得很,在这儿歇口气。” “歇个铲铲!有啥子好歇的?跟老娘滚回去!” 任桂花瞪着眼,语气不容置喙。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子就是贼心不死,想等人家呢! 沈家俊没法子,他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亲妈掰扯,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被拖走了。 刚走上大路,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家俊哥!” 沈家俊脚步一顿,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声音,化成灰他都认得。 果然,一回头,赵金芝正站在不远处,眼眶红红地看着他。 任桂花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比锅底还黑。 她挡在儿子身前,对着赵金芝没好气地嚷嚷。 “叫魂呐?天都黑了,我们要回家吃饭了!” 赵金芝被她吼得一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更显楚楚可怜。 “婶子,我……我找家俊哥有点事。” “有事现在说,有屁当面放!”任桂花叉着腰,半点面子不给。 “妈,你先回去吧,我跟她说两句就来。”沈家俊拉了拉母亲的衣袖。 任桂花回头,警告地剜了他一眼。 沈家俊给了她一个放心,我心里有数的眼神。 任桂花这才将信将疑地哼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先走了。 沈家俊转过身,表情已经冷了下来,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什么事?” 赵金芝见他这副样子,心里的委屈和怒火交替上涌。 “我……我看见了,你今天给苏家那个狐狸精送吃的了!” “狐狸精?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怎么能被你这么诬陷?” “赵金芝,嘴巴不干净我可以给你漱漱水!” 沈家俊的脸色一沉,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狐狸精可不是什么好的意思。 “你怎么能这么说!” 赵金芝没想到向来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沈家俊竟然为了一个狐狸精斥责自己,说话的调门不自觉地高了起来。 “你晓不晓得他们是啥子成分?是阶级敌人!你这是立场有问题!是对人民的背叛!” 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要是原主,怕是早就吓得腿软了。 沈家俊却嗤笑一声,掏了掏耳朵,满脸不耐烦。 “说完了?说完了就去大队部举报我,找革委会也行。要去就去,别在这儿挡道。” “你!”赵金芝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家俊哥,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对我的……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生你的气?”沈家俊嗤笑一声。 “赵金芝,我救的是一条快要饿死的人命,跟立场没关系。” “你要是觉得我做错了,我再说一遍,马上去举报我。” 他丢下这句话,再也懒得看她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只留下赵金芝一个人站在原地,晚风吹着她单薄的衣衫,脸上的泪痕屈辱又冰冷。 沈家俊一脚踏进家门,堂屋里昏黄的煤油灯下,一家人正等着他。 “咋样?那小娼妇没把你咋样吧?”任桂花第一个冲上来。 沈卫国也抬起头,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没事,她就是莫名其妙发神经。”沈家俊摆摆手,不想多谈。 “发神经?” 任桂花眼珠子一转,想起了下午的事情! “好啊你个沈家俊!” 任桂花一声怒吼,抄起门边的鸡毛掸子就冲了过来。 “老娘差点忘了!你个宝器今天为了苏家那个丫头片子,还送了东西过去,你给老娘站住!” 沈家俊大惊失色,撒腿就跑。 “妈!妈!你听我解释!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我动你个锤子!老娘今天非把你的腿打断,看你还敢不敢去招惹那些扫把星!” 院子里顿时鸡飞狗跳,沈家成和吴菊香连忙上前拉架。 一通闹剧过后,晚饭总算吃上了。 饭是吴菊香做的,玉米糊糊配咸菜疙瘩,还有一个炒白菜。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凝重,任桂花还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一直沉默着抽旱烟的沈卫国,磕了磕烟斗里的烟灰,终于开了口。 他抬眼看着小儿子。 “你看上的那个女娃儿,该不会就是下放来的资本家里面那个吧?” 第8章 你个龟儿子还敢犟嘴! “爹,你说什么呢,我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到人家。” 沈家俊心里咯噔一下,他没想到他爹问得这么直接。 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头,迟疑了一下,毕竟苏家的背景在这个时代并不算好。 但是沈卫国毕竟要比沈家俊多吃了几十年的盐,看着儿子躲闪的目光,哪里还不明白。 “要是没看上人家,那就少去打扰。” 沈家俊嬉皮笑脸的神情一僵,迎着父亲严肃的眼神,知道这是父亲给自己坦白的一次机会。 万一他再次否认了,他爹当真了怎么办? “……是,我是看上了,要是娶媳妇,我就想娶她。” 沈家俊迎着沈卫国的目光,响起的清晰而坚定。 这话一出,任桂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第一次见就搞出这么多名堂? 送吃的? 还为了人家跟亲妈顶嘴? 这要是多见几次,还不得把天给捅个窟窿! 沈卫国手里的旱烟锅在桌腿上磕了两下,烟灰簌簌落下。 他没发火,声音反而比刚才更严肃了。 “那你这是认真的?” 沈家俊深吸一口气,胸膛里那颗心脏,正剧烈跳动着。 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决定他能不能娶到自己想要的媳妇的命运。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我认真的。” “混账!” 沈卫国还没发作,任桂花先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碗筷叮当作响。 沈卫国抬手,一个眼神制止了婆娘的暴怒。 他盯着小儿子,一字一顿地发问。 “你了解她不?晓得人家以前是过啥子日子的?” “城里来的资本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你娶回来,想让她干活,还是想让你妈去伺候她?” “再说了,你养得起?就凭你那几个工分,能让她吃上一顿饱饭?” “万一,我是说万一,哪天人家平反了,拍拍屁股回城里享福去了,你咋办?” “你个泥腿子,还能跟着飞上天不成!” 到底姜的还是老的辣,这一连串的质问,现实得让人无法反驳。 要是换成别的人,怕是要退缩了。 沈家俊的脸颊发烫,他爹说的每一个字,都对。 他确实什么都不了解,他所有的决定,都源于那惊鸿一瞥和无法抑制的冲动。 可那又怎样? “我不了解。” “但我就是看上她了,就想娶她当婆娘!” “你个龟儿子还敢犟嘴!” 沈卫过国终于压不住火了,大手猛地扬了起来。 “哎哎哎!爸!君子动口不动手!” 沈家俊吓得一缩脖子,嘴里下意识地就冒出了这么一句。 屋子里瞬间安静。 沈卫国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错愕。 “你……你还敢跟老子调侃?” 他气得胡子都在抖,脸色黑得能拧出水来。 “哪个教你的这些油嘴滑舌的东西!” “爸,你听我讲道理嘛!” 沈家俊看风向不对,连忙摆出一副恳切的模样。 沈卫国也不是那种随便打孩子的家长,见状看着沈家俊,他倒要看看儿子说个子丑寅卯出来。 “我觉得苏婉君比赵金芝好一万倍!她有文化,长得好看,人也善良!” “你知道她为啥子晕倒不?是因为她把自己的那点口粮,都省下来给了她家里的小娃儿吃!” “这种人,心肠能坏到哪里去?” “我们现在帮她一把,就是雪中送炭。 “他们家是落难了,又不是犯了啥子滔天大罪,政策的事谁说得准?说不定哪天就平反了。” “就算……就算真的有啥子事,我也有法子应对,绝不会连累家里!” 沈卫国眼睛一眯,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你有啥子法子?” 沈家俊心一横,抛出了那个在这个时代堪称大逆不道的词。 “分家!” “到时候,我净身出户,这事就是我一个人的事,跟沈家再没半点关系!” “啪!” 沈卫国的手到底还是落了下来,不过没用巴掌,而是用指节狠狠地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 “嗷!”沈家俊怪叫一声,捂着脑袋跳了起来。 “爸!你咋还打人呢!” “老子打的就是你这个不学好的!” 沈卫国气得胸膛起伏。 “分家?分了家你吃啥子?喝啥子?你能养活你自己?” “你能养活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儿?”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嘛!” 沈家俊揉着脑门,嘴上却不服输。 “我肯定能行!再说了,赵金芝那个样子退了我的婚,全村人都在看我的笑话!” “我不找个比她好一百倍、一千倍的婆娘回来,这口气我咽得下去?” “我沈家俊的面子往哪儿搁?我们沈家的面子又往哪儿搁!” 沈卫国看着小儿子那张既有少年人的冲动、又带着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狡黠的脸,扬起的手,终究是缓缓地放下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神情晦暗不明。 “唉……” 一声长叹,充满了无奈和疲惫。 沈卫国看得出来,小儿子这是打定主意了。 看来,是该想个法子了。 --- 与此同时。 苏家栖身的牛棚里,气氛同样沉重。 晚饭是黑乎乎的玉米糊糊,啃得死硬的窝窝头,还有一小碟咸得发苦的腌菜疙瘩。 一家人围着一张破旧的小木桌,沉默地吞咽着,只有咀嚼和喝糊糊的声音。 即便是如此落魄的境地,在这样饥饿的情况下吃起东西来,苏家比村里人也斯文许多。 吃完饭,苏婉君和两个嫂子收拾了碗筷。 收拾完后,几人就准备借着牛棚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在水桶里洗刷。 先是几个孩子,再是几个女人,最后才是男人。 等到洗漱结束之后,几人这才准备回牛棚休息。 一共三间牛棚,苏文博和李淑桐住一间,苏志文和苏志武兄弟俩住一间,两个嫂子和苏婉君以及三个孩子住一间。 就在苏婉君准备回屋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父亲压抑的声音。 “婉君,你等一下。” 苏婉君停住脚步,回头看去。父亲苏文博站在牛棚的阴影里,身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佝偻。 昏暗中,她看不清父亲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悲凉。 旁边,母亲李淑桐也站在一边,心疼地看着苏婉君。 “爸,有事?” 苏婉君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飘忽。 苏文博看着眼前这个被饥饿和劳累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儿。 曾经的掌上明珠,如今却面黄肌瘦,连一件合身的衣裳都没有。 苏文博张了张嘴。 “是爸没用……让你跟着我们……受苦了。” 第9章 有啥子不敢的? 听到父亲自责的话,苏婉君猛地抬起头。 “爸,你别说这样的话!” “你们要是没用,那这天底下就没有有用的父母了!” “你们把最好的都给了我们,是我……是我没本事,还要拖累你们。” 晶莹的泪珠顺着她消瘦的脸颊滚落,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母亲李淑桐也抹着眼泪,轻轻揽住女儿的肩膀。 她曾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太太,如今双手却布满了老茧和裂口。 “傻女儿,说这些做啥子。” 李淑桐叹息着,声音沙哑。 “你两个哥哥都成家了,有了媳妇娃儿,再苦再累,好歹有个伴。” “我和你爸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啊。” 苏文博沉重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妈说得对。以前……以前爸总想着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有学问,懂礼数,能疼你一辈子。” “可现在,咱们家这个光景……唉!” 他停顿了片刻。 “婉君,爸在想,要是……要是在这村里,有哪个成分好、心眼不坏的后生,你就……你就试着处一下。” “能嫁,就嫁了吧。好歹……好歹能吃上一口饱饭,不用再跟着我们提心吊胆。” 苏文博说完这句话,顿时眼眶一红。 他从没有想过将女儿嫁给乡下人,并不是说他看不起乡下人。 而是门不当户不对。 他的女儿从小接受过教育,生活环境和眼界会让她和乡下人格格不入。 两人没有共同话题,日子怎么可能过得好? 女儿嫁了人,只要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们娘家人也插不了手。 但是现在不得不如此了,哪怕是嫁给一个普通的乡下青年也好。 这样起码能让苏婉君活下去,不会像今天这样差点白发人送黑发人。 而且他们的选择也不多,许多村民知道他们是黑五类,根本是避之不及。 嫁给乡下人? 这个念头,苏婉君以前从未想到过。 可她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感受着母亲颤抖的臂膀。 再想到两个嫂子为了多省一口粮给侄子侄女,饿得面黄肌瘦的模样,心里那点不甘和委屈,瞬间被巨大的悲凉吞噬。 她知道,父亲这是在为她铺一条活路。 她嫁出去,不仅自己能活,还能让家里少一张吃饭的嘴。 甚至,如果对方家里条件好点,还能接济一下哥嫂和孩子们。 她的婚事,成了全家唯一的希望。 黑暗中,苏婉君缓缓点了点头,泪水无声地浸湿了衣襟。 “我……我听爸妈的。”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鸡才叫了头遍。 任桂花正准备扯着嗓子喊小儿子起床,却发现西屋的门开了。 沈家俊穿着整齐的衣裳,精神头十足地走了出来,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赖床的惺忪。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任桂花拿着瓢,愣在了原地。 今天的早饭是稀饭配窝窝头,灶膛的余温里,还煨着一个金贵的鸡蛋。 这是她特意给小儿子补身子的,就怕他被退婚的事气伤了根本。 沈家俊端起碗,三两口就喝完了稀饭,然后趁着他妈不注意,一把抓过那个还带着余温的鸡蛋,飞快地揣进了裤兜里。 这一切,都落在了默默抽着旱烟的沈卫国眼里。 他深邃的眸子闪了闪,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 想也知道这孩子连鸡蛋都舍不得吃,带出去是想干什么。 真是造孽啊,这小子这么不省心! 吃完早饭,沈家俊抓起锄头,比谁都积极。 “爸,妈,哥,嫂子,我先下地去了!” 不等任桂花反应过来,他已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院子。 等社员们陆陆续续扛着农具来到田埂上时,沈家俊早就在那儿了。 他的目光,落在田里一个瘦弱的身影上。 苏婉君和她的家人,永远是来得最早的。 因为他们干活慢,所以只能早点过来,这样才能保证能干完今天的任务。 苏婉君正弯着腰,插着秧。 昨夜父母的话,让她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她感到一道灼热的视线,下意识地用余光一瞥,心头猛地一跳。 是昨天那个……救了她的沈家俊。 只见他扛着锄头,大步流星地,径直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 “哎!你个龟儿子要去搞啥子名堂!” 任桂花看得真切,急得直跺脚,就要冲过去把儿子拽回来。 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却猛地攥住了她的胳膊。 是沈卫国。 他一言不发,只是摇了摇头,眼神却异常坚定。 沈卫国也是想明白了,儿子想要娶就娶吧。 任桂花一愣,虽然对于儿子总往那资本家的女儿献殷勤这事儿有些生气。 但是她虽然脾气不好,大事儿还是听沈卫国的。 见沈卫国不说什么,那她也就算了。 众目睽睽之下,沈家俊走到了苏婉君面前。 他完全无视了旁边苏婉君两个哥哥投来的、充满警惕和敌意的眼神。 他从兜里掏出那个还带着体温的鸡蛋,直接递到了苏婉君的面前。 “给,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好,吃个鸡蛋补补身子。” 苏婉君彻底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只躺在黝黑掌心里的鸡蛋,脑子里一片空白。 昨晚父母的话和眼前这滚烫的鸡蛋重叠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 如果是眼前的人,可能是最好的选择了,她看着也没有抗拒。 苏婉君没有接,只是抬起头,用那双清澈又惶恐的眼睛望着他,声音细若蚊蚋。 “你……你为什么要送我鸡蛋?” 沈家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坦荡得没有一丝杂质。 “我喜欢你。” 轰! 苏婉君没想到沈家俊竟然打直球,她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反驳。 “可……可我们昨天才……才见了一面!” “你长得好看。” 苏婉君从小到大都没有遇到这样的,顿时心跳如鼓,她咬着下唇,看着沈家俊的眼睛。 “我家……我家是黑五类,是资本家!你这样……还敢喜欢我?” 沈家俊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往前凑了凑。 “有啥子不敢的?” 第10章 只要你点头,剩下的,我去摆平 苏婉君心跳得又急又乱,这三个字,比我喜欢你那句更让她震撼。 在这个人人对她们家避之不及的年代,这个才见了她两面的后生,竟然敢说不怕? 他这是憨,还是傻? 苏婉君的理智告诉她,这不现实。 她背负的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整个家庭的枷锁。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挣扎和无奈。 “喜欢……有什么用?”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你爹妈,会同意你娶我这种成分的人当媳妇?你别害了你自己,也害了你一家人。” 换作原主,听到这话恐怕早就被这现实的鸿沟吓退了。 可沈家俊是谁? 他骨子里是个活在几十年后的灵魂,在他看来,这所谓的成分问题,不是问题。 沈家俊非但没退,反而又往前凑近了一步,眼神灼灼地盯着她。 “那是我的事。你只管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只要你点头,剩下的,我去摆平。” 苏婉君的心彻底乱了。 她看着眼前这张年轻、英俊、写满了真诚的脸,昨夜父亲那句好歹能吃上一口饱饭的话在耳边回响。 或许……这真是上天给她,给她们全家指出的一条活路? 她贝齿轻咬着下唇,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等你……等你把事情办妥了,再来找我。” 沈家俊笑了,那笑容灿烂得晃眼。 他知道,这事儿成了七八分! 他不由分说,直接将那枚滚烫的鸡蛋塞进了苏婉君冰凉的手里,温热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蛋你拿着补身子,看你瘦的。等我消息!” 他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这几天忙完,我就上门提亲!” 说完,他便潇洒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苏婉君紧紧攥着那枚鸡蛋,手心里全是汗,脸颊烫得能烙饼。 她低着头,只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应了一声。 “我……等你消息。” 沈家俊走回自家田里,心里还有点小小的感慨。 这就成了? 他准备好的一系列现代追女生的手段,比如写信、展现个人魅力等等,竟然一个都没用上。 果然,在这个纯朴的年代,一颗鸡蛋和一颗真心,就是最厉害的武器。 他刚一站定,他妈任桂花就过了来,压低了嗓门,眼睛里却冒着火。 “你个龟儿子!你跑过去搞啥子名堂!跟那个黑五类家的女娃子拉拉扯扯,脸还要不要了!” 沈家俊将锄头往泥里一杵,擦了把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妈,给你寻个儿媳妇噻。” 说完,他不再理会气得直翻白眼的任桂花,弯下腰,埋头就开始利索地插秧。 另一头,到了晌午歇气的时候,社员们三三两两坐在田埂上啃着干粮。 苏婉君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那枚鸡蛋,她两个哥哥家的三个娃儿正眼巴巴地望着她。 孩子们面黄肌瘦,一年到头也尝不到半点荤腥。 她没有丝毫犹豫,仔细地剥开蛋壳,将金黄的蛋黄和雪白的蛋白分成三份,一人一份地喂进他们嘴里。 “慢点吃,莫噎着了。” 她温柔地叮嘱着,自己却连蛋壳上沾着的一点蛋白都舍不得舔。 这一幕,看得不远处的苏文博和李淑桐心如刀绞。 “婉君。”苏文博挪了过来,声音沙哑。 “这……这蛋是哪儿来的?” 苏婉君的脸微微一红,低声坦白。 “是……是沈家那个后生给的。” 李淑桐眼神一紧,追问。 “就是昨天救了你的那个?他给你蛋做啥子?跟你说了些啥子?” 苏婉君攥着衣角,将沈家俊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最后,她抬起头,迎上父母担忧又期盼的目光。 “爸,妈,他……他想娶我。女儿觉得,他人……好像还不错。你们觉得咋样?” 苏文博沉默了。 他想起昨天那个背着女儿的身影,高大,结实,不像村里其他后生那样畏畏缩缩。 今天又敢当着全村人的面给女儿送鸡蛋,这份胆气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那后生我有点印象,是沈卫国的儿子。个子高,人也精神……昨天还救了你。心眼应该不坏。” --- 到了晚上,沈家饭桌上的气氛压抑。 一家人默默地喝着稀饭,只有筷子碰碗的轻响。 任桂花一张脸拉得老长,时不时就拿眼刀子剜沈家俊。 终于,一碗稀饭见底,她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搁,发难了。 “沈家俊,你给老娘说清楚,白天田里头的话,是啥子意思?” 沈家俊抬起头,一脸无辜。 “啥子话?” “还装!” 任桂花一拍桌子,嗓门陡然拔高。 “娶媳妇!你说给老娘找儿媳妇的事!你找哪个了?!” 沈家俊放下碗筷,表情认真得不能再认真。 “哦,那个啊。媳妇我已经找好了,人选你们也晓得。你们啥时候有空,上门去提个亲就行了。” 任桂花气得直喘气,指着他的鼻子,手指都在哆嗦。 “是……是苏家那个女娃子?” “对头。”沈家俊点点头,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推销的口吻。 “人家长得好看,水灵得很,还是城里来的,有文化。以后领出去,妈你脸上也有光彩嘛。” “我光彩你个头!” 任桂花彻底炸了,一下站起来,顺手抄起墙角的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就朝沈家俊身上招呼过去。 “我打死你个不晓得天高地厚的龟儿子!我们沈家是成分好的雇农,你去沾惹一个黑五类!” “你是想让你爹的民兵队长当不成,还是想让你哥在生产队里被人戳脊梁骨!” 沈家俊灵活地躲闪着,大哥沈家成想拦,又不敢,只能干着急。 “住手!” 一声低沉的怒喝,让混乱的场面瞬间静止。 是沈卫国。 他一直没说话,此刻却双目如电,不怒自威。 他将旱烟锅在桌角重重一磕,烟灰震落一地。 任桂花拿着鸡毛掸子,悻悻地停了手,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沈卫国没理她,一双深邃的眼睛直视着小儿子。 “你当真想好了?” 第11章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说去 沈家俊站直了身子,毫不退缩地迎上父亲的目光,重重地点了下头。 “嗯,想好了。” 沈卫国沉默了足足半分钟,屋子里掉根针都能听见。 最后,他一锤定音。 “那就等这几天忙完再说。” 任桂花一听,急了。 “当家的!这不能娶啊!那是黑五类!拖油瓶!娶回来全家都要跟着倒霉!” “你懂个啥子!” 沈卫国猛地一瞪眼,一股常年当民兵队长的煞气透体而出,镇住了任桂花。 “虽然是资本家,但为人正派,有风骨,不是啥子坏人。” “他们家那几个娃儿,个个都懂礼貌,家教好得很。这种人家的姑娘,秉性错不了!” 他顿了顿。 “现在风声紧,往后要是平反了呢?” “到时候,人家恢复了身份,你拿着八抬大轿去请,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咱们这种庄稼汉!” 任桂花还是不甘心。 “那……那村子里的人咋个看我们?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沈卫国冷哼一声,一股子山里汉子的豪气冲天而起。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说去!大不了,以后老子不当这个民兵队长了!” “我上山打猎的手艺还没丢!还能饿死你们娘儿几个不成!” 沈家俊眼珠子一转,他嘿嘿一笑,凑到沈卫国跟前,带着几分讨好。 “爸,你打猎那么厉害,啥时候也教教我呗?以后我跟你一起上山,给你搭把手。” 这话一出,沈卫国刚端起的茶碗顿住了。 他斜着眼睛,从上到下地打量了自己这个小儿子一遍,眼神里全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你?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我打只兔子回来,你拎着都嫌手酸,还能跟我上山?莫要帮倒忙就烧高香了!” 沈家俊却不恼,反而梗着脖子,胸膛拍得邦邦响。 “爸,你这可是老黄历了!我那是以前读书读的!我现在力气大得很!” “莫说兔子,你就是打头野猪下来,我也能给你一肩膀扛回来!” 他这牛皮吹得震天响,把一家人都给逗乐了。 任桂花刚消下去的火气又被他勾了起来,柳眉一挑,手里的筷子对着他虚点了两下,嘴皮子比刀子还快。 “扛一头野猪?我看你是能吃一头野猪!” “你那肚子就是个无底洞,老娘看你是想找个借口上山偷懒!” “噗嗤——” 一直没作声的大嫂吴菊香没忍住,一口稀饭差点喷出来,赶紧捂住嘴。 旁边的大哥沈家成也是嘴角咧开,平日里那张严肃的脸上,硬是挤出了一丝笑意。 任桂花见当家的主意已定,自己再闹下去也没意思,也只能长叹一口气,算是默认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沈家俊稀里呼噜喝完一碗红薯稀饭,抹了把嘴就准备下地。 今天的早饭里,果然没有他的那份水煮蛋,看来老妈心里那口气还没完全顺下去。 他刚拿起锄头,身后就传来任桂花一声短促的吆喝。 “沈家俊,你给老娘站到!” 沈家俊心里一咯噔,以为又要挨训,慢吞吞地转过身。 哪知任桂花并没开骂,只是拉着一张脸,快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往他怀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入手还有些温热。 他正发愣,就听见任桂花压低了声音,又快又急地交代。 “你爹都点头了,我还能说啥子?这事就这么定了!” “这里头是十个鸡蛋,你拿过去,给苏家那女娃子和她屋头人。” “就说……就说我们家晓得他们的难处,让他们补补身子。” “态度放好点,话也说漂亮点,别丢了我们沈家的脸!” “等这两天忙完了,我跟你爹就过去正式提亲!” 沈家俊捧着那包鸡蛋,整个人都懵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昨天还拿着鸡毛掸子要打断他腿的亲妈,一晚上的功夫,态度就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老爹……也太给力了吧! 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眼眶都有些发热。 他知道,这十个鸡蛋在如今的农村意味着什么,这是他妈掏出了最大的诚意。 “妈……” “妈啥子妈!还不快去!去晚了人家都下地了!” 任桂花眼睛一瞪,转身就风风火火地进了灶屋。 沈家俊看着她的背影,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他将布包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然后转身,撒开脚丫子就朝村口田边的方向冲了出去。 晨雾尚未散尽,田埂上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人影。 沈家俊一眼就看见了远处牛棚附近的那几道身影,正是苏婉君一家。 他们也刚到,正准备下田。 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还伸手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衣领,这才迈开大步,朝着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姑娘走去。 还隔着二三十米,他怕唐突了人家,便清了清嗓子,扬声喊了一句。 “婉君!” 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在清晨的田野里传出老远。 正低头准备拿农具的苏婉君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 当看到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大步向自己走来时,她的脸颊一下就红透了。 他……他怎么过来了? “你……你咋个过来了?” 苏婉君迎了上去,声音细若蚊蚋,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沈家俊在她面前站定,目光灼灼,笑容灿烂得晃眼。 他献宝似的将怀里的布包掏出来,递到她面前。 “我屋头人,同意了!” 苏婉君惊得杏眼圆睁,不敢置信地望着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这么快?你爹妈……真的同意了?” “当然是真的!” “这是我妈让我拿来给你们的,十个鸡蛋,让你们一家都补补身子。” 就在这时,苏婉君的父母苏文博、李淑桐,还有她的两个哥哥,全都围了过来。 他们刚才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此刻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警惕和审视,生怕女儿被人欺负哄骗。 沈家俊不慌不忙,对着两位长辈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叔,孃,两位大哥,早上好。” 李淑桐的目光锐利地扎在沈家俊身上,她护犊心切,开门见山地发问。 “后生,我问你,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我们家婉君?” 沈家俊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清澈而坚定。 “是!孃,我真心喜欢婉君,想娶她当媳妇!” 李淑桐的脸色没有丝毫缓和,反而更加凝重。 第12章 去给家俊那小子提个亲 “这不是小娃儿过家家!我们家是啥子成分你清楚得很!这事,不得你爹妈点头,就是不成!” “孃,你放心。” 沈家俊的语气里满是笃定。 “我爹妈那边,我已经说妥了。不信你看。” 他示意了一下手里的布包。 “这就是我妈今早亲手煮的鸡蛋,让我给你们送来的。” 苏文博和李淑桐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震惊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怀疑。 沈家的成分那么好,沈卫国还是民兵队长,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同意一门黑五类的亲事? 这事……太反常了! 一个念头,不约而同地浮现在这对落魄夫妻的心头。 除非…… 这个沈家后生,自己身上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隐疾,才会在挑媳妇这件事上,如此不挑不拣! 李淑桐护着女儿的手臂收紧,她没有伸手去接那包温热的鸡蛋,反而将身子站得更直了些。 “后生,你昨天救了我们家婉君,这份恩情,我们苏家记一辈子。” “但这门亲事,事关我女儿一辈子的幸福,我必须问个清楚明白。” 沈家俊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他坦然迎上李淑桐锐利的目光,腰杆挺得笔直。 “孃,你问。只要是我晓得的,绝不瞒你一个字。” 这不卑不亢的态度,让李淑桐眼中的寒意稍稍褪去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头、最不堪却也最现实的问题。 “你……是不是身子骨有啥子毛病?” 苏婉君的脸一下白了,羞愤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角。 沈家俊反而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出声。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原地蹦了两下,还挥舞了几下拳头,充满了年轻的活力。 “孃,你看我这样,像是有毛病的吗?”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阳光又爽朗。 “我壮得能打死一头牛!顿顿能吃三大碗饭,从年头到年尾,连个伤风感冒都不得!” 这番直白又带着几分憨气的举动,反倒冲淡了问题本身的尴尬。 李淑桐的脸色却没有丝毫松动,她紧追不舍。 “那你家里……你爹妈,就真的点了这个头?我们家这成分,村里哪个不晓得?躲都来不及!” “我家里很开明。” 沈家俊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自信。 “我爹说了,成分是过去的事,过日子看的是人。” “我妈虽然嘴上厉害,但心疼我,只要我认准的,她最后都会认。” 一直沉默的苏文博,此刻终于开了口。 他扶了扶鼻梁上那副早已磨花了镜片的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透着一股文人的清高和固执。 “沈家后生,我们苏家是落了难,但不是没了骨头。” 他看着沈家俊,声音沙哑却掷地有。 “我女儿嫁过去,你们不能因为她的身份就作践她,欺负她。” “若是那样,我苏文博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答应!” 沈家俊心头一震。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身旁那个低着头、紧张得指节发白的姑娘。 四目相对,苏婉君的眼神慌乱躲闪,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 沈家俊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他收回目光,郑重地对着苏文博和李淑桐,深深鞠了一躬。 “叔,孃,你们放心。我沈家俊今天把话撂在这儿,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婉君饿着。” “只要我活一天,就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我会把她当成心尖尖上的人疼,当成眼珠子护着!” 说完,他不再给苏家人拒绝的机会,直接将那包沉甸甸的鸡蛋塞进了苏婉君怀里,那温热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我……我要下地干活了,你们快把鸡蛋拿回去,趁热吃!” 话音未落,沈家俊便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家的田块走去,背影挺拔。 苏婉君捧着那包鸡蛋,不知所措地望向自己的母亲。 李淑桐看着沈家俊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沉默了许久,才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 “既然是人家一番心意,拿都拿过来了……就吃了吧。” 苏婉君这才小心翼翼地解开布包的绳结。 当看到里面码得整整齐齐、圆滚滚的十个鸡蛋时,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惊呼。 “妈,有十个……我们一家正好一人一个。” 而另一头,沈家俊扛着锄头,脚步轻快得能飞起来。 心头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苏婉君刚才那娇羞的模样,只恨不得这双抢赶紧忙完,立刻就把人娶回家! 日子就在这紧张的忙碌和甜蜜的期盼中飞速滑过。 两天后,田里的秧苗总算都插完了,全村人都累得脱了一层皮,但也总算能喘口气了。 又过了一天,晚饭桌上。 一家人正稀里呼噜地喝着粥,一直沉默吃饭的沈卫国突然放下了碗筷。 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沈卫国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家,最后定格在小儿子身上,语气平淡。 “明天,我跟你妈去苏家一趟。” 沈家俊的心猛地一跳,狂喜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提亲!这是要去正式提亲了! “爸!”他激动得差点站起来,眼眶都有些发热。 “那……那要不要我跟你们一起去?” 沈卫国眉头一皱,瞪了他一眼。 “你去像啥子样子?提亲哪有自己去的道理!老实在家待着!” “哦哦哦……” 沈家俊连连点头,激动得搓着手,脸上是藏不住的傻笑。 “那……爸,妈,这事就拜托你们了!你们跟叔和孃说,要是……要是他们同意,咱们就早点去公社把证给领了!” “晓得了。”沈卫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应下。 “提亲的时候,这事我会提的。” 这一晚,沈家俊翻来覆去,几乎一夜没睡。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他就第一个爬了起来。 他特意从箱底翻出了一条崭新的蓝色四角内裤换上,心里头念叨着这是新日子的开始,得有个新气象。 当他看到父母准备出门时,更是惊得合不拢嘴。 只见任桂花挎着一个巨大的竹篮,里面用谷糠垫得严严实实,密密麻麻地码放着一篮子鸡蛋。 而沈卫国则提着两条腊肉,那是家里准备过年才吃的! “妈,这……这是一百个鸡蛋?” “废话!” 任桂花白了他一眼。 “你当提亲是去串门啊?一百个鸡蛋,两条腊肉,这礼数才算周全,才不会让人家小瞧了我们沈家!” 沈家俊心里暖流涌动,将父母送到院门口,看着他们迎着晨曦朝村口牛棚的方向走去。 路上,正巧碰到了同村的老张头扛着锄头下地。 “卫国,桂花,你们两口子提着这么多东西,这是要去走亲戚啊?” 沈卫国点了下头,脸上带着几分郑重。 “去给家俊那小子提个亲。” 第13章 你们就这么把妹妹给卖了? 老张头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 “哦哟,那敢情好!赵家那闺女是长得水灵,你们动作快点也好,免得夜长梦多!” “老张,你搞错了。”沈卫国停下脚步,纠正他。 “跟赵家的事,早就退了。我们今天,是去苏家。” “苏家?”老张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朝四周看了看。 “哪个苏家?莫不是……牛棚那个苏家?” “就是他们家。” “我的个老天爷!” 老张头大惊失色,一把拉住沈卫国的胳膊。 “卫国你是不是昏了头!那可是黑五类啊!你们家成分这么好,咋能去沾那个浑水?” “这要是被人捅到公社去,你这个民兵队长的位子还要不要了?!” 沈卫国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臂,脸色沉稳如常。 “老张,多谢你关心。我们家里的事,我们自己有数。” 他看了一眼天色。 “我们还急着过去,就不跟你多聊了。” 说完,他便和任桂花一起,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老张头,径直朝着远处那座低矮破败的牛棚走去。 老张头愣在原地,看着那两口子的背影。 “疯了……真是疯了……” 按理说,提亲这等大事,三媒六聘,怎么也得请个在村里德高望重、能说会道的媒婆。 可如今苏家的成分摆在那里,谁敢沾? 所以只有沈卫国和任桂花亲自去了。 牛棚的破木门被从里面拉开,苏文博和李淑桐领着两个儿子走了出来。 当他们的目光落在任桂花篮子里的鸡蛋,和沈卫国手里那两条腊肉上时,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 沈卫国将腊肉放在门边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率先打破了沉默。 “苏大哥,嫂子,实在是对不住。” “按规矩,本该请个媒人上门,可眼下的情况……特殊,只能我们两口子冒昧前来了。” 李淑桐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侧身让开门口。 “屋里……太窄巴了,就在外面说吧。” 话音刚落,一道纤细的身影从门后探出头来,正是苏婉君。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沈卫国和任桂花,小声唤了句叔……孃……便又羞涩地躲回了门后。 任桂花看着那姑娘的身影,心里暗自点头。 嗯,是个懂规矩、知礼数的,不像赵金芝那丫头片子,眼睛都快长到天上去了。 沈卫国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大前门,抽出一根递给苏文博。 “来,苏大哥,抽一根。” 苏文博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那双眼睛盯着那根烟,手却迟迟没有去接。 他有多久没闻过这烟草的香气了? 自从来这里,这玩意儿就成了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 “拿着吧。” 苏文博的手这才接了过去,夹在指间,却舍不得点燃,只是放在鼻下深深地嗅了一口。 “沈队长。” 苏文博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家俊那后生,是个好娃。我们家婉君……也跟我提过,她……她愿意。” “但是,我这个当爹的,有句话必须说在头里!我们家是遭了难,可我女儿不是没人疼的草!” “她要是嫁过去,你们不能因为她的成分,就给她气受,作践她!” “要是那样,我苏文博就算豁出这条命,也绝不放过你们!” 沈卫国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半分闪躲,反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苏大哥,你放心。我们沈家,上无公婆刁难,下无叔嫂算计,一家人过日子,简单得很。” “家俊是我儿子,我晓得他的脾性。只要我们老两口还在一天,就绝不会让婉君受半点委屈。” “我们娶的是儿媳妇,不是来受罪的佣人,我们只盼着他们小两口能安安生生,好好过日子。” 苏文博沉默了许久,终于将那根香烟别在了耳朵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行。那就……挑个日子,把人接过去吧。” 任桂花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将篮子递过去。 “亲家,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彩礼……我们准备了六十六块钱,图个顺顺当当。” “等日子定了,再给娃儿扯几尺新布做身衣裳。” “到时候,我们也不大办了,就在家里弄几个好菜,给你们送过来,就算礼成了。” 六十六块钱! 在这个普遍只有十几二十块彩礼的年代,六十六块钱,无疑代表了沈家十足的诚意! 几分钟后,沈卫国和任桂花转身离去。 苏文博看着脚边那两条肥硕的腊肉和那满满一篮子鸡蛋,良久无言。 一家人回到牛棚里。 苏婉君的两个哥哥脸色铁青,其中一个忍不住开了口。 “爸,妈!你们就这么把妹妹给卖了?六十六块钱就把你们的眼睛糊住了?” “沈卫国的民兵队长身份,以后要是运动再起,咱们家就是他拿去邀功的第一个靶子!” “闭嘴!”苏文博一拍桌子,那根一直舍不得抽的烟都震掉了。 “你们懂什么!” 李淑桐拉着女儿的手,眼泪无声地滑落。 “婉君,我的儿……这门亲事定下了,可就没有回头路了。你……你真的想好了吗?” 苏婉君看着父母担忧的眼神,和兄长们的不忿,心中五味杂陈。 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沈家俊那双明亮、干净的眼睛,和他那句掷地有声的承诺 她深吸一口气,反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 “妈,哥,你们别这么说。沈家俊……他是个好人。跟了他,是我占了便宜,是我高攀了。” 另一头,沈家俊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终于,他看到父母的身影出现在村口,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上去。 “爸!妈!咋样了?苏家……苏家他们同意了没?” 任桂花看着小儿子那猴急的样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以后就给老娘安分点,好好过日子!要是敢欺负人家姑娘,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成了!真的成了! 沈家俊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狂喜涌出,咧着嘴,笑得像个三百斤的傻子。 一直沉默的沈卫国走进院子,放下锄头,对沈家俊吩咐了一句。 “明天我上镇里一趟,去公社开介绍信,没那东西,结婚证领不了。” “哎!好嘞!” 沈家俊忙不迭地跑过去给父亲捶背。 “爸,您辛苦了!回头我给您打二两好酒!” 沈卫国被他这没脸没皮的样子逗得嘴角抽了抽,终究没再说什么。 两天后,沈卫国从镇上回来了。 晚饭时,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好好的户口本,放在了桌上。 “介绍信开好了,审查也过了。户口本拿回来了。” 沈家俊的心彻底落了地。 这意味着,他随时可以带着苏婉君去民政部门,领回红本本了! 就在他伸手想去拿户口本时,沈卫国却又从怀里掏出了另一个本本,也放在了桌上。 “狩猎证”。 第14章 你一个毛头小子,要枪干啥? 沈家俊一把抓过那个绿本本,眼睛放光。 “爸!你这效率也太神了!证都下来了,那枪呢?咱家的猎枪在哪儿?”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一把真家伙更具吸引力? 沈卫国眼皮都没抬一下,夹了一筷子咸菜,慢悠悠地嚼着。 “有证,就能去县里买。老猎枪,单发的。” 沈家俊搓着手,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凑到他爹跟前,一脸谄媚。 “爸,你看,这好事成双,要不……也给我搞一把呗?” “胡闹!” 沈卫国终于撂下筷子。 “你当这是买白菜?这枪,是要去派出所登记备案,枪号、人名,一个都不能错!” “你一个毛头小子,要枪干啥?上山打鸟?”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沈家俊顿时悻悻地坐了回去。 也是,这年头枪杆子可不是闹着玩的,管控严得很。 看来,这事儿还得自己想办法,等以后找个由头,也去公社申请一张狩猎证。 吃过晌午饭,沈家俊心里揣着事儿,脚下生风,直奔村尾的牛棚。 他站在那扇破旧的木门前,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喊了一声。 “婉君?” “吱呀——” 门应声而开,苏婉君那张清秀的小脸探了出来,看到是他,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 “你……你咋来了?” 沈家俊心头一热,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 “我来……商量下咱们领证的事儿。”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有了动静。 苏文博和李淑桐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神色依旧带着几分拘谨。 “叔,孃。” 沈家俊赶紧换上一副乖巧的模样,快步上前,熟稔地从兜里摸出大前门,给苏文博递上一根,又掏出火柴,凑上去帮他点燃。 苏文博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都带着几分舒坦。 这时,苏婉君的哥哥嫂嫂和他们的孩子从里屋出来,几个小脑袋瓜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即将成为他们姑父的男人。 沈家俊早有准备,变戏法似的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水果糖,不由分说地塞进几个孩子的手里。 “来,拿着吃,跟姑父别客气。” 他又转向两位位面色不善的大舅哥和二舅哥,同样递上一根烟。 “大哥二哥,抽一根。” 伸手不打笑脸人。 苏家大哥和二哥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接了过去。 苏文博这才开了腔,语气比上次缓和了不少。 “家俊啊,你刚才说,领证?” “是嘞,叔。”沈家俊站得笔直。 “我爹把介绍信和户口本都拿回来了,我想着,问问婉君的意思,看哪天方便,咱们就上镇里把证给领了。” 这话,是对着苏文博说的,眼睛却一直瞟着苏婉君。 李淑桐一听这话,眼圈就红了。 她拉过女儿的手,声音哽咽。 “这……这就定了啊……我的儿……” 苏婉君被母亲的情绪感染,眼泪也跟着在眼眶里打转。 母女俩就这么相对垂泪,搞得沈家俊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头皮都麻了。 他最见不得女人哭,尤其还是他未来的丈母娘和媳妇儿。 “孃!您放心!”他急忙上前一步,拍着胸脯保证。 “我发誓,以后我肯定会对婉君好!家里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她饿着!谁要是敢欺负她,我第一个不答应!”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苏文博掐灭了烟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满意。 他摆了摆手。 “证,迟早是要领的。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自己商量着定个日子去就成。” 他顿了顿,又转身对妻子和儿子们沉声道:“都回屋去,让他们俩说说话。” 苏家众人闻言,都默默地退回了牛棚。 门外只剩下沈家俊和苏婉君两个人,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那个……”沈家俊挠了挠头,“要不,出去走走?” 苏婉君红着脸,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村里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夏日的风带着田里的稻香,吹得人心头发软。 谁也没说话,但一种莫名的情愫却在空气中悄然发酵。 走出好一段路,沈家俊才鼓起勇气,侧头看她。 “明天,行不?明天咱们就去镇上。” 苏婉君的脚步一顿,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在阳光下亮得惊人。 她看着他眼中的期待和认真,终于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敲定了终身。 当天晚饭,沈家俊把这事儿跟家里一说,任桂花当即拍了板。 “去!明天就去!早点把人娶进门,老娘也早点省心!” 她一边说,一边转身进了里屋,窸窸窣窣地捣鼓了一阵,再出来时,手里捏着一卷票子和几张花花绿绿的布票、粮票。 她把十块钱和票据塞到沈家俊手里,嘴上却不饶人。 “拿着!该花的就花,不该花的你敢乱用一分钱,回来老娘打断你的腿!” “给婉君扯块好布做身新衣裳,再下馆子吃碗面,别亏待了人家姑娘!” “谢谢妈!您真是我亲妈!” 沈家俊心里暖流涌动,嬉皮笑脸地敬了个礼。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沈家俊就起了床。 他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最好的一件白衬衫,虽然领口都洗得有些发毛,但却是他最体面的行头。 他又跑到邻居家,好说歹说,借来了一辆锃亮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他推着车,意气风发地来到牛棚前。 苏文博和李淑桐早已等在门口,见他这副精神抖擞的模样,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叔,孃,我来接婉君了。” 话音刚落,苏婉君就从门后走了出来。 她也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蓝色碎花衬衫,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整个人像是雨后初晴的兰花,清新脱俗。 她想通了。 与其在牛棚里忍受着无尽的白眼和欺辱,不如抓住眼前这个男人。 嫁给沈家俊,从此以后,她就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黑五类苏婉君,而是民兵队长老沈家的儿媳妇! 有了这层身份,村里那些长舌妇和二流子,谁还敢再对他们家指指点点? 第15章 媳妇儿,别怕,有我呢 沈家俊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笑得灿烂。 “来,上车!” 苏婉君咬了咬唇,迎着朝阳,在一众家人的注视下,侧身坐上了自行车。 自行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着,每一次震动,都让苏婉君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贴近前面那个宽阔的后背。 隔着一层薄薄的的确良衬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背脊传来的温度和力量。 这就是……她的丈夫了? 这个念头在苏婉君心头盘旋,带着一丝不真实。 未来会怎样?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牛棚里走出来,坐上这辆自行车后座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轨迹,就被这个叫沈家俊的男人彻底改变了。 忐忑、不安,缠绕着她的心脏,但奇妙的是,藤蔓深处,竟也开出了一朵微小的、名为希望的花。 到了镇上,公社大院门口那颗鲜红的五角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沈家俊把车停好,回头冲她一笑,那口大白牙晃得人眼晕。 “媳妇儿,别怕,有我呢。” 这一声媳妇儿,喊得自然又响亮,让苏婉君的脸一下烧了起来,心跳也漏了半拍。 负责登记的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态度不冷不热,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当看到苏婉君户口本上那个刺眼的资字时,他手里的笔明显顿了顿。 苏婉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沈家俊大大方方地把沈卫国开的介绍信往前一推。 “同志,我们是自愿结婚,这是我们大队的介绍信,我爹是民兵队长沈卫国。” “沈卫国?” 中年男人这才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将信将疑地拿起介绍信看了两遍,又扫了扫户口本。 确认无误后,他没再多问半句,公事公办地递过来两张表格。 “填吧。” 整个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没有刁难,没有盘问。 当两本崭新的、印着烫金大字的红本本递到手上时,沈家俊乐得合不拢嘴。 他一把将苏婉君搂进怀里,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媳妇儿,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受法律保护的那种!”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苏婉君只觉得浑身都软了。 她攥着那本小小的结婚证,那上面有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并排印在一起。 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涌遍四肢百骸。 她抬起头,看着男人眼中的万丈光芒,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笑,春暖花开。 “走!领了证,咱就是两口子了,老公带你去供销社买东西!” 沈家俊牵起她的手,那温热粗糙的大掌,将她微凉的小手整个包裹了进去。 镇上的供销社人来人往,柜台里的售货员个个都带着几分国营单位的傲气。 苏婉君跟在沈家俊身后,看着玻璃柜台里那些花花绿绿的糖纸和包装精美的糕点,下意识地拽了拽他的衣角。 “家俊,别买了……钱要省着花。” “今天不一样!”沈家俊扭过头,眼睛亮晶晶的。 “今天咱俩大喜的日子,听我的!” 他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冲着柜台喊。 “同志,称一斤大白兔奶糖,再来一斤水果糖!” 苏婉君倒吸一口凉气。大白兔奶糖,一块二一斤,那可是顶顶金贵的东西! “家俊,别……” “嘘。”沈家俊冲她眨了眨眼,压低声音。 “给侄子侄女们带的,我这个当姑父的,第一次上门可不能小气了。” 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样子,苏婉君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她心里默默盘算着,一块二的大白兔,五毛的水果糖,这就一块七毛钱没了…… 称糖的时候,沈家俊的眼睛还在柜台里四处逡巡,又指着一摞黄澄澄的鸡蛋糕。 “这个也来两斤!” 趁着苏婉君没注意,他的手指飞快地在柜台上一指,又迅速收回,对售货员递了个眼色。 售货员会意,手脚麻利地用油纸包好糖和鸡蛋糕,又偷偷将一个亮晶晶的蝴蝶发夹塞在了最底下。 从供销社出来,沈家俊一手拎着东西,一手牵着苏婉君,直奔不远处的肉铺。 “同志,给我来两刀五花肉!”沈家俊的声音洪亮,透着一股扬眉吐气的畅快。 屠夫手起刀落,在案板上咣咣两下,割下一大一小两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用草绳那么一穿。 “大的两斤二两,小的一斤一两,一共三斤三两。” 买完肉,天色也近了晌午。 沈家俊提议。 “媳妇儿,饿了吧?咱们去国营饭店吃碗肉丝面再回去?” “不,不了。” 苏婉君连忙摇头,脸上写满了抗拒。 下馆子,对现在的她而言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 沈家俊看着她眼里的惶恐,心头一软。 他懂她的节省,也心疼她的谨慎。 他没再坚持,而是拉着她走到了街角一家包子铺前。 热腾腾的蒸汽混着肉香扑面而来,引得人食指大动。 “老板,来十二个大肉包子!” 他把其中一个热乎乎的包子塞到苏婉君手里。 “先垫垫肚子,剩下的带回去给孩子们尝尝鲜。” 苏婉君捧着那个比她拳头还大的肉包子,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她小口小口地咬着,白面松软,肉馅鲜香,是她这几年来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回到村尾的牛棚时,苏文博和李淑桐正焦急地等在门口,一见他们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样?成了吗?”李淑桐的声音都在发颤。 沈家俊笑着从兜里掏出两个红本本,往他们面前一亮。 苏婉君也点了点头。 “哎哟!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李淑桐双手合十,眼泪夺眶而出。 苏婉君将手里还温着的油纸包递过去。 “妈,这是家俊买的肉包子,您和爹还有哥嫂他们分着吃。” 李淑桐接过包子,嘴上却嗔怪起来。 “你这孩子,咋这么不知道心疼人?领个证就行了,乱花这些钱干啥!” “孃,今天日子特殊,下不为例!” 沈家俊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变戏法似的掏出糖果,塞给闻声跑出来的几个小脑袋瓜。 “来,吃糖!快谢谢姑父!” 第16章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谢谢姑父!”孩子们拿到糖,顿时欢呼雀跃起来,奶声奶气的童音清脆又响亮。 阳光下,孩子们剥开五颜六色的糖纸,一张张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 苏婉君看着这一幕,看着身边这个高大、爱笑的男人,看着家人脸上久违的舒展神情,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她侧过头,迎上沈家俊看过来的目光,粲然一笑。 沈家俊觉得,为了这个笑容,做什么都值了。 苏婉君低下头,指尖轻轻摩挲着结婚证上那个烫金的囍字。 忽然觉得,结婚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她感觉到了久违的安稳。 沈家俊在牛棚外和苏文博又聊了几句,无非是些田里活计和天气的话题。 他看着苏婉君和孩子们分食那几个肉包子,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满足,心里也暖烘烘的。 “叔,孃,那我先回去了。”沈家俊站起身。 “家里还得收拾收拾,等下晌,我再过来接婉君。” “接……接我?” 苏婉君猛地抬起头,手里的半个包子都忘了吃,眼里满是惊愕。 这么快?今天领了证,今天就要……住过去? 她的心,瞬间又被提了起来,刚刚放下的忐忑不安,再次卷土重来。 苏文博看出了女儿的局促,他抽了口旱烟,缓缓吐出烟圈,脸色比之前缓和了太多。 “家俊,你晚点再来接人。” “我们家这情况,也没啥嫁妆好准备的,一切从简,不讲究那些虚礼。” 他们苏家,如今已是任人拿捏的境地,能有这样一门亲事,已是邀天之幸,不敢再奢求什么。 “欸,好嘞!” 沈家俊爽快应下。他走到苏婉君跟前,趁着别人不注意,飞快地往她手里塞了个硬邦邦的小东西,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嘱咐。 “下午我来接你。”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苏婉君的脸颊又是一烫。 沈家俊没再多留,冲着苏婉君的两个哥哥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转身推着自行车大步离开了。 苏婉君摊开手心,一枚亮晶晶的蝴蝶发夹正静静地躺在掌中。 是刚才在供销社……他偷偷买的? 心尖,又麻又甜。 沈家俊骑着二八大杠,心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只觉得浑身都是劲儿。 刚骑到村口那棵大榕树下,一道人影突然从树后闪了出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车后座。 “吱——” 自行车猛地被刹停,沈家俊差点摔下去。 他稳住车身,回头一看,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赵金芝?你搞啥子名堂!” 赵金芝死死抓着车架,眼睛红红地瞪着他,那眼神里有委屈,有不甘,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嫉妒。 “沈家俊,我听说……你跟那个资本家的小姐好了?” “关你屁事。”沈家俊的耐心瞬间告罄。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赵金芝的声音尖利起来。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看到我,眼睛里都是有光的!” “现在为了那么个黑五类,你连看我一眼都嫌烦?” 沈家俊简直要被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话给气笑了。 “赵金芝,你脑子没病吧?我们已经退亲了!” “是你看不上我这个泥腿子,哭着喊着要去攀那个城里来的知青!” “现在又跑来跟我说这些,你不嫌恶心我还嫌恶心!” 他顿了顿,眼神冰冷。 “还有,你已经有对象了,以后没事别来找我,我媳妇儿看见了会不高兴。” “你……”赵金芝被他一番抢白堵得哑口无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却抓得更紧了。 沈家俊彻底没了耐性,声音猛地一提,怒斥出声。 “松手!” 这一声吼,带着十足的火气,吓得赵金芝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沈家俊再也懒得看她一眼,脚下用力一蹬,自行车窜了出去,只留给赵金芝一屁股的黄土。 真是晦气! 沈家俊一脸郁闷,心里那点好心情被搅和得一干二净。 不过转念一想,晚上婉君就要过来了,他那个狗窝一样的房间可得好好收拾收拾! 想到这,他的嘴角又忍不住向上扬起。 牛棚里,苏家的气氛却是一片祥和。 桌上摆着糖果、鸡蛋糕和剩下的半斤五花肉,三个半大的孩子围着桌子,眼睛放光,觉得今天简直是这几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姑父真好!” 年纪最小的苏宝儿嘴里含着一块大白兔奶糖,含糊不清地嚷嚷。 “姑父给我们买糖吃,还长得那么好看!” 童言无忌,逗得几个大人都笑了起来。 李淑桐拉着苏婉君的手,眼眶泛红,轻声交代。 “婉君啊,嫁过去以后,要孝顺公婆,和睦妯娌,好好跟家俊过日子。” “咱们家现在这个情况,也没法给你风风光光地办一场酒席,委屈你了。” 苏婉君摇了摇头,反握住母亲干枯的手,目光清澈而坚定。 “妈,我不委屈。只要爸妈和哥哥嫂嫂们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李淑桐忍不住哽咽:“好孩子。” 另一头,沈家俊刚进家门,就看到院子里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任桂花正指挥着儿媳吴菊香,把他的房间从里到外擦洗得干干净净,窗户上已经贴上了鲜红的囍字窗花。 沈家家庭情况简单,沈卫国和任桂花都是孤儿,一路相互扶持过来的。 儿媳妇也都是附近村子的,家里没什么靠山,因此沈家从来没有那些鸡飞狗跳的婆媳矛盾,一家人很是和睦。 要是换了一家,都不可能同意沈家俊娶苏婉君。 “妈,你们这是干啥呢?”沈家俊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心里暖洋洋的。 “你个憨娃子!新媳妇马上要进门了,不打扫干净点像话吗?” 任桂花白了他一眼,手上却没停,利索地将一张崭新的芦苇席铺在了床上。 沈家俊嘿嘿一笑,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过去帮忙。 他并不知道,就在今天上午他去镇上领证的时候,沈卫国已经将民兵队长的职务给辞了。 第17章 以后,我们婉君就交给你了 沈家俊看着眼前这间几乎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却又窗明几净的土坯房,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他撸起袖子,抢过大嫂吴菊香手里的抹布,嘿嘿一笑。 “嫂子,我来!我的屋子,哪能让你们忙活。” 吴菊香温和地笑了笑,也没跟他争,转身去帮婆婆任桂花整理床铺了。 屋子不大,收拾起来却也费了番功夫。 等到最后一缕夕阳的光辉从窗棂上移开,屋子里已经焕然一新。 泥地扫得干干净净,桌椅板凳擦得能反光,那张老旧的木板床上,铺着崭新的芦苇席,上面是一床虽然打了几个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晒得充满了阳光味道的被褥。 窗户上那对鲜红的囍字,将整个屋子都映照得喜气洋洋。 沈卫国背着手,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眼中此刻却透着几分复杂的感慨。 任桂花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靠在门框上,顺着丈夫的目光望过去。 “一晃眼。” 沈卫国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家成和家俊,两个娃都成家了。我们……都老了。” 任桂花闻言,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 “老啥子老?我看你还能下田挑一百斤的担子,比村里后生都有劲。你要是老了,那我成啥了?老太婆吗?” 沈卫国难得地没有反驳,只是伸出那只长满老茧的手,轻轻握住了妻子的手。 任桂花的手同样粗糙,两人就这么静静地靠在一起。 而此时,赵家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呜呜呜……” 赵金芝一头冲进家门,扑在床上就嚎啕大哭起来。 正在纳鞋底的母亲张娟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 “我的幺女,这是咋了?哪个天杀的欺负你了?” 赵金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把在村口被沈家俊如何抢白、如何嫌弃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她本以为母亲会替自己出头,没想到张娟听完,一拍大腿,气得脸都青了。 “你还有脸哭!你问沈家俊干什么?当初是谁死活要退亲的?” “是谁嫌他是个泥腿子,以后没出息的?现在人家娶上媳妇了,你又眼红了?” 张娟指着女儿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我这张老脸都让你丢尽了!介绍人王大姐现在看见我都绕道走!” “你知不知道,为了娶那个黑五类,沈家俊他爸,沈卫国,连民兵队长的位子都不要了!” “人家是铁了心要护着那新媳妇!” 被母亲这么一通数落,赵金芝哭得更凶了,嘴里还兀自辩解着。 “我……我只是想追求自己的爱情,这有错吗……” 张娟看着女儿那副样子,气得心口疼,却也只能长长叹了口气。 这都是自己惯出来的啊! 下午,日头偏西。 沈卫国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两斤五花肉和一把水灵灵的小青菜,这在如今可是稀罕物。 他让任桂花把肉和菜分作两份,自己提着其中一份,又揣了瓶从供销社打的散装白酒和两包大丰收香烟,径直往牛棚那边去了。 苏家如今的情况,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显然不合适,容易招惹是非。 沈卫国把东西递给苏文博,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只是闷声开口。 “亲家,家里条件简陋,先委屈婉君了。今天日子特殊,你们也加个菜。” “我跟家俊他妈,晚上在家等他们。”他晃了晃手里的酒。 “等以后有机会,咱们俩单独喝几盅。” 苏文博看着眼前这个朴实的庄稼汉子,又看了看他手里沉甸甸的肉和菜,心里五味杂陈。 他点了点头,接过东西,郑重地应了一声。 “好。” 这个沈卫国,行事周到,为人稳重,看起来是个靠得住的。 婉君嫁过去,应该……不会受太多苦吧。 送走沈卫国,李淑桐看着那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眼圈又红了。 “但愿吧……但愿他们一家都是好人。” 她拉过苏婉君的手,一遍遍地摩挲着,像是要把一辈子的叮嘱都说完。 “婉君,记住娘的话,到了沈家,就是沈家的人了。” “好好跟家俊过日子,别使小性子,凡事多忍让……” 苏婉君含泪点头,母女俩抱在一起,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 没过多久,沈家俊就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他人还没到牛棚门口,就被眼尖的苏宝儿发现了。 “姑父来啦!姑父来接姑姑啦!” 三个孩子欢呼着围了上来,沈家俊笑着从兜里掏出几颗早上剩下的糖果分给他们,惹得孩子们笑得更开心了。 他又跟苏家两兄弟聊了几句庄稼活,气氛很是融洽。 李淑桐牵着苏婉君从牛棚里走了出来,她的眼睛还是红的。 “家俊啊。” 李淑桐看着眼前这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郑重地将女儿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 “以后,我们婉君就交给你了。你们要好好过日子,相互扶持,知道吗?” 沈家俊紧紧握住苏婉君微凉的手,感受着那份柔软和轻颤,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您放心,我一定会对她好的。” 他顿了顿,觉得这样还不够,看着眼前的苏文博和李淑桐,清了清嗓子,郑重地喊了一声。 “爸,妈。” 这一声爸妈,让苏文博和李淑桐都愣住了,随即脸上泛起一丝尴尬和欣慰。 李淑桐有些手足无措。 “哎……哎!这……改口的红包,我们……回头再给你补上。” “妈,那些都不重要。” 沈家俊笑得灿烂,露出一口白牙。 “你们把婉君交给我,就是给我的、天底下最好的红包了。” 看着女儿跟着这个年轻人慢慢走远,直到身影消失在暮色里。 苏文博才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对着还在张望的妻子开口。 “行了,别看了。咱们也……生火做饭吧。” 沈家大门口,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带着一丝温暖的气息。 离家门还有几步远,苏婉君却停住了脚步,怎么也迈不开腿。 “怎么了?”沈家俊感觉到她的迟疑,停下来柔声问她。 苏婉君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我……我紧张。” 第18章 妈,我把婉君接回来了! 苏婉君的手心里全是汗,心跳如鼓,从未有过的不安和忐忑紧紧攫住了她。 沈家俊看着她紧张得发白的脸,心里一软。 他没有催促,而是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 “别怕,有我呢。我妈和我嫂子都是顶好的人,她们都很喜欢你。” 他拉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了那扇熟悉又陌生的木门前。 “吱呀——” 沈家俊推开门,对着屋里喊了一声。 “妈,我把婉君接回来了!” “哎哟!回来了!” 话音未落,任桂花已经从灶屋里冲了出来,手里还捏着锅铲,腰间的围裙沾着点点油星。 她身后,吴菊香端着一盘刚出锅的热菜,脸上挂着温婉的笑。 就连一向沉默稳重的沈卫国和沈家成,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投向门口。 一股混合着猪油和饭菜的浓烈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凉意。 灯光下,苏婉君显得有些局促,她下意识地往沈家俊身后缩了缩。 她今天特意换上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裳,虽然料子旧了,但熨烫得平平整整,头发也精心梳理过,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秀的眉眼。 整个人脆弱又干净。 沈家俊感受到她的紧张,反手将她微凉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大大方方地将她往前一拉,朗声介绍。 “爸,妈,大哥,嫂子。这就是婉君。” 苏婉君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她抬起头,迎上四道善意而好奇的目光,嘴唇翕动了几下,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跟着喊人。 “爸、妈……大哥、大嫂……” “哎!哎哟!好俊的闺女!” 任桂花一双眼睛都笑眯了,她把锅铲往灶台上一扔,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一把拉住苏婉君另一只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嘴里啧啧称赞。 “比画上的人还好看!快,快进屋坐,菜都齐了!” 这股子热情,让苏婉君有些不知所措,却也驱散了她心头大半的紧张。 沈卫国从兜里掏出一个崭新的红纸包,递了过去,嗓音依旧低沉,却透着一股温和。 “婉君,这是改口钱。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苏婉君愣住了,求助似的看向沈家俊。 沈家俊冲她笑了笑,低声在她耳边解释。 “我爸妈给的,就是咱们的。快收下,谢谢爸妈。” “……谢谢爸,谢谢妈。”苏婉君这才双手接过,感觉那薄薄的红纸包,竟有千斤重。 “一家人,说啥谢不谢的。”任桂花拉着她就往饭桌走。 “快坐快坐,今儿你们俩最大!” 直到这时,苏婉君才看清了桌上的景象,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张八仙桌上,满满当当地摆了八个菜! 油光锃亮的红烧肉、金黄的葱花炒鸡蛋、一盘青翠欲滴的炒青菜、一盘凉拌海带丝,还有一碗花生米…… 最中间的,是一只用陶盆装着的、炖得烂熟的老母鸡,黄澄澄的鸡油漂了一层,香气霸道地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孔里。 哪之前吃过再好吃的,但现在在苏婉君眼里,这桌饭菜是最丰盛的。 苏婉君的眼眶一热,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她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众人落座,沈家俊和苏婉君被按在了上首。 这位置,平日里是沈卫国的,今天,是属于新人的。 沈卫国拿出那瓶白酒,给小儿子、大儿子和自己都倒了满满一碗,举了起来。 “家俊,今天你成家了,就是个真正的大人了。以后要担起责任,好好对婉君,好好过日子!” “知道了,爸!”沈家俊郑重应下,端起酒碗。 一家人酒碗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辛辣的白酒入喉,烧得人心头发烫。 “来,婉君,吃个鸡腿!” 任桂花麻利地从鸡身上撕下一个最大的鸡腿,放进苏婉君的碗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多吃点肉,看你瘦的,一阵风都能吹跑了。” “谢谢妈……”苏婉君小声应着,心里暖流涌动。 任桂花又撕下另一个鸡腿,毫不犹豫地夹给了沈家俊。 “你也是,今儿你们最大,都得吃好的!” 沈家俊嘿嘿一笑,却没有动筷,而是夹起鸡头,恭恭敬敬地放进父亲沈卫国的碗里。 “爸,您是一家之主,这个给您。” 他又夹起一对鸡翅,分别给了大哥沈家成和嫂子吴菊香。 “大哥大嫂,以后还要你们多帮衬。” 最后,他把两个鸡爪夹到了任桂花的碗里,嘴里还念叨着。 “妈,这个给您,以后好往家里多扒拉点好东西!” 一句话,逗得全家人都笑了起来。 任桂花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用筷子虚点着他的额头。 “你这小子,鬼精鬼精的!” 一顿饭,吃得是热热闹闹,其乐融融。 苏婉君从最初的拘谨,到后来也敢小口小口地夹自己喜欢的菜了。 她发现,沈家人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没有鄙夷,没有嫌弃,只有最朴实、最真诚的接纳。 一家人这一次都吃得心满意足,苏婉君甚至吃撑了肚子。 任桂花和吴菊香怕她不好意思夹菜,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 沈家俊也不会忽视了苏婉君,把不少好菜都夹到了苏婉君碗里。 到后来干脆给苏婉君重新弄了个碗专门用来盛菜。 婆婆和大嫂夹的菜苏婉君也不好意思不吃,直接给吃撑了。 最后还沈家俊见她吃不下了,这才帮她分担钓了。 饭后,吴菊香麻利地收拾了碗筷,任桂花拉着苏婉君聊了会儿家常,无非是问她冷不冷、被子够不够厚之类的。 等到夜色渐深,任桂花打了个哈欠。 “行了,都累了一天了,家俊,带婉君回屋歇着吧。” 沈家俊住的是正屋旁边的侧房,而正屋另一边的侧房则是沈家成和吴菊香住的。 沈家俊的心怦怦地擂起了鼓,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期待涌上心头。 他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苏婉君。 终于……要入洞房了。 苏婉君的脸颊却烫得能烙饼,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跳得比白天任何时候都要快,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19章 你还睡!今天还要回门呢! 磨蹭着洗漱完毕,苏婉君看到沈家俊已经坐在了床沿。 沈家俊那双平日里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在昏黄的灯光下,灼得她不敢直视。 新做的被褥上,用红线绣着一对鸳鸯,鲜艳得刺眼。 她一步一步挪过去,心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刚在床沿坐下,还没来得及掀开被子,身子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揽了过去,跌入一个滚烫而结实的怀抱。 “婉君……” 沈家俊沙哑的嗓音响在耳畔,带着致命的蛊惑。 苏婉君浑身一僵,最后的一丝理智在对方霸道而温柔的亲吻中,化作了一滩春水。 窗外,月上中天,屋内,红烛摇曳,一夜旖旎。 …… 第二天,当苏婉君再次睁开眼时,是被窗棂透进来的刺眼阳光给晃醒的。 “呀!” 她低呼一声,猛地坐了起来,薄被从光洁的肩头滑落。 入眼便是明晃晃的日头,估摸着都快到晌午了。 “太阳都晒屁股了!” 她又羞又气,转头看向身旁还在熟睡的男人。 他睡得很沉,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那张斯斯文文的脸庞,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恶。 苏婉君气得脸颊鼓鼓的。 昨晚后半夜,她明明都带着哭腔求饶了,说不要了,可这个男人根本不听,像是要把这辈子的劲儿都使出来一样。 这下可好,新媳妇第一天就睡到日上三竿,全家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她呢! 她没想到,沈家俊看着白白净净的一个人,到了床上,竟然……竟然像一头饿了许久的狼,野蛮又霸道。 她越想越气,伸出手指,狠狠地戳了戳沈家俊的胳膊。 沈家俊唔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眼底还带着几分惺忪,看到她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得低笑出声。 “醒了?” “都怪你!”苏婉君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话里的羞恼。 “今天起这么晚,要被爸妈笑话死了!” “放心。” 沈家俊长臂一伸,将她重新捞回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慵懒。 “我沈家俊的媳妇,谁敢笑话?”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身上熟悉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 苏婉君挣扎了两下,忽然感觉到某处精神抖擞的变化,一张俏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 “你……你放开我!” 她连忙手脚并用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慌乱地抓起衣服往身上套。 沈家俊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遗憾,唇角的笑意却更深了。 不急,晚上继续。 两人穿戴整齐,推开房门,外面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灶屋里也是冷锅冷灶,显然一家人早就下地去了。 苏婉君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旁的沈家俊见她这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听到笑声,苏婉君猛地转过头,见他还有脸笑,心头的羞恼瞬间化为行动,她一个箭步冲上去,张嘴就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哎哟!” 沈家俊夸张地叫了一声。 苏婉君立刻松开了口,有些心虚地看着他胳膊上那一圈清晰的牙印。 她以为他会生气,没想到他只是挑了挑眉,眼神里满是惊奇和笑意。 “嘶……没想到啊,我这媳妇瞧着温温柔柔的,原来是头小母老虎。” “哼!这下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苏婉君扬了扬小巧的下巴,故作凶狠。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人!” 那模样,俏皮又带点野性,看得沈家俊心头一荡。 “现在不欺负。” 他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上。 “留着晚上再欺负。” 苏婉君的耳朵一下红透了,一把将他推开。 灶屋的锅里,温着一锅小米粥。 桌上放着一个装着红糖的瓦罐,旁边还有两个白生生的煮鸡蛋。 两人坐下吃早饭,沈家俊拿起勺子,给苏婉君的碗里舀了一大勺红糖,搅了搅。 “多吃点,补血。” “你……”苏婉君的脸颊腾地又热了,端起碗,用勺子搅着粥,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就你话多!” 他们刚吃完饭没多久,院门外就传来了说笑声。 沈卫国和任桂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沈家成夫妇,四人身上都带着田里的泥土气息。 苏婉君连忙站起身,有些紧张地挨个喊人。 “爸,妈,大哥,大嫂。” “哎,醒啦?” 任桂花笑呵呵地走过来,拉住苏婉君的手,亲热地拍了拍。 “饿了吧?锅里给你们留饭了。以后这就是自己家,想啥时候起就啥时候起,没人说你。” 一番话,说得苏婉君心里暖洋洋的。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今天是新婚第二天,按规矩,明天要回门。 吃过午饭,下午两人便开始整理回门要带的东西。 腊肉、鸡蛋、挂面、红糖、布料…… 还有小孩喜欢的糖果,以及两瓶白酒和一条香烟。 等到明天再去买一条肉,就齐了。 苏婉君虽然是第一次结婚,但是在农村也生活了一段时间。 这些东西,放在村子里算得上是很奢侈了。 而且这些东西都是拿家里的钱买的。 因为还没有分家,所以这钱也有沈家成的一份。 苏婉君看着炕上堆成小山似的东西,心里又是感动又是不安。 “家俊,这也太多了……妈和嫂子会不会有想法?” “放心吧。” 沈家俊将一匹崭新的蓝布包好。 “我爸妈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他们疼你还来不及呢。” “再说了,嫂子当初回门也是这些东西,你不用多想。” 他握住她的手,眼神认真。 “我只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苏婉君嫁给我沈家俊,不是来受苦的,是来享福的。” 看着沈家俊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苏婉君有些感动。 但感动不过三秒,因为沈家俊又在她耳边说那档子事。 晚上,苏婉君到底没能架住沈家俊的软磨硬泡,半推半就地配合起来。 于是,回门这天,两人毫无意外地又起晚了。 天光大亮,苏婉君猛然惊醒,看着窗外,急得顾不上害羞,翻身起来,对着还在赖床的沈家俊的屁股,就狠狠地拍了一下。 “沈家俊!你还睡!今天还要回门呢!” 第20章 你这小子动作够快的啊! “完了完了,这下全村都知道我是个懒媳妇了!” 苏婉君懊恼地捶了下床铺,都怪这个男人,昨晚跟没吃饱的狼似的,折腾到后半夜才肯罢休。 她也没觉得这事儿能舒服到那里去,怎么沈家俊就跟停不下来一样。 沈家俊被苏婉君扇了一屁股,倒也不疼,还挺舒服。 不过他知道这事儿理亏,也不反驳,麻利地翻身下床。 “是是是,都怪我,怪我太卖力了。” “你还说!” 苏婉君抓起枕头就想砸过去。 两人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推开房门,心虚地探出头去。 只一眼,苏婉君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完了,全完了…… 院子里,沈卫国正蹲在屋檐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任桂花和吴菊香则在拣着菜。 一家人整整齐齐,就差他们俩了。 听到脚步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苏婉君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这新媳妇的勤快贤惠形象,还没建立起来就彻底崩塌了。 “磨蹭啥呢?” 任桂花嗓门一亮,却没什么火气,反而带着几分笑意。 “赶紧去灶屋吃饭!吃完了好回门,别让你娘家人等急了!” 这话说得苏婉君更是羞愧,一张俏脸瞬间红到了耳根,低着头,脚尖不安地在地上画着圈。 沈家俊倒是脸皮厚,朗声应了一句:“好嘞,妈!” 他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牵起苏婉君的手,不顾她的挣扎,拉着她就往灶屋走。 手心传来的温度,奇异地安抚了她慌乱的心。 进了灶屋,苏婉君才甩开他的手,鼓着腮帮子,压低了声音埋怨。 “都怪你!” “嗯,都怪我。” 沈家俊笑眯眯地从锅里拿出一个还温热的白面馒头,塞到她手里。 “罚我以后天天给你当牛做马,好不好?” 他语气里的纵容,让苏婉君再也气不起来,只剩下一点娇嗔。 她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仿佛咬的是某人的胳膊。 两人匆匆吃完早饭,刚收拾好碗筷,任桂花就从外面走了进来,朝他们招了招手。 “家俊,婉君,你们进来一下。” 两人跟着进了堂屋,只见八仙桌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两个用蓝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任桂花指着那两个大包裹,脸上满是自得。 “婉君啊,你看看,这些东西够不够?要是不够,妈再给你添。” 苏婉君走上前,心里已是感动得一塌糊涂。 她知道沈家的情况,这些东西怕是把家里的好东西都搜罗出来了。 “够了,妈,太多了……”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 “傻孩子,回门是大事,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任桂花拍了拍她的手,转头又对沈家俊吩咐。 “要是还缺啥,你就揣上钱,到镇上供销社去买!别亏待了你媳妇!” 说完,任桂花便风风火火地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了小两口。 沈家俊看着苏婉君感动的模样,柔声问。 “妈说得对,你再想想,还想给爸妈带点什么?” 苏婉君摇了摇头,眼眶微红。 “已经够多了,真的。上次你给的彩礼钱,就……就帮了我们家天大的忙了。” 要不是那笔钱,家里怕是还要继续挨饿。 沈家俊没再多言,将一个稍小的包裹递给她,自己则把那个沉甸甸的大包裹甩到了背上。 看了一眼,沈家俊又把五花肉也给提上。 今天起来的也不早了,两人又吃了早饭,现在也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两人一人背着一个包裹,迎着太阳出了门。 今天的午饭估计要在苏家吃,所以走的时候,沈家俊提前和任桂花说了一声别做他们的午饭。 沈家俊带着苏婉君前往苏家的牛棚走去。 刚走到村口,就碰上了扛着锄头的老张叔。 老张一见两人这架势,扯着嗓子就问。 “家俊,你跟这……这是要去哪儿啊?” “张叔。”沈家俊笑着扬了扬下巴。 “带我媳妇回门!” “媳妇?” 老张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哎哟!你这小子动作够快的啊!前两天还听说你在跟你赵家丫头闹,这就娶上了?” “行,叔回头就上你家讨喜酒去!” 看着已经远去的沈家俊和苏婉君,老张有些奇怪。 “沈家结婚我咋不知道?不行,我得去问问。” 沈卫国一家并没有刻意宣扬娶媳妇的事情,但也没有隐瞒,就是没摆酒而已。 毕竟苏家的成分问题,就算是摆了,怕是也没有什么人过来。 所以干脆就免了。 导致现在一些沈家的亲朋好友都不知道沈家娶媳妇的事情。 告别了咋咋呼呼的老张,两人一路往牛棚走去。 还没到地方,苏婉君的心就开始怦怦直跳,既期待又紧张。 当他们出现在牛棚外时,正在门口张望的李淑桐眼睛一亮,连忙把苏文博和两个儿子都喊了出来。 苏婉君面色红润,眉眼间带着一丝初为人妇的娇羞与妩媚,整个人像是被雨水滋润过的花苞,悄然绽放。 这副模样,让苏文博和李淑桐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稳稳地落回了肚子里。 三个侄子侄女也都几天没见到姑姑了,前两天还一直问姑姑去哪里了。 眼下知道姑姑回来,一下子就跑了出来,喊个不停。 苏婉君看到侄子侄女也很高兴,把身上的包裹拿下来递给沈家俊,抱着侄子侄女。 好一会儿才拉着侄子侄女的手走了进去。 “快,家俊,快进来坐。”苏文博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苏家两兄弟也一起陪着,和沈家俊一同走了进去。 今天沈家俊是新女婿上门,当然得招待好了。 苏婉君则被李淑桐一把拉住,拽进了旁边用木板隔出来的小房间里,说起了体己话。 少不得得问问沈家家里的情况还有苏婉君这两天的生活情况。 但话说回来,沈家俊长得高大帅气,以他们苏家现在的情况,苏婉君嫁给沈家俊算是高攀了。 聊了一会儿,都是村子里的啥八卦之类的,沈家俊也听到不少,正好派上用场。 没一会儿,饭菜的香气就飘了出来。 李淑桐端出来了一盘炒鸡蛋,一盘咸菜炒肉末,还有一盆稠乎乎的玉米糊糊。 最后还有一只鸡和一碗红烧肉,都是今天早上刚去买的。 一桌五碗菜,也是用了大价钱。 要不是为了招呼新女婿,他们也舍不得。 女人们在小房间里吃,沈家俊则被苏文博和苏婉君的两个哥哥拉到了外面的小桌上。 苏文博亲自给沈家俊倒了一碗酒,端起酒碗,浑浊的眼底情绪翻涌。 “家俊,这杯酒,我敬你。谢谢你……给了婉君一个家。” 第21章 明天就带你去开开眼,长长见识 沈家俊没有丝毫犹豫,端起碗,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烧得胸口一片滚烫。 “爸,您言重了。婉君是我媳妇,对她好,是我分内的事。” 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彻底打开。 苏家两个哥哥起初还有些拘谨,后来也渐渐放开了,跟沈家俊碰着碗,说着村里的趣事。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等到晚霞染红天际,两人起身告辞时,沈家俊已经有了几分微醺。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苏家那几个男人看他的眼神里,已经没了最初的审视与不安,取而代之的,是真真切切的认可与亲近。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才算真正成了这个家的女婿。 吃过午饭之后,沈家俊和苏婉君两人并肩走回了沈家大院。 刚一进院门,沈家俊就看到他爹沈卫国正和一个精瘦的汉子蹲在屋檐下,两人中间摆着一碟花生米,正就着小酒闲聊。 那汉子正是上午在村口碰上的老张叔,他跟沈卫国关系铁,是能一起上山打猎过命的交情。 老张眼尖,一瞅见两人,立刻扯着大嗓门嚷嚷起来。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小两口回来了!” “卫国,你这当爹的可不地道啊,儿子娶媳妇这么大的事,连口喜酒都不给老哥哥我喝?” 沈卫国看到老张,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嘬了一口旱烟,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 “你个老小子,消息倒是灵通。” “那可不!上午就撞见了!” 老张一拍大腿,眼神在沈家俊和苏婉君身上打了个转。 “动作够快的啊,偷摸着就把事儿给办了!不够意思!” 这话里带着几分玩笑,几分埋怨。 沈卫国将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眼神变得深沉了几分。 “老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这儿媳妇……成分不太好。” “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要是大张旗鼓地摆酒,你来还是不来?” “你来了,别人怎么看你?对你影响不好。” 老张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他沉默片刻,端起酒碗灌了一口,碗底在石桌上砸出一声闷响。 “放屁!你沈卫国儿子结婚,我老张能不来?” “谁他娘的敢在背后嚼舌根,你看我撕不撕烂他的嘴!” “我知道你肯定会来。”沈卫国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正因为知道,才不能让你来。这事儿,咱们心里明白就行。” “婚礼低调点,对谁都好。至于咱们哥俩,想喝酒,什么时候不行?” 老张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 “行吧,这事儿听你的。不过,我可听说了,你连民兵队长的位子都撂挑子了?” “你这是打算干啥?回家跟你婆娘学着纳鞋底?” 沈卫国嘴角一撇,眼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纳鞋底?我可没那手艺。”他站起身,转身进了屋。 片刻之后,他再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杆擦得锃亮的单管猎枪。 枪身是陈年的木头,包浆温润,枪管却闪着幽幽的寒光,一股子煞气扑面而来。 “老伙计,该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他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枪身。 “明天,借你家那两条黑煞星使使,带我这傻儿子去山上溜一圈。” 老张一看到那杆枪,眼睛都亮了。 “没问题!我家那俩货早就憋坏了!” 老张也是猎户个中好手,家里养着两条凶悍的猎犬。 “随时等你话!” 两人正聊得兴起,沈家俊已经拉着苏婉君走了过来。 “爸,张叔。” 苏婉君有些拘谨,跟着小声喊了一句。 “张叔好。” “诶!好,好!”老张笑得合不拢嘴。 “来得匆忙,叔也没准备啥。放心,你俩的礼,叔回头肯定给你们补上!” 沈家俊坐到小板凳上,目光落在那杆猎枪上,心里一阵火热。 “爸,你把家伙都拿出来了,这是真要上山?” 沈卫国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考校。 “你小子前两天不是嚷嚷着想去?怎么,怕了?明天就带你去开开眼,长长见识。” “真的?!”沈家俊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兴奋几乎要从胸口溢出来。 穿越过来这段时间,他其实早就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了。 起初只是觉得干农活没那么累。 后来有一次,他帮着大哥挪动院角那块用来砸核桃的磨盘石,那玩意儿少说也有两三百斤。 他竟然一个人轻松地抱了起来,当时就把沈家成和吴菊香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有他的记忆力。 前两天他从公社拿回来一张旧报纸,只是随意扫了一分钟,过后竟然能将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记起九成以上。 这些变化,正随着他对这个世界的适应而逐渐苏醒。 他迫切地想要验证,想要知道自己力量的边界在哪里。 …… 次日,天还未亮,只是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沈家俊就被院子里的动静惊醒了。 他一个激灵翻身下床,没有半分赖床的意思。 推开门,一股带着水汽的微凉空气扑面而来。 院子里,母亲任桂花已经点亮了灶屋的油灯,锅里正烙着喷香的玉米饼子,那是给他们准备的干粮。 吴菊香也在一旁帮忙,将炒熟的黄豆和盐巴用油纸包好。 今天上山,只有沈卫国和沈家俊父子俩。 女人和孩子是不能跟去的,山里头,邪乎着呢。 父子俩默不作声地坐在桌边,呼噜呼噜地喝着滚烫的小米粥,就着咸菜,吃得飞快。 饭毕,任桂花将两个沉甸甸的布袋子递了过来。 “干粮和水都在里头了。进了山,都机灵着点,听你爸的话!” 她嘴上说得硬气,眼神里的担忧却藏不住。 沈家俊背上一个半人高的背篓,里面放着绳索、火镰和一些急救用的草药。 沈卫国则将那杆单管猎枪斜挎在肩上,腰间别着一把开山刀,整个人气势一变。 “走了。” 沈卫国只丢下两个字,便迈步向院外走去。 沈家俊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苏婉君,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快步跟了上去。 父子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之中。 不过,进山之前,他们还得去一个地方。 老张家。 那两条能追踪、能搏杀的猎犬,能在他们打猎的时候帮上大忙。 第22章 这才刚进来,就赚了好几块钱 老张家的院门虚掩着,人还没走近,两道凶悍的犬吠声已经穿透晨雾,扑面而来。 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拴着一黄一黑两条精壮的土猎犬。 它们身形矫健,肌肉贲张,正拼命地拽着铁链,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一双双眼睛闪着野性的光。 “别嚎了!有客!” 老张叼着旱烟杆从屋里出来,朝着两条狗呵斥了一声,随即又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 “卫国,家俊,你们可算来了。再不来,我家这门槛都得被这两个畜生给刨平了!” 他走到狗跟前,拍了拍那条黑狗的脑袋,眼神里满是喜爱。 “这猎犬啊,就跟刀一样,得时常磨着。总圈在家里,凶性都磨没了,还叫什么猎犬?” “你们能带它们上山撒个欢,我比谁都高兴。” 那两条狗一看到沈卫国,咆哮声立刻小了下去,变成了低低的呜咽,尾巴也跟着摇晃起来,显然是老熟人了。 可当它们的目光转向沈家俊时,又立刻警惕起来,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噜声。 “家俊,过来。”老张招了招手。 “跟大黄和大黑混个脸熟。这俩畜生认人,熟了下次就不冲你叫了。” 沈家俊心里有些打鼓,但更多的是好奇。 他缓缓走上前,没有丝毫畏惧,只是伸出手,试探着停在半空中。 出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那条名叫大黑的猎犬只是警惕地嗅了嗅,随即紧绷的身体竟然放松了下来,甚至主动凑上前,用它那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沈家俊的手心。 旁边的大黄见状,也跟着摇起了尾巴。 老张手里的旱烟杆都忘了往嘴里送。 “嘿!邪了门了!”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我家这两条狗,除了我和卫国,生人靠近三步之内就得龇牙。这……这就认你了?” 沈家俊心里也是一动,他顺势摸了摸大黑的头,入手是粗硬但温热的毛发。 “张叔,是你把它们教得好,通人性。” “屁!我可没这本事!”老张把狗绳解开,递了过去,嘴里还在啧啧称奇。 “拿着,进了村子可千万别松开,吓着人就不好了。” “放心吧张叔。”沈家俊接过两条沉甸甸的狗绳。 沈卫国在一旁看着,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他拍了拍老张的肩膀。 “老哥,真不一起上山溜达溜达?” 老张捶了捶自己的后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不去了,不去了。 “前两个月在山上追个兔子,不小心崴了脚,从坡上滚下来,到现在这老腰还不得劲呢。” “你们玩好就行。” 告别了老张,父子俩牵着狗,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刚一离开村子,两条猎犬立刻兴奋起来,拽着绳子就想往前冲。 沈家俊被那股力道一带,差点一个趔趄。 “嘿,老实点。”他沉声喝了一句。 “别乱跑!” 神奇的是,两条狗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冲势一缓,竟然回过头来,用脑袋蹭着他的裤腿,喉咙里发出撒娇般的呜咽。 “等到了山上,有你们撒欢的时候。”沈家俊被逗乐了,拍了拍它们的脑袋。 两条狗顿时安静下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再也不乱冲乱撞了。 走在前面的沈卫国回头看了一眼,眸光深邃。 他太了解这两条狗了,野性难驯,以往自己带它们出来,头半个钟头都得跟它们较劲。 可到了儿子手里,怎么就跟养熟了的家犬一样听话? 他没问,只是把这份疑惑压在了心底。 很快,他们便到了山脚下。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清新的气息,四周静谧,只有几声不知名的鸟叫。 “把绳子解开吧。”沈卫国停下脚步。 沈家俊依言解开了狗绳。 大黄和大黑瞬间没入了前方的灌木丛中,不见了踪影。 “爸,这……不会跑丢了吧?”沈家俊有些担心。 “丢不了。”沈卫国显得很平静,从兜里摸出烟叶,慢条斯理地卷着。 “它们这是去探路了。等着,一会儿就回来。” 果然,不出三分钟,灌木丛一阵晃动,两条狗浑身沾着露水跑了回来,围着父子俩直摇尾巴,似乎在催促他们快点上路。 “走了,跟紧点。”沈卫国把烟杆别在腰后,率先踏上了崎岖的山路。 沈家俊跟在沈卫国的身后。 “爸,这附近难道没有啥野兔野鸡吗?” 沈卫国头也不回。 “这里距离山下太近,就算有,也早被抓完了,想要打猎还得再进去。” 沈家俊跟着沈卫国一路向山里走去,他好奇看着山里的景色。 沈家俊深吸一口山林间清新的空气,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展开了。 这是沈家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进入这片广袤的深山。 以前原主也只是在山脚下砍砍柴,挖点野菜。 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充满了新奇。 有趣的是,大黄和大黑不再乱跑,反而一左一右地将他夹在中间。 这两条猎犬很喜欢和沈家俊待在一起。 “家俊。”走在前面的沈卫国突然停下,抬手指着不远处一棵老柞树的树干。 “你看那是什么?” 沈家俊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粗糙的树皮上,长着一团白茸茸、毛绒绒的东西,像个小刺猬,煞是好看。 “这是……猴头菇?” 他脑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知识。 “眼力不错。”沈卫国赞许地点点头。 “这可是好东西,味道鲜得很。拿到供销社去,一斤能换一斤猪肉票呢。去把它割下来。” 一斤猪肉! 沈家俊的眼睛亮了。 在这个年代,这可是硬通货。 他从背篓里抽出那把任桂花给他准备的锋利小刀,三两下爬上树,小心翼翼地将那朵足有碗口大的猴头菇完整地割了下来。 捧在手里沉甸甸的,他兴奋地跳下树。 “爸!还是上山好啊!这才刚进来,就赚了好几块钱!” “别高兴得太早。” 沈卫国接过猴头菇,用草绳仔细捆好放进背篓。 “这是运气。山神爷赏饭吃,才有收获。空着手下山,才是常事。” 沈家俊却不这么想,看着这片生机勃勃的密林,心里一片火热。 “爸,这山里头,不是有很多野鸡野兔吗?” 第24章 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罢了 沈家俊手脚麻利地将背篓里的那株猴头菇小心翼翼地取出来。 用干净的布包好,这才和父亲合力,将那头尚有余温的傻狍子塞了进去。 至于用布包好的猴头菇得放在外面,否则会被挤坏掉。 “爸,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沈家俊意犹未尽,一双眼睛冒着精光,四下里张望着。 “咱们再往里走走?这外围都有傻狍子,那深山里头,不得有野猪撞上来?” 沈卫国瞥了他一眼。 “你当这山里的货是大白菜,想见就能见?” 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野猪是有的,可那玩意儿精得跟鬼似的,还得看运气。” “就像那些一门心思上山来采参的,有的在这山里头转悠三五个月,连根参须子摸不着。” “可有的人运气好,头天上山,脚底下就能绊着一棵上了年份的老山参。”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沈家俊心头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那可说不准!”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兴奋。 “万一咱们今天就是那运气好的呢?” 沈卫国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过来人的淡然。 “那就找找看。” “反正我进这山没有一百回也有八十回了,上了年份的人参,连个影子都没见过。” 那边,大黄和大黑已经将狍子的内脏分食干净,正伸着舌头,意犹未尽地舔着嘴边血迹。 “走吧,换个地方转转。”沈卫国招呼了一声,迈开步子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里的血腥味太大,说不准会引来别的猛兽。” 到时候,他们两父子就叫天天不要叫地地不灵了,还是赶紧离开为妙。 “好嘞!”沈家俊高声应着,赶紧叫上两条猎犬,紧紧跟上父亲的步伐。 背上的分量着实不轻,沈卫国回头看了一眼儿子背着背篓的样子,沉声问了一句。 “要是拿不动就吱声,别硬撑着。” 沈家俊咧嘴一笑,胸膛一挺,中气十足。 “爸,你放心!别说这五十斤,今儿就是打到一头两三百斤的野猪,我也照样能给它囫囵个儿背下山去!” 他说这话可不是吹牛,颠了一下后面的背篓,沈家俊只觉得轻如无物。 沈卫国听了,只是嘴角微不可查地撇了撇。 “啥时候还学会这臭毛病了。” 吹牛不上税! 这小子,还是年轻,不知天高地厚。 沈家俊嘿嘿一笑,他知道他爹不会相信,毕竟这身力气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爸,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沈家俊正得意地说着,猛地一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前方父亲头顶的树枝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爸,蹲下!” 一声暴喝,几乎是出于本能! 沈家俊手中的砍刀在同一瞬间,带着一股凌厉的破空之声,朝着沈卫国身前的半空中横扫而去! 沈卫国毕竟是个老猎户,也算是久经沙场了。 反应速度在这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几乎在儿子喊出声的同时,他整个身子已经往下一矮! “唰!” 一道乌光从他头顶堪堪掠过,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响。 沈卫国迅速直起身,心有余悸地回头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地上,一条通体乌黑、长着三角脑袋的毒蛇,已经被斩成了两截! 那蛇身还在地上疯狂地扭动着,场面骇人。 “好小子,身手可以啊!”沈卫国眼中迸发出一抹惊异的光。 沈家俊这才感觉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他咽了口唾沫,带着几分后怕和得意。 “嘿,我这也是被吓了一跳,胡乱挥了一刀。” 沈家俊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他刚才看到那条蛇,也是脑中空白一片,立刻会到出去。 这山里面的蛇,大多数都是毒蛇,要是被咬一口,那后果可不得了! 虽然他们带着蛇药,但也不一定保证真的可以解毒。 沈卫国上前,用砍刀精准地将还在张合的蛇头剁下,远远地扔进草丛。 然后将这蛇开膛破肚取出蛇胆,将蛇胆放进了瓶子里,准备拿回去泡酒喝。 剩下的蛇肉也都被收了回来,吃起来也是不错,拿出去卖也能卖好几块。 不过那要是活得,现在蛇已经死了,沈卫国打算拿回去自己烧了吃。 收拾完这些之后,沈卫国看了看四周。 “走,先找个地方把干粮吃了。” 父子俩换了个方向,又走了十来分钟,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到了一处陡峭的山壁之下,山壁缝隙里渗出清泉,汇成一条潺潺的小溪。 两人在溪边洗了手,就着清冽的溪水啃着干硬的馒头。 不到十分钟,午饭便草草解决。 正当他们准备起身,再去山里碰碰运气时。 一旁正在溪边喝水的大黄和大黑,突然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警告声,猛地朝着侧前方的一片密林冲了过去! “汪!汪汪!” 犬吠声起,草丛中猛地爆发出一阵骚动。 紧接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扑棱着翅膀,尖叫着冲天而起! 沈家俊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动了! 他下意识地从地上抄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山鸡飞去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 咻——! 带着风声的石子,在空中划过一道精准的抛物线。 一声闷响,那只已经飞出二十多米远的山鸡,翅膀一僵,直挺挺地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大黄,去,叼过来!”沈家俊兴奋地大喊。 大黄立刻摇着尾巴冲了过去,不多时便叼着那只还在扑腾的山鸡跑了回来。 一旁的沈卫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可是二十多米远! 寻常人能把石头扔这么远就不错了,这小子不光力气大,准头还这么离谱? 这臂力,这眼力,简直是天生的猎手! 沈家俊提溜着那只分量不轻的山鸡,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骄傲。 “爸,你看!这可是我自己打到的!” 沈卫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儿子那副快把尾巴翘上天的模样,嘴上却是不饶人。 “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罢了。” 第25章 妈,你这是干啥?家里来客了? 沈家俊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没反驳。 他知道,自己这老爹就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这会儿心里指不定多得意呢。 沈家俊也没想到自己随手一击就打下来这只山鸡,这可是他第一次打到的猎物! 沈卫国也对沈家俊另眼相看,就算是他也没办法在那么远的距离用石块把山鸡打下来。 而沈家俊心里火热,刚才那一石头,完全是下意识的肌肉记忆,快、准、狠! 若是加以练习,岂不是…… 沈家俊心念电转,眼神不着痕迹地在地上扫了一圈,弯腰捡起几块拇指大小、形状趁手的石块,悄悄塞进了裤兜里。 这玩意儿,可是比弹弓还好用的利器! 沈卫国将沈家俊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将那只还在蹬腿的山鸡用藤条捆了,扔进儿子背后的背篓里,抬头看了看天色。 “还有一个钟头,不管打着打不着,都得下山。” “别啊爸!”沈家俊正意气风发,哪里肯走。 “这才刚开张,咱们再往里头探探,万一真碰上一头野猪,那才叫发财了!” 沈卫国眼睛一瞪,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压了过来。 “山里天黑得早,你想摸黑滚下山?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听我的,一个钟头后必须走!” 得,老爹发话了。 沈家俊脖子一缩,只好点头应下。 只可惜,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父子俩的运气似乎用光了。 别说野猪,连只野兔的影子都没再瞧见。 虽然最后还发现了一只飞龙鸟,但沈卫国猎枪还没有准备好,它就已经飞走了。 沈家俊扔出的几块石头,更是连根毛都没留下。 真是可惜啊! 看着飞走的飞龙鸟,沈家俊一脸的遗憾,这一只飞龙鸟,也是个值钱的东西。 眼看日头偏西,沈卫国大手一挥,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走,沈卫国看了一眼儿子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大背篓,沉声问一句。 “东西背得动不?要不我来?” 今天那么多路还背着那么多东西,沈卫国对沈家俊已经是另眼相看了。 “爸,你小看我!”沈家俊胸膛一挺,脚下生风。 “别说这点分量,就是再加一倍,你儿子我也能给你扛下山!” 沈卫国看着儿子那副精神抖擞的模样,黝黑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笑意。 “行,累了就吱声。” 话是这么说,可一直到山脚下,沈家俊的腰杆都挺得笔直,连大气都没多喘几口。 这让沈卫国对他更是刮目相看。 到了老张叔家,沈卫国进去还猎犬。 沈家俊则背着满当当的收获,意气风发地先一步朝自家大院走去。 “妈!婉君!嫂子!哥!我回来了!” 人还没进院门,沈家俊的嚷嚷声就先传了进去。 正在院里收拾东西的任桂花和吴菊香闻声抬头。 一见是他,任桂花立马快步迎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焦急。 今天是他们第一次上山打猎,任桂花的早就担忧不已,看到两人平安才能放心。 “你老汉儿呢?咋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去老张叔家还狗去了,马上就回。” 沈家俊将背篓往地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 听到男人没事,任桂花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嘴上却不饶人地嗔怪了一句。 “一惊一乍的,吓死个人!” “妈,你看看今天我和爸打到什么东西!今儿咱们家改善伙食!” 沈家俊献宝似的从背篓里掏出那只肥硕的山鸡和那株品相极佳的猴头菇。 “山鸡炖猴头菇,保准香掉舌头!” 任桂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知道这些吃下去得多少钱?就知道吃。” 这时,大哥沈家成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地上的狍子腿和山鸡,一向沉默的他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喜。 “家俊,第一次上山就能有这收获,不赖啊!” 吴菊香也温声夸赞道。 “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几次,买猎枪和子弹的钱就能挣回来了。” 买猎枪的钱…… 沈家俊心头猛地一沉。 他这才想起,这杆老旧的猎枪和那几发珍贵的子弹,也要不少钱。 而且按照村里的规矩,拥有猎枪的猎户,每年要向大队上交三百斤猎物冲抵任务。 三百斤!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刚才那点得意和兴奋,瞬间被一股沉甸甸的紧迫感所取代。 这么算起来,今天的这些东西,也没有多少。 苏婉君拿出来了一碗红糖水。 “家俊,来喝点水。” 看到苏婉君,沈家俊的心情更好了,接过水一下子就喝光了。 正喝着,沈卫国也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子。 任桂花立刻迎了上去,指着地上的狍子肉,压低了声音问。 “当家的,这肉……是拿去黑市卖了,还是上交到村里去?” 沈卫国看了一眼满脸期待的家人,大手一挥,声音沉稳有力。 “第一次打猎,图个吉利,都留着自家吃!以后打多了,再考虑上交和卖钱的事!” “好嘞!”任桂花顿时喜笑颜开,麻利地拎起山鸡就往厨房走。 当晚,沈家的厨房里飘出了香气。 山鸡的肉香混合着猴头菇独特的鲜味,勾得人肚里的馋虫直打滚。 沈家俊闻着味儿就钻进了厨房,看着锅里翻滚的金黄鸡汤和炖得软烂的鸡肉,忍不住伸出筷子就想夹一块。 “啪!” 任桂花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眼睛一横。 “急啥?长辈都还没上桌呢,没点规矩!” 沈家俊讪讪地收回手,只见任桂花拿出一个干净的大碗,先仔仔细细地将鸡腿、鸡翅等好肉连带着浓汤盛了满满一碗,几乎占了锅里的小一半。 然后才把剩下的倒进一个大盆里。 他看得一愣,忍不住问。 “妈,你这是干啥?家里来客了?” 任桂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将那碗冒着尖儿的鸡汤往他手里一塞,下巴朝着院外点了点。 “端过去,给你岳父岳母他们送去。” 见儿子还有些发愣,任桂花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你记着,你现在是成了家的人了。” “以后分了家,婉君娘家那边,就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了。” 第26章 这主意就是你哥自个儿提的! 沈家俊捧着那碗几乎冒尖的鸡汤,手心发烫,心里更是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这哪里是一碗鸡汤,这分明是半只鸡! 在这个连吃饱饭都成问题的年头,这分量太重了。 家里还没分家,锅里的一切都是共有的。 他这个做弟弟的刚结婚,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胳膊肘往外拐,大哥大嫂心里能没点想法? 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大哥大嫂,都给了他一种温馨家庭的感觉。 而在这个时代,很多人都吃不饱,粮食就是大家的命根子。 更别说是肉了,有的家庭一年到头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一回肉。 因为肉导致家里吵架的屡见不鲜,虽然说他们家里并没有出现过。 所以即便是这回打猎回来,沈家俊知道苏婉君家里也需要这点东西,但也没有开口说。 毕竟这肉也有大哥大嫂的一份,他不想让家里闹得不愉快。 却没想到他自己没有说出来,母亲却帮他想到了。 “妈,这……这也太多了。” 沈家俊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 “咱们还没分家,我一下端走这么多,哥和嫂子那儿……” 任桂花眼睛一瞪,手里的锅铲往灶台上一磕,发出一声脆响。 “有啥想法?这主意就是你哥自个儿提的!” 沈家俊猛地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哥说,你刚成家,媳妇儿娘家那边正是最难的时候。” “咱们家既然有这个条件,就不能让人家小瞧了婉君。” “况且你要是不帮,婉君那边也会惦记,你夹中间也不好做,所以让我留点肉给你媳妇。” “要不是他先开这个口,我跟你爸也不好意思提!毕竟我们也不能一直偏帮你,让你们兄弟俩感情闹不合” 任桂花嘴上说得硬气,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骄傲。 一股热流从沈家俊的胸口直冲头顶,瞬间就冲红了他的眼眶。 他下意识地回头,透过厨房的门帘,似乎能看到正堂屋里那个沉默地坐在煤油灯下,就着昏黄灯光编草鞋的大哥。 那个不善言辞,却总在用行动表达着一切的沈家成! 这可是肉啊,连他们家里也不可能三天两头的吃肉,大哥竟然会主动提出这件事情! 这是大哥在为他着想,有这么一个大哥,他的运气真的很好! “还有。” 任桂花下巴朝着墙角一扬。 “那条狍子腿,你爸早就给你砍下来了,一并带过去。你岳父岳母都是体面人,落了难,咱们能帮一把是一把。” 沈家俊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觉得喉咙里堵得厉害。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我现在就跟婉君送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 “妈,你们吃饭不用等我们,我们快去快回。” “去吧,路上走快点。”任桂花摆摆手,又转身忙活起来。 沈家俊找来一个干净的竹篮,小心地将那碗鸡汤放进去,上面仔细盖了块,又扛起那条分量不轻的狍子腿。 走到院子里,正好看见沈家成从屋里出来。 “哥……”沈家俊千言万语堵在嘴边,最后只化作一句,“……谢了。” 沈家成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瞥了他手里的东西一眼,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 “瞎客气啥。快去快回,肉都快凉了。” 沈家俊用力点头,转身对着新房那边喊了一声。 “婉君!出来一下!” 门帘一挑,苏婉君应声而出。 她刚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昏黄的灯光下,脸颊上带着一抹新婚的羞赧红晕,看到沈家俊手里的东西,顿时愣住了。 “这是怎么了?” “走,跟我送点东西去。”沈家俊冲她一笑。 苏婉君也没问什么,接过袋子就跟在沈家俊的身后。 夜色渐浓,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苏婉君看着沈家俊肩上那条粗壮的狍子腿,震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这是狍子腿?” 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东西,她只在被下放前见过。 “对啊。”沈家俊步子轻快,回头冲她眨了眨眼,压低声音,故作神秘。 “你再猜猜,这篮子里是啥?” “是……?” “一整大碗山鸡炖猴头菇!”沈家俊揭晓了答案,“猜猜咱们这是去哪儿?” 苏婉君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去……去我爸妈那儿?” “聪明!” 沈家俊笑意更浓。 “没想到吧?不是我要送,是我爸妈,还有我哥我嫂,他们主动让我给你娘家送来的。” “要不然,我哪好意思开这个口。” 苏婉君的脚步瞬间停住了。 她望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背影,夜色模糊了他的轮廓,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温暖。 眼眶一热,雾气迅速弥漫上来。 “你爸妈……他们……他们真是太好了。” 沈家俊笑了笑。 “感动啥,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后你对他们也好一点就行。” 苏婉君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牛棚里,昏暗的油灯下,苏家人正围着一张破旧的小桌子准备吃饭。 桌上只有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红薯粥,和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疙瘩。 李淑桐刚拿起筷子,就看到两道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家俊,婉君?”她又惊又喜,“你们咋这个时辰过来了?” “妈,来给你们加个菜。”苏婉君快步走进去,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喜悦。 桌边的三个半大孩子一听到加菜两个字,眼睛一下就亮了,齐齐地盯着沈家俊手里的篮子和肩上的肉,喉咙里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 “哇,是肉!姑姑,姑父,这是给我们吃的吗?” 沈家俊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头,很是喜爱。 “对啊,就是给你们吃的,帮姑父放到桌子上去吧。” 话虽如此,但沈家俊也不可能让几个孩子拿着碗。 他将篮子里面的碗拿了出来,几个孩子的小手凑在旁边保护着,直到碗放在桌上。 苏婉君将今天沈家俊父子俩上山打猎的经过简单一说,然后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鸡汤和狍子腿放在桌上。 “……爸妈说,特意给你们拿来尝尝鲜。” 一直沉默着的苏文博,呆呆地看着桌上那块血淋淋的鲜肉和那碗香气四溢的鸡汤,握着筷子的手,竟开始微微颤抖。 自打他们一家落到这个地步,受尽了白眼和冷遇。 他本以为,女儿嫁进根正苗红的沈家,沈家为了避嫌,从此必定会跟他们划清界限。 却没想到,女婿竟会在这晚饭时分,堂而皇之地提着大块的鲜肉上门! 第27章 就凭这小石子儿,还想打飞龙鸟 在苏家破旧的牛棚里又待了片刻,眼看苏文博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沈家俊便起身告辞。 “爸,妈,我们就先回去了,家里还等着我们吃饭呢。” 李淑桐拉着苏婉君的手,眼圈红红的,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在沈家一定要孝顺公婆,勤快干活。 两人走出牛棚,身后是苏家几个孩子压抑着兴奋的道别声。 皎洁的月光洒在乡间的小路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晚风拂过,带着泥土和庄稼的清香,吹散了牛棚里那股压抑的气息。 “看到你那几个侄子侄女没?刚才眼睛亮得跟小狼崽子似的,真是又心疼又招人喜欢。” 沈家俊扛着空篮子,步履轻快。 苏婉君的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填满了,暖洋洋的,甜丝丝的。 她侧头看着身边男人的轮廓,轻声嗯了一下。 苏婉君正是高兴的时候,给家里送东西简直比自己吃到了还要美味。 前些天她还以为自己家里坚持不下去了,就和沈家俊结了婚。 没想到结婚之后竟然给自己家里带来了这么大的改变,又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苏婉君对沈家俊也充满了感激和依赖,心里更是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两人虽然刚结婚,但感情也是与日俱增。 现在沈家人这么帮衬苏婉君的娘家人,沈家俊在苏婉君的心里地位也是急速上升。 “等以后。” 沈家俊忽然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气息温热地拂过她的耳畔。 “咱们也生两个,一个像你,一个像我,也这么懂事可爱。” 听到沈家俊的话,苏婉君的脸一下就红透了,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大路上的,你……你也不害臊!” 苏婉君又羞又恼,脚下快了半步,嗔了他一眼。 沈家俊嘿嘿一笑,大步跟上,理直气壮。 “我跟我自个儿媳妇说话,关旁人啥事?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你……你这个无赖!” 苏婉君被他这番浑不讲理的话堵得没脾气,跺了跺脚,干脆不理他,提着步子就往家的方向跑去。 “哎,你慢点!”沈家俊在后面笑着追。 两人一前一后跑回沈家院子,只见堂屋的灯还亮着,一家人竟都坐在桌边,整整齐齐地等着他们。 沈卫国一直板着的脸在看到他们进门后,才松动了些许,闷声闷气地开了口。 “回来了,那就开饭吧。” “爸,你们咋不先吃?”沈家俊有些意外。 苏婉君更局促不安,连忙低下头,怕是因为给自己家送东西,才耽误了大家吃饭的时间。 “对不住,爸,妈,都怪我,耽误大家吃饭了。” 任桂花一把就拉住了苏婉君的手,佯怒地瞪了她一眼。 “傻女子,说啥胡话!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哪有不等齐人就动筷子的道理?” “下次不准再说这种见外的话!” 一股暖流再次涌上心头,苏婉君只觉得鼻头一酸,眼眶又热了,重重地点了点头。 饭桌上,锅里炖着的,是剩下的半只山鸡。 肉香混合着猴头菇的独特鲜香,馋得人直咽口水。 沈卫国喝了口苞谷酒,放下筷子,突然对着众人冒出一句。 “今天这山鸡,是你家俊自个儿打的。” “啥?”桌上的人全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沈家俊。 沈家俊胸膛一挺,脸上满是得意,绘声绘色地吹嘘起来。 “那可不!我跟爸刚进林子,那家伙,扑棱一下就从草丛里飞起来了!” “我眼疾手快,抄起一块石头就砸了过去,不偏不倚,正中脑门!它就跟个风筝似的,一头栽了下来!” “爸的猎枪还没准备好呢,山鸡就下来了,爸也很震惊。” “瞧把你给能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任桂花嘴上数落着,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 “你爸啥世面没见过,这么点能耐能把你爸给镇住?” 沈家俊不说话了,反正在任桂花眼里,沈卫国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最好的人! 沈家俊嘿嘿一笑,夹起一个油光锃亮的大鸡腿,没有放到自己碗里,也没有给身边的苏婉君,而是直接放进了任桂花的碗里。 “妈,你成天操持家里最辛苦,这个你吃。” 任桂花一怔,她还以为这小子会先紧着新媳妇,没想到竟是给了自己。 她心里一暖,嘴上却不饶人。 “我个老婆子啃这玩意儿干啥?牙都快啃不动了,你自己吃!” 说着,任桂花就要把鸡腿夹给沈卫国。 沈卫国连忙阻止:“家俊夹给你的,你就吃,我吃别的就成。” 不得不说,这山鸡炖猴头菇的味道就是鲜美无比。 沈家俊扒了口饭,含糊不清地念叨。 “唉,这山鸡就是香!要是天天能吃上就好了。” “可惜了,今儿还看到一只飞龙鸟,让它给跑了。” 一直沉默的沈卫国,闻言也咂了咂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向往。 “飞龙鸟的汤,那才叫一绝。” 沈家俊把碗一放,豪气干云。 “爸,你等着!下次,下次我非得给咱家弄一只回来尝尝!” 沈家成看着信心十足的弟弟,忍不住泼了一盆冷水。 “那飞龙鸟可机灵着呢,不然为啥子一只差不多能卖十块钱?” 沈家俊一算,他们农村娶媳妇也只要几十块钱的彩礼。 去山里打几只飞龙鸟就能娶媳妇了,一个媳妇等于几只飞龙鸟? 沈家俊看着苏婉君,那这不就是六七只飞龙鸟吗?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饭后,苏婉君和嫂子吴菊香麻利地收拾着碗筷。 两个女人凑在厨房里,低声说着体己话,关系愈发亲近。 而沈家俊则从墙角捡了一堆大小适中的鹅卵石,跑到院子空地上。 只听破空声不断响起,他正对着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投掷。 沈家成叼着一根草根,靠在门框上,看着自家弟弟跟魔怔了似的,不由得出声。 “你还真当真了?就凭这小石子儿,还想打飞龙鸟?” 沈家俊头也不回,手臂猛地一甩,一块石子带着劲风,精准击中了十几米外的一根树枝。 “哥,你等着瞧。等我练出来了,咱爸那杆老猎枪,都不一定有我打的猎物多!” 第28章 这小子,还是太年轻气盛了 沈家成嗤笑一声,把嘴里的草根吐到一边,斜睨着自家弟弟,那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你就吹吧。 “还想跟你爸的老猎枪比?你咋不上天呢?就凭这几颗破石头?” 一直没吭声的沈卫国也缓缓摇了摇头,浑厚的嗓音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他抽了口旱烟,烟雾缭绕中,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显得愈发严肃。 “家俊,打猎不是耍把戏,那飞龙鸟机警得很,听见点动静就飞没影了。石头,不行。” 老一辈的经验之谈,掷地有声。 在这片山林里,他们只信猎枪和套子,谁听说过用石头能填饱肚子的? 沈家俊也不争辩,嘴角一勾,眼里闪着一丝狡黠的光。 他知道,事实胜于雄辩。 他转身从墙角下搬来一块烧剩下的半截红砖,立在了院子中央。 他自己则退了又退,一直退到堂屋门口,估摸着差不多有十五米远。 “爸,哥,你们就瞧好了!” 话音未落,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后仰,手臂猛地一甩! “嗖——!” 一颗鹅卵石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奔那块红砖而去! “噗!” 一声闷响,石子打偏了,砸在红砖旁边的泥地上,溅起一小撮尘土。 红砖纹丝不动。 “哈哈哈哈……”沈家成当即就笑出了声,捶着门框,乐不可支。 “就这?家俊,你这准头,怕是连蹲在田埂上的麻雀都打不着哦!” 沈卫国也忍不住,嘴角咧开,平日里板着的脸也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这小子,还是太年轻气盛了。 沈家俊脸上却不见丝毫羞恼,反而双眼放光,透着一股自己才能理解的兴奋。 他没理会大哥的嘲笑,径直朝落点走去。 沈卫国也跟着走了过去,他想看看究竟偏了多远,好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石子砸中的地面时,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只见那坚实的黄土地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指节深的小坑! 坑边的泥土都因巨大的冲击力而微微翻起。 这…… 沈卫国瞳孔骤然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指探了探那个小坑,内心翻起了惊涛骇浪。 这力道……怕是都快赶上他那杆老猎枪在二十米外的威力了! 猎枪的子弹要钱要票,金贵得很,每次上山都得省着用。 可这石头呢?漫山遍野都是! 这要是准头再练好点,岂不是等于随时随地都带了一把不用子弹的猎枪? 想到这里,沈卫国猛地抬头,看向自家二儿子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看一个吹牛的小子,而是像在看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声音前所未有的郑重。 “家俊,好好练!要是真能练出来,往后咱家说不定就指着你这身本事,吃喝不愁了!” 沈家俊凑上前,看到那个小坑也是一脸狂喜。 他知道自己力气变大了,却没想到大到了这种地步!这简直就是人形投石机啊! 父亲的认可,让他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爸,你放心!”他捡起石头,眼神灼热,“我一定练出来!” 说完,他转身回到原位,再次摆开架势,院子里破空声响得更加起劲了。 这时,厨房的门帘一挑,苏婉君和吴菊香端着洗干净的碗筷走了出来,任桂花跟在后面。 “大晚上的不睡觉,叮叮咣咣的弄啥子名堂?” 任桂花一眼就看到院子里跟个疯小子似的沈家俊,顿时柳眉一竖。 “多大的人了,还学娃娃耍石头?像个啥样子!” 沈家俊手上一停,立马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朝任桂花喊道。 “妈,这可不是耍!我这是在练本事呢,以后上山能帮爸多打点东西回来!不信你问爸,是他让我练的!” 任桂花狐疑地看向自家男人,只见沈卫国竟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愣了一下,虽说搞不懂这爷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是当家的发了话,她也就不再多嘴,只是嘴里还忍不住嘀咕了几句。 苏婉君则静静地站在廊下,看着月光下那个挥汗如雨的身影,清澈的眼眸里,异彩连连。 第二天,沈家俊没上山,而是天一亮就在院子里继续跟那块红砖较劲。 苏婉君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屋檐下,一边看着他,一边娴静地缝补着一家人的衣裳。 阳光洒在她身上,岁月静好。 沈卫国心里也有了计较,山里的野物也得有休养生息的时间,隔一天上一次山正好。 儿子既然有这天赋,就让他好好练。 沈家俊的天赋是惊人的。 不过一天功夫,那块红砖在他手下已经撑不了几个来回。 只听一声脆响,红砖应声断成两截! 到后来,半截砖头已经不够沈家俊打了。 他干脆从地基边上搬来一块人头大的青石,当成了新的靶子。 一天下来,院子里都是砸石头的声音。 不过进步还是明显的,准头好了不少。 沈家俊觉得要是再一次遇到那只飞龙鸟,肯定能把它给打下来。 