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星轨》 第1章 这班待不下去了 逃...我必须逃离这个鬼地方......露攸宁的脑子里只剩这个想法。 现在是晚自习铃打响后的数十分钟,但周遭的蚊蚋声并没有消停的意思,反而愈发肆无忌惮。 窃语、偷笑、打闹...分贝虽小却耐不住基数大,嗡嗡的声浪从四面八方袭来,直往人耳朵里钻,种下一缕不痛不痒的烦,等待时机在心底里发酵。 露攸宁本就被一道数学题卡得七荤八素,这样的环境再一加成,思绪渐渐被这无休止的噪音吞没,脑海中只余下一个念头——我要进次改。 ...... 终于写完了最后一门历史作业,今晚回寝室可以好好休息了,许温澜想着,抬起有些僵直的脖颈,打了个哈欠。 距离晚自习结束只余几分钟了,周围的嘈杂除了夹杂其中的低语,大多来自收拾书包的声音,准备等铃一响就走。 班主任在第三节自习下课后就不见了踪影,一如既往。唯独左前排靠窗的角落那,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让许温澜有些傻眼。 她,戴着灰色卫衣帽子旁若无人地...奋笔疾书?争分夺秒啊这人...刚进高中就这么拼?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起,好几个同学随之哗哗地冲出教室,许温澜也收拾东西出了教室。 第二天的大课间。“听说黎尹要给我们换座位了。”“啊?我好不容易才和你混熟,又要让我和别人坐,我不要和你分开啊555...” 许温澜后桌的两位话音刚落,班主任黎尹就风风火火地进了教室,“这几天有人反映咱班晚自习纪律差,才开学一个多星期,就这么热火朝天啦?” “为了帮助大家认识更多的同学,同时考虑到身高和视力问题,接下来进行座位调整。” 一听这话,本来叽叽喳喳的班上立马一片哀声。“我特意挑的大课间啊,被我念到的在上课前搬好课桌椅。” 随着她的指示,被点到的同学不情不愿地忙了起来,刺啦刺啦,班里一时都是木头摩擦地面的声响。 “露攸宁你...”黎尹扶了扶眼镜,扫视一圈,往左前方一指,“你和文嘉一换下位子。”这下给正发呆的许温澜兜头泼了盆冷水,她一时没缓过劲来。 “我俩也得拆开?妈呀,咱平时上课也没怎么说话呢吧?”文嘉一也呆愣地望向了左手边的许温澜,两人面面相觑。 几秒后,许温澜唰一下站了起来,“我帮你搬吧。”语气听着轻松,脸上的失落却一览无遗。 文嘉一和许温澜相处得不久,但也大概了解些她的性格,她平时话少,对不关心的人和事冷漠居多,这次又主动帮忙搬桌子,说明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看来,这些天的主动也没白费嘛。 想到这,文嘉一原本低落的心情突然暗爽了一下,“没事,不能当同桌又咋了,不影响我来找你,就是你啊可别太想我。” 文嘉一说到这没忍住,嗤嗤地笑出了声,逗得许温澜也笑了起来,“你可少自恋吧。” 帮着搬完东西的许温澜回到座位。因为是第一排靠近门,加上班里人多,座位很狭窄,堪堪够一个人小范围活动。 她刚想挪下椅子,突然被什么东西挤得往前趔趄了一下,扭头一看,一个黑色大书包过去了。 那个昨晚临下晚自习还库库写作业的书呆子?背着这么大个书包挤进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好悬没给我创死,许温澜心说。 日子还是照旧过着。一节英语课上,黎老师宣布了月考安排。 这是高一的第一场大考,涉及分班,规则学校没有明说,只让班主任打好预防针——成绩没达到门槛的会被筛到后进班级,而成绩优异则可进入更好的班。 黎尹带的二班是零班,往下是普通班,往上有次改班和课改班,属于中不溜的地带。 在许温澜看来,普通班学习环境不好说,但次改和课改又未免压力太大,零班就刚好。修行在个人嘛,想考好大学也不一定要进最好的班不是? 这时,右边的露攸宁却猛地抬起了头,一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表情。 许温澜也被她这一个抬头吸引了注意。 同桌一周了,两人之间却似有一条“楚河汉界”。露攸宁眼里仿佛只有学习,不是做题就是在睡觉,偶尔有朋友来找才挪窝,其余一概不关心。 一个月考反应这么大?不愧是书呆子哈。 其实在几天前,露攸宁就从次改班的朋友杜暄然那听到了小道消息,第一次月考有机会换班,就是不保证这消息的真实性。 杜暄然初中就认识了露攸宁,眼见她这个在班上考试次次名列前茅、备受各科老师器重的朋友在重要的中考上失了利,惨遭滑铁卢,又恰好进了个老师一走就闹个没完的班。 这一套打击下来,往常开朗外放的好友变得连气压都很低。所以杜暄然时不时就要去二班拉她出来聊天打闹,恢复下精气神,生怕她就此抑郁。 露攸宁对这个消息激动不已,她苦晚自习噪声久矣,日夜盼着能有个机会让她发挥实力。 这回得到了官方消息,心总算落回了肚子。二班,这次考完了我们再也不见,露攸宁轻松地想。 月考如期而至,这种大考学校都会随机打乱教室和座位。露攸宁坐最后一排,接过前桌传来的试卷就开始奋笔疾书。第一场就是数学,也是她最擅长的科目。 中性笔在纸面上飞舞,不断发出唰唰的声音,可这声响却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愈发小了,最后黏在露攸宁汗津津的手上悬空着,停住了。 她抬头扫了眼周围,但其他人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只是埋头争分夺秒地写着。咚,咚,咚,露攸宁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太阳炙烤着每一寸空气,让焦躁在呼吸间肆意地蔓延。露攸宁却打了个冷颤,考不上的可怕想法在即将冒出头时又被她的理性攫住摁了回去。 我去,分班考试尽出这么偏的题,就不怕筛出的好学生都是些喜欢钻牛角尖的偏执狂? 心里在吐槽,却还得往下写。她只能调整策略,步骤尽量踩准得分点,能得几分是几分,答案算不出就直接下一题...... 两天的考试结束了,露攸宁的心也随着考试沉到了谷底,最拿手的数学没考好不说,本想用其他科目的分拉一下,结果写完了心里还是没底。 老师在黑板前讲得神采飞扬,露攸宁却只看到老师一张一合的嘴,在说什么听不见,倒是待在这个班里烂掉的想法不懈地在脑内盘旋,怎么也赶不出去。 自打考试结束,杜暄然发现露攸宁连自己也不想搭理了,一去找她除了在睡觉就是摆摆手拒绝然后再摘眼镜睡觉。 几次下来,杜暄然再担心也没法子,只得随她去。 “月考成绩出来了!”一个女生抓着张纸跑进教室。 第2章 我真的不系拉拉呀 成绩单还没来得及放上讲台,人群就如涨潮的浪花般层层涌了过去,呼吸在纸上扑出咸涩的泡沫,喧闹中窸窣漏出心跳的节拍。 许温澜正对着昨天的错题发呆,桌子被撞得吱呀乱晃,半个班的人挤上石阶,攀肩膀、伸脖子地看。 回过神,橡皮重重蹭过又作错了的辅助线,心思却全然飞到了那张成绩单上,捏着橡皮的指节直泛白。 但她仍梗着脖子没抬头——那些数字会像刀尖一样撬开她努力平整过的焦虑,把别人的分数都印在眼里。 “反正下午就会讲卷子。”她咬着豆浆吸管默念,第三遍核对草稿纸上的步骤。身后爆发的嘈杂掐断了半截,可能是有人考砸了。 当教室重归翻书声时,红色笔迹已经覆盖了她半面错题集,豆浆纸杯上插着的吸管薄得像纸,也像她绷了一上午的肩。 而就在此前,讲台边的露攸宁攀着桌边,金属冰冷坚硬的触感传至掌心,指尖连带着身体微微发颤。 日光绕过窗帘斜照在纸面上,身后传来倒吸冷气的骚动,表格第一排上印着的名字清晰可见——是她自己。 视线右移,总分栏的数字让她呼吸一滞,反复确认后,终于看清了左侧排名栏下那个墨黑的1。 这一激动,阳光下舞动的粉笔灰和着油墨味呛进了喉管,她猛烈地咳嗽了起来,眼眶瞬间红了,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来。 在座位上的杜暄然和同桌聊得火热,目光灼灼,手不停比划着,隐约听到有人喊她名字,四下一扫,视线停在了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露攸宁?这小妮子自打考完试怎么叫都不出来,这次还主动来找我?她暂停对话迎了出去。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说吧,什么好事。”杜暄然斜倚着门框,一脸了然地望着露攸宁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 “第一!我月考居然是全班第一!”露攸宁炽热的目光几乎是黏在杜暄然眼睛上,“终于有机会进你们班,彻底甩掉这鬼地方!” “这才是你真正的实力嘛,也是你努力这么久应得的。哪天要进我们班了跟我说,帮你这祖宗搬书。” 上课铃响起,来不及多说了,露攸宁揽过好友的肩,突然凑近。响亮的“啵”声炸在杜暄然的左脸,猝不及防。 走廊瞬间安静了两秒。 而始作俑者早已窜出好几米远,及时撤出了战场。“这可是公众场合啊大姐,你就不能注意点影响吗?”杜暄然以手半掩着面,无奈地顶住众人滚烫的目光挪进了教室。 我真的不系拉拉呀...她在心里呐喊,就没人替我发声吗?[汗] 因为学校实行分层教学,课改班和次改班的成绩一般不对外公开,也不参与年级排名,只有教师内部掌握;而普通班和零班的成绩则按常规排名公布,所有人都能看到。 成绩出完分班情况大概也明朗了,只是要等班主任公布,下午第一节就是黎老师的课,露攸宁从没这么期待过一节课。 黎尹踏着轻快的步伐迈进教室,紧随其后的风盈盈拂过前排同学的脸颊。 “这次月考,咱班平均分在零班里排名第一,”班主任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教室里一张张紧张的面孔。她的手落在成绩单上,嘴角微微上扬。 教室里沉寂了一瞬。 “太好了!”靠窗的女生小声欢呼。后排传来几声压抑的笑,有人松了口气似的拍着大腿,椅子在地板上轻微挪动。 “大家都很努力。”班主任的声音里带着欣慰。 不知是谁带的头,掌声渐渐响起,随后连成一片。 “我要特别表扬下第一名,露攸宁同学,以723的总分获得零班第一,比咱们班第二名高出21分,这个成绩来之不易,是她平时扎实学习和良好习惯的体现。” 掌声雷动,露攸宁低着头,感受到木质课桌在掌根的震动下微微发烫。 “不过,”黎老师话锋一转,“我们也要看到,第二名许温澜同学也取得了702分的好成绩。要知道,700分以上在全年级公开的成绩里也只有四个人。” 掌声再次响起,许温澜看着老师扯出一个生硬的笑,随即又垂下了头,睫毛微颤,笔尖在草稿纸上画圈,墨水洇开,低饱和的雾蓝印在她眼里却显得格外刺眼。 班主任目光扫过全班:“其实从680分到725分这个区间,我们班占了年级前十名中的六个名额。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班整体基础非常扎实,每个人都有很大的潜力...” 后面说的什么露攸宁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最在乎的分班情况,黎尹直到下课也只字未提,她隐隐有些不安,追上了黎老师离开教室的背影... “黎老师!”露攸宁急急忙忙冲出教室,叫住了还没走多远的班主任,“之前不是说这次月考涉及分班吗,怎么没见公布结果呢?”黎尹本以为露攸宁是来请教题目的,还没缓过劲来,突然听到“分班”这两个字,嘴角的弧度僵在了两颊。 好巧不巧,一阵穿堂凉风袭来,黎尹打了个冷颤,脑中闪过了年级组长中午发在在教师群里的通知:所有涉及分班的疑问,统一回复“学校教学方案调整”。 “可能...政策有变,”黎尹目光有些闪烁,越说声音越小,下意识推了推眼镜,边思考着措辞,“学校考量后需要临时调整...教学方案。”扶着塑料壳教案的手指沁出了薄汗。 “意思是,现在没分班这回事了吗老师?”露攸宁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尖刺,精准地戳破了委婉的气球。 “学校认为...现有的教学模式更适合大家的发展...”黎尹感觉喉咙发紧。 “我明白了,”露攸宁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瞳孔里跳动的光黯了下来,和黎老师越来越没底气的声音一样,“谢谢老师。”她转过身,回了教室。 露攸宁推开教室前门时,上课铃声恰好响起。她像往常一样微低着头,脚步轻快地站定,许温澜往前挪了挪椅子让她进去。 “谢谢。” 一切都自然得仿佛这只是又一个寻常的下午。 坐回座位,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她抬头看了眼,从笔袋里抽出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仿佛刚才在走廊里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只有她握笔的指尖微微发白,在阳光下几近透明。 转眼间又到饭点了,许温澜实在吃不惯学校食堂的生命体征维持餐,食堂阿姨的打菜勺子更是从来没稳过,给人一种吃也吃不饱,饿又饿不死的绝望感。 于是她一放学就拉着文嘉一去了小卖部,买泡面回寝室吃,方便面对她来说简直是救赎。两人速战速决,吃完就早早回教室准备上晚自习。 快走到教室了,许温澜的小腹猛地传来一阵坠痛,她连忙让文嘉一先走,自己径直奔向了厕所。 许温澜收拾完毕,把卫生巾包装丢进垃圾桶,刚想打开隔间的门出去,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啜泣声,中间还夹杂着几句断断续续的哭诉...欸?不对,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呢,这是...露攸宁? 第3章 被逼到墙角的刺猬 可要是现在出去,不就和她迎面撞上了吗?人家特意跑到厕所来哭应该是不想被别人看到,那我再待会吧。 许温澜只能尽量忽略厕所的臭气,等待时机出去。 “我看了,你的成绩在我们班都能排到前列,绝对不是你的成绩不够。”一个陌生女生的声音,还有...塑料袋的窸窣声。 “学校说好的考...考得好就能换班,现在考完了...又没这回事了,”露攸宁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哭腔。 可在朋友抽出纸巾给自己擦泪时,胸中积聚的委屈和愤怒被打开了一个小口,顿时倾泻而下。 “给...给我希望,又把希望扼杀......不如不给。”两肩由于她起伏的情绪止不住地耸动。 “其实,我同桌跟我说,学校没分班是因为...” 杜暄然凑到露攸宁耳边,“我们班最后一名考得太差,如果分班就要掉到零班,他家长一听这消息,直接跑到校长那闹去了,放话说如果分班就去上级那投诉。” “你可别和别人说啊。” “......” 两人不知道的是,厕所隔间里还有个人,她们说话声音不大,但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想不听到都难。 晚自习铃打响。 “第一节晚自习诶,我们班老师来得早会点人,我得先回了,乖哈。”杜暄然哄小狗似的,拍了拍露攸宁凌乱的脑袋就溜了。 露攸宁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些许,打算拾掇一下仪容仪表回班,出了厕所过道,打开水龙头洗脸。 冷冽的水带着刺骨的凉意,瞬间从脸颊蔓延到全身,仿佛一股电流穿透了每一根神经,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那边许温澜早待不住了,加上打铃了她急着回教室,纠结半天,还是硬着头皮打开了隔间门。 露攸宁低着头,手胡乱地往脸上泼水,听见隔间那传来咔哒一声,然后是门打开的吱呀声。 她怔了一瞬,随即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的,不能这么巧刚好是我们班的人吧。 她埋头继续洗脸,余光瞥了眼镜子上照出来的人——灰色工装裤,没穿校服,高一的。 白色修身t恤...长袖的,这几天这么热谁穿长衣长裤... 许温澜?!她听见自己把这句喊出来了。 许温澜本来就心虚,想趁露攸宁不注意溜之大吉。 突然听她这么大反应地喊自己名字,腿差点没站直,大脑更是直接宕机。脖颈僵了几秒才愣愣地转了过去。 镜子里映出露攸宁的侧脸——平常的高马尾颓丧地耷拉在后脑勺,头发乱糟糟的,有几缕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眼眶通红,眼皮也肿着。 水珠还挂在她下巴上,混着没擦干的泪痕,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却又带着一股子倔劲儿。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看向露攸宁的脸。 露攸宁背对着她,呼吸有点急促,肩膀不时地微微起伏,显然情绪还没完全平复。 “我...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讲话的,”许温澜的脸涨得通红,耳根似被火燎过一般发烫,“真的不好意思。”她又补充道。 露攸宁没说话,只是直直盯着镜子。 在许温澜看来,她活像只被逼到墙角的刺猬,明明缩成一团,却竖起了全身的刺,让人忍不住想伸手为她挡一挡看不见的风雨,却又不敢靠近。 空气凝固了一瞬,谁也没说话,只有那短暂的对视在沉默中拉扯。 这微妙的气氛让许温澜如坐针毡,她只得干笑两声,猛地一拍大腿,“我得去上晚自习了!” 随即脚下生风,逃之夭夭。 刚跑几步还差点被鞋带绊倒,又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今年的秋来得悄无声息,即使已九月中旬了温度仍居高不下。 晚自习的教室被空调的凉意包裹,除了笔尖划过书面的沙沙声和翻页的轻响,只剩窗外蟋蟀脆亮的鸣叫声。 老师还没来,许温澜坐在位置上深呼吸,尽力让自己忽略掉刚刚就差要遁地的窘迫状况,抽出作业想投入学习。 教室前门突然被推开,室外的热气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 许温澜一抬头就对上了露攸宁蒙着水雾的眼眸,灰色短袖卫衣的连帽绳随着推门的动作晃了晃。 先前凌乱的头发被她高高束起。不算大的眼睛像一轮新月,周围微微泛红,风吹起了她为挡住湿漉漉的鬓角故意放下的几缕碎发。 许温澜别过头,只把椅子往前拖了拖。露攸宁这回没说谢谢。 第四节晚自习,露攸宁第三次把自动笔按得"咔嗒"响。 身后细碎的说话声像蛛网黏在后颈,她盯着物理练习册上未完成的匀变速运动题上。 身后的声音似乎又大了些,夹杂着几声低低的笑,她终于忍不住把橡皮重重按在课桌上。 又是后排那几个女生,每次老师一走就开始交头接耳,上次是传阅明星杂志,这次又是什么? “因为是下坡路,所以反应时间里应该是加速度...”刻意压低的清亮嗓音混在白炽灯细微的嗡鸣声中。 所以,她们其实是在讨论题目? 这条件是......她也正百思不得其解的第15题,同样在反应时间那卡住了,怎么算都不对劲,她下意识挺直脊背,竖起了耳朵。 “而且还要用到刚学的三角函数,”中性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先算坡道重力分量...”露攸宁的手指无意识蜷紧,某个堵塞的节点突然被暖流冲开。 橡皮突然从桌沿滚至后排,在黑色牛仔裤角蹭了道灰印。 她半蹲着要拾起橡皮,却被两张拼合的后桌上摊着的练习册和写满公式的草稿纸吸引了注意——匀变速直线运动的v-t图像被荧光笔标注得五颜六色,还有用牛顿的苹果...画的表情包。 膝盖传来酸麻感时,她才惊觉自己已经盯着那些公式看了太久。起身时手肘撞到桌角,哗啦啦的响动引得后排突然安静。 她慌忙抓起橡皮,猝不及防对上两道笑眼。佟龄的目光扫过她发烫的耳尖,“你也卡在物理第15题了吗?我们刚才正讨论这个呢。” 第4章 森林不再寂寥 露攸宁盯着递来的草稿纸,动作一滞,想说不用了,但嘴已经先她一步作出了反应。 “其实...”她清了清嗓子,“有动能损耗所以制动距离也应该偏小。”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但佟龄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对啊!我怎么把这给漏了!” 一旁的章芸已经翻开一页新的草稿纸:“那我们来重新验证一下?”露攸宁看着自己的提示迅速得到了实践,心跳莫名加快。 “所以反应距离是16.28米?”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半个身子都转了过来,手肘已经压在了后排女生的笔记本上...... “然后是摩擦力,”佟龄指着题目,“也得用三角函数...” 当露攸宁的思绪再次回笼,她们已经整合了所有细节条件和陷阱,右手也不知何时抓上了她们的荧光笔,笔杆上残留的温度让她想起初中那时和朋友的嬉闹,那种久违的热流正从指尖漫向心口。 下课铃响起时,她的物理书里多了两张写满批注的便利贴。收拾着书包,佟龄突然往她手心塞了颗水果糖:“明天继续啊,露老师~” 塑料糖纸在灯光下折射出虹彩,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开学后自己第一次和班上同学聊得这么投入。 