又过了一天,天刚蒙蒙亮,任桂花的大嗓门就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都起来了!太阳都晒屁股了!老二,跟你爸上山去了!” 沈家俊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和沈卫国简单吃了点早饭,便直奔村东头的老张家。 在老张家接了大黄和打黑后,沈卫国和沈家俊进山。 这一次,沈家俊的准备格外充分。 他腰间挎着一个自己缝的布包,里面沉甸甸的,装了二三十个精心挑选大小合适的石头。 这些石头是沈家俊挑出来适合自己的手感,准备拿它们当暗器使用。 刚进山不久,两条一直温顺跟在脚边的猎狗突然压低了身子,喉咙里发出低吼。 随即叫着朝前方的一片灌木丛猛冲过去! “有货!”沈卫国精神一振,抄起猎枪就跟了上去。 沈家俊更是心头一热,血液都沸腾起来! 他一边紧跟着父亲的脚步,一边飞快地从布包里摸出两块坚硬的石头,紧紧攥在手心! 第29章 能把那头大的放倒就烧高香了 “咔嚓!” 一声清脆的子弹上膛声在寂静的山林里骤然响起。 沈家俊心头一紧,那是父亲给老猎枪上膛的声音! 果然,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两条猎狗的低吼声变得愈发急促而凶狠,充满了压抑的兴奋。 有大家伙! 沈家俊的肾上腺素瞬间飙升,血液都沸腾起来。 这才刚进山多久? 半个钟头都不到吧! 今天这运气,简直是撞了大运了! 他猫着腰,拨开身前一丛半人高的蕨类植物,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都为之一滞! 只见前方一片林间空地上,两条猎狗正一左一右地与两头野猪对峙着。 那两头野猪,一头大的壮硕如牛犊,獠牙外翻,闪着森然的寒光,浑身的鬃毛根根倒竖,正焦躁地用前蹄刨着地上的腐叶,喉咙里发出威胁声。 在它身后,还跟着一头小了一圈的,显然是头半大的猪崽子,正瑟瑟发抖地躲在大家伙的身后,显得惊恐不安。 野猪! 沈家俊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这玩意儿可是山里一等一的硬货,浑身是宝,肉多油厚,一张完整的猪皮都能换不少好东西! 一头大野猪,够全家吃上好几个月的荤腥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上了沈家俊的天灵盖! 身旁的沈卫国早已半蹲下身子,将那杆磨得发亮的老猎枪稳稳地架在了一棵歪脖子树的树杈上,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那头大的。 他整个人与山林融为了一体,眼神锐利,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只等一个最佳的出手机会。 “爸,两头都能留下不?” 沈家俊压低了声音,兴奋得嗓子眼都有点发干。 “能把那头大的放倒就烧高香了。” 沈卫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目标,声音沉稳。 “就一颗子弹,不能浪费了。” 沈家俊舔了舔嘴唇,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那……那头小的,交给我试试?” 沈卫国眼角的余光扫了儿子一眼。 他想起了昨天院子里那块碎成两半的红砖,想起了那颗砸进地里足有一指节深的小石子。 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悬,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直接开口拒绝。 或许是因为这两次上山,这小子再没像以前那样叫苦喊累,那双眼睛里,反倒多了一股他说不清道不明的精气神。 “别逞能。” 他只淡淡地吐出三个字,算是默许了。 这已经足够了! 沈家俊心中大定,悄无声息地将背上的背篓卸下,轻轻放在地上,右手已经从腰间的布包里摸出了两块手感最好的小石块。 双方的对峙不过短短几十秒,那头大野猪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 它猛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竟然直奔着沈卫国和猎狗的方向狂冲而来! 就是现在! “砰——!” 沉闷的枪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飞鸟无数! 沈卫国在野猪启动的瞬间就扣动了扳机! 然而,中枪的野猪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倒下,反而被彻底激怒,速度不减反增,血红的眼睛死死锁定了沈卫国,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与此同时,那头小野猪被枪声和同伴的惨嚎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掉头就跑! 它选择的逃跑方向,正好要从沈家俊前方不远处掠过! 机会来了! 沈家俊兴奋不已! 就在那头小野猪从他面前的空隙冲过的一刹那。 他身体后仰,腰腹发力,整个人蓄满力量,右臂化作一道残影猛地挥出! “嗖——!” 一颗石块精准地射向小野猪奔跑中的后腿! 几乎就在石头脱手的同时,沈家俊的目光已经投向了父亲那边。 只见沈卫国不知何时已经扔掉了猎枪,手中多了一把雪亮的剔骨刀。 面对狂冲而来的巨兽,不退反进,身形一矮,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獠牙,手中的短刀顺势在那野猪的脖颈处狠狠一划! “噗嗤!” 鲜血飙射而出! 那头巨大的野猪带着巨大的惯性又往前冲了七八米,最后轰然倒地,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再也没了动静。 好快的身手! 沈家俊心中暗赞一声,这才扭头看向自己攻击的目标。 只见那头小野猪也倒在了十几米外,正躺在地上凄厉地惨叫。 它的一条后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竟是被他那一石头给硬生生砸断了! 沈卫国解决了大的,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当他看到那头腿断了的小野猪时,那张常年板着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 沈家俊……他真的做到了? 用一颗石头,就废了一头狂奔中的野猪?! 沈卫国快步走到大野猪身旁,趁着它还有最后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将剔骨刀捅进了它的心脏,加速放血。 温热的猪血汩汩流出,山林间的血腥味愈发浓郁。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子,看向同样一脸兴奋走过来的儿子,那眼神复杂极了,有震惊,有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赞许和骄傲。 “好小子!”沈卫国拍了拍沈家俊的肩膀,手上的力道很重,“真有你的!” 这句夸奖,却让沈家俊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比打到两头野猪还要来得高兴。 他想起了自己穿越前的孤儿身份,无依无靠。 而现在,他有了一个虽然不善言辞但行动上却无比可靠的父亲,有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母亲。 能遇到这样一对民主的父母,愿意让他去尝试,去相信他,这何尝不是一种天大的幸运? 换成在别的人家,沈家俊想要去苏婉君的想法一出,怕是要被打断腿! 所以听到沈卫国的夸赞,沈家俊的心中万分高兴。 “爸,这算啥!”沈家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少年意气风发。 “以后我天天跟你上山,我保证,让咱家顿顿有肉吃!” “哈哈哈,好!”沈卫国难得地放声大笑,笑声在山林里回荡。 “那我和你妈,就等着享你小子的福了!” 父子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笑完,沈卫国重新蹲下身,手法娴熟地开始给野猪开膛破肚。 血放得差不多了,得赶紧处理内脏。 第30章 家俊这娃出息了! 沈卫国利落地拔出还插在大野猪心口的剔骨刀,在粗糙的树皮上蹭掉血污。 想要在山里活下去,光会打猎不够,还得会收拾猎物。 沈家俊站在一旁,屏息凝神地看着。 只见沈卫国一脚踩住野猪的身体,刀锋沿着猪腹中线轻轻一划,坚韧的猪皮便应声而开。 他手腕再一转,力道用得巧妙,只听哗啦一声,一整副热气腾腾、还冒着白烟的内脏便被完整地掏了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滚落在腐叶上。 “嗷呜!” 两条早已按捺不住的猎狗立刻扑了上去,贪婪地撕咬着那些还温热的猪下水。 沈家俊看得眼角一抽,他下意识想问一句爸,猪大肠不留着吗,那可是后世烧烤摊上的极品美味。 但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算了,这个年代,连饭都吃不饱,谁会费那个功夫去收拾这玩意儿? 在村里人眼里,这就是最脏的东西,喂狗都嫌弃。 沈卫国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精准地从那堆内脏里挑出了猪心、猪肝和两个硕大的猪腰子,用一张宽大的树叶包好。 至于那血淋淋的猪肺,他看都没看,直接一脚踢给了旁边争抢的大黄和大黑。 “这头小的,你来。”沈卫国站起身,将那把沾满血污的剔骨刀递了过来。 沈家俊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爸,这玩意儿……我不太会,可能弄得没你好,你确定让我来?” “不会就学着点,刚才你不就看着呢?” 沈卫国眉头一挑,那张古板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以后你要是一个人上山,打到了东西,难不成还扛个囫囵个儿的下山?” 话糙理不糙! 沈家俊不再犹豫,重重点头,接过剔骨刀。 “我来!” “手稳点,别把苦胆弄破了,不然一整头猪肉都得发苦。” 沈卫国言简意赅地指点着下刀的位置。 “从这儿,对,就是这儿,划下去。” 有了父亲的指导,沈家俊深吸一口气,学着他的样子,一刀剖开了小野猪的肚子。 温热的触感和扑鼻的血腥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涌,但他强忍着不适,笨手笨脚地开始处理。 这活儿看着简单,做起来却极难。 他花了比沈卫国长三倍的时间,弄得满手满身都是血污,才勉强将有用的东西收拾干净。 处理完两头猪,父子俩在附近的山泉里洗干净手脸。 今天的狩猎,算是落下了帷幕。 “走,回家!”沈卫国将那杆老猎枪重新背上,拍了拍手。 他走到那头大的野猪旁,扎了个马步,准备将其扛上肩。 这头大家伙,少说也得有两百斤! “爸,我来扛大的,你扛那头小的。”沈家俊一步上前,拦住了他。 沈卫国动作一滞,扭过头,怀疑地上下打量着儿子。 “你?扛得动?” 在他看来,这小子虽然最近长进了不少,但身板还是太单薄了,扛那头八九十斤的小猪崽子还差不多。 沈家俊没多废话,只是咧嘴一笑。 他走到大野猪旁,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单手抓住野猪的一条前腿,猛地向上一提! “起!” 那头近两百斤的庞然大物,竟被沈家俊轻松提离地面,顺势往肩上猛地一甩,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轻松极了! 沈卫国彻底看愣了! 这……这还是他那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儿子? 这得是多大的一身蛮力?! 直到沈家俊扛着野猪走出好几步,他才如梦初醒,连忙扛起那头小的,快步跟了上去,一路上嘴巴开开合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 快到晌午十二点,父子俩的身影出现在了村口。 “快看!那不是沈队长吗?” “我的乖乖!他们爷俩……扛着的是……是野猪?!” “两头!还是一大一小!这大的得有两百斤吧!天呐!” 一时间,整个村子都轰动了,在地里干活的、在门口纳鞋底的、在家做饭的,全都围了上来。 看着那两头肥硕的野猪,他们眼睛里冒出的光比看到金元宝还亮,不少孩子已经跟在后面馋得直流口水。 “卫国,你家这是发大财了啊!” “家俊这娃出息了!都能跟着你打野猪了!” 羡慕、嫉妒、恭维的声音不绝于耳。 沈卫国停下脚步,将小野猪往地上一放,中气十足地朗声宣布。 “按老规矩,这头大的,分一半出来给村里!家家户户,保证都能分到一斤肉!” 这话一出,人群瞬间炸了锅! “卫国敞亮人!” “太好了!我家娃好久没沾过荤腥了!” “谢谢沈队长!谢谢家俊!” 沈家俊看着村民们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心中也是暖洋洋的。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父子俩扛着野猪回到了自家的院坝。 “妈!嫂子!婉君!快出来看!” 沈家俊人还没进门,嗓门已经先到了。 屋里的任桂花和吴菊香还有苏婉君闻声跑了出来,任桂花手里还拿着锅铲,一脸焦急。 “喊啥子喊!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在山里出事了?” 然而下一秒,当她的目光落在院坝中央那两头血淋淋的野猪身上时,整个人都石化了。 “我的老天爷……这……这是……” “妈,野猪!” 沈家俊献宝似的将肩上的大家伙往地上一放。 “今天中午,咱加餐!” 任桂花这才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围着那头大野猪转了两圈,又摸又拍,激动得脸都涨红了。 “好家伙!好家伙!你们爷俩是捅了野猪窝了吗?” 她和吴菊香七手八脚地帮着把野猪抬到屋檐下。 沈家俊从背篓里掏出用树叶包好的猪心猪肝,在任桂花面前晃了晃。 “妈,这个新鲜,中午爆炒一个!” 沈卫国则拿起刀,麻利地割下一大块猪肝,又切了三五斤最好的后臀肉,用草绳穿了。 “我去趟老张家,今天多亏了他家的狗。” “应该的!快去快回!”任桂花喜笑颜开地应着。 厨房里很快就响起了爆炒声,浓郁的肉香瞬间飘满了整个院子。 不一会儿,在生产队干了一上午活的沈家成也扛着锄头回来了。 当他看到院子里那两头野猪时,一向沉默寡言的脸上,也露出了和父亲如出一辙的震惊! 第31章 为了几个钱,犯不着冒那个险 沈家俊见大哥这副模样,心里暗笑,走上前去,一拳捶在他结实的肩膀上。 “哥,发啥子呆哦?今天运气好,刚进山就撞上了这一窝。” 沈家成惊讶,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你……你扛回来的?” “不然喃?”沈家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就在这时,沈卫国送完猎狗,一身轻松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瞥了一眼大儿子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脸上不动声色,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自豪。 “爸,妈,这猪咋个整?”沈家俊主动挑起话头。 任桂花早就盘算开了,她用围裙擦了擦手,眼神在两头猪身上来回打量,嘴里念叨着。 “这头小的,看着也有八九十斤,留下!咱自家吃!腌成腊肉,能吃到过年!” 沈卫国点了点头,拍板决定。 “就按你妈说的办。这头大的,老规矩,一百斤肉交到大队部去,剩下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家,最后落在沈家俊身上。 “剩下的,拉到镇上国营饭店去,换点钱回来。” 这个决定得到了全家的一致同意。 中午这一顿,是沈家俊穿越过来后吃得最丰盛的一餐。 一大盘爆炒猪肝,用的是最新鲜的猪肝,配上后院刚摘的青椒和几颗干辣椒,猛火快炒,锅气十足,又香又嫩,没有半点腥味。 还有一大盆红烧肉,是沈卫国亲自下厨,用的是野猪后臀上最精华的部分,肥瘦相间,炖得软糯弹牙,酱汁浓郁,油光锃亮。 一家人围着八仙桌,埋头苦干,连话都顾不上说,只听得到筷子和碗碰撞的清脆声响,以及满足的咀嚼声。 苏婉君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小口小口地吃着,但那霸道的肉香不断冲击着她的味蕾,最终也忍不住夹了好几块,吃得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一顿饭,每个人都吃了个肚儿圆,差点没把腰带给撑断。 饭后稍作休息,男人间的活计就开始了。 沈卫国和沈家俊合力将那头小野猪抬到一块大木板上。 沈卫国拿着剔骨刀,刀光闪烁间,一头完整的野猪就被迅速分割成一块块大小均匀的肉块。 沈家俊在一旁打下手,递工具、搬肉块,父子俩配合得十分默契。 任桂花和吴菊香则将分好的肉块用粗盐细细地揉搓,一层肉一层盐,码得整整齐齐,准备腌制起来,挂在房梁上风干。 紧接着,便是处理那头大家伙。 沈卫国手起刀落,精准地将野猪从中间一分为二。 他把其中半扇交给沈家成。 “家成,这半扇你送到大队部去,让会计记上工分。” “要得!” 沈家成二话不说,用一根扁担将那百来斤的半扇猪肉挑起,脚步沉稳地朝村委会走去。 剩下的半扇猪肉和猪头,沈卫国用麻袋仔细装好,费力地绑在自家那辆老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后座上。 “我去趟镇上,把这点肉处理了。” 他推着车,对院里的人交代了一句。 自行车被压得吱呀作响。 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沈家俊浑身是汗,又黏又腻。 他打了盆井水,拎回自己屋里,准备冲个凉。 屋里光线有些昏暗,他三下五除二脱掉上身的汗衫,露出精壮匀称的上半身,只穿了条宽大的短裤,正准备用毛巾擦身,房门被推开了。 苏婉君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衣服走进来,准备晾在屋里牵着的绳子上。 她一抬头,正对上沈家俊光着的膀子,那结实的胸膛、平坦的小腹,以及若隐若现的人鱼线,在昏暗的光线下充满了原始的冲击力。 她的脸一下就红透了,呼吸都漏了半拍,端着木盆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沈家俊见她这副羞窘的模样,非但没有尴尬,反而起了逗弄的心思,嘴角一勾,露出一抹坏笑。 “看啥子?我身上哪一坨肉你没见过?现在倒害羞起来了。” 这话亡苏婉君原本就羞涩的脸颊更红了。 她又羞又气,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伸出柔软的小手,一把捂住了沈家俊的嘴。 “你……你瞎说啥子!” 她的声音又急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光天化日的,也不知道检点一些!” 温热柔软的触感从唇边传来,带着一丝淡淡的皂角香气,沈家俊心头一荡。 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脑袋往前一凑,在她通红的脸颊上吧唧两口。 苏婉君浑身一颤,整个人都僵住了。 等她反应过来,沈家俊已经松开了手,正一脸得意地看着她。 “你!” 她羞愤交加,抬起脚,在他脚背上狠狠踩了一下,然后丢下木盆,转身就跑了出去。 沈家俊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 冲完凉,浑身舒爽。 他往床上一躺,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下午三点多,沈卫国推着自行车回来了。 车后座的麻袋瘪了下去,车把上却挂着一包盐、一包火柴之类的日用品,还有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红糖。 沈家俊被院里的动静吵醒,趿拉着鞋走了出去。 “爸,回来了?肉卖了好多钱?” 沈卫国从兜里掏出一个被手帕包得方方正正的钱卷,递给闻声出来的任桂花。 “三毛五一斤,连骨头带杂碎,一共卖了三十九块钱。” 他灌了一大口凉水,继续补充。 “买东西花了点,剩下的你收好。” 任桂花接过钱,小心翼翼地数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但沈卫国脸上却没什么笑容,他叹了口气。 “上次给你说媳妇,彩礼加上置办的东西,花了一百多,家里这点底子早就空了。这几十块钱,得省着点用。” 三十九块? 沈家俊心里咯噔一下,一百多斤的猪肉,就卖了这么点? 他忍不住问。 “爸,咋个才三毛五一斤?我听人说,供销社卖肉都要七毛多一斤,还要肉票喃!” “你懂个啥子!” 沈卫国瞪了他一眼。 “咱这是囫囵个儿卖的,连毛都没褪干净,骨头内脏都在里头,人家收过去还得自己收拾,这个价已经算公道了。” “想卖高价?去黑市嘛!一斤能卖到五六毛,但那是投机倒把,要被抓去批斗的!为了几个钱,犯不着冒那个险。” 沈家俊点点头,沈卫国说的也不错,没必要为了这点钱去黑市冒险。 他可不想日子越过越好的时候,进去吃国家饭。 沈家俊现在精神头很好,走到院子角落,深吸一口气,再次练起了投掷石子。 因为沈卫国已经告诉大家小野猪就是沈家俊用石头砸断了腿才逮住的。 所以一下午都没有人来打扰沈家俊。 第32章 天天有肉吃,惹人眼红 晚饭的桌上,气氛比中午时分沉静了许多,多了一丝温馨。 大铁锅里炖着中午剩下的红烧肉,又加了些土豆和干豆角,香气浓郁。 沈家俊扒拉着碗里冒尖的白米饭,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爸,明天还上山不?” 沈卫国正喝着碗里最后一口肉汤,闻言动作一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才闷声应道。 “歇一天,后天去。今天动静太大了。” “我想明天自己去转转。” 沈家俊抬起头,眼神里透着一股坚定。 “不往深处走。” “不行!” 沈卫国几乎是脱口而出,他将筷子重重地搁在碗沿上,发出一声脆响,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在他看来,儿子今天虽然神勇,但终究是个半大孩子,山里的凶险,不是凭着一股子蛮力就能应付的。 “你这娃儿一天到黑就晓得疯跑!” 任桂花眼一瞪,筷子头差点戳到沈家俊的脑门上。 “山里头是啥子好耍的地方?你又不是你爸,安分点,在屋头待着!” “万一遇到了老虎豹子,那是能和你闹着玩的?” 斥责完儿子,她的目光一转,落在了旁边安静吃饭的苏婉君身上,语气瞬间柔和了七八分。 “婉君,我知道你惦记屋头人。” 任桂花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 “现在风声虽然没前几年那么紧了,但你那成分……大白天提着肉过去,招人闲话。” “等过两天,寻个天黑透的晚上,让你家俊陪你,把那头小猪的后腿给你屋头人送切,再拿点粮食。” 苏婉君的筷子悬在半空,一滴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眼眶滑落,砸进饭碗里。 她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嘴唇,不想让自己的呜咽声泄露出来。 她以为自己嫁过来,只是无奈之举,她要做的就是小心翼翼地干活,换一口饱饭。 她从未奢望过,这个婆婆,会为她,为她那个黑五类的家庭,考虑得如此周全。 这分明是在给他们苏家兜底! “爸妈,谢谢你们!” 翌日,沈家俊没再提上山的事,只是天刚蒙蒙亮,就又开始练习扔石块。 他的目标,是石头正中心一处天然形成的白色斑点。 “砰!” “砰!” “砰!” 沉闷的撞击声规律地响起。 日头渐渐升高,汗水湿透了沈家俊的背心,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 临近中午,沈家成从地里回来,正准备舀水洗脸,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他循声望去,瞬间呆立当场。 只见沈家俊的脚下,那块陪伴了他好几天的、脸盆大小的青石,赫然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断口处参差不齐,却清晰地显示着它所遭受的恐怖冲击。 “这……”沈家成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 “老二!” 沈卫国闻声从屋里快步走出,当他看到那两半青石时,一向沉稳如山的面庞也绷不住了。 他知道儿子投石的力道大,能打断小野猪的腿,可打断骨头和打裂石头,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这得是多大的准头和多霸道的劲道,才能把力量精准地灌注到一点,最终震裂整块石头? 沈家俊自己却早有预感。 今天一上午,他几乎十有八九都能精准命中那个白点,每一次出手,石头都会发出声音。 沈卫国走到儿子身边,沉默地拍了拍他坚实的肩膀,眼神复杂。 半晌,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以后,开膛放血的活,都归你了。” “要得。” 沈家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汗水顺着他年轻的脸庞滑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第二天清晨,父子俩再次带上猎狗进了山。 这一次,他们运气不错。 在一片山坳里,他们堵住了一只正在啃食嫩芽的傻狍子和几只受惊的野兔。 沈卫国一枪打中了傻狍子的前腿,沈家俊甚至没用石头,一个箭步冲上去,用惊人的臂力将其死死按住。 放血、开膛,他做得有条不紊,虽然是第二次动手,被温热的兽血溅了一脸一身,动作也有些生涩,但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慌乱。 那只傻狍子最后在镇上卖了二十三块钱,兔子则被拎回家,成了当晚的盘中餐。 “这几天莫上山了。”回家的路上,沈卫国掐灭了烟头。 “天天有肉吃,惹人眼红。枪也要少动,子弹金贵。” 沈家俊嗯了一声,随即开口。 “爸,以后,我就跟你一起上山打猎。” 沈卫国瞥了他一眼,没言语,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几天后,沈卫国借着去镇上破天荒地带上了沈家俊。 他没去公社,而是直接领着儿子拐进了派出所。 在同志们诧异的目光中,他给沈家俊填表、按手印,办了一张崭新的持枪证。 虽然家里只有一把老猎枪,暂时也没钱买新的,但这张证,代表着沈家俊可以拿枪了。 这天晚饭后,任桂花从灶屋里拿出一个用干荷叶包好的包裹,又从米缸里舀了十斤玉米面装进布袋,递给了沈家俊。 “去吧,把这猪后腿给你丈母娘送切。早去早回,莫在外头耽搁。” 苏婉君站在一旁,眼圈又红了。 沈家俊接过包裹,掂了掂,然后看向苏婉君,嘴角一勾,露出一抹坏笑。 “等我从山上给你屋头扛一整头野猪下来,看你咋个谢我。” 不等苏婉君回答,他又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继续补充。 “你要是真感激,就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苏婉君的脸一下烧到了耳根,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抬手就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 “嘿,这个主意要得!” 没成想,这话被耳朵尖的任桂花听了去,她非但不恼,反而一拍大腿,乐呵呵地看着两人。 “抓紧点,妈等着抱孙子喃!” “妈!”苏婉君羞得快要哭出来。 “玉米面我来提。” 她抢过沈家俊手里的布袋。 沈家俊也没跟她争,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夜色如墨,月光被稀疏的云层遮挡,只有几颗星子在天边眨着眼。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四周是此起彼伏的蛙鸣和虫叫。 走着走着,沈家俊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 黑暗中,他准确地找到了她的手,温热的大手将她冰凉的小手整个包裹了进去。 苏婉君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他攥得更紧。 那股子霸道而又不容抗拒的暖意,顺着手臂,一路蔓延到了心底。 苏婉君便不再挣扎,任由他牵着,两人沉默地,一步一步,走向牛棚。 第33章 遭了!衣服不见了! 大晚上的伸手不见五指,加上也没有什么人。 沈家俊和苏婉君两人大着胆子牵着手走在路上。 牛棚近在咫尺,一片漆黑,这里没有灯,苏文博他们早早地就躺床上了。 苏婉君的脚步下意识地放慢,被沈家俊握着的手心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走到一扇破旧的木门前,沈家俊松开了手。 苏婉君深吸一口气,抬手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三下。 “哪个?” 门内传来一个男人警惕的声音,压得极低。 “爸,是我,婉君。”苏婉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门内沉默了片刻,随即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和压抑的咳嗽。 木门被拉开一道缝,苏文博那张布满风霜的脸探了出来,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门外。 “这么晚了,你跑来做啥子?”他看到女儿身后的沈家俊,眉头皱得更紧了。 “出事了?” “没得事,叔。” 沈家俊抢先一步,露出一口白牙。 “我们就是……过来看看你们。” 屋里,李淑桐已经披着衣服下了床,她点亮了那盏昏黄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跳动着,勉强照亮了这方寸之地。 她一眼就看到了女儿,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那原本因营养不良而显得蜡黄的脸蛋,似乎红润了些,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光彩。 李淑桐悬着的心,悄然放下了一半。 看来,沈家没有亏待她。 “快进来,外头风大。” 李淑桐招呼着。 苏婉君拉着沈家俊进了屋,狭小的空间顿时显得更加逼仄。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酸腐气,角落的草堆上,三个更小的孩子挤在一起,睡得正沉。 “爸,妈,这是……这是家俊妈让我给你们送来的。” 苏婉君将手里的玉米面袋子递过去,声音有些哽咽。 沈家俊也顺势将那个沉甸甸的荷叶包放在了那张缺了一条腿、用砖头垫着的破桌上。 “叔,婶,这是前两天打的野猪,妈让拿后腿过来给你们补补身子。” 荷叶包一放上桌,浓郁的肉香便丝丝缕缕地钻了出来,香味扑鼻。 苏文博的脸色却猛地一变,他上前一步,将东西推了回去,声音又急又沉。 “胡闹!你们这是做啥子!快拿回去!我们这里有吃的,饿不死!” 他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敢要。 在这年头,他们这样的身份,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招来他人的议论。 沈家愿意接纳婉君,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他们怎么能再拖累女儿女婿? “就是!” 李淑桐也红了眼圈,拉着女儿的手。 “家俊,亲家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这东西太招眼了,万一被哪个有心人看到,捅了上去,你们家咋个办?我们不能连累你们!” “妈!” 苏婉君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啥子叫连累?我们现在是一家人!白天不敢来,我们就晚上偷偷地来!” “难道女儿回来看一眼爹妈,都有错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沈家俊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他上前一步,按住苏文博想要再次推回的手,语气坚定而沉稳。 “叔,婶,你们莫担心。有我在,没得事。这肉和粮食,你们就安心收下,孩子们正在长身体,不能饿着。” 他的目光扫过那几个瘦小的身影,声音里多了一份承诺。 “以后,有我呢。” 他俯身,轻轻摸了摸离他最近的一个孩子的头,然后直起身,拉起苏婉君的手。 “我们走了,你们早点歇着。” 说完,便拉着苏婉君,转身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苏文博和李淑桐呆立在原地,看着桌上的肉和粮食,久久无言。 回家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着。 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清冷的月光洒在田埂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沈家俊能感觉到,苏婉君的情绪依旧低落。 他捏了捏她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小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间或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喘息和女人的轻吟。 沈家俊脚步一顿,耳朵动了动。 他眼中闪过一丝促狭,拉着不明所以的苏婉君,悄无声息地闪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苏婉君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刚想开口,就被他用手指抵住了嘴唇。 他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吹得她耳根发痒。 “嘘,看戏。” 树林深处,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斑驳地照在地上。两个人影正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动作激烈。 “继明哥,你……你可不能骗我。”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带着哭腔和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赵金芝那个狐狸精,天天缠着你……” “秀兰,你信我。” 一个男人的声音急切地安抚着。 “赵金芝那种女人,我不过是哄她给我多干点活罢了,省得我自己受累。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沈家俊心中一动,郑继明? 不就是那个跟赵金芝勾搭在一起的男知青么? 没想到他脚踩两只船,玩得还挺花。 “我……我把身子都给你了。” 那个叫秀兰的女人声音里透着狠意。 “郑继明,你要是敢骗我,我就去大队闹,我跟你同归于尽!” 沈家俊听得直撇嘴,这王秀兰也是个糊涂蛋。 他眼珠一转,一个坏主意冒上心头。 他看见两人脱下的衣裤就随意丢在不远处的草丛里。 他悄悄松开苏婉君,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然后猫着腰,像一只灵巧的狸猫,几个闪身就摸到了那堆衣物旁。 “继明哥,万一……万一有了咋个办?” 王秀兰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怕啥子。”郑继明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和不耐烦。 “我算着日子的,安全得很!” 就在这时,沈家俊已经抓起了那两件皱巴巴的衣裤,转身就往河边跑。 他掂了掂手里的衣服,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手臂一扬,那两件衣物落入了不远处的河水中,打了几个旋儿,就被湍急的暗流卷走了。 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迅速回到苏婉君身边,拉起她就走。 “你……你把他们衣服……”苏婉君又惊又羞,脸颊滚烫。 “给他们降降火。”沈家俊轻笑一声,心情大好。 而树林里,温存过后的两人正准备找衣服。 “咦?我衣服喃?”王秀兰摸索了半天,一片冰凉。 郑继明也慌了,他四下张望,除了晃动的树影和草丛,哪里还有半点衣物的影子。 “遭了!衣服不见了!” 第34章 跑得倒快!肯定是惯犯! “哪个天杀的偷老子衣服!” 王秀兰尖叫一声,双手死死地捂在胸前。 “嘘!你喊啥子喊!想把全村人都招来啊!” 郑继明魂都快吓飞了,一把捂住她的嘴。 四周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再无半点动静。 可郑继明却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们,后背的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 “会不会……是撞到啥子不干净的东西了?” 郑继明声音发颤,农村里那些关于鬼怪的传说,此刻缠上了他的心。 “鬼你个头!” 王秀兰一把打开他的手,眼泪混着怒火一起涌了出来。 “肯定是哪个龟儿子躲在旁边,趁我们不注意……郑继明,我不管!” “你必须把衣服给我找回来!快去找!” 两人在附近摸索了半天,草丛、树根,每一寸土地都几乎被他们赤裸的脚踩遍了。 可那两件单薄的衣裤,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连个线头都没留下。 冰冷的河水在不远处哗哗作响,让他们两个又急又怒。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在寂静的林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王秀兰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扇在郑继明脸上,指甲都划出了一道血痕。 “废物!你个没用的东西!” 她彻底歇斯底里了,声音压抑。 “郑继明我告诉你,你今天不给我搞件衣服来,老子明天就去大队告你QJ!你看哪个信你!” 这一巴掌,把郑继明彻底打蒙了,也把他从恐惧中打了出来。 强奸?这个罪名一旦扣上,他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女人,心里第一次生出了彻骨的寒意。 “你……你别乱来!” 郑继明急得团团转,目光在黑暗中四处扫射。 突然,他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一个隐约的院墙轮廓。 “你在这儿等着,千万别动!我去给你弄衣服!” “搞快点!老子腿都快冻断了!” 王秀兰缩成一团,恶狠狠地催促。 郑继明再不敢耽搁,猫着腰,光着屁股,连滚带爬地冲向那座院子。 他手脚并用翻上了土墙,落地时发出一声闷响。 院子里静悄悄的,他借着月光,一眼就看到了晾衣绳上挂着的几件衣服。 他心中狂喜,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胡乱扯下两件就准备跑路。 可他动作太大,晾衣的竹竿倒在了地上。 “哪个在外头?” 屋里传来一声警惕的男声,紧接着,昏黄的灯光亮了起来,窗户纸瞬间被照得透亮。 郑继明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哪还顾得上挑拣,怀里胡乱抱着那几件衣服,扭头就往墙头跑。 “有贼娃子!抓贼啊!” 屋里的人已经冲了出来,看到月光下那个光溜溜、像只受惊的白条鸡一样的身影,扯着嗓子就吼了起来。 这个点,村里很多人家还没睡沉。 狗叫声、开门声、吆喝声瞬间响成一片。 “咋个了?” “哪儿有贼?” “在那边!往小树林那边跑了!” “咋的,你看到了?” “那可不是,小胳膊小腿,光溜溜白花花的,还光着屁股,不晓得啥子问题。” 一时间,村民们纷纷从各家各户涌了出来,朝着小树林的方向席卷而去。 沈家俊和苏婉君还没走到家门口,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停下了脚步。 “出啥子事了?” 苏婉君紧张地攥紧了沈家俊的手,村子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的阵仗了。 沈家俊听着那声嘶力竭的抓贼,再联想到刚才自己干的好事,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面上却一片平静。 “看样子是哪家遭贼了,被人发现了。” 苏婉君冰雪聪明,她看看小树林的方向,又看看身边这个一脸淡定、眼底却藏着一丝促狭的男人,心里瞬间明白了七八分。 她又羞又觉得好笑,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胳膊,却没有再多问。 两人都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默契地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家俊!你们跑哪儿去了?外头闹麻了!” 任桂花也披着衣服从院里冲了出来,看到儿子和苏婉君,赶紧问道。 “妈,没啥子,好像是有人家丢东西了。”沈家俊轻描淡写地应付了一句。 任桂花怀疑地看着儿子。 “我咋觉得你在幸灾乐祸,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快说出来。” 看着任桂花八卦的模样,沈家俊还是摇了摇头。 “妈,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肯定是看错了。” 此刻,小树林里,郑继明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这辈子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到了树林里,郑继明把怀里的衣服往王秀兰身上一扔,声音嘶哑。 “快穿上!我被看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们得分开跑!” 王秀兰脸色一白,也顾不上别的,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可刚一套上就发现不对劲。 这是一条半大孩子的裤子,裤腿短了一大截,紧紧地绷在她的腿上,滑稽又狼狈。 郑继明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身上那件衣服更是小得可怜。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和惊惶。 偷了别人家的东西,要是被人抓到打死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我往那边跑!” 郑继明指了个方向,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更深的黑暗里,跑得跟后面有鬼在追一样。 等村民们举着火把呼啦啦地冲进小树林时,这里早已是人去林空,只剩下被踩得乱七八糟的野草。 “咦?人喃?” “跑得倒快!肯定是惯犯!” “不行,这事得给大队长说一声!太猖狂了!” 众人议论纷纷,最后决定一起去大队长家报个信。 毕竟村子里除了贼,不抓出来的话,到时候这家丢粮食,那家丢衣服,不得天天闹腾? 以后出个门留个人看家,不然家里的东西都没了。 这事儿,必须要让大队长处理还。 沈家俊站在自家院门口,听着远处的喧嚣,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郑继明那个蠢货,总不能真光着屁股回家吧? 偷衣服是唯一的选择。 他这一偷,算是彻底把事情闹大了。 不过沈家俊没有再关注后续,拉着苏婉君进了院子。 任桂花看大家伙都往大队长家去了,也没了凑热闹的心思,嘟囔着关上了院门。 第35章 咱们村哪个憨包会干这种事? 外头的喧嚣扰攘了半宿,直到半夜才彻底歇了火。 村里的狗叫声也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偶尔几声,显得格外空旷。 第二天一大早,沈家俊刚起床,听见院子外头传来邻里间的议论声,说的正是昨晚抓贼的事。 果然,村西头的王木匠家丢了两件晾在院里的衣服,两件男人的汗衫,两条半大娃儿的裤子。 可惜贼娃子跑得比兔子还快,等大伙儿赶到,连个鬼影子都没捞着。 这事儿成了全村最新的谈资,人人都在唾骂那个连衣服都偷的贼,下作又猖狂。 一时之间,村里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昨晚郑继明摸黑溜回知青点时,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同屋的知青被外头的动静吵醒,半眯着眼问他干啥去了。 郑继明做贼心虚,只含糊地应了句出去解手,借着屋里昏暗的光线,手脚发颤地爬上自己的床铺,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那件偷来的汗衫和那条滑稽的短裤,被他死死地压在身下。 他几乎能感觉到同屋知青投来的怀疑目光,后背的冷汗浸湿了床单。 好在对方嘟囔了两句便翻身睡去,鼾声很快响起。 郑继明却是一夜无眠。 他睁着眼睛,死死盯着黑暗的屋顶,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那个把他们衣服扔掉的缺德鬼到底是谁? 他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处发泄。 还有王秀兰,她跑掉了没有? 会不会真豁出去告他强奸? 一想到这个可能,郑继明就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天色刚泛起一丝鱼肚白,郑继明就再也躺不住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将那两件罪证胡乱塞进一个布包最底层,蹑手蹑脚地溜出知青点,一路狂奔到村外的小河边,找了个隐蔽的草丛,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布包扔进了湍急的河水里。 看着布包瞬间被河水吞没,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地。 沈家俊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也懒得去理会。 他只是在听到王木匠家丢衣服的消息时,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赵金芝为了个知青,抛弃了原身,到头来却找了这么个遇事只会逃跑、连累女人的窝囊废,也算是瞎了眼。 想了一会儿,沈家俊就没有再想了。 他沈家俊现在也是有媳妇儿的人了。 想到苏婉君,他心里就一阵火热。 他的婉君,比赵金芝那样的庸脂俗粉优秀了不知道多少倍。 虽然现在的身份有些尴尬,但沈家俊来自后世,他清楚地知道,用不了几年,这些所谓的黑五类都会得到平反。 到那时,苏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底蕴和人脉,绝非一个普通农村家庭可比。 他这是提前抄底了一支潜力股。 眼下唯一的问题,就是他还摸不透自己在苏婉君心里到底占了多重的分量。 这姑娘性子柔,却也韧,轻易不会显露真实的心思。 沈家俊心里盘算着,这年头,啥子山盟海誓都虚得很,揣上一个娃,才是最硬的道理。 他得想办法,把这媳妇儿彻底睡服,让她给自己生个大胖小子,把两人的关系焊死。 至于这娃出生的时间,还是得好好想想。 过两年就要恢复高考了,无论是沈家俊还是苏婉君,肯定是要去参加。 到时候再生是会影响学习的。 要是等上完大学再生,那年纪就有点大了。 虽然沈家俊不承认他们年纪大,但是这时候的医疗条件并不像后世。 生孩子还是早一点比较好,恢复的也好,他也有精力照顾两人。 所以,沈家俊决定还是现在生,越早越好。 苏婉君若是晓得沈家俊此刻脑子里转悠的这些念头,怕是会羞愤交加,一脚把他踹下床去。 她苏婉君,岂是那种薄情寡义、需要用孩子来捆绑的女人? 就算苏家平反,苏家所有人都回到城里生活,苏婉君也不可能抛下沈家俊。 早饭桌上,任桂花一边喝着稀饭,一边绘声绘色地讲着昨晚的事。 “你们是没看到那个场面哦,几十个火把,把那小树林照得跟白天一样!” “王木匠说他那衣服就晾在院子头,贼娃子胆子也太大了!” “还光着屁股蛋子偷,我看这人不是穷疯了,是脑壳有毛病!” 沈家俊埋头扒拉着碗里的玉米糊糊,不动声色地接了一句。 “光着身子?那肯定不是咱们村里的人。咱们村哪个憨包会干这种事?” “说不定是外头来的,比如……有些知青,手脚不干净。” “哎,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 任桂花一拍大腿,深以为然。 “城里来的娃儿,有些娇生惯养,吃不得苦,啥子事都干得出来!” 坐在一旁的苏婉君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嗔怪地剜了他一下。 昨天回来的路上,沈家俊就和郑继明聊了一路这件事。 沈家俊接收到媳妇儿的电波,脸上顿时乐开了花。 一直沉默吃饭的沈卫国,此时终于开了口,声音沉稳有力。 “家俊,明天跟我上山。” “好嘞,爹!”沈家俊立刻应声,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明天看我的!”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未散尽。 沈卫国就带着沈家俊出了门,又去了一趟张家。 “老哥,又来麻烦你了。”沈卫国递上一支烟。 “说的啥子话,拿去用就是!” 老丈爽快地把大黄和大黑的绳子交给他。 走在路上,沈卫国心里盘算着,总不能老是麻烦张家。 毕竟等到老张的病好了,肯定也是要上山打猎的,到时候他就不能借了。 看来等过阵子手头宽裕了,得想办法弄两只凶点的狼狗崽子回来自己养,看家护院、上山打猎都用得上。 到了山脚下,沈家俊熟练地解开大黄和大黑脖子上的绳子,拍了拍它们的脑袋。 猎犬兴奋地低吼一声,鼻子在地上嗅来嗅去,窜进了林子里。 虽然已经跟着父亲上山好几次。 但每一次,沈家俊的心里都充满了对这片原始山林的期待和敬畏。 这深山老林里资源丰富万一运气好,让他挖到一株百年老山参呢? 那可就真的发了! 第36章 莫惊动了那群畜生! 沈家俊心里那点发财的小火苗,刚一蹿起来,就被现实的冷风吹得摇摇欲坠。 这些不过是他这个外来户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对于靠山吃饭的猎户来说,能安安稳稳地打到几只野味,填饱一家老小的肚子,就已经是山神爷最大的恩赐了。 别说百年老山参,就是十几年的,一辈子能撞上一回,那都是祖坟冒青烟的大运气。 山路崎岖,父子俩跟着猎犬在林子里穿行了一个多钟头,除了惊起几只扑棱着翅膀的山鸟,连根兔子毛都没见着。 林间湿热的空气黏在皮肤上,让人浑身难受,但沈家俊和沈卫国脸上都没有丝毫焦躁。 打猎这活儿,最忌讳的就是心浮气躁。 猎物不会自己送上门,耐心,是猎人最锋利的武器。 四周鸟鸣声清脆,沈家俊听得很是舒服,穿越前他很少体验到这种清新空气。 “爹,歇会儿吧。”沈家俊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条小溪。 两人走到溪边,捧起清冽的溪水痛饮几口,又洗了把脸,那股子燥热顿时消散了大半。 两只猎犬也吐着舌头,在溪水里痛快地扑腾了一阵,甩了父子俩一身水珠。 也就一支烟的工夫,沈卫国将烟锅头在石头上磕了磕,站起身,目光投向了更幽深、更晦暗的林子深处。 “走,今天往里头再走深点。” “好嘞!” 沈家俊一听这话,精神头立马就上来了,骨子里的冒险因子在蠢蠢欲动。 他清楚得很,越往山林深处走,物资就越是丰富,但也意味着危险呈几何倍数增长。 这年头的深山老林可不是后世的旅游景区,说不定哪个山坳里就蛰伏着吊睛白额的大虫,或是神出鬼没的金钱豹。 不过,怕? 他沈家俊的字典里就没这个字! 又走了约莫半个钟头,四周的树木愈发高大粗壮,遮天蔽日,光线都暗淡了不少。 一直走在前面的沈卫国突然停下了脚步,蹲下身子,在一棵巨大的橡树下,用一根枯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弄着一坨黑乎乎的东西。 沈家俊凑上前,一股子腥臊味扑鼻而来。 “爹,你捣鼓啥呢?” 沈卫国头也不抬,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野猪粪。还热乎着,最多不超过半个钟头。你晓得这意味着啥子不?” 沈家俊瞬间兴奋了起来,他压低了声音,舌头都有点打结。 “这……这附近有野猪?” “不是一头!” 沈卫国站起身,目光扫视着周围的地面,那上面满是杂乱的蹄印和被拱得乱七八糟的泥土。 “很有可能,是一群!” 一群野猪! 沈家俊的肾上腺素瞬间飙升,热血沸腾。 “那咱们还等啥子?找到它们,今天就能扛头大肥猪回去了!” “莫慌。”沈卫国却异常沉稳,抬手朝地上一指,“先把好东西收了。” 沈家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丛腐烂的落叶下,探出了一朵朵菌盖肥厚、颜色棕褐的菌子,散发着一股香味。 “松茸!” 沈家俊大喜过望,这可是后世餐桌上的顶级美味,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 而且这松茸的价格也不低,比起猴头菇毫不逊色。 沈家俊从小到大,也没有吃过几次松茸。 要是能和上次一样猎一只山鸡,加上松茸一起炖着吃,绝对美味! 他连忙放下背篓,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山珍采了下来,不大一会儿就采了二十来棵,个头都不小,最长的足有十厘米。 这些松茸足够他们一家人吃上三四次了。 沈家俊将松茸用柔软的树叶包好,放进背篓。 他无比羡慕别的穿越者有空间,那种灵泉,存放物资什么的,既方便还不会坏。 到他这里,就只有一身的力气了。 不过,打猎嘛,要的就是一身的力气! 想到这里,沈家俊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拍了拍早已按捺不住、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的猎犬的脑袋,低喝一声。 “大黑大黄,好样的,带我们去找野猪!” “嗷呜!” 大黄和大黑发出一声兴奋的咆哮,四肢猛地发力,向前窜了出去。 它跑得极快,却又极有章法,时不时地会停下来,回头看看父子俩有没有跟上。 沈家俊紧随其后,年轻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慢点跑!莫惊动了那群畜生!” 沈卫国在后面紧赶慢赶,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 他不如儿子年轻力壮,跑起来有些吃力,但经验却让他时刻保持着警惕。 大约追了十分钟,前方的猎犬猛地一个急刹,全身的黑毛根根倒竖,弓着背,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摆出了标准的攻击姿态。 沈家俊立刻放缓脚步,闪身躲在一棵大树后,探出半个脑袋。 只见前方三十多米外的一片林间空地上,赫然出现了一大群黑色的野猪! 足有十几头,正埋着头拱着地上的树根草皮。 而在猪群中间的一个泥坑里,还躺着一头体型硕大无比的公猪,那体格,怕是足有三百多斤。 两根獠牙在阳光下闪着森冷的白光,即便是在睡觉,也透着一股凶悍的王者之气。 沈家俊倒吸一口凉气,迅速将背上的大砍刀换到左手,右手则悄无声息地从兜里摸出了一块鸡蛋大小、边缘锋利的石块,稳稳地扣在掌心。 沈卫国也赶了上来,喘着粗气,眼神锐利。 他一把按住蠢蠢欲动的沈家俊,嘴唇几乎不动,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听我的!那头大的和带崽的母猪,绝对不能动!先打那两头半大的!” 沈家俊点了点头。 每人找好了目标,沈家俊心中也没有底,但总归也得试了再说。 沈卫国已然举起了肩上的猎枪,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锁定了其中一头一百斤出头的半大野猪。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悍然撕裂了山林的宁静! 就在枪响的同一瞬间,沈家俊手腕一抖,那块早已蓄势待发的石块,带着破空的厉啸,朝着另一头受惊后正要逃窜的半大野猪的后腿关节,暴射而去! 第37章 这是人能有的力气? 沈卫国射出的铁砂精准地轰进了那头半大野猪的眼窝。 滚烫的脑浆混合着鲜血从另一侧炸开,那畜生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庞大的身躯便轰然倒地,四蹄抽搐了几下,彻底没了声息。 而另一边,沈家俊甩出的石块也后发先至,精准无误地砸在了另一头半大野猪狂奔中的后腿关节上! 只听一声脆响,那野猪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后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庞大的惯性让它一头栽倒在地,翻滚出七八米远,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怎么也用不上力。 成了! 沈家俊心中一阵狂喜,这段时间天天在后山苦练的掷石功夫,果然没有白费! 这精准度和力道,比他预想中还要霸道! “你娃儿可以!” 沈卫过那张古铜色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惊叹。 他这一枪是十拿九稳,可儿子这飞石断腿的本事,简直闻所未闻! “嗷——” 剩下的野猪群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彻底吓破了胆,惊恐地嚎叫着,向着密林深处疯狂逃窜,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然而,那头一直泡在泥坑里的三百多斤重的巨大公猪,却没有逃! 它缓缓地从泥坑中站起,抖落一身的泥浆,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钉在了沈家俊父子身上。 那两根半尺来长的獠牙上还挂着黑泥,粗重的喘息声每一下都带着浓烈的杀气。 “大黑,大黄,回来!” 眼看猎犬就要按捺不住地冲上去,沈家俊一声断喝,及时叫住了它。 开玩笑,就猎犬这小身板,冲上去还不够那大家伙塞牙缝的,一口就能给它开了瓢! 沈卫国迅速给猎枪重新装填弹药,眼睛却一刻也不敢离开那头公猪。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压低了声音。 “家俊,等哈我开枪,你找机会再给它腿上来一下!” 多打一头,就意味着家里能多几十斤肉,多几十块钱的收入! 这个诱惑太大了。 可看着那头公猪气势汹汹,一副要拼命的架势,他心里又有些打鼓。 这畜生发起疯来,可不是好惹的。 “爹,有我在,莫怕!” 沈家俊反手将背上的大砍刀抽了出来,横在胸前,刀锋在林间斑驳的光影下闪着森然的寒芒。 一股莫名的豪气从他胸中升腾而起。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沈卫国嘴上骂了一句,可看着儿子那沉稳的身影和毫不畏惧的眼神,他那颗悬着的心,却莫名地踏实了许多。 那头公猪显然已经进入了狂暴状态,它刨动着粗壮的前蹄,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显然已经将这对杀害了它同伴的父子俩,当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 “家俊,退到边上去!” 沈卫国脸色一凝,将猎枪的枪口稳稳地对准了公猪的脑袋。 沈家俊没有逞强,立刻向侧后方横移了两米,将正面的攻击位置完全让给了父亲。 就在他脚步落定的瞬间,那头巨大的公猪动了! 它四蹄猛地蹬地,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朝着沈卫国猛冲过来! 沈卫国在它冲到十米距离时,果断开枪! 铁砂狠狠地轰在了公猪的肩胛骨上,炸开一个血洞。 剧痛非但没能阻止它,反而彻底激发了它骨子里的凶性! 公猪发出一声震天怒吼,速度不减反增,血红的眼睛里只剩下疯狂的杀意。 不好! 沈卫国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势在必得的一枪,竟然没能打中要害! 这么近的距离,他根本来不及进行第二次装填! 完了……我今天怕是要栽到这儿了! 就在沈卫国心头一片冰凉,几乎已经能闻到野猪嘴里那股恶臭的瞬间。 一道刺眼的寒光,猛地从他的眼角余光中闪过! 是沈家俊!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公猪的侧面,趁着公猪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卫国身上的千钧一发之际,他双腿肌肉坟起,整个人暴射而出! “给老子死!” 沈家俊一声怒吼,用尽了穿越以来积攒的所有力气,拧腰,挥臂,将手中那柄沉重的大砍刀,照着公猪那粗壮的脖颈,狠狠地劈了下去! “噗——” 一声沉闷得入肉声响起。 那狂奔中的巨大公猪,庞大的身躯猛地一个急刹,停在了距离沈卫国不到半米的地方。 然后,在沈卫国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一颗硕大的猪头,连带着飞溅的血泉,从猪身上分离,咕噜噜滚落在地。 没了脑袋的庞大身躯,在巨大的惯性下又向前冲了两步,这才重重地砸在地上,鲜血将地面染成了一片暗红。 “……” 沈卫国整个人都僵住了。 “呼……呼……” 沈家俊拄着砍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方才那惊魂一刻耗尽了他所有的精气神,现在肾上腺素一退,一股强烈的后怕和脱力感瞬间涌了上来。 但他还是做到了! 沈卫国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猪头,又看了看自己毫发无伤的儿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刀……就一刀,就把三百多斤大野猪的脑袋给砍下来了? 这是人能有的力气? 他颤抖着手从兜里摸出烟叶和火柴,点了好几次才把烟点着,猛吸了一大口,呛得连连咳嗽,这才感觉自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好小子……你硬是要得!” 沈卫过吐出一口浓烟,声音沙哑得厉害。 沈家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得意。 “爹,我这一刀咋样?” “咋样?”沈卫国走上前,用脚踢了踢那颗比水桶还大的猪头,喃喃自语。 “你是啷个做到的?” “还能啷个,使劲砍呗。” 沈家俊说得轻松,随即举起了手中的砍刀,只见厚实的刀刃上,已经崩出了好几个豁口。 “不过,这刀,怕是废了。” “废了就废了!人没事就行!”沈卫国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回头爹去镇上供销社,给你买把最好的!” “快,别愣着了,赶紧给这几头畜生开膛放血,不然肉就腥了!” “好嘞!” 父子俩合力将三头野猪处理好。 看着地上三头剥皮去脏后依旧分量十足的野猪,沈卫国又开始犯愁了。 “这……这啷个弄下山哦?”他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看来,那头腿断了的,只能先扔这儿了。” 这三头猪加起来,少说也有四百多斤净肉,就算是他,一次能扛一百多斤下山就是极限了。 沈家俊却擦了擦手上的血,胸有成竹地开了口。 “爸,我来扛那头大的,再加一头小的。剩下那头小的,你来扛,要得不?” 沈卫国刚吸进去的一口烟,差点没直接喷出来。 “你?扛两头?那头大的可有三百来斤!你扛得动?” 沈家俊只是笑了笑。 沈卫国哪里知道,他现在这具身体里蕴含着怎样恐怖的力量。 别说这两头,就是再来两头,他也能扛得动! 第38章 这还是自己那个文弱的二儿子吗 “爹,你莫不信,试试就晓得了。” 沈家俊拍了拍胸脯,黝黑的脸上满是少年人独有的自信,那眼神里的光,亮得惊人。 他很信任父亲,在他面前露点力气不算什么。 更何况农村里,力气大的人多的是。 沈卫国盯着儿子看了半晌,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满是狐疑。 这小子在他面前,还从没说过这种没谱的大话。 难道……说的是真的? 可这两头野猪,少说也有三百多斤! “好!我倒要看看,你娃儿是啷个吹牛的!” 他不再多问,从腰间解下粗糙的麻绳,又用砍刀利落地削了两根手臂粗的树枝,三下五除二就搭成了一个简易的三角形木架。 父子俩合力将那头最大的公猪和一头半大野猪用麻绳死死捆在木架上,那重量压得木架都发出了声音。 “你来,要是遭不住,莫硬撑!”沈卫国退后一步,眼神凝重。 如果不是看着沈家俊背起来,他也很难相信。 沈家俊深吸一口气,走到木架前,弯腰,双手抓住木架横梁,气沉丹田,猛地一发力! “起!” 一声低喝,那至少三百斤重的木架,竟被他硬生生地从地上扛了起来,稳稳地架在了肩上! 他身形只是微微一晃,随即双脚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脊背挺得笔直,脸上甚至没有多少吃力的表情。 毕竟他连一千多斤的石头都能抱的起来,这两头野猪加起来也就三百多斤,轻松得很。 沈卫国整个人都看傻了,嘴里的旱烟杆掉在地上,随即脸色一喜。 他下意识地绕着儿子转了一圈,伸出粗糙的手掌,难以置信地在木架上拍了拍,那沉甸甸的触感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走两步,走两步我看看!”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虽然说能背得起来,但也不一定能背着走路。 沈家俊咧嘴一笑,扛着那座肉山,轻松地在原地走了个来回,脚步沉稳,气息匀称。 “爹,没事,轻得很!” 轻得很?三百多斤的纯肉,在他嘴里竟然是轻得很? 这还是自己那个文弱的二儿子吗? 沈卫国嘴角一抽,但不得不说,这小子还真行。 沈家俊可没管他爹心里的惊涛骇浪。 他放下木架,麻利地将背篓里的松茸先倒了出来,把处理好的猪内脏装进一个麻袋垫在篓底,再把金贵的松茸小心翼翼地放回上层。 因为沈家俊要背着野猪,不方便来背背篓,所以只能交给沈卫国了。 “爹,你背背篓,我来帮你把这头小的扛上肩。” 沈卫国机械地点点头,背好背篓。 沈家俊俯身,单手就将那一百来斤的小野猪提了起来,轻轻往沈卫国肩上一搭。 随后,他自己再次扛起那个巨大的木架,沉声一喝:“走了,爹!” 这一趟上山收获委实不小,至少五百多斤的野猪,除了交给村里的和家里自留的,卖出去的至少也得有个百来块。 而且还可以偷偷拿出接济一下老丈人家里,到时候媳妇肯定高兴,说不定还会奖励自己! 这么一想,沈家俊心里可谓是美滋滋的。 下山的路崎岖难行,碎石遍布,沈卫国扛着一百多斤的担子都走得小心翼翼,额头上见了汗。 可回头一看,扛着三百多斤的沈家俊却跟个没事人一样,步履稳健,气息悠长。 走了约莫半里地,沈卫国实在有些撑不住了,拄着一棵树喘着粗气。 “不行了,歇口气,歇口气再走。” 沈家俊却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爹,目光落在他肩头那头野猪上。 “爹,要不……那头也给我吧。” “胡闹!” 沈卫国眼睛一瞪。 “你那两头加起来比我这重多了!再加这一百斤,铁打的人也遭不住!” 沈家俊没再争辩,只是走上前,不由分说地将沈卫国肩上的野猪卸了下来,随手就搭在了自己木架的最顶上,用绳子简单地固定了一下。 然后,在沈卫国惊骇的目光中,他扛着三头猪,再次站得笔直。 “爹,你看,我背得动。” 沈卫国彻底没话了。 他看着儿子那并不算极其魁梧、但此刻却显得无比可靠的背影,眼眶竟有些发热。 “儿子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 他走上前,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欣慰。 “我还没想到你这力气真那么大。” “你这浑小子……有这么大的力气,啷个不早说!” 沈家俊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这不是怕说出来,你们不信嘛。” “信!啷个不信!” 沈卫国猛吸了一口冷气,神情瞬间严肃起来。 “不过家俊,你听我讲,你这身力气,是咱家的底牌!” “在没搞清楚是啷个回事之前,千万莫在外人面前露白,晓得不?” “我懂,爹。” 沈家俊也答应下来,他身上有些事情能瞒着还是尽量瞒着吧,被别人知道也不是什么好事。 “好!等到了山脚,你在那儿等着,我先回家去拉板车过来!有了板车,就不用你硬扛进村了。” “要得!” 父子俩再次上路。 一路上,沈卫国几乎每走几十米就要问一句累不累、要不要歇歇,得到的回答永远是那句轻松的没事。 终于,崎岖的山路走到了尽头。 “你在这儿守着,我拉着板车马上就回来!”沈卫国丢下一句话,脚步生风地朝村里跑去。 不到二十分钟,沈卫国便拉着一辆板车,带着大哥沈家成快步赶了回来。 沈家成一看到地上那三头野猪,尤其是那头巨型公猪,眼睛都直了,他看向弟弟,嘴巴张了张,最后只憋出一句由衷的赞叹。 “家俊,你硬是要得!” “这是我该做的!” 沈家俊脸上泛着红光,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骄傲。 “这下好了,咱家今年过年,可以尽情吃肉了!” 三人合力往板车上搬猪。 当沈家成看到那颗硕大的猪头时,整个人却猛地僵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猪头脖颈处那平滑的切口,倒吸一口凉气,失声惊呼。 “这……这猪头……是家俊你一刀砍下来的?” 第39章 吃吃吃!你就晓得吃! 野猪狰狞的獠牙,要是撞到人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沈家成光是看着野猪尸体都有些心底发寒,不敢深想父亲或者二弟被野猪撞到的场面。 幸好这个野猪头被及时地砍下来了。 面对大哥沈家成的惊呼,沈家俊只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哥,运气好,刚好捅到要害了。” 他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一页,催促着二人。 “先别管这个了,快,把这大家伙弄上板车,天都快黑了。” 这头野猪,确实比他们上次打到的那头还要大上一圈。 黑黢黢的鬃毛硬得像钢针,獠牙外翻,即便死了,也透着一股凶悍之气。 “来,搭把手!” 沈卫国率先弯下腰,和沈家成一头一尾,卯足了劲,口中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嘿……起!” 那巨大的猪身被勉强抬离地面一寸,可下一秒,两人手臂青筋暴起,脸都憋红了,那猪身却又沉沉地坠了回去,震得板车都跳了一下。 沈家成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甩了甩发麻的手臂,满眼都是骇然。 “我的乖乖……这畜生是吃铁长大的?啷个恁个重!” 沈卫国直起腰,捶了捶后腰,眼神里同样是藏不住的惊叹。 “这头净肉怕是都有三百五十斤!要是算上猪头和下水,怕不是要过四百斤!” 四百斤! 沈家成倒吸一口凉气。 他和爹两个壮劳力,竟连抬都抬不动! 他下意识地看向一旁气定神闲的弟弟,一个念头猛地窜进脑海。 爹刚才在路上,可是把家俊的神力吹得天花乱坠。 “家俊……” 不等大哥把话说完,沈家俊已经走了过来,轻松地拍了拍手。 “爹,哥,你们歇着,我来。” 沈家成默默地退到一边,眼神复杂。 他信他爹,可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只见沈家俊走到那巨猪旁边,连马步都没扎,只是微微弯腰,双手抓住猪的两条前腿,深吸一口气,手臂肌肉瞬间贲张! “走你!” 一声轻喝,在沈家成瞪圆的双眼中,那头重达四百斤的庞然大物,竟被沈家俊硬生生地提离了地面,然后被他稳稳当当地甩上了板车! 整个板车都被这股巨力压得猛地一沉。 沈家成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走到弟弟跟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又是震撼又是欣慰。 “你小子……藏得够深的啊!往后,你跟爹上山,哥就放心了。