露攸宁合上发出脆响的书包拉链,注意到左边的许温澜和以往不大一样,平常她都是铃响后第一个离开的,今天却还在埋头写着什么。 现在班里就剩她们俩了。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晚自习前那尴尬的一幕,为了不被别人看到自己的失态,还特意把杜暄然拽到厕所再哭,结果不仅碰上同桌旁听了全程,还因为惊吓就这样把人家名字喊出来了,给人吓得直跑...真够衰的。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了口:“那个...厕所里那事你别和别人说啊。” 许温澜的笔尖顿住了。 露攸宁看到她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风吹过的草叶,想传达些什么,终究却又归于沉默。 “嗯,我不会的。”许温澜没有抬头,几缕发丝滑落,她抬手将有层次的中长发别在耳后,发尾轻盈地垂在肩膀上方。 她的皮肤并不白皙,在冷光的映照下,却透出一种温润的光泽,似月光笼罩般静谧。 露攸宁盯着许温澜的侧脸晃了神,随即又恢复了清明,“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怕被误会,又补了句,“另外,我也不是故意吼你的。” “嗯。”许温澜轻轻地回。 露攸宁觉得自己可能是打扰到她了,于是站起身拎着书包打算回家。许温澜往前挪了下椅子。 她沉默地低着头往外走,要走到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许温澜的声音,“再见。” 露攸宁愣住了,回过头,许温澜这次仰着头望向她,桃花眼中闪着柔和的光,两人目光交汇,几秒后不约而同地扬起了嘴角。 她心里紧绷的弦顷刻间不复存在,带着笑意回了句,“再见。” 教室里,许温澜继续低头写题,圆珠笔在纸上划过的节奏似乎比刚才轻快了不少。 接下来的几天,露攸宁的变化像一片落在水面上的叶子,起初只是引起细微的涟漪,渐渐地,波纹扩散开来,让原本平静的水面出现了流动的生机。 校外值日,她没等劳动委员催促,主动召集同组人员,拿齐工具,协调好职责就一起出校,过程中偶尔闲聊几句活跃气氛。 露攸宁本就是自来熟的性格,几个举动就能照顾到在场每个人的感受,再加上幽默感十足,为这项本来辛苦的差事增添了不少乐趣。 午休前,她也不再像以前一样独自趴在桌上,而是和周围女生一起分享带来的零食,从八卦和热播剧聊到家庭琐事,适时地来几句调侃,引得大家笑声不断,不经意间消解着和大家的距离感。 班级拔河比赛她没参与,却站在场边为全班鼓劲,热情地喊着每个人的名字,声音清亮。绳子在双方拉扯下绷得笔直,她用呐喊点燃了场上的气氛。 绳子中间的红色标志就这样一步步挪到了二班界内,露攸宁一把搂住旁边的佟龄,欢呼起来,笑得眉眼弯弯,整个人洋溢着飞扬的神采。 从那以后,班级活动总能看到她的身影。 露攸宁的社交能力本就出众,只是之前被误会和心结压抑住了,如今重新释放出来,整个人显得格外从容。 她的热忱似暮色中的萤火,在枝叶间悄然飞舞,唤醒其他隐匿的身影,鼓励他们燃起自己的微光。 夜依旧深沉,但森林已不再寂寥。 几天下来,班级里的同学都感受到了她的变化。自从心境转换后,那个消极乃至一度自我封闭的露攸宁已经不复存在,她又恢复了原本的朝气。 “校服发下来了。”露攸宁把几个叠成方块的塑料袋往桌上一放,“春夏各两套,终于可以不用每天想穿什么了。现在又换了座位,挤在墙根“苟且偷生”的日子可算离我远去咯。” 许温澜眼眸弯成了月牙,接着默默拆开自己的那份。她记得填表时大家都把身高多写了五厘米,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填了真实的165。看着手中合身的校服,她暗自庆幸。 “哇,我的怎么这么大!"露攸宁抖开自己的校服,袖子长得简直能当水袖舞。她转头看向许温澜,“你是不是没听老师的建议?” 许温澜的笑透着些许骄傲,点了点头。 “哈哈,我就知道!”露攸宁眼睛一亮,“来来来,我们比比看。”她站到许温澜身边,踮起脚尖, “你看,我填了160,其实身高还不到155。不过这样也好,”她甩了甩过长的袖子,“等我长高了还能穿,多划算!” 过道右边的男生转过头来:“露攸宁,你这校服都够给你当睡袋了吧?” “要你管!”露攸宁作势要用袖子打他,“这叫未雨绸缪,懂不懂?” 在许温澜眼里,这个活泼的同桌总能享受生活的小细节,有种把普通事情变有趣的魔力。 “嘭!”一声巨响在教室里炸开,打断了课间的嘈杂,全班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教室左侧的第二排。王泽宇站着刚拍完桌子。 “你忍着我?你以为我愿意跟你坐一起?整天摆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了你似的!”王泽宇沉着脸,声音也高了八度,盯着一旁涨得满脸通红的张霖。 张霖性格内敛,脸皮薄,没想到自己几句话能引得王泽宇拍桌子,这下全班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低着头,声音发颤,“我只是说你越线了,你这么大声干嘛...”分贝低得几乎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怎么,太小气所以做贼心虚怕别人看啊?”一听张霖这话,王泽宇更来劲了。 两个人之间的对峙气氛紧张得仿佛一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味。周围的同学开始骚动,有人小声议论,有人试图上前劝架,但也不敢真的靠近。 第5章 装都不装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教室中间传来:“哎哟,王泽宇,你这拍桌子的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教室地震了呢!” 大家的视线瞬间集中到了声音的来源——露攸宁正坐在座位上,把校服往桌上一放,脸上带着一抹明亮的笑容。高马尾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显得格外俏皮。 王泽宇愣了一下,随即皱了皱眉:“跟你没关系,你别管。” 露攸宁耸了耸肩,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走到两人旁边,低头看了看桌上的分界线,故作认真地说:“嘿!这线画得挺标准啊,谁画的?数学课代表吗?” 教室里顿时冒出一阵低低的笑声,在紧绷的气氛里戳破了一个小洞。张霖仍低着头,但脸上的红晕稍微褪了一些。王泽宇则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嘟囔道:“少来,这事你别瞎掺和。” 露攸宁眨了眨眼,伸手拍了拍王泽宇的肩膀:“行了行了,王泽宇,你拍桌子的气势是挺足的,但张霖可是咱班的淡定派代表,你这一嗓子出来,给人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的话刚说完,教室里又是一阵哄笑。张霖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肩膀轻轻抖了抖,像是忍笑忍得很辛苦,但脸上依旧绷着。 露攸宁见状,又转头看向张霖,语气轻松地说:“你也别生气了,他这人就是嗓门大,其实没啥恶意。要不这样,我给你们重新划条线,公平公正,谁也不吃亏,怎么样?” “让我看看...张霖,你这边的确有点挤。” “王泽宇,你的胳膊也确实长了点。” 不等两人回答,她转身走向讲台,拿过一支粉笔,弯腰在桌上画了一条线,画完后,她直起身,拍了拍手:“王泽宇这边多一厘米...就当是给他的''胳膊补贴''。” “王泽宇要是再越界...就请张霖吃一周的零食。” “张霖要是再小气呢...就帮王泽宇值日一周。” 王泽宇和张霖对视了一眼,原本紧绷的表情都有些松动。王泽宇用手挡了挡嘴,咳嗽了一声,试图掩饰那抹快要溢出来的笑意,但很快又敛起,板着脸问:“凭什么听你的?” 露攸宁双手叉腰,故作生气地说:“怎么,不服啊?那你俩继续打,我就在旁边看着,马上打铃了,老师进来,我可不管啊。” 她的话刚说完,张霖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摇了摇头:“行行,就听你的,不吵了。” 张泽宇也假装叹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算了,懒得跟你们计较。” 见此情形,露攸宁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这才对嘛!同桌之间,那么些规矩多累啊?相互体谅一下嘛。” 她说完,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马尾辫在脑后轻轻一扬,带着几分功成身退的从容。 阳光还是斜斜地洒在教室里,尘埃在光束中缓缓浮动,像是被时间拉长的慢镜头。原本凝重的气息悄然散去,只余下了潮水退去般的平静,仿佛连窗外的风都放轻了脚步。 露攸宁则继续摆弄到手的新校服,这比比那量量,发梢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校园仍陷在36度的酷热中。枫树的叶子在曝晒下蜷曲,锯齿状的边缘焦黄,仿佛随时会碎裂。教室内,空调嗡嗡作响,冷气勉强压住燥热。 师生们贴着墙根阴影匆匆地穿过走廊,操场上几乎空无一人,偶尔有几把花花绿绿的遮阳伞经过,热浪在空气中扭曲着视线。 然而几天后,秋意毫无预兆地降临。一夜之间,北风挟着冷意席卷而来。清晨,薄雾弥漫,脆叶上的露水晶莹剔透,风掠过树梢,叶子沙沙作响。 走出宿舍的学生都不由得缩起肩膀,顶着渐快的跑操预备铃冲回寝室,不约而同地换上了厚外套。 枫叶深红得像是被秋霜浸染过一般,也在风中簌簌而落,一部分在空中打旋,一部分在地上铺成一条红色小径。 校园从酷热跌入寒凉。秋雨细密冰凉,落在脸上像针尖轻刺。空气里充斥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教室的窗玻璃蒙上一层水雾,几片叶子被风带到窗边,贴在玻璃上。 学生们裹紧外套,脚步变得缓慢,目光偶尔停留在飘落的叶子上,眼底泛起一丝莫名的愁绪。深秋的寒意悄然渗入皮肤,心中也多了一种说不清的哀伤。 许温澜倒是很喜欢这种氛围。 雨滴轻敲瓷砖,每一滴都在寂静中撕开一道无形的伤口,和一首韩语歌的前奏堪称绝配——《你能听到我的心吗》。 从琴键中挤出的每一个音符都像压抑的呼吸,极力掩饰情绪的起伏。思念悄然溢出,却不敢发出声响,只有泪水在心底无声滑落。 黎老师正在投影上展示昨天测验的英语作文范例,不出意外,又有她的。 许温澜在心里哼着那首歌的调。学校查手机查得严,她也怕自己不够自律,把手机留在一个星期只能待半天的家里。 老师的声音透过空气传来,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毛玻璃隔开,模糊而遥远,整个世界只余下她和那无声的旋律... 下课了,文嘉一从教室那头快步走上讲台,敲了敲,拉回了许温澜还沉浸在秋意中的思绪,“走,陪我上厕所。” 许温澜起身,耳边却传来了林安琪的声音。 “你英语作业写了没,给我看看。” 命令似的语气让许温澜有些皱眉,她扫了眼桌上书堆里冒出了头的英语练习册,脑海中浮现了午休前完成的最后一道英语题。 “没写。” 她随口说着,侧着身子从露攸宁的空位出了教室。 文嘉一跟了上来,“那个大~小~姐~,”她故意拖长音调,“以前抄你作业还知道客气客气,现在连装都不装了,别理她。” “嗯,不提她了。” “那你走快点,我很急的好不好。”文嘉一抽出挽在许温澜臂弯的手,拽着她跑了起来。 教室里的林安琪被许温澜扔下的那句不冷不热的“没有”下了面子,心有不甘,站在许温澜座位旁没走,视线落到她桌面上那本突出的英语练习册上。 她一手扶着其他的书,一手拽出了那本红白相间的练习册。 第6章 乖乖女的真面目 那头的两人已经甩着手上的水从厕所出来。 “你知道女娲补天的补天石实际上是什么东西吗?”许温澜一脸坏笑,目光炯炯地盯着文嘉一迷茫的脸。 “啊?”文嘉一疑惑地挠了挠头,想不通她怎么突然就把话题绕到了十万八千里去。 “是强扭的瓜。”许温澜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啊??” “因为强扭的瓜不甜。”许温澜突然拉住文嘉一,站着不走了,转头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文嘉一眼里盛满了茫然,努力消化着刚才听到的话。几秒后,眼神木然地整个僵在原地,嘴角抽搐了一下,“又来...” 本来深秋的风就刺骨,一反应过来她感觉周身的空气又降了好几度,不禁打了个冷颤。 而得逞的许温澜已经双手扶着膝盖,笑得前仰后合,眼角泛着泪花,呼啸而过的风也吹不散她此刻的得意。 林安琪恼火地盯着练习册上端庄却又藏着锐气的黑色字迹,门外突兀响起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她抬起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放肆地笑着,还不时拍拍就差把“无语”两个字写脸上的文嘉一,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许温澜!”林安琪大声地冲着门口喊,“你不是说没写吗?”她一手拎着摊开的作业本,理直气壮地质问。 许温澜笑得停不下来,耳边兀的响起自己的名字,有些怔愣,朝声音来源看了眼。林安琪?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她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走进教室,这下她看清了,那页写完的英语作业被林安琪戏谑地摊在自己面前。 林安琪见她没吭声,更肆无忌惮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嘴角挂着一抹张扬的笑意,“怎么不说话了?”她没注意到许温澜聚了焦的墨色眼眸。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周围的笑声和谈话声都变得遥远。许温澜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缓慢而沉重,胸中升腾的怒气也渐渐变得无法压抑。 她没说话,只缓缓走到桌前,伸手从对方手里抽回自己的本子,不假思索,干脆利落,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你,翻我东西?”她的声音冷得像是从冰窟里传来的。 “抄个作业而已,没想到你这么小气。我请个家教就能解决的事,多稀罕啊。” 林安琪显然没料到许温澜会是这种态度,简直像变了个人,心里突然有些没底,但表面上还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你家有钱,所以全世界都得惯着你?可惜,我不是你爹,更不是你妈,没理由惯着你。” 她瞳孔微微收缩,直直地盯着对方,出口的话似一把利刃,直往林安琪的肺管子上戳。 教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对方被她的气势压了一头,慌乱中硬着头皮回:“你清高,对着一本作业都要上纲上线!” 许温澜没看她,轻轻合上作业本,声音平静得像是日常的闲聊,“一本作业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说的是你这个人。也许在你看来,钱能买到一切,但脑子和尊重除外。” 此话一出,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都掀起了惊涛骇浪,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抽气声,不敢相信这是平时那个温柔好说话的许温澜说出的话。林安琪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上课铃早已打响,只是没人注意,黎尹抱着几本书,提着小蜜蜂上了讲台。 “上课了,还没回到座位上的同学赶紧坐好。”老师的目光有些疑惑地在寂静得异常的教室扫了一周,最后落在还站在过道上的许温澜身上。 大家如梦方醒地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除了许温澜,她站在过道上没动,仿佛还在思考着什么。 露攸宁刚才的震惊还没消散,她虽没看到事情的前因,但经这几段精彩的对话也大概明了了。她扯了扯桌旁许温澜的衣角,示意她坐下。 许温澜却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转身走上了讲台。 许温澜深吸一口气,“黎老师,林安琪想抄完作业,我没给,她就趁我不在翻我作业,要问我的罪。”说得流畅,像打好了腹稿似的。 林安琪刚坐好,在努力平复许温澜那几句话带来的冲击,讲台上传来的声音简直把她冻在了座位上,大脑差点一片空白。 她晃了晃脑袋,把杂念甩了个干净,想告许温澜之前给她抄作业的状。 “之前我给她抄过两次,现在意识到自己错了,老师你也罚我吧。”还是那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的语调。 黎尹还没来得及接收刚刚的话,又听许温澜补了一句,一时间僵在了讲台上。 第7章 鱼死网破 她沉默了几秒,目光在许温澜和林安琪之间来回打转,思考着该如何处理这个局面,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讲台,发出轻微的“咚咚”声。 “许温澜,”老师终于开口,“你能当着全班的面站出来指出问题,老师很意外,但也为你的勇气感到欣慰。诚实和反思是非常重要的品质,尤其是你还能认识到自己之前给同学抄作业的错误,这点值得肯定。” 她停顿了一下,视线掠过全班,语气稍微加重:“不过,虽然你意识到了问题,但也不能抵消之前给同学抄作业的行为。” “值日三天吧,这是对你之前行为的警醒,也是对你反思态度的认可。希望你今后能更加严格要求自己。” 许温澜低下头,又恢复了她以往那副好学生的状态,轻声说道:“我明白了,老师。” 班主任又看向瘫在椅子上的林安琪,“林安琪。” 林安琪一副没所谓的样子,吊儿郎当地站了起来,双手插在口袋里。 即使被警告多次,她也从没把学校规定当回事,栗色的卷发慵懒地散落下来,肩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名牌外套,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屑。 在她看来,这种小打小闹,老师不过就是训她几句,反正早就习惯了。可当那句“请你家长来一趟”砸过来时,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眼神开始躲闪,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咬住了嘴唇。 眼前闪过父亲那张冷峻的脸——他一向认为被老师叫到学校是件丢脸的事,更何况这次还是因为抄袭作业和欺负同学。 林安琪知道,父亲在意的其实根本不是什么道德不道德,他只会觉得她“不争气”,甚至可能像初中那次一样,抬手就是一巴掌。 黎老师一反往常的亲和,凌厉的眼神扫过全班,还在窃窃私语的同学霎时噤了声,最后停在林安琪面前,简直要把她看穿了。 “林安琪,你多次抄袭同学作业,被拒绝后还理直气壮、兴师问罪,严重违反了学校的纪律和道德规范。” “这次我会请你的家长来学校。希望通过他们的介入,你能更清楚地认识错误,摆正自己的态度。” 她知道,这次事情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了。 一下课,文嘉一就迫不及待地凑到许温澜旁边,压低声音问:“你之前不是已经把她怼得说不出话了吗,为什么还要告诉老师?” 她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朋友一眼,唇角轻轻扬起,“在你看来我是多此一举,对吧?” 朋友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你都已经让她哑口无言了,再告诉老师,感觉有点……没必要?” “你知道吗?我挺双标的,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这个人。但如果谁非要踩我的底线,我会让他明白随意招惹别人的后果。” 她的笑意消失,柔和的脸庞仿佛被一层寒霜覆盖。 朋友怔了一下,有点被她的语气吓到了,“你……什么意思?” 许温澜眼神一沉:“她今天敢翻我的作业,明天就能踩着我的底线跳舞。我闹到老师那去,就是为了挑明——我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我不在乎面子,也不介意鱼死网破。” 文嘉一忽然感觉脊背有些发凉...... ...... 班主任办公室里,当清脆的“咔哒”声从那扇深棕色、刻着精致雕纹的木门传来,林安琪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手心沁出冷汗,垂着头,不敢看来人的眼睛。 除了余光里瞥见的那套笔挺西装,她还感受到了一道冰冷的视线,盯得她脊背都有些发凉,中年男子的语气里是压抑的怒气:“你又给我惹什么事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已然抬起了手,林安琪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闭上了眼。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让她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的红色巴掌印。 预想中的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她睁开眼,是黎尹先一步挡在了她面前,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父亲的手腕,瘦削的身体此刻显现的力量却似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林安琪爸爸,请您冷静一下。”黎尹的声音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叫您来,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让问题变得更糟。” 男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老师会直接拦住他。他皱了皱眉,收回手,还是那毫无温度的声音:“老师,这孩子就是欠管教,您不用拦着,我回去再收拾她。” 她摇了摇头,温和中是不妥协的果决:“林安琪爸爸,打骂并不能解决问题。孩子需要的是理解和引导,而不是更多的伤害。她今天的行为确实有问题,但我们也应该给她一个改正的机会。” 林安琪站在一旁,听着黎老师的话,眼眶突然有些发酸。她没想过会有人这样替她争取。她偷偷抬头看了一眼班主任,发现她的眼神里盛着的除了责备,更多的是关切。 男子沉默几秒,终于叹了口气,“那老师您说,这事该怎么处理?”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黎尹转身看向不知所措的林安琪。 “林安琪,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她恢复了严肃的语调。 林安琪咬了咬嘴唇,终于低声说道:“抄作业,欺负同学……” 班主任看着态度软下来的林安琪,略感欣慰。 “认识到错误是第一步,接下来你需要用实际行动来改正。我会给你一个机会,但如果你再犯,我会采取更严厉的措施。明白吗?” “明白了,老师。”林安琪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 教室里,露攸宁手里捏着笔,目光却总忍不住瞥向她的同桌。 那个平时默不作声、温温柔柔的许温澜,此刻正低头整理着被翻乱的作业本,不疾不徐,仿佛刚才在教室里掀起的那场风暴与她无关。 第8章 从未认识过她 露攸宁的脑子里还在回放刚才的画面——林安琪被怼得哑口无言,脸色铁青地回了座位,而她的同桌又自然地走到老师面前,坦白了所有情况。 那股子玉石俱焚的狠劲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居然是这样的人……露攸宁内心的震惊还在翻涌。她一直以为自己对同桌很了解,毕竟坐一起都快半个学期了。许温澜平时对谁都客客气气,甚至偶尔还会帮抄笔记、借作业之类的。 之前露攸宁还觉得她有些过于“老好人”,甚至在心里暗暗吐槽过她的不懂拒绝。 可现在,她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许温澜,这个反击起来干脆利落,一针见血,没有一个脏字却字字戳心的“乖乖女”。 所以那些好说话...都是她的伪装?她心里嘀咕。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银边眼镜框下的那双眼眸,被光芒投下的阴影笼罩着,水平如镜。 露攸宁忽然有些兴奋,像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谜题。她自认是个外圆内方的人,懂得在适当的时候展露锋芒。 可现在才发现,许温澜才是那个真正把“圆”和“方”都做到极致的人。 平时温和得像一潭静水,可一旦被触到底线,就会瞬间化作利刃,毫不留情地斩断一切,和她的名字倒是很搭。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底线有哪些?又还有多少自己没见过的样子?这种探索欲让她感到新奇,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自那次事件之后,林安琪每次在走廊或教室里遇到许温澜,都会下意识避开,甚至绕道走。她的眼神里少了以往的傲慢,多了一丝躲闪和不安。 偶尔碰上两人不得不面对面,林安琪也会迅速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快步离开。她精致的脸上少了那种惯常的轻蔑笑容。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心绪,像是尴尬,又像是懊悔。以往使唤同学、随意迟到、逃避值日之类的行为也收敛了许多,甚至在课堂上她开始认真听讲。 而一些同学对许温澜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变化,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课间休息时,会有同学主动凑过来和许温澜聊天,或者邀她讨论作业。 甚至有几个之前被林安琪欺负过的同学,私下里对许温澜说:“你那天真的太勇敢了,我们都没想到你会和她正面交锋。” 许温澜倒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她专注于自己的学习和生活,对林安琪的回避和其他同学的态度变化不甚在意。至于林安琪有没有改、班级氛围会不会变好,那不是她能控制的,也不是她想操心的事。 偶尔,林安琪会偷偷瞥一眼许温澜,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或许是困惑,或许是羡慕,又或许是一种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佩服。 ...... 又到了周五最后一节的班会课,总结完了班级事务,照例用剩下的十几分钟让大家对前几天的英语作业答案。 讲台上的黑板擦可谓是久经沙场,灰黑的硬质布面被一层厚厚的粉笔灰覆盖得严实。 上节数学课结束后,值日生马虎擦了擦,于是粉笔痕迹由大片的粉笔灰印记取而代之,顽强地附着在黑板上,老师的书写在黑板上的答案当然也躲不过。 夜幕逐渐降临。前段时间,教室左前方的顶灯出故障,刚换了个新的,现在动力十足。原本还能依稀辨认出的字迹,在光亮下,彻底和深浅交错的粉笔灰印记混为一体。 许温澜本就近视,这样的字迹更是对她视力的挑战。在多次调整角度无果后,她微微眯着眼,修长的眼尾轻扬,身体前倾,甚至用手遮在眼镜上方,试图减少光线的影响,依旧无济于事。 她有些心焦,订正作业这种小事她一向不习惯拖到之后完成。 但右手边的露攸宁好像完全没这个困扰,目光在黑板和作业本间流转,奋笔疾书。 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电子表,离下课只剩八分钟了。 她想求助一旁的露攸宁。 但她自己都还没订正完,就让她帮我,不太好吧?许温澜思衬着。 她习惯替人着想,生怕自己的事情麻烦到别人。于是也没把话说出口,想等露攸宁订正完再借她的看。 露攸宁写着写着,感受到了左方时不时投来的视线,停住了笔,转头后,印入眼帘的是抬手挡光、对着黑板努力眯起眼睛的许温澜。 “你看不清黑板吗?”露攸宁打断了许温澜徒劳的尝试,“我帮你对答案吧。”说着就径直拿过了她的作业。 许温澜反射弧有点长,回过神来时露攸宁已经拿着红笔在勾勾画画了。 她心里很感激,坐在位子上静静等着。 几分钟过去了,露攸宁还在写着,她有些疑惑,按道理对个答案就是打勾打叉而已,虽然一共有四五页,但应该用不了这么久吧。 她向右边看去,却发现铺开的本子上稀疏而工整的红色字迹,所以...露攸宁不只是帮自己对答案,是直接把作业订正完了? 露攸宁自己的练习册摊在一旁,红色标记只占领了作业的半壁江山,另一半还原封不动。 订正好的作业本被轻轻推了回来,她还沉浸在惊讶中,当终于组织好语言想要道谢时,对方已经低下头,重新拿起了红笔。 日照灯的光辉映照在露攸宁安静而专注的侧脸上,睫毛低垂,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刚才的细致订正只是随手而为。 她抿了抿唇,喉咙有些发紧,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显得太过刻意。 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目光在那秀丽的深红笔迹上停留了几秒,仿佛有片轻柔的羽毛拂过,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许温澜张了张嘴,想补一句感谢的话语,可对方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笔尖在纸上一刻不停地舞动。她忽然觉得,此刻开口反而显得突兀,甚至有些打扰。那句“谢谢”卡在喉咙里,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低下头,瞳孔有些失焦。心里像是压着一块石头,既感激对方的细心,又懊恼自己没能及时表达谢意。 甚至开始胡思乱想:露攸宁会不会觉得自己没礼貌?又会不会觉得她的帮助被我当作理所当然? 盯着那圆融中见锋芒的笔迹,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手滑到了抽屉底部,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叫停了她乱窜的思绪。久久没有收回,似乎这样就能让她心里的纠结冷却下来。 许温澜的表情还如往常那般平静,心里却早已被搅得一团乱,怎么也理不清。 第9章 停更公告(不定期更新) 现实副本触发双考关卡,作者脑细胞阵亡,现做出以下调整: 小说更新改成佛系模式,会挤时间写,卡文就鸽,一章憋好几天也是常态,毕竟要达到2000字上下的同时,希望还能呈现最符合自己期望的剧情。 备考还得继续肝,但写小说是我的快乐老家,就...更新时间随缘吧(挠头),但不会彻底停更的。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章 膀胱要起义了 次日午饭后,枯叶擦着走廊玻璃发出细响,许温澜推开教室前门时,冷风抢先钻了进来,翻动讲台上的试卷。 她赶紧把门关上。初冬的寒意已悄然入侵,班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 两边的窗被关得严严实实,挡住了呼啸而来的北风。 露攸宁正坐在座位上写着什么,戴着耳机,白色耳机线顺着黑色羽绒服垂至口袋——那是她一贯听MP4的方式。 她知道,这几扇窗一定是露攸宁关的。上周她感冒,随口说过一句“这里正对窗户,风吹过来好冷”,从那以后,每次吃完午饭回来,连窗帘都会像现在这样严丝合缝地拉好。 捏着残留了些许余温的暖宝宝贴,她绕过讲台,往座位上挪,椅子发出细微的响动。露攸宁依旧低着头,教室里只剩下笔尖与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 “昨天...”许温澜捏着桌面上的透明胶带,喉咙里莫名有些涩,话到嘴边又顿了顿,“你帮我订正作业...谢谢。”她的手指在胶带上轻敲了两下,给自己打气似的。 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露攸宁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随意:“哦,那个啊,顺手的事。” 她把笔随手搁在桌子上,身子往后靠了靠,像是聊起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许温澜余光捕捉到她耳际的细小绒毛,在日照灯下显得格外清晰,形成毛茸茸的光晕。 一个同学开门进来,风紧随其后灌入。她伸手去按飞起的试卷时,同桌也探出了手。 两人的手在纸页上方交错——她的指腹无意间擦过对方的手心,干燥的皮肤边缘翘起细小的月牙形白痕,似霜冻过的树叶边缘,带着些粗糙的触感。 一丝椰子和香草混合的气息飘来——和昨天露攸宁递回作业时,那一闪而过的香气一样,大概是沐浴露的味道吧。 “我带了护手霜。”许温澜的声音比修正带的沙沙声还轻,“要试试吗?” 露攸宁没说话,只把手往她这边挪了挪。 讲台左侧的饮水机发出“咕咚”一声,热水烧开的指示灯亮起,红色光点隐匿在教室柔和的灯光里。 许温澜拧开粉色护手霜的盖子,一股熟悉的香粉味散开——她爸单位发的。冬天干燥,她的手容易脱皮,她爸就会给她抹这个,说是防冻。 味道像老式雪花膏,温暖又踏实,仿佛能驱散所有寒意。 周一,大课间。晨雾浸湿了操场塑胶跑道,主席台横幅边缘往下滴着水珠。 许温澜把校服拉链拉到顶端,金属齿扣硌着下巴,呼出的白雾在领口凝成水珠。 右侧,露攸宁的高马尾在寒风中轻晃,樱桃发绳有些松散,碎发翘到耳后,发梢在白底黑黄条纹的校服上蹭出细小的静电噼啪声。 “新时代好青年,要具备良好的身体素质。”校长拖长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炸响时,露攸宁正把手缩进袖管。 许温澜瞥见她左侧手肘处蹭了团粉笔灰,形状像团被水洇开的云——大概是课间擦黑板时靠在讲台边沾到的。 当校长第八次说出“新时代”,后排传来抱怨声。 “第十五条,要培养坚韧意志。”音响突然啸叫,教导主任冲上去拍打设备。 “现在该微笑了。”露攸宁用气声说,鼻头皱起个小褶。许温澜转头,注意到她通红的脸。 下一秒,校长的那句“在寒风中保持微笑”应声而至,两人同时喉咙发紧,极力忍着笑意。 许温澜肩头轻颤,像被风卷起的试卷角簌簌抖动。露攸宁往她手心塞了个暖手宝,呼出的白雾扑在许温澜侧脸:“揣着,等会儿手僵了写不了笔记。” 队列很紧凑,旁边有人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人群晃动,露攸宁一个趔趄撞向了许温澜右肩,垂落的发尾扫过对方后背的涤纶面料,摩擦出细小的静电火花。 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两人僵在原地,许温澜耳廓边掠过她温热的呼吸,带着若有似无的甜暖气息,和面包店门口弥漫的味道一样。 “第三十一条,要合理规划时间。”校长抽出第四张讲稿。露攸宁站稳,“我赌他还要说二十分钟”,她用球鞋磨着湿漉漉的地面,“膀胱要起义了。” 许温澜用胳膊肘捅她:“还有学会憋尿。”露攸宁猛地低头,但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前排穿玫红色羽绒服的女生回头看她们。 右后方有道阴影压过来。教导主任的皮鞋尖出现在视野边缘,带着操场沾上的湿泥。 露攸宁勉强把笑意吞下,昂着脖子:“老师我鞋带散了。”她蹲下去的瞬间,一块暖宝宝贴从羽绒服内侧滑进了鞋帮。许温澜则低头盯着自己小白鞋上的泥点。 主任压低的气音像条冰棱:“站直。” 两人同时挺背。许温澜的羽绒服袖口蹭到露攸宁发凉的指尖,谁都没挪开。 校长展开第五页讲稿,纸张抖动的哗啦声盖过了主任离开的脚步声。 晨光终于刺破云层时,露攸宁用鞋尖在积水地面画了个哭脸。 许温澜的嘴角扬起弧度,笑意从眼底漫上来,她抬手揉了揉发痒的鼻尖,恰好挡住这个不合时宜的笑容,却没能挡住那股熟悉的甜香——像小卖部常卖的椰子脆片,也是她最喜欢的零食。 解散铃声响起那刻,许温澜感觉袖口被轻轻一扯。 “下次继续赌?”露攸宁转身挤进人群,校服下摆擦过许温澜的手背。 第11章 别想活着进这个教室门! 转眼又到了周一,许温澜把手揣进口袋,摸到露攸宁刚给的苹果味软糖——她们的赌注,猜错的要给对方一包零食。这次,校长罕见地没重复他那“新时代好青年”的几十条,反而就大家对食堂伙食的怨声载道作出了回应。 “口腹之欲,耽误前程。”校长背着手,站在主席台上扫视全场,羊毛大衣勉强裹住他圆滚滚的肚腩,面不改色道。广播里的声音仍旧混着滋滋的杂音,吵得人头疼。 “你这校长不当得好好的嘛,倒没见外卖影响你前程。”露攸宁嘟哝着,虽然是走读,但家里人没空的时候她还得吃食堂。 “还别说,他这‘前程’还前凸后翘呢。”许温澜嘴角扬起微小的弧度。 此话一出,瞬间打断了露攸宁刚要上来的情绪,她下意识低下头,嘴巴绷成了一条线,强忍着笑意,拍了拍扔下这话却若无其事的同桌,压低声音,边笑边挤出了一句,“你...是懂杀人诛心的......” 队伍后头的文嘉一穿过广播里响起的音乐,喘着粗气站定在许温澜身边,刚要开口,却注意到一旁还在扶着膝盖笑个不停的露攸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了?”许温澜的询问拉回了文嘉一的思绪。 “我听她们说,后门傍晚可以自由进出,要不咱下午放学去试试?” “还有这种好事?那到时候你早点收拾好书包啊。” 这所高中实行封闭管理制度,哪怕是走读生也只能在规定时段凭通行证出入学校,住校生只有在放假才能出校门,自由进出堪称奢望。 学校的食堂基本不见荤腥,除了油亮亮的肥肉,就这种大部分人都不吃的肥肉,打菜时还得被打饭员工抖掉,不知道的还以为抠搜能涨工资呢。 不过这里并不禁止老年机,本来可以电话联系饭店老板、送餐到学校的,但刚刚校长才颁布了新的规定——禁止外卖入校,可谓是堵死了她们最后一条改善伙食的退路。 两人走向教室,文嘉一挽上许温澜的臂弯,故作吃醋地盯着好友的侧脸,“咳...咳!你什么时候和露攸宁那么熟了?看来我这‘前任’也该退位了”,说着,右手缩进袖管,用袖子作擦眼泪状,“我这心里啊...难受。” 她憋着狡黠的笑意,边抹边偷看许温澜的反应。 许温澜瞥了她一眼,“别装了,捂脸也挡不住你笑出的褶子,再说了,人家刚问我怎么追你,我还没想好怎么回呢。” 文嘉一瞬间僵住,耳朵瞬间红了,手从袖口滑出来,结结巴巴,“等、等等......许温澜,你刚说啥?”她凑近对方,眼睛瞪得溜圆,“真的假的?你可别唬我啊 !” 许温澜还是那副淡定的样子。 “真的啊,她刚问我你是不是单身,喜欢什么类型。”她顿了顿,沉思道,“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我觉得她可能得再考虑考虑。 ” 文嘉一这下炸毛了,差点跳起来,“许温澜!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了!我这么帅气可爱......”她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不对,你先告诉我,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她真这么问你了? ” 许温澜却更加慢悠悠了,眼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哦,现在不难受了? ” 文嘉一简直要抓狂了:“许温澜!!!你少转移话题!快说! ” 许温澜笑得柔和,“行吧,告诉你——是真的,她说上次你们一起值日,你帮她搬东西的时候,笑得像个二傻子。 ” 文嘉一的睫毛急促颤了两下,原本揪着衣角的手缓缓攥成拳头,眯起眼睛盯住许温澜,一股浓浓的杀气溢出:“许、温、澜,你完了,今天别想活着进这个教室门! 许温澜在文嘉一眯眼的瞬间已经悄悄后退半步,此刻突然转身拔腿狂奔,臃肿的羽绒服随着奔跑显得有些滑稽。 文嘉一回过神来,边追边吼:“你有本事给我站住!!” 许温澜的羽绒服帽子被风掀翻,露出一截冻红的耳朵,原本四六分的刘海被吹成扫帚状遮住眼睛,她拨开刘海,回头观察战况,于是从走廊尽头飘过一句:“别追了,你鞋带散了——” “一个套路还想骗我两次?!你给我等着......”她愤然加速,结果左脚突然一绊,踉跄着扶住了墙,低头检查,鞋带正瘫在地上冲她狞笑。 文嘉一只得扶墙单膝跪地,手指冻得发僵还拼命给鞋带打死结,嘴里念念有词。 邪门了!上次她说我水杯漏了,下午它就给我表演水漫金山...上上次说不写作业会被抽查,结果老师真抽到我的练习册...现在连鞋带都叛变?!这张嘴难道开过光了?? ...... 下午最后一节下课铃响起,几秒后,两人已经转移到教室外,逆着人流的方向朝后门走去。 离后门还有一段距离,许温澜拉住文嘉一停下,望着出门的零星学生,观察保安有没有让他们亮牌子。 “就你这近视眼,看得清吗?”