不过这力气活,怕是要辛苦你了!” 沈家俊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力量,心中一暖。 这就是家人,没有嫉妒,只有纯粹的关爱与信赖。 “哥,说这些做啥子。我是屋头的老幺,这些本来就该我做。以后爹和你都不用再累着了。” 他话音未落,转身走到另外两头野猪旁,一手一个,,随手就扔到了板车的空隙里,码得整整齐齐。 这一下,连沈卫国都忍不住又咂了咂嘴。 震撼,实在是太震撼了! …… 板车吱呀,一路的羡慕眼光中,三人就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还没进门,村里的人就闻讯围了上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板车上瞅,当看到那头比小牛犊子还大的野猪时,人群里顿时爆发出阵阵惊叹。 “我的天!卫国这是把猪王给打下来了?” “卫国,你家这运气也太好了嘛!这得吃多少天啊!” 一个跟沈卫国相熟的汉子凑上来,满脸堆笑地递上一根烟。 “卫国哥,今天手气这么好,晚上是不是能分点肉,给大伙儿也开开荤?” 沈卫国接过烟别在耳后,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红光和骄傲,他大手一挥,声音洪亮。 “那必须的!下午我就拉一头去队部,按工分给大家分了!”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一片欢呼。 沈家俊推着车,穿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家屋檐下,正焦急张望的母亲任桂花,以及她身旁那个身形单薄、眼神里写满担忧的姑娘。 是苏婉君。 四目相对,看到沈家俊浑身无恙,苏婉君那一直紧绷的肩膀才悄然松弛下来。 她飞快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的万千情绪,只有那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任桂花一见三头猪,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就叉起腰,对着沈卫国嚷嚷开了。 “嚯,那么大的野猪你们也敢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还有家俊,你也是,跟着你爹瞎胡闹!” 沈卫国也不还嘴,只顾着显摆自己的战利品。 “你看这头大的,卖到食品站,少说能换百把块钱!” “这头小的,下午送到村里。剩下这头不大不小的,咱自家留着吃!” 任桂花一听,眉头又拧了起来。 “留一整头?一百多斤,咱家几口人吃得完吗?天热,放两天就臭了!” “腌起来!做成腊肉,挂在灶房,能吃到来年开春!”沈卫国早有盘算。 “以后啊,咱家可以天天吃肉了!”沈家俊在一旁笑嘻嘻地插话。 “吃吃吃!你就晓得吃!”任桂花瞪了小儿子一眼,嘴上骂着,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 “你爹你哥干重活,多吃点肉是应该的。以前家里穷,亏了他们身子,现在是该好好补补!” 沈家俊心里一暖,他知道,母亲这是刀子嘴豆腐心。 说干就干,沈卫国找来杆秤,三人费了好大劲才把那头最大的野猪吊起来。 秤砣拉到最满,沈卫国眯着眼看了半天,报出数字。 “乖乖,三百五十斤,只多不少!” 另外两头也称了,一头一百四十八斤,一头一百四十二斤。 “家俊,你把那头一百四十二斤的送到队部去,让会计给你记上工分!” “要得!” 沈家俊应了一声,任桂花和苏婉君进了灶房,锅碗瓢盆的声音响了起来,开始准备午饭。 沈卫国则提着一袋子处理好的猪下水,去还老张家的猎犬,顺便分点谢礼。 一顿丰盛的午饭后,油水下肚,人人都添了精神。 沈卫国放下碗筷,擦了擦嘴。 “家俊,歇口气,跟我去趟镇上,把这大猪卖了。” “好嘞!”沈家俊站起身,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是泥又是汗的衣服。 “爹,你等我一下,我回屋换身干净的。” 第40章 这小子,天生神力啊 沈家俊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苏婉君正在帮他收拾床铺。 沈家俊从后面走过去,没等她反应过来,便伸出双臂,将那纤细的腰肢一把揽入怀中。 “啊!” 苏婉君惊呼一声,一股独属于男人的汗味和热气将她包裹,让她脸颊瞬间烧得滚烫。 “你……你做啥子!”她挣扎着,声音细若蚊蚋。 沈家俊却抱得更紧了,把下巴搁在她馨香的秀发上,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丝霸道。 “乱动啥子。” “我抱抱自己的媳妇,天经地义!” “你……你快放开我!光天化日的,也不害臊!” 她的声音又细又颤,带着哭腔,却软绵绵地没有半分力道,更像是在撒娇。 她拼命挣扎,可那圈在她腰上的手臂却如铁箍一般,纹丝不动。 沈家俊将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上,嗅着那股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少女独有的体香,让他心神俱醉。 这感觉,真他娘的好! 他低声笑着,热气喷在她的耳廓上,激得她又是一阵轻颤。 “别动,再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苏婉君挣扎的力气瞬间泄了大半。 就在这暧昧的气氛即将发酵到顶点时,院坝里传来了沈卫国粗声大气的呼喊。 “家俊!磨蹭啥子哦?换好衣裳没得?再不走天都黑了!” 沈家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松开手臂,却在苏婉君以为自己终于解脱,刚要松一口气的瞬间,猛地扳过她的身子。 四目相对,女孩儿的眼眸水汪汪的,像蒙着一层薄雾,那张俏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不等她反应,沈家俊低下头,在那张微微开启的、娇艳欲滴的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吧唧!” 一声轻响,清脆又响亮。 苏婉君彻底石化了,眼睛瞪得溜圆,纤长的睫毛上甚至还挂着一滴惊出来的泪珠。 “等我回来。” 沈家俊丢下这句足以让她回味三天三夜的话,心情极好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门。 苏婉君捂着自己发烫的嘴唇,坐在床上捂着脸。 她都不敢走出这间屋子了。 …… 院坝里,沈家俊一出来,沈卫承就指了指旁边。 “猪太重,你那辆二八大杠拖不动,我从村长家借了头驴。” 一头老驴拴在院角的石磨上,旁边是一辆加固过的板车。 沈家俊二话不说,走到那头巨大的野猪旁,深吸一口气。 他双手抓住猪腿,腰腹猛然发力,一声低喝,那近四百斤的庞然大物便被他硬生生扛上了肩,稳稳地放在了板车中央。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看得沈卫国眼皮又是一跳。 这小子的力气,真的很大。 “爹,走吧。”沈家俊拍了拍手上的灰,神色如常。 驴车吱呀,一路向着镇子的方向行去。 路上,沈卫国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显得有些郑重。 “待会儿到了镇上,你跟紧我。” “那国营饭店的黄经理,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人还算耿直。” “今天带你去认个门,以后有好东西,就直接送他那儿去,省得被那些二道贩子扒层皮。” 沈家俊心里一动。 沈卫国继续说道。 “镇上的国营饭店和供销社都是收野味的,虽然便宜一些,但都是国营的,没有风险。” “黑市里的价格高一点,但是是有风险的。” “没必要为了多卖两毛钱去冒险。” “要得,爹,我都听你的。” 一个小时后,驴车停在了镇上一家小楼前,门口挂着一块漆色斑驳的牌子,是饭店的名字。 “你在门口等着,别乱跑。” 沈卫国嘱咐了一句,便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走了进去。 没过两分钟,门帘再次被掀开,沈卫国陪着一个身材微胖、穿着一身的确良白衬衫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男人梳着油亮的二八分头,脸上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热情。 “哎哟!老沈,你这是从哪儿搞来这么个大家伙?” 黄经理一看到板车上那头黑黢黢的野猪,眼睛瞬间就亮了,他快步走上前,围着板车转了一圈,啧啧称奇。 “这……这块头,三百斤怕是打不住吧?” 沈卫國脸上满是自豪的红光,他一巴掌拍在沈家俊结实的后背上。 “在家称过了,净肉三百五十斤!算上头蹄下水,小四百斤了!” “黄经理,给你介绍下,这是我二儿子,家俊。今天这头猪王,就是他一个人弄回来的!” 黄经理的目光立刻落在了沈家俊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神里透出几分惊讶。 这年轻人看着精瘦,没想到本事这么大!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他笑着点了点头,“行,这猪我要了!先进来过秤!” 他朝店里吆喝了一声。 “小王,小李!出来搭把手,把秤拉出来!” 两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年轻伙计跑了出来,当看到板车上的野猪时,也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乖乖……这都快赶上一头牛犊子了!” 两人七手八脚地把一个巨大的磅秤抬到门口,然后合力去抬那头野猪。 可他们使出了吃奶的劲,脸都憋成了猪肝色,那野猪却愣是纹丝不动! “黄……黄经理,太重了,抬不动啊!”一个伙计喘着粗气求助。 “大叔,小兄弟,麻烦搭把手呗?” 沈家俊上前一步,咧嘴一笑。 “我一个人就行,你们俩抬着秤杆那边就行。” “一个人?”两个伙计面面相觑,满脸不信。 沈卫国却对自己儿子信心十足,在一旁抱着膀子,只吐出两个字。 “听他的。” 只见沈家俊走到板车旁,单手抓住猪的两条前腿,对着那两个伙计一点头。 “起了!” 话音未落,他手臂肌肉虬结,那近四百斤的大家伙竟被他硬生生提了起来! 两个伙计只觉得秤杆那头猛地往下一沉,差点脱手,赶紧咬牙死死抓住! 黄经理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看着沈家俊那举重若轻的模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小子,天生神力啊! 秤杆高高翘起,秤砣一路滑到了底。 黄经理凑上前,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刻度。 “老沈,猪肉八毛一斤,下水五毛,猪头猪蹄这些三毛。我给你算算……” 他掏出个小本子划拉了几下,抬头时脸上笑意更浓。 “一共一百三十六块一毛五,我给你凑个整,一百三十七块钱!怎么样?” 一百三十七块! 沈卫国的心脏猛地一抽,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这可是一笔巨款! “要得!要得!”他连声应着,声音都有些发颤。 黄经理爽快地从兜里掏出一大叠崭新的大团结,仔细数了一遍,递到沈卫国手里。 “老沈,以后再有这种好货,别找别人,直接送我这儿来!我保证给你全镇最高价!” 第41章 所以说嘛,人不可貌相! “那肯定的!黄经理你放心!” 沈卫国将钱小心翼翼地揣进最里层的口袋,用力拍了拍,心里才算踏实。 卖了野猪,父子俩的心情都极好。 沈卫国领着沈家俊,没有去逛供销社,反而拐进了一条满是煤灰味儿的僻静小巷。 巷子尽头,传来的打铁声。 “走,带你去个好地方。”沈卫国一笑。 “镇上最好的刀,不在供销社,在王铁匠那儿。他打的刀,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两人走到一个挂着王记铁铺牌子的铺子前。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铺子里,一个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五十多岁老师傅正抡着大锤,砸在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坯上,火星四溅。 旁边还有两个年轻的学徒在拉着风箱,汗流浃背。 老铁匠看到沈卫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声音洪亮。 “卫国?你个大忙人,今天啷个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沈卫国笑着上前,从背后的背篓里拿出那把断掉的砍刀,往铁砧上一放,发出一声脆响。 “老王,家伙事儿不好使了。” 他指着那断口,眉头微皱。 “你这儿,还有没有更趁手的好刀?” 王铁匠拿起那砍刀,粗糙的指腹在上面摩挲了一下。 他眯着眼仔细瞧了瞧,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咦?卫国,你这刀是好料子,我当年给你打的时候可是下了血本的。” “硬碰硬,石头都能给你砍出个豁口来,啷个就成这个样子了?” 沈卫国脸上是那种想藏都藏不住的得意和后怕交织的复杂神情。 他朝身旁默不作声的沈家俊扬了扬下巴。 “老王,你是没看到那场面!我们爷俩在山上碰着一头野猪王,疯了一样朝我拱过来!” “多亏了老二这小子。” 他一巴掌拍在沈家俊的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刀,就把那畜生的脑壳给劈下来了!刀,也就成这样了。” “啥子?!” 王铁匠手里的刀差点没拿稳,他难以置信的目光在沈家俊看起来不算特别魁梧的身板上来回扫视。 “就他?家俊这娃儿我看着长大的,文文静静的,看着还有点弱不禁风,有这么大的牛劲?” 这可不是怀疑,村里谁不知道沈家二小子是个读书的料,不是下死力气的胚子。 沈卫国脸上的得意更浓了,他掐灭了烟锅,往鞋底上磕了磕烟灰。 “所以说嘛,人不可貌相!” “这不,家里的刀都不够他使了,才到你这宝地来,看看有没有更结实、更趁手的家伙事儿。” 王铁匠的眼神变了,他沉吟片刻,猛地一拍大腿。 “有!还真有一把!不过那玩意儿死重,一般人可耍不来。你们等着,我给你们翻出来!” 说罢,他转身走进了烟熏火燎的里屋,在一堆废铜烂铁里叮叮当当地翻找起来。 片刻后,他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物走了出来,每一步都显得有些沉重。 油布被扯开,一柄造型古朴的砍刀赫然出现在三人眼前。 沈家俊的瞳孔骤然一缩,呼吸都为之一滞! 那是一把怎样的刀! 刀身乌沉沉的,不知是用什么金属打造,在昏暗的铁匠铺里泛着一层森然的寒光。 即便被封存在仓库里那么多年,竟没有一丝一毫的锈迹! 刀身足有半米长,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刀刃处隐约可见一道极细的白线。 手柄更是夸张,用某种不知名的硬木包裹,长度足有二十多厘米,完全可以双手持握。 最惊人的是它的刀背,比家里那把刀厚了整整一倍! 王铁匠抚摸着刀身,眼神里带着一丝追忆和敬畏。 “这把刀,是我老汉儿还在的时候打的。” “那会儿闹小鬼子,他老人家倾尽家财,弄来了不少好钢好料,想打一把传家宝刀去杀敌。” “刀刚淬火开刃没几天,小鬼子就投降了,抗战胜利了。” “这把刀……也就没了用武之地,成了个念想。” 他将刀柄递向沈家俊,语气里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 “我老汉儿年轻时候,力气在十里八乡也是出了名的,但他老人家用这把刀都觉得有些勉强。家俊,你来试试,看你这身板,能不能降得住它!” 沈家俊心中早已是热血沸腾! 他伸出手,稳稳地握住那分量十足的刀柄。 入手处,一股冰凉而厚重的感觉瞬间从掌心传遍全身。 他手臂肌肉微微隆起,看似不经意地一抬,那柄在王铁匠手里都显得沉重的砍刀,竟被他轻轻松松地横在了眼前! 刀身发出一声轻微的颤鸣。 沈家俊手腕一抖,挽了个刀花,沉重的刀身在他手中仿佛没有重量一般,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起一阵虎虎生风的呼啸! 太顺手了! 比原来那把砍刀顺手了不知多少倍! 重量、平衡、手感,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王铁匠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原以为沈家俊能拿起来就不错了,哪想到他竟能如此举重若轻,耍得这么利索! “家俊,咋样?”沈卫国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盯着儿子。 沈家俊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冰冷的刀身,眼中放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爹,就要它了!” 沈卫国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转头望向还处在震惊中的王铁匠,脸上堆起了笑。 “老王,你看这刀……开个价吧?” 王铁匠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摆了摆手,神情复杂地看着沈家俊。 “钱就不要了,宝刀配英雄,这刀放在我这儿也是蒙尘。” “这样,下次再打到野猪,给老哥我留个五十斤肉就行!咋样?” “那哪成!”沈卫国还想客气。 “就这么定了!”王铁匠一锤定音,又补充了一句、 “刀刃还有点毛,下午我再给你仔细开开锋,磨一磨。你们明天过来拿!” 离开了王记铁铺,父子俩揣着卖猪的巨款,又径直去了镇上的供销社。 看着沈卫国大手一挥,让售货员拿了三瓶黄桃罐头,又称了足足两斤鸡蛋糕,沈家俊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在这个年代,这两样东西可是逢年过节才舍得买的稀罕物。 第42章 以后我挣的钱,都给你管 “爹,你今天啷个想起买这些了?这可不便宜。” 沈卫国将用油纸包好的鸡蛋糕小心翼翼地放进背篓,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满足。 他瞥了儿子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揣着一百多块钱,不给家里人买点好吃的,那挣钱来干啥子?” “你娘跟你嫂子辛苦了大半年,也该尝尝鲜了。” 沈家俊鼻头一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归属感。 他看着父亲被压弯的脊背,郑重地开口。 “爹,你放心。以后咱们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我保证,天天都让您和我娘吃上好的,想吃啥就吃啥!” 沈卫国脚步一顿,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 他嘿嘿一笑,重新迈开步子,声音在黄昏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响亮。 “好!那我跟你娘,就等着享我儿子的福了!” 夕阳的余晖将沈家小院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院坝里,两大木盆的猪肉已经码放得整整齐齐,每一块肉的表面都均匀地裹上了一层雪白的盐粒。 任桂花正用瓢舀着盆底的血水往外泼,苏婉君则拿着一块干净的旧棉布,细细擦拭着盆沿。 两个女人忙活了一下午,脸上都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里却透着丰收的满足。 家里的壮劳力,大哥沈家成和嫂子吴菊香,趁天还没黑透,又下地去了,院子里有些安静。 沈卫国把板车还给了生产队,脚步沉稳地先一步进了院子。 沈家俊紧随其后,把背篓往堂屋的八仙桌上一放,那沉甸甸的声响立刻吸引了任桂花的注意。 “妈,你看,我爹给你买了啥好东西!” 沈家俊献宝似的从背篓里掏出三个黄澄澄的铁皮罐头和一大包油纸裹着的鸡蛋糕。 任桂花擦了擦手,走过来只瞥了一眼,眉头就习惯性地拧了起来,嘴上却忍不住带了点笑意。 “哎哟,买这些干啥子?金贵得很!一瓶罐头怕不是要卖七八毛哦!” “爹心疼你嘛。”沈家俊把东西往她怀里一塞,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 任桂花一愣,狐疑地瞟了一眼正在烟锅里装烟叶的沈卫国。 “你老汉儿?他会说这话?” “那可不!”沈家俊说得煞有介事。 “我爹亲口说的,说你跟他辛苦了一辈子,也没吃过几回好东西。” “以前是家里穷,没办法,现在手头宽裕了,就得让你跟我嫂子尝尝鲜。” “还说,以后家里条件好了,想吃啥就买啥!” 这番话,一半是沈卫国的原意,一半是沈家俊的艺术加工。 但对任桂花来说,不啻于惊雷贯耳。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沉默寡言、一辈子没说过几句软话的男人,眼眶毫无征兆地就红了。 沈卫国被妻子看得浑身不自在,咳了两声,别过头去,嘟囔了一句。 “娃儿瞎说……” 任桂花的眼泪差点就掉下来,她赶紧用手背抹了一下,吸了吸鼻子。 “一辈辈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哪有那么多讲究……” 话是这么说,但她抱着罐头和鸡蛋糕的手,却收得更紧了。 沈家俊看着母亲被触动的模样,心里一暖,趁热打铁地凑过去。 “妈,你跟我爹的苦日子到头了。” “现在我力气大了,能跟爹一起上山,大哥又是个下死力气的。” “有我们俩在,以后你就等着享清福吧!” “好,好……”任桂花连说了两个好字,眼泪终究是没忍住,顺着脸上的皱纹滑了下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的二儿子,心里又是酸楚又是骄傲。 “我们家俊也懂事了……妈就等着享你们的福!” 这时,沈卫国磕了磕烟锅,从怀里掏出用手帕裹得严严实实的一沓钱,递到了任桂花面前。 “拿着,今天卖猪的钱。” 任桂花接过手帕,一层层打开,当看到那一沓厚实的大团结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呼吸都停了一瞬。 “这……这啷个有这么多?!”她颤抖着手数了起来,眼睛越瞪越大。 “一百三?!我的个老天爷!一头猪能卖这么多钱?” 沈家俊在一旁笑着解释。 “妈,你没见着那猪王有多大,镇上饭店的黄经理看到都吓了一跳,直说咱们运气好!” 沈卫国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脸上是压不住的自得。 “不止运气,还得有本事才行。对了,今天还给家俊换了把刀。” “明天去拿,这刀拿五十斤猪肉换。” “啥子?!” 任桂花刚被一百三十块钱震得七荤八素,这会儿又被一把刀的价格给惊得跳了起来。 “一把刀要五十斤肉?!老王那个杀千刀的,心也太黑了!这是啥子刀哦,金子打的啊?” “你懂个啥子!” 沈卫国瞪了她一眼。 “家俊现在力气大,一般的刀到他手里就是个摆设。” “今天那把刀,是老王家的传家宝,又厚又重,换了别人,一百斤肉人家都不带眨眼的!” “咱们这是熟人,才占了大便宜。这刀,结实,耐用!” 听到是给自家儿子用的,而且是占了便宜,任桂花的火气顿时消了一大半。 她咂了咂嘴,嘀咕道:“那也太贵了……那行,我等会儿分五十斤猪肉出来,明天你们送过去。” 说完,任桂花又把苏婉君叫过来。 “婉君,你来,这一瓶罐头,两块鸡蛋糕,是给你的。” 吩咐完,她又从那沓钱里抽出两张崭新的大团结,一张塞给沈家俊,另一张叠好放进兜里。 “这个你拿着,以后你跟你哥,一个月十块钱零花。别省着,该买啥买啥,大小伙子在外面不能太寒酸。” 沈家俊心中一热。 十块钱!在这个工人月工资普遍只有二三十块的年代,这笔零花钱堪称巨款! “谢谢妈!” 回到房间,苏婉君正默默地帮他整理床铺。 沈家俊走过去,将那张崭新的十元大钞塞到她手里。 苏婉君吓了一跳,想缩回手。 “家俊,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能要。” “你拿着。” 沈家俊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合上,用自己的大手包裹住。 “以后我挣的钱,都给你管。” 第43章 你什么时候把这个也拿过来了? 苏婉君的脸一下就红透了,心跳如鼓。 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你……你就不怕我……我拿着钱跑了,或者乱花?” 沈家俊笑了,他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上,鼻尖是她发丝间淡淡的皂角清香。 “我信你。再说。” 他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吹得她耳根发烫。 “我的媳妇,我想让她想买啥就买啥,想吃啥就吃啥,谁也管不着。” 苏婉君浑身一软,靠在他怀里,一颗心被前所未有的甜蜜和安全感填得满满的,羞涩地点了点头。 …… 晚饭桌上,因为打了野猪又卖了大钱,气氛格外热烈。 饭后,任桂花用一个豁了口的瓦罐装了一罐猪肝和一副处理干净的猪肚猪心,递给沈家俊。 “家俊,这个你给婉君她爹妈送过去。这些下水不值钱,但能补身子。” “要得,妈,我马上就去。” 沈家俊接过瓦罐,对苏婉君使了个眼色。 苏婉君会意,连忙跟了上去。 夜色如墨,几颗疏星点缀在天幕上。 两人并肩走在田埂小路上,沈家俊很自然地牵起了苏婉君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全身。 苏婉君没有挣扎,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很快,那间破败的牛棚就出现在眼前。 站在牛棚外,苏婉君深吸一口气,朝着里面轻声喊道。 “爸,妈,我回来了。” 屋里,正准备和衣躺下的李淑桐猛地一个激灵,立刻推了推身旁已经睡下的丈夫。 “文博!快醒醒!是婉君……是婉君回来了!” 牛棚里面立刻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李淑桐和苏文博就出来了。 “婉君?家俊?” 李淑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一把拉住女儿的手,紧张地朝院外漆黑的夜色里望了望,压低了声音。 “这么晚了,快进来!让人瞧见了,又要嚼舌根子!” 苏文博的目光则落在沈家俊身上,眼神复杂,既有感激,也有一份身为长辈的小心翼翼。 “你们……怎么过来了?” 苏婉君感受着母亲手心的冰凉,心中一酸,连忙将手里的瓦罐递了过去,脸上是幸福的笑容。 “爸,妈,这是……这是我婆婆,让家俊送过来的。” 李淑桐愣住了,她接过那沉甸甸的瓦罐,掀开盖子,里面是处理得干干净净的猪心、猪肝和猪肚。 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年头,这些东西金贵的很,尤其是对他们这种连肚子都填不饱的人家来说,不啻于救命的珍馐。 亲家母……这是打心底里接纳他们家婉君了! 感动过后,李淑桐的理智又占了上风,她连忙把瓦罐往回推。 “这……这怎么使得!快拿回去!你们家正是要用钱的时候。” “再说了,你们老这样送东西过来,让他们看见了,对你们和亲家的名声不好!” 她怕啊,怕沈家因为跟他们这种黑五类走得太近,被拖累了。 沈家俊见状,轻笑一声,上前一步,很自然地将苏婉君护在身后,接过了话头。 “妈,您就放心收下。今天我跟爹运气好,在山上打了三头野猪,肉实在太多了。” “这些下水,家里人也吃不完,天又热,放着也是坏了,还不如送来给你们帮着解决掉,总比浪费了强。” 不等李淑桐再开口,沈家俊从自己身后的背篓里,掏出了那个黄澄澄的铁皮罐头。 “这个,是给几个孩子尝尝鲜的。” “家俊!”苏婉君惊呼一声,满眼都是意外。 “你什么时候把这个也拿过来了?” 沈家俊对她眨了眨眼,笑容里满是宠溺。 “猪肝猪肚是大人吃的,我想着,孩子们肯定更喜欢吃甜的。就顺手拿过来了。” “不行!绝对不行!” 李淑桐这次的反应比刚才还要激烈,她连连摆手。 “家俊,猪下水我们收下了,这罐头太金贵了,你快拿回去给你娘!我们不能要!” 就在这时,牛棚的门被推开了,三个瘦小的身影从门后探出头来,好奇地望着姑姑和姑父。 “姑姑!”看到苏婉君,三个小家伙的眼睛瞬间亮了,欢快地跑了过来,扑进她的怀里。 “哎哟,你们怎么还没睡?” 苏婉君蹲下身,挨个摸了摸他们枯黄的头发,心疼得无以复加。 沈家俊也走了过去,高大的身影在孩子们面前投下一片令人安心的阴影。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的笑意。 “来,都过来,猜猜姑父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了?” 孩子们清澈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期待。 最小的女孩小溪胆子最大,她早就眼尖地看到了沈家俊手里的铁皮罐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大声喊道。 “是罐头!黄桃罐头!我想吃!” 一句话,让李淑桐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三个孩子眼中那种对食物的渴望,心如刀绞。 沈家俊哈哈一笑,也不再客气,手指在罐头盖的边缘用力一撬,一股甜腻的糖水香气瞬间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李淑桐见状,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屋,再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几双洗得发白的筷子。 她知道,再拒绝,就太伤人了。 孩子们欢呼雀跃,围了上来。 沈家俊将罐头递给苏婉君,苏婉君用筷子夹起第一块最大最黄的桃肉,递到小溪嘴边。 小丫头却摇了摇头,奶声奶气地指着苏婉君。 “姑姑先吃!” 另外两个男孩也跟着点头:“姑姑吃!” 苏婉君的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乱抹去泪水,声音哽咽。 “姑姑在沈家吃过了,可好吃了。这是姑父特意给你们买的,快吃吧。” 说着,她将桃肉分给了三个孩子。 孩子们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品尝着那份久违的甜蜜。 很快,一罐罐头就被分食干净,连糖水都被喝得一滴不剩。 三个孩子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齐刷刷地看向沈家俊,异口同声地大喊。 “谢谢姑父!” “乖。”沈家俊挨个揉了揉他们的脑袋。 “快回去睡觉,下次姑父再给你们买更好吃的。” 这时,苏婉君的两个哥哥也从里屋走了出来,对着沈家俊,嘴唇翕动。 最终,只能满含感激地说一声谢谢。 沈家俊神色坦然。 “大哥,二哥,别这样说。” “婉君是我的媳妇,咱们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 第44章 爹,有发现了!我去看看! 回家的路上,月色更浓。 沈家俊和苏婉君走在田埂上,谁也没有说话。 牛棚里,那盏昏黄的煤油灯依旧亮着。 李淑桐小心翼翼地将那瓦罐里的猪下水倒进自家的破锅里,一边收拾一边对丈夫感叹。 “文博,家俊这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有担当,有本事,心眼还好……婉君跟着他,我这心里,算是踏实了。” 苏文博坐在小板凳上,他那张总是布满愁云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松弛。 “是啊。”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 “你看亲家母,也是个明事理的人。” “大晚上让婉君跟着送东西过来,就是怕白天人多嘴杂,给我们招惹是非。”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愧疚和落寞。 “也不知道……我们这日子,还有没有个盼头。” “要是有那么一天,能抬起头来做人,我一定得给婉君,风风光光地补上一份嫁妆。” “咱们苏家,不能让她这么委屈地嫁过去……” 回到沈家院子,任桂花和沈卫国已经睡下。 沈家俊没去打扰,轻手轻脚地打了盆热水,端进自己房里,又对跟进来的苏婉君柔声开口。 “忙了一天了,你也累了,快洗洗脚歇着吧。” 苏婉君嗯了一声,脸颊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动人的红晕。 她乖巧地坐在床沿,脱下布鞋,将一双秀气的小脚浸入温热的水中。 沈家俊蹲下身,很自然地握住她纤细的脚踝,用手舀起温水,轻轻浇在她的脚背上。 “家俊……”苏婉君浑身一颤,声音细若蚊蚋,想要缩回脚,却被他有力的大手牢牢握住。 “别动。” 这一夜,土炕上的那盏煤油灯燃了许久才熄灭。 窗外的月亮羞答答地躲进了云层。 苏婉君像是要将自己所有的热情与爱意都毫无保留地奉献出来。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早饭是稀粥配咸菜,还有任桂花特意给两人留的两个白面馒头。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气氛温馨而宁静。 饭后,沈卫国从墙上取下那块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猪后臀肉,足有五十来斤。 他看了一眼正在院里劈柴的沈家俊,沉声吩咐。 “今天别上山了,在家歇着,我去趟镇上,把王铁匠的刀给你换回来。” “爹,我跟你一起去吧?”沈家俊停下手中的活计。 “不用,你把院里剩下的柴劈完,看着点家里。” 沈卫国摆了摆手,儿子昨天又是打猎又是搬猪,肯定累坏了。 沈家俊明白父亲的心思,便不再坚持,只叮嘱了一句:“爹,路上慢点。” 沈卫国扛着猪肉,推着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很快就消失在了村口。 家里没了重活,沈家俊便动了别的心思。 他走到院墙角落,从一堆碎石里挑挑拣拣,选出十几块大小匀称的石头。 苏婉君正坐在屋檐下的矮凳上,手里拿着针线,替沈家俊缝补一条被树枝刮破了的裤子。 只见沈家俊手腕一抖,一块小石头便精准击中了十几米外的一截木桩,木桩上留下一个白点。 这还没完。 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一块接一块的石头射出,每一击都稳稳命中目标。 苏婉君看得有些痴了。 她停下了手中的针线,一双美目中异彩连连。 院外响起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声,打断了院中的静谧。 沈家俊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去。 “爹,回来了?刀换到了吗?” 沈卫国跳下车,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从车后座解下一个用粗布包裹的长条物件,递了过去。 “拿着吧,王铁匠是真敞亮,不但把刀给磨得锃亮,还特意用牛皮给你做了个刀鞘,说是不收钱,硬塞给他才要。” 沈家俊迫不及待地解开布包,一柄寒光四射的砍刀赫然在目。 刀身厚重,线条流畅,刃口闪烁着森冷的锋芒。 刀柄用防滑的麻绳细细缠绕,握感极佳。 更让他惊喜的是,刀身被妥帖地收纳在一个崭新的牛皮刀鞘中,方便携带。 “嘿,真不错!”沈家俊赞叹一声,抽出砍刀,随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带起一阵风声。 他感觉这把刀成了自己手臂的延伸,比昨天那把砍刀,顺手了何止十倍。 沈卫國看着儿子爱不释手的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家伙是好家伙,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下次上山,可得多打几只像样的猎物回来,才对得起这把刀。” “爹,您就瞧好吧!”沈家俊豪气干云地一拍胸脯。 “下次别说野猪了,就是碰上老虎,我也敢跟它掰掰腕子!” 话音刚落,一旁走过来的苏婉君急得俏脸都白了,连忙拉住他的胳膊,嗔怪道。 “不许胡说!真要碰上老虎,你得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绝对不许冒险,听见没有!” 看着她满眼的担忧,沈家俊心中的万丈豪情瞬间化作了绕指柔,他连忙举手做投降状。 “听见了,听见了,都听媳妇的!我保证跑得比兔子还快!” 看着他搞怪的样子,旁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 又过了一天。 沈卫国本想让身体再缓两天,毕竟上次的消耗不小。 但沈家俊却铁了心要去,他如今精力旺盛得用不完。 更何况,家里肉虽多,但谁会嫌好东西多呢? 见拗不过他,沈卫国也只能同意。 清晨,薄雾还未散去。 父子俩先绕到老张家那边,借来了猎犬。 又带上炒面、水囊、砍刀和绳索,趁着村里大部分人还没出工,便一头扎进了茫茫大山。 山的外围早就被村里人翻了个底朝天,连根能吃的野菜都难找,更别提什么大猎物了。 想要有所收获,必须深入密林腹地,那里人迹罕至,也意味着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一个多小时后,两人再次来到了前天发现野猪的那片山坡。 地面上干涸的血迹已经被蚂蚁和苍蝇占据。 “汪!汪汪!” 又往前走了十几分钟,一两条猎犬突然狂吠起来。 沈家俊精神一振,对身后的父亲低喝一声。 “爹,有发现了!我去看看!” “小心点!” 沈卫国话音未落,沈家俊的身影已经窜了出去。 如今的沈家俊,身体素质得到了全方位的提升。 他脚下生风,速度丝毫不比那两条猎犬慢上分毫,看得沈卫国暗自咋舌。 很快,沈家俊就在一块陡峭的山壁下,看到了那两条正对着一个石缝狂吠的猎犬。 他放轻脚步,悄悄靠近。 是一只肥硕的野兔。 沈家俊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石子。 是杀了,给家里添一顿肉菜? 还是活捉回去,给那三个孩子当个宠物玩…… 第45章 发财了!这次是真的要发财了! 眼前这只兔子,毛发柔顺,殷红的眼睛,看起来十分可爱。 想到苏婉君那三个侄子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平日里哪有什么零嘴和玩具。 这只肥兔子活蹦乱跳的,带回去定能让他们高兴好几天。 一想到苏婉君那几个侄子侄女看到兔子时惊喜的眼神,沈家俊心头一热,杀意顿时烟消云散。 “大黄,大黑,住口!” 他冲着那两条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呜呜低吼的猎犬一声低喝。 两条猎犬身子一僵,狂吠声戛然而止。 但那股子蓄势待发的凶悍劲儿还没散去,一双兽瞳依旧死死地瞪着石缝里的猎物,随时都会扑上去撕咬。 那兔子惊恐地缩成一团。 沈家俊几步上前,弯腰伸手,直接从石缝里将那只吓瘫了的野兔拎了出来。 兔子在他手里蹬了两下腿,便认命似的一动不动了。 直到这时,那两条猎犬才将凶狠的目光从兔子身上移开,转而望向沈家俊,尾巴摇了起来,带着几分讨好和邀功的意味。 “好样的,干得不错!等待会儿,就奖励你们好吃的。” 沈家俊腾出一只手,分别在两条猎犬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他拎着兔子,打量四周。 这里地势偏僻,林木茂密,不远处有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 小溪旁边的动植物比较多,附近不少的动物都回来这里喝水。 溪边的泥土湿润,长满了半人高的蕨类植物。 几棵叫不上名字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将阳光切割成斑驳的碎影。 忽然,他的目光被一处蕨类植物丛中透出的几点殷红给吸引住了。 那红色鲜艳欲滴,在昏暗的林地间异常醒目。 沈家俊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拨开身前的蕨叶,走了过去。 只见几枚殷红的浆果,簇拥在一株植物的顶端,下面是几轮掌状的复叶,每一轮都不多不少,正好五片! 沈家俊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冲上了头顶! 人参! 这他娘的是人参! 还是结了籽的棒槌! 一瞬间,沈家俊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发财了!这次是真的要发财了! “家俊!” 一声沉稳的呼喊从身后十来米外传来,沈卫国拨开灌木,快步赶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儿子手里的兔子,眉头舒展开来。 “原来是只兔子,动静还不小。” “这兔子皮相不错,剥了皮,肉炖汤,正好给家里添个菜,咱们再去别处转转。” 沈家俊却摇了摇头,强行压下心中的狂喜,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 “爸,这兔子我不打算杀了。” “嗯?”沈卫国有些意外。 “婉君家那三个孩子,平日里也没个玩伴,这兔子带回去给他们养着当个宠物,比一顿肉可强多了。” 沈卫国闻言,想起了苏家那三个面黄肌瘦、眼神怯生生的孩子,沉默地点了点头,这个亲家,确实需要多帮衬。 “行,那你把它捆好了,别让它跑了。” 沈家俊依言从腰间解下备用的麻绳,三两下就将兔子的四肢捆了个结实。 沈卫国扛着猎枪,环视一圈:“这里看来也没别的大家伙了,咱们换个地方。” 可沈家俊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爸,咱们暂时还不能走。” 沈卫国以为他累了,便寻了块石头坐下:“那就歇口气,不急。” 沈家俊神秘一笑,伸手指着自己刚刚拨开的那片蕨类植物。 “爸,您眼神好,过去瞧瞧,那是个啥玩意儿?”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沈卫国嘀咕了一句,有些好奇地站起身,走了过去。 他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伸手拨开层层叠叠的蕨叶。 下一秒,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沈卫国猛地倒吸一口冰凉的空气! 沈家俊脸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了:“爸,这应该就是人参没错了?” 现在沈家俊的心情已经平静很多了,这肯定是人参。 “何止是人参……” 沈卫国浑身一震,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几枚浆果,激动得嘴唇都开始哆嗦起来。 “这是……这是老山参!我的老天爷,咱家祖坟冒青烟了,今天这是碰到宝了!”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那动作,比对待刚出生的婴儿还要轻柔。 “你看,这五匹叶,叶片厚实,油光发亮,顶上这红姑娘……一颗、两颗……足足有二十来颗!” 沈卫国一边数,一边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这品相,这年份,少说也得有二十年往上了!” 二十年以上的老山参! 在这个年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笔足以改变整个家庭命运的巨款! 沈卫国粗略一算,心头更是火热一片。 “这要是拿去卖,碰上识货的,少说也能卖这个数!”他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沈家俊心领神会,那是两千块! 在这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只有二三十块的年代,两千块钱,简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他们这些靠种地赚工分的农民,一年到头也只有一百块钱,攒2000块不知道啥时候能攒够。 “家俊,把铲子给我!”沈卫国猛地回头,眼中迸发出炙热的光芒,“我把它挖出来!” “爸,我力气大,我来!”沈家俊自告奋勇。 “你站边上去!” 沈卫国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挖这玩意儿,靠的不是蛮力,是手上的功夫!” “一不小心弄断一根参须,价钱就得掉一大截!你没经验,在旁边看着就行!” 说罢,他从随身的布袋里,郑重其事地掏出一根红绳。 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说是人参有灵性,会跑,挖之前得先用红绳把它拴住。 系好红绳后,沈卫国又拿起砍刀,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清理人参周围的杂草和灌木。 然后,他才拿出那把小巧的工兵铲,从距离人参一尺开外的地方,开始小心翼翼地往下挖。 他的动作极慢,每一铲下去,都小心翼翼,额头上很快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足足用了十分钟,他才堪堪挖开表层的浮土,一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白色参须,总算颤巍巍地露了出来。 第46章 今天就尝尝这天上龙肉的味道! 沈家俊站在一旁,看着父亲那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模样。 他这才明白,这活儿看着简单,实则是个精细到骨子里的技术活。 靠的不仅是耐心,更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经验和手感。 父亲的额角已经沁满了汗珠,顺着他黝黑的脸颊滑落,砸进泥土里,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山里的风本就带着凉意,可沈卫国后背的粗布衣衫,却已经被汗水濡湿了一大片。 “爸,您歇口气,我来替您。”沈家俊看不过去了,主动请缨。 沈卫国头也不抬,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丝严厉。 “你别动!这玩意儿金贵着呢,一根须子都不能碰断!” “你得顺着它的劲儿,感觉它往哪儿长,铲子就得从哪儿绕开走,差一丝一毫,这宝贝的品相就毁了!” “您放心,您指哪儿,我挖哪儿,保证比您使唤那两条猎犬还听话!”沈家俊咧嘴一笑,语气里满是自信。 沈卫国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 见他眼神清明,没有半分毛躁,这才犹豫着点了点头,将工兵铲递了过去。 “那你来,手底下放轻点,慢点,别急!” “得嘞!” 沈家俊接过铲子,深吸一口气,蹲下身。 他的眼力本就远超常人,加上专注力,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了状态。 “往左边三寸,斜着往下走,浅一点……”沈卫国在一旁指挥着。 沈家俊手腕一沉,铲尖精准地切入泥土,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巅。 “停!有了!”沈卫国眼睛一亮。 果然,沈家俊只挖了两下,就在沈卫国示意的方向,发现另一根比蛛丝还要纤细的参须。 父子俩配合默契,一个指挥,一个动手,效率竟比沈卫国一个人时快了不少。 一个小时转瞬即逝,这株老山参的主体,总算被挖出来一大半,静静躺在松软的泥土里。 “行了,你起来歇着,剩下的我来。” 沈卫国见最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便把儿子换了下来。 这最后的收尾工作,他必须亲自动手才放心。 又过了半个钟头,随着沈卫国狂喜的脸色,整株老山参,终于被完整地请出了地面! 他双手捧着那株沾着泥土的宝贝,激动得手都在微微发抖。 “我的老天爷……快看,家俊,快看这芦碗!” 沈卫国献宝似的将人参的头部转向儿子。 沈家俊凑过去一看,只见那人参的根茎顶部,一圈一圈的茎痕清晰可见。 “我数数……一、二、三……” 沈卫国屏住呼吸,一个个地数过去,声音都在发颤。 “……三十,三十一!足足三十一个芦碗!这……这至少是三十年以上的老货!” 三十年以上! 沈家俊原以为二十年就顶天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等惊喜! 沈卫国小心翼翼地用布袋里的青苔将人参裹好,再用一层软布包住,最后才郑重地放进另一个干净的布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头看着儿子,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家俊,你猜猜,就咱手上这根三十年份的大家伙,能卖多少钱?” 沈家俊心脏怦怦直跳,试探着伸出三根手指:“三千块?” “三千?”沈卫国嗤笑一声,眼中带着一股豪气,他猛地伸出一个巴掌。 “我告诉你,少了这个数,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拿走!” 五千块?! 沈家俊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五千块钱,在这个时代是什么概念? 足以在县城最好的地段,盖起一栋气派的大瓦房! “爸,真……真能卖五千?”他的声音都有些干涩了。 “只多不少!” 沈卫国一拍大腿,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儿子。 “我早年听人说过,县里药材公司有个老药工,私底下专门收这种年份久的老山参,路子野得很。” “二十年份的就能给到两千,咱们这个三十年份的,品相还这么完整,五千块是底价!” 沈家俊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那还等什么!爸,咱们什么时候去把它卖了?” “明天!明天一早就去!”沈卫国当机立断。 父子俩心头的巨石落了地,腹中的饥饿感这才翻涌上来。 两人寻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从布袋里拿出早上带来的干粮。 沈家俊看着被捆住四肢,蔫头耷脑的野兔,忽然笑了起来。 他起身采了一把鲜嫩多汁的树叶,塞到兔子嘴边。 这小东西,简直就是个福星,若不是为了活捉它,自己又怎么会发现这株价值连城的老山参? 沈卫国啃着干饼,看着儿子的举动,也乐了。 “说起来,还真得多亏了这小东西,行了,不杀它了,算是积德。” “嗯,回去找点竹子,给它编个结实点的笼子,送给婉君家那几个小家伙养着,他们肯定喜欢。” 一想到那几个孩子,沈家俊的眼神就柔和了下来。 “行,家里院墙边上就有个旧竹笼,拿去用就是。” 沈卫国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如今在他眼里,那个亲家,怎么看怎么顺眼。 “爸,吃完了咱们是直接回去,还是再转转?” 沈卫国扛起猎枪,看了看天色:“不急,再溜达一圈,一个钟头后准时下山。” 两人刚收拾好东西,准备换个方向,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翅膀拍打声,伴随着两条猎犬兴奋的低吠。 只见一只羽毛斑斓,体型肥硕的大鸟,惊慌失措地从一处草丛里冲天而起! “飞龙鸟!”沈卫国眼神一凝。 说时迟那时快,沈家俊手腕一抖,一块早已握在手中的鹅卵石,带着凌厉的破空声,激射而出! 一声闷响,那只倒霉的飞龙鸟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从半空中直挺挺地栽了下来。 两条猎犬窜了出去,片刻之后,便摇着尾巴,将兀自带着体温的飞龙鸟叼了回来,恭敬地放在沈家俊脚边。 “好小子,你这手绝活是越来越利索了!”沈卫国看得是又惊又喜。 沈家俊拎起那只分量不轻的飞龙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嘿嘿,运气好罢了。爸,咱晚上的下酒菜有了!” “哈哈哈!好!今天就尝尝这天上龙肉的味道!” 第47章 不急,山又跑不了 沈卫国心情大好,豪迈地一挥手。 下山的路上,父子俩又顺手采了不少新鲜的蘑菇。 沈家俊一手拎着兔子,一手提着飞龙鸟,脑子里已经开始想象着,将这飞龙鸟褪了毛,用山泉水洗净,裹上泥巴放进火堆里烤得滋滋冒油的场景了。 那股子野味特有的焦香,馋得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夕阳的余晖将巍峨的山峦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沈家俊跟在父亲身后,脚下的步子却有些飘忽。 背篓沉甸甸地压在肩上,可他感觉不到丝毫重量,只觉得很不真实。 五千块! 这个数字在他脑海里反复冲撞,烧得他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腰间那把崭新的砍刀,刀锋在夕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寒芒,心里竟生出一丝小小的遗憾。 “爸,可惜了这把新刀,今天还没让它见见血呢。” 走在后头的沈卫国,闻言只是闷哼一声,那双锐利的眼睛,自下山起就没离开过儿子背上的背篓。 “不急,山又跑不了。”他声音压得极低,“你走前头,背好你的背篓,别东张西望的。” 沈家俊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父亲的紧张。 财不露白,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他立刻收敛心神,目不斜视地专心赶路。 快到村口时,正巧碰上几个收工回来的村民,其中一个满脸褶子的老汉扛着锄头,大老远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哟,卫国,这就下山了?咋个空着手哦?那山上的野猪娃子还等着你给大伙儿改善伙食呢,可得加把劲啊!” “哈哈哈……”周围人一阵哄笑。 沈卫国脸上不见半点异样,反而笑着摆了摆手,一副中气不足的模样。 “今儿个脑壳有点昏,遭不住,就提前下来了。” “放心,山上的东西又跑不脱,啥时候想吃了,再去溜达一圈就是!”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众人也就信了,七嘴八舌地关心了几句,便各自散去。 回到自家院坝,家里静悄悄的。 地里的活儿还没完,任桂花和大哥大嫂都还在生产队挣工分。 夕阳下,一道清瘦的身影正拿着扫帚,安安静静地打扫着院子里的落叶。 是苏婉君。 她听见脚步声,一抬头,看见沈家俊,那双清澈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她立刻放下扫帚,快步迎了上来,无比自然地伸手去帮沈家俊卸背上的背篓。 “家俊,我来帮你。” 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扑入鼻尖,沈家俊心头一暖,咧嘴一笑。 “没事,不重。今天运气不好,没打着什么大家伙。” 苏婉君接过背篓,动作轻柔地放在地上,她抬起头,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山里的东西又不是咱们自家养的,哪能回回都满载而归呢。人平安回来,就是最好的收获。” 话音刚落,刚从她身边走过的沈卫国脚步猛地一顿。 他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正低头拍打沈家俊身上尘土的苏婉君,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激赏。 好!这话说得太好了! 这才是过日子的女人! 知足,懂理,不贪心! 比那个一心只想着攀高枝的赵金芝,强了不止一百倍! “谁说没收获的?” 沈卫国心情大好,从自己手里提着的布袋里,拎出一只活蹦乱跳的野兔子,递到苏婉君面前。 “喏,这是家俊特意活捉回来的,舍不得杀。” 那兔子被捆着四肢,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惊恐地转着,长耳朵扑棱个不停。 “这小东西长得乖巧,给孩子们带回去当个玩意儿耍。”沈家俊笑着解释。 他三两下就把兔子塞进了院墙边的旧竹笼里,苏婉君凑过去,看着笼子里的小东西,眼中满是新奇与喜爱。 “真好玩。” “你喜欢就留下自己养着。”沈家俊脱口而出。 苏婉君脸颊微微一红,摇了摇头,声音轻柔。 “还是给孩子们吧。” 她抬眼,迎上沈家俊灼热的目光,又低声补充了一句。 “我有你……就够了。” 一句话,让沈家俊心头那团火烧得更旺了,恨不得立刻将她拥入怀中。 “那我晚上就给他们送过去。”他压下心头的悸动,重重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沈卫国早已拎着那个装着飞龙鸟和蘑菇的背篓,悄无声息地进了里屋,顺便将那株能改变一家人命运的老山参,藏进了最稳妥的地方。 傍晚,任桂花、沈家成和吴菊香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焦香已经从厨房里飘了出来,苏婉君已经将晚饭烧得七七八八了。 今晚的饭桌,前所未有的丰盛。 泥封烤制的飞龙鸟被撕开,金黄的油脂滋滋作响,肉香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孔。 大家看着都很馋,尤其是任桂花和沈家成夫妇,在地里干了半天活,早就饿了。 “哎哟我的天,这飞龙鸟闻着可真香!” 苏婉君夹起一块嫩肉,由衷地赞叹。 “我在城里的时候,听都没听说过这种美味。” “嘿,我也是头一回吃。”沈家俊心里美滋滋的,”今天要不是我反应快,就被它飞走了!” 苏婉君看了沈家俊一眼。 “知道你厉害,行了吧。” 等所有人都上了桌,沈家俊拿起筷子,主动当起了分肉官。 他先是麻利地撕下两条最肥美的鸟腿,一条夹进沈卫国的碗里,另一条放到了任桂花的碗中。 “爸,妈,你们辛苦了。” 紧接着,他又将两只翅膀分别夹给了大嫂吴菊香和苏婉君。 “大嫂,你也辛苦了,婉君,你做饭也辛苦了。” 一直闷头吃饭的沈家成,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碗,忍不住抬起头,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句。 “我的呢?” 沈家俊把剩下的鸟肉往桌子中间一推,斜睨着自家大哥,嘿嘿一笑。 “大哥你又不是三岁娃儿,自己没长手啊?自己夹!” 满桌的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任桂花更是用筷子虚点着小儿子,笑得合不拢嘴。 “嘿,你这小子,现在胆子肥了,连你大哥都敢打趣了!” 第48章 五百块就想买走这根参王? 饭桌上的笑声还在院坝里回荡,带着烤鸟肉的余香,久久未散。 一家人都是第一次吃飞龙肉,天上龙肉果真是名不虚传,哪怕是简单的烹饪,就是美味。 这一顿饭,吃得是酣畅淋漓,就连那几根带着肉丝的骨头,都被沈家成嘬得干干净净,油光锃亮。 沈家俊靠在椅背上,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用手背抹了下嘴角的油,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这飞龙鸟的肉就是香,骨头都酥了!” “爸,下回咱们再去,多打几只回来,还能给家里改善改善伙食。” 他这话音刚落,一旁正剔着牙的沈家成便抬起头,扫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你当这是河里的大头鱼,想捞就捞?老张叔打了一辈子猎,拢共也就弄到过三只。” “你这是走了狗屎运,还真把自己当山神爷了?” “嘿,大哥,你这就是小瞧人了。” 沈家俊脖子一梗,胸膛挺得笔直。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他打不着,不代表你兄弟我打不着!” “就这飞龙鸟,只要我看到它,它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这股子冲天的自信,让桌上的人都有些侧目。 沈卫国放下手里的旱烟杆,在桌腿上轻轻磕了磕烟灰,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明的光。 他沉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砸在了众人心头。 “家俊没说大话。今天这只飞龙鸟,就是他用石子打下来的。” “以后啊,咱们打猎靠的就是家俊了。” 沈家俊力大无比,又有这么一手极为精准的暗器绝活,简直是天生的打猎高手。 沈卫国觉得以后他们上山打猎用不了多久就要以沈家俊为主,就算他有猎枪也比不过沈家俊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沈家成和吴菊香震惊地看着沈家俊,任桂花更是停下了收拾碗筷的手,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家小儿子。 “家俊……这真是你打的?” “那还有假?”沈家俊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不愧是咱们沈家的种!” 沈家成反应过来,一巴掌重重拍在弟弟的肩膀上,瓮声瓮气地感慨。 “定了心思要娶媳妇的人,就是不一样了,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爷们劲儿!” 这话本是夸赞,可听在沈家俊耳朵里,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脸色都黑了几分。 这是夸人还是损人呢? 他结婚前,难道就不男人了? 一顿饭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中收了尾。 夜色渐浓,任桂花带着两个儿媳妇,手脚麻利地将碗筷收拾干净,正准备各自回房歇下,却被堂屋里一直没动的沈卫国叫住了。 “都别忙着走,坐下,有话说。”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严肃。 院坝里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爸,啥事啊?神神秘秘的。”沈家成拉了条板凳坐下,疑惑地抓了抓后脑勺。 沈卫国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安静地站在一旁的苏婉君。 他缓缓开口,字字清晰。 “一家人,有事就摆在明面上说。藏着掖着,迟早要生出隔阂来。” “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情告诉你们。” 任桂花一听这话,心头咯噔一下,知道老头子这是要说大事了。 她也拉过板凳,挨着沈卫国坐下,神情凝重。 “今天上山,家俊撞大运了。” 沈卫国顿了顿,然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挖了根……野山参。” “啥?!” 沈家成和吴菊香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两人眼睛里瞬间迸发出灼热的光芒,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狂喜。 “老天爷!是山上的野人参?” 任桂花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她一把抓住了沈卫国粗糙的大手。 只有苏婉君,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沈家俊,清澈的眼眸里流转着淡淡的涟漪。 她之前在城里生活,虽然说野山参这种东西很珍贵,但是她也见过,所以不是很惊讶。 沈卫国没有多言,转身进了里屋。 片刻后,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用烂布包裹的东西走了出来。 他将布一层层揭开,一株根须虬结、形态酷似人形的植物,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我的乖乖,这……这玩意儿长得可真够大的,跟咱家地里的白萝卜似的!” 任桂花凑上前,瞪大了眼睛,啧啧称奇。 “爸,这得有多少年头了?”沈家成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沈卫国伸出一根手指,在人参的主根上轻轻摩挲着,眼神里带着一丝敬畏。 “我估摸着,少说也得有三十年份!” 三十年! “那……那这得值多少钱?” 任桂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沈卫国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地抬起手,对着灯光,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任桂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试探着,用自己能想到的最大胆的数字去猜测。 “五……五百块?” 五百块! 在这年代,已经是一笔能让任何一个农村家庭疯狂的巨款了! 然而,沈卫国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 “五百块?五百块就想买走这根参王?想都别想!” “少了这个数,咱不卖!” 他那五根手指,依旧坚定地立着。 “五……五千块?” 任桂花的声音已经彻底变了调,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要不是扶着桌子,恐怕已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沈家成和吴菊香更是直接惊呆了。 五千块!那是什么概念? 那是一辈子都挣不来的天文数字啊! “这东西放家里不稳妥,多放一天就多一分风险,保不齐就坏了。” 沈卫国将人参重新包好,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明天,我跟家俊去县里,把它卖了!” “要得!明天就去!”任桂花猛地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卖了就把钱存到信用社去!谁都不许乱动!” “爸,我明天跟你们一起去不?”沈家成也急忙表态,这么大的事,他必须在场。 “去,都去。”沈卫国拍了板。 沈家俊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盘算。 卖了人参,除了存起来的大头,总得拿点出来改善生活。 给娘扯几尺新布做身衣裳,给婉君也买点好看的料子……爸应该会同意的吧? 第49章 早说嘛,你这力气还不如我 夜色深沉,窗外的月光斑驳地洒在土炕上,苏婉君的呼吸轻柔绵长。 沈家俊侧身看着她,心里温热。 苏婉君脸颊还带着淡淡红晕,睫毛微颤,嘴角挂着一丝安稳的笑意。 沈家俊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在她额头落下一个极轻极软的吻。 天还没亮,院子里一片寂静。 沈家俊悄悄起身,穿好衣服,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苏婉君。 忍不住又俯下身,在她脸颊亲了一口,这才推门而出。 外头夜色未退,天边只露出一丝鱼肚白。 院坝里水缸边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沈卫国弓着背,正用冰凉的井水猛搓脸,沈家成站在一旁,哈着气搓手。 “咋起这么早?”沈家俊揉了把脸,声音嘶哑。 沈卫国抬头瞥了他一眼,眼里满是严肃。 “卖参这种事,拖不得。天亮前出发,赶早市。” 沈家成咧嘴一笑,把毛巾扔给沈家俊。 “快点洗,等会儿你骑车别掉链子。” 沈家俊接过毛巾,随手打湿,在脸上一阵乱搓。 井水冰得他打了个激灵,人也彻底清醒了。 “爸,别忘了把老山参带上。” 沈家俊见都准备好了,连忙提醒了一句。 三人各自收拾妥当,沈卫国推着一辆老式二八大杠,自行车架子上还绑着个小木盒。 他拍了拍胸口:“参带着呢。” 沈家成一边检查轮胎,一边嘀咕。 “昨晚爸又跑去王叔家借了辆车,这回咱们兄弟俩一辆,我和你搭伙,我带你吧。” 沈家俊瞄了眼天色。 “二十多里地呢,大哥,你要是骑累了就说一声,别死撑。” 沈家成嘴硬。 “我还怕你个小崽子?等会儿别掉队就行!” 沈卫国冷冷插了一句:“少废话,上路!” 三人推车出了院门,路边还起着薄雾。 沈家成坐前头,沈家俊跳到后座。 沈卫国一个人骑着另一辆,稳稳当当走在前头。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沈家俊搂紧了沈家成的腰。 “大哥,你慢点骑,别一开始就冲!” 沈家成嘴角一咧:“怕啥?今天可是大事!” 自行车在乡间小路上飞驰,两旁田野还没醒来,只听得见车轮碾过碎石的咔嚓声。 沈家俊心里盘算着:这趟要是顺利,家里也算是有钱了。 骑了大半个小时,沈家成终于撑不住了,气喘吁吁地喊停。 “换我坐后头!骑得我腿都快断了!” 沈家俊跳下来,拍拍大哥肩膀:“早说嘛,你这力气还不如我!” 沈家成瞪他一眼,也不争辩,直接跳到后座。 沈家俊踩上脚踏板,一路猛蹬,把沈家成颠得直叫苦。 一小时后,县城轮廓渐渐浮现。 街道两旁是低矮的青砖房子,还有几辆拖拉机慢吞吞地驶过。 沈家俊望着熟悉的街景,他读高中就在这里读,对这片地方再熟不过。 三人把车停在马路边,自行车锁好。 集体食堂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炊烟袅袅升腾在晨雾中。 沈卫国看了看时间:“就在这儿吃早饭。” 沈家俊点头,把自行车钥匙揣进兜里:“爸,我守着车,你们去买饭吧。” 一会儿工夫,沈卫国和沈家成端着饭碗回来了。 两个大白瓷碗里盛满玉米糁粥和窝窝头,还有几根腌萝卜条。 沈家成撇撇嘴,小声嘟囔。 “就这点吃食,一块二毛钱,都能买两斤肉了!” 沈家俊夹起根萝卜条塞嘴里,大咧咧地笑起来。 “心疼啥?爸又不是没钱,现在咱可是有大生意的人!” 沈卫国抿了一口粥,不紧不慢地开腔:“吃饱就行,不够再去添。” 三人埋头狼吞虎咽,很快把饭扫光。 沈卫国擦擦嘴,看向巷子深处那座不起眼的小院子。“走,该办正事了。” 小巷幽深,两边墙皮斑驳脱落,看起来极为冷清。 院门虚掩着,上面挂着个破旧木牌,上书同仁药铺四个字,被雨水冲刷得几乎认不出来。 “爸,这地儿真有人收参?” 沈家俊压低嗓子,小心翼翼地问。 他总觉得这种偏僻地方不像正经生意场所,更像是黑市交易。 “放心,这地方安全。 ”沈卫国神色淡定。 “主事的是个老中医,在县城有名气。” “我跟王叔以前来过一次,他专收灵芝、人参、鹿茸这些贵重药材,从不坑人。” 听父亲这么一说,沈家俊心里稍稍定了定。 沈卫国为人沉稳,从不打没把握的仗,他既然信得过这里,想必有他的道理。 但警惕心丝毫未减。 他那来自后世的灵魂,始终对这个时代抱着一份戒备。 七十年代的治安,远不如后世那般天网恢恢。 这荒郊野岭的,真要是碰上几个亡命徒,别说找目击证人了,连个报案的地方都难寻。 到时候往深山里一躲,案子八成就是一桩悬案。 与此同时,小院内堂屋里,气氛却有些凝重。 一个身穿灰色中山装,头发花白的老者端坐主位,手里捏着两颗铁胆,慢悠悠地转着。 他正是这同仁药铺的主事,陈老。 在他左右两侧,各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 左侧那名汉子脸上横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凶悍,他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作响。 “陈老!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昨天已经是第三批了!” “咱们的老主顾,刚出巷子口就被人给劫了,药材钱全被抢光!” “这明摆着是有人冲咱们来的!” 另一名面相稍显斯文,但眼神同样锐利的男人也沉着脸。 “刀疤说得对。现在县里都传开了,说来咱们这儿卖货不安全。” “有好几个熟客托人带话,说最近风声紧,不敢过来了。” “再这么下去,咱们的生意就得黄!” 陈老停下手中的铁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 “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心里没数吗?” 刀疤脸闷哼一声。 “还能有谁?城东那个外号黑虎的杂碎!他眼红咱们的生意,想把这条道给抢过去!” “黑虎手底下养着几十号人,都是些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 斯文男人眉头紧锁。 “陈老,要不……让弟兄们出手,给他个永世难忘的警告?” 第50章 快!