文嘉一看着正努力眯着眼睛、试图判断情况的好友笑道,“他们的通行证基本都挂在胸前,没看到有住校生出去。” “好吧,那我们...去试试?”许温澜思忖一会,眼镜的银边刚好反射路灯的光线,在昏暗的夜色里显得有些刺眼。“随机应变吧,实在不行——” “去小卖部买几包干脆面啃。”两人异口同声,相视一笑。 许温澜一只脚刚踏上门口黄黑相间的车辆减速带,保安室里不出意料地传来了声音,“你们俩,通行证呢?” 文嘉一的视线被保安桌上半开的饭盒吸引,几块烤鸡翅堆在米饭上,金黄酥脆的表皮泛着诱人的色泽,旁边两三种素菜点缀着,香气四溢。 她眉头一挑,有个念头倏地从脑海里蹦了出来。 第12章 胆战心惊的冒险 保安室门檐下的白炽灯在暮色里有些刺眼。 文嘉一用手肘碰了碰许温澜,冲着饭盒的方向挑了下眉。许温澜会意,冲着保安道,“叔,今天吃南门那家新店的烤翅啊?他家的蜜汁味最好吃。” 保安愣了下,看了许温澜一眼,“你还挺熟。” 一旁的文嘉一将书包甩到胸前,开始翻找,拉链卡在一半发出刺啦声。 “我天天从这儿走啊。诶对了叔,他家今天鸡翅烤得怎么样?我昨天买的感觉有点焦。” 文嘉一仍在包里摸索,“我通行证好像被下午发的一堆卷子压到底下了。”厚重的外套下本就不便行动,手在里面缓慢地翻找。 保安的注意力被这话拉回,看向她:“还是得拿出来看一下。” 文嘉一听到,作势要将包翻个底朝天:“要不我全倒出来找?” “叔,证肯定有,我们一班的。主要是再耽误,等会儿晚自习该迟到了。班主任的课,迟到可惨了。”许温澜迅速接话。 就在这时,保安亭里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后门!后门!看一下三号监控是不是有问题!” 保安下意识扭头看向监控屏幕,有点不耐烦地对她们挥挥手:“行了行了,快去快回啊。” “谢谢叔!下次我们一定提前把证件和校卡放一起。”许温澜立刻应道,拉上文嘉一就走。 文嘉一边走着,还不忘把书包拉链拉上,“明天是得把证放好。” 两人快步出了后门。 鸡翅的焦香逐渐远去,文嘉一勾着她的手臂,率先一步踏上斑马线,“今天咱运气还挺好。不过你怎么知道那鸡翅是哪家店的,不是新开的吗,你去过?” “没啊。” “喏,不就这家吗?”许温澜向前抬了抬下巴,文嘉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家“老杨烤鸡”的花色招牌就在街对面闪着橙光。 “刚刚在后门一眼就能看到,招牌上又写的烤鸡,我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是。”许温澜得意挑眉,两人并肩汇入了川流的人群,刚刚提着一口气才总算松了下来。 “怎么样我的演技?简直天衣无缝!”文嘉一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许温澜,脸上飞扬着藏不住的神采。 “是是是,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许温澜笑着应和,习惯性地抬手看了眼手表,“快走,离晚自习不剩多少时间了。” 她们沿着街边快步往前走。就在这时,许温澜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脚步稍缓,目光落在了马路对面。 “哎,”她声音如常,但语气里多了一丝提醒的意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你看那辆银色的车。” 文嘉一正兴高采烈地说着待会要点什么,闻言一愣,顺着她目光看去,表情瞬间凝固了——“我去!班主任的车!” 两人心里同时一慌。正好身边就是一个公交站台,有几个人在等车。许温澜见此情景,立刻拉着她融入了等车的人群,仿佛她们本来就在这里等车。 文嘉一心领神会,立刻戏精附体,抬头盯着公交线路图,开始一本正经地胡扯:“呃……许温澜,我们是坐……坐108路对吧?下一站是东山路还是洪翠新苑来着?”她紧张得根本没看线路图上写了啥,随口编了两个地名,手指在空中煞有介事地比划着。 许温澜强装镇定,配合地凑过去看那张根本不存在的线路图,眉头微蹙,仿佛在努力回忆一个难题:“好像是……东山路吧?不对……108路有经过这里吗?” 话音未落,旁边突然响起一个清脆又充满正义感的声音:“同学!你们说的108路早就改道了,不停这站了!” 两人吓得一激灵,猛地转头,看见一个戴着红袖章、举着小旗子的少先队志愿者小姑娘,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们,眼神里充满了“你们信息太落后了”的无奈和“幸好有我”的自豪。 她们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干巴巴地齐声回应:“……哦,谢谢啊。” 小姑娘满意地点点头,继续维持她的交通秩序去了。两人用余光瞥着班主任的车终于驶远,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文嘉一一脸生无可恋,压低声音:“我们两个高中生的尊严,在今天,彻底崩塌了。” 许温澜低头拉着她,逃也似的走,脸上有点发烫:“快走......这回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几分钟后,两人总算如愿到达小吃店,里面人声鼎沸,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她们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剩下的两个空位坐下,周遭浓郁的饭菜香和热闹的聊天声让气氛显得轻松了不少。 文嘉一深吸一口气,一脸满足:“终于活过来了!” 许温澜笑了笑,但目光不自觉瞟向墙上的时钟,毕竟晚自习六点半就要开始了。 老板忙得脚不沾地,她们点的蛋肉炒年糕和鸡排饭迟迟没上来。周围的食客都换了一拨,这边桌上的一次性筷子却还安安静静地躺着。 又过了几分钟,许温澜忍不住叫住路过的一个服务员:“你好,我们的蛋肉炒年糕和鸡排饭能快些吗?我们比较赶时间。” 服务员匆匆应了句“马上就好,在炒了!”又钻进了后厨。 等到两个热气腾腾的盘子终于端上来时,之前还是深蓝的天色现在像被泼了墨,许温澜看了眼时间,心里咯噔一下——六点二十了。 “来不及了,”她压低声音对正要动筷的文嘉一说,“咱得打包。” 文嘉一哀叹一声,看着眼前热乎得滋滋作响的鸡排,痛心疾首,但还是果断举手:“老板!打包!” 她们胡乱扒拉了两口,就把几乎没动过的饭菜匆匆倒进塑料饭盒,塞进书包。即使拉上了拉链,一股混合着炒年糕的锅气和炸鸡排的焦香还是从包里逸散出来。 冲出店门时,晚风的凉意比起白天更甚。两人朝着学校方向狂奔。 等她们气喘吁吁地拐过后街的转角,穿过马路,学校后门悬挂的红色电子钟赫然映入眼帘——6:25。 这么一来,两人心里最后那点侥幸也被扑灭了。刚才狂奔的那股劲儿一下泄得干干净净。 她们重重喘着气,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一方面是实在没力气跑了,浑身发软,胃里又空落落地饿着;另一方面,文嘉一下意识地扶了扶书包,刚跑得那么快,真怕里头的油渗出来,把书包弄脏就更麻烦了。 “完了,迟定了。”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放弃。 “嗯。”许温澜简短地应了一声,也无力再多说。 反正已经迟了,再跑也于事无补。两人默契地选择了走路,速度不快,甚至有点磨蹭,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不过她们心里还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班主任今天也会像平时那样晚几分钟才到呢?这谁说得准? 她们就这么拖着沉重的步子,慢吞吞地挪到教学楼楼下。 就在她们准备踏上楼梯前,文嘉一下意识地抬头往三楼走廊瞥了一眼。只一眼,她就像被定住了一样,猛地拉住许温澜,声音都变了调:“……看上面。” 许温澜的心猛地一沉,抬头望去—— 她们班的教室门口,黎尹正倚着栏墙站在那里。 第13章 抽象简笔画 两人硬着头皮走上三楼,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沉重又虚浮。方才诱人的饭菜香此刻简直像公开处刑,浓郁得让她们自己都脸红。 三楼台阶的转弯处,黎老师几乎是在楼口等着,她听到脚步声转了过来,目光落在她们俩明显跑过、又带着点心虚的脸上,最后似有若无地从文嘉一身后的书包上掠过。 空气安静了几秒。文嘉一和许温澜屏住呼吸,准备迎接一场盘问的暴风雨。 黎老师的语气虽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但听不出太多责备:“你们今天迟到了啊。”她目光扫过紧张的二人,顿了顿,才侧身让路,声音放低了些,“下次注意。先进去吧。” 就这么简单?两人都愣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哦,好,谢谢老师。”文嘉一率先反应过来,赶紧点头,拽着还有点发懵的许温澜,从老师身边溜进了教室。 全班同学的目光或多或少地跟随着她们,空气中漂浮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窃窃私语和低笑。两人低着头,快步走向各自的座位。 许温澜刚坐下,露攸宁就皱着鼻子凑近,压低声音笑道:“你们俩跑出去改善伙食了?” 许温澜刚接受完大家的注目礼,脸上还有点发烫,含混地“嗯”了一声。前排还有几个同学好奇地回头张望,嘴角带着了然的笑意。 文嘉一在教室另一头坐下,同样感受到了周围同学递来的好奇和调侃的眼神。她赶紧把书包塞进桌肚深处,心里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黎老师也慢步走进了教室,教室里很快恢复了安静。只是那若隐若现的饭菜香气,顽固地继续飘荡了一会儿,成为了这节晚自习里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 接连几天的风都带着上次溜出校门的叛逆劲儿,吹到周五下午,到底还是变成了雨。 最后一节是班会课,铃打过几分钟了,讲台上还是空着。班长于是起身去办公室找班主任。 教室里原本的安静松懈下来,塌陷成了一片低低的嗡鸣。外头的雨已下了一阵子,雨点争先恐后地越过护栏墙,涌向走廊,整个世界都被罩在一片宁静的沙沙声里。 露攸宁侧着头,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室内外温差有点大,玻璃上也自然蒙了一层水汽。她百无聊赖地抬起手指,在水雾上划过,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一些。 她顿了顿,几下勾勒出一个清瘦的侧影,不算多写实,但特征倒抓得刁钻——额前滑下的一缕头发,和那副她思考时会轻推一下的眼镜。 画完了,她咧嘴一乐,用笔帽轻轻戳了戳身旁人的手臂。 许温澜正算到一道几何题的关键处,笔尖一顿,辅助线上戳了个小墨点。她抬眼,顺着对方示意的方向看去,刚刚的思路彻底断了线——玻璃上的简笔画极抽象。 反应过来后,她嘴角轻轻一扬,唇间逸出极短促的一声“呵”,气音轻得几乎融进雨声里,但微微弯起的眼尾却没能藏住笑意。 许温澜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初中语文老师常说的那句“形散神不散”。别说,画得还真有点像。 她摇摇头,嘴角又牵起一点无可奈何的弧度,伸手把自已眼前那缕头发拨到耳后,什么也没说,低头想接着看练习册。 但笔尖悬着,迟迟没落下。 露攸宁笑得更甚,脸颊两边的酒窝浅浅浮现。有种微妙的暖意在她心中升腾又晕开。她心满意足地抬手,也不去擦那画,重又在旁边的雾气上捣鼓起来。 班长就在这时候推门进来,带进一阵潮湿的冷风。 “老师开会,这节自习。” 消息带来一小阵克制的骚动,很快又自发地平复下去。雨还在下,声音还是那么规律和催眠,衬得教室里翻书和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许温澜写不进题,侧身低头,从抽屉里摸出一包葡萄味软糖,撕开时,包装袋发出窸窣的轻响。她用指尖捏着袋子一角,自然地向旁边递过去,停在同桌的桌子上方晃了晃。 露攸宁偏头瞧见,眼睛像两轮闪着光的新月,毫不客气地从里面捏出两颗。把其中一颗塞进嘴里,腮边鼓起一个小包,一股葡萄甜香弥漫开来。 没人再说话。但某种比雨声更柔软的静谧,已悄然将二人笼罩。 第14章 理论三百回合? 正当众人以为这份宁静会一直持续到放学之时,教室后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阵潮湿的水汽和走廊的冷风。 黎尹老师挟着硬质的文件夹匆匆走进教室,鞋跟敲击地面的急促声响瞬间划破了室内的沉寂。 她几步迈上讲台,将手里的东西“啪”地一声放下,镜片后的目光迅速扫过全班。 “占用你们几分钟,说个急事。”她言简意赅,“刚开的会,学校决定,下周开始启动文理分科。” 这句话像一块石子,投入了原本平静的湖面,底下立刻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窸窸窣窣的骚动。原本低着的头纷纷抬了起来。 黎尹似乎早已预料到这反应,没给议论声扩大的机会,语速很快地继续道:“分科表我现在发下去。就是一张小条子,回去跟家长商量一下,慎重考虑。”她特意加重了这四个字。 “但是——”她话锋一转,“表不用家长签字,自己选好,把上面的个人信息填完,周一早读下课,各组小组长收好,统一交给班长。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下面传来几声零散又带着点兴奋的回应。 “班长,”黎尹朝第一排抬了抬下巴,“上来把表发了。就剩十分钟下课,抓紧时间传一下,不影响放学。” 班长应声上前,接过那叠薄薄的、却仿佛决定着未来方向的白色纸条。 黎尹交代完毕,像是卸下一项紧急任务,轻轻吐了口气,拿起讲台上剩下的教案:“你们接着自习吧,表传一下。周一记得带来。” 三言两语交代完,她又旋即转身离开了。前后不过几分钟,却不由分说地把文理分科这个重大选择砸进了每个人心里。 班长开始一组组地分发那张至关重要的小条子。随着纸张传递的哗哗声,不安和躁动在四周蔓延开来,窗台上噼啪的雨声仿佛也密集了些。 前排递来的纸条传到露攸宁手里。她捏着平滑的纸张边缘,目光快速扫过上面那几个简单的打印字——“文科”、“理科”,还有右边一行填姓名和学号的横线。最后却只把表压在了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下。 她没转头,但注意到了左手边的人接过表格后细微的动作。 许温澜拿到表,只瞥了一眼,便拿起摆在一旁的水笔。几乎没犹豫,就在“文科”旁的方框里勾下一个干脆的对号,填好姓名学号,把表格平整地放进了文件袋的夹层。 完成这一切,她的目光下意识向右瞥去,同桌的表被物理题压着,只露出一角。 下课铃在这片心思各异的暗涌中骤然响起。 “走了啊!”周围的哄闹声中,文嘉一的声音从前头传来,许温澜应了一声,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书包。她把拉链拉到头,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出声响。 周末时大多住校生都会回家,所以放学时大家也难免更加躁动些。 一旁的露攸宁也终于被这动静惊醒,从题海里抬起头。那张从书下抽出来的分科表只填了个人信息。她将其对折,翻开书,夹了进去。 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极轻地啧了一声,用一种介于自言自语和吐槽之间的音量嘟囔了一句: “物理的多物体动态平衡算来算去……真是麻烦。” 这句话没头没尾,轻得像羽毛,却恰好能落入正准备离开的许温澜耳中。 许温澜刚要迈出门槛的脚步顿了一下。她依旧侧身对着露攸宁,眼睫低垂下来,仿佛只是在检查自己的鞋带,用同样随意、平淡的语调接了一句: “嗯。虽然政治历史也背得头大,但总比错一步、步步错的好。” 空气安静了一瞬。 这场突如其来的、关于学科吐槽的简短交换,没有承诺,没有询问,甚至没有对视。只是在嘈杂的收拾声和离去的人流背景下,一次未道破的试探与回应。 ...... 周末,雨停了,但天气依旧阴冷。 许温澜靠在床头上,窗外是灰蒙蒙的天。 手机屏幕亮着,是文嘉一发来的几条语音,点开就是她元气十足的声音: “你想好了吧?以我对你的了解,肯定选文对不对!“ “我跟我妈说的时候,她非要我选理,说好就业,我差点没跟她理论三百回合!” “谁愿意天天跟什么自由落体、化学反应速率打交道,会疯掉吧...” 许温澜点开听着,眼底泛起笑意,敲了敲屏幕:当然选文。 理论三百回合?那很有耐力了。 除了学得心累这点,我总感觉物理化学学起来有点...冰冷? 手指划过屏幕,聊天列表往下,和露攸宁的对话框静静地躺着,头像依旧是某个眉目疏朗的男模特。 她们的对话还停留在很久以前,一条系统提示,和她发过去的周末作业清单。 她会选什么? 那个声音又飘回耳边,“物理......真是麻烦。” 许温澜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水。心里那点悬而未决的期待,像窗户上氤氲的雾气,悄无声息地渗入心间。 她指尖顿了顿,最终按熄了屏幕。 另一头。 “……所以,可选专业多、出路又广,理科的优势是明摆着的。”妈妈放下茶杯,做了总结陈词。 客厅里,红茶的香气若隐若现,和着一种平静的期待感,在温暖的空气中弥散开来。 “我知道。”露攸宁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缝,“……是需要好好考虑。” 爸爸试图缓和气氛,开了个玩笑:“咱们家还没出过大律师呢,学文也能创造历史嘛。” 她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来不及完成的笑容,凝滞的目光落在深棕色木质茶几的表面,其上的纹理深深烙刻着,如河流般蜿蜒。 “哎呀,反正周一才交,还有时间……”她语速很快,声音轻飘飘的,最后一个词几乎含在嘴里。接着,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重又换上了她惯有的、明亮的语气:“晚上吃什么呀?我有点饿了。” 第15章 单刀直入 周一清晨,二班教室里像是绷着一根无形的弦,周末的松弛被一扫而空。密密匝匝的低语声都带着一种目的明确的紧凑感。 许温澜走到座位时,露攸宁已经坐在位子上。 于是她放下书包,没有任何迂回,侧过脸,单刀直入: “你选的什么?” 露攸宁正从笔袋里拿笔,闻言,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下意识抬眼,却撞上许温澜那道沉静却不容闪避的目光。 她对同桌突如其来的直接有些意外,反应几秒后才伸手,从书包夹层里摸出表格。 那纸片的边缘被揉得有些毛躁,被摆在两人桌子中间,展开。 一个墨迹很重的勾,落在“文科”旁边的方框里。 “还能选什么。”露攸宁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仿佛这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决定。 许温澜点了点头,却只是从自己的文件夹里拿出了表格。 两人不需要多说什么,选择已然明朗。 早读下课铃刚响,各组小组长就晃着夹子过来收表,流程公事公办,很快完成了任务。 然而,这份刚刚落定的了然并没持续多久。 后门窜进来一个隔壁班的学生,熟门熟路地闪到后排,一把搂住一个男生的脖子。 “欸,刚我们班有人去问分班的事儿了,”他嗓门不小,带着点分享八卦的兴奋,“你猜老师咋说?” 周围几个男生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 “咋说的?” “是不是按成绩分?” 传话的男生一撇嘴,模仿着老师的腔调:“ ‘安排还没定下来,都少瞎打听!一切等学校通知!’——就这,直接给堵回来了。啥也没问出来。” 围着的几人顿时发出一片意兴阑珊的“切——”声,有人笑骂着推了那传话的一把:“滚蛋,净传些没用的消息。” 大家虽然只是待了两个月的新生,但对于学校的通知风格已经习以为常了——事事都要拖到安排实施的前一天,美名其曰,不能干扰学生的学习劲头。 即便是刚过去不久的国庆小长假,具体消息也是到放假前一天才公布。而在此之前,众人讨论和猜测几乎持续了半个多月。 就这样,各班躁动的氛围在临放假前几天已达顶峰,老师们上课时整顿秩序更是不堪其扰。 打闹声中,人群散开。但那句“一切等学校通知”,又在众人的心湖里漾开了层层叠叠的不确定性。 转眼又到了下午第三节课。2班,或者更贴切点说,是整个高一年级,都像浸在快要沸腾的热水里似的,表面平静、内里焦灼。 那句“等通知”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明面上的讨论,但不安和猜测仍在暗流涌动。 总算挨到又一次下课,2班数学老师抱着教案离开,教室里的沉闷却没能消散几分。 许温澜正低头整理笔记,文嘉一就抱着自己的椅子往她旁边的空位一坐,凑了过来,下巴搁在好友桌面高高的书山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一想到分班,我就浑身不得劲。”她声音闷闷的,“你说学校怎么想的,好不容易混熟了……” 许温澜停下笔,没接话,只轻轻“嗯”了一声。毕竟她现在心情的复杂程度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她的目光掠过旁边空着的座位——露攸宁刚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了。 “我不想跟你分开...”文嘉一继续嘟囔,“这下好了,要分班,悬了。” 正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疑惑地扫了一眼教室里那些同样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表情各异的同学,“也是怪了,按照以往来说,屁大点事都传得飞快。这回可是分班啊,这么大的事,反倒一点风声都传出来?学校的嘴是抹了502吗?” 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此时传来一阵骚动。半开的窗户那,一个1班的男生探进半个身子,朝他朋友使劲招手,脸上是压不住的兴奋。 他朋友立刻跑了过去,两人在门口低声而快速地交谈起来,不时发出些“我靠!”“真的假的?”的惊呼。 这动静简直是往滚烫的油里加了滴水,一下让半个班的人都竖起了耳朵。有人按捺不住,扬声问:“嘿,你是有什么内部消息吗?” 那传话的男生在走廊被众人目光聚焦,更有表现欲了,索性从前门走进来几步,还故意压低了点声音,却又足够周围人听清: “我刚去教务处帮老师搬东西,亲眼看到的!打印出来的分班名单就在主任桌上!” “理科零班有四个,文科零班就三个,1班2班3班。” 他先拍了拍自己胸脯,“我反正还在我们老班手下!”然后他指向最先知道消息的那个朋友,“他就惨了,被分到‘笑面虎’带的3班了!” “还有呢还有呢?”更多人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追问,“你还记得我们班其他人被分到哪去了吗?” 文嘉一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挤进去:“哎!看到我和许温澜了吗?文嘉一,许温澜!我们分哪儿了?” 那男生突然被打断,有点不耐烦,但还是快速回答:“你俩……都在2班!哦对,2班班主任还是黎尹。” 说完,他不再理会文嘉一,继续对着围上来的人群播报:“我想想啊……王景岚在3班,李墨白在1班……” 他掰着手指,名字一个个往外蹦。 许温澜在一旁听着,轻轻松了口气。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很重要的信息,音量不自觉地拔高: “哦对!最重要的!露攸宁,年级第一那个,在2班!还有你们班那年级第四...许温澜,在1班!我看得真真的!” 他话音刚落,刚回去要坐下的文嘉一就跳了起来,纠正道:“你刚不才说我和许温澜都在2班吗?!怎么她又跑1班去了?你真看清楚了?” 那男生被问得一懵,脸上闪过一丝不确定,挠了挠头:“啊?是吗?我……我再想想……好像是啊,许温澜是在2班……哦对对对!露攸宁!是露攸宁在1班!说反了说反了!” 那男生的纠正引得周围一片更大的哗然,质疑声和追问自己名字的声浪更高了。 许温澜还在座位上,但耳边的声音和她之间仿佛隔了一层棉絮,什么也听不清。 自从她清晰地听到了那句——露攸宁在1班。早上那得知同选文科才暂时散去的担忧,又瞬间聚拢起来,让她感觉心跳空了一拍。 想到这,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教室门口—— 露攸宁,不知何时回来的,正站在那儿,手里捏着卷子,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喧哗。 二人的视线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交汇上,露攸宁习惯性地想表现得毫不在意,摆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嘴角却只挤出一个微小而生硬的弧度。 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不受控制的“表情管理”,她又随即垂下眼睫。 许温澜在见到露攸宁身影的那一刻,注意力就全在“她有没有听到分班消息”这件事上,等她想起要递过去一个表达遗憾或者可惜的眼神,却只来得及捕捉到对方移开目光前那一闪而过的无措。 露攸宁没说什么,越过坐在最外面的文嘉一,如往常一样坐回到位子上。 许温澜突然觉得,刚刚同桌进门时的那个略显慌乱的神情可能只是自己的幻觉。 第16章 薄玻璃 文嘉一的声音像一捧慷慨洒下的阳光,在许温澜耳边雀跃地铺开一张蓝图,规划着高二分到同一个班后,要第一个冲去食堂新窗口抢排骨。 “真好,”她感慨道,目光灼灼,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庆幸,“我们还在一个班。 许温澜侧头看她,弯起的眼睫下漾开一个由衷的笑容,“嗯,是很好。” 在这充满变数的年纪里,好友依旧在侧,是喧嚣中少数确凿的安定感。 然而,这笑容的底下,还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她的注意力,无法控制地被身旁那片过分的寂静吸引了过去。 露攸宁坐在那里,像往常任何一个课间一样,微低着头。 但在文嘉一挟来的蓬勃暖意里,她周身却似自成了一道屏障,硬生生隔绝出一方冰冷的空气。 这种寂静,隐隐传递出一种信号,让许温澜心头泛起一丝微妙的酸涩。 好像...也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意。 上课铃突兀地响起,打断了文嘉一的畅想。“这么快,我回去了!”她边说着,敏捷地窜回了自己的座位。 文嘉一离开的瞬间,她们之间短暂地形成了一个独处的空间。 空气骤然变得粘稠、凝固。 许温澜想说些什么,打破这凛然的寂静,哪怕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上课了”。 终于,她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沉默地、例行公事般地,拿出了下节课的课本。 旁边的露攸宁,仿佛也被这道铃声解除了定格。 凝滞的冰面无声地裂开一道缝隙,让那异常的静止松动了一线。 ...... 周二下午,外头是温煦的太阳,难得比较暖和。即便经过了一节抑扬顿挫的语文课,那午后特有的沉滞和困倦也仍在班里飘荡着。语文老师前脚还没踏出门,大半个班都趴桌上补觉去了。 许温澜正低头整理错题。校服袖口包裹着她骨骼分明的手腕,从白色羽绒服袖管里探出头,在木制桌面上轻轻摩擦。 忽然,过道左边的同学侧过身,轻轻一抛,一个小纸团精准地滚过桌面,停在她的肘边。 “给露攸宁。”左边同学用气声说,朝靠过道那个方向眨了眨眼。 露攸宁就坐在靠过道的位置,裹着那件略显宽大的黑色羽绒服,像只栖息的鸟。高领毛衣被拉到下巴之上,半张脸埋在里面,露出鼻尖,只留一个专注的侧影。 她盯着桌面上摊开的练习册,眼神却没有焦点,右手无意识地转着笔。 许温澜见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忍打扰,纸团又轻,容易被窗缝中溜进的风吹走 。 于是伸出手,想将纸团放在那本被冷落的练习册角上,压住。 或许是许温澜的手掌落在书页上的阴影,又或许是有人靠近时突然升起的第六感,露攸宁猛地转回了视线,目光恰好撞上许温澜近在咫尺、正专注于放置纸团的侧脸。 露攸宁微微一颤,似从梦中惊醒一般,迅速将左手缩回,胳膊肘也从桌沿撤下,整个人往墙壁方向靠去,仿佛是要在自己和同桌之间空出一个安全距离。 这个动作让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了一声艰涩的“吱呀——”。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许温澜的动作僵在半空,纸团从指尖滑落,掉在露攸宁的桌子上。 她下意识缩回了手。 露攸宁没有抬头,整张脸仍埋在高领毛衣里,耳根迅速漫上一层薄红。她收回的左手握成了拳,小臂撑在抽屉下沿。 右手则拿起笔,无目的地在草稿纸上划了一下,留下一条突兀的短线。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一种无声的尴尬,在椅子发出的呕哑余音里,缓缓沉淀下来。 第17章 名单之外的暗涌 接下来的几天,黎尹向大家传达了学校通知——下周一正式分班,分班名单当天会贴在布告栏上。 而许温澜这边,她和露攸宁之间仍树着那道无形的薄玻璃。日常对话照旧,但总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生硬,仿佛进入了某种交接流程。 周五上午的大课间,文嘉一从过道上挪到许温澜身边,咬着酸奶吸管,含糊不清地问:“欸,我怎么觉得你这两天跟露攸宁...气氛怪怪的?闹矛盾了?” 许温澜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眉头一皱,显得有些困扰:“我也说不上来。”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想找个合理的解释,最后却只摆了摆手,“算了,随她去吧。” “是吗?”文嘉一将信将疑,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说:“哦对了,我刚才去办公室抱作业,看见露攸宁在走廊跟一班的学委说话来着,两人有说有笑的,估计是在打听新班级的事吧?她倒适应得快。” 许温澜整理卷子的动作慢了一拍。 “要分班了,提前熟悉一下也正常。” 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另一头,走廊上。 露攸宁正和对面的人挥手道别。 几分钟前,她刚从物理老师办公室出来,就迎面撞上了一班的学习委员。对方停下脚步,笑着打了声招呼。 几乎是本能反应,露攸宁脸上立刻浮现出她标志性的明朗笑容,流畅地接过了话头。两人站在走廊边交谈了几句,远远看去,倒真像是一副相谈甚欢的画面。 直到对方的背影离去,她嘴角的弧度才像退潮般缓缓落下,独自转身离开。 周日晚上,班级微信群。 几个同学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周末的综艺。 体育课代表邹正也在线。他个头很高,坐在最后一排,平时对什么事都显得淡淡的,带队跑操有人迟到,他也只是挥挥手让人入列。但上次有男生脚崴了,他二话不说,背上人就往医务室冲。 就是这么个人,大概是想把新鞋照片私发给妈妈,结果手一滑,一条与他平时形象大相径庭的消息直接砸进了群里。 【邹正】 妈妈,新鞋鞋到啦!还是荧光的。我宣布,你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爱你mua~ 随后附了一张图片,典型的直男俯拍,一双荧光绿的运动鞋在灯光下格外扎眼。 群里死寂了几秒,随即如山洪暴发。 【王泽宇】 邹正你号被盗了?!这语气是我能免费看的吗? 【佟龄】 新鞋鞋。。。邹正同学,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邹正! 【邹正】 撤回了一条信息 撤回了一条消息 “mua~是和阿姨新学的方言吗?啥意思啊邹哥?” “荧光绿好啊,半夜上厕所都不用开灯了。” “现在撤回可来不及了。‘全世界最好的妈妈!爱你mua~’ 已截图。” “笑死我了,邹正你人设崩得稀碎啊!”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调侃和表情包刷屏。邹正一遍遍的“发错了!!!!”和求饶表情包混杂其中,试图挽回形象,却只让这场由猛男撒娇引发的风暴愈演愈烈。 几分钟的热闹过去,屏幕渐渐安静下来。那点关于分班的压抑,似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冲淡了些许。 这个周日夜晚的另一端,教学楼的几间窗口依然亮着灯。 高一年级的几位班主任被临时召集起来,进行分班前的最终审议。会议桌上摊着那份刚刚由教学处初拟、尚处于保密状态的分班名单和上次月考的排名表。 尽管学校的顶尖生源主要集中在不参与公开排名的次改班和课改班,但眼下,这份关乎零班和普通班的名单,依然决定了大多数学生未来的学习环境。 这是老师们第一次看到具体名单,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审视与权衡的专注。 当审议到文科零班时,名单显示,上一次月考,在公开排名中位列第一的露攸宁与排名第四的许温澜并未被分在同一班级。 黎尹盯着名单思索,扶了扶眼镜,抬起头,目光扫过与会的几位同事,最后落在年级组长身上,语气平静而坚定地开了口: “主任,各位老师,关于这份初步名单,我有个请求,希望年级组能慎重考虑,将露攸宁同学分到我们班。” 她略作停顿,让信息被充分接收,才继续道:“这个孩子的情况大家可能有一些了解,中考失利对她影响不小,心气高,但遇事容易憋在心里,心理包袱重。” “这两个月来,我是看着她一点点从那种状态里调整过来,重新建立信心和节奏的。对她的心性和学习状态,我相对更了解。” “我绝不是怀疑其他老师的能力。”她话锋一转,语气诚恳, “恰恰相反,我是担心她换到一个全新的环境,一切都要重新适应,会不会让她刚稳定下来的心态受到不必要的干扰?她之前中考的教训就在眼前,这个风险我们不得不考虑。”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她的潜力毋庸置疑。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是保苗——确保这颗好苗子能尽量万无一失地茁壮成长。” “由我继续带她,是风险最低的方案。这既是为学生负责,说到底,也是为保住我们学校的尖子生成绩。” 话音刚落,1班的班主任——被学生私下称为“笑面虎”的男老师,便轻笑了一声,手指点了点桌上的名单: “黎老师,你的考虑我们都能理解。但是这样一来,你们班的尖子生源就过于集中了吧?我们剩下两个班还怎么竞争?这恐怕,有失均衡啊。” 会议室里的空气凝滞了几秒。其他老师未予附和,但沉默本身也是一种态度。 年级组长看着名单,眉头紧缩,显然也在权衡。他抬起手,示意了一下: “黎老师的出发点是为了学生,可以理解。但其他老师的顾虑也有道理。公平起见,如果黎老师坚持要露攸宁,那么你们班也需要调出一位同层次的学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黎尹身上。 “可以。”黎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似早已料到这一步,目光重新落回名单上,迅速找到了那个名字, “按照目前的名单,原本要分到我们班的王皓同学可以调整到1班。王皓在这次的公开排名中是第三名,他和露攸宁交换,应该可以平衡。” 这个提议一出,周遭的紧张气氛明显缓和了不少。 1班班主任虽与露攸宁失之交臂,但能得到年级第三的王皓,却也是不错的结果,他又恢复了那惯常的、笑意盈盈的神色。 年级组长见状,顺势敲定了方案。 “那就这么定了。露攸宁调整到黎老师班上,王皓调到3班。其他基本不变。” 会议又持续了一阵,才在夜色中散去。 黎尹独自收拾着教案,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 她达到了最主要的目的,至于代价,在她看来,是必然而值得的。 一份谁也不会预料到的新名单,就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悄然成型。 而这些涌动的暗流,仍被隔绝在夜晚的宁静之下,等待着沐浴周一的阳光。 第18章 死要面子活受罪 周一还是到来了,布告栏前围着一大伙人,一束束急切的视线打在那几张纸上,来回流转,搜寻着各自的名字。 许温澜的目光在名单上停顿了一瞬,心底升起一团庆幸,转而又迅速落回现实。 以露攸宁这几天的态度,说不定会因为没去成一班而失望。 她抬眼望去,露攸宁侧对着这边,视线扫过名单时不见丝毫波澜,随即转向身旁的佟龄,熟稔地交谈起来,语气里浸着饱满的热情。 这个反应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测——能这么自然地跟别人说话,唯独要避开我......这是早就翻篇了。 心头刚泛起凉意,却听见身边传来一声轻笑。 许温澜转头,是杜暄然。她正对着露攸宁那个方向,翻了个小小的白眼,用微弱的音量嘟囔了一句: “又来了。心里越虚,脸上笑得越欢。” “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话不偏不倚地钻进许温澜的耳朵里,让她有些错愕。 杜暄然说完就叹了口气,挤出人群,留下许温澜站在原地。 所以...那笑容是装的? 却又下意识摇了摇头。她表演得这么卖力,不管是因为去不了一班,还是怕甩不开我,意思都已经足够明确。 她连多看一眼都嫌麻烦。 这个结论一出,胸中顿时传来一股浓浓的涩意。 许温澜扯了下嘴角,觉得有点可笑。她拉高校服拉链,转身对文嘉一说:"走了,脚冷。" 金属拉链轻轻勒住喉咙,这阻塞感让她清醒了些。 有些东西摊开了看没意思,就像雨后积水的泥泞路,踩上去才知道深浅,但最好的办法是直接绕开。 她没再去看那个刺眼的笑容,也不愿再深究杜暄然那句话的指向。 凛冽的风不时地擦过布告栏,被只用胶布固定了四角的纸张缝隙切割成细碎的噼啪声。 在那片喧闹声中,只有露攸宁自己知道,名单映入眼帘的瞬间,她心里猛地一空。 像是脑海里有根紧绷的橡皮筋突然松开,震得她指尖发麻。 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她——想立刻转头去看许温澜的反应,想知道对方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为这意外的重逢而惊喜。 但这欣然只存在了一刹,残存的那点理性重新涌了上来,又如冰水般兜头浇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分到一个班又怎么样?我这几天躲着她,她肯定觉得我莫名其妙吧。现在凑上去,除了自讨没趣还能有什么结果?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那不如一开始就别抱期待。 这个念头像最终的判决,让她强行压下不知所措的慌乱,平静下来,甚至显得比看名单前更事不关己。 她移开目光,转向旁边的同样分到2班的佟龄,用最熟练的社交状态把自己塞了进去,仿佛刚才那几秒钟的失态从未发生。 铃声响过,各班学生按照名单涌入教室,陌生的目光在教室里无声地碰撞。有人低头整理书本,有人望向窗外,但每个人的余光,都悄悄扫过一张张新面孔。 班主任黎尹走进来,简单自我介绍后便将座位表投影在黑板上。教室里响起一阵拖动桌椅的嘈杂声。 露攸宁个子比较矮,被安排在第二排中间一大组,靠左边过道。许温澜则在靠门那个小组,第三排的过道旁。 文嘉一的座位刚好在露攸宁正后方。她放下书包,手指轻轻戳了下前面人的后背:“欸,露攸宁,我们这下成前后桌了。” 露攸宁回过头,脸上的笑恰到好处:“缘分呗。” 座位一落定,黎尹便熟门熟路地组织起班级选举,赶在下课铃打响前选出了班长和各科课代表。 新班级的骨架算是初步搭了起来。班主任前脚刚离开,教室里那层由陌生感织就的薄纱便被掀开了一角。有人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去找原班的朋友,教室里也响起了零散的交谈声。 许温澜从座位起身,走向讲台。 露攸宁正把课本塞进桌斗,察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走上讲台,像是朝自己这个方向来。 她抱着侥幸,似不经意地抬了下眼。 却和许温澜望向这边的视线撞个正着。心跳倏地快了一拍。 但下一秒,她就看见许温澜的视线越过自己,朝后方轻轻招了招手。露攸宁立刻垂下眼,把头埋得更低,手指胡乱地把那本刚放进去的书又往外抽了一截,假装翻找着什么东西。 耳根悄然漫上一点热意。 文嘉一从她身边经过时,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 而许温澜的注意力落在自己鞋尖周围的一小块地面上,直到文嘉一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才像是回过神来,一前一后地走出教室。 露攸宁这才停下手中无意义的动作。 走廊上人声鼎沸。 早上还在公告栏时,许温澜看到名单后的失神就被文嘉一尽收眼底,刚才好友那片刻的恍惚更印证了她的猜测,于是凑近了低声问: “你没事吧?怎么自从看了名单后就没什么精神。” 