拿来我看看! “不妥。”陈老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你们拖家带口的,犯不着跟那帮烂泥纠缠。先忍他们几天,我已经托人去处理了。” 刀疤脸和斯文男人对视一眼,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点头应下。 他们都清楚陈老的手段,他说在处理,那就一定有后手。 这陈老以前是京城的名医,前些年遇到点事,就来到这里偏僻地方安居。 这里不远处就是一座大山,山中盛产名贵药材。 陈老在这里定居之后,就开始偷偷收购这些药材,然后将药材寄给京城等地有钱无药的医生。 这样一来,既能帮助别人,自己也能挣钱,一举两得。 当然,陈老凭借精湛的医术,已经是县里几位领导的座上宾。 否则他也不敢做这种倒卖药材的买卖,所以只要小心一点,没被抓个先行,也就无人为难。 这两个精壮男子,都是陈老青睐帮忙的,每个月给他们六十块钱,再加上陈老对他们有恩。 所以他们两个对陈老也很是忠心。 陈老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淡淡地问:“那三家,损失了多少?” 斯文男人立刻回应:“一共一百七十多块钱,还有些票证。” “嗯。”陈老沉吟片刻。 “从账上支钱,给他们补上一半。” “就说是我陈某人的一点心意,不能让信得过咱们的乡亲们寒了心。” 刀疤脸正要开口,院门处传来两声轻响,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堂屋里却格外清晰。 “估计又是来卖药材的。” 刀疤脸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眼神里带着一丝烦躁。 陈老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 “去看看吧。唉,要是有支年份足的老山参就好了,我那位老友就想要这个。” 但是这老山参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这得靠运气。 院外,沈卫国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立刻侧过身。 他将那个装着野山参的小木盒塞到沈家俊怀里,压低了声音,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家俊,东西你拿着。等会儿要是有啥不对劲,你跟家成撒腿就跑。别回头,也别管我!” 沈家俊抱着木盒,入手微沉,他能感受到父亲手掌的温度和那份沉甸甸的托付。 他重重地点了下头,眼神锐利:“爸,放心,我心里有数。” 院门从里面拉开一道缝。 刀疤脸那张凶悍的脸探了出来,目光在沈家父子三人身上一扫:“干啥的?” 沈卫国不卑不亢,声音洪亮。 “同志,俺们是来卖老山参的。我和兄弟去年来过一次,知道陈老这边收药材。” “昨天上山打猎侥幸得到一株老山参,所以拿过来给陈老掌掌眼。” 刀疤脸上下打量了沈卫国几眼,又扫过沈家俊怀里的木盒,侧身让开一条路:“进来吧。” 他转身朝堂屋里喊了一嗓子:“陈老!是卖老山参的!” 沈家俊跟在父亲身后,迈进院子,目光飞快地扫过堂屋内的三人。 陈老坐在主位,气度沉稳;斯文男人眼神精明。 而这个刀疤脸,虽然看着凶,但浑身筋骨紧绷,是练家子的架势。 不过……他暗暗打量了一下这三人的身板,都空着手,身上也没有藏家伙的鼓包。 真要动起手来,这三人加起来,恐怕还不够他一个人打的。 想到这里,沈家俊悬着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堂屋里,陈老一听真是卖老山参的,他一下站了起来:“快!拿来我看看!” 沈卫国走到桌前,示意沈家俊把盒子放下。 他没有直接打开,而是看着陈老,一字一句。 “老先生,这可是俺们在山里头挖出来的宝贝,少说也有三十年的参龄。” 三十年! 陈老心头猛地一震! 他来这穷乡僻壤两三年,专收这些稀罕物,收到的最好货色也不过是十来年的货。 三十年的老山参,那可是能从阎王手里抢人的救命宝贝! 要是真的……他那老友要的东西,就有了! 陈老小心翼翼地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搭在了木盒的盖子上。 一声轻响,盒盖被缓缓推开。 一股混杂着泥土芬芳与药草清香的浓郁气息,瞬间从盒中弥漫开来。 刹那间,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小小的木盒之上。 陈老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只见盒内的红布上,静静地躺着一株完整的老山参。 它体态丰腴,芦头紧密,一圈圈的年轮清晰可见,参须密布,根根分明,柔韧而有力。 那人形的体态,如同一个沉睡的婴儿,充满了生命的灵性! 饶是陈老见多识广,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这……这……” 他几乎是把脸凑到了跟前,鼻尖都快要碰到那参须,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连那斯文汉子和刀疤脸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眼神里充满了震撼。 这品相,这形态,这扑面而来的浓郁参味……绝 对是上了年份的极品! 沈家俊端起桌上的茶碗,轻轻呷了一口。 嗯,不错。 粗陶碗里是普通的茉莉花茶,但入口甘醇,回味悠长。 这茶叶显然是手工炒制的,火候恰到好处,比几十年后那些机器流水线上出来的货色,多了一份难得的匠心和茶气。 不过现在的茶叶很贵,不是普通人能喝得起的。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大哥,沈家成正紧张地攥着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见弟弟如此淡定,他也学着样端起茶碗,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想要借此压下心里的紧张。 唯有父亲沈卫国,脊背挺得笔直,嘴唇紧抿,连看都没看茶碗一眼。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陈老的脸上。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陈老才缓缓直起身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看着眼前的沈家父子三人,心中感慨万千。 昨天他还在想方设法给老友找山参,没想到今天,这宝贝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真是天意! “好!好东西!”陈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兄弟,你说得没错,这株老山参,参龄只多不少,绝对过了三十年!” 第51章 你个败家玩意儿,有钱烧的吧! “你们的运气,是真的好!” 沈卫国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开口:“老先生,那……那这价钱?” “五千五百块。” 陈老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报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数字。 “啥?!” 沈卫国猛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五千五! 去年他跟一个朋友来县里办事,打听过一嘴,当时人家说一支三十年份的,顶天也就五千块! 这……这比他心里预期的最高价还多出了一大截!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紧绷的神经,他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 “要得!要得!老先生,就按您说的价来!” “好,爽快!” 陈老赞许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 “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沈卫过心里顿时对这位陈老又高看了一眼。 这老先生是真讲究! 没仗着自己是东道主就先拿东西后给钱,反而是先把钱拿出来,安了他们这些乡下人的心。 “我这就去取钱。” 陈老转身进了里屋。 很快,他便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他将布包放在桌上,一层层解开,露出一沓沓用麻绳捆好的大团结。 “这是五千五百块,你们爷仨点点,可得点清楚了。” 沈卫国看着那厚厚一摞钱,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扭头对两个儿子沉声吩咐。 “家俊,家成,你们也一起数!” 父子三人,三双手,六只眼睛,围着桌子,开始仔细清点这笔对他们而言堪称巨款的财富。 一张,两张,十张……空气中只剩下纸币摩擦的声音和三人沉重的呼吸声。 半晌,沈家俊率先抬起头:“爸,我这没问题。” 紧接着,沈家成也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俺的也对。” 沈卫国将最后一沓钱放下,郑重地点了点头。 “老先生,钱数没错,五千五,一分不少。” “那就好。” 陈老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伸手轻轻将那装着老山参的木盒拉到自己面前。 “那这株参,就归我了。” “应该的,应该的。” 沈卫国连连点头,心头一块大石彻底落地。 “那……老先生,俺们就不多打扰了,这就准备回去了。” “等一下。” 就在三人转身准备离开时,陈老却突然喊住了他们。 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三位,有句话,我得提醒你们。” 沈卫国一愣,停下脚步。 陈老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压低了声音。 “最近有些不长眼的东西,盯上了我这儿。” “凡是从我这儿出去的客人,尤其是带了大钱的,有好几拨都在巷子口被人给劫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卫国身上,意有所指。 “我信得过三位是本分人,但为了我的口碑,也绝不能让你们在我这儿交易后,一出门就遇到麻烦。这样,我让刀疤护送你们一程。” 沈卫国心中一凛,他这才明白,原来刚才屋里那紧张的气氛并非空穴来风。 他不禁反问:“老先生,您为什么要跟俺们说这些?” “很简单。” 陈老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 “你们前脚走,后脚要是被抢了,第一个怀疑的肯定是我陈某人内外勾结!” “我在这里不少了年了,靠的就是个信字,不能让几只臭虫给毁了!” 话音未落,沈家俊突然插了一句。 “他们有枪吗?” 陈老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那倒没有,就是些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手里头有些棍棒刀子罢了。” 沈家俊闻言,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那就不劳烦了。一些小毛贼,我们爷仨还能应付。” 沈卫国听到这话,腰杆也瞬间挺直了。 是啊,大儿子家成力气大,二儿子家俊更是深藏不露,再加上自己这个当了十几年民兵队长的,对付几个地痞,还真不怵! 他朝陈老拱了拱手:“多谢老先生提醒,俺们心里有数了。” 陈老见他们父子如此自信,也不再强求,只是再次叮嘱。 “那你们务必多加小心!这事儿三五天内我就能摆平,下次再有啥好东西,尽管往我这儿送!” “一定!”沈卫国郑重应下。 三人告辞离去,重新回到寂静的小巷。 刚走出没多远,沈家俊就按捺不住心头的兴奋,压低了声音嚷嚷起来。 “爸!大哥!咱们现在有钱了!回去给娘和嫂子扯几尺好布料做新衣裳!再买块手表,多气派!” 沈卫国听得眼皮一跳,回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你个败家玩意儿,有钱烧的吧!” “我看干脆把百货大楼给你搬回家算了!” 沈家成在旁边嘿嘿一笑,瓮声瓮气地补了一刀。 “爸,这还只是家俊想买的一小部分呢。他还没说要给弟妹买啥呢!” “你小子皮痒了是不是?” 沈卫国的炮火瞬间转移,狠狠剜了大儿子一眼。 “翅膀硬了,敢拿你老子开涮了?” 沈家成脖子一缩,立马闭上了嘴。 他心里嘀咕着,自从娶了媳妇,老爸确实有好些年没动过手了,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破了例。 还是老实点好。 沈家俊却没工夫跟他们贫嘴。 他知道父亲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家长,只是节俭了一辈子,乍然听到这种挥霍的念头,本能地就想发火。 但他更清楚,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爸!大哥!” 沈家俊的脸色一肃,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冷静。 “陈老才提醒过,巷子里不太平!咱们先去县中心,到人多的地方,有啥话咱们再说!” 这一声提醒,瞬间浇灭了沈卫国心头的火气。 他猛地一激灵,是啊,差点忘了正事! 那五千五百块钱,此刻揣在怀里烫得人心慌! “走!” 沈卫国不再多言,单腿跨上那辆老旧的二八大杠,脚下猛地一蹬,自行车蹿了出去。 沈家俊和沈家成也骑着自行车跟上。 然而,他们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第52章 老东西,你他妈打发叫花子呢? 就在自行车冲出巷口,即将汇入主街的那一刻,前面的路口,晃晃悠悠站出来了七八个身影。 个个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头发留得半长不短,穿着敞怀的褂子,嘴里叼着烟卷,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手里还都拎着长短不一的木棍。 沈卫国心里咯噔一下,捏着刹车的手猛然攥紧! 妈的,运气这么背! 这帮杂碎,分明就是一直蹲在外面等着他们的! 周围原本还有几个零星的路人,一看到这副剑拔弩张的架势,立刻脚底抹油溜得干干净净,生怕被殃及池鱼。 诺大一个街口,瞬间只剩下他们父子三人和这群不怀好意的混混。 沈卫国粗略扫了一眼,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他跟大儿子家成都是常年干农活的精壮汉子,身板硬朗,力气也大,对付一两个不成问题。 可对方人多势众……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了身旁的二儿子。 更别说……家俊这个深藏不露的妖孽了。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身后也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沈家俊回头一看,巷子那头,同样堵上了几个拿着家伙的人影。 前有拦路虎,后有追兵。 这是被包了饺子! “下车!”沈卫国低喝一声。 三人利落地跳下车,将两辆自行车靠在旁边的墙根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屏障。 沈卫国压着嗓子,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领头的那个长毛青年,嘴里却是在问沈家俊。 “家俊,这些人……没问题吧?” 他问得没头没尾,但沈家俊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在问他,有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沈家俊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时的兴奋。 “爸,您就瞧好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自信。 “只要他们敢伸手,今儿就别想囫囵个儿走出去。” 听到这句,沈卫国那颗悬着的心,莫名地就落回了肚子里。 “爸,您说咋干,俺跟家俊就咋干!” 沈家成闷声闷气地开口,攥紧了比沙包还大的拳头。 结婚前,他也是村里打架斗殴的一把好手,没少为此挨老爸的揍。 沈卫国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待会儿都机灵点,看我眼色行事!” “嗯!”沈家成重重地点了点头。 而沈家俊,一只手已经不着痕迹地伸进了裤兜,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几颗打磨得溜圆的石子。 那伙混混越走越近,领头的那个长毛青年将手里的木棍在地上点着,一脸戏谑地走了上来。 “哟,三位爷,这是发财了啊?” 他斜着眼睛,一口黄牙格外刺眼。 “兄弟们最近手头紧,借两个子儿花花?” 沈卫国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拾元的大团结,往前递了递,语气沉稳。 “几位兄弟行个方便,这钱,算俺们爷仨请几位兄弟吃饭了。” 长毛青年看了一眼那张大团结,突然一口浓痰吐在地上。 “十块钱?” 他怪笑起来,声音尖锐。 “老东西,你他妈打发叫花子呢?” “前两天从你们这院里出来的那个胖子,老子随随便便就从他身上摸了几百块!” “他屁都不敢放一个!你拿十块钱来糊弄老子?” 抢了这些人之后,这些人也不敢报警,所以长毛青年他们越来越嚣张,自然看不起十块钱。 沈卫国面沉如水,缓缓收回了手:“那你们想咋样?” 长毛青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毒蛇般的阴狠。 他用手里的木棍,挨个指过沈家父子三人。 “简单!” “要么,把兜里所有的钱都留下,哥几个放你们一条生路。”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凶残无比,一字一顿地迸出下半句话。 “要么……咱们就把你们爷仨的腿脚打断,再自个儿来拿!” 沈卫国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彻底沉了下来,浑浊的眼球里翻涌着压抑的怒火。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就不怕公安?” “公安?” 长毛青年夸张地仰头大笑起来,他身后的混混们也跟着爆发出一阵哄笑。 “哈哈哈……老东西,你跟我们提公安?” 长毛青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猛地收住笑,凑近一步,阴恻恻地压低声音。 “你们的钱,你敢跟公安说清来路吗?” “投机倒把,挖社会主义墙角,你猜猜看,这罪名是你大还是我大?” 沈卫国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明白了。 这帮杂碎早就把一切都算计好了! 他们笃定这笔巨款来路不干净,自己这边不敢声张,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可转念一想,沈卫国那颗悬着的心反而又落回了肚子里。 是,自己这边有顾虑。 但怕,这帮流氓混混比他们更怕! 眼下正是严打的风口,他们这种人,就是公安机关重点打击的对象,一抓一个准! 今天这事儿要是闹大了,他们谁也别想跑! 旁边的沈家成,那双比沙包还大的拳头早已攥得咯咯作响,青筋在他粗壮的手臂上盘踞。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擒贼先擒王! 待会儿一动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一拳把那个长毛的下巴给卸了! 沈卫国看穿了大儿子的心思,眼角余光扫过他,随后目光落在长毛青年身上。 “做事留一线,别把路走绝了。” “哟呵?” 长毛青年被沈卫国那副镇定的样子给激怒了。 他用木棍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周围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十几个手下,一脸狞笑。 “老东西,死到临头了还敢教训我?” “你瞅瞅,我们这儿十好几个人!你们爷仨插上翅膀都飞不出去!还跟老子谈留一线?” 他猖狂地大笑起来,唾沫星子横飞。 “怎么着?你们有枪啊?还是有炮啊?拿什么跟我们斗!” 在他们看来,眼前这三个穿着土布衣裳,满身泥土气息的乡下人,就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是待宰的肥羊。 他们却不知道,羊群里,混进了一头比猛虎更不能招惹的凶兽! 沈家成眼角的余光已经瞥到,身后巷子口那三四个堵路的青年,也拎着家伙,不怀好意地逼近了。 前后夹击,瓮中之鳖! 第53章 把他们的腿全都打断! 这帮混混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狞笑,仿佛已经看到这三人在他们的棍棒下哭爸喊娘,乖乖交出所有钱财的场景。 就在这时,沈卫国冲着两个儿子,极快地使了个眼色。 动手! 那一瞬间,沈家俊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刺激! 穿越过来,他打过三百多斤的大野猪,射下过珍稀的飞龙鸟,可正儿八经地跟人动手,这还是头一遭! 不过,他心里有数。 打猎是为了吃肉,打人……可不能出人命! 他的右手早已在裤兜里攥紧了那几颗打磨得溜圆的石子,指尖冰凉的触感让他异常冷静。 先下手为强! 看到两个儿子都已会意,做好了准备,沈卫国心中大定。 既然好言好语你不听,非要往死路上撞,那就别怪我们爷仨心狠手辣了! “还他妈愣着干什么!” 长毛青年见他们还在眉来眼去,顿时恼羞成怒,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给老子上!打!给老子狠狠地打!把他们的腿全都打断!” 一声令下,前面那七八个混混挥舞着长长短短的木棍,带着一股腥风,朝着沈家父子三人当头砸下!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那些木棍即将落下的前一刹那,沈家俊动了! 他的右手从裤兜里一掏一甩,几道乌光从他指间迸射而出,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轨迹! 尖锐的破空声一闪即逝! 沈卫国和沈家成已经双双弓起了身子,准备硬接下第一轮攻击,再寻机反扑。 然而,预想中的棍棒和剧痛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几声骨头碎裂的脆响,和一连串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啊——我的手!” “手!我的手腕断了!” 只见冲在最前面的四五个混混,动作戛然而止。 他们手中的木棍掉了一地,每个人都攥着自己的右手手腕,脸上血色尽褪,冷汗涔涔,痛苦地弯下了腰。 一招! 仅仅一招,对方的先头部队,废了! 沈卫国和沈家成看得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震惊,一股恶风已从脑后袭来! 沈家俊猛一扭头,瞳孔骤然收缩! 身后那三四个负责堵截的混混,已然高举着木棍,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他们毫无防备的后脑勺和背心,狠狠地砸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沈家俊仅凭着那股从背后袭来的恶风,左手已然探入另一侧裤兜,四枚石块瞬间夹于指缝! 那高高举起的木棍,在旁人眼中是雷霆万钧。 但在他眼里,却像是被放慢了百倍的电影镜头,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 “找死!” 沈家俊喉咙里迸出一声低吼,左手手腕猛地一抖,四道黑影脱手而出,精准无误地射向后方! 又是四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脆响,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紧接着,是比先前更加凄厉的惨嚎! “啊——!!” 那四个从背后偷袭的混混,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痛苦和扭曲。 他们手中的木棍还没砸到人,就落地,四个人齐刷刷地抱着自己的右手手腕,疼得满地打滚,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全场,一片寂静。 十几个气势汹汹的混混,前后夹击,结果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竟然……全军覆没! 所有还能站着的,都抱着自己那只剧烈疼痛的右手,疼得龇牙咧嘴,连惨叫的力气都快没了。 沈家成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这是家俊? 那个闷声不响,被退婚了就要死要活的弟弟? 这他娘的是什么神仙手段! 他连弟弟什么时候出的手都没看清! 沈卫国也是心头巨震,他知道小儿子打猎是把好手,力气也大得邪乎。 可他万万没想到,家俊对付起人来,竟然比对付野猪还干脆利落! 这已经不是身手好能解释的了,这简直就是……妖孽! 他瞬间明白了家俊的用意。 只打手,不打腿! 废了他们拿家伙的武器,让他们彻底丧失威胁,但又给他们留了能自个儿滚蛋的腿。 这分寸,拿捏得简直老辣! 真要全打断了腿,往这儿一躺,等公安来了,这五千多块钱的事儿,反而说不清了! 这小子,心细如发,下手狠辣! “还愣着干嘛!”沈家俊一声暴喝,惊醒了还在震惊中的父兄。 沈卫国和沈家成瞬间回神,胸中被压抑的怒火彻底爆发! “操你们的妈!” 沈家成虎吼一声,一个箭步上前,从地上抄起一根最粗的木棍,对着那长毛青年的屁股和大腿就是一顿猛抽! 他下手极有分寸,避开了要害,但每一棍都结结实实地抽在肉上,发出闷响。 “抢钱?抢到我们爷仨头上来了?!” 沈家成一边抽,一边破口大骂。 “老子金盆洗手好几年了,你们这帮小杂碎还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沈卫国也捡起一根棍子,脸色铁青,对着那几个还在地上打滚的混混一人补上几脚,嘴里愤愤地骂着。 “一帮不务正业的社会渣滓!有手有脚不去挣工分,学人家拦路抢劫?” “再这么混下去,早晚进去吃枪子儿!” 巷子里顿时鬼哭狼嚎,哀声遍野。 这帮混混平日里仗着人多,在县城里横行霸道,欺负的都是老实人。 就算偶尔被公安抓了,也就是批评教育关两天。 哪曾想今天踢到了铁板上!不,这他娘的是钢板! 他们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这十几个人,怎么就被三个人给收拾了? 甚至连对方怎么出的手都没看清,就感觉手腕一阵钻心的剧痛,然后就废了! 这三个乡下人,是鬼吗?! “爷爷,我们错了!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长毛青年被沈家成抽得抱头鼠窜,哭爸喊娘地求饶。 “滚!”沈卫国打够了,解了气,一脚将一个混混踹出老远,厉声喝道。 “滚!都给老子滚!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们!”沈家成也停了手,将木棍往地上一扔。 那帮混混连滚带爬,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逃离了这条让他们毕生难忘的巷子,连掉在地上的棍子都不敢再捡。 第54章 你以前是个什么人物啊? “我们也赶紧走!”沈卫国看了一眼巷子口,果断地催促道。 三人迅速跨上自行车,沈卫国在前面蹬,沈家成坐在后座上,沈家俊则跨坐在前面的横梁上。 自行车刚骑出巷子,沈家成就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沈家俊的背上,语气里满是惊叹和兴奋。 “家俊!你小子……你刚才那手也太他娘的厉害了!跟变戏法似的!教教哥!” 沈家俊闻言,咧嘴一笑,回头促狭地看着他。 “哥,你刚才说你金盆洗手好几年了?你以前是个什么人物啊?说来听听?” “呃……”沈家成脸上的兴奋顿时一僵。 坐在前面的沈卫国冷哼一声,从鼻子里发出的声音不大,却让沈家成的脖子猛地一缩。 “那个……我……我那是瞎编的!对!瞎编的!吓唬那帮孙子呢!” 沈家成连忙打着哈哈,眼神躲闪,不敢去看他爸的后脑勺。 沈家俊心里跟明镜似的。 看来这位沉默寡言的大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不过,管他过去是干啥的,只要对家里人好,那就行了! 自行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飞驰,父子三人的心情都轻松了不少。 很快,一座两层小楼出现在眼前,楼上挂着一块红底白字的牌子——为人民服务百货商店。 看着这建筑,沈家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购物了! 就在沈家父子三人的自行车消失在街角后不到半分钟,那条刚刚还鬼哭狼嚎的巷子里,闪出了两条身影。 来人正是陈老身边的那两人。 刀疤脸环视着一地狼,地上几点不甚明显的血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看清了?”刀疤脸的声音沙哑低沉。 精壮汉子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匪夷所思的神情。 “太快了……我他娘的眼睛都没眨,那帮黑虎的小崽子手里的家伙就全飞了!” 他们是陈老派来暗中护送沈家父子的。 陈老在县城里消息灵通,知道黑虎那帮人盯上了这笔巨款,特意让他们俩跟上,以防万一。 从沈家父子进巷子,到黑虎的人前后堵截,一切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 精壮男人甚至已经做好了随时冲出去动手的准备。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他们只看到那帮混混挥舞着棍棒冲上去。 然后前后八个混混就齐刷刷地扔掉武器,抱着手腕满地打滚!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看清沈家三人的年轻人是怎么出的手! 那根本不是打架,那是单方面的屠戮! “这沈家人……是硬茬子。” 刀疤脸看向精壮男人。 “回去告诉陈老,这趟活儿,咱们是白跟了。人家根本不需要我们。” 精壮男人站起身,心有余悸地望着巷子口。 “疤哥,那家人……简直太厉害了。你说,乡下地方怎么会出这么厉害的人?” 刀疤脸没有回答,只是眼神变得愈发凝重。 …… 而在另一边,沈家父子三人,早已将巷子里的插曲抛之脑后。 百货商店门口,人来人往,充满了这个时代特有的喧嚣。 沈卫国找了个不碍事的墙角,把自行车停好,父子三人凑到了一起。 “钱都揣好了?”沈卫国压低声音,眼神警惕地扫了扫四周。 沈家俊拍了拍自己缝在裤子内侧的口袋,那厚厚一沓大团结紧贴着大腿,带来一种踏实无比的感觉。 五千五百块! 在这年头,这笔钱足够在县城里买下两套大院子了! 他心里一阵火热,感觉自己几乎能把这整个百货商店给盘下来! “爸,哥,咱们今天想买啥就买啥!” “瞎说!”沈卫国瞪了他一眼,“钱是有了,可票呢?” 一句话,瞬间浇灭了沈家俊的热情。 他这才想起来,在这个时代,钱很多时候并不是万能的,各种各样的票证才是硬通货。 布票、粮票、肉票、工业券……没票,你有金山也白搭。 沈卫国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指了指柜台一角。 “倒也不是没办法。看见那边的布没?不要票,就是价钱比凭票的贵上三成。” 沈家俊的目光立刻越过那些普通布料,投向了玻璃柜台里那些闪闪发亮的东西。 “那手表呢?还有收音机呢?这些肯定要票,该怎么办?” 沈卫国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当然没有。但有钱,就有路子。” “这县城里,有那么一帮人,专门倒腾各种票证,我们管他们叫票贩子。” 票贩子! 沈家俊脑子一转就明白了,这不就是七十年代的黄牛党吗? 他眼睛一亮,瞬间有了主意。 “那还等啥?咱们先去搞票!把布票、工业券都给它买齐了!鞋子、布料,一样都不能少!” “鞋让你妈纳,结实又合脚,比买的强多了!” 沈卫国摆了摆手,否决了买鞋的提议。 “买几尺好布就行,给你妈,你大哥大嫂,和你,还有婉君那丫头做身新衣裳。” “那行!听你的,爸。还有手表,手表也是不可或缺的。” 沈家俊走到沈卫国面前,一本正经地整理了一下他爸那件洗得发白的衣服。 “咱们上山打猎,看个时间得看太阳,要是赶上阴天呢,到时候忘记时间下山晚了怎么办?” “所以必须得买块表,我不要,给您买,您都快当爷爷的人了,出门连块像样的手表都没有,像话吗?” “当爷爷?” 沈卫国先是一愣,随即那张古板严肃的脸瞬间绽放出光彩,眼里满是喜色,一把抓住旁边沈家成的胳膊,声音都有些发颤。 “啥?家成!菊香她……她有了?!” 沈家成被他爸这突如其来的激动搞得满脸通红,连连摇头。 “没……没有啊爸,我不知道啊……” 沈卫国的目光转向了小儿子,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期待。 “那是……婉君那丫头?” 沈家俊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故意卖了个关子。 “那个……是早晚的事儿!” “你个臭小子!” 沈卫国瞬间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扬起手,想给儿子后脑勺来一下,却又舍不得,最后只是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害老子白高兴一场!” 第55章 碰钉子了吧?叫你嘴快 虽然是骂,但谁都听得出沈卫国语气里的那份期待和喜悦。 沈家俊趁热打铁。 “爸,我还要给婉君买点东西,麦乳精、鸡蛋糕,都得买点,她身子太虚了,得补补。” 沈卫国看着小儿子那认真的模样,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这小子,是真的长大了。 “行了,一人五十块钱,你们自个儿看着买。剩下的钱,都给我收好了!” “好嘞,谢谢爸!” 沈家俊立刻从包里数出来十张大团结,递了一半给沈家俊。 “给,大哥,这是你的。” 五十块! 这在当时,是一个普通工人一个半月的工资! 沈家成看着手里的钱,再看看自己这个脱胎换骨的弟弟,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佩服。 这个家,好像从弟弟醒过来那天起,就在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狂奔。 沈家俊又小心翼翼地掏出了四十张崭新的大团结,郑重地塞到沈卫国手里。 “爸,这是四百,您拿着,等会儿去百货商店买东西还得您付钱,毕竟您才是一家之主。” “剩下的那五千块,等回了家,全交给妈保管!” 沈卫国攥着那四百块钱,手心微微有些汗湿。 他抬起那双饱经风霜的眼,深深地看了小儿子一眼。 “你小子。” 他粗糙的拇指摩挲着崭新的大团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现在倒晓得顾家了,以后也是个管家的好手!” 沈家俊嘿嘿一笑,顺着杆子就往上爬,凑到他爸面前,嬉皮笑脸地压低声音。 “爸,那……既然我都这么懂事了,以后我跟哥的零花钱,能不能再涨点儿?” “涨?” 沈卫国眼睛一瞪,刚升起的那点温情瞬间被吹得一干二净,大手差点就呼到沈家俊的后脑勺上。 “一个月十块钱还嫌少?你当咱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十块钱! 沈家俊心里咂咂嘴,这在村里已经是顶天的零花钱了,但对他这个揣着现代灵魂的人来说,总觉得束手束脚。 沈卫国懒得再理他,将那四百块钱小心地揣进内兜,目光如炬,扫过人群,最终锁定在远处一个缩在墙角的男人身上。 他下巴微微一扬,递了个只有对方能懂的眼色,便迈开步子,沉稳地朝那边走去。 “看嘛。” 沈家成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弟弟,脸上是那种老实人特有的、带着点憨厚的笑意。 “碰钉子了吧?叫你嘴快。” “哥,你信不信?” 沈家俊却是一脸的胸有成竹,神秘兮兮地凑到大哥耳边。 “等回了家,妈肯定主动给咱们涨钱。” “咱妈那脾气,你还不懂?嘴上骂得越凶,心里指不定多美呢!”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拉起沈家成,大步跟上了父亲的背影。 “走,看爸的本事去!” 沈卫国领着那墙角的男人,七拐八绕,熟门熟路地钻进了一条狭窄而阴暗的巷子。 沈家俊和沈家成刚一跟进去,那男人就警惕地停下了脚步,一双贼眉鼠眼的眸子在两兄弟身上来回打量,声音又尖又细。 “这俩是你啥人?” “我儿子。”沈卫国的回答言简意赅,不带一丝情绪。 “你儿子?” 票贩子眉头一皱,往后缩了缩。 “那不行!让他们离远点,不然这生意没法做!出了事谁担着?” 沈卫国回头,眼神平静地扫过两个儿子。 “家成,家俊,你们俩就在巷子口守着,别让闲人进来。” “好嘞,爸!” 票贩子这才松了口气,领着沈卫国又往巷子深处走了足足三十多米,确信巷口的人听不见任何动静后,才停了下来,压着嗓子问。 “说吧,要什么?” 沈卫国不急着回答,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大前门,递了过去。 票贩子麻利地接过来别在耳后,脸上露出一丝贪婪的笑意。 “手表票,收音机票,还有缝纫机票。” 沈卫国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票贩子眼珠子一转,伸出五根手指,又迅速并拢,比划了一下。 “手表票跟缝纫机票金贵,一张五十五。收音机的十八。要不要?” “三张,一百一十五块,行不行?” 沈卫国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直接把零头给抹了。 票贩子脸上闪过一丝肉疼,但看着沈卫国的眼神,最终还是咬了咬牙。 “成!看在新主顾的份上!” 沈卫国爽快地数出钱,接过三张薄薄却分量十足的票证,仔细检查后揣好。 “下次还找你,价钱可得再便宜点。” “好说好说。”票贩子点头哈腰,“下次你来,咱就是老熟人了,肯定给你最低价!” …… 三人重新汇合,走出巷子,外面的阳光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爸,你真行!票都到手了?咱们先给你去买手表。” 沈家俊看着父亲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嗯。” 沈卫国淡淡应了一声,看着小儿子那亮晶晶的眼神,心中却是一阵熨帖。 这小子,果然是要成家的人了,心思就是不一样了,知道心疼人,也知道为家里打算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依旧威严。 “走,先去买手表!” 百货商店共分两层,一楼是锅碗瓢盆、毛巾肥皂之类的日用百货,二楼才是卖布料和手表、收音机这些大件的地方。 三人径直上了二楼,找到了卖钟表的柜台。 柜台擦得锃亮,里面陈列着几款样式朴素的国产手表。 然而,柜台后的女营业员却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正自顾自地跟旁边的女同事嗑着瓜子聊天,瓜子壳吐了一地,聊得眉飞色舞。 沈家俊可算是见识到了这个时代营业员的傲气了。 沈卫国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沈家俊连忙抢先开口。 “同志,麻烦一下!” 那营业员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她慢悠悠地转过头,上下打量了沈家父子三人一眼。 见是沈家俊这么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喊她,脸色顿时缓和了几分,一边嗑瓜子一边问。 “要买手表?” 沈家俊点了点头。 “是的,这位大姐能不能介绍一下?” 营业员将瓜子放一边,要是换成别人,她早就怼回去了,手表都在柜台里,爱买不买。 但是这小伙子长得帅,嘴巴甜,介绍一下也不费功夫。 第56章 这小子,办事越来越周全了 那女营业员又看了眼沈家俊和沈家成,这哥俩的样貌都不错,放村子里都是俊小伙。 接着,她又看了眼沈卫国。 沈卫国虽然是中年,但是更添加了一份成熟的气质,年轻的时候肯定也长得不错。 女营业员笑眯眯地看着三人,这才开始给他们介绍起来。 “买哪种?我们这儿有进口的,瑞士货,四五百一块。” “国产的嘛,便宜,一百二到一百五。你们……要哪种?” “进口的质感不错,但是国产的质量还行,也便宜,是大家买的最多的牌子。” “你们想买哪一种?” 营业员看着沈家俊,要不是这一家人长得帅,她才懒得浪费时间介绍。 毕竟这年头能买手表的人家不多。 倒也不是说买不起,但大部分的人家不会为了一块表节衣缩食。 沈家俊回头看了眼父亲,想让沈卫国拿主意。 沈卫国也挑选不好,更何况他之前说的话也是真的。 “你们两兄弟决定就行。” 沈家俊又看了眼大哥,不知道他喜欢哪一种。 沈家成也看花了眼,虽然说他们现在有钱买了,但是乍一看那么贵的手表,他也不知道买什么。 “你拿主意就成。” 见两人都不管这事儿,沈家俊就只能自己拿主意了,反正也就一块表。 沈家俊心中有了底,他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直视着女营业员,手指在玻璃柜台上一指。 “就那块,上海牌的,一百二十三块钱那款,给我们包起来。” “贵重物品,得先开单子,去那边的专门柜台交钱和手表票,盖了章再回来取货。” 说着,女营业员懒洋洋地撕下一张单子,用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划了几下,递了过来。 沈家俊接过单子,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转身递给了身后的沈卫国,脸上满是笑意。 “爸,劳烦您去把钱交了。” 沈卫国接过那张薄薄的单子,只点了点头,拿着单子和钱票,走向了前面的工作台。 在工作台哪里给了12张大团结和一张票之后,里面的营业员给他盖了章。 很快,盖着鲜红印戳的单子被拿了回来,手表也从柜台里取了出来,装在一个纸盒里。 沈家俊接过盒子,当着那营业员的面打开,银色的表盘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没有自己试戴,而是捧着盒子,走到了沈卫国面前。 “爸,你把手伸出来。” 沈卫国一愣,下意识地就要把手往后缩,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在。 “我一个老农民,成天跟泥土打交道,戴这玩意儿干啥?” “磕了碰了多可惜!你买的,你自己戴!” “那不行!” 沈家俊的态度异常坚决,他不由分说地攥住父亲那只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腕。 “这是咱家的第一块表,就得您这个一家之主先戴!” “以后有您镇着,咱家的日子才能跟这表针一样,走得又稳又准!” 沈卫国嘴上还想拒绝,心里却暖洋洋的,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沈家俊小心翼翼地将表带扣上。 崭新的、锃亮的手表,戴在父亲那饱经风霜的手腕上。 沈卫国抬起手,有些笨拙地看了又看。 他这辈子,手上沾过泥,握过枪,拉过犁,就是没戴过这么金贵的东西。 他心里翻江倒海,嘴上却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小子,是真长大了,心里有家,有他老子了。 “走,买收音机去!” 沈家俊心情大好,拉着还在看表的父亲,直奔旁边的柜台。 收音机是红灯牌的,样式方正。 营业员一打开,那清亮的播音腔一出来,沈卫国就跟被勾了魂似的,耳朵都快贴上去了,听得津津有味。 “爸,爸!”沈家俊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 “布!还得买布呢!咱们先把收音机买了,回去再听。” 沈卫国这才如梦初醒,老脸一红,意犹未尽地咂咂嘴,付了钱和票。 沈家俊刚想自己提着,沈卫国却把收音机塞到了沈家成怀里。 “家成,你拿着。” “啊?”沈家成抱着那崭新的收音机,一脸疑惑,“为啥是我拿着?” 沈卫国没解释,领着两人就往布料区走去。 到了卖布料的地方,花花绿绿的布匹看得人眼花缭乱。 沈家俊清了清嗓子,提出了一个分配方案。 “我媳妇的布,我来挑。我妈的,爸你眼光好,你拿主意。大嫂的,就得大哥自己看了。” 沈卫国更是满意地看了小儿子一眼,重重地嗯了一声。 这小子,办事越来越周全了。 很快,三人就有了结果。 沈家俊为苏婉君挑了一块天蓝色的卡其布,清爽干净,衬她那恬静的气质。 沈家成给媳妇选了块橘红色的灯芯绒,喜庆又耐脏。 而沈卫国则给老伴挑了一块青色的的确良,沉稳又大方。 量好尺寸,裁好布,一共花了三十多块钱。 沈卫国把剩下的钱小心收好,长舒一口气。 “都买齐了,找个地方吃口饭,咱就回去了。” “爸,你们等我一下,”沈家俊却拉住了他,“我还得给我媳妇买点东西。” 说完,他也不等父亲和大哥反应,转身就跑到了卖鞋的柜台,仔细地为苏婉君挑选起夏天穿的塑料凉鞋。 沈家成看着弟弟的背影,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嘴里讷讷地念叨着。 “那……那我也给菊香买点啥……” 沈家俊挑完一双白色的小凉鞋,想了想,又扭头给老妈任桂花也捎上了一双深色的,这才心满意足。 到时候还能给老妈一个惊喜,希望以后老妈少骂他两句。 至于大哥和爸都没想到,沈家俊才不会提醒他们。 路过卖糖果和罐头的柜台,他眼睛一亮,称了一斤大白兔奶糖和两瓶罐头,用油纸包好。 等他提着东西回来时,沈家成也已经买好了两个发夹。 沈家成并不是舍不得给媳妇买凉鞋,主要是他忘记了媳妇穿什么尺寸的鞋子。 所以只能买两个发夹,等到下一次他可以带着媳妇一起来买鞋。 沈家俊看着大包小包的众人,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哥,买好了?爸,那咱走吧!” 第57章 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有门道了! 沈家成看着弟弟手里那双小巧的白色凉鞋。 再看看自己给媳妇买的发夹,心里头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又酸又不是滋味。 他嘴巴动了动,到底还是没忍住,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家俊……你咋知道弟妹穿多大的鞋?” 这话问得,他自个儿的脸先红了个透。 他跟吴菊香成婚都一年了,可他还真没留心过媳妇的脚码。 刚才在柜台前比划了半天,最后怕买错,只敢买了两个不挑尺寸的发夹。 这小子,倒好! 跟苏家那姑娘才认识几个月? 连脚多大都摸清了! 沈家俊拎着大包小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得意和认真。 “哥,这叫心细!你以后也得学着点,大嫂肯定高兴。” 沈家成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狠狠点头。 学!必须得学!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有门道了! “行了,东西都齐了。” 沈卫国沉稳的声音打断了兄弟俩的对话。 他看了一眼小儿子手里的东西,也没多问买了啥,花了多少钱。 钱给了儿子,就是他们的。 只要不是瞎胡闹,他这个当爸的,乐得放手。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四周,沉声吩咐。 “家成,收音机你抱好,金贵着呢。走,吃饭去!” “好嘞!” 沈家成赶紧把那崭新的红灯牌收音机紧紧搂在怀里,生怕磕了碰了。 三人推着自行车,汇入县城街道的人流。 车把上挂满了沉甸甸的布料和各色纸包,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这阵仗,不像是来赶集的,倒像是来进货的。 沈家俊跟在父亲和大哥身后,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国营饭店! 沈家俊眼前一亮,他从前只在历史书上看到过这四个字,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体验一下。 原主在县里读了两年高中,兜比脸都干净,别说进国营饭店了,只能路过门口闻着那飘出来的肉香,馋得直咽口水。 毕竟以前家里没有富裕到能让他下馆子,光是让他读高中都很不容易了。 他的那些同学,有不少都是中午只喝水不吃饭的。 和他们这些人比起来,沈家俊读高中能一天吃到三个窝窝头,还有咸菜,偶尔能花个一两毛在食堂打牙祭,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不光是他,放眼整个村子,能在国营饭店正儿八经坐下吃顿饭的,怕是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所以,沈卫国能带他们来国营饭店吃饭,沈家俊和沈家成都满是好奇和激动。 自行车停在饭店门口,一股混合着肉香、油烟和人声的热浪扑面而来。 眼下正是晌午饭点,饭店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空气中飘荡着饭菜的浓郁香气。 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城里干部,满身机油味的工厂工人,还有几个像他们一样风尘仆仆的乡下人,挤满了不大的空间。 “运气不错,那儿还有个空桌!” 沈家成眼尖,指着角落的一个位置。 三人赶紧过去,把大包小包都堆在旁边的空椅子上。 沈家俊打量着周围,心里暗自点头。 这县城里,有钱人还是不少。 这时候普通工人的工资也就二三十块钱,高的能有四五十,一顿饭花个一两块钱,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 沈卫国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粮票和肉票,连同几张零钱一起拍在沈家俊面前的桌子上。 “家俊,你在这儿看着东西,别动。” 他压低了声音,眼神格外严肃。 “你身上揣着巨款,人多手杂,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摸了去,咱哭都没地方哭。” “我跟你哥去点菜。” 沈家俊心里一凛,立刻明白了父亲的顾虑。 五千多块钱现金,要是被摸去了,那真是没地方倒苦水了。 他郑重地点点头:“爸,你放心。” 沈卫国这才带着沈家成,挤进了那条长长的点餐队伍里。 沈家俊一个人坐在桌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个时代的快餐店。 一个大堂,几张方桌,食客得先去一个窗口凭票和钱开单子,再拿着单子去另一个窗口排队取餐。 没一会儿,沈卫国和沈家成一人端着一个大大的搪瓷托盘回来了。 托盘往桌子上一放,浓郁的肉香瞬间霸占了三人的嗅觉。 一盘红烧肉,酱色油亮,肥肉部分颤巍巍的,看着就腻乎得香人。 一盘木须肉,鸡蛋炒得金黄,肉片滑嫩。 还有一盘地三鲜,茄子、土豆和青椒过了油,裹着芡汁,油汪汪的。 最后是一大碗飘着葱花的蛋花汤。 这年头能在国营饭店当厨师的,都是有真本事! “吃吧!” 沈卫国解开了腰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今儿挣了大钱,这顿饭,就是花得再多,他也觉得值! 平时别说三个菜,就是割二两肉,他都得掂量半天。 沈卫国脸上满是喜悦,他活那么大,也没有来过这饭店几次。 上一次,还是他带着攒了好几个月的钱,和任桂花来这里吃了一顿肉。 但那也是沈家成出生前了。 回去后任桂花心疼钱心疼坏了,后面他们就再也没有去饭店吃过饭了。 哪怕这些年日子好起来了,但是谁也没有想起再去饭店吃饭。 不过现在他们算是有钱了,沈卫国琢磨着什么时候再带着全家一起来饭店吃一顿。 沈家俊看着红烧肉。 “爸,你竟然还买红烧肉了。” 沈卫国笑了笑。 “那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沈家俊没先动筷子,而是拿起公筷,夹了一块最大、最肥美的红烧肉,稳稳地放进了沈卫国的碗里。 做人儿子,肯定要先孝顺。 “爸,你先吃。” “这肉炖得烂,您尝尝。一会儿咱打包点回去,给妈和大嫂他们也尝尝鲜。” 沈卫国看着碗里那块油光发亮的肉,再看看两个儿子,心里那股子熨帖劲儿,比喝了二两老白干还足。 他那张常年被风霜刻画的脸上,线条都柔和了许多,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这俩小子,是真长大了。 家成下地赚工分,很勤快,人也踏实起来。 而家俊更是打猎的好手,以他的本事,估计以后就能一个人下山了,只要不遇到猛兽就不会有危险。 沈卫国拿起筷子,夹起那块肉,嘴上却只是沉沉地嗯了一声。 他相信,他们家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第58章 这钱,是咱沈家全家人的钱! 沈卫国端起碗,将最后一口蛋花汤喝得干干净净,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筷子。 桌上,三个搪瓷盘子被刮得比脸还干净,连盘底那点油汪汪的汤汁,都被沈家成拿窝窝头蘸了个底朝天。 沈家成打了个饱嗝,眼睛还恋恋不舍地盯着那空空如也的红烧肉盘子,瓮声瓮气地嘟囔。 “爸,这馆子里的红烧肉,烧得是真耙活,比妈做的好吃。” “要不……咱给妈跟弟妹他们也带一份回去?” 在他心里,这么金贵的东西,能让家里的女人们也尝上一口,那这趟县城就算没白来。 沈家俊闻言,直接摆了摆手。 “一份哪够?妈、大嫂,还有婉君,三个人呢。” “一份肉拢共就那么几坨,一人一块就没了,那叫尝味,不叫吃饭。” “而且带回去之后,妈和大嫂肯定会让我们多吃一点。” “要带就带两份,让她们也吃过瘾!” “两份?” 沈家成咂了咂嘴,心里头飞快地算着账。 这一盘红烧肉可不便宜,两份下去,得小半个月的工分钱了。 沈卫国却二话不说,从怀里摸出那个铝制的饭盒,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来。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小儿子,里面全是赞许。 “我去问问。” 他没说买,也没说不买,但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小子,心是真细,不光惦记着家里人,连全家人都照顾得妥妥帖帖。 沈家成摸了摸后脑勺,怎么爸就看了家俊不看他呢? 难道是他说错了? 没过几分钟,沈卫国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饭盒,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浓郁的肉香从缝隙里一个劲儿地往外钻。 这个饭盒还是当初沈家俊上高中的时候用的。 “走,回家!”沈卫国言简意赅,脸上却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好嘞!” 沈家俊麻利地把零碎的小包都归拢到自己这边,拍了拍大哥的肩膀。 “哥,那个收音机你抱稳当点。我来载你,你坐我后座,帮我看着点东西。” 沈家成也不客气,憨厚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收音机抱得更紧了。 来的时候,三人就带上这一株老山参,回来的时候,三人满载而归。 回村的土路颠簸,但三人的心情却十分高兴。 沈卫国骑在最前面,腰杆挺得笔直,嘴里还哼起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小调,调子跑得能把牛带到沟里去,可那股子高兴劲儿,却是实打实的。 一路上,他隔三差五就要抬起左手手腕,眯着眼睛,煞有介事地看一眼那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 沈家俊在后面看得直乐,忍不住扯着嗓子喊。 “爸!几点了?” 沈卫国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 “下午一点五十分!照这个速度,再有一个半钟头,咱就到家了!” 笑闹过后,沈家俊眼神微微一凝,状似随意地开口。 “爸,卖人参那笔钱,您心里有谱了没,打算咋用?” 这话一出,沈卫国哼着的小曲儿瞬间就停了。 他放慢了车速,等两个儿子跟上来,却没有回头。 钱,是好东西,但也能变成刮骨的刀。 他这辈子见多了因为几块钱、几尺布票就闹得兄弟反目、父子成仇的事。 这可是五千多块钱的巨款!他怕啊,怕这钱分得不均,让两个儿子心里长了刺。 他沉吟了半晌,把问题又抛了回去,声音低沉而郑重。 “家俊,你觉得应该怎么用?” 沈家俊心里咯噔一下,父亲不先问大哥而来问自己,他瞬间明白了父亲的顾虑和试探。 这是怕自己因为钱,跟大哥生分啊! 他立刻正色,语气里带着尊重。 “爸,这有啥好觉得的?您才是一家之主,这个家咋个走,您说了算!” “可人参是你挖到的。” 沈卫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固执,他必须把这事掰扯清楚。 “话不能这么讲!” 沈家俊提高了音量,让前面的父亲和身后的哥哥都听得真真切切。 “咱家现在还没分家,就是一个锅里吃饭的一家人!” “我上山打猎,是为这个家;大哥大嫂跟妈下地挣工分,也是为这个家。” “这钱,是咱沈家全家人的钱!” “要说分,那是以后我跟大哥分家另过的时候,再掰扯个人的家底,现在说这个,早了!” 一番话,掷地有声,把道理掰得明明白白,也把自己的态度亮得清清楚楚。 沈卫国紧握着车把的手,微微松开了些。 他猛地一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嗯。” 后座的沈家成更是激动得眼眶发热,他伸出大手,在沈家俊的背上重重拍了一下,咧着嘴,声音里全是自豪。 “不愧是我弟!” 心结解开,前路仿佛都宽敞了许多。 沈卫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憧憬。 “咱家院子旁边那块空地,我瞅了很久了。” “等秋收忙完,我就去找大队长申请,划给咱家当宅基地。” “钱先存着,等基地批下来,就起新屋!” “到时候,你们俩谁先给老沈家添丁,就先给谁造新屋!” 沈家成憨憨一笑,瓮声瓮气地应着:“中!都听爸的!” 沈家俊则坏笑着,用胳膊肘往后捅了捅大哥的腰眼。 “听见了没,大哥?你跟大嫂晚上可得加把劲儿啊!” “滚犊子!” 沈家成老脸一红,没好气地在弟弟背上拧了一下,手上却没用什么力气。 “行了,快点骑,早点回家!”沈卫国嘴上催促着,脸上的皱纹却笑得更深了。 一个多小时后,熟悉的村路出现在眼前。 三人刚进村口,沈家成怀里那台崭新的红灯牌收音机,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哟,卫国哥,发财了?这收音机得不少钱吧?” 一个正在纳鞋底的婆娘尖着嗓子问。 沈卫国早有准备,他脚下一蹬,自行车稳稳停住,脸上挂着淡然的笑。 “啥子发财哦。家里有张工业券,放了好几年快过期了。” “前几天家俊不是打了头野猪嘛,卖了点钱,正好凑上给家里添个物件儿。” 第59章 我说了,我会的东西多着呢 众人听了,虽然羡慕,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毕竟沈家俊打猎厉害是全村公认的,卖头野猪买个收音机,合情合理。 应付了几句,三人推着车,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回到了自家院坝。 家门刚一推开,一道倩影就从厨房里迎了出来。 苏婉君的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身上系着任桂花的旧围裙,手里还拿着一根烧火棍,脸上沾了点灰,却丝毫不影响她那清秀的容貌。 她看到三人满载而归,特别是看到他们脸上的疲惫,一双明亮的眸子里立刻盛满了心疼。 “爸,大哥,家俊,你们回来了!快,快进屋歇着,我去给你们倒水喝!” 在土路上颠簸了一天,三人骨头都快散架了。 沈家俊把自行车往墙根一靠,一屁股就坐到了院坝里的竹凳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沈卫国和沈家成也是一样,将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堂屋的八仙桌上一放,就再也懒得动弹一下。 桌上的东西琳琅满目,惹眼得很。 尤其是那台崭新的红灯牌收音机。 沈卫国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在收音机的旋钮上拧了一下。 一阵电流声后,一个高亢婉转的川剧唱腔,便从那小小的喇叭里流淌了出来。 “为报兄仇,把这虎豹豺狼,一个个,尽皆斩首……” “嘿!” 沈卫国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他靠在椅背上,一条腿架起二郎腿,脑袋随着那咿咿呀呀的调子一点一点,嘴里也跟着哼哼唧唧。 虽然不成调,但那股子满足劲儿,是打心底里透出来的。 沈家俊看着父亲这副模样,心里那点疲惫也烟消云散了。 买收音机换来老爸这发自内心的乐呵,值! 太值了! 这时,苏婉君端着一个搪瓷托盘走了过来,上面放着一个暖水壶和几个粗瓷大碗。 她先给沈卫国满上一碗,又依次给沈家成和沈家俊倒上。 “爸,大哥,家俊,喝口水润润嗓子。” 她的声音轻柔。 沈家俊端起碗,”灌了一大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他长舒一口气,咧嘴一笑。 “真甜。” 这话意有所指,苏婉君的脸颊微微一烫。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台稀罕的收音机和几个大包裹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喜悦。 她悄悄凑到沈家俊身边,压低了声音,气息温热地喷在他的耳廓上。 “人参……卖掉了?” 沈家俊只觉得耳朵一阵酥麻,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苏婉君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现在作为家里的一份子,家里有钱了,她也高兴。 苏婉君紧紧抿着嘴,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转身就往厨房走。 “我去做饭!” 看着她那轻快的背影,沈家俊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沈卫国等苏婉君进了厨房,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那双锐利的眸子扫过两个儿子,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今天在县城巷子里那事儿,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谁要是敢往外说一个字,别怪我手里的烟杆不认人!” 沈家成和沈家俊对视一眼,立刻挺直了腰板。 “爸,你放心,我们晓得轻重。” 沈家俊应得干脆。 这事被妈和大嫂还有婉君知道,除了招来不必要的担惊受怕,没半点好处。 “我去帮婉君烧火。” 沈家俊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也跟着钻进了厨房。 沈家成坏笑着对沈卫国说。 “爸你看,家俊和弟妹黏黏糊糊的,我看是恨不得一天都不分开。” 沈卫国斜睨了大儿子一眼。 “你和你媳妇结婚的时候也一样,和一条饿狗一样,现在倒是忘本了。” 沈家成摸了摸脑门,他就是口嗨一下,怎么老爸这么狠狠嘲笑自己呢? 厨房里,苏婉君正拿着菜刀,准备切案板上一颗水灵灵的大白菜。 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她白皙的侧脸,显得格外温柔。 “晚上吃啥子好吃的?”沈家俊靠在门框上,笑嘻嘻地问。 “就剩点白菜了,我再切点野猪肉,跟辣椒一起炒。” 苏婉君回过头,见他进来,有些意外。 “你怎么过来了?快去歇着,累了一天了。” “我来帮忙。”沈家俊径直走过去,从她手里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菜刀。 “你歇着,我来。” 苏婉君愣住了。 沈家俊却把她往灶膛那边轻轻一推。 “你去烧火,我来切菜。” “你……你会弄这个?” 苏婉君的眼睛里写满了怀疑。 在她印象里,男人都是不沾阳春水的,更别说沈家俊这种读过高中的文化人了。 就算在苏家,她爸妈也是模范夫妻了,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妈进厨房。 沈家俊掂了掂手里的菜刀。 “可别小看我,我的手艺,说不定比妈还好。” 苏婉君撇了撇嘴,一脸的不信。 沈家俊也不多言,手腕一动,切菜便在厨房里清脆地响了起来。 只见他左手按着白菜,右手手起刀落,速度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 不过眨眼的功夫,一颗大白菜就被切成了均匀的细丝。 他又从挂着的腌肉上割下一块,三下五除二就片成了薄如蝉翼的肉片,最后抓起一把干辣椒,同样切成了小段。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苏婉君站在一旁,彻底看傻了眼,连灶膛里该添柴火都忘得一干二净。 沈家俊心里得意,转过头,伸出手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发啥子呆?还不快烧火,锅都要烧红了!” “哎呀!” 苏婉君吃痛,捂着额头,脸颊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她嗔怪地瞪了沈家俊一眼,这才手忙脚乱地蹲下去,往灶膛里塞柴火。 锅烧热,沈家俊舀了一勺猪油下锅,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先下辣椒爆香,再下肉片翻炒,最后倒入白菜丝,大火猛颠了几下,加盐起锅。 一盘香喷喷的辣椒肉丝炒白菜就出锅了。 前后不过几分钟。 苏婉君看着盘子里色香味俱全的炒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家俊,你……你真的会炒菜啊?” “我说了,我会的东西多着呢。” 第60章 保管比国营饭店的还好吃! 沈家俊把锅刷干净,又从提回来的饭盒里倒出红烧肉,准备热一下。 他一边忙活,一边扭头,神秘兮兮地冲她眨了眨眼。 “今天从城里,我还给你带了礼物,猜猜是啥子?” “礼物?” 苏婉君愣住了,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能收到什么礼物。 两人在厨房里正说着悄悄话,院坝外就传来了任桂花和吴菊香的说笑声。 窝窝头和红烧肉刚热好,婆媳俩就一前一后地进了院子。 任桂花一眼就瞅见了堂屋桌上那台扎眼的收音机,嗓门立刻提了八度。 “我的乖乖!这……这是咱家买的收音机?” 吴菊香跟在婆婆身后,也被那红彤彤的收音机晃花了眼,她捂着嘴,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这物件,整个向阳大队也就大队书记家有一台,金贵着呢! “喊啥子喊,不就是个收音机嘛。” 沈卫国嘴上嫌弃,可那咧到耳根的嘴角,却把他心里的得意卖了个底朝天。 他清了清嗓子,把二郎腿放了下来,摆出一副一家之主的沉稳派头。 厨房里,沈家俊闻声探出头来,手里还端着热气腾腾的菜盘子。 “妈,大嫂,你们回来啦!快洗手,准备吃饭了!” 他这一嗓子,把院坝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过去。 沈卫国这才恋恋不舍地关掉了咿咿呀呀的川剧,一家人围着八仙桌坐了下来。 桌子中央,除了那盘沈家俊刚炒的辣椒野猪肉,还摆着一个搪瓷饭盒。 饭盒一打开,一股浓郁的酱香混着肉香就霸道地钻进了每个人的鼻子里。 只见里面码着一层油光锃亮、色泽红润的五花肉,每一块都颤巍巍的,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我的老天爷!” 任桂花眼都直了,她咽了口唾沫,指着那饭盒里的肉。 “这……这油汪汪的是红烧肉?你们从县城饭店里带回来的?” 沈卫国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饭,这才慢悠悠地开了腔。 “中午在饭店吃的,这肉烧得是真地道。” “家俊和家成都说你好这口,硬是打包了两份回来孝敬你。” 任桂花的心,瞬间就软了。 可她嘴上却不饶人,筷子在桌沿上重重一敲,眼睛一瞪。 “两个败家子!国营饭店的菜多金贵,一个肉菜怕不是要一块多钱?” “有几个钱就烧得慌是不是!” 沈家俊嘿嘿一笑,用公筷夹起最大最肥的一块肉,放进任桂花的碗里。 “妈,钱挣来就是给您花的。这红烧肉就算再贵,只要您爱吃,咱们就买得起!”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再说,现在的我们,确实买得起!” “就你那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任桂花嗔骂了一句,脸上却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她夹起那块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那股子久违的香甜滋味,瞬间就在舌尖上炸开。 沈卫国看着婆娘那副满足的模样,也夹了一筷子,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温情。 “味道咋样?好吃吧?等秋收完了,我带你跟娃儿们,正儿八经去国营饭店搓一顿!” “好吃!”任桂花连连点头,眼眶竟有些微微泛红。 这滋味,她已经多少年没尝过了。 记忆里,还是沈家成没出生那会儿,和沈卫国一起去国营饭店吃了一顿。 后来舍不得下馆子,但是逢年过节能分点肉票,家里才舍得做上一回。 可做红烧肉费油费糖,五花肉更是精贵,平日里连肉都难得吃上一口,哪还敢想这个? 如今家里生活好了,天天有肉吃,可这红烧肉,依旧是她心里头的一道坎,舍不得做,也舍不得想。 沈家俊看着母亲的神情,心里一动,放下碗筷,胸有成竹地开了口。 “妈,以后您要是想吃红烧肉了,就跟我说,我给您做!保管比国营饭店的还好吃!” 这话一出,满桌子的人都停下了筷子,齐刷刷地看向他。 沈卫国眉头一皱,沈家成一脸错愕,吴菊香和苏婉君更是满眼的不可思议。 一个半大小子,读了几年高中,还会做红烧肉这种大菜?这不是说笑吗? 沈家俊心里门儿清,他上辈子别说红烧肉,就是满汉全席都能给你整出几道来。 可眼下,他只能找个由头。 “我在县里读高中的时候,学校食堂有个老师傅,是以前大饭店的厨子。” “我嘴馋,经常帮他打下手,一来二去就跟他学了几招。”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在场的人顿时信了七八分。 “原来是这样。” “真的?”任桂花眼睛一亮,“那我以后可就等着享我儿子的福了!” 苏婉君看向沈家俊的眼神也更加好奇了起来,虽然已经嫁给了沈家俊,但毕竟没有多少日子,还不够了解。 但是越了解,苏婉君就觉得沈家俊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沈家俊看上去瘦弱,文质彬彬,却有着医生曼妮,而且言谈举止和一般农村人也不一样。 两份红烧肉,大部分都给任桂花、吴菊香和苏婉君吃了,沈家俊他们每人只吃了两三块。 一顿饭,吃的大家都是心满意足。 饭后,苏婉君和吴菊香麻利地收拾着碗筷。 沈卫国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庞显得格外凝重。 他磕了磕烟灰,沉声发话。 “都收拾利索了,到堂屋来,我有事要说。” 不一会儿,六个人齐聚在堂屋里。 昏黄的煤油灯下,气氛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沈卫国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将烟杆在桌上重重一顿。 “今天进城,那根人参,卖了五千五百块钱。” “多……多少?”任桂花的声音都在发颤,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家俊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层层包裹的东西,放到了桌上。 