许温澜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个笑脸:“没事,可能就是早上有点没睡醒。” “少来,”文嘉一瞥她一眼,却也没再追问,只是挽住她的胳膊加快了脚步,“快点,去晚了小卖部好吃的面包就该卖完了。” 等她们回来时,露攸宁正侧着身子和新同桌说笑,音调比平时高一些,仿佛沉浸在这场愉快的交谈里,对门口的动静浑然未觉。 第19章 旧友空降 班委选举的喧嚣落定,但新班级中真正的情感联结,是在之后两天零碎的课间互动里悄然生长出来的。 露攸宁的社交引力仿佛与生俱来,迅速在新集体中形成了一个温暖的磁场,改变了周围的生态。 新班级建立不过两天光景,课间就有同学倚在她桌边闲聊;走廊相遇,她也能熟络地拍着新同学的肩膀打招呼。 一阵阵笑语从她那片角落漾开——或是为了一包零嘴,或是因几句对热播剧集的讨论。 她侧耳听着,眼梢带笑,总能稳稳接住话茬。那份熟稔,仿佛大家早已是旧相识。 文嘉一也很快认识了新的伙伴,是坐在她斜对面的一个活泼女生。有时下课铃一响,那女生便会蹦过来,搂着文嘉一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两人于是常常挽着手出去玩耍打闹。 然而,新班级的融入,对于内敛慢热的许温澜来说却并非易事。 当文嘉一被新朋友拉走,露攸宁那边的谈笑声又如海浪般一次次漫过来时,许温澜就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周遭的空气仿佛被划分成了不同的区域,她被困在寂静的这一隅,明明身处同一间教室,却像被一层薄膜隔开了,身边的热闹听起来有些模糊,又格外清晰。 她不是离了谁就活不了的类型。这种独处的空隙,她尝试用一些具体的事情填满。比如,更认真地预习下一节课的内容,或者把错题本拿出来,一道道地重新演算。 但偶尔,不由自主地,视线里会映入斜前方那个活跃的身影。 她看到露攸宁和新同桌聊天笑得前仰后合,看到有人自然地递给她一颗糖。 对方轻而易举的样子,让许温澜觉得,之前那两个月同桌的情分,薄得像一张被水浸过的纸,晒干后,之前的字迹已然辨不出模样。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不疼,但那微微发紧的感觉,却顽固地存在着。 她低下头,用力在草稿纸上画下一道清晰的辅助线,试图用思维的秩序去驱散那莫名的低落。 没什么大不了,她知道,情绪就像窗外的天气,阴一阵之后总会晴的。 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周四下午的第二节音乐课,上课铃已经响过,教室里的躁动却未止。 推门而入的却是班主任黎尹,身后还跟着一个女生。 “大家安静一下,”黎尹拍了拍手,将全班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介绍一下,这位是杭越同学,从今天起转到我们班。”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讲台旁那个身影上。 杭越站在那里,齐肩的头发柔顺地垂在耳侧,中分的刘海下是一张讨喜的圆脸。她天生一双笑眼,即便此刻只是礼貌性地微笑着,也让人觉得亲切。 她穿着合身的冬季校服,个子挺高挑,身姿挺拔,落落大方。 “大家好,我叫杭越。”她的声音清亮,语调不疾不徐,“很高兴能加入高一(二)班,希望以后能和大家互相关照。” 简短得体,配上那副天生具有欺骗性的甜美面容,轻而易举地博得了一波好感。 黎尹显然对她的表现很满意,镜片后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许温澜这边。 “杭越,你就坐那里吧。”黎尹指着许温澜旁边的位子——那里坐着一个脚上打了石膏的男生,“高灿,你行动不方便,换到后排靠过道那个空位去。” 被点名的男生如蒙大赦,赶紧抱着书本一颠一颠地挪了窝。杭越则提着书包,在全班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中,从容地走向那个新位置。 许温澜从那个身影进门起就愣住了。她的目光牢牢锁在杭越身上,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还有那习惯性微扬的下巴。 直到杭越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一股清浅又带着点冷冽的陌生洗发水味道传来,许温澜才像是猛地回过神。 “你……”她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眼里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和登时蹿升的亮光,“你怎么会……” 杭越将笔袋拿出,放在桌角,侧过脸看她,那双笑眼弯了起来,里面是真切的笑意。 她没回答,眼神在许温澜脸上逡巡了两秒,却注意到朋友似在强打精神,眉头蹙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等会儿再说。你先告诉我,谁惹你不高兴了?” 这句话与其说是直接,不如说根本就是是个了然的结论。 许温澜下意识想否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在杭越这个昔日好友面前,很多伪装都显得多余。 她顿了下,随后也放低了音调:“没谁。你先说,你怎么突然来了?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爸工作调动,挺仓促的,就这么过来了。”杭越说得轻描淡写,她拿出课本,动作不紧不慢,“我本来要被分去三班的,临时查到你在这儿,跟年级组沟通了才调到这来。” 她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许温澜看着身边人熟识的脸庞,一直有些发沉的心,像是突然被打捞了上来,随之又被粲然的光辉笼罩。 她忍不住用胳膊轻轻撞了一下杭越,语气里带上了许久未有的、鲜活的埋怨:“你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杭越被她撞得晃了一下,也不生气,反而笑着瞥她一眼,学着她的样子撞了回去,力道却轻得多:“想给你个惊喜不行啊?” 两人你来我往的小动作、几乎头碰着头低声交谈的姿态,自然形成了一个旁人难以介入的气场。 许温澜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肩颈处绷了几天的线条,在杭越到来的短短几分钟里,已经悄然松弛了下来。 黎尹交代完便离开了教室。音乐老师也还没来,教室里的低语再次响起。 许温澜和杭越显然还有满肚子话要说,两人凑近脑袋,准备继续刚才的话题。 尽管她们声音不大,但那骤然形成的亲密,还是像磁石一般吸引了不少目光。 附近几个同学交换着好奇的眼神,时不时这个看向新组合。文嘉一也频频侧目,脸上是藏不住的探究,但碍于已经上课,不好直接过来询问。 这些或明或暗的视线中,有一道目光格外沉静,也格外用力。 露攸宁没再回头。她挺直着背,翻开音乐书,视线落在空白的五线谱上,很感兴趣的样子。 但光滑的书页边缘已经被她无意识捏得微微发皱。 刻意压低的声调里,那种久别重逢后的特有热切,像梅雨天潮湿的空气,铺天盖地般地蔓延过来,一阵酸涩的凉意从胸腔里升起。 许温澜偶尔泄露出的一两声极轻的笑,清晰地传入她的耳廓。 那是过去几天里,她从未听到过的放松和愉悦。 她觉出一种莫名的焦躁,像被困在了一个无处可逃的透明盒子里。 这时,音乐老师抱着教案匆匆走了进来,简单的开场白后便开始了授课。许温澜和杭越这才不得不暂时停下交谈,坐正了身体。 一整节课,露攸宁都听得心不在焉。老师的讲解变得遥远而模糊。 她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飘向身后。 好像有一张无形的网,捕捉着任何一丝来自那个方向的动静——杭越偶尔的低声询问,许温澜带着笑意的简短回答,甚至还有那因二人共用课本传来的纸张摩擦声。 下课铃终于响了。 老师刚宣布下课,教室里瞬间活络起来。露攸宁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和新同桌朝教室前门走去,她试图专注于同桌抛出的话题里,却发现自己答非所问。 眼神又状似无意地扫过许温澜的座位。 许温澜正侧头和杭越说着话,嘴角还带着未褪尽的笑意。 几分钟后,露攸宁跟在同桌身后回到了教室,随即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脚步一转。 她站定在许温澜桌前,微微垂眼,语气尽量平淡,但语速比平时稍快一点: “你上午英语课笔记记了吗?我好像漏了一段。” 第20章 她的凑单谎言 许温澜聊得正起劲,习惯性忽略了身旁的动静,还想接着说什么。却注意到杭越的目光越过了自己,还透着一丝探寻的意味,于是循着这视线回了头。 直到她看清站在桌边的人是露攸宁,意识才骤然回笼。 大脑迟滞地处理着眼前的信息,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语气里盛着的是被打断的茫然和困惑。 前后不过几秒钟,支撑着露攸宁来搭话的冲动劲却已冷却了一大半。她只得强装镇定,轻飘飘抛下一句“算了,我问问别人”,旋即转身离开,简直像一阵风。 周边的空气里安静了一瞬。 许温澜还维持着半侧身的姿势,话卡在喉咙里,只来得及捕捉到那个远去的背影。 她怔在原地,脑子里反复播放刚才的画面,好不容易梳理完毕,却只剩一个念头浮出水面——她这算什么意思? “嚯。”一旁目睹全程的杭越发出一声短促的音节,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看向许温澜,“你这同学......挺有意思啊。” 许温澜回过神来,却没接话。 几乎是前后脚,文嘉一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脸上的兴奋毫不掩饰,人还没站定,声音先到了:“可算能过来了!刚一直被劳动委员抓着核对值日表。” 她说着,目光灼灼地投向了杭越,“这位美女是?许温澜你不够意思啊,之前可一点风声都没透露过!” 许温澜被文嘉一这架势逗得有些想笑,刚刚浮现的未定情绪也暂时被冲散了。她对着文嘉一开始介绍:“这是杭越,我初中朋友。” 又冲着文嘉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对杭越说:“这是文嘉一,我在这的......同伙。” 文嘉一自动忽略了许温澜语气中的戏谑,立刻顺竿爬,亲热地靠近杭越,还放低了音量,仿佛要分享什么重大机密:“太好了!你来了许温澜可算有人管了!你都不知道她之前......” 杭越那双笑眼亮了些,身体微微前倾,流露出很大兴趣似的,顺畅接话:“哦?她怎么了?快跟我说说,”她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旁边略显无奈的许温澜,有些小得意,“我这里可有的是她的黑历史。” 许温澜看着眼前迅速达成战略同盟的两人,忍不住伸手轻推了下杭越的肩,佯装恼怒,口吻中却和着笑意:喂!我还在这呢,你们这才认识几秒啊就倒戈了?” 这时,上课铃恰如其分地响了起来,清脆而急促,救场一般地叫停了这场针对许温澜的“讨伐会”。 文嘉一脸上的期待瞬间转为懊恼,在匆匆往自己座位跑之前,还不忘回头补充一句:“杭越,下次再聊!我一定要听听她的初中事迹!” 杭越笑吟吟地朝她点了点头。 文嘉一那活力满满的身影印在许温澜眼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耳边传来杭越的声音:“看来,你身边这群朋友还都挺可爱。” 许温澜收回目光,对上好友含笑的视线,一种久别重逢的慰帖在她胸中洋溢开来。 又挨过了一节课,疲惫无声地渗透进了教室的每个角落。 坐在杭越前面的佟龄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对着同桌小声抱怨:“好饿啊……下午排四节课,简直是酷刑。” 话音刚落,后排的杭越便接收到信息,从书包侧袋里摸出一板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咔哒”一声利落地掰下几块。 她先拿了一块给身旁的许温澜,随即将身子往前靠,手指轻轻点了点佟龄的肩膀。 佟龄疑惑地回过头,一块方方正正的巧克力已经递到了她眼前。 “撑住,”杭越朝她眨了下眼,唇角漾开一抹令人舒心的笑,“革命快胜利了。” 佟龄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接过巧克力:“谢谢啊!你人真好!”她低头看了看包装,“这包装挺好看,在哪买的呀?” “就学校后门,左拐第一家便利店,”杭越答道,又转向被吸引注意力的佟龄同桌,顺手掰下一块递过去,“你也来一块?” “谢谢!”女孩笑着接过,凑近看了看,“哦我知道这家,它家有挺多好吃的零食。” 许温澜吃着巧克力,感受到佟龄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便自然地接话道:“这家周三经常有第二件半价的活动。” “真的啊?”佟龄眼睛一亮,“那下次可以一起去逛逛。” “好啊,”许温澜点点头,语气温和。 一边的杭越转身,又看向了后排两个女生,“你们要尝尝吗?” 几分钟内,杭越为发起者,许温澜适时地补充信息,一种友好的氛围便悄然形成。巧克力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伴随着几句关于便利店和零食的轻松闲聊。 许温澜依旧话少,但那股曾密不透风地包裹着她的低落感,已然消散。 听着身边的交谈,她感觉自己正慢慢落回到原来那熟悉、自在的状态里。 晚自习的课间,教室里的灯光比白天亮堂几分,少了些喧闹,多了份沉静的忙碌。 许温澜从本子里取下英语笔记的活页纸,指尖在纸张边缘停顿了一下——白天露攸宁那句“我问问别人”和仓促的背影,此刻重又在她的脑海中回放。 真不像是她露攸宁会做的事。 她站起身。 走到露攸宁桌前时,对方正单手托腮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右手里的自动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悬在摊开的作业本上按动着。 许温澜的脚步停在桌边,阴影落在摊开的书页上。 露攸宁像是察觉到什么,目光收回,落在许温澜脸上时顿了一下。她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手中的笔“咔嗒”一声按出了笔芯。 许温澜将那张纸推到她面前,用指尖压住:“你之前要的笔记。” 露攸宁眸子低垂,喉咙间轻轻滚动了一下,最终却只化作一个几乎听不清的“谢谢”。 “嗯。”许温澜应了一句,收回手,转身向座位走去。 露攸宁看着桌上的笔记,又飞快地抬眼望了望许温澜离开的背影,伸手将纸张往自己这边挪了寸许,任由那张纸安静地躺在桌面,试图消化这份让她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善意。 第二天大课间,露攸宁独自往教室外走,后脚刚踏出门槛,就被从走廊拐角处冲过来的杜暄然一把挽住了胳膊。 “巧了,快陪我去小卖部!”杜暄然语气急促,“我们班物理老师拖堂,我快饿晕了。” 她拉着露攸宁就往楼梯口走,边走边叹气,“我都有点后悔选理了。这么费脑子的课还拖堂,我一下课就跑出来了,跟逃难似的。” 露攸宁被她带着往前走,有些心不在焉地笑了:“你哪天不像逃难?” 杜暄然停下脚步,侧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欸,你又想什么呢?” “少瞎猜了。”露攸宁下意识否认,视线却不自觉地飘向旁边。 杜暄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只是拉着她继续往小卖部走。 结账时,杜暄然看着露攸宁“顺手”拿起的葡萄味软糖——两包,不禁挑眉:“另一包是买给我的?良心发现了啊今天?” 露攸宁把糖放进购物篮:“你想得倒美。” “哦——”杜暄然拖长了音调,眼里满是揶揄,“那是给谁的啊?” 露攸宁没理,只是加快了结账的步伐。 回到教室时,露攸宁手里拿着一瓶饮料和两包葡萄味软糖,目不斜视地走向许温澜的座位。 许温澜正低头发呆,感觉到有人靠近便抬起头。 露攸宁一副不经意的样子,把一包软糖放在许温澜桌角,动作却略显匆忙:“买一送一,凑单的。” 说完便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许温澜的声音:“谢谢。” 露攸宁脚步一滞,又听见撕开包装的细响,不自觉地偏过头。 许温澜正捏着一颗软糖仔细端详。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将那一抹紫照得透亮。 软糖的甜意在许温澜口中化开。 她知道,学校的小卖部从没有什么促销活动——那家店向来只会坐地起价。 第21章 够不着 今天上午第四节是班主任黎尹的英语课。离下课还有十分钟,她合上书,敲了敲讲台。 “我说两件事啊。”教室里细微的骚动平息了。 “第一,下周二、周三进行期中考试。第二,考完后,我们按这次期中成绩重新排座位。” 教室里刚达成的安静松动了一下,窃窃私语声便随即从各处渗了出来。 “成绩出来后,按排名依次选座,”黎尹抬高了声音,压下嘈杂,“另外,我们每周会整体平移一次座位,避免有同学一直坐角落。” 她转身在黑板上画出七列座位的草图,“座位还是按2-3-2排列,就是左边两列、中间三列、右边两列,一共三大组,每组中间隔着过道。” “每周向左平移两列。靠窗的同学注意反光问题,自己把握好选座策略。” 她的视线缓缓压过每一个人:“行了,消息带到。现在,把注意力放回课本。” 午休过后,离第一节课还有几分钟。 杭越转过身,手肘撑在许温澜桌面上,顺便把刚画的简易座位图挪了过去。 “要换座位了。”她眼睛发亮,“许温澜,你想好选哪儿了吗?” 许温澜笔尖点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中间组第三排,靠右边过道。平移起来能晚点轮到靠窗反光的位置。” “同意!”杭越打了个响指,“那我预定在你右边隔一条过道的座位。平移之后我们就能做好几个星期的同桌了。” 文嘉一刚从门外进来,打着哈欠,看向草图感叹:“还在门口就听到你们讨论的声音了,动作挺快啊。那我争取坐你们后面,我补药看反光黑板啊......” 杭越朝她笑笑:“加油,考好些,位置任你挑。” 文嘉一哀嚎一声:“最近这数学太难了,我觉得悬乎。 许温澜合上英语作业,平静地接了一句:“尽力就好。” 文嘉一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像是想起了什么,皱着鼻子转向杭越:“对了,你最近小心点五班那个赵临宇。” 杭越正低头整理桌面,闻言动作一滞,抬起眼来,眸中带着几分疑惑:“谁?” “就......一个体育生,人高马大的,家里挺有钱,觉得自己特帅。” 文嘉一嘴角一撇,语气里透出毫不掩饰的嫌弃,“他前几天在办公室门口堵着我,问我‘你们班那个新来的,叫什么,有没有男朋友’。” 她模仿着对方轻浮的语气,随即不屑地别过脸:“我直接回了句‘关你屁事’就走了。” “不过他那号人,保不齐还会自己凑上来。你要是遇上了,千万别给他好脸色。” 杭越脸上没什么波澜,只轻轻嗤笑一声,仿佛听见了什么与己无关又极其无聊的琐事。 “知道了。”她唇角一弯,顺手把纸团扔进了桌边垃圾袋,“谢谢提醒。” 一阵铃声漫过走廊,短暂的闲谈戛然而止。 转眼到了周末。 许温澜坐在书桌前微微晃神,想起周五关于选座的讨论,晃了晃脑袋,重又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复习资料上。 历史试卷铺展开来,摆在其上的手机屏幕里,是上次月考的答题卡。 她的视线聚焦于那道论述题,左上角显示扣五分。 因为学校阅卷都是机改,答题卡自然也不会发下来,只有试卷能留在学生手里,而当时的答题情况和各题的得分只能通过登录账号查看。 脑海里又播放起了那次断层第二的考试结果。 她摘下眼镜。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了捏睛明穴,把杂念清了出去。 老师讲解时强调过,这种题最重要的不是知识积累,而是在材料中找出核心踩分点,再加以概括。 她又细读了一遍材料,强迫自己跳出平时背下的知识点,专注于文本本身,在材料中找寻标准答案的源头。 “女儿,先别写了,出来端菜,准备吃饭了。”她爸的声音伴着敲门声响起。 许温澜的思绪从历史的烟云中被拉回。 算了,吃完饭再说吧。 “来了。”她摁了下关机键,从桌前起身。 许温澜从厨房端出最后一道菜——她最爱的啤酒鸭,也是她妈妈的拿手好菜,稳当地放在饭桌上。 红烧鱼、辣椒土豆丝、清炒生菜......还有蒸蛋羹。 她坐下,嘀咕了一句:“又是蒸蛋啊?” 听闻此言,她爸笑了:“欸,你都几年没吃过了,哪来的‘又’?可别被你妈听见,不然她下次不给你做了。” 许温澜的目光在那碗黄澄澄的蛋羹上停留了一瞬。 她小时候就这样,喜欢什么就恨不得顿顿吃,直到彻底腻烦。 