手帕打开,一沓厚厚的大团结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那崭新的油墨香,混杂着一股金钱特有的味道,冲击着所有人的神经。 他将那沓钱推到任桂花面前。 “妈,这里是五千块,您收好。” “我的娘欸!” 任桂花和吴菊香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她们这辈子,别说见过,就是想都没敢想过这么多钱! 第61章 哼,等着晚上再跟你算账! 苏婉君虽然出身富贵,可家道中落后,也深知这五千块在农村意味着什么。 她看向沈家俊的眼神里,除了爱慕,更多了几分深深的敬佩。 任桂花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在那沓钱上轻轻摸了一下,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她猛地抬起头,盯着沈卫国。 “那……那还有五百块呢?” 沈卫国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圈。 “五百块,花了。买了台收音机,给我买了块上海牌手表,还扯了些布料……” “给了家成家俊哥俩各五十,我这里还有六十多块钱。” 一听钱花了,任桂花顿时心疼,刚想开口教训两个儿子乱花钱。 沈家俊却抢先一步,从身后的包裹里又拿出一个小包,神秘地递到了她面前。 “妈,先别急着骂人,我也给您带了礼物。” 任桂花一愣,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的手悬在半空,一时间竟忘了那五百块钱的事。 礼物? 长这么大,两个儿子还从没正儿八经送过她什么东西。 倒不是说娃儿不孝顺,实在是这个年月,家家户户都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娃娃们手里连个买糖的子儿都没有,哪还敢奢求什么礼物? “啥子礼物?” 她狐疑地瞥了小儿子一眼,心里头那点因为花钱的心疼,瞬间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好奇给冲淡了。 沈家俊嘿嘿一笑,将那小包往母亲面前又推了推,眼神清亮,带着几分孺慕之情。 “爸不是给了我和大哥一人五十块零花钱嘛。” “我寻思着,长这么大,也没孝敬过您什么。” “这些年您起早贪黑,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头发都白了不少。” “儿子心里记着呢,就想着给您买点东西。” 一番话,熨帖着任桂花那颗被岁月磨砺得有些坚硬的心。 她眼眶一热,嘴上却依旧不饶人。 “净说这些好听的来哄我!快打开,我倒要看看你这个败家子又买了啥金贵玩意儿!” 沈家俊也不恼,当着众人的面,小心翼翼地解开布包。 包袱皮一掀开,一双崭新的女士塑料凉鞋和一枚亮晶晶的蝴蝶发夹,静静地躺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 那凉鞋是时下最时兴的白色,鞋面上还带着镂空的花纹,干净又漂亮。 那发夹更是精致,两片薄薄的金属翅膀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一看就不是村里供销社能买到的大路货。 “我的天!” 任桂花倒吸一口凉气,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双鞋,挪不开了。 她这辈子,穿的不是黑布鞋就是解放鞋,夏天趿拉的也是自家用旧轮胎改的拖鞋,哪里见过这么洋气的凉鞋? 沈家俊拿起凉鞋,半蹲在母亲身前,仰着头,笑容灿烂。 “妈,快试试,看合不合脚。我估摸着您就穿这个码。” 沈卫国和沈家成两父子,一个默默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一个僵硬地扭过头,不忍再看。 大意了! 光顾着自己高兴,一个买了手表,一个得了收音机,怎么就没想到给家里的婆娘也捎上一份? 这下好了,被老二这个机灵鬼比下去了! 任桂花哪里顾得上爷儿俩那点小心思,她的心早就被儿子这份孝心填满了。 她一把夺过凉鞋,抱在怀里,嘴上嗔怪着,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试啥子试!我儿子买的,肯定合脚!” “再说了,这么好的鞋,穿脏了咋办?得留着走亲戚的时候穿!” 沈家俊又拿起那枚蝴蝶发夹,凑上前去:“妈,我给您戴上看看。” “去去去!一个大小伙子,笨手笨脚的!” 话音未落,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伸过来,从沈家俊手里抢走了发夹。 沈卫国老脸一红,清了清嗓子,动作略显笨拙却不容置疑地走到任桂花身后。 “坐好,别动!” 他那双常年握枪杆和锄头的手,此刻捏着那枚小小的发夹,竟显得有些无措。 他笨手笨脚地拨开任桂花鬓角的白发,小心翼翼地,将那只蝴蝶夹了上去。 昏黄的灯光下,那只亮晶晶的发夹,点缀在斑白的头发间,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 吴菊香和苏婉君在一旁看着,都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这老夫老妻的,别扭的温情,比年轻人还甜。 沈家俊看着大哥沈家成脸上那幸灾乐祸的笑容,心里一动,坏笑着从身后的包裹里又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小包。 大哥,笑吧笑吧,待会儿就笑不出来了。 沈家俊将小包递到苏婉君面前,目光灼灼,满是柔情。 “婉君,你的。城里姑娘都喜欢这个,我瞅着好看,就给你也带了一份。” 苏婉君又惊又喜,脸颊瞬间飞上两抹红霞,她没想到自己也有份。 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双同样款式的白色凉鞋和一枚更加秀气的梅花发夹。 沈家俊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霸道又温柔地宣布。 “你可是我媳妇儿,我不想着你还能想着谁?快,试试合不合脚。” “我……我回屋再试。”苏婉君的声音细若蚊蚋,心里却甜得像是灌了蜜。 这下,轮到吴菊香不干了。 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家男人,那眼神,看得沈家成头皮发麻。 沈家成面色一苦,赶紧解释。 “菊香,我……我也想给你买来着。可我不知道你穿多大的鞋啊!” “我想着,先回来问清楚了,过两天赶集,我专门去县里给你买!” 吴菊香哼了一声,嘴角却微微翘起,她斜了沈家俊一眼,故意扬高了声音。 “那家俊咋就知道妈和婉君穿多大的鞋?” “我看啊,某些人就是不上心!哼,等着晚上再跟你算账!” “我……”沈家成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比苦瓜还苦。 沈家俊在一旁看得心中偷笑,却冷不丁感觉到一道不善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一抬头,正对上沈卫国那双带着杀气的眼睛。 沈卫国心里暗骂:这臭小子,鬼精鬼精的,买东西都不知道提醒老子一下! 改天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第62章 快,穿上我看看 “咳!” 沈卫国重重地咳了一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他指了指桌上那沓钱,对任桂花正色道。 “老婆子,先把钱收好,这可不是小数目。” 然后,他环视一圈,沉声宣布了一件大事。 “钱的事,家俊也说了,是全家共有的。” “我打算过两天,我就去大队申请两块新的宅基地,给你们兄弟俩盖新房!” 盖新房! 这话一出,吴菊香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跟沈家成结婚快一年了,一直跟公婆住在一个院里,虽说没啥矛盾,但总归不如有自己的小家舒坦。 要是能盖新房,那日子可就有盼头了! 沈卫国顿了顿,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不过,宅基地虽然有两块,新房只能先盖一栋。” “我跟你们妈的意思是——你们兄弟俩,谁家先添了丁,这新房子就先给谁家盖!” 吴菊香的心砰砰直跳,她嫁过来快一年,要个孩子,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苏婉君的脸更红了,她下意识地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沈家俊。 灯光下,年轻男人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力量。 给他生个孩子…… 她愿意。 夜色渐深,沈家小院里那股子因巨款和新房而起的燥热,却久久没有散去。 各房的煤油灯都还亮着。 沈卫国和任桂花屋里。 任桂花脸上那抹笑,从堂屋一路带回了东屋,就没掉下来过。 那双新凉鞋和蝴蝶发夹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边,看一眼,心口就烫一下。 至于小儿子的那五十块钱,早被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随后,她将那用手帕裹得严严实实的五千块钱,压在胸口,来回踱步。 “老头子,你说……这钱搁哪儿最稳当?” 沈卫国脱了外褂,正用热毛巾擦脸,闻言闷哼一声:“还能搁哪儿?老地方。” 任桂花得了令,立马来了精神。 她利索地爬上炕,掀开炕席,撬起一块边角有些松动的红砖。 砖下是一个早就掏空的小洞,里面放着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铁盒,那是这个家攒了半辈子的全部家当,加起来也不到两百块。 她将那沉甸甸的钱包裹放进去,又把铁盒塞回去,严丝合缝地盖上红砖,铺好炕席,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可等她一屁股坐回炕沿,那颗心又剧烈跳动起来。 “老头子,你掐我一下,我咋感觉跟做梦一样呢?” 她声音发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块平平无奇的红砖。 “五千多块啊!我活这大半辈子,做梦都不敢梦见这么多钱!” 沈卫国将毛巾搭在盆沿,走过来坐下,粗糙的手掌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难得地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不是做梦。我沈卫国的婆娘,以后就是享福的命。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你就等着吧。” 男人的话让任桂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她反手握住沈卫国,感慨万千。 “要我说,还是咱家俊有福气,娶了婉君这丫头。” “你瞅瞅,自打婉君进了咱家门,家俊这娃儿跟变了个人似的,又是打猎又是挖参,这运气……啧啧,这娃儿旺夫!” 沈卫国眉头一挑,不认同地摇了摇头。 “这跟旺夫有啥关系?那也得家俊自己有本事,脑子灵光。” “要不是他敢跟着我钻老林子,那人参还能自个儿长腿跑出来不成?这小子,随我!” 沈家成和吴菊香屋里。 沈家成一进屋,那张黝黑的脸就耷拉着,闷头坐在床边不吭声。 吴菊香哪里不知道自家男人心里那点弯弯绕绕,她倒了盆水,拧了把毛巾递过去,声音依旧温温和和的。 “行了,别杵在那儿了,看你那样子。快去打水洗洗,早点睡。” 沈家成接过毛巾,胡乱抹了把脸,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就在吴菊香准备吹灯的时候,沈家成从裤兜里掏了半天,摸出四十块钱,还有两枚崭新的发夹,一把塞到吴菊香手里。 “给你的。”他声音又低又硬,眼睛却不敢看她。 吴菊香一愣,捏着那两枚小巧的梅花发夹,心头一暖,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你咋刚才在堂屋不拿出来?害我白瞪你半天。” “我……我这不是没给你买鞋么,不好意思拿出手。” 沈家成憋了半天,总算挤出一句囫囵话。 吴菊香笑了出来,心里的那点小别扭瞬间烟消云散。 她斜了男人一眼,嘴角翘得老高。 “谁稀罕那鞋了,下地干活穿着不得心疼死?这发夹就顶好!” 她当即就凑到镜子前,把发夹别在鬓角,回头眼巴巴地望着沈家成:“家成,好看不?” “好看。” 沈家成看着灯下媳妇儿明媚的笑脸,黝黑的脸上也泛起一丝憨厚的红晕。 “算你有良心!” 吴菊香心满意足地取下发夹,和那四十块钱一起收进自己的小木匣里,然后推了推还傻坐着的男人。 “快去洗澡!一身的汗味儿!” 等沈家成洗漱完躺到床上,吴菊香才吹了灯,屋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她悄无声息地凑过去,温热的气息拂过沈家成的耳畔。 “家成,爹的话你听见了吧?” “嗯。” “那新房子……你想要不?” “……想。” 黑暗中,吴菊香的手,大胆地缠上了自家男人的腰,声音带着一股决心。 “那咱们……也赶紧造个娃出来!” 而在沈家俊的屋里,空气中弥漫的,是截然不同的滚烫。 “快,穿上我看看。” 沈家俊将苏婉君按在床沿,不由分说地拆开包裹,将那双洁白的凉鞋捧到她面前,眼神灼热。 苏婉君的脸颊早已红透,她哪见过这般阵仗,羞得直想往被子里钻。 可对上沈家俊那霸道又充满期待的目光,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认命般地点点头,纤细的手指解开布鞋的盘扣,露出一双小巧的脚。 在昏黄的灯光下,那脚背白得晃眼,脚趾圆润如玉。 脚踝纤细,与这粗粝的乡土环境格格不入。 当那双秀气的脚套进时髦的凉鞋里,不大不小,刚刚好。 白色衬着雪肤,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沈家俊喉头滚动,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将她拦腰抱起,重重地压在炕上,滚烫的唇堵住了她所有的惊呼。 第63章 沈家俊,我要给你生个孩子 “婉君。”沈家俊略微分开,气息粗重,眼底是翻涌的墨色。 “咱们也早点生个孩子,比大哥他们先盖上新房!” 几个小时后,苏婉君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软绵绵地求饶。 “家俊……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沈家俊这才停下攻城略地,爱怜地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将她汗湿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声音沙哑却异常温柔。 “放心,爹妈那边有我。新房的事情,你别有压力,我就是逗逗你。” “有没有新房,你都是我媳妇儿,我都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苏婉君抬起雾蒙蒙的眼,定定地看着身上这个男人。 突然,她翻了个身,动作青涩却无比坚定地跨坐了上来。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优美而消瘦的曲线,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褪去了羞涩,只剩下前所未有的执着和孤勇。 她俯下身,在他的耳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宣告。 “沈家俊,我要给你生个孩子。” 次日,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沈家俊就睁开了眼。 身旁的苏婉君睡得正沉,眼角还挂着昨夜未干的泪痕,长长的睫毛在微弱的晨光中投下淡淡的剪影。 她眉头微蹙,似乎在梦里也尚未完全舒展。 沈家俊心中一软,昨夜的疯狂和索取,确实是苦了她。 怀里的身子动了动,苏婉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挣扎着就要起身。 “别动。” 沈家俊按住她纤细的肩膀,嗓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 “再睡会儿,今天早饭我去做。” 苏婉君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再度沉沉睡去。 沈家俊轻手轻脚地穿好衣裳,出了屋。 院子里晨雾清冷,带着泥土的芬芳。 他用井水胡乱抹了把脸,那股子凉意瞬间驱散了所有睡意,整个人都精神了。 他钻进厨房,灶膛里还有昨晚的余温。 今天轮到他们小两口做早饭,可不能含糊。 他从挂在梁上的腊肉条上,用新换来的砍刀割下一块巴掌大的野猪肉,肥瘦相间,纹理清晰。 猪肉切片,半颗水灵灵的大白菜切段。 灶膛里塞进一把干柴,火苗“一下就蹿了起来。 铁锅烧热,肥肉下锅,野猪肉的油脂在热锅里滋啦作响,一股霸道的肉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厨房。 不过两分钟,一盘油汪汪的肉片炒白菜就出了锅,盛在粗瓷大碗里,热气腾腾。 接着,他舀了半瓢凉水倒进锅里,抓了半碗玉米面,一边倒一边用筷子搅和,打成均匀的浆糊。 盖上锅盖,让玉米糊糊在灶火上熬着。 他又麻利地在锅上架好笼屉,将昨晚剩下的窝窝头摆进去,顺手还拿了六个鸡蛋,用湿布裹了,塞在窝窝头边上一起蒸。 十分钟后,玉米糊糊的香气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沈家俊撤掉灶膛里的柴火,用余温继续焖着。 他擦了擦手,准备去喊人吃饭。 刚一脚踏出厨房门,就看见大嫂吴菊香端着木盆从西屋出来,看样子是准备去洗漱。 沈家俊嗓门不大不小。 “嫂子,饭好了。我哥起了没?可以吃饭了。” 吴菊香闻声抬头,看到是沈家俊,脸上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 “还没呢,我现在就去叫人。” “你和婉君,这新婚燕尔的就是不一样,做个早饭都得黏糊在一块儿。” 这话里有话,沈家俊哪能听不出来。 他摸了摸鼻子,咧嘴一笑。 “嫂子你可说错了,今儿的早饭是我一个人做的,婉君她……还没起呢。” “啥?那……那丫头也不是个爱赖床的……” 吴菊香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那张温和的脸一下就红透了。 她眼神躲闪,不敢再看沈家俊,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我……我先去洗脸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端着盆子快步走到了院子另一头的井边,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沈家俊看得好笑,转身朝东屋走去。 “爹,娘,吃饭了!” 屋里传来任桂花明显带着困顿的声音,含含糊糊的。 “晓得了……这就起……” 这就奇怪了。 沈家俊心里犯起了嘀咕。 自家老娘可是个麻利人,平时天不亮就醒,今天这动静,怎么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一个荒唐的念头猛地窜进他的脑海。 老爹老娘……这都四十好几的人了,昨晚上不会也……? 他脑子里瞬间有了画面:到了年底,老妈挺着个肚子,大嫂也挺着个肚子,再加上苏婉君……好家伙,沈家三杰,齐头并进啊!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摇着头回了自己屋。 一进门,就对上一双水汪汪的眸子。 苏婉君已经醒了,正侧躺在炕上,看着他。 “还不起床?太阳都晒屁股了。”沈家俊笑着走过去,伸手就要拉她。 苏婉君没让他得逞,她忽然凑过来,张开小嘴,在他结实的小臂上不轻不重地留下了一圈牙印。 “嘶……”沈家俊假装吃痛,却任由她咬着,“怎么还属狗的?” 她这才松口,脸颊绯红,眼底带着几分羞恼,几分委屈:“就叫你欺负我!” “我哪儿欺负你了?” 沈家俊坐到炕沿,捏了捏她秀气的鼻子,眼底的促狭更浓了。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是谁那么有勇气,主动爬上来的?” 苏婉君的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她抓起枕头就往沈家俊身上砸。 “对了。”沈家俊一把抓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热气拂过她的耳廓。 “穿着那双白凉鞋,感觉还挺刺激的。今晚……咱们继续?” “你……你无赖!”苏婉君羞愤欲死,恨恨地瞪着他,“那鞋……我再也不穿了!” “行行行,不穿就不穿。” 沈家俊见好就收,拉着她起身。 “快点穿衣服,吃饭了,不然饭菜都凉了。” 等两人拾掇好走出屋子,院子里,沈家成和任桂花、沈卫国都已经起来了。 只是……画风有点不对劲。 沈家成眼窝深陷,哈欠连天,跟一晚上没睡似的。 任桂花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走路都有点飘。 就连一向精神矍铄的沈卫国,眼底都带着几分疲惫。 一家子人,除了神清气爽的沈家俊,全都无精打采的。 这是咋了?集体失眠了? 第64章 村里人怎么能容忍这种事! 沈家俊心里更纳闷了。 饭桌上,大家默默地喝着玉米糊糊,啃着窝窝头。 唯有那盘肉炒白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吃完早饭,沈卫国放下碗筷,清了清嗓子。 “今天不上山了。我等会儿去大队部一趟,把咱家申请宅基地的事给报上去。” ”家俊,地里的活儿不能耽搁,你去地里帮帮忙。” “知道了,爹。”沈家俊干脆利落地应下。 沈卫国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吃完早饭救出去了。 任桂花将最后一口窝窝头塞进嘴里,站起身,抄起墙角的锄头和镰刀,对着还坐在桌边的沈家俊和苏婉君,没好气地摆了摆手。 “你们两个新婚燕尔的,就别磨磨蹭蹭了!” “收拾完碗筷就赶紧过来,地里的草都快长得比人高了!” 话虽说得冲,但她临出门前,还是回头补了一句,声音也放缓了些。 “不过也不用太急,婉君身子弱,让她慢慢来。” 说完,便和沈家成,吴菊香一起,扛着农具出了门。 院子里只剩下沈家俊和苏婉君两人。 沈家俊看着桌上的狼藉,顺手就把碗筷都收了起来,端着走向井边。 苏婉君见状,连忙起身要去接:“我来吧,哪有让你……” “别动。” 沈家俊侧身躲开,回头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你在家歇着,昨晚累坏了吧?我刷完碗就去地里了,你再睡个回笼觉。” 苏婉君的脸颊一下就烫了起来,水汪汪的眸子瞪了他一眼,带着几分羞恼。 “我……我也去。”她声音细若蚊呐,却透着一股执拗。 沈家俊手上的动作一顿,眉头微蹙。 “胡闹,你那身子骨能经得起折腾?听话,在家待着。” “还不是都怪你!” 苏婉君终于忍不住,又羞又气地跺了跺脚。 那点力道,跟小猫挠痒痒似的。 沈家俊听了,非但不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震动,声音里满是得逞的愉悦。 “嘿,这可不能全怪我。” 苏婉君咬着下唇,脸颊红得快要滴血,她垂下眼帘,小声辩解。 “我都好几天没出工了,孙队长那边……总不能一直躲在家里。” 沈家俊心里一动。对了,他们这婚事办得仓促,除了自家人,村里头怕是没几个人知道。 婉君的身份特殊,要是总这么藏着掖着,反而容易招来闲话。 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正大光明地把她带出去,把她的身份给坐实了! 想到这,沈家俊三下五除二地洗好碗筷,用布巾擦干手,走到苏婉君面前。 “行,要去也成。那你去换身干活的衣裳,咱们一起去。” 苏婉君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松了口,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泛起一丝喜悦,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屋。 片刻后,她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碎花布衫,下面是条打了几个补丁的旧裤子,衬得那张清秀的小脸愈发楚楚可怜。 沈家俊看得心中一疼,走上前,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苏婉君的身子僵了一下,下意识想抽回,却被他握得更紧。 她只好红着脸,任由他牵着,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位置,走出了院子。 清晨的村道上,已经有了不少扛着农具下地的村民。 “哟,家俊,下地去啊?” 一个路过的婶子热情地打着招呼,目光却好奇地落在了他身后的苏婉君身上。 “后头这俊俏女娃是哪个?以前没见过嘛,是你家亲戚?” 这正是沈家俊想要的效果。 他停下脚步,大大方方地将苏婉君拉到自己身侧,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 他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嗓门也提得老高。 “张家婶子,给您介绍下,这不是亲戚。” 他顿了顿,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这是我刚过门的媳妇儿,苏婉君。我们正要去地里帮忙呢!” “啥?!” 张家婶子手里的镰刀差点没拿稳。 她身边的几个妇人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目光在沈家俊和苏婉君之间来回扫视。 “媳……媳妇儿?家俊,你啥时候结的婚?咋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是啊!这不才跟赵家那丫头退了婚没多久吗?” “啧啧,这姑娘长得可真水灵,比那赵金芝好看多了。” “就是……家俊福气好啊”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瞬间炸开了锅。 沈家俊也不恼,依旧笑呵呵的。 “办得急,就没惊动大伙儿。婶子们,我们先去地里了啊,回聊!” 说完,他便拉着已经羞得快把头埋进胸口的苏婉君,快步朝地里走去。 身后,那几个婶子聚在一起,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挡不住那股子兴奋劲儿。 “哎,我跟你们说,这事儿古怪得很!” “前脚刚退婚,后脚就娶了个仙女似的新媳妇,沈家这小子,可以啊!” “可不是嘛!那赵金芝也是瞎了眼,放着家俊这么好的小伙子不要,非要去巴结城里来的那个知青。我听说啊,她跟那个叫郑继明的,早就勾搭上了!” “说到郑继明,你们觉不觉得,他那瘦长脸,尖下巴的样子,越瞅越像前些天夜里偷衣服裤子的那个贼影……” 几个婶子一边嘀咕着,一边朝另一个方向走远。 她们没注意到,就在旁边那棵大槐树后头,一道身影猛地绕了出来,脸色煞白。 正是赵金芝。 她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本想去地里给郑继明送点吃的,献献殷勤,却没想到,刚出村口就听到了这么一个惊天霹雳。 沈家俊……结婚了?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男人高大挺拔,女人纤细柔弱,两人牵着手,在晨光中显得那么般配,那么刺眼。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恐慌,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一直以为,沈家俊离了她会活不下去,会一直等着她回头。 她退婚,不过是想找个更好的出路,但沈家俊这个备胎,她从未想过会这么快被人占了。 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赵金芝捂着嘴,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跑。 她要回去问问她娘,沈家俊娶的到底是谁?是不是那个资本家的小姐! 村里人怎么能容忍这种事! 第65章 放心,爹娘他们好好的 路上的村民看见赵金芝哭着跑回去,纷纷好奇地问她出了啥事。 她却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冲,一时间,村里又多了新的谈资。 …… 此时,沈家俊和苏婉君已经来到了自家的地头。 任桂花正弯着腰除草,听到动静,直起身来,一见是他们俩,尤其是看到苏婉君也来了,顿时眉头一皱。 “婉君,你咋也来了?不是让你在家歇着吗?这地里日头晒,你身子吃得消不?” 苏婉君挣开沈家俊的手,走到任桂花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娘,我在家也没啥事,就过来帮帮忙,干一会儿就回去。” 沈家俊没接话,目光却在田间地头里逡巡,他压低声音问任桂花。 “娘,婉君她爹娘……在哪块地里干活?” 任桂花闻言,停下手里的活,朝远处一个山坡的方向努了努嘴。 “喏,就在那边。” “放心,我都盯着呢。” 顺着任桂花手指的方向,沈家俊的目光转了过去。 只见几个身影在那片泛着黄的土地上缓慢移动。 苏婉君的心猛地一揪,她看清了,她的父母和哥嫂正蹲在地里干活。 他们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被汗水和泥土浸染得斑驳不堪。 不远处的田埂边,一棵歪脖子树投下了一小片可怜的阴影,三个瘦小的孩子正乖乖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现在是给水稻除稗草,那玩意儿长得跟秧苗几乎一模一样,小孩子分不清,下了地只会帮倒忙。 就算是大人,有时候也会弄错,所以基本不让小孩子下地干活。 苏文博他们应该是有人教过了,所以才能分辨出来。 沈家俊低声解释,语气里带着安抚的力量。 “别担心,我看着呢,有人教过爹娘他们怎么分,不会有事的。” 沈家俊眼力劲儿好,看到苏文博朝他们点头示意,他也点了点头。 苏婉君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就在这时,沈家俊感觉到一道沉稳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抬起头,正对上不远处他爹沈卫国的目光。 沈卫国没走过来,只是朝着他这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沈家俊心中大定。 他回过头,握住苏婉君冰凉的手,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更低了。 “看见没,我爸也看着呢。放心,爹娘他们好好的。” “昨晚套的那只兔子,等天黑了,我和你去给他们送过去。”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苏婉君的身子微微一颤。 她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看着沈家俊坚毅的侧脸,心头那块被恐慌和无力感压着的巨石,终于松动了些许。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哽着一个嗯字。 亲眼看到父母虽在受苦,但人还安好,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慰藉。 “来,我教你怎么分。” 沈家俊拉着她蹲下身,指着水田里的秧苗。 “你看,这是稻苗,根是须状的,叶子窄,颜色翠绿。” “旁边这个,就是稗草,它的根粗一点,颜色也发白,叶子比稻苗宽,你仔细摸摸看……”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耐心,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引导着她去触摸、去分辨。 苏婉君冰雪聪明,很快就领悟了其中的诀窍。 “我……我好像分得清了。”她有些不确定地抬起头。 沈家俊赞许地一笑:“那试试?” “嗯!” 苏婉君小心翼翼地卷起袖子,学着任桂花的模样,开始在水田里拔草。 沈家俊就在她旁边,一边干着自己的活,一边用余光留意着她那边,见她拔下来的全都是稗草,没有一棵是稻苗,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如果拔错了,是要扣工分的。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泥土的腥气混杂着青草的味道。 沈家俊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过了今天,全村人都会知道,苏婉君是他沈家俊明媒正娶的媳妇儿。 那些风言风语,那些不怀好意的觊觎,都该歇歇了。 坡地那头,树荫下。 “姑姑!是姑姑和姑父!” 最大的侄子苏思源眼尖,第一个发现了田里的苏婉君和沈家俊。 两个更小的孩子也立刻伸长了脖子,叽叽喳喳地嚷嚷起来。 “奶奶,我们能过去找姑姑玩吗?” 李淑桐连忙捂住孙子的嘴,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嘘……思源乖,姑姑和姑父正忙着干活呢,等他们忙完了,就会来看我们的。” “你们都乖乖坐在这里,不许乱跑。” 一个多月的磋磨,让这些曾经娇生惯养的孩子们过早地懂事了。 他们听了李淑桐的话,虽然眼里满是渴望,却还是安静了下来,重新坐回了原处。 李淑桐看着不远处那对并肩劳作的璧人,眼圈一红,赶紧低下头,用更快的速度去拔草。 身旁的苏文博也看到了,他握着锄头的手紧了又紧,青筋暴起。 女儿和女婿就在几十米开外,他们却连过去打声招呼的资格都没有。 …… 与此同时,在另一片分配给知青点的水田里。 郑继明正烦躁地直起腰,捶了捶自己快断掉的后腰。 他脚下的那块田被他祸害得惨不忍睹,好几棵绿油油的稻苗被他当成杂草给拔了出来,正七零八落地飘在水面上。 “继明,别看了,都这个点了,赵金芝那丫头指定是来不了了。” 旁边一个知青抹了把汗,打趣了一句。 郑继明脸色一沉,啐了一口:“她敢!说了今天给我送绿豆汤的!” 他心里憋着一股火。 这乡下的活又脏又累,他一个城里人哪受得了这个罪。 要不是为了赵金芝能帮自己干活,他才懒得搭理这个村姑。 …… 赵家。 门被狠狠撞开。 赵金芝双眼通红,满脸泪痕地冲了进来,一把抓住正在纳鞋底的母亲。 “妈!沈家俊结婚了!他娶了那个资本家的小姐!你到底知不知道?!” 她的声音尖利。 赵母手里的针差点扎进肉里,她被女儿这疯疯癫癫的样子吓了一跳,眉头紧紧皱起。 “你听哪个烂舌根的嚼的?大清早的,号丧呢!” “我亲眼看见的!” 赵金芝哭喊着,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委屈和不甘。 “全村人都看见了!他牵着那个狐狸精的手,跟所有人说,那是他媳妇儿!” 第66章 看见就看见了,那又关你什么事 赵母愣住了,随即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她放下手里的活计,冷冷地瞥了女儿一眼。 “看见就看见了,那又关你什么事?” 赵金芝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娘?你怎么能这么说?他沈家俊……” “他沈家俊怎么了?”赵母打断了她,语气里满是压抑的火气和失望。” “当初是你自己死活要退婚,嫌人家是泥腿子,非要去攀那个城里来的郑知青!” “现在人家娶了媳妇,你又跑回来哭天抢地,你到底想怎么样?” “还嫌我们赵家的脸丢得不够干净吗?” “我……”赵金芝被堵得哑口无言。 赵母站起身,指着门外,眼神冰冷。 “收起你那套委屈的样子!这事跟你没关系了!你要哭,就去找你的郑继明哭去!” “我倒要看看,那个油头粉面、四体不勤的知青,能不能给你一个农转非的前程!” “妈!” “别叫我妈!我没你这么拎不清的女儿!” 赵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决绝。 “你以为城里来的就镶了金边?我看那个郑继明,连给家俊提鞋都不配!” 赵金芝踉跄着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此刻却无比陌生的母亲。 原来在娘心里,自己千挑万选的城里人,竟是这般不堪。 而那个被自己弃如敝履的沈家俊,反倒成了个宝! 凭什么?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怨恨冲垮了她的理智。 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转身摔上房门,将母亲的怒骂隔绝在外。 扑到床上,赵金芝把脸埋进那床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被子里,放声痛哭。 绿豆汤?郑继明? 早就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 此刻的她,满心满脑都是沈家俊和那个狐狸精并肩站在田里的画面,那画面扎得她心肝脾肺都在疼。 …… 知青点的水田里,日头越来越毒。 郑继明焦躁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一次望向村口的方向。 还是空无一人。 他脚下的水浑浊不堪,几株刚被连根拔起的秧苗漂在水面,嫩绿的叶子已经开始打蔫。 他烦躁地又弯下腰,也不细看,抓着一把瞧着不顺眼的草就使劲往外一拽! “哎!住手!” 一声爆喝从田埂上传来。 一个皮肤黝黑、手里拿着个小本本的中年男人正快步走来,他是村里的记分员王老三。 王老三几步就跨到了田边,看着郑继明脚下那片狼藉,脸黑得像锅底。 “郑知青,你这是在干啥子?” 郑继明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前两天偷了衣服的事情败露了。 他强作镇定地回头,见是王老三,顿时松了口气,懒洋洋地应付:“没干啥,拔草啊。” “拔草?” 王老三气得发笑,他指着郑继明刚刚扔到田埂上的一株植物,声音都在发颤。 “你给老子看清楚!这是啥子!” 郑继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株植物根须细密,叶片窄长,翠绿欲滴。 这不就是水稻秧苗吗? 他猛地一愣,再低头看看自己脚下水里漂着的,还有手里刚拔的……全都是一个样! 王老三见他这副蠢样,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指着田里稀稀拉拉、反而长得更精神的几丛宽叶杂草,怒吼。 “你把好好的稻苗全给老子拔了,留着这些稗草给咱全村人当饭吃吗?!” “我……我拔的是稻苗?”郑继明彻底懵了。 “你个败家子!”王老三忍无可忍,在本子上记下几笔、 “你这是在拖全大队的后腿!今天你别干了!扣你10个工分!这事我回头就跟大队长说!” 10个工分!那得累死累活干两天! 郑继明脸上火辣辣的,周围田里的社员和知青们投来的目光,有鄙夷,有嘲笑。 都是赵金芝那个贱人! 说好了来帮忙的,现在人影都见不着! 要不是她,自己怎么会出这种丑! “看什么看!城里人分不清这些玩意儿不是很正常吗?” 他冲着周围人吼了一句,把手里的秧苗狠狠一摔。 “呵,城里来的就是金贵哦,活不会干,还专搞破坏。” “就是,前几天还看见他跟赵家那丫头在后山拉拉扯扯,我看就是骗人家小姑娘给他干活。” 知青队长周毅匆匆赶来,看着这烂摊子,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继明,你先回去休息吧,等下午大队给你另派活儿。” 郑继明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嘲笑他,他一甩胳膊,铁青着脸,头也不回地朝知青点走去。 “唉,真是我们知青队伍里的蛀虫!”周毅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郑继明胸中憋着一团邪火,无处发泄。 他怒气冲冲地走回知青点。 途中,当他看到那棵歪脖子树下,几个瘦小的身影时,眼中瞬间迸发出恶毒的光芒。 他认得,那是苏家那几个小资本家! 就是他们一家! 恶向胆边生! 郑继明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从地上捡起几块拳头大的石头,悄悄地摸了过去。 树荫下,苏思源正带着弟弟妹妹玩着用草叶编的小蚂蚱。 他年纪最大,也最警觉,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有人靠近。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郑继明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 一种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 “你们几个小杂种,还敢在这里玩!”郑继明狞笑着,扬起了手臂。 “快跑!”苏思源尖叫一声,张开瘦弱的双臂,本能地护住身后的弟弟妹妹。 一块石头带着风声,狠狠地砸了过来! 苏思源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剧痛,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流了下来。 他眼前一黑,却死死撑着没有倒下,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爷爷!奶奶!有人打我们——!” “哇——” 剩下的两个孩子被吓得魂飞魄散,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 那头,正在拔草的苏文博和李淑桐听到这声凄厉的呼喊,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他们猛地回头,正看到郑继明扬手要扔出第二块石头! “思源!”李淑桐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畜生!你敢!”苏文博目眦欲裂,扔下锄头,疯了一样朝那边冲去。 第67章 都拿去!救人要紧! “住手!” 一声暴喝从另一片水田传来! 沈家俊早就察觉到郑继明鬼鬼祟祟的身影,心里一直提防着,可没想到这畜生竟敢对孩子下手!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冲了出去! “家俊!”苏婉君吓得脸色惨白,也跟着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 “家成!跟过去!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你弟和他家里人!” 任桂花那泼辣的声音瞬间响起。 沉默的沈家成二话不说,抄起田埂边的扁担就跟了上去。 郑继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石头掉在地上。 他看到几个方向都有人朝他冲来,尤其是沈家俊那双仿佛要吃人的眼睛,顿时吓破了胆。 跑!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一道黑影已经刮到他面前。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一股巨力撞上自己的脸颊。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郑继明整个人被抽得原地转了半圈,几颗带着血丝的牙齿从他嘴里飞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尽管沈家俊含怒之下已经收了七分力,但这一下也足以让郑继明这种常年不干重活的知青半天缓不过神。 他晃了晃脑袋,试图聚焦视线,可眼前只有无数金星乱冒。 “我……我的牙……”他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嘴里满是铁锈味的腥甜。 沈家俊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他。 他一巴掌扇飞郑继明后,便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住摇摇欲坠的苏思源,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与急切。 “思源,别怕,伤到哪儿了?给姑父看看。” “哥哥……哥哥的脑壳……流血了……” 旁边一个更小的女孩吓得话都说不囫囵,指着苏思源的后脑勺,眼泪直流。 沈家俊心中一紧,连忙将孩子轻轻转过来。 只看了一眼,他便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苏思源那剃得短短的头发里,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皮肉外翻,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已经染红了孩子瘦弱的后颈和那件打了补丁的旧衣服。 “姑父……”苏思源的声音气若游丝,小脸煞白,嘴唇都在哆嗦。 “我的头好晕……是不是要死了……” “胡说八道!”沈家俊心疼,立刻用最坚定的语气打断他。 “没事的!一点小伤,咱们马上去医院,让医生给你抹点红药水就好了!” 这伤口在脑袋上,轻重难说。 虽然他之前会点急救知识,但是这里什么工具都没有,他也无法处理。 而且,他也不敢轻易判断伤口是否严重,这么说,只能先安慰住苏思源。 不然哭起来,很有可能会加重伤势。 话音未落,几道身影已经疯了一般冲了过来。 “思源!”李淑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当她看到孙子后脑勺那片刺目的红色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老婆子!”苏文博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自己也是气得浑身发抖。 紧随其后的苏婉君和苏思源的父亲苏志军也赶到了。 苏志军一把从沈家俊怀里抢过儿子,看到那道伤口,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瞬间崩溃了,抱着儿子的手臂颤抖。 “思源……思源你咋了……谁干的!是哪个畜生干的!”他抱着儿子,茫然地嘶吼着。 苏文博泪流满面,怎么也没想到有人会这么狠心,对一个无仇无怨的孩子下手! 越来越多的村民和知青闻声赶来,将这片地围得水泄不通。 “都别慌!” 沈家俊一声爆喝,压下了现场的哭喊与混乱。 他瞬间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他猛地转向刚跑得气喘吁吁的任桂花。 “妈!带钱了没?” 任桂花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孩子,早就忘了对苏家成分的芥蒂,眼眶通红。 她没有半点犹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得整整齐齐的钱卷,一把塞给沈家俊。 “六十块!都在这儿!都拿去!救人要紧!” 沈家俊心中一暖,也来不及多说,扬声大喊。 “哪位叔伯有干净的、没穿过的衣裳?借一件!” “家俊,用叔这个!” 人群里,老张立刻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崭新的棉麻上衣递了过来。 “谢了张叔!回头我还你一件新的!” 沈家俊接过衣服,没有丝毫迟疑,直接将新衣服撕成长条,手法利落地在苏思源的头上缠绕几圈,打了个活结,暂时压迫住伤口止血。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语速极快地安排。 “苏大哥,你抱着思源!我们马上去镇上卫生院!” “妈!大哥!把这个打人的畜生给老子看好了!别让他跑了!” 他又扫视一圈,看到路边停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再次大喊。 “这是哪位叔伯的自行车?借我用一哈!救急!” “是我的!家俊你骑走!快去!”人群中立刻有人回应。 “家俊……”苏文博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只说出两个字,“拜托了……” 沈家俊重重地点了点头,跨上自行车,对着还愣着的苏志军低吼。 “还愣着干啥!快上车!坐后座抱稳了!” 苏志军如梦初醒,抱着儿子笨拙地跨上后座。 沈家俊猛地一蹬脚踏,自行车卷起一阵尘土,朝着通往镇上的小路疾驰而去。 直到那道烟尘消失在路的尽头,围观的人们才议论起来。 “天杀的哦,哪个心恁个黑,对娃儿下这种毒手!” “就是,才多大的娃儿嘛,脑壳都给打开了瓢!” “地上躺那个是哪个?” 一个眼尖的知青认了出来,惊呼一声:“那不是……郑继明吗?!” 任桂花叉着腰,柳眉倒竖,指着还想从地上爬起来的郑继明,对身旁的沈家成低喝。 “家成,把人看牢了!这事儿回头还得报公安!莫让他跑了!” 沈家成那张沉默的脸上此刻布满寒霜,他一言不发,只是将手里的扁担往地上一顿。 一声闷响,吓得郑继明又瘫了回去。 沈家成要不是怕一扁担下去把人打死了惹麻烦,他早就动手了。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阵骚动。 “大队长来了!都让让!让大队长过来!” 第68章 子不教,父之过! 任桂花一看来人,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大队长,赵振国。 也是她那前亲家。 自从赵家上门退了亲,任桂花心里就窝着一团火。 她懒得再给赵家任何人好脸色,哪怕她心里清楚,赵振国这人一向公道,在村里威信也高。 可那又怎样? 子不教,父之过! 他赵振国养出赵金芝那种眼皮子浅、攀高枝的女儿,把她儿子的脸面扔在地上踩,这笔账,她任桂花记下了! 赵振国是半道上被人叫来的,只晓得地头出了大事,有人受了重伤,具体情况一概不知。 他皱着眉头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瘫在地上,半边脸肿得像猪头,嘴角还在淌血沫子的郑继明。 他瞳孔一缩,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只觉得这伤势骇人。 “这是哪个?哪个打的?无法无天了!” “我儿子,沈家俊打的!” 任桂花下巴一扬,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子骄傲。 “但是这个人该打!” “赵大队长,你官大,可你今天要是敢包庇这个畜生,我任桂花第一个不答应!” 赵振国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深知任桂花的为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不是个不讲理的泼妇。 她能说出该打两个字,里头必定有天大的缘由。 他压下心头的不快,沉声表态。 “桂花嫂子,你放心。我赵振国办事,向来一碗水端平。” “前因后果没弄清楚之前,我不得偏袒任何一个人。” 任桂花冷哼一声,算是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 她斜睨着地上的郑继明,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那你倒是认认,这人是谁?” “哪个?”赵振国俯身凑近了些,疑惑地打量着那张已经面目全非的脸。 人群里有知青忍不住开了口:“赵大队长,是……是郑继明!” “郑继明?!” 赵振国脑子里一片空白。 竟然是郑继明? 他猛地直起身,难以置信地再次看向地上那人,又扭头望向任桂花。 “你说……是家俊打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家俊那娃儿我晓得,稳重得很,他啷个会下这么重的手?” “这要是郑继明报公安,事情就闹大了!” 他语气里满是焦急。 一方面是出于维护村里稳定的职责,另一方面,沈家俊毕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他也不希望这孩子出事。 “报公安就报公安!哪个怕哪个!” 任桂花脖子一梗,气势丝毫不弱。 “家俊送娃儿去镇上卫生院了,他弄好娃儿,就会去报公安!” “我倒要看看,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 赵振国心里咯噔一下。 他和沈卫国任桂花相识了几十年了,自然也都知道他们的为人。 见任桂花说的那么言辞凿凿,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估摸着理肯定不在郑继明这边。 想到这里,赵振国心底忽然涌现出了一股子的窃喜。 郑继明这个祸害,油嘴滑舌,成天不干正事,偏偏把自己女儿哄得五迷三道。 要是他真犯了事,被公安抓走,甚至送去劳改…… 那金芝是不是就能回头是岸,看清这人是个什么货色了? 就在这时,一个悲愤的声音响了起来。 苏文博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双眼通红,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现在还因为小孙子被砸这件事情没有缓过神来。 “赵大队长,你来评评理!今天我三个孙子孙女,就乖乖坐在田坎上,没招谁没惹谁。” “这个郑继明,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拿起石头就朝我娃儿们砸!” “我那才六岁的孙子,思源……脑壳……脑壳被他砸了个大洞啊!” “是啊!血流了一地,把娃儿的衣裳都染红了!” “那个惨哦,娃儿脸都白了,差点就没气了!” “这哪里是人干的事?分明就是个畜生!”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补充着,每一句话都扎在赵振国的心上。 他看着郑继明那张肿胀的脸,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公事公办,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嫌恶冰冷。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那个一向让他骄傲的女儿,为了农转非,为了进城,竟然就看上了这么一个对几岁孩童下死手的玩意儿! 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老脸火辣辣地疼,比被人当面扇了耳光还难堪。 他深吸一口气,指着地上的郑继明,对旁边一脸寒霜的几个村民下了命令,声音冰冷。 “你们两个,把人给我看牢了!等公安来处理!” 说完,赵振国看也不看众人,转身就走,步履匆匆,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必须立刻回去! 他要亲口问问他那个好女儿,她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 与此同时,通往镇上的土路,被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速度飞快。 沈家俊几乎是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 风声在耳边呼啸。 很快,镇卫生院那栋两层小楼出现在视野尽头。 自行车一个漂亮的甩尾,在卫生院门口带起一片尘土,稳稳停住。 “下车!” 沈家俊冲着还在发愣的苏志军低吼一声。 自己则一把从苏志军怀里抱过已经有些昏沉的苏思源,迈开长腿就往里冲。 他甚至没看清急诊两个字的牌子挂在哪里,只是循着一股浓郁的来苏水味,抱着孩子一头扎进了一间亮着灯的屋子。 “大夫!大夫救命!娃儿快不行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低头写着什么,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吓了一跳。 “干啥子的?急诊在隔壁!” “大夫!救命!” 沈家俊嗓音嘶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桌前,将怀里的小人儿小心翼翼地放在唯一的病床上。 “娃儿后脑壳遭石头砸了,流了好多血!” 那医生一看来人怀里血肉模糊的孩子,脸色瞬间凝重起来,所有不快都烟消云散。 他也不管急诊是在哪里了,一个箭步上前,眼神一凛,直接动手。 “我看看!你那个布先莫动!” 他让紧随其后的苏志军把孩子侧过来,面朝里趴着。 苏思源小小的身子在床单上缩成一团,意识已经有些涣散,却凭着一股顽强的意志力,强撑着没有彻底晕过去。 第69章 事实本身,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医生凑近一看。 昏黄的灯光下,那块充作绷带的粗棉麻布已经被血浸透,变成了深褐色,边缘还黏着半干的血痂和尘土。 “这是你包的?” “嗯,简单压了一下,不敢乱动。” 沈家俊紧盯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心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点了点头,算是赞许。 他戴上一副医用手套,动作轻柔却迅速地解开那个简陋的布结。 当棉布被揭开的瞬间,刚刚被压住的暗红色的血液立刻又争先恐后地渗了出来。 伤口不大,却极深,翻开的皮肉边缘参差不齐,隐约可见森白的头骨。 沈家俊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 他伸手,用手背轻轻碰了碰苏思源的额头,还好,滚烫的体温还没烧起来。 他俯下身,声音放得极轻。 “思源,思源?认得到我是哪个不?” 小家伙的眼皮颤抖着,费力地掀开一条缝,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发出一声蚊子哼哼般的气音。 “……姑父……” 苏志军一个踉跄,扶着墙才站稳,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 他这个当爹的,眼睁睁看着儿子受了伤,却什么都做不了,到头来,还是靠一个外人…… 医生扭过头,伸出两根手指,在苏思源眼前晃了晃。 “娃儿,看这儿,这是几?” “……二……” “脚指拇儿动一下我看看?” 苏思源小小的脚趾,听话地蜷了蜷。 沈家俊胸口那块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大石头,总算松动了些。 他一把将还在抹泪的苏志军拽到旁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镇定。 “听到了没?娃儿意识清楚,腿脚也能动,问题不大!你莫哭哭啼啼的,像个啥样子!” 苏志军被他一吼,反而镇定了下来,胡乱用袖子擦了把脸,重重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年轻的女护士推着小车进来,上面摆着生理盐水、碘伏、纱布和缝合针线。 “准备好了,刘医生。” “嗯。” 刘医生应了一声,拿起一把推子。 “要把伤口这圈的头发剃了,不然清创不清不干净,容易感染。” 推子一接触到头皮,苏思源猛地一抖。 紧接着,生理盐水冲洗伤口带来的刺痛,让他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喊了出来。 “痛……好痛……”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思源是男子汉,要勇敢!” 刘医生手上动作丝毫不停,嘴里却温声安慰着。 冲洗,消毒,铺巾。 一根闪着寒光的弯针,穿上黑色的丝线,开始在那小小的伤口上穿梭。 沈家俊死死盯着那根针,每一次穿刺,都扎在他心上。 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郑继明那张得意又恶毒的脸,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凝成实质,喷薄而出。 畜生! 这一针一针,迟早要让你加倍还回来! 几分钟后,伤口终于缝合完毕,盖上了洁白的纱布。 刘医生摘下手套,长出了一口气,开始在病历本上龙飞凤舞地开药方。 “开点消炎药,拿回去按时吃,这几天注意莫沾水……” “大夫。” 沈家俊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娃儿流了这么多血,脸色都白了,要不要给他挂一瓶葡萄糖,补一下?” 刘医生写字的笔尖一顿,抬起眼皮,透过镜片审视地看了沈家俊一眼。 这年头,农村里的人,晓得头疼脑热吃两片止痛片就不错了,葡萄糖这玩意儿,大部分人听都没听过。 更何况,这东西是紧俏物资,不是想开就能开的。 不过,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焦急却又条理清晰的眼神,再看看床上那个虚弱的孩子,他沉吟片刻,还是在处方单上添了一笔。 “我去开一瓶。你去缴费窗口把钱缴了,再去药房拿药。” “要得!” 沈家俊转身,从裤兜里掏出钱,又塞给苏志军。 “志军哥,你在这儿守着思源,哪儿都莫去!” “家俊……这钱……”苏志军眼眶又红了,想把钱推回去。 “等回去了,我……我砸锅卖铁都还你!”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沈家俊不容分说地把钱塞进他手里,语气加重了几分。 “难道你还把我当外人看!” 苏志军攥着那沓还带着体温的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家俊立马带着单子出去缴费和领药,没过一会儿,护士就和他一起过来了。 接着,护士给苏思源挂起了葡萄糖。 很快,冰凉的液体顺着输液管,一滴一滴地流进苏思源小小的身体里。 看着孩子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沈家俊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放松下来。 他对苏志军交代。 “大哥,我得去一趟公社派出所。这个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沈家俊想了想,刚才虽然给苏志军了一点钱应急,但是如果真的又是,那点钱估计还不够,于是又从兜里掏出十块钱,硬塞给苏志军。 “这钱你拿着应急,买点吃的,或者大夫有啥别的交代要用钱,千万莫省!我很快回来!” 不等苏志军反应,沈家俊已经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卫生院。 …… 公社派出所。 一盏昏暗的白炽灯下,两名穿着制服的公安同志,正襟危坐。 沈家俊坐在他们对面的长凳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字不漏,清晰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夸大,只是陈述事实。 但事实本身,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郑继明,身为一个从城里下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识青年,非但没有半点为人民服务的觉悟,反而恶毒至极。” “无论是苏家还是三个小娃儿,都和他没有任何矛盾。” “他却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用石头蓄意攻击手无寸铁的孩童!” “致使其头部重伤,现在还在镇卫生院里躺着,生死未卜!” 沈家俊字字铿锵,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双眼直视着做笔录的公安。 “公安同志,这种漠视生命、毒害祖国花朵的社会害群之马,我们生产大队,容不下!” “我们社会主义的新农村,更容不下!” “我今天来报案,就是恳请政府,恳请公安机关,对这种犯罪分子,予以最严厉的惩处,一定要绳之以法!” “还孩子一个公道,还社会一个清明!” 第70章 血流了一地,人都快不行了 那名年长的公安同志合上笔录本,目光在沈家俊那张因愤怒而紧绷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郑重地叩了叩桌面。 “小同志,你先冷静一下。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案子要一步步来。” “你放心,如果事实真如你所说,我们人民公安,绝不会姑息任何一个破坏社会安定、残害人民群众的犯罪分子!” “这件事,我们管定了!” 沈家俊胸中翻涌的戾气,总算被这句话抚平了些许。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追问了一句。 “公安同志,还有个事。我当时为了从他手里救下孩子,情急之下,扇了他一巴掌。” “这个……我算不算犯错误?” 他得把话说在前头,免得那个郑继明反咬一口,倒打一耙。 年轻点儿的公安闻言,嗤笑一声,脸上带着几分不屑。 “制止正在发生的犯罪,那是见义勇为!” “别说一巴掌,就是把他捆起来,那也是应该的!” “你这是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值得表扬!” 年长的公安也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他站起身,扣上了头上的大檐帽。 “行了,事不宜迟。” “小李,我们先不去村里,直接去卫生院,先了解伤者的情况,固定证据!” “是!” 两名公安同志雷厉风行,转身就往外走。 沈家俊心中大定,二话不说,快步跟上,蹬上院子里的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 “公安同志,我给你们带路!现在就过去!” …… 车链子转得飞快。 再次踏入卫生院那股熟悉的来苏水味里,沈家俊的心境已然天差地别。 他领着两名公安径直走向急诊室,一眼就看到正焦灼地守在病床边的苏志军。 他朝着苏志军迅速而隐蔽地递了个眼色。 苏志军浑身一僵,看到那两身制服,嘴唇瞬间就白了,下意识地想往后缩。 这是黑五类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沈家俊抢先一步,指着病床上昏昏欲睡的苏思源,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后怕与悲愤。 “公安同志,你们看!就是这儿!娃儿的后脑壳,就遭那么大一块石头给砸了!” “血流了一地,人都快不行了。你们看,这都输上葡萄糖了!” 他一把撩开盖在苏思源身上的薄被单,露出那身被血浸染得斑斑驳驳的小衣服。 又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孩子脑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纱布。 那白色的纱布上,依旧隐隐渗出一点猩红。 正低头给别的病人换药的刘医生听着沈家俊这番半真半假的陈述,嘴角控制不住地抖了抖,心里暗骂一声:这小子,真是个演戏的天才! 两名公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们快步上前,目光如炬。 看到苏思源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和苏志军身上同样大片的血迹,年长的公安同志已经信了七八分。 他在本子上一边记录,一边抬头望向刘医生。 “大夫,伤者现在情况怎么样?” 刘医生放下手里的活计,推了推眼镜,用一种专业口吻,缓缓开口。 “伤口长约五公分,创口不齐,深可见骨。清创后,里里外外,缝了有十几针。” 他顿了顿,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句。 “头部的伤,可大可小。” “至于有没有脑震荡之类的后遗症,现在还不好说,必须留院观察。” 年长的公安合上本子,脸色铁青。 “情况我们基本了解了。” “我们现在就回村里,找那个行凶者,还有其他目击证人,核实情况!” 沈家俊立刻接话。 “公安同志,你们放心去!” “我早就安排了人,把那个叫郑继明的知青给看住了,他跑不了!” “你们到大队部一问就知道!” “好!你做得对!” 公安同志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严肃地叮嘱。 “你暂时莫乱跑,就留在这儿照顾伤员,随时等我们回来,可能还需要你配合调查。” “要得!我哪儿都不去!”沈家俊立刻立正站好,给出了保证。 看着两名公安同志的身影离开,苏志军紧绷的身体才软了下来。 他抓住沈家俊的胳膊,声音颤抖。 “家俊……他们……他们真的会管我们这种……这种下放人员吗?” “志军哥,你放心!” 沈家俊扶住他,目光坚定地看向一旁的刘医生。 “你看刘大夫,他不问成分,不问出身,照样尽心尽力救人。” “这世道,黑白还是分得清的!公道,自在人心!” 他转过头,对着刘医生深深鞠了一躬。 “刘大夫,今天真是太谢谢您了!” “等娃儿好了,我一定给您写封大大的感谢信,送到公社去!” 刘医生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苦笑。 “不用整那些虚的,这是我的本分。” 沈家俊看着他那张斯文的脸,他觉得这刘医生的医术实在不像是乡镇卫生院的水平,试探着问。 “刘大夫,听您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您是从城里大医院请来的专家?” “专家?” 刘医生自嘲地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一丝落寞。 “我跟你哥的情况,差不多,都是下放过来的。” “不过是以前在城里读过几年医书,懂点医术,现在下放到这儿,算是物尽其用罢了。” 原来如此!沈家俊心中了然。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心中涌起一股同情,真诚地安慰。 “刘大夫,您别这么想。风水轮流转,我相信,总有云开雾散的那一天。” 刘医生微微一怔,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清澈而坚定的眼神,那颗早已麻木的心,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笑了笑,没再多言,只是转而叮嘱道。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注意伤口别碰水,按时吃药。三天后,带娃儿来复查换药。” …… 与此同时,红旗大队的村口,两名公安已经到达了村子里。 这时,一个端着搪瓷盆准备去井边洗衣裳的大婶就凑了上来,探头探脑地张望。 “哎哟,公安同志!你们可算来了,我们村子里出了大事,知青伤人了!” 第71章 那郑继明就是个天杀的畜生! 那大婶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公安制服上的红领章,嗓门顿时又拔高了八度。 “可不是咋的!公安同志,你们可算是来了!” “下午那会儿,我就在田坎上歇气,看得真真儿的!” “那个叫郑继明的男知青,捡起那么大一块石头,朝着苏家那个男娃儿后脑壳就砸下去了!” “哎哟喂,那血流的,把娃儿的衣裳都染红了!” 她一边比划着石头的大小,一边咋舌,脸上满是后怕与愤慨。 “要不是沈家那二小子反应快,冲上去一脚把他踹开,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事!” “那郑继明就是个天杀的畜生!” 大婶端着搪瓷盆的手都忘了放下来,原本准备搓洗衣裳的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这可是抓坏分子的现场! 比公社放电影还稀罕! 她把盆往地上一搁,满脸热切地凑上前。 “公安同志,我晓得那畜生在哪儿!” “被沈家大小子和几个人捆着,押到大队部去了!我给你们带路!” 两名公安同志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明了。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案子,八九不离十了。 “那就有劳大嫂了。” “不劳烦,不劳烦!为人民服务嘛!” 大婶挺起胸膛,走在最前头,那架势,比民兵队长还威风。 …… 与村口的喧嚣不同,大队长赵振国的家里,气氛却有些凝滞。 他一脚踏进门,就看见自家婆娘张娟把手里的瓢摔进水缸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衣襟,她也浑然不觉,一张脸拉得比驴还长。 “这是咋了?哪个又惹你了?” 赵振国解开领口的扣子,闷声问了一句。 张娟一扭头,眼睛都红了,压着火气。 “还不是你那个宝贝闺女!