蒸蛋就曾是她狂热名单上的一员,以至于后来的很多年,她一看到就条件反射般地失去胃口。 长大了才明白,喜欢的东西也是需要节制的。 现在的她当然不再那么极端,只是身体仿佛还保留着童年的记忆,在看到这道菜时,会下意识地生出一点小小的、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的抗拒。 前脚话音刚落,妈妈就从厨房里出来了。父女俩默契噤声,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尝尝,这次烧得咋样?”她爸冲着许温澜指了指那盘土豆丝。 她夹了一筷子土豆丝,点头:“好吃,挺脆的”。 老爸得意地看向妈妈,开始挑事:“听见没?好吃!我这火候,拿捏了。” 对方却只从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白他一眼:“得了吧,要是天天指望你做菜,我女儿早被你带得营养不良了。你也就炒个土豆丝、生菜这些的能拿得出手。” 一听这话,嘴角的弧度背叛了他佯怒的眉头,“哼,懒得跟你争。”转而开始夹菜。 这样的场景许温澜见多了,现在,她的眼里只有一桌子在学校吃不到的好菜。 她伸手夹了一块白花花的鱼腹肉。 周一清晨,电子钟刚从7:00跳成7:01,数字还微微颤动了一下。 天色将明未明,呈现一种灰蓝色。隆冬的寒气附着在窗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纹,勾勒着季节的脉络。 许温澜推开教室门时,一股带着露水气息的冷意涌进教室,与积蓄了几夜的沉闷空气悄然交融。 她把书包搁在椅子上,裹紧的羽绒服里还残留着周末家里那顿午饭的暖意。 熹微的曙光透过蒙霜的玻璃,变得柔和而朦胧,落在黑板上。那里除了前几天晚自习留下的数学题思路,还有左侧更新的值日表。 她和露攸宁的名字并排写在“黑板与讲台”后面。 露攸宁的座位此时还空着。 后门传来轻微的响动,她转头,是露攸宁走了进来,目光也投向了值日表。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一碰。 许温澜率先收回视线,踏上讲台,拿起透明塑料盒里的抹布,走向了厕所外的水池。 她拎着那块还有些滴水的抹布回来时,露攸宁略显费劲的侧影印入眼帘,举起的板擦勉强够到公式的边缘,留下几道淡白的印子。 那个高度对她来说确实有些勉强。 空气像是锈住了几秒。 许温澜本该直接去整理讲台,但看着对方僵硬的背影,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我来吧。”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融在晨光里。没等露攸宁回应,便站到她身侧,拿起刚洗的抹布抬手去擦那高处的白印。 湿抹布在黑板上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带走一片粉笔灰。 一时之间,二人距离太近,露攸宁从室外捎来的寒气清香,顺着穿堂风钻进了许温澜的鼻腔。 露攸宁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惊到,悬空的手条件反射地放了下来,又向后退开半步,让出空间。 她没看许温澜,只盯着那块被迅速擦干净的区域,低声道了句谢。 许温澜没应声,只是沉默地将高处彻底清理干净。 一滴冰冷的水顺着她的手腕悄悄滑进袖口,带来一丝清晰的凉意。 露攸宁转而面向讲台,开始整理讲台上七零八碎的物件。 不一会儿,露攸宁离开了讲台,许温澜这头的黑板也终于擦干净。 看来这场尴尬的值日总算结束了,她打算去洗个手。 却瞥见露攸宁正在黑板另一端,使劲踮着脚,去够一块粘得很牢的磁铁。 许温澜再次走去,伸出手,轻松地将磁铁取来,放在讲台上。 “够不着,可以说。” 其实她说完就后悔了,语气似乎太生硬。 露攸宁这回抬头看了她一眼,瞳孔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低下头,重又拿起讲台上拧干的抹布,擦着已经光洁的黑板下沿。 值日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中结束了。两个同样别扭的人,就这样笨拙地完成了她们共同的任务。 第22章 饶了我吧,让我多活两天 考试前一天,班上贴出了期中考试的具体安排和随机分配的考场信息。 当天晚自习结束前半小时,大家在班长的指挥下,把个人物品清空,桌椅按考场要求重新排列,多余的统一摆放到了教室后方和外面的墙边。 教室里回荡着桌椅摩擦地面的声响,熟悉的空间摇身变成了一个陌生的标准化考场。 考试在周二如期而至。连续两天,学生们带着文具穿梭在不同的楼栋、教室间。 监考老师一来,肃静便从各个考场笼罩下来。 除了试卷的翻阅声,只余笔尖在纸面刮擦的细响,窸窣、窸窣......如同春蚕在啃噬蚕叶,催得人心头发紧。 当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那统御了众人两天的压力,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骤然抽走。 晚自习照例要上,2班的教室再度被人群的声浪与松软的空气填满。露攸宁早早进了教室,书包还没放稳,就迫不及待地转过身,手里晃着政治选择题的试卷。 “第7题选什么?就是考政协职能那个,我纠结了好久,在B和C之间反复横跳。” 她话音刚落,坐在她后面的文嘉一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用双手捂住耳朵:“啊啊啊!露攸宁你饶了我吧,让我多活两天......” 露攸宁一愣,刚想说些什么。 “我选的C!但感觉A也有点道理……”文嘉一的同桌却立即接话开始了讨论。 附近其他人听到这边在对答案也纷纷翻出了政治试卷,凑过来想加入。 眼见捂耳朵也阻挡不了她们对答案的热情,文嘉一当机立断,拉起斜前方的朋友就往外走。 出了教室门才开始吐槽:“每次考完试都这样,明明已经定局的事,非要反复纠结。听到谁的答案和自己不一样就心慌,何必呢?又不是标准答案。” 此时,教室里的讲台下,露攸宁周围已经掀起了一小波对答案的热潮。然后又辐射到历史事件影响、区域地貌、政治经济题......讨论声此起彼伏。 与她隔着几列的斜后方,许温澜正和同桌杭越聊着天。露攸宁那边关于门户开放政策评价的争论声又高了些,乘着晚风飘过来。 许温澜被这高分贝打断一瞬,随机又拽回自己的思绪,接着刚才的话题。 她转向杭越:“我上周末在家重温了一遍《乱世佳人》。” “之前看还觉得遗憾,但这次看到最后,却突然觉得这样很好。”她语气平静却笃定,“她已经把真心一股脑地掏出来了,对方却装不懂,还故意曲解她。” “这时候再去追,就算追回来,也全变了。” 杭越若有所思:“哎,想起咱俩当初看这电影的时候,我还替斯嘉丽着急来着。” “也是哦,现在来看,即使挽留成功,也会变成白瑞德心里的一笔债。但凡有矛盾,他就可能翻旧账——当初我心软才重新接受的你,你倒为了点小事就指责我?” “差不多,但不止是心软,”许温澜摇了摇头,“不如说是施舍。他能永远站在道德高地,觉得是自己在包容她、拯救她。而斯嘉丽会永远欠着他这份‘原谅’。” 杭越沉默几秒,再抬头时,眼底已经映上一层了然的光彩:“所以她不追上去,避免了日后的一地鸡毛。” “如果梅兰妮知道会很欣慰吧。斯嘉丽就是这样一个哪怕在废墟里,也能找到生机的人。” 许温澜颔首,嘴角不自觉扬起了些,目光落回了书页之上。 这个关于坚韧与尊严的讨论,悄然消失在了晚自习寻常的暮色里。 接下来的两天,班级就维持着这样的生态。 露攸宁的身影活跃在各个讨论圈,从史料辨析到论述题逻辑;文嘉一嘛,见卷子靠近就躲,闻答案色变;而许温澜,课间更多是按部就班地回顾近期的错题,只参与到那些与考试无关的轻松话题里。 直到又一个周末过去后的周二上午,黎尹拿着几张打印纸走进教室,班里流动着的细微躁动才得以平息——成绩出来了。 走到讲台边,拉下了黑板上方卷着的投影幕布。随着“唰啦”一声,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成绩单被放在投影仪上,白幕瞬间被表格填满。所有人的目光都急切地搜寻着自己的名字。 许温澜的目光扫过最顶端——年级排名里,那个加粗的“1”清晰地印在她的名字那排。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睫毛颤动了几下,随即垂下目光,像是完成了一项既定任务,将情绪收敛得滴水不漏。 坐在讲台面前的露攸宁也看到了结果。她的视线在“年级第三,班级第二”上定格了一刹,心忽地向下一跌。 她脸上的笑容慰帖得温暖如初,只将所有的风浪按在深处,面容平静得像无事发生的海面。 杭越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班级第六。她挑了挑眉,表情轻松,对这个符合她一贯水平的成绩表示接受。 然后又用胳膊肘碰了碰许温澜,压低声音,带着由衷的佩服笑道:“可以啊你,年级第一!” 下课铃一响,文嘉一就哭丧着脸冲了过来,一把抱住许温澜的胳膊往外拽:“完了完了!二十多名!许温澜你快陪我去厕所冷静一下...我现在都能想到在墙角跟反光黑板作伴的情景......” 许温澜被她拖着往外走,听着好友的“哭诉”,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别慌,”她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尽量选前排。反光只能克服一下,笔记抄不到就找我要。毕竟近视,反光是暂时的,总比坐后排一直看不清强。” 下节是体育课。例行跑圈和热身活动一结束,就开始自由活动了。 没过多久,班主任出现在了操场边,招呼大家集合。 “趁着现在自由活动,按排名回教室把座位选了,速战速决,不耽误你们后续活动。” 众人三三两两回到教学楼,在教室门口等着。黎尹于是照着排名顺序点名,让学生排好队,再逐一进教室选择座位。 第23章 跟哥出去,亏待不了你 走廊上,许温澜站在队首,名字也自然是第一个被叫到。她走进空旷的教室时,目光便落在中间组第三排靠右过道的位子上——那个她早已计算好的最优解。 许温澜走向那个位置,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门外队伍里投来的注视,像无数道探照灯,让她觉得后颈微凉。 露攸宁站在门口,看着许温澜在那个理想位置坐下。 那个空座位就在许温澜旁边,像磁铁一样吸引着她的视线。 可坐那里太近了,近到每次侧头都会变成刻意的注视,近到连翻书声都要斟酌轻重。 而且,别人会怎么想?许温澜又会怎么想? 她立刻把这个念头掐灭了,又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开,快速锁定了斜前方的座位。 这个位置很好,视野开阔,离黑板距离合适,而且...而且不会显得她别有用心。 对,她选这个座位纯粹是因为它是个好位置,仅此而已。 轮到她了,她走向那个斜前方的座位,脚步没有一丝迟疑,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干脆利落。 仿佛那个紧挨着许温澜的座位,从来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许温澜看着她在自己斜前方坐下。 露攸宁没回头,脊背挺得笔直,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又似单纯好奇其他人的选择,望向教室外面。 许温澜收回目光,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只是隐约觉得,她们之间,好像达成了一种新的平衡。 几分钟后,杭越被叫到名字,走进教室,目光从许温澜身上掠过,落在了她右侧隔着过道的位子上,正是她计划中的位置,还空着。 她步履轻快地过去,对许温澜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不一会儿,已经叫到班级第十了,一个女生走进了教室。将近一米七的身高让她显得格外出众,长发整齐地垂在肩侧,银色的方圆眼镜后是一双沉静的眼。 她的视线先放在了许温澜的座位那,又随即移到了她身旁的空位上,确认后,她缓步走近。 “同学,”她的声音不大、礼貌,带着一种书卷气,“麻烦让一下。” 许温澜闻声抬头,起身让出了空间。 女生低声道谢,安静入座,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待所有人都坐定,文嘉一才从新座位那出来,慢吞吞地挪到许温澜桌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进来的时候,前四排都快被抢光了,”她撑在许温澜桌角,有气无力地抱怨,“就剩第四排最左边那个靠窗的宝座了。 “这下可好,每天看黑板都得跟反光斗智斗勇。” 许温澜看着她无精打采的样子,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慰:“至少还在前四排。” “也就这点安慰了。” 文嘉一撇撇嘴,直起身子,目光在许温澜和她的新同桌之间好奇地转了一圈,终究没多问,只是挥挥手,“走了走了,我要搬书回我的‘雅座’去了。” 座位选完了,众人纷纷回原位收拾起东西,搬向新位置。 交错的人影与收拾书包的细碎声响渐渐归于沉寂,待到最后一位同学抱着塞满的书本在新座位安顿下来,新的座位格局已然落定。 之后几天的时光,就在各自与新同桌的磨合和期中考试后的短暂松弛中悄然滑过。 周四下午的课间,教室里的氛围依旧带着换座后的新鲜劲。 一个身影的出现打破了二班原有的氛围。 赵临宇——五班那个靠着体育特长进来、出了名自信过头的男生,从后门进来,径直走到了杭越桌旁。 周围几个同学交换了下眼神。教室另一端的文嘉一见状,更是停下了笔,紧张地望过来。 他身形高大,单手插兜,另一只手随意地敲了敲她的桌角,语气轻佻又洪亮,似要向别人宣告些什么: “杭越是吧?别写作业了,晚上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语气熟稔。 嗅到这话的八卦味,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明显了,十几束视线牢牢锁在杭越身上。 他扫了一眼她桌上的数学卷子,带着点优越感补充道,“学这些有什么用。” 杭越从与新同桌的题目讨论中抬起头,脸上笑意一收,神色冷了下去,转为一种洞悉的清明。 看来这就是上次文嘉一提到的那个人。 还挺眼熟。好像是刚转来2班时,在办公室里打过一次照面,之后碰见他就会点头笑一下,权当打招呼了。 她回过神来,察觉到空气中出现了一丝异样的...汗臭味? 在赵临宇看来,杭越的沉默是害羞和默认,更加得意,于是身体前倾,还压低了声音:“别装了,每次走廊碰到都对我笑。我都懂。” 他佯装不经意,露出手腕上的昂贵手表,捋了一下泛着些油光的刘海,“跟哥出去,亏待不了你。” 听闻此言,杭越却露出了甜度满分的笑容,那双弯弯的杏眼,简直像融化的蜜糖。 她轻轻嗅了嗅空气,清亮的嗓音略带上了几分娇嗔: “哎呀,要不是看到你过来,我还以为谁把垃圾桶搬来这儿了呢。” 赵临宇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又定在他的名牌球鞋上,突然仰起头,像是发现了什么,眸子里还染上了一抹期待的华彩: “诶,你来之前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啊?” 赵临宇被这前后反差整懵了,听到杭越那句软刀子后刚要出口的话,此刻又吞了下去,下意识问:“忘了什么?” 杭越嘴角漾开亲和的笑意,用温柔的语调轻飘飘地将话语抛出: “忘了撒泡尿照照自己。” 话音落下后,她眉眼的弧度分毫未减,只是从容地整理了下校服袖口,仿佛刚才那句诛心之言只是随口一提的天气预报。 然后侧身,从赵临宇僵立的躯体旁和课桌之间的空隙,自然地绕了过去,像是经过了一团空气。 杭越走到许温澜桌边,挽住她的胳膊,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走吧,陪我去趟厕所。” 语气亲昵又随意,好像刚才那个用甜美嗓音输出刻薄话语的人只是众人的幻觉。 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赵临宇才带着青白交错的神情,狼狈地出了2班教室。 有些目睹全程的同学们憋着笑,相互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第24章 我当然是给你递刀的那个 走廊里,许温澜和杭越从后门出来,将教室门在身后带上,也暂时隔开了门内那片低频的嘈杂和压低的骚动。 许温澜偏过头,嘴角一扬。 “没见的这半年,你功力不减反增啊。 “嘴还是这么毒。” 杭越这才卸下了那副风轻云淡的伪装,侧过身,那双笑眼在许温澜脸上一扫,用懒洋洋的口吻吐出一句调侃:“论起杀人不见血,我这才哪儿到哪儿。文嘉一可都跟我说了。” 她微微靠近,降低了音量,腔调神叨叨的,“听说那位林安琪,现在碰见你都还绕道走?” 许温澜神色不变,“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我就知道。”杭越满意地直回身子,眼神里闪着狡黠的光,“你这副乖样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我。” 许温澜终于笑出声,侧头看她:“怎么,你要替天行道?” “我?”杭越挑眉,一脸理所应当,“我当然是给你递刀的那个。” 几分钟后,二人回到了教室。 新同桌按捺不住好奇,凑了过来:“哎,刚才那个五班的赵临宇……你们之前认识啊?” 杭越正在草稿纸上漫不经心地画圈,笔尖一顿,潦草的圆圈缺了个口。 “不熟。”她语气没什么起伏,随口应道,“就在办公室里见过一回。” 没等对方再问,杭越已转头看向她,手里转着笔:“刚才英语老师讲的语法你记全没?我走神了,后半句没听清。” 她的态度太过坦然,语气也太寻常,仿佛刚才门口那场风波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对方一愣,下意识被带偏方向,低头翻起了自己的笔记本。话题就这样轻巧地被拨回了正轨。 上午那场风波仿佛从未发生,下午的课堂也在平静中过去。阳光斜照进教室,将空气里的粉笔灰照得纤毫毕现。 第三节数学课刚下,很多人都站起来舒展筋骨。 许温澜正对着一道题目的步骤出神,余光里,一块半旧的蓝色橡皮从她同桌——那个叫方辰凌的女生的桌角滚落,在地上弹了一下,然后一路滚到了右边的过道中央。 方辰凌想动,但又停住了。 她的座位在中间列。想去捡,就势必要让同桌起身,她才能出得去,可是,为一个橡皮兴师动众…… 就在她犹豫之时,靠过道坐的许温澜,已俯了下身。 许温澜伸长手臂,轻易地碰到了那块橡皮,将它拾起。 她直起身,也没多看,只是手越过座位间的空隙,平静地将其放回方辰凌的桌角,那展开的数学册子旁边。 方辰凌怔了一瞬,反应过来时,声音像羽毛擦过空气:“谢谢。” “没事。”许温澜应道,目光落在刚划掉的错误步骤上,像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离晚自习铃打响还有十几分钟,班里没多少人。窗玻璃上结着薄薄的雾气,映出教室里明亮的灯光和文嘉一兴致勃勃的脸。 一见许温澜过来,她就马上拽着朋友的袖子往下拉。 “看见没?杭越今天怼赵临宇那样!”她眼睛发亮,用气声说,手指在起雾的玻璃上划拉着,“我早提醒过她要小心这人,没想到她处理得这么…...干净利落。” 她收回手,用手肘轻轻撞了下坐在旁边空位的许温澜,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现在可算明白了,你俩能玩到一块儿不是没道理的——下刀子的时候,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许温澜看着玻璃上渐渐模糊的水痕,唇角轻轻一牵。 接下来几天,方辰凌开始偶尔向许温澜请教问题。 她问的不是基础概念,而是些精巧的关口处。比如一道立体几何的证明题,她用自己的辅助线思路推出来了,但步骤繁琐。 “这道题,”她将卷子轻轻推过桌子交界处,指尖点在那道图形复杂的题目上,“我通过证明这三个面两两垂直,迂回地推出了线面垂直。但总觉得应该有更简单的方法。” 许温澜看向她密布辅助线的几何图。这个问题确实切中了要害——她的解法正确但绕了远路。 “不用证好几次垂直。”许温澜拿过草稿纸,用铅笔在图形上轻轻一点。 “你看,只要抓住这个三棱锥的对称性,证明这一条棱垂直于这个底面,就简单了。” 她在图上添了一条新的辅助线,思路瞬间清晰了不少。 方辰凌凝神看着,镜片后的眼睛微微一亮:“对称性……我明白了。”她将草稿纸小心地挪回去,轻声说,“谢谢。” 这种对话总是很简短。问题解决,方辰凌便收回视线,像进行完了一次纯粹而短暂的思维碰撞。 周五,课间,教室里的喧嚣比平日更甚,大家都在为周末的到来而躁动。 方辰凌低着头匆忙收书包,刚把最后两本书塞进去,那边缘微卷的草稿本被胳膊碰到,于桌沿滑落,“啪”地一声摊开在地。 纸张散落,露出了原本隐藏在数学公式与英语单词间隙的世界——一个束着高马尾、手持光刃的少女眼神锐利,另一个是穿着古典长袍的男子,眉宇间萦绕着化不开的忧郁。 