知道沈家那小子结婚了,金芝就在屋里哭!” “真是想不通,当初要和沈家俊退婚的是她,现在人家结婚了,又闹起来了!” 赵振国眉头瞬间拧成一个疙瘩,心里那股无名火冒了起来。 想到郑继明打人的事情,赵振国心里的那股火真是越来越旺盛。 “沈家俊把那个郑继明打得半死,你知不知道?” “啥?!”张娟惊得手里的抹布都掉在了地上。 “家俊那娃儿……他疯了?他打知青?这……这可是要出大事的!” “他疯?我看疯的是你那个闺女!” 赵振国一屁股坐在长凳上,端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大口,这才把事情原委倒了出来。 “是那个郑继明,拿石头砸苏家娃儿的后脑壳!” “血糊拉稀的,人当场就昏过去了!家俊把娃儿送到镇上卫生院,人都去派出所报公安了!” 张娟震惊,竟然是这么严重的伤人案! “这……这……郑继明真的干出这么畜生的事情?” “废话!几十双眼睛都盯着呢!不然我能让沈家成把人捆到大队部去?” 赵振国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张娟后背一阵发凉,喃喃自语:“那……那郑继明,怕不是要被抓去劳改?” “劳改都是轻的!” 赵振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出了这种恶性事件,最起码,也能把这颗老鼠屎从咱们大队弄走!” “咱们这儿,经不起这种人折腾!” 张娟沉默了。 她再糊涂,也分得清是非轻重。 跟人命比起来,自家闺女那点情情爱爱,算个屁! “等这事儿风头过去了,赶紧给金芝找个婆家,把她嫁出去!” “再让她跟那个郑继明搅和在一起,咱们老赵家的脸,都要被她丢光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 赵振国重重一拍大腿,站起身,径直走向赵金芝紧闭的房门,抬手就是砰砰两下。 “赵金芝,你给我开门!” 屋里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跟着是赵金芝带着哭腔的辩解。 “我不信继明哥会做出这种事!我要去问个清楚!” “糊涂!” 赵振国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踹在门板上,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全村人都看见了,就你瞎了眼!从今天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哪儿都不准去!” “啥时候想明白了,啥时候再出来!” 他转头对张娟低吼。 “把门从外头上锁!晚饭也别给她吃!饿两顿,看她能不能清醒点!” …… 沈家俊带着苏志军和苏思源去卫生院之后,围着的村民也都散开了。 毕竟他们还要继续干活。 郑继明被沈家成和另一个壮实的村民左右架着,脸上那个清晰的巴掌尤为显眼。 知青点的队长李卫东,此刻脸色铁青。 他看着郑继明,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与愤怒。 “郑继明!你……你真是给我们全体知青的脸上抹黑!” 他转向围观的其他知青,声音严厉。 “都看什么看?这件事,是他咎由自取!谁也不准说情,谁也不准掺和!” “我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不是来当流氓恶霸的!都给我回去!好好反省!” 知青们噤若寒蝉,纷纷散去。 人群中,一个叫王秀兰的女知青,脸色煞白,死死地咬着嘴唇,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郑继明,最终还是跟着大部队离开了。 院子里的人渐渐散去,任桂花这才走到苏文博一家人身边,看着他们惨白的面色,她那颗刀子嘴下的豆腐心终究是硬不起来。 “行了,都别在这儿杵着了。家俊已经送他们去卫生院了,肯定没事,天塌不下来。” 苏文博嘴唇哆嗦着,对着任桂花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哽咽。 “亲家母……今天这事……大恩不言谢!” “谢啥子谢!这都是家俊应该做的!” 任桂花摆了摆手,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补了一句。 “先回去把午饭吃了,歇口气,等家俊那边的消息。” “人是铁,饭是钢,天大的事也得填饱肚子!” 看着任桂花风风火火的背影,苏文博一家人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们相互搀扶着回到那间破败的牛棚,刚缓过一口气,一直昏睡的李淑桐悠悠转醒。 她一睁眼,想到身受重伤的苏思源,眼泪就下来了。 “我的儿……我的孙儿啊……” 第72章 公安,真的来了! 苏婉君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大嫂,又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 大嫂泪眼婆娑地抓住苏婉君的手,目光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婉君……你……你跟家俊那娃儿,好好处。” “他是个好人,是个能护住我们家的人……咱们家,不能再拖累你了……” 吃完午饭回到地头,苏家的人都心绪不宁,哪还有心思下地挣工分。 所有人都坐在地头,竖着耳朵,听着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日头渐渐西斜。 约莫四点光景,村口的方向,猛地传来一个洪亮的大嗓门。 “公安同志,咱们大队部就快到了!” 苏文博一家人浑身一震,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任桂花和苏婉君还有吴菊香正在干活,抬头一看。 只见两道穿着笔挺公安制服的身影,在那位大婶的带领下,正大步流星地朝着他们走来。 来了! 公安,真的来了! 苏婉君那张小脸猛地抬起,眸子里瞬间燃起一簇微弱的火苗。 “公安同志来了!他们……他们肯定晓得思源的情况!” 她声音发颤,就要往公安那边走。 “我去问问!” “你站到!” 一声断喝。 任桂花此刻正叉着腰,一双眼睛瞪着苏婉君。 “你在这里等这,我去问!” 任桂花见她停下脚步,麻利地拍了拍裤腿上的泥,自己迎了上去,嗓门远远就喊开了。 “公安同志!等一哈!等一哈!” 年长的公安闻声停步,回头打量着这个风风火火的农村妇女,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这位是?” 不用公安多问,那带路的大婶张菊花已经抢着开了腔,脸上洋溢着参与重大事件的自豪感。 “公安同志,这是沈家俊他妈!就是那个见义勇为的好小伙!” 任桂花几步走到跟前,先是瞥了一眼张菊花,眉头一挑。 “菊花嫂子,你咋个跑到公安的车上去了?” “嗨呀,我这不是刚准备回家,就碰上公安同志来抓那个姓郑的畜生嘛!” “我晓得路,就给带过来了!” 张菊花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任桂花心里有了底,不再理会她,焦急地望向公安,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 “公安同志,我是沈家俊的妈。” “我想问下,是不是我家二小子去报的案?那个……苏家的娃儿,他……他咋样了?” 年长的公安见她一脸关切,神色也温和了些。 “是沈家俊同志报的案。” “大嫂你放心,我们刚从镇卫生院那边过来,医生说孩子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就是失血有点多,需要好好休养。”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任桂花双手在胸前猛地一拍,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她连连点头,识趣地往旁边让开。 “那……那就不耽误你们办公事了!你们忙!你们忙!” 目送着公安和张菊花大步走向大队部,任桂花立刻转身,脚下生风地回到苏家人那边。 “听到了没?都听到了没?” 她人还没到,声音就先传了进去。 “公安同志亲口说的,思源那娃儿没事了!脱离危险了!” “真的?” 李淑桐和苏家大嫂几乎是同时扑了上来,一人抓住任桂花一只胳膊,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亲家母,你莫骗我们……” “我骗你们做啥子!吃饱了撑的!” 任桂花用力一甩手,脸上带着笑意。 “公安同志说的,还能有假?家俊在那边守着的,估计过一会儿就能回来了!” 李淑桐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喜极而泣。 苏家大嫂也抱着苏婉君,泣不成声。 一直沉默着抽旱烟的苏文博和他二儿子,此刻眼圈也红了,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们对视一眼,默默拿起锄头,重新走向了田地。 只要人没事,天就没塌下来,活,还得继续干。 任桂花看着这劫后余生的一幕,心里也泛起一丝酸楚。 她把这个好消息带到,便转身回到了自家的自留地里,拿起镰刀继续除草。 可这草除了没两下,她心里又开始打起鼓来。 那个姓郑的是城里来的知青,肚子里弯弯绕绕多。 家俊那一巴掌扇得那么狠,万一……万一那小子反咬一口,诬告家俊打人咋办? 这个念头一起,就停不下来。 任桂花将镰刀往地上一插。 不行,她得去大队部瞅瞅!自家儿子,可不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 与此同时,大队部的院子里,气氛压抑。 赵振国、沈家成和另一个民兵,三人围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郑继明。 而在屋子的另一边,沈卫国正一口接一口地抽着自己卷的旱烟。 他办完事回来就听说了这件大事。 自家亲家的孙子被知青打破了头,自家二小子又把那个知青给揍了个半死! 他二话不说,把锄头往家门口一放,就直接来了大队部。 他来这儿,不为别的,就为了盯着赵振国。 谁不知道那个郑继明,正跟赵振国的闺女赵金芝不清不楚的? 这要是算起来,郑继明也算是他赵振国的半个准女婿了。 他怕赵振国徇私,包庇了这个伤人的畜生。 “卫国,来一根?”赵振国掐灭了手里的烟头,摸出大前门,递了一支过去。 沈卫国眼皮都没抬一下,从自己腰间的烟叶袋里又捏了一撮烟丝,慢条斯理地卷着。 “我自个儿有。劲儿大。” 他把烟卷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这才抬起头,目光如炬,直直地射向赵振国。 “老赵,你这个大队长,当着全村人的面,不会胳膊肘往外拐吧?” 赵振国闻言,脸色一沉,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把那根没送出去的烟叼在自己嘴里。 “该咋办就咋办,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 就在这时,地上的郑继明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悠悠转醒。 脸颊火辣辣的疼,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 他睁开眼,看到周围几张冷峻的面孔,记忆瞬间回笼。 他拿石头砸了那个小孩……沈家俊踹了他……全村人都看见了…… 一股冰冷的恐惧,从他的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 完了! 他做了一件蠢到家的事! 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当他听说沈家俊已经去派出所报了公安时,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嘴唇都开始发白。 第73章 不行,不能就这么完了! 这个年代,被公安抓走意味着什么,郑继明比谁都清楚! 不行,不能就这么完了! 电光石火间,一个恶毒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 他挣扎着,用嘶哑的声音喊了起来。 “我也要报公安!我要报公安!” 赵振国冷冷地看着他。 “沈家俊……他公报私仇,故意伤人!” “就因为赵金芝的事,他怀恨在心,借题发挥,把我打成这样!” “你们看我这脸!这是报复!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赵振国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 “行啊,你留着劲儿,待会儿跟公安同志好好掰扯掰扯。” 话音刚落,一阵摩托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沈卫国等人霍然起身,齐齐望去。 车门打开,两名身穿制服的公安走了下来,身姿挺拔,神情严肃。 跟在他们身后的,正是满脸兴奋的张菊花。 她一进院子,就伸出手指,遥遥指向屋檐下的郑继明。 “公安同志!就是他!那个拿石头砸娃儿的坏分子,就在里头!” 两名公安同志顺着张菊花的手指望去,当看清郑继明那张青紫交加的脸时,经验丰富的眸子里也禁不住闪过一丝错愕。 这伤……可不轻啊! 赵振国赶紧掐灭了烟,一个箭步迎了上去,脸上挤出几分村干部的持重与热情。 “两位公安同志,辛苦了!我是咱们大队长赵振国,你们是为郑继明那事儿来的吧?” 年长的公安与他握了握手,手掌宽厚有力,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院内紧张的气氛。 “赵队长你好,我们是县公安局的。” “今天下午接到报案,说你们这儿有个叫郑继明的知青,当众用石头砸伤了一名儿童,我们特来调查核实。” 他话音刚落,沈卫国便迈步上前。 他不像赵振国那样满脸堆笑,只是微微颔首。 “公安同志,报案的是不是叫沈家俊?我是他老汉。那个打人的郑继明,就在那儿。” 年长的公安打量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神色缓和了些许。 “原来是沈家俊同志的父亲。没错,是他报的案。” “他现在还在镇卫生院,陪着那个受伤的娃儿,估计处理完就该回来了。” 沈卫国那颗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 儿子没事就好。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追问了一句。 “那……那个娃儿,要不要紧?” “伤得不轻,后脑勺缝了十几针。” 公安同志的回答让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医生说了,送得及时,没有生命危险。今晚上输完液就能回家休养。” “那就好……那就好……” 沈卫国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冲进了院子,正是刚赶来的任桂花。 她一眼就看到自家男人那顶天立地的背影,心里顿时有了主心骨。 再一瞥,看见张菊花正满脸兴奋地凑在公安旁边,她眼睛一亮,索性也不凑上去了,往旁边一站,抱起胳膊,摆出一副准备看大戏的架势。 赵振国见状,立刻对旁边一个民兵递了个眼色。 “去,把知青点的王队长喊过来!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个知青队长必须在场!” 不一会儿,李卫东匆匆赶到。 一切就绪,两名公安对视一眼,迈步走向蜷缩在地上的郑继明。 年轻的公安掏出本子和笔,年长的则蹲下身,冷冷地盯着他。 “郑继明,下午有人报案,说你故意用石头砸伤苏家的小孩苏思源,有没有这回事?” 郑继明一听到故意两个字,吓得浑身一颤。 他猛地抬起头,用那只尚能睁开的眼睛怨毒地扫视了一圈,最后用尽全身力气喊了起来。 “冤枉!我也要报案!我要告沈家俊!他……他公报私仇,故意伤害!” “他把我打成这样,你们看!你们看我的脸!” 他挣扎着,试图让公安看清自己的惨状。 就在他声嘶力竭的控诉声中,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从大队部的门口响起。 “他说的没错,人,确实是我打的。” 众人霍然回头! 只见沈家俊正站在院门口。 “但是,他该打!” 沈家刚从镇上回来。 卫生院那边,苏思源的葡萄糖输完后,他又自掏腰包买了一罐橘子罐头。 毕竟这三个孩子今天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补补也是应该的。 沈家俊先把哭累了睡着的苏思源和苏志军送回牛棚那边安顿好,就直接赶来了大队部。 谁曾想,刚到门口,就听见郑继明这番恶人先告状的无耻之言。 沈家俊迈步走进院子,无视了所有人目光,径直走到两名公安面前,不卑不亢地敬了个礼。 “公安同志,你们好,我就是报案人沈家俊。” 年长的公安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程序还是要走。 “沈家俊同志,郑继明控告你故意伤害,你怎么解释?” 沈家俊闻言,嘴角竟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转过身,目光直刺郑继明。 “解释?好,我来解释。”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字字铿锵! “我承认,我打了他!但我为什么打他?因为他在犯罪!” “他在用石头砸一个五岁孩子的后脑勺!我不阻止他,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把人砸死吗?!” “我那一巴掌,不是在报复,是在制止犯罪!” “我那一脚,不是在伤人,是在挽救他!” “是把他从一个故意伤人犯,甚至杀人犯的悬崖边上给拉了回来!” “现在,他非但不感激我让他免于犯下更大的错误,反而倒打一耙,诬陷我是公报私仇!” “这说明什么?” 沈家俊猛地一指郑继明,声色俱厉! “这说明他根本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有多严重!” “他心里想的不是对受伤孩子的愧疚,而是如何脱罪,如何报复!” “他这是什么思想?这是要顽抗到底,要站到人民的对立面去吗?!” 赵振国傻了!沈卫国愣了!任桂花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 这……这还是他们那个闷头读书的二小子吗? 这口才,这逻辑,这上纲上线的高度! 第74章 这种害群之马,必须严惩! 而被沈家俊指着的郑继明,更是整个人都懵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那点诬告陷害的小心思,在沈家俊这番正气凛然、占据了道德与政治制高点的檄文面前,简直就像三岁小孩的把戏,可笑又可怜! 两名公安同志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掩饰不住的震惊与欣赏。 这小子……这脑子转得也太快了! 这觉悟,这口才,这临场反应能力……乖乖! 不去做思想工作,不去派出所当指导员,都屈才了! 赵振国嘴里叼着的烟屁掉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 “老沈,你家这二小子……啥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了?” 这哪里是能说? 这简直是拿话当刀子使,刀刀见血,还句句都站在大道理上,让你连个反驳的碴儿都找不到! 沈卫国古井无波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复杂的、近乎于自豪的神色。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前些天,不是被刺激了一下么。” 刺激? 赵振国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 可不就是被自家那没长眼睛的闺女退婚给刺激的嘛! 他低下头,看着脚尖前的泥土,心里五味杂陈。 要是……要是当初这门亲事没黄,那现在在大队部里给他赵家长脸的,不就是这小子了? 这么个有脑子、有胆识、有担当的女婿,上哪儿找去? 悔! 肠子都悔青了! 那被沈家俊一番话轰得七荤八素的郑继明,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江倒海,气血倒灌,眼前猛地一黑,脑袋一歪,竟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哎!晕过去了!” 有人惊呼出声。 沈家俊抱着胳膊,冷眼旁观,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这可不是我动的手。” 年长的公安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看都没看地上的人一眼。 “和他晕不晕没关系。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我们现在就把人带走,回局里做进一步审讯。” 赵振国刚想开口说两句场面话,比如教育为主之类的,沈卫国却抢先一步,声音沉稳。 “我们社员完全相信公安同志!” “对于这种犯了错还不知悔改,甚至诬告陷害见义勇为者的顽固分子,就该让他好好认识一下法律的威严,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赵振国连忙点头附和。 “对对对!听公安同志的!” 张菊花大婶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对着郑继明的人中狠狠一掐。 只听一声闷哼,郑继明悠悠转醒,入眼便是明晃晃的手铐,锁住了他的手腕。 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魂飞魄散! “不!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疯了一样地挣扎起来,涕泪横流,朝着沈家俊的方向拼命磕头。 “沈家俊!我错了!赵金芝我还给你!我还给你!” “我跟她没啥!我连她手都没碰过!真的!我就是鬼迷心窍……” 他语无伦次,把所有丑事都抖了出来。 大队部院墙外的阴影里,一个身影猛地一颤。 “听清楚了吧?”张娟看着身边的女儿,“现在能死心了吧!” 赵金芝死死咬着嘴唇,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院内,赵振国一脸嫌恶,对着公安义正辞严地表态。 “这种害群之马,必须严惩!” 郑继明的哀嚎求饶,渐渐远去。 赵振国转向一旁的李卫东,脸色一沉。 “李队长,你明天把郑继明的东西收拾一下,送到派出所去!” “再跟县里的知青办打个报告,就说我们大队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以后就算放出来,也别往我们这儿送了!” 王建华点点头。 “行,我明天一早就去办!” …… 离开大队部,沈卫国开了口,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赞许。 “家俊,今天这事,办得不错。” 沈家俊心里一暖,脸上却挂着谦逊的笑。 “还不是爹妈教得好。” 与此同时,苏婉君和吴菊香干完活回家后,一直心绪不宁。 “大嫂,你说……家俊把人打成那样,会不会被牵连?” 那个郑继明固然可恨,可她更怕沈家俊因为苏家而惹上麻烦。 门外,忽然传来任桂花的声音。 苏婉君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见声音,不像是出了事的模样。 她猛地松了口气,快步上前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看到一家人都回来了,顿时笑得眉眼弯弯! “爸,妈,大哥,家俊,你们都回来了。” 沈家俊见苏婉君眼中的担忧还未散尽,便主动开口。 “别担心了,思源已经没事了。医生说了,伤口没发炎,三天后去卫生院换次药就行。” 苏婉君望着他平静的眼眸,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句轻柔的感谢。 “今天……多亏了你。” 沈家俊朝着苏婉君眨了眨眼。 “那你要怎么谢我?” 接触到沈家俊促狭的目光,苏婉君一下子红了脸。 今天,沈家俊的表现,让沈卫国夫妇觉得脸上光彩熠熠,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任桂花更是高兴得不行,回家就从挂在房梁上的腊肉上,切了半斤下来。 饭桌上,油滋滋的回锅肉香气四溢。 沈卫国喝了一口小酒,放下筷子,看向沈家俊。 “你……跟婉君,要不要去那边看看?” 这个那边,指的自然是苏家。 沈家俊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这是同意了!他连忙点头。 “我正想着呢,顺便把前几天套的兔子给他们送过去,给娃儿补补身子。” “光一只兔子像什么话!” 任桂花一拍大腿,风风火火地站起身,转身就往厨房走。 “等着!” 不一会儿,她提着一个篮子回来,里面不仅有那只收拾干净的兔子,还多了一大块用油纸包着的猪肉,和十个码得整整齐齐的鸡蛋。 “把这一斤肉和十个鸡蛋也带上!娃儿遭了那么大的罪,得好好补!” 苏婉君看着这个篮子,眼眶瞬间红了,满脸都是感激之色。 “谢谢爸妈,还有大哥大嫂。” 任桂花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一软,大手一挥,嗓门依旧洪亮。 “谢啥!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 旁边的吴菊香也温和地笑着,拉起苏婉君的手。 “是啊,这都是应该的,我们也没帮什么。” “真要谢,就好好谢谢我们家俊,今天的事都是他处理的。” 第75章 这小东西还带脾气的? 晚饭桌上,沈家的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 那碗回锅肉被任桂花炒得油光锃亮,蒜苗碧绿,肉片焦香,馋得人直流口水。 沈家俊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感受着家人投来的赞许目光,心里踏实又熨帖。 饭毕,任桂花麻利地收拾好碗筷,就去厨房拿鸡蛋和野猪肉。 沈家俊转身就往院子角落走去。 他准备将前几天从山上打到的兔子给苏家那三个孩子送过去当宠物。 可当他走到笼子前,却咦了一声。 笼子里的兔子,此刻正蔫蔫地趴在角落里,连旁边鲜嫩的菜叶子都懒得碰一下,两只红眼睛也黯淡无光。 “怎么回事?病了?” 沈家俊心里嘀咕,伸手就去开笼子门,想把兔子拎出来瞧瞧。 就在他手指刚碰到兔子的瞬间,那原本奄奄一息的小东西,竟毫无征兆地猛一蹿起,回过头,张嘴就朝着他的手啄来! 沈家俊急忙缩回手,一道浅浅的血痕已经出现在虎口上。 他惊得不是疼,而是那兔子眼中迸发出的凶悍野性。 嘿! 这小东西还带脾气的? 他提着空笼子回到堂屋,沈卫国正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一双深邃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 “爹,这兔子不对劲,蔫了吧唧的,还差点咬着我。” 沈卫国吐出一口浓白的烟圈,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我晓得。” “晓得?”沈家俊一愣,“那你咋不早提醒我?” 沈卫国把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我当时是想提醒你,后来又一想,还是让你自个儿试试好。” “你以后少不得要往山里跑,得长个记性。” “山里的东西,野性大得很,不是抓回来关两天就能当家畜养的。” “再说了,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 “我要是提前说了,你小子心里指不定还不服气。” 一番话说得沈家俊哑口无言,心里却服气得很。 确实,这道理他懂,但没有亲身经历,总归是纸上谈兵。 “那这兔子……”沈家俊掂了掂手里的笼子。 “病成这样,也不能给苏家送去了。万一养两天死了,那三个娃儿不得哭死。” 沈家俊干脆把笼子往沈卫国脚边一放。 “爹,你看着办吧,要杀要宰,随你。” 沈卫国瞥了一眼笼子里的兔子,嘴角难得地向上扯了扯。 “宰了。这皮子不错,剥下来给你妈做顶兔皮帽,冬天戴着暖和。” 沈家俊一听,乐了。 “那敢情好!不过一张皮怕是不够,改明儿我多上山转转,再打几只,给咱妈凑个围脖!” 厨房里,苏婉君正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看着任桂花和吴菊香把肉和鸡蛋仔细地放进篮子里。 正当此时,沈家俊走了过来。 苏婉君见他两手空空,清秀的眉毛微微蹙起,声音轻柔。 “家俊,兔子呢?” 沈家俊挠了挠头,把兔子咬人的事简略一说。 他本以为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会流露出不忍或者惋惜,没想到苏婉君听完,只是略微睁大了眼睛,随即果断地吐出几个字。 “那就杀了吃肉。” 沈家俊一愣,旋即失笑。 他差点忘了,这是七零年代,对于食不果腹的人来说,任何能填饱肚子的肉都是珍贵的。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可惜。” 苏婉君轻笑。 “兔子是可爱,可肉更香。” 沈家俊想到之前苏婉君过的日子,接过她手中的篮子,心疼地握着她的手。 “有我呢,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放心吧。” 两人提着东西,走在回牛棚的田埂小路上。 夜色如墨,只有稀疏的星子和一弯残月挂在天上,洒下清冷的光辉。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和两人的脚步声。 因为担心着苏思源,所以苏婉君竟然走的比沈家俊还要快一点。 突然,前方的草丛里发出一阵声响,紧接着,一道黑影从他们脚边窜了过去! “啊!” 苏婉君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沈家俊身边靠了靠。 “家俊,前,前面有东西!” 这道身影沈家俊也看到了,他刚开始也被黑影吓到了,但很快反应过来。 “别出声!” 沈家俊眼疾手快,将手中的篮子交给了苏婉君,压低了声音,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是野兔子!” 前面那个黑影,无论是大小还是蹦蹦跳跳的的模样,可不就是一只兔子? 沈家俊弯腰从脚边摸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子,掂了掂,分量正好。 苏婉君松了口气。 借着月光,沈家俊看清楚了前方的那一只兔子,不由地面露兴奋。 苏婉君紧张地屏住呼吸,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到那只兔子停在不远处,正竖着耳朵警惕地四下张望。 就在这一刹那,沈家俊手臂猛地一挥! 石子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在夜空中划过一道精准的弧线。 一声沉闷的落地声传来,那只野兔应声倒地,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苏婉君惊得捂住了嘴,一双美目里满是不可思议。 虽然之前公公总说家俊的扔石子厉害,但是她第一次 沈家俊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显得格外得意。他拉起苏婉君的手,快步走了过去。 “走,捡兔子去!”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苏婉君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任由他拉着自己。 兔子到手,肥硕得很,足够炖一大锅。 只是可惜,石子力道太大,直接从兔子腹部穿了过去,皮毛上破了一个大洞。 “唉,这皮子又毁了。”沈家俊有些惋惜。 苏婉君却摇了摇头,眼波流转,带着一丝由衷的钦佩。 “你已经很厉害了。” “不过,以后再想弄这种小东西又想留张整皮,最好用飞刀一类的利器,瞄准眼睛或者脖子,快准狠,皮子才能保全。” 沈家俊眼睛一亮,觉得苏婉君说的极有道理。 他看着她在月光下更显清丽的侧脸,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只觉得心头一阵火热,在她光洁的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口。 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分。 “你说得对!这个……是给你的奖励!” 第76章 这分明是奖励你自己! 苏婉君的脸颊,瞬间烫得惊人。 那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分,却沿着她的肌肤,一路烧到了心底。 苏婉君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捂着脸颊,一双清亮的眸子里满是羞恼和不可思议。 月光下,连耳根都泛起了剔透的红。 “你……” 她贝齿轻咬着下唇,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家俊却咧着嘴,笑得一脸坦荡,毫无半点心虚。 “你这哪是奖励我。”苏婉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依旧细若蚊吟。 “这分明是奖励你自己!” 沈家俊听了,非但不收敛,反而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那不一样?夫妻本是一体,奖励了我,不就是奖励了你?” 苏婉君不理他了。 再说下去,指不定沈家俊还要蹦出什么更羞人的言语。 苏婉君心乱如麻,脸颊的温度已经可以煎熟鸡蛋。 她猛地一跺脚,扭头就走,脚步又快又急。 “懒得理你!” 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沈家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掂了掂手里温热的兔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这兔子也可以给岳父家打打牙祭,够他们吃上两顿了。 …… 牛棚里,一盏昏黄的煤油灯被捻到了最亮,却也只能照亮屋子中央的一小片地方。 今天送苏志军和苏思源回来的时候,沈家俊提前说过晚上要和苏婉君过来。 所以大晚上的,苏家一家人都还没有睡觉。 苏家一家人,都围坐在地上的破旧草席上,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沉闷。 五岁的苏思源小脸煞白,正趴在一床打了好几块补丁的薄褥子上。 他后脑勺的伤口疼,只能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孩子气的委屈和不安。 “爹,娘,医生说思源没事,三天后去换药就行,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苏志军转述着白天在卫生院医生说的话。 大家听了,心里的石头也只是稍稍落下一点。 苏思源的弟弟妹妹苏思鸣和苏诗茵小心翼翼地看着苏思源。 “哥哥,你还疼不疼啊?” 其实在麻药的效果过去后,苏思源的伤口就开始疼了起来。 但是为了不让父亲和姑父担心,即便在回来的路上,苏思源也没有喊疼。 现在大家都在这里,他也不可能说自己很疼。 苏思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点疼痛就跟被蚂蚁咬了一样,一点点而已。” 苏思鸣和苏诗茵白天也看到苏思源流的血,现在听苏思源说不疼,顿时佩服起来。 “哇,哥哥好厉害!” 苏文博等人看着孩子的样子,刚才还愁容满面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松快。 总之,人没事就好。 只要人还在,他们再苦也能坚持下去,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唉……” 苏文博长长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愧疚和后怕。 “今天,真是多亏了家俊那孩子。要不是他,思源这一下……” 后面的话,他不敢想,也说不出口。 “亲家一家人都不错,婉君挑了个好人家。” 李淑桐用粗糙的手拍了拍丈夫的后背,她的眼眶还是红的,看着儿子和儿媳。 “咱们得记住了,啥人是雪中送炭,啥人是落井下石!” 一提到沈家,众人心里都涌起一股暖流。 今天出事的时候,整个村子那么多人,除了寥寥几个同情的目光,大多数人都是避之不及。 只有沈家俊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 还有他娘任桂花,嘴上厉害,掏钱的时候却没半点含糊。 “就是不晓得,家俊把那个姓郑的打那么狠,还闹到了镇上派出所,会不会……会不会被牵连?” 苏志军忧心忡忡地开了口。 这个问题,重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他们这种身份,最怕的就是跟公家扯上关系。 沈家是为了他们才出的头,万一因此惹上麻烦,他们这辈子都还不清这份情。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应该是婉君和家俊来了!”苏文博精神一振,连忙起身。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 清冷的月光和着夜风一同涌了进来,苏婉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爹,娘,哥。” 她先是轻声打了招呼,快步走进来,将手里的竹篮塞到李淑桐怀里。 然后径直走到草席边,俯身去查看苏思源的伤势。 紧接着,沈家俊高大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提着一只肥硕的野兔,兔子的血还没干透。 “爸妈,志军哥,志国哥。” 他笑着打过招呼,将兔子递了过去。 “回来的路上运气好,碰着这么个野东西,给思源和孩子们补补身子。” 李淑桐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篮子,里面是猪肉和鸡蛋。 此刻又看到一只兔子,眼圈一热,差点又掉下泪来。 “家俊啊,你这孩子……我们还没好好谢你,咋又……又拿东西来,这让我们咋好意思啊!” “妈,你这话就见外了。” 沈家俊把兔子硬塞到苏志军手里,一脸理所当然。 “思源这孩子,是婉君的侄子,那跟我的亲侄儿没两样。自家侄儿受了伤,我这个当叔的,能不管?” 苏婉君没回头,只是对母亲柔声催促。 “娘,这是家俊家里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苏思鸣和苏诗茵,正睁着两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满是崇拜地望着沈家俊。 沈家俊注意到了他们,笑着蹲下身。 “罐头吃了吗?甜不甜?” 苏思鸣用力点头,声音清脆:“吃了!可甜了!像蜜一样!” 苏诗茵则补充道:“我们给思源哥吃了一大半,他受伤了要好好补补。” 一句话,让沈家俊心头一软。 多懂事的孩子! 他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声音温和。 “好孩子,真懂事。放心,以后姑父还给你们买更好吃的。” 安抚好小的,他又走到苏思源身边,仔细检查了一下包扎的纱布,确认没有渗血。 “思源,听话,这几天好好趴着养伤,别乱动。过两天,姑父带你去镇上换药。” 苏思源乖巧地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应着:“嗯!我听姑父的话!” 另一边,李淑桐将苏婉君拉到角落的阴影里。 看着堂屋中央那个高大、可靠,又对孩子们耐心温柔的年轻人,李淑桐压低了声音,在女儿耳边用一种急切又带着期盼的语气飞快地念叨。 “闺女,你瞅瞅,家俊这孩子,多喜欢娃儿啊……你……你可得抓紧了,趁早给他怀上一个!” 第77章 我哪有胡说! 怀……怀上一个? 苏婉君浑身一僵,脸颊上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绯红,此刻瞬间以更惊人的热度席卷而上,从脖颈一路烧到了耳根。 她下意识地飞快瞥了一眼堂屋中央,那个正与父亲和大哥说话的男人。 还好,沈家俊似乎正专注于他们的话题,嘴角噙着一抹淡然的笑意,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母女私语。 苏婉君悬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稍稍落回了原处,她赶紧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声音又羞又急,压得比蚊子哼哼还轻。 “娘!你……你胡说什么呢!” “我哪有胡说!” 李淑桐攥紧了女儿的手,她看了眼沈家俊。 “闺女,你听娘的,这世道,嫁个好男人,遇到好婆家,比登天还难!” “你瞅瞅家俊,有担当,有本事,心眼儿又好,对着思源他们几个小的,又耐心!” “亲家的人也都不错,你瞧瞧今天,帮忙一点也不含糊!” “你跟着他,这辈子都亏不了!” “咱们苏家的孩子,模样脑子都不差,你们俩要是生个娃,那得是多俊俏、多机灵的好苗子!” 孩子…… 一个流着她和沈家俊血脉的孩子。 会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她,会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抓住她的指头,会用糯糯的声音,甜甜地喊她一声…… “妈妈。” 想到孩子,苏婉君心里也不由地有些期待起来。 而在另一头,正和苏文博、苏志军交谈的沈家俊,嘴角那抹笑意悄然加深了几分。 自从穿越过来,不只是力气大了,他的五感也敏锐了不少。 孩子么? 他当然想要,而且,很想跟苏婉君生一个。 不,最好是好几个。 此时,苏志军和妻子徐露,满脸愧疚和感激地对着沈家俊,几乎要弯下腰去。 “家俊兄弟,今天……今天真是……我们两口子给你磕头了!” 苏志军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眼圈通红,说着就要往下跪。 沈家俊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大哥,你这是干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苏志军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仔细包着的小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角票和毛票,零零碎碎凑在一起。 “这是……这是思源的医药费,你先拿着。” “我知道不够,剩下的,我们会尽快还给你!” 沈家俊看着那一把皱巴巴的钱,没有推辞。 他知道,对苏文博和苏志军来说,不收,才是对他们尊严的践踏。 更何况亲兄弟明算账,他自己都没有分家,用的是全家人的前,不能就这么拿出去当人情。 他坦然地接过来,揣进兜里,然后拍了拍苏志军的肩膀。 “钱我收下了。不过哥,话我也撂这儿,以后家里有任何难处,随时跟我开口。” 沈家俊的目光扫过一旁始终沉默的苏文博。 聊了一会儿,他觉得这位岳父大人,心思比谁都谨慎。 沈家俊心里门儿清,苏文博这是怕。 他们这种身份,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万劫不复。 接受沈家太多的好,在旁人眼里,就不是劳动改造,而是享福了。 这要是被哪个红眼病捅上去,不仅苏家要遭殃,连带着他们沈家都得被牵连。 这份小心翼翼,既是自保,也是在保护沈家。 又过了一会儿,眼看夜深了,沈家俊便带着苏婉君起身告辞。 “爸妈,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那我们先回了。” “思源的伤口三天后得去镇上换药,到时候我带他去。” “你们有啥要从镇上带的,给我列个单子,我顺路捎回来。” “哎,好,好!”李淑桐连声应着,一直将他们送到牛棚门口,“路上黑,你们慢点儿走。” 回家的路上,月光被路边的小树林筛得斑驳陆离。 夜风吹过,林子里响起声响,偶尔还有几声不知名的虫鸣,给寂静的夜晚平添了几分诡异。 苏婉君忽然停下脚步。 沈家俊回头,却见她咬了咬唇,快步上前,主动伸出手,挽住了他的胳膊。 手臂上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沈家俊心头一荡,低头看她。 月光下,她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 沈家俊心头一软,反手将她的小手紧紧包裹在自己的大掌里,朗声一笑。 “怕了?” 他温热的掌心传来一股安定的力量,苏婉君的心跳渐渐平复,她轻轻嗯了一声。 “不怕。” 沈家俊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带着一股霸气。 “有我在呢。别说几声虫子叫,就是林子里真窜出只老虎来,也伤不了你一根头发丝儿。” 回到沈家院子,堂屋的灯已经熄了,显然家人们都已歇下。 两人轻手轻脚地进了屋,摸黑上了床。 刚一躺下,沈家俊那只不老实的大手就环了过来,苏婉君却一扭身,躲开了。 黑暗中,她带着一丝娇嗔的咕哝声传来。 “今天……今天我想歇一天。哼,就知道天天欺负我!” 这哪里是抱怨,分明就是撒娇。 沈家俊乐了,从身后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滚烫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声音低沉而暧昧。 “不欺负你,咱们的宝宝怎么来?听岳母大人的话,这事儿,咱们还得加倍努力才行。”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既然不用上山,沈家俊便起了个大早。 他先是挑满了院里的大水缸,然后拿起斧头,在院角劈起柴来。 等他做完早饭,一锅喷香的小米粥,几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端上桌时,家里人才陆续起了床。 吴菊香端着脸盆从屋里出来,看到桌上的早饭,笑着打趣。 “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家俊还会做早饭了。” 她左右瞅了瞅,又压低声音。 “弟妹呢?咋还没起?” 沈家俊老脸一热,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那啥……还在睡着呢。” 吴菊香顿时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捂着嘴直乐,凑到他耳边。 “你可悠着点儿,婉君那身子骨弱,别把人给累坏了。” 第78章 哦?腿不软了? 饭桌上,任桂花将三个煮好的鸡蛋放在碗里,那是家里的鸡攒了好几天才下的。 大哥沈家成见了,默默拿起碗,剥了两个。 一个放进任桂花的碗里,一个夹给了自己的媳妇儿吴菊香。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眼看向沈家俊,朝着他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谁知,吴菊香看着碗里的鸡蛋,脸上一红,夹起一半放回沈家成的碗里。 “我吃半个就够了,你干活累,多吃点。” 另一边,任桂花也用筷子把自己的鸡蛋一分为二,将大的那半夹给了闷头吃饭的沈卫国。 “吃,整天就知道板着个脸,也不知道多补补。” 沈家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那个孤零零的鸡蛋,再看看旁边两对腻腻歪歪分着鸡蛋的夫妻,觉得自己喝的小米粥,突然就变成了两碗扎扎实实的狗粮。 这顿早饭,沈家俊吃得是百感交集。 他三两口扒拉完碗里的小米粥,将那颗完整的鸡蛋也囫囵吞了下去。 他放下碗筷,在全家人的注视下,从裤兜里掏出昨天任桂花给他的那叠钱,工工整整地放在桌上。 “妈,钱都在这儿了。” 任桂花瞥了一眼,没去数,只是从中抽出一张十块的大团结,塞到旁边一直闷头吃饭的沈卫国手里。 “拿着,去镇上给自己买两包好点的烟抽。” “别老捡大哥的烟屁股,像什么样子。花完了我再给你。” 沈卫国那张常年被风霜刻画得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喜色。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大团结折了又折,揣进胸口的口袋里,嘴上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这看得沈家俊心中一暖。 这才是过日子的样子,平凡,却踏实。 他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一件事,目光转向他爹。 “爸,镇上的王铁匠,那儿能打飞刀不?” 沈卫国端起碗喝了口粥,抬起眼皮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要那玩意儿干啥?不安分。” “打猎用。” 沈家俊解释得不急不缓,条理清晰。 “昨天抓只兔子,本想留张完整的皮给妈做个围脖,结果一石头下去,砸了个大洞,可惜了。” “要是有飞刀,瞄准了打,最多一个口子。 “再说,以后进山,万一真撞上野猪、狼瞎子,这东西比石头管用。” 沈卫国沉默了片刻,显然是听进去了。 山里的危险,他比谁都清楚。 “行。待会儿我去镇上,顺道给你打几柄。有啥讲究没?” “讲究大了。” 沈家俊咧嘴一笑,带着几分狡黠。 “得能打穿猪头。不过这手艺活儿,铁匠师傅比咱们懂。” “爸,这事儿还得您亲自出马。王铁匠认识您,看您的面子,肯定不敢糊弄,用的都是好钢。” 一记恰到好处的马屁,拍得沈卫国很是受用,他板着的脸舒缓了不少。 “要几柄?” “十二柄吧,凑一打。” “嗯。”沈卫国应了一声,这事就算定了下来。 毕竟,靠石子打猎,杀伤力终究有限,也不够稳妥。 早饭过后,家里便开始各忙各的。 沈卫国揣着钱,披上外衣去了镇上。 任桂花则挎着篮子,招呼着沈家成和吴菊香下地挣工分去了。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沈家俊和苏婉君两个人。 他转身回屋,将床上那条带着些许褶皱和可疑痕迹的床单扯下来,默默地拿到院子里的井边。 昨天闹得实在是太晚了,所以沈家俊只能先把湿漉漉的床单放着,等今天再洗。 打水,倒皂角粉,搓板响着。 沈家俊埋头搓洗着,看着那白色的泡沫在阳光下泛起七彩的光晕,脸上竟有些发烫。 等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床单洗净、拧干,晾在院子里的绳子上,这才擦了把汗,冲着屋里喊了一声。 “婉君,媳妇儿,起床吃饭了!” 屋里静悄悄的,没动静。 他提高音量又喊了一遍。 足足过了一分钟,房门才被拉开一条缝,苏婉君扶着门框,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 “喊什么喊……我的腰……我的腰都要断了……” 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听得沈家俊心里一荡,赶紧迎了上去。 “我给你揉揉?” 他凑过去,手刚要碰到她的腰,就被躲开了。 “别!”苏婉君瞪了他一眼,脸颊绯红,“你再揉,我怕今天真下不了床了!” 沈家俊嘿嘿一笑,也不勉强,只是伸手扶住她。 “行行行,听你的。今天就让你好好睡个懒觉。” 苏婉君这才扶着墙,一步一挪地走了出来,嘴里还在小声地咕哝。 “一天……不,两天!我要歇两天!” “两天?”沈家俊挑了挑眉,故意逗她,“那可不行,岳母大人的命令……” “三天!”苏婉君立刻加码,眼神里带着一丝威胁。 “好好好,三天就三天!” 沈家俊立刻投降,将她扶到饭桌边坐下。 “我的好媳妇儿,先吃饭,粥还温着呢。” 饭桌上,苏婉君得知全家都下地干活去了,只有她一个人还在睡觉,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吃饭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都怪你……”她小声埋怨。 吃完饭,她主动站起身。 “我来收拾吧,你忙了一早上了,也歇会儿。” 沈家俊看着她依旧有些发软的腿,心里又疼又爱,一把将她按回凳子上。 “你歇着,我来。” 他麻利地收拾了碗筷,目光扫过橱柜时,眼睛一亮,看到里面还放着一小块白嫩的豆腐。 “中午给你炖鲫鱼豆腐汤,好好补补。” 村边就有一条小河,清澈见底,里面的鲫鱼虽然不大,但味道鲜美。 说干就干。 沈家俊从墙角找出一把小铁铲,又提了个小木桶,准备去屋后不远处的烂菜地里挖点蚯蚓。 苏婉君见他提着桶要出门,好奇地跟了出来。 “桶里装的什么?” 沈家俊晃了晃空桶,又扬了扬手里的铁铲。 “秘密武器。我去挖点蚯,看能不能钓几条鲫鱼回来给你熬汤。” 一听是去钓鱼,苏婉君的眼睛也亮了,那点腰酸背痛似乎都忘了。 “我……我也想去。” 沈家俊停下脚步,回头好笑地看着她,眼神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促狭地开口。 “哦?腿不软了?” 第79章 给个面子!媳妇儿看着呢! 苏婉君那张本就绯红的脸颊,瞬间涨得更红。 她又羞又恼,抬起穿着布鞋的小脚,不轻不重地在沈家俊的小腿上踢了一下。 “你……你嘴里就没句好话!” 那力道软绵绵的,与其说是踢,不如说是娇嗔的触碰。 沈家俊非但不恼,反而觉得心头一阵火热。 他发现,这姑娘连生气的模样都透着一股勾人的可爱劲儿。 他嘿嘿一笑,也不再逗她,转身就进了屋后的柴房。 没一会儿,就拿着一根笔直纤长的竹竿出来,又找了些不知道从哪里攒下来的细麻绳和一根缝补麻袋用的大号钢针。 他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用钳子和石头,叮叮当当开始掰弄那根钢针。 先用火钳夹着在灶膛的余烬里烧红,再用锤子小心翼翼地敲打,试图把它弯成一个带倒刺的鱼钩。 看着手里这简陋到极致的装备,沈家俊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想当年,他车后备箱里那套碳素纤维的顶级钓竿,配上进口的鱼线和各种鱼饵,哪次出门不是准备充足? 现在倒好,返璞归真到原始社会了。 虽然说,那时候空军是常事。 不过,沈家俊转念一想,又释然了。 后世的鱼,那是跟无数钓鱼佬斗智斗勇进化出来的精英,一个个心眼儿比蜂窝煤还多。 这七十年代的鱼嘛……应该还保留着那份革命年代的淳朴和天真,肯定好骗。 对,一定是这样! 今天必须得让媳妇儿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技术! 他这边叮叮当当忙活着,一旁的苏婉君已经自己哄好了自己。 她看着沈家俊专注的侧脸,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那双摆弄着工具的、骨节分明的手,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有些痴了。 “好了!” 沈家俊将弯好的鱼钩在麻绳上绑了个结实的死结,满意地吹了声口哨。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挖点秘密武器,马上回来。” 他拎起小木桶,拿起铁铲就要往屋后的烂菜地走。 “我……我也去。” 苏婉君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等话说出口,脸颊又是一热。 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待着,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沈家俊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眼里的笑意像是要把人溺毙在里头。 “行啊,那就一起。咱们速战速决,一个钟头后回来给你炖汤。” 烂菜地里,泥土湿润松软。 沈家俊一铲子下去,翻开的黑土里就有几条肥硕的蚯蚓在惊慌地蠕动。 苏婉君起初还有些害怕,躲得远远的,但看着沈家俊面不改色地将那些蚯蚓一条条捡进桶里,她也壮着胆子凑了过去。 两人挖了小半桶蚯蚓,锁上院门,沿着田埂小路,朝着村边那条河走去。 河边长满了半人高的芦苇荡,风一吹,便起伏不断。 沈家俊记得村里老人说过,早些年这里热闹得很,野鸭子、野鸡随处可见,有时候还能摸到野鸭蛋。 可惜,现在连根鸟毛都难得一见了。 走了约莫七八分钟,沈家俊选了一处水流相对平缓的回水湾,这里岸边有块被冲刷得光滑的大青石。 “你坐这儿歇会儿,看我给你露一手。” 他将桶和鱼竿放下,意气风发。 苏婉君看着脚下湍急的河水,有些不确定地歪了歪头。 “这里……水这么急,真的有鱼吗?” “必须有!” 沈家俊拍着胸脯,一脸的神秘莫测。 “按照我多年的经验,这种地方最容易藏着大鱼。你等着,先钓两条给你开开眼。” 他熟练地从桶里捏出一条还在挣扎的蚯蚓,利索地挂在自制的鱼钩上,用力一甩,鱼线便带着饵,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入水中。 沈家俊握着竹竿,双眼死死地盯着水面上的简陋浮漂,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疯狂呐喊:鱼祖宗,快来吧! 给个面子!媳妇儿看着呢! 说时迟那时快,那浮漂猛地往下一沉! “上了!” 沈家俊手腕猛地一抖,只觉得一股力道从竹竿末端传来。 他顺势一提,一条银光闪闪的活物便破水而出,在空中甩着尾巴,溅起一串晶莹的水花。 “哇!”苏婉君惊呼一声,连忙跑了过去。 那是一条巴掌大小的鱼,鱼身扁平,通体覆盖着银白色的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沈家俊眼疾手快地抓住它,解下鱼钩,精准地扔进了木桶里。 苏婉君好奇地蹲在桶边,看着那鱼在浅浅的水里活蹦乱跳,眼里满是新奇。 “这就是鲫鱼吗?” “对!” 沈家俊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正宗的野生鲫鱼。我再多钓两条,等会儿回去,咱们就用它炖豆腐汤喝,保准你鲜掉眉毛!” 有了这开门红,沈家俊信心大增。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接二连三地又提上来三条大小相仿的鲫鱼。 木桶里,五条鱼挤在一起,搅得水花四溅。 苏婉君彻底看呆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崇拜。 在她看来,这个男人简直无所不能。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河滩上传来一阵孩童的嬉闹声和追打声。 沈家俊眉头一皱,扭头看去,是村里几个七八岁的半大孩子,正在水边互相推搡着玩,看起来危险极了。 “不行,这太危险了。” 他将鱼竿递给苏婉君。 “媳妇儿,你来试试,我过去把那几个小兔崽子赶走,省得他们掉水里去。” 苏婉君点了点头,她也觉得这些孩子在河边玩耍很不安全,接过鱼竿,苏婉君紧张地点点头。 “我还没有钓过鱼,这要怎么钓啊?” “竿子拿稳,看着浮漂,只要它往下沉,就说明有鱼上钩了,你就立刻往上提,知道吗?” 沈家俊教着她钓鱼,说不定以后苏婉君也会喜欢上钓鱼,到时候他们就可以一起享受钓鱼了。 “嗯,我晓得了。” 苏婉君学着他的样子,有模有样地盯着水面。 沈家俊刚教完,正准备起身过去赶人,那边的嬉闹声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划破了河边的宁静。 “不好了!二毛掉水头了!救命啊——!” 第80章 哪个娃儿掉下去了? 沈家俊的心脏猛地一抽。 “媳妇,回村里喊人!快!” 他的声音又急又沉,几乎是吼出来的。 话音未落,人已经蓄势待发,弓起了身子。 苏婉君吓得手一抖,竹竿掉在地上。 她看着沈家俊那副要拼命的架势,一张脸瞬间没了血色,下意识地拽住他的衣角。 “你……你莫逞强!水急得很!”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 她怕,怕这个刚刚让她心头泛起一丝暖意的人,就这么一头扎进那片吞人的浑黄之中。 沈家俊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生疼,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听话!去喊人!我心里有数!” 说完,他猛地挣开她的手,脑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窜了出去。 那短短几十米的河滩,他几乎是飞过去的。 “哪个娃儿掉下去了?在哪儿?” 他冲到那群吓傻了的孩子面前,厉声喝问。 一个大点的孩子,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颤抖着手指着下游的方向。 “是……是二毛……他被水冲到那边去了……” 沈家俊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下游约莫二三十米开外,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浑浊的河水里起起伏伏,两只小手徒劳地在水面上扑腾着,眼看着就要被卷进水流更急的河中央。 来不及了!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 沈家俊没有丝毫犹豫,双手飞快地在身上一扯,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被他猛地甩在地上,露出底下精壮结实的肌肉线条。 一声巨响,他整个人悍然扎进了冰凉刺骨的河水里。 岸上的孩子们被这一幕惊得停止了哭泣,全都目瞪口呆。 入水之后,沈家俊双臂奋力划动,劈开水流,朝着那个挣扎的身影飞速靠近。 他的脑子此刻一片清明,前世他学过的游泳和水中救援技巧,此刻如同本能一般被唤醒。 近了! 更近了! 他看到二毛的脸已经憋得青紫,扑腾的动作也越来越微弱。 就在那孩子即将彻底沉下去的瞬间,沈家俊一个猛子扎过去,从他身后伸出有力的臂膀,一把掐住了他后颈的衣领,强行将他的脑袋提出了水面。 “咳……咳咳!”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二毛剧烈地咳嗽起来,虽然还在呛水,但总算没有立刻沉下去。 沈家俊不敢有丝毫松懈,他调整姿势,用一只胳膊将已经脱力的二毛牢牢固定在身前,另一只手和双腿则拼命地朝着岸边划去。 “得救了!二毛被家俊叔叔抓住了!” 岸上的孩子群里,不知是谁爆发出一声惊喜的欢呼。 霎时间,孩子们都跟着雀跃起来,又蹦又跳,刚才的恐惧一扫而空。 也就在这时,通往河边的田埂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焦急的呼喊。 苏婉君带着一大群扛着锄头、拿着扁担的村民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 “咋回事?哪个掉河里了?”一个村民扯着嗓子大喊。 “是二毛!二毛掉水头了!家俊叔叔正在水里救他!” 岸上的孩子七嘴八舌地回应。 人群中,一个身材敦实的汉子听到二毛两个字,身子猛地一晃,脸一下变得惨白。 他拨开人群,连滚带爬地冲到河边,那正是二毛的爹,张庆。 而苏婉君,她今天本就有些虚弱,刚才那一番拼了命的狂奔,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此刻她脸色煞白,嘴唇都在哆嗦,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水里那道奋力游弋的身影,全凭一口气撑着,才没有当场软倒下去。 她必须亲眼看到他平安上岸。 好在,等村民们都跑到河边时,沈家俊已经拖着二毛游到了近岸的浅水区。 “二毛!我的儿啊!” 张庆哭喊着冲进水里,一把从沈家俊手里接过已经昏迷过去的孩子,父子俩在水里抱头痛哭,哭声撕心裂肺。 沈家俊抹了一把脸上的河水,走到张庆身边,语气严肃。 “张庆哥,哭啥子哭!现在是夏天,河边涨水,水流又急,你们大人是咋个看娃儿的?” “今天是我碰巧在这儿,要是我不在,娃儿被冲走了,你哭都找不到地方!” 这一番话,听得张庆浑身一激灵,脸上满是后怕。 他抱着儿子,对着沈家俊,感激得嘴唇哆嗦,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家俊……兄弟……大恩不言谢……二毛,快!给你家俊叔叔磕头!” “哎!别!”沈家俊连忙伸手拦住,“使不得!今天这事儿,说起来还多亏了我媳妇儿。” 他扭头,目光穿过人群,准确地落在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要不是她今天非拉着我来钓鱼,我们也不会在这儿。真要谢,你就谢谢她吧。”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苏婉君身上。 张庆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对着苏婉君的方向就要鞠躬。 “多谢这位……这位妹子!” 苏婉君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弄得不知所措,脸颊上泛起一丝红晕。 沈家俊没给他们继续客套的机会,又提醒张庆。 “对了,二毛呛了不少水,你赶紧带他回去,让他侧躺着把水控出来。” “这两天注意点,看他发不发烧,要是发烧了,怕是肺里头进了水,得赶紧送卫生所去!” “哎!哎!我晓得了!我记下了!”张庆感激涕零,连连点头。 跑来看热闹的村民见人救上来了,也都松了口气。 有几个当爹的,扭头看见自家那几个惹祸的臭小子,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揪住耳朵就是一顿胖揍,河滩上一时之间哭爹喊娘,好不热闹。 沈家俊没再管那些,他快步走到苏婉君身边,看她那副快要虚脱的样子,心疼地扶住她的胳膊。 “没事吧?看你脸白的。” 温热的触感从手臂传来,苏婉君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她腿一软,身子微微靠在了他身上。她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蚋。 “我……我没事。” 沈家俊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柔软和依赖,心里某个地方痒痒的,暖暖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被苏婉君丢掉的鱼竿和水桶,桶里的四条鲫鱼还在活蹦乱跳。 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开口。 “你看,桶里还剩了两条蚯蚓,要不……咱们再去把它用完?” 第81章 老子今天可是救了人命的英雄! 苏婉君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她怔怔地看着沈家俊,看着他脸上那抹轻松甚至带着点得意的笑,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下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还钓鱼? 还用完剩下的蚯蚓? 她刚刚魂都快吓飞了! 从他纵身一跃扎进那片浑黄的急流开始,她心跳入鼓,连呼吸都是疼的。 她拼了命地往村里跑,跑到嗓子眼儿里都冒着血腥味,跑到双腿沉重。 她怕,怕得要死。 怕这个才给了她一丝光亮的男人,就这么被河水吞了,再也上不来。 可他呢? 他现在浑身滴着水,跟个没事人一样,居然还有心情惦记那两条蚯蚓! 一股混杂着后怕、委屈和羞恼的无名火,一下就窜上了苏婉君的脑门。 她气得嘴唇直哆嗦,捏紧了拳头,真想就这么一拳捶在他结实的胸口上,问问他晓不晓得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然而,她蓄满力气的拳头还没来得及挥出去,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从另一头炸了过来。 “沈—家—俊!你个小王八羔子!老娘让你下河摸鱼,你还真敢给老娘下水去耍!” 这声音! 是任桂花! 沈家俊浑身的肌肉瞬间一紧,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就想拔腿开溜。 可脚刚迈出去半步,他又猛地刹住了。 不对啊! 跑啥子跑? 老子今天可是救了人命的英雄!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底气十足。 他挺直了腰杆,转过身,准备迎接他老娘的审判,脸上甚至还想挤出一丝我做了好事,快来夸我的笑容。 然而,他严重低估了一个焦急母亲的行动力。 任桂花人还没到跟前,手里不知何时抄了根柳树条子,照着他光溜溜的后背就抽了过来,带起一阵风声,势大力沉! “我打死你个不晓得天高地厚的东西!” “哎哟!” 沈家俊后背火辣辣一疼,嗷了一嗓子,迅速窜开。 “妈!你搞啥子名堂!我是在救人!”他一边躲,一边扯着嗓子辩解。 任桂花哪里听得进去。 她刚才在地里干活,远远就听到苏婉君撕心裂肺地喊有人掉水里了,吓得她魂飞魄散,丢下锄头就往河边冲。 等她气喘吁吁地跑拢,只看到自家二儿子光着膀子,浑身湿透地从水里爬出来,那还能有好脸色? 竟敢下河玩命? 这是想让她这个当妈的也跟着一起去见阎王爷吗? 新仇旧恨加一块儿,任桂花的火气简直能把河水都给点燃了。 她挥舞着柳树条子,追着沈家俊满河滩跑,嘴里骂骂咧咧,唾沫星子横飞。 “救人?我让你救人!你自个儿的命都快耍脱了,还救哪个的鬼!你给我站到!” 就在沈家俊上蹿下跳,狼狈不堪的时候,一道沉默的身影从任桂花身后快步赶了上来,一把抓住了她高高扬起的手腕。 “妈,莫打了。” 是沈家成。 他比任桂花跑得快,先一步到了,已经从旁边几个娃儿嘴里问清楚了情况。 “你放开!老大你莫拦我,今天我非要打醒这个不晓得轻重的……” “家俊是去救二毛了。” 沈家成言简意赅,声音不大,却瞬间浇灭了任桂花一半的火气。 “二毛掉水里,是他给捞上来的。” 任桂花打人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 她愣愣地扭过头,目光扫过还在抹眼泪的张庆和他怀里脸色发白的孩子,又看了看旁边一群心有余悸的村民。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个扶着膝盖、面色苍白如纸的苏婉君身上。 脑子里的那根弦,终于接上了。 手里的柳树条子掉在了地上。 任桂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苏婉君面前,刚才还凶神恶煞的脸,此刻已经换上了一副关切。 “哎哟,苏丫头,看你这脸白的,是累到了嘛?” 苏婉君其实已经被这阵仗吓得有点懵,闻言下意识地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声音虚弱。 “我……我没事,妈。” “啥子没事,腿都在打摆子了!” 任桂花嘴上数落着,却没再多问。 她猛地回头,又瞪向沈家俊,只是这次的怒火里,少了杀气,多了点别的味道。 “还有你!光着个膀子像啥子样子!还不快把衣裳穿起来!想在这儿展览你的排骨嗦!” 沈家俊见风暴总算过去,嘿嘿一笑,捡起地上的褂子往身上套,嘴里还忍不住贫一句。 “妈,你刚才差点就把救人英雄给办了哦。” “那又啷个了?” 任桂花眼睛一横,半点不怵。 “我是你妈!我想打你们两兄弟,你们就得给我站到受起!天王老子来了都这个理!” 她话音刚落,旁边几个打完了自家娃儿的男人,领着孩子走了过来。 二毛的爹张庆更是抱着儿子,直接就朝任桂花鞠躬。 “桂花嫂子!大恩不言谢!今天要不是有家俊,我家二毛……我家二毛就没了啊!” “是啊是啊!多亏了家俊!还有这位……这位苏同志,跑得飞快去喊人!”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夸赞的话不要钱的往任桂花耳朵里灌。 任桂花看了眼面色苍白的二毛,赶紧催促张庆。 “快!快带娃儿去卫生所看看!莫呛到肺了!谢啥子谢,都是一个队的,应该的!” 张庆感激涕零地带着孩子走了。 可旁边的家长们还没走,又围上来一通道谢,感谢沈家俊救了人,也算是给他们这些看管不力的家长敲了个警钟。 任桂花脸上那副嫌弃的表情都快绷不住了,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翘,又被她强行压下去,憋得脸都有些红。 她一边摆着手让大家赶紧回去干活,一边享受着这辈子都少有的、来自全村人的集体赞誉。 等人群终于散去,河滩上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任桂花清了清嗓子,脸上的得意一收,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看着沈家俊和苏婉君。 “今天这事,你们两个做得对,妈给你们记一功。”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 “但是!你们两个也给老娘记到!啥子别人的命,都没得你们自个儿的命金贵!” “下次再有这种事,先要保证自个儿的安全,晓不晓得!” 第82章 还真有不长眼的送上门来了! “晓得了,妈。”沈家俊乖乖点头。 “行了,赶紧回家换身干衣裳,莫着凉了!”任桂花最后发号施令,然后招呼沈家成。 “老大,走了,地里头的活路还多得很!” 看着老妈和大哥远去的背影,沈家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看到苏婉君正低头看着水桶里的鱼。 他活动了一下被打疼的后背,故作潇洒地一摊手。 “唉,可惜了,刚才一通乱,我那根鱼竿估计是被大鱼拖到河里头去了。” “不过也够了,五条鱼,够我们吃了。” 苏婉君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困惑和……好笑?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指向他脚边不远处。 “那个鱼竿……不是在那儿吗?” 沈家俊顺着苏婉君的手指看去,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只见那根简陋竹竿,此刻正一下一下,重重地朝着水面点头哈腰。 鱼线被绷得笔直,在浑黄的河水里划开一道浅浅的水痕。 显然,水下正有个大家伙在拼命挣扎。 “嘿!还真有不长眼的送上门来了!” 沈家俊眼睛一亮,刚才被老妈追打的那点郁闷瞬间烟消云散。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攥住了震颤的鱼竿。 苏婉君也跟着走了过去,脚步轻快了许多。 看着沈家俊侧脸那副专注又带着几分得意的模样,她心头那块因后怕而悬着的石头,终于稳稳当当落了地。 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救援,非但没有让他消沉,反而让他此刻更显生机勃勃。 苏婉君生出了一丝与有荣焉的奇异感觉,连带着嘴角的笑意,都变得真实而温暖。 “看这力道,是个大家伙!今晚咱们加餐!” 沈家俊低喝一声,手臂肌肉微微贲起。 他没有急着把鱼拽出水面,而是凭着脑子里那点钓鱼知识,有技巧地牵引、消耗着水下那家伙的体力。 几个回合下来,水下的力道明显弱了。 就是现在! 沈家俊手腕猛地一抖,一股巧劲瞬间爆发! 一声巨响,一道银光破水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矫健的弧线,重重地摔在了湿润的河滩上,尾巴抽打着地面,溅起一串串泥点。 好家伙! 那是一条足有一尺多长的大鲤鱼,浑身覆盖着金灿灿的鳞片,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光。 看它那肥硕的肚子,少说也有三四斤重! 苏婉君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不确定地小声补充了一句。 “我……我刚才好像看到它动了一下,才指给你的……”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条鱼,好像是她钓上来的? “啥?你说啥?风大听不清!” 沈家俊耳朵动了动,却像是压根没听见,手脚麻利地把那条还在活蹦乱跳的大鲤鱼解下来,一把扔进了水桶。 水桶本就不大,这大家伙一进去,立刻占了半壁江山,把那五条大鲫鱼挤得都快没地方转身了。 他拍了拍手,心满意足地宣布。 “成了!这条鲤鱼肉厚,晚上红烧!那几条鲫鱼中午收拾出来,做鲫鱼豆腐汤!” 苏婉君看着他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能无奈地抿着嘴,眼里却全是笑意。 “那……还继续钓吗?” “钓!必须钓!” 沈家俊一挥手,豪情万丈。 “今儿个咱是救了人命的,老天爷都得给几分薄面,这叫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不多钓几条,都对不起这番好运道!” 然而,好运道似乎并没有持续太久。 剩下的两条蚯蚓扔下去,半天连个水花都没见着。 眼看快中午了,两人只好收了家伙,提着沉甸甸的水桶往家走。 刚拐上回村的田埂,一个身影猛地从旁边的小路岔口窜了出来,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沈家俊!” 那声音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激动。 沈家俊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来人正是赵金芝。 赵金芝盯着沈家俊,那张曾经让原主魂牵梦萦的脸上,此刻是不甘,有委屈,还有一丝怨怼? 她的目光越过沈家俊,刮在旁边提着水桶的苏婉君身上。 不等她再说出第二句话,旁边的张娟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连拖带拽地把她往后拉。 “你疯了!还嫌不够丢人啊?” 张娟压低了声音,又急又气。 “后悔了?后悔有啥子用!那个郑继明是不是好东西,你现在晓得了?” “可人家家俊现在是结了婚的人!你跑来这儿是想做啥子嘛!快跟我回去!” 赵金芝挣扎着,眼睛却还死死地锁着沈家俊。 张娟力气不小,硬是把她拖走了,嘴里还不停念叨着。 “丢死人了,真是丢死人了……” 有这么一个丢人的女儿,简直是她人生的败笔! 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可空气中那股尴尬又紧张的气氛,却久久没有散去。 苏婉君冰雪聪明,一看这架势,心里便猜到了七八分。 这个女人,应该和沈家俊有关系。 她能感觉到,身边这个刚刚还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她垂下眼眸,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还要回去做午饭,我们……快些回家吧。” 沈家俊深吸一口气,他转过头,看着苏婉君恬静的侧脸,眼里的寒冰缓缓融化。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水桶。 “媳妇,咱回家。” 苏婉君平静的心湖,荡开一圈圈涟漪。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心跳蓦地快了半拍,轻轻嗯了一声。 回到家里,沈家俊二话不说,先冲进自己房间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出来后找了个大木盆,把那条大鲤鱼倒进去,添上清水先养着。 接着,他挽起袖子,从水桶里捞出那几条鲫鱼,抄起菜刀,手起刀落。 刮鳞、开膛、去内脏,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苏婉君站在一旁,看得有些出神。 “你……你还会弄这个?” 沈家俊头也不抬,手上的活计没停,嘴里应着。 “以前在河里摸着了,就自个儿在外面烤着吃,弄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他将处理好的鲫鱼洗净,放在案板上,才转过身,用清水冲了冲手,目光灼灼地看着苏婉君。 “想知道刚才那女的是谁不?” 苏婉君的心轻轻一颤。 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提起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了自己的内心,点了点头,又轻声补充。 “你要是想说,我听着。” 第83章 老娘的心肝都快被你吓出来了! 沈家俊心里一暖,那点残存的烦躁也彻底消散了。 他笑了笑。 “事儿有点长,等晚上躺床上,我细细说给你听。” 他拿起一条鲫鱼,开始在鱼身两面划上花刀,准备做汤。 苏婉君见状,也默默地走进厨房,淘米烧水,准备熬一锅简单的稀饭。 厨房里一时间只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砂锅里,奶白色的鱼汤正翻滚着,浓郁的鲜香混着姜片的辛辣,瞬间溢满了整个屋子。 沈家俊又切了几块嫩豆腐放进去,撒上一把葱花,香气更是霸道。 他用勺子舀了一点汤汁,吹了吹,凑到苏婉君嘴边。 “要不要先尝一口?看咸淡咋样。” 苏婉君的脸一下就红透了。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连连摆手。 “不……不用了。等……等大家回来一起吧。” 她偷偷瞥了一眼锅里的鱼汤,色泽诱人,香气扑鼻,忍不住真心夸赞。 “闻着就好香,没想到你做菜也这么厉害。” 沈家俊眼里的促狭一闪而过,他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 “等你以后有了娃,我天天做给你吃,把你和娃都养得白白胖胖的。”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苏婉君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 她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捏着衣角,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谁……谁要光吃这个,还得吃别的!” 话音未落,院子外传来一阵清脆又熟悉的自行车铃声。 紧接着,是车梯撑在地上的声音。 沈卫国回来了。 锅里最后半颗白菜三两下扒拉出锅,灶膛里没烧尽的柴火也被他眼疾手快地抽出来,埋进热乎乎的柴灰里捂着。 沈家俊端着一盘清炒白菜走出厨房,一眼就看到父亲沈卫国正蹲在那个大木盆前,打量着那条悠哉游哉的大鲤鱼。 “爸,回来了。” 沈家俊将菜放到堂屋的八仙桌上,走了过去。 沈卫国抬起头,点了点头,目光又回到了鱼身上。 “这鱼不小,河里现在还有这么大的家伙?” “运气好,我和婉君一道钓的。”沈家俊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得意。 “嗯,你们运气是不赖。” 沈卫国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 “等会儿让你妈收拾了,晚上做个红烧鱼,给你补补。” “我来就成。” 沈家俊立刻接过了话头。 “这条鱼我留着晚上做,中午煮了鲫鱼汤,红烧鱼我也会,保准比妈做的好吃。” 沈卫国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多问。 聊了一会儿,沈家俊问小飞刀的事情。 “爸,那小飞刀,咋样了?” 沈卫国从口袋里摸出烟叶和纸,慢条斯理地卷着烟,眼神沉静。 “定好了,用得都是最好的材料,五天后去拿。” “最好的材料,那价钱呢?价钱肯定不低吧。”这才是沈家俊最关心的。 “一把两毛五。”沈卫国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 沈家俊心里咯噔一下,一把两毛五,一百二十把……他掰着指头一算,倒吸一口凉气。 “一共三十块钱。”沈卫国说了一个数字。 “三十块?!”沈家俊的声音都变了调。 “爸,你怕不是被人给坑了哦?三十块钱,咋那么贵!” 沈卫国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你懂什么的意味。 “好钢不便宜,老王的手艺在十里八乡都是头一份。” “一分钱一分货,你要是想拿那玩意儿当真家伙使,就不能省这个钱。”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回来的时候,我瞅见知青点的队长和另一个知青,往镇上去了,车上驮的是郑继明的行李。” 沈家俊一愣。 “看那架势,是去赶最后一班车。我打听了下,以后不管咋样,那小子都不会再回咱们村了。” “后续的事儿,我再慢慢打听。咋样,心里头是不是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 沈家俊闻言,摇了摇头。 “爸,我可没那么小心眼。” “说实在的,我还得谢谢他,要不是他,我还娶不上婉君这么好的媳妇儿。” 他的眼神飘向厨房里那个忙碌的纤细身影,声音也柔和了下来。 “要不是他先动手,我懒得跟他废话。”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热闹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家俊!你个憨大胆儿!老娘的心肝都快被你吓出来了!” 任桂花的大嗓门一马当先,人还没进院子,声音就先到了。 紧接着,她和沈家成、吴菊香一并走了进来。 沈卫国看着自家婆娘那一脸又是后怕又是骄傲的复杂表情,纳闷地问了句。 “你这是捡到金元宝了?一惊一乍的。” 沈家俊下意识挺直了腰杆,准备迎接新一轮的夸赞。 苏婉君在厨房里探出半个头,瞧见他这副骄傲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弯起,眼里满是笑意。 “捡金元宝算啥子!” 任桂花把锄头往墙角一靠,手舞足蹈地把下午那场惊心动魄的救人壮举给复述了一遍。 当然,在她嘴里,自己儿子的形象被无限拔高,简直成了水里捞人的天神下凡。 沈卫国静静地听完,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看向沈家俊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赞许。 “救人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河里的水急,下次莫要这么莽撞。” “晓得了,爸。”沈家俊咧嘴一笑,“妈已经念叨一路了,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爸,妈,大哥大嫂,先吃饭吧。” 苏婉君端着两碗稀饭从厨房走了出来,轻声打断了这场家庭会议。 “家俊炖了鲫鱼豆腐汤,香得很呢。” 一家人闻言,纷纷洗手落座。 当那锅奶白色的鲫鱼汤被端上桌时,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哎哟喂,家俊,你这汤是咋个熬的?咋跟牛奶一样白哦?” 任桂花是第一个发出惊叹的,那股子鲜香直往鼻子里钻,馋得人直咽口水。 “这鲫鱼汤,精华全在这汤里头,鱼肉反倒是其次了。” 沈家俊颇为得意地拿起汤勺,给苏婉君盛了满满一碗。 苏婉君在全家人的注视下,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低头用勺子轻轻舀了一口。 汤汁入口,鲜美的滋味瞬间在舌尖上炸开,暖意顺着喉咙一直滑到胃里。 这味道,比她记忆里任何一次吃过的鱼汤都要鲜美。 第84章 媳妇儿手下留情! “咋样?婉君,味道还行不?” 沈家俊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满是期待地望着她。 苏婉君抬起头,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一层好看的红晕。 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 “嗯,好喝。” 这一个字,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让沈家俊舒坦。 “妈,大嫂,你们也快尝尝!” 他咧着嘴,手脚麻利地给任桂花和吴菊香也各盛了一碗。 任桂花早就等不及了,端起碗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 “哎呀我的妈!” 她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一拍桌子。 “这……这汤也太鲜了!家俊,你这手艺是跟哪个师傅偷学的?” “比镇上国营饭店的老师傅熬得都要好!” 吴菊香也小口小口地喝着,脸上满是惊喜,她捂着嘴,温婉地笑。 “是真的好喝,鲜得舌头都要掉了。家俊,你啥时候会做这个的?” 面对全家人的惊叹,沈家俊心里那点优越感得到了极大满足。 他故作神秘地清了清嗓子。 “这算啥,我在学校念书的时候,跟一个城里来的厨师学的。” “不光是鱼汤,红烧肉我也会做,保证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红烧肉?!”任桂花的口水差点又流下来。 这年头,猪肉可是稀罕物,逢年过节才能见点油腥,更别提什么肥而不腻的红烧肉了。 “好小子,长本事了!”她一巴掌拍在沈家俊的后背上,力道不小,脸上却笑开了花。 “学得好!下次家里分了肉,你给妈露一手,也让妈学学!” “没问题,包教包会。”沈家俊爽快地应下。 一顿饭,就在这鲜美鱼汤带来的震撼和对未来红烧肉的期盼中,吃得热热闹闹。 吃过午饭,碗筷收拾妥当,日头还没那么毒。 今天不上山砍柴,队里的活计可不能耽误。 一家人扛起锄头镰刀,便朝着自家的责任田走去。 田埂上,远远地就能看见二队的社员们正在地里埋头苦干。 沈家俊的目光下意识地就投向了那几个被单独分在一块贫瘠土地上的人影。 苏婉君的父母和哥嫂,正弯着腰,重复着除草的动作。 苏思源头上缠着一圈纱布,那是昨天被郑继明打破头留下的,他坐在地头,照看着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 沈家俊侧过头,看着身旁同样沉默下来的苏婉君,她的眼神里盛满了担忧和无力。 下午的活计是给玉米地锄草。 沈家俊干活时特意放慢了速度,等太阳偏西,大部分人都准备收工回家时,他才直起腰,对苏婉君低语一句。 “走,咱们先回去做饭。” 回家的路上,不断有村民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 “家俊,好样的!下午听说了,你可是救了张庆家二毛一条命!” “婉君也是个好姑娘,有勇有谋,不像那些城里来的娇小姐!” 夸赞声此起彼伏,沈家俊只是笑着点头应付,他能感觉到,身边的苏婉君把头埋得更低了,似乎有些不适应这种善意。 他心里明白,这是他把功劳分给她之后带来的变化。 走到一个僻静的拐角,沈家俊忽然停下脚步。 “婉君。” “嗯?”苏婉君抬起头,清澈的眸子有些疑惑。 “过两天,思源头上的伤该去镇上卫生院换药了吧?”他的声音放得很轻。 “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 苏婉君的身体微微一颤,她咬着下唇,似乎在犹豫。 从前去镇上,对她家来说是一件大事,不仅要跟队长请假,还要面对旁人异样的目光。 见苏婉君犹豫的模样,沈家俊立马明白了苏婉君的想法。 “你不用担心别的,就这么定了。” 沈家俊的语气不容置喙,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苏婉君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的那点不安渐渐消散,最终化作一个轻轻的点头。 “好。” 回到家里,两人默契地分了工。 苏婉君淘米熬稀饭,切菜备料。 而沈家俊则担起了主厨的重任,他将木盆里那条养了一下午的大鲤鱼捞了出来,刮鳞、去脏、在鱼身上划上几刀,然后起锅烧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很快,浓郁的香味就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晚上,当那盘色泽红亮、酱汁浓稠的红烧鲤鱼端上桌时,任桂花和吴菊香的眼睛又一次直了。 “我的乖乖,这……这颜色也太好看了吧!” 任桂花夹起一块最肥美的鱼肚子肉,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鱼肉入口的瞬间,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合味道,咸中带甜,鲜香入味,鱼肉嫩滑,鱼皮软糯,浓郁的汤汁包裹着每一丝鱼肉,在口腔里瞬间爆炸开来。 “好吃!比国营饭店的大师傅做的都好吃!”任桂花含糊不清地给出了最高评价。 吴菊香也连连点头,眼里满是崇拜。 “家俊,你这手艺,以后不开个饭店都屈才了。” 一顿晚饭吃得人人心满意足,连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沈卫国和大哥沈家成,都多添了半碗饭。 饭后,一家人难得清闲,围坐在堂屋里,听着那台老旧收音机里传出的沙沙声和样板戏。 待到夜深,各自洗漱完毕,才回屋歇息。 屋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光影摇曳。 沈家俊刚脱了外衣,准备上床,苏婉君清冷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沈家俊心里一乐,面上却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转过身。 “啥事啊?我咋不记得了?” 苏婉君秀眉微蹙,走到他面前,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在他腰间的软肉上轻轻一拧。 “嘶——”沈家俊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求饶。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媳妇儿手下留情!” 苏婉君这才松开手,脸颊在灯光下有些发烫,但眼神却格外认真。 她搬了个小马扎,坐到床边,一双清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架势,十分严肃。 “说吧。” 她也想知道,这个突然闯入自己生命,给自己带来翻天覆地变化的男人,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第85章 你们以前,没有发生过什么? 沈家俊盘腿坐在床上,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沉吟片刻。 “其实也没啥好说的。我跟你成婚前,跟那个女人……退了亲。” 他刻意避开了赵金芝的名字,觉得那三个字都带着晦气。 苏婉君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退亲?” 她有些不解,以沈家俊的条件,在村里绝对是顶尖的了。 高中生,家庭成分好,父亲是民兵队长,人也长得精神,怎么会有人舍得跟他退亲? “她……是看上别人了?”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你还真猜对了。”沈家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就是看上别人了。你猜猜,她看上的是谁?” 苏婉君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家下放过来之后,大部分时间都被拘着干活,与村里人几乎没什么往来。 沈家俊看着她纯净的眼神,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名字。 “郑、继、明。” “什么?!” 苏婉君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那个油头粉面、仗势欺人的知青郑继明? 他哪里比得上沈家俊? 震惊过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浮现在她的眼底。 她看着沈家俊,声音有些发紧。 “你们……一个村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心里……不会还惦记着她吧?” “你们以前,没有发生过什么?”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沈家俊的心猛地一揪,他看着苏婉君眼里的紧张和脆弱,瞬间明白了她的不安。 他翻身下床,蹲在她面前,双手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眼神无比郑重。 “你听我说。”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以前,什么都没发生过,连手都没牵过。” “而且,从我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沈家俊的心里、眼里,就只有你苏婉君一个人。” “以前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早被我扔到脑后了。” 苏婉君抬起眼,昏黄的煤油灯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跃,映出他无比认真的脸。 良久,她轻轻抽回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音。 “那……你想知道我的过去吗?” 这回轮到沈家俊愣住了。 他看着她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里面藏着太多他读不懂的故事。 他心头一动,故意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来缓和气氛。 “咋?难道你在燕京,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苏婉君的睫毛猛地一颤,那双漂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去。 沈家俊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自己嘴贱。 看这反应,八成是让自己给说中了。 果然,苏婉君垂下眼睑,声音细若蚊吟。 “……你怎么猜到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们……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 沈家俊不再开玩笑,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我信你。” 苏婉君的肩膀微微一松,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缓缓讲述那场突如其来的下放事情。 “我只知道,以前我爸是燕京纺织厂的厂长,我妈是厂里的工会主任。” “大哥大嫂都在厂里有正式工作……” 她的声音很平静,可那紧紧攥着衣角的手,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家里一切都好好的,我还在念书。” “然后有一天,忽然就有人贴大字报,说我爸是走资派,是吸工人血的资本家……” “再然后,我们一家就被打包送到了这里。” “那个和我订了亲的人……他家第一时间就托人送来了退婚书,还把以前送的订亲礼物,一件不落地要了回去。” 她说的云淡风轻,可沈家俊却能想象到,一个原本生活优渥、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的娇小姐,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潭,还要承受未婚夫的落井下石,那是何等的绝望。 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这姑娘,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这里面的水,恐怕比她想的要深得多。 什么纺织厂厂长,能被人一竿子打死,还连累全家下放,背后肯定有更复杂的争斗。 但他没有说破,只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轻柔。 “都过去了。”他柔声开口,“早点睡吧,相信我,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沈卫国就起了床。 他从隔壁村相熟的民兵那里听到个消息,说村东头老杨家的那条撵山狗要下崽子了,那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猎犬。 他心里火热,早饭都顾不上吃,套上衣服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一直到下午,沈卫国才满面红光地回了家,手里还拎着两串从镇上割的猪头肉。 “爸,看你这高兴样,猎犬的事弄好了?” 沈家俊正带着苏婉君在院里拾掇菜地,见状笑着迎了上去。 沈卫国把猪头肉往桌上一放,咧着嘴,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 “那可不!我再晚去半天,就全被人订走了!” “两只,一公一母,品相最好的!花了老子四块大洋!” 沈家俊却眼睛一亮,兴奋地一拍大腿。 “太好了!爸,这钱花得值!等狗崽子抱回来,我来训,保证不出两年,就是咱们山里最好的猎手!” 一想到以后能带着威风凛凛的猎犬上山,他就激动得不行。 晚饭桌上,一家人吃着香喷喷的卤猪头肉,气氛格外热烈。 沈家俊喝了一口鱼汤,放下碗筷,清了清嗓子。 “爸,妈,有个事跟你们说一下。明天我想带婉君去趟镇上,自行车我得用。” 任桂花夹了一筷子肉放到苏婉君碗里,头也不抬地问。 “去镇上干啥?又缺啥了?” “不是。婉君他侄子头上的伤,该去卫生院换药了。” “我寻思着,顺便带婉君去镇上逛逛,顺便再给丈母娘他们家带点日用品。” “要去就去吧。” 沈卫国率先表了态,他抽了口旱烟,烟雾缭绕中,声音沉稳。 “自行车你拿去用,明天我在家,哪也不去。” “去吧去吧!” 任桂花也大手一挥。 “家里的活不用你们操心,有我跟你嫂子呢!” “婉君,到了镇上,想吃啥就让你家俊买,别跟他客气!” 吴菊香也温婉地笑笑。 “路上小心点,照顾好婉君和她侄子。” 苏婉君的鼻头微微一酸,低着头,轻声吐出两个字。 “……谢谢。” 第86章 嘿,算这帮怂货跑得快! 第二天吃过早饭,沈家俊跟父母打了招呼,便推出了那辆二八大杠,带着苏婉君往牛棚骑去。 到了牛棚外,苏婉君的母亲李淑桐早就等在了那里。 她一把将女儿拉到一边,趁人不注意,飞快地从兜里掏出几张被汗浸得有些发软的毛票,塞进苏婉君手里。 “婉君,这是家里攒下的钱,你拿着。” “去供销社买点盐巴、火柴,扯几尺布给你弟弟妹妹做身衣裳。剩下的,是给思源换药的钱。” 接着,苏思源也走了出来。 三人也不多话,沈家俊让苏思源坐在后座,苏婉君则侧坐在前面的大梁上。 自行车吱呀一声,载着三人的希望,朝着镇子的方向颠簸而去。 镇上的卫生院里,医生拆开苏思源头上的绷带,仔细检查了一下伤口。 “恢复得不错,没发炎。” 医生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语气还算和善。 “今天再换一次药,回去注意别碰水,三天后直接过来拆线就行。” 苏婉君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连连道谢。 离开卫生院,三人直奔供销社。 买完了盐巴火柴和最便宜的粗棉布,沈家俊看着苏婉君手里还剩下几毛钱,便提议。 “走,哥带你们下馆子去!” “我知道供销社旁边那家国营饭店的肉包子,皮薄馅大,一口下去全是油!” 苏婉君和苏思源哪里吃过这个,眼睛里都流露出渴望。 沈家俊笑着,正要领他们过去,刚走出供销社的大门,一声清脆又刺耳的声响,毫无征兆地在喧闹的街头炸开! 砰——! 街上的行人瞬间静止,紧接着,不知是谁惊恐地喊了一嗓子。 “枪响!是枪声!” 电光火石间,沈家俊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反应。 他反手一捞,将身前发懵的苏婉君和苏思源猛地朝供销社里推去。 “进去!快!” 木门在他身后合上。 苏婉君脸色煞白,死死攥着他的衣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家俊,外面……怎么会有枪声?是民兵在打靶吗?” 供销社里,原本还在柜台后打着算盘的售货员和几个顾客,此刻全都一股脑地涌向门口和窗口,伸长了脖子往外瞧。 “天老爷!是赵根三那伙亡命徒!” “他们咋跑到我们镇上来了?疯了吧!” “快看!公安把他们围住了!” 议论声嘈杂而惊恐。 苏婉君听到亡命徒三个字,心跳得更快了,她用力拉了拉沈家俊的袖子。 “我们……我们也躲远点吧,太危险了。” “没事。” 沈家俊将她和苏思源护在身后,眼神却锐利,透过门板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的动静。 “我看看什么情况。” 一道洪亮而威严的声音从街上传来,显然是公安在喊话。 “赵根三!赵根五!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立刻放开人质,放下手里的枪!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 回应喊话的,是一阵狂妄至极的大笑。 “哈哈哈哈!宽大处理?放下枪就是个死!” “都他娘的给老子滚开!不然老子倒要看看,今天有多少人给老子陪葬!” 供销社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竟然是这兄弟俩……完了完了,这可是两条疯狗啊!” 一个看起来知情的老汉压低声音,满脸惊惧。 “老哥,这是啥情况?”旁边有人忍不住问。 “还能是啥情况!”那老汉唾了一口。 “这俩畜生,在隔壁县祸害了好几个大姑娘,手上沾着好几条人命!” “县里一直在发通告抓他们,没想到窜到我们这儿来了!” 沈家俊的心猛地一沉。 他的视线穿过门缝,外面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就在供销社斜对面四五十米处,两个身高都接近一米七五的精壮汉子正和四名公安对峙。 他们手里赫然是一杆上了膛的双筒猎枪,黑洞洞的枪口闪着森然的冷光。 其中一个汉子,也就是喊话的赵根三,手上还抓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一把生锈的匕首死死抵在男孩的脖颈上! 那四名公安手里攥着五四式手枪,额头上全是汗。 他们显然也没料到,这两个臭名昭著的悍匪会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镇上。 这两人不仅抓了孩子当人质,刚才那一声枪响,已经打伤了一个试图靠近的路人,此刻正躺在不远处呻吟。 骑虎难下! 这里离县公安局有几十里路,等救援赶到,黄花菜都凉了。 就在这时,那持枪的赵根五扭头对赵根三低吼了一句。 “哥!跟这帮条子耗着不是办法!咱们得搞点物资,不然跑不远!” 赵根三的目光在街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了他们所在的供销社门头上。 “走!去那里面搞点吃的喝的!” 两人拖着那吓得浑身筛糠的小人质,竟一步步朝供销社逼来! 妈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沈家俊的瞳孔骤然收缩。 “婉君!” 他猛地回头,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 “你马上带思源去后面那个办公室躲起来!快!” “那你呢?你跟我一起走!”苏婉君急得眼眶都红了。 供销社里的其他人早就乱成一团,尖叫着朝后面的院子和仓库跑去,生怕被那两个煞星堵在屋里。 “我自有办法!听话,快去!”沈家俊用力推了她一把。 苏婉君被他眼里的决绝镇住了,她知道自己留下来只会是累赘。 她咬着牙,拉起同样吓呆了的苏思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你千万要小心!”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通往后院的门帘后。 沈家俊深吸一口气,目光一扫,落在墙角两块垫桌脚的青石上。 他弯腰捡起,一手一块,沉甸甸的分量给了他一丝底气。 一声巨响! 供销社那本就不结实的木门,被赵根五一脚踹开。 两人挟持着人质闯了进来,看到空无一人的店铺,赵根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嘿,算这帮怂货跑得快!” 他把猎枪往肩上一扛,对弟弟吩咐。 “老五,你在门口看着条子,顺便把门带上。我去里面收拾点好东西!” 第87章 给老子松开! “好嘞!” 赵根五应了一声,劫持着人质刚踏进门槛。 他一手用匕首勒着男孩,一手还想顺势用脚把门给勾上。 就在他抬脚,准备将那扇木门勾上的一刹那—— 一只手,毫无征兆地从门后阴影里探出,死死扣在了他握着匕首的手腕上! “啊!” 赵根五只觉一股钻心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 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可那只手上的力道却大得骇人,纹丝不动! “给老子松开!” 他怒吼着,另一只手就想去掏腰间的猎枪。 然而,沈家俊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手腕猛地一攥,一拧! “咔嚓!” “啊——!” 赵根五发出了一声不似人腔的凄厉惨嚎,匕首掉落在地,握刀的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腕骨被硬生生折断了! 电光火石之间,沈家俊左手一伸,闪电般将那个吓傻了的小男孩从赵根五的臂弯里拽了出来,一把塞到自己身后。 同时,他右手顺势夺过对方挎在肩上的双筒猎枪,左腿已经蓄力抬起,一记凶狠的窝心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赵根五的小腹上! 一声闷响! 赵根五那近一百六十斤的壮硕身躯,竟被这一脚踹得双脚离地,倒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外面的青石板大街上,激起一片尘土。 “老五!” 屋里,正准备搜刮物资的赵根三骇然回头,恰好看到弟弟惨叫着飞出门外的一幕。 他双目瞬间赤红,野兽般的凶光爆射而出,想也不想就抬起了手中的猎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沈家俊! 沈家俊的动作比他更快! 就在赵根三抬枪的瞬间,他左手中的那块青石已经精准无比地砸在了赵根三持枪的右臂上! “呃啊!” 赵根三只觉胳膊一麻,一股剧痛袭来。 他闷哼一声,手指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 震耳欲聋的枪声轰然炸响! 无数钢砂铁弹瞬间出膛,却因为胳膊的剧痛而枪口一偏,尽数轰在了他脚下的木质地板上,将那厚实的木板打得木屑四溅,留下一个狰狞可怖的大洞! 猎枪也因这股剧痛而脱手,当啷落地。 …… 办公室里。 那一声枪响,狠狠砸在了苏婉君的心口上。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瞬间一黑,浑身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死了……家俊……他出事了! 这个念头瞬间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 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思源,别出来!千万别出来!”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同样吓得瑟瑟发抖的苏思源死死按在办公桌底下,声音嘶哑而决绝。 紧接着,她猛地站起身,通红的双眼里燃烧着从未有过的疯狂与仇恨。 她环视一周,抄起了墙角立着的一根拖把。 她要去给沈家俊报仇! 哪怕是死,她也要跟那两个畜生拼了! “不准伤害他!” 苏婉君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拉开办公室的门帘,举着拖把就冲了出去! 然而,冲出办公室的她,却看到了让她毕生难忘的一幕。 沈家俊毫发无损地站在那里,脚下踩着那杆猎枪。而那个凶神恶煞的悍匪赵根三,正捂着胳膊,满脸痛苦地试图重新站起来。 听到动静,沈家俊转过头,看到满脸泪水、举着拖把、一副要拼命架势的苏婉君,不由得一愣。 “婉君?你怎么出来了?” 赵根三也看到了苏婉君,眼中凶光一闪,竟忍着剧痛,嘶吼着朝她扑了过去! “臭娘们!老子先弄死你!” 沈家俊眼神一寒,根本没给他靠近的机会。 他右脚抬起,对着赵根三支撑身体的左腿膝盖,狠狠踹了下去! “咔嚓!” “嗷——!” 赵根三的惨叫比他弟弟还要凄惨,整条左腿以反向的角度弯折,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前一黑,竟直接疼得晕死过去。 整个供销社,瞬间安静下来。 沈家俊这才走到苏婉君面前,看着她煞白的脸和哭花的眼睛,心中一暖,又是一疼。 “没事了,都解决了。” 苏婉君呆呆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两个悍匪,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手中的拖把掉在地上。 她声音颤抖,带着劫后余生的不敢置信。 “你……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 沈家俊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就这两个货色,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苏婉君再也忍不住了。 她猛地扑进沈家俊的怀里,双臂死死地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呜呜……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好了好了,没事了,我这么厉害,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沈家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感受着怀中人儿的颤抖,心中一片柔软。 苏婉君正想说些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公安赶到了。 她连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擦了擦眼泪,脸颊绯红。 “我……我去把思源抱出来。” …… 与此同时,门外。 四名公安眼看悍匪冲进供销社,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正焦急万分,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派出所里的同事听到枪声,拿着警棍赶来支援。 就在他们准备强攻的瞬间,供销社那扇破烂的木门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紧接着,一道黑影从门里倒飞了出来,重重摔在街沿上,抱着手腕打滚惨叫! 正是赵根五! 公安们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还在哀嚎的赵根五死死按住,用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时,沈家俊的声音从供销社里传了出来。 “外面是公安同志吗?” 为首的公安一个激灵,立刻举枪对准门口,厉声喝问:“里面是谁?” “我是红旗公社七大队的沈家俊!前两天还去所里报过案的!” 沈家俊? 公安们一愣,立刻想起来了,不就是那个举报有知青伤害孩子的小伙子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面? “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人质呢?!”公安急切地追问。 “报告公安同志!”沈家俊的声音清晰而沉稳。 “两个匪徒都被我制服了,孩子也救出来了,安然无恙!” 第88章 都被他一个人制服了? 什么?! 所有公安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 都被他一个人制服了?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赵根五被一脚从里面踹了出来,他们打死都不会信! 门外的公安们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正当他们握紧了手中的五四式手枪,准备破门而入时,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为首的中年公安,也就是镇派出所的王所长,瞳孔骤然一缩,厉声喝问。 “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门内,沈家俊平静的脸露了出来,他甚至还冲着一个眼熟的年轻公安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王所长,别紧张,是我。” 王所长一愣,这声音有点耳熟,定睛一看,这不是前两天来举报知青伤害孩子的那个沈家俊吗? 没等他想明白,两杆黑漆漆的双筒猎枪被人从门缝里踢了出来,在青石板上滑出老远。 “屋里还有一个,被我打断了胳膊和一条腿,暂时动不了。” 沈家俊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带着一丝歉意。 “我也是没办法,怕他狗急跳墙再伤到人质,下手重了点。” 下手重了点? 王所长嘴角抽搐了一下,看了一眼地上还在哼哼唧唧、手腕扭曲成麻花状的赵根五,再想想打断胳膊和腿这句话,心里对这个年轻人的认知瞬间被颠覆了。 这哪里是下手重了点,这分明是往死里揍啊! 但他非但没有半点责备,反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他大步上前,一把推开门,神情激动。 “好小子!你这是立了大功了!” “别说打断手脚,你就是当场把他们打死了,那也是正当防卫,是为民除害!” “出了任何问题,我这个派出所所长给你担着!” 王所长的话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肯定。 这年头悍匪不少,他们这些基层公安装备差,人手少,每次出任务都是在搏命。 今天要是真火并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就放心了。” 沈家俊咧嘴一笑,侧身让开,露出了身后那个被他护着、吓得脸色惨白却一声不敢吭的小男孩。 “这孩子吓坏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交给你们了。” 他又看了一眼屋里那个昏死过去的赵根三,对王所长抬了抬下巴。 “所长,里面那个也交给你们了,赶紧绑起来吧,别让他醒了再发疯。” “好!” 王所长此刻对沈家俊是越看越顺眼,这小子不仅胆识过人,身手了得,而且头脑清醒,处事不惊,简直是天生当公安的料! 他大手一挥,身后几名公安立刻冲了进去,三下五除二就用绳子将昏迷不醒的赵根三捆了个结结实实。 很快,哀嚎的赵根五和昏迷的赵根三,被公安们抬着,押回了派出所。 现场终于清净下来。 王所长紧紧握住沈家俊的手,声音里满是后怕与感激。 “家俊同志,今天真是多亏你了!” “要不是你,不光这孩子危险,要是没有抓到这几人,未来怕还要出现命案!” “王所长您太客气了。”沈家俊感受着对方手上的力道,心中也是一暖。 “遇到这种亡命之徒,但凡有点血性的公民,都不能袖手旁观。”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正气凛然,让王所长对他的印象更是好上了几分。 这年轻人,有本事还不骄不躁,是个好苗子! “功就是功,过就是过!你这次功不可没!” 王所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郑重。 “我会立刻向县里如实上报你的英勇事迹,等奖励下来了,我亲自联系你!” 沈家俊心中微动,他没想到这个年代的基层所长竟如此正直坦荡。 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那就先谢谢王所长了。奖励什么的无所谓,要是能给大队里发一张奖状,那就更好了。” “哈哈哈,你这小子!”王所长朗声大笑,愈发欣赏。 “行!我一定给你争取!对了,你是红旗公社七大队的,你父亲是……” “我父亲是沈卫国。” “沈卫国?”王所长眼睛一亮,“原来是沈队长的儿子!我说呢,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正说着,供销社的门帘一挑,苏婉君抱着苏思源,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她一张俏脸还带着泪痕,眼眶红红的,看到外面一圈公安,神情有些紧张和怯弱。 王所长目光投了过去,不由得一愣,随即问道:“这位女同志是?” 沈家俊很自然地伸出手,揽住了苏婉君的肩膀,将她轻轻带到自己身边。 “王所长,这是我媳妇,苏婉君。今天这事,把她给吓坏了。” 媳妇两个字一出口,苏婉君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一股滚烫的热意从脖颈直冲脸颊,让她整个人都快要燃烧起来。 王所长闻言,恍然大悟,随即上上下下打量了两人一番,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 “原来是弟妹,我说呢!” “家俊同志英雄盖世,弟妹温婉秀丽,你们俩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所长过奖了。” 沈家俊坦然接受了这份祝福,怀里的苏婉君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脸埋得更深了。 虽然她和沈家俊已经结婚了,但是在外人面前,苏婉君仍旧很容易感到害羞。 “行了,我所里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就不多聊了!” 王所长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又和沈家俊寒暄了两句,便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沈家俊却拉住了一开始就眼熟的那名年轻公安,低声问了一句。 “同志,麻烦问一下,之前我举报的那个郑继明,后来怎么处理了?” 那年轻公安对沈家俊的态度客气得不得了,简直是把他当成了偶像。 “沈哥你放心!” 他压低了声音,飞快地汇报。 “那小子都承认了!” “所里研究决定,罚款二十块,赔给那孩子看病,然后直接送去咱们县最远的那个农场,劳改一年!他以后也别想回你们村了!” “好,谢谢你了,同志。”沈家俊点了点头,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第89章 都结束了,别怕 此刻,供销社外面的大街上早已恢复了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议论声此起彼伏。 “听说了吗?刚才有持枪的劫匪!被公安当场就给拿下了!” “啥呀,我可听得真真的,那枪响得跟打雷一样!镇上的公安就是厉害!” “不对不对,我刚才在门口看得清楚,是一个劫匪被人从供销社里头,一脚给踹飞出来的!那叫一个猛!” 传言甚嚣尘上,但沈家俊却毫不在意。 他低头看着怀里还在脸红心跳的苏婉君,声音温柔。 “都结束了,别怕。咱们去买几个肉包子,吃完就回家。” 骑上自行车,不过两三分钟的光景,就拐进了另一条街。 街面上人来人往,国营饭店的烟囱里正冒着白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油香和肉香。 方才那几声清脆的枪响似乎并未波及此地,一切都还维持着小镇独有的安逸与嘈杂。 沈家俊稳稳地刹住车,长腿一撑,先将后座上有些昏昏欲睡的苏思源抱了下来,安置在路边一个干净的石墩上。 他回过头,却见苏婉君还呆呆地坐在车上,眼神空洞,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那张清秀的脸上,惊惧的余波还未完全散去,惹人怜惜。 沈家俊心头一软,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柔了些,带着一丝戏谑的亲昵。 “媳妇儿,到地儿了,下车了。” 苏婉君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方才那一幕,那近在咫尺的枪口,对她这个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资本家小姐而言,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沈家俊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提高了些许音量,尾音微微上扬。 “媳妇儿?” 苏婉君猛地一颤,如梦初醒般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眸子里还带着水汽。 “啊?怎……怎么了?” 那副迷糊又无助的样子,让沈家俊心里的疼惜更甚。 他强忍住想把她揉进怀里的冲动,指了指国营饭店的窗口,咧嘴一笑。 “买包子得用钱啊,钱和票不都在你那儿揣着吗?” 苏婉君这才反应过来,脸颊一下烧了起来。 她慌乱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仔细包好的小布包,打开来,递了一张崭新的一元纸币过去。 沈家俊接过钱,转身就挤进了排队的人群里。 很快,他便提着用油纸包着的十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走了回来,香气四溢。 他先撕开油纸,拿出一个递给苏思源:“来,思源,垫垫肚子。” 苏思源早就被香味馋得直咽口水,他乖巧地接过包子,咬了一大口,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道谢。 “谢谢姑父!谢谢姑姑!” 沈家俊又拿出一个,递到苏婉君嘴边,眼神温柔。 “你也吃一个,刚出锅的,热乎。” 苏婉君却轻轻摇了摇头,往后缩了缩,声音细若蚊蚋。 “我……我不饿,回去再吃吧。” 沈家俊心里门儿清,这丫头哪是不饿,分明是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劲来。 他的心蓦地一疼,叹了口气,把包子放在她腿上,语气里满是无奈与关切。 “还在想刚才的事儿?都过去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一根头发都没少。别怕了,嗯?” 他知道,必须让她把这口气缓过来。 要是带着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回家,老娘任桂花那张嘴,非得把他念叨得耳朵起茧子不可。 苏婉君感受到腿上传来的温热触感,以及他话语里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几分。 她抬起眼,看着他真诚关切的眼神,轻轻地点了点头。 “呼……”沈家俊这才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他见苏婉君实在没有胃口,也不再勉强,便自己拿起一个包子啃了起来。 “行,那咱们先回去,紧赶慢赶,正好能赶上家里的午饭。” 等苏思源把一个大肉包子囫囵吞下肚,三人再次踏上了归途。 回到红旗公社七大队的地界,熟悉的乡间土路让苏婉君的心彻底安稳了下来。 沈家俊先把车骑到苏家所在的牛棚附近,送苏思源回去。 正在地头玩泥巴的苏思鸣和苏诗茵眼尖,一看到自行车远远过来,立刻欢呼雀跃地冲了过来,嘴里喊着。 “姑姑!姑父!大哥回来了!” 看到那两个瘦小却充满活力的身影,沈家俊也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正在地里干活的苏文博直起腰,看到是他们,也急忙放下锄头,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苏婉君跳下车,迎上跑来的大嫂,拉着她的手,脸上露出笑容。 “大嫂,医生看过了,思源的伤口没事,愈合得很好,三天后去镇上拆线就行。” 大嫂听了,激动得眼圈都红了,连声道谢。 “婉君,家俊,真是太谢谢你们了!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 “大嫂,说这些就见外了。”苏婉君打断了她的话,眼神坚定,“咱们是一家人。” 苏婉君将从供销社买来的盐、火柴等日用品递给李淑桐,又从油纸包里拿出两个肉包子,分给苏思鸣和苏诗茵一人一个,两个小家伙高兴得手舞足蹈。 告别了苏家人,两人回到沈家。 刚一进院子,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 任桂花、沈卫国、大哥沈家成和嫂子吴菊香正准备开饭。 “哟,回来了?”任桂花嗓门一亮,立马招呼着,“快快快,洗手吃饭了!” 苏婉君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上前,将油纸包里剩下的六个肉包子放在桌上,轻声开口。 “爸妈,大哥,大嫂,家俊在镇上买的,大家一人一个尝尝。” 任桂花一见那油光锃亮的肉包子,顿时眉开眼笑,但嘴上还是念叨着。 “哎哟,买这干啥,费那个钱!” “在外面跑一天,自己吃饱就行了,还惦记着家里。以后省着点花!” 她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却麻利得很,给每个人碗里都分了一个。 一直沉默着抽旱烟的沈卫国,此时却出人意料地开了口。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将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声音沉稳有力。 “让他花,不用管。” 全家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沈卫国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二儿子。 “这小子,以后不会缺钱花。” 任桂花愣住了,吴菊香一脸茫然。 只有一旁埋头扒饭的沈家成,动作微微一顿,疑惑地抬起头,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弟弟。 家里……出啥他不知道的大事了? 第90章 他要做爹了? 沈家俊扒拉了两口饭,咧嘴一笑。 “爸说的没错,你们放心吧,我长大了,会挣钱,以后一定让家里天天吃肉!” 镇上的枪声与惊魂,沈家俊和苏婉君心照不宣地埋在了心底。 这种事,说出来只会让家里人徒增担忧,尤其是任桂花,知道了非得炸了锅不可。 事情已经发生,沈家俊和苏婉君也没有受伤,所以根本没必要说出来。 午后的日头毒辣辣地烤着大地,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空气里都是禾苗被晒蔫儿的焦糊味。 一家人歇了口气,便扛着锄头下了地。 沈家俊特意放慢了脚步,和苏婉君走在最后。 他眼角的余光不时瞟向不远处另一块地里苏家的身影。 苏家那边的进度还是比较慢的,虽然人比较多,但和常年与土地打交道的村民来说,速度根本比不了。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他真想直接过去卷起袖子帮他们干。 可念头一转,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不行,过犹不及。 他现在对苏家的好,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要是再这么明目张胆地跑去帮黑五类干活,不仅会给苏家招来更多的非议,也会让自家爹娘难做。 帮忙,也得讲究个方式方法,得徐徐图之。 晚饭后,夜幕沉沉地压了下来。 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早早地歇下了,只有零星的几声犬吠,给这寂静的村庄添了点声响。 屋里,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在桌上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沈家俊正就着灯光,用一根小木条仔细地削着什么,苏婉君坐在床沿,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她时不时地抬眼看看沈家俊,嘴唇几次翕动,却又把话咽了回去,最后只是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按照往常的日子算,今天……那个应该来了。 她的身子一向准时,可今天从下午开始,小腹只是隐隐有些坠胀,却迟迟没有别的动静。 一个念头,带着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力道,猛地从她心底钻了出来。 难道……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瞬间凝固了。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与恐惧的情绪,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欣喜的是,她或许有了这个男人的骨肉,有了一个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牵绊。 害怕的是,她自己资本家小姐的身份,如今这朝不保夕的日子,能给这个孩子一个安稳的未来吗? 害怕的是,她还没有做好当妈妈的准备,怕自己照顾不好孩子。 “媳妇儿,想啥呢?魂儿都飞了。” 沈家俊的声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苏婉君,眼神里带着探寻。 苏婉君的心怦怦狂跳,脸上烧得厉害,她垂下眼帘,声若蚊蝇。 “家俊……我……我好像……” “嗯?好像什么?” 沈家俊凑近了些,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不由得一紧。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婉君攥紧了衣角,鼓足了全身的勇气,才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 “我……可能有了。” “有了?”沈家俊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重复了一句,“有啥了?” 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苏婉君又羞又急,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她跺了跺脚,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娇嗔。 “就是……我的例假,向来很准的,今天下午……就该来的……”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沈家俊感觉自己的脑子炸开了。 例假……没来……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目光缓缓下移,死死地盯住了苏婉君那平坦得看不出任何端倪的小腹。 这里…… 难道说这里面,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了? 他要做爹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震得他耳膜都在发颤。 他想大笑,想大吼,想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全世界! “媳妇儿!”沈家俊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苏婉君的手,力气大得让她微微吃痛。 下一秒,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慌忙松开手,手足无措地绕着她转了两圈。 “快!快躺下!不对,枕头太低了!” 他手忙脚乱地冲到床头,把两个枕头叠在一起,仔仔细细地拍平整了。 “被单!被单这里有点皱!” 他又俯下身,把床单的每一个褶皱都拉得平平整整,似乎那一点点不平整都会硌着他未来的孩子。 看着沈家俊那副紧张又兴奋得像个毛头小子的样子,苏婉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里的恐惧和不安被他这份纯粹的喜悦冲淡了大半。 她拉住他的衣袖,柔声劝慰。 “你别这么紧张,说不定……说不定只是推迟了几天。” “这事儿,咱们先别跟咱妈他们说,好不好?” “万一……万一不是,岂不是让他们白高兴一场?” “怎么会不是!” 沈家俊想也不想地反驳,但对上她那双带着恳求的眸子,气势又软了下来。 “行行行,听你的,咱先不说。不过……咱妈也不是那小气的人。” “你才嫁过来半个月,没怀上是正常的,这要是怀上了,她肯定高兴得蹦起来!”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不容置疑。 “从明天起,地里的活儿不准再干了!听见没?万一累着了,磕着碰着了,那可怎么办?” “没事的。”苏婉君心里甜丝丝的。 “我自己有分寸,要是累了,我会歇着的。我不会拿自己和孩子开玩笑的。” 沈家俊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苏婉君躺下,又替她盖好薄薄的被单。 他坐在床边,目光温柔,视线在她的脸和她的小腹之间来回逡巡,怎么也看不够。 被他这样火热的目光注视着,苏婉君的脸颊又烫了起来。 她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轻声呢喃。 “家俊,你以后,一定是个好父亲。” 这一夜,沈家俊几乎没怎么合眼。 天还未亮,窗外还是一片漆黑,他却早就睁开了眼睛,毫无睡意。 只要一想到苏婉君的肚子里可能已经有了一个属于他的小生命,他就兴奋得浑身是劲。 第91章 缘分要靠自己抓! 沈家俊觉得得想办法给媳妇儿补充营养! 鸡蛋,必须得有!鱼汤,也得天天喝!还有肉! 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怎样才能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弄到这些在如今这个年代堪称奢侈的补品。 天色大亮,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早饭。 沈家俊端着一碗稀饭,嘴角的笑容就没下来过,时不时还对着空气嘿嘿傻乐两声,那副模样,看得一家人莫名其妙。 一直埋头吃饭的大哥沈家成终于忍不住了,他抬起头,用筷子敲了敲碗沿,闷声闷气地开了口。 “老二,你这一早上跟捡了金元宝似的,有啥好事儿,说出来让大家也跟着高兴高兴?” 此话一出,沈卫国和任桂花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沈家俊的脸上。 沈家俊心里一咯噔,暗道要遭。 他总不能说你们马上要当爷爷奶奶了吧。 他眼珠一转,嘿嘿一笑,将话题巧妙地引向了身旁的大哥。 “大哥,咱爹之前不是说,之前地基已经审批好了,你的房子什么时候盖?” 沈家成被他这么一问,筷子在碗里顿了顿,闷闷地回了一句。 “盖啥子房?不是说等有了娃再动土?” 任桂花重重地咳嗽一声,那双锐利的眼睛立刻在沈家成和吴菊香两人身上来回扫射。 “老大,我问你,你跟菊香这都结婚多久了?肚子咋就一点动静都没得?” “你们两个,到底啥时候才给我生个大孙子?” 吴菊香的脸一下就红透了,她窘迫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妈,这事儿……得看缘分……” “缘分?缘分要靠自己抓!” 任桂花把筷子在桌上重重一拍,嗓门都高了八度。 “你们两个都给我加把劲!听见没!” 一直沉默着抽旱烟的沈卫国,这时取下烟杆,在桌腿上磕了磕烟灰,吐出一口浓白的烟圈。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两个儿子,最后吐出几个字,一锤定音。 “总之这房子,谁先怀上,就先给谁家盖。” 吴菊香的头埋得更低了,沈家成则默默地扒着饭,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沈家俊心里乐开了花,他爹这招可真是绝了,简直是神助攻! 他眼珠子一转,故意挑事儿似的,咧着嘴坏笑。 “爹,那要是我媳妇儿跟大嫂一起怀上了,那咋个办?” 任桂花眼睛一瞪,胸脯一挺,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一起盖!咱家现在不差那点砖瓦钱!” “宅基地早就批下来两块,挨着的。” 沈卫国又补了一句,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谁先有,谁先挑好的那块,省得以后为这事儿红脸。” “老汉儿威武!”沈家俊冲着他爹竖了个大拇指。 沈卫国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小子少给我贫。 沈家俊立刻缩了缩脖子,埋头呼啦啦地扒饭,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苏婉君在一旁看着这父子俩的互动,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心里却流淌过一阵暖意。 这个家,虽然吵吵闹闹,却充满了鲜活的、让她无比眷恋的烟火气。 一家人刚放下碗筷,准备扛着农具下地,院门外就传来一声热情的呼喊。 “家俊兄弟!在家不?” 只见张庆拉着他儿子二毛,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竹篮子,快步走了进来。 二毛还有些怕生,躲在自家老汉儿身后,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沈家俊。 “哎呀,这不是张庆家的吗?”任桂花立刻迎了上去。 “嫂子好!”张庆憨厚地笑着,将篮子往前一递。 “家俊兄弟,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们家二毛这条小命就……我们在镇上卫生院住了两天,观察了一下,医生说没事了,今天特地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任桂花一把将篮子推了回去,嘴上说得响亮。 “你这是干啥子嘛!快拿回去!” “家俊救人就是顺手的事,一个村子住着,客气啥!以后不准搞这些!” “要得!一定要得!” 张庆却是个实心眼,硬是把篮子塞到旁边的石桌上,拉着二毛对着沈家俊鞠了个躬,然后不等任桂花再拒绝,便火烧屁股似的转身就跑了。 任桂花看着篮子里满满一篮子鸡蛋,还有一块用油纸包着的腊肉,嘴上嘟囔着真是乱花钱,脸上的笑容却藏也藏不住。 沈卫国站起身,将旱烟杆往腰间一别。 “我去隔壁村那里把狗崽子抱回来,再过两天就该睁眼了。” “早点拿回来在家里睁眼,让狗崽子们熟悉熟悉人。” 他又转向沈家俊。 “你那几把飞刀,明天也差不多能好了,我上镇上给你取回来。” 沈家俊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太好了!到时候拿回来,我那把新砍刀也该见见血了,正好上山给你跟妈打点野味,给媳妇儿补补身子!” 沈卫国点了点头,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但随即又变得严肃。 “老张那条腿好利索了,大黄大黑他要牵回去用了。” “以后山上,就没猎狗给咱俩打头阵,得靠自己多跑跑。” 虽然说有小的猎狗崽子,但毕竟太小了,起码得过段时间才能让他们上山。 “没得事!”沈家俊拍了拍胸脯,浑身充满了用不完的劲儿,“我年轻,跑得动,不怕累!” “嗯,以后就看你的了。” 沈卫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摆了摆手。 “我去了。你们下地吧。” 到了地里,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田野。 沈家俊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苏婉君身后,锄头挥得又快又猛,恨不得把她那一垄地里的活儿也全包了。 “媳妇儿,你歇会儿,去田坎上坐着喝口水。” “不用,我没事,干得动。” 苏婉君摇了摇头,额角的碎发已被汗水浸湿,贴在白皙的脸颊上,却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韵味。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关键时期,但更不想被当成娇小姐特殊对待,让沈家爹娘看了心里不舒服。 快到晌午,沈家俊不由分说地夺下苏婉君手里的锄头,拉着她提前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