前桌的露攸宁正从位子上站起,要往外走,闻声回头,散落一地的画稿印入眼帘。 她单肩挎着书包,自然地蹲下身帮忙,视线却全被画稿内容吸引了去。 虽是一水的白纸黑线,但那些繁复的衣褶和生动的姿态却似自带色彩。 “你画的?”她拾起其中一张草图,描绘着披风战士,语气里溢着惊喜,“这眼神抓得真好!看着平静,却像藏着团火,感觉下一秒就要拔剑出鞘了。” 方辰凌耳根微红,伸手想接回画纸:“就随便涂涂......” “那你也太有天赋了!”露攸宁指尖轻点那衣襟上的复式花纹,“细节这么精致,你也喜欢这种奇幻风格?” 方辰凌顺着她的指向看去,轻轻点头。 “太好了!”露攸宁将整理好的画稿递给她,眼睛发亮,"我一直想和同好聊这个!下次课间能看看你别的画吗?” 第25章 这是在.....撒娇? 周一清晨,方辰凌走向教室时,脑海里又浮现起上周五的画面——露攸宁递回画稿时发亮的眼睛,还有那句毫不吝啬的称赞。 那种被人看见、被人肯定的感觉,像一簇暖融融的小火苗,在她心里悄悄燃着。 她在座位坐下不久,正从书包里拿书,就看见露攸宁进了教室,单肩挎着包带,兴冲冲的样子。 对方甚至没来得及放下书包,就从里面抽出一个略厚的精装册子,转身“啪”地一声放在她桌角。 “找到本还不错的画册,”露攸宁声音里带着刚爬完楼梯的微喘,指尖在哑光封面上敲了敲,“里面很多场景特别震撼,你肯定会喜欢。” 她说着松开手,“放你这儿慢慢看,看完再给我就行。” 方辰凌小心翼翼地翻开厚重的封面——一片色彩浓烈、正从空中坠落的浮岛城池,还有正中央那道撕裂夜幕的闪电,线条锐利得简直能割伤手指。 “这张……”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抿了抿唇,生怕惊扰了画中那片汹涌的天地。 “是吧!”露攸宁立即凑近,眉飞色舞道,“我当初看完,热血沸腾地买了同款颜料,结果调出来个——五彩斑斓的黑......” 她回忆起那不堪的画面,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像只想要甩掉一身水珠的猫,“从此我就安心当个观众了。” 方辰凌看着对方生动的表情,没忍住,嗤地一下笑出了声。 大课间的下课铃一响,前排的露攸宁就起身往外走。转身时胳膊肘一带,许温澜放在桌角的保温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露攸宁“哎呀”一声,又反应很快地弯下腰,把杯子捞了起来,放回许温澜桌上。 “不好意思啊。” “没事,”许温澜抬眼看了看,“刚好是空的。” 露攸宁把杯子往里推了推,指甲在杯盖上随意地一敲,语气里是少见的直白:“你这杯子放得也太靠外了。” 方辰凌刚拿出草稿纸铺开,闻言愣了愣。她还是第一次听露攸宁用这种埋怨的口气跟人说话。 不过,这话乍一听是吐槽,怎么尾音里却绕着一丝...嗔怪? 这是在......撒娇? 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许温澜听了也没生气,只是挑了挑眉,回了一句:“知道了,下回我把它放讲台上去。” 露攸宁像是被这话噎了一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方辰凌注意到,露攸宁出门后,许温澜伸手,将那个杯子往课桌里侧挪了挪。 方辰凌开始不自觉地留意起露攸宁来。 斜后方男生嘟囔一句“笔没墨了”,露攸宁头也没回,反手就把自己的按动笔拍在对方桌上。 一次课间,她同桌林婧,枕着胳膊趴在桌上睡着了,搭在肩上的校服外套滑落大半。 露攸宁正写着题呢,搁下笔便伸手去够那件滑落的外套,捡起后,又轻轻把它披回了林婧肩上。 英语小组讨论,她们组里一个声音细弱的女生几次想开口都被忽略,是露攸宁突然提高音量:“等等!我看张悦然好像有不同看法。” 全组人便安静下来,注意力聚焦到那个叫张悦然的女生身上。 一帧帧画面在她眼前拼凑着。那个在画册前激动不已的身形,和眼前这个总愿意帮别人摆平窘迫状况的身影,渐渐重叠起来。 她得出一个清晰的结论:露攸宁这个人,好像天生就会照顾人。 方辰凌正想着这些,思绪就被一场对话打断了。那是周四下午的语文课后,刚讲了“刻舟求剑”的典故。 教室里充斥着哄闹声。方辰凌看见露攸宁转过身,手肘搭在许温澜堆起的书山上。 “欸,许温澜,”她皱着眉头,像是真被难住了,“刚才老师说的那个刻舟求剑,我听着有点绕。它到底是讽刺那个人笨,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许温澜合上语文书,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几秒,目光看向窗外流动的云,似在斟酌措辞。 “我觉得……不是笨。”她的声音有些飘忽,带着一种探寻的意味,“可能,他早知道剑掉下去就找不回来了。” 露攸宁愣了一下:“那他为什么还要刻记号?” “因为他已经别无选择了。”许温澜收回视线,淡淡地,却直戳问题的核心,“船上的刻痕,是他当时唯一能把握的确定性。” 方辰凌在一旁静静听着。 她发现露攸宁提问时很直接,而许温澜回应时虽然没什么表情,却总能精准地接住对方那些模糊的感觉,并用简短的词句把它钉住。 这种默契让她想起自己画画时,偶尔也会需要某个准确的色号来定义脑海里混沌的颜色。许温澜似乎就是那种,能报出色号的人。 露攸宁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没再追问,转了回去。 而那个刻记号的人,在方辰凌的心里,突然从一个纯粹的傻瓜,变成了一个在湍急的河流中,固执地想要留住一点什么的、有些可怜的人。 在凳子与地面的摩擦声中,她回过神来,教室门口有个女生好像在等着露攸宁。而露攸宁正快步往外迎。 看着门口的方向,方辰凌犹豫了一下,还是偏过头,用很轻的声音对许温澜说: “你有没有觉得……露攸宁人很好。” 她没说具体的事,但许温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似乎立刻就明白了她在指什么。 “嗯。”许温澜顿了顿,又随口补充了一句,“她人啊……是还不错。”声调比她平时还要温和些。 许温澜似乎心情不错,目光移向方辰凌桌上那本画到一半的草稿上。 “你画画多久了?”她主动问。 方辰凌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怔了一下才回答:“初中开始的。”她摩挲着画纸边缘,“就是感兴趣,有时候在网上搜教程跟着学。” “很厉害。”许温澜看着画稿上流畅的线条,评论得很简短,语气却很认真。 方辰凌垂下眼,耳根有点热,之前心里那点积攒的暖意,此刻仿佛又厚重了一点。 周四下午最后一节是黎尹的英语课。 她踏着铃声走进教室,将教案放在讲台上,没有半句寒暄。 “通知一件事。”她声音清亮,透着一贯的不容置疑,“本周日下午三点,在教室召开家长会。” 她略作停顿,确保每个字都落在骤然安静的空气里。 “所有人必须告知家长。实在有特殊情况不能到场的,请家长最晚在周六中午前,亲自打电话向我说明原因。” 正要将草稿本合上收进抽屉的方辰凌,手指僵在了粗糙的纸页上,指尖下持剑少女飘逸的衣袂突然变得冰冷坚硬。 周围响起一片哀嚎和议论。 可那些字句突然变得遥远,像是从水底传来。她只能听见心脏沉沉下坠的声音。 画中少女坚定的眼神,也开始晃动、扭曲,仿佛被投入水中的倒影。 她已经能听见母亲失望的声音:“全年级五十多名?你这两个月心思都放在哪里了?是不是又光顾着画那些没用的东西……” 那些她寄托了所有安宁与幻想的画纸,此刻却密不透风地将她围剿起来。 “……都听清楚了吗?”黎尹最后问道。 教室里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听清楚了”。 方辰凌倏然回神,“啪”一声合上了草稿本,将它塞进了抽屉最深处,仿佛在藏什么罪证。 第26章 实心的秤砣 周日下午两点半,方辰凌溜进教学楼时,几个班委还在二班教室里布置。 “方辰凌?”文艺委员站在被艺术字和花边环绕的黑板前,拿着描边的粉笔,看见她有点意外。 “我…来拿点东西。”她低声解释,快步走到自己座位,从桌肚里摸出那本忘带的历史作业,迅速塞进书包,几乎是逃离了教室。 她想过让来开家长会的妈妈顺手带回去。可这个念头刚冒头就被按了回去——这种请求只会引爆新一轮的争吵。 猜都能猜到,那随之而来的“连作业都能忘在学校?你心思还在学习上吗?”的连环质问。 为免节外生枝,她宁可自己多跑一趟。 她不敢直接回家,怕在路口撞见前来开家长会的母亲。 于是离开教学楼,拐进了实验楼,那里空无一人。她在冰冷的台阶上坐下。 学校规定,家长会期间校门关闭,防止外来人员随意进出,她只能等家长会结束再走了。 与此同时,许温澜和母亲走进了校园。 “澜澜,你去之前说的那个空教室等我”,妈妈拎起她的书包,往她肩头一挂,“等开完会,我们就去书店。” “好。”许温澜背上书包,在楼梯口和妈妈分开,径直上了顶楼。 顶层的走廊寂静无人,阳光透过尽头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她推开一间虚掩着门的空教室,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摊开了英语笔记。楼下的喧嚣远去,只剩下掠过耳边的风声。 几分钟后,隐约的铃声在教学楼里回荡。 而不远处的校图书馆里,露攸宁正对着一本地理材料勾画重点。 她家离学校近得很,也就习惯了周末来这,比家里清净。 她抬眼看向挂钟——2:55。她得在家长会结束前把这一章内容啃完。 另一头,一楼的二班教室里,家长们已陆续坐定。 杭越母亲坐在女儿位子上,视线掠过一张张周围的课桌,停在那张写有“许温澜”的姓名贴上。 她想起女儿念叨过几次的这个名字,便侧过脸,朝过道对面的那位温和女士笑了笑。 “您就是温澜妈妈吧?”她带着点初次搭话的试探,“常听我们家越越提起,说温澜在学校很照顾她。” 许妈妈略显诧异,随即含笑点头:“是孩子们自己投缘,杭越又活泼懂事。她们能相互照应,我们看着也欣慰。” 话音才落,班主任黎尹便踩着下午三点的铃声踏进教室。 会议按流程展开,分析成绩、强调文科重点、展望下一阶段的教学规划……窗外的日头,在平稳的讲述声里逐渐偏西。 会议结束的喧哗从教学楼传来。 方辰凌连忙从实验楼出来,沿着教学楼外侧、那条学生们常用来背书的路径,步履匆匆,只想赶紧离开。 就在经过二班的教室窗户时,她下意识朝里瞥了一眼——母亲和黎老师站在讲台边。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母亲伸手拿起了放在讲台上的手提包。 这个动作让方辰凌心里一紧。完了,她们聊完了,妈妈马上要出来了! 这条路上没有任何岔道,如果继续往前走,极有可能在主道路处,和刚出来的母亲迎面撞上。 情急之下,她本能地蹲下身,借着窗下低矮灌木丛的遮掩,小心挪到了窗户正下方,屏住了呼吸。 她刚藏匿好,母亲的声音便隔着大开的玻璃窗,清晰地砸进她耳朵里: “黎老师,不瞒您说,看她这次成绩,我心里真是……太失望。” “我们也不要求她非得跟班里前几名那些孩子比,但至少,要对得起自己吧?可她尽喜欢琢磨些破画。” 这番话像个实心的秤砣,直拽着她往下坠。 “这排名表我看了,比起上次小考,期中考进步的同学比比皆是。大家同在一个班里听课,人家就把心思用在了正道上。” 母亲的声音里积蓄着疲惫,最后化为一句冰冷的判决,“她要是再这么下去,我们真的……看不到一点希望了。” 最后几个字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原来在妈妈眼里,她的努力,只换来了这么个结论。 一种巨大的委屈和无人理解的孤独瞬间淹没了她,让她有些脱力。 “您别太着急,辰凌是个有想法的孩子……”黎老师劝慰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但后面的话,方辰凌已经听不清了。 她用袖子狠狠抹了把眼睛,趁着班主任说话的空隙,站起身,低着头,几乎逃跑一样,冲向了远处车棚旁那片空地。 刚转过墙角,确认四下无人,强忍了许久的眼泪就涌了出来,却只化作小声的抽泣。 心被委屈和无望紧紧攥住,她扶着墙壁,肩膀不住颤抖着。 斜阳又偏移了几分,将窗框的影子拉得更长。四点三十五分,露攸宁把最后一句笔记批注完毕,利落地合上了地理图册。 这个点,家长会应该散场了。她将文具收进笔袋,挎上书包朝外走去——得去车棚取自行车了。 她沿着教学楼后方那条通往车棚的小径走去,却在拐过墙角时停住了脚步。 前方的空地那,一个肩头轻微起伏着的背影,异常熟悉。 这是方辰凌? 她小心翼翼地走近,轻轻唤了一声:“方辰凌?” 对方的身子骤然僵住,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连细微的颤抖都停止了。 她没回头,只飞快地用手腕擦了下脸,脖颈梗着,仿佛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露攸宁在她身后一步远的位置站定,看着眼前这个紧绷的脊背,把那句“你怎么了”在心头掂了掂,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教学楼门口,许温澜看着母亲和黎老师道别后朝自己走来。 “澜澜,洗手间在哪儿?”妈妈问。 “这边的走廊尽头。”她抬手指了个方向。 待母亲转身离开,许温澜退开几步,避开了教室门口零散的家长。她不喜欢这种寒暄的场合,便朝更安静的拐角处走去。 绕过墙角,远处空地边的两个人影便将她的注意力引了过去——一个蹲着一个站着。 怎么有些眼熟……看那轮廓,好像是露攸宁和...方辰凌?她们在那儿干什么? 她朝那个方向走近了几步,模糊的人影略微清晰了些,的确是她们。 也正在这时,一阵压抑过的细碎哭声隐约传至她的耳边。 第27章 揣着骨灰盒的白无常 许温澜循着低低的啜泣声走近。阳光透过褪色的湖蓝塑料车棚,柔和地漫过碎拼石板地与青苔,勾勒出两个沉默的身影。 露攸宁半蹲在方辰凌旁边,手足无措;而方辰凌侧着身,脸庞略背向她,辨不清神色,只有瘦削的肩膀随着克制的抽噎轻轻起伏。 方辰凌听到前方靠近的脚步声,慌乱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了许温澜,于是下意识别过了脸。 许温澜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侧的书包带放下来,翻出一包纸巾,抽了两张递给了露攸宁。 露攸宁正不知如何是好,见状立即接过,塞到了方辰凌手中。 许温澜这才在方辰凌身边蹲下,伸出手,很轻地拍了拍她微弓起的肩膀。 哭声在这触碰下猛地一滞。 “没关系”,她的声音像一剂安定药,“想哭就哭吧。”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开关,让强撑的哽咽得以冲破阻碍,汹涌地漫了出来。 露攸宁终于忍不住了,放轻声音问:“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可以跟我们说,我们...一起帮你想想办法?” 方辰凌用力摇了摇头,过了好几秒,才带着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地挤出一句话:“我...我听到我妈...和老师说话......” 她吸了口气,眼泪掉得更凶,“她说我...成绩退步......比不上其他人也就算了...心思......根本没放在正道上...” “嗐,家长都这样!”露攸宁一听,了然地接过话头,“恨不得我们二十四小时都埋在书里。稍微放松下就好像天要塌了似的。” 她抬眼望向对面的许温澜,二人的视线短暂对接上。 许温澜会意,重新看向方辰凌。 “你已经够努力的了”,她顿了顿,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学累了画下画,劳逸结合,效率才高嘛。” 许温澜话音才落,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 “妈。”她接起电话,恢复了平日的语调,“嗯,我马上过来。” 电话挂断,只余寂静在空气中缓缓沉降。方辰凌用力抹了把脸,依旧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没事了......你们先走吧。” “你真没事?”露攸宁不放心地追问,见她点头,才犹豫着站起身,“那……我们一起走到校门口?” 许温澜也跟着站起来,拍了拍裤角上沾到的灰:“嗯,一起走吧。” 三人于是沿着空寂的步道向前。 风穿过暗紫色的灌木丛,发出沙沙的轻响,算是填补了语言的空缺。 露攸宁几次悄悄侧目去看方辰凌,欲言又止。许温澜则安静地走在靠路沿的一侧。 直到看见了校门外等候的许母,这阵沉默才被打破。 “我先走了。”许温澜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方辰凌,最后叮嘱了一句,“回去早点休息。” 露攸宁也赶忙挥了挥手,脸上现出一个笑容:“明天见!” 方辰凌垂着眼,闻言,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便又转过身,独自汇入了稀疏的人流中。 周一早晨。 方辰凌来得不算早,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微微收紧,踏进了教室。 许温澜已经在位子上看书,而露攸宁正侧着身子和同桌聊天。 她行至第三排过道旁,许温澜便起身腾位置。 坐下后她没放下书包,而是先摸出了一瓶酸奶和一袋巧克力。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伸手轻碰了下前桌的后背。 露攸宁回过头,方辰凌就迅速探身将酸奶放在她桌角,随即又转向身旁刚坐下的许温澜,把巧克力放在她摊开的课本旁。 “……昨天,谢谢。”她的声音轻得几乎散在空气里,话一出口,转而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掏课本。 露攸宁看着那瓶酸奶,反应一瞬,弯起了明亮的笑眼:“哇,给我的?谢谢啊!” 与这明朗回应不同,许温澜未发一言,目光从巧克力移到方辰凌通红的耳廓上,拿起巧克力,将它放进了抽屉。 又转向身旁那个看起来很忙的同桌,顺势问道:“吃早餐了吗?” 方辰凌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抿嘴笑了笑:“吃了。” 许温澜转回头,继续看她的书。露攸宁也心情颇好地拧开酸奶盖喝了一口。 上午的时光,就在这看似寻常的新节奏里,平稳地向前流淌。 几天后的一个课间,许温澜从外面回来,鬓角发丝被寒风吹得有些凌乱。 她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坐下,侧过脸看向方辰凌,“外面走廊,”气息还带着走动完的微喘,“堵了半圈人,都在说什么闹鬼。” 方辰凌从作业上抬起头,眼里露出讶异,而前排的露攸宁已经转过身子,让木凳都移位了几分。 她半个身子探过来,胳膊肘压在方辰凌的桌沿上。 “闹鬼?”视线灼灼地锁在许温澜脸上,“啥时候的事?我们学校里吗?” “好像是昨晚三班宿舍附近。”她说着,眼里带点无奈的笑意,“说有个白影半夜在走廊飘,还抱着个方盒子。” “白影,抱着方盒?骨灰盒啊?”露攸宁开始动用她丰富的想象力。 正说着,文嘉一从门口小跑进来,脸颊泛红,一把撑在许温澜桌角:“问清楚了!” “什么幽灵,是三班的李萌寝室,昨晚偷吃自热火锅,吃完已经熄灯挺久了,放着有味道,怕引来老鼠被宿管骂,抽中签去扔垃圾。” 她说着自己先乐了,比划起来:“她把白色睡衣帽子扣头上,睡衣还长到脚踝那,掂着脚小步往前跑,手里搂着那个火锅盒子。” “——结果碰上他们班邓橙橙起夜,近视,又看见个往前飘的白影,揣着方盒子往尽头挪,吓得她以为撞见白无常了!” 这描述过于形象,瞬间把灵异事件变成了滑稽的荒诞剧,露攸宁第一个反应过来,拍着桌子笑得东倒西歪。 方辰凌这次也没再低头掩饰,眉眼舒展开来,唇边浮现出真切的笑意。 文嘉一得意地一扬下巴,看向许温澜:“怎么样,我这情报能力?” 许温澜松开揉着太阳穴的手,一扫无奈的笑意,肯定地点了点头,正色道: “下次校报选题就交给你了,‘女寝幽灵深夜现身,真相竟是自热火锅’。” 文嘉一“嘁”了她一声,自己却先破了功,那点故作的不服气转眼就被自己的笑声冲得七零八落。 第28章 她牵了别人的手 外头的亮光斜斜穿过窗棂,在空气中切出暖金色的光路。而课间的阵阵笑语却似被寒气滤过一层,显得沉闷而遥远。 露攸宁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指,转过身时,棉袄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手肘搁在方辰凌低低摞起的书堆上。 “刚才历史课真没白上,”她开口,眼里亮晶晶的,“我算彻底记住‘摊丁入亩’是咋回事了。老头儿讲得是真清楚。” 方辰凌从一道数学题的演算中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唇角微微弯了一下表示同意:“嗯,他的**总是让人一听就懂。” “是吧!”露攸宁得到附和,谈兴更浓,“而且他每次挑人回答问题都很刺激。” 她模仿着历史老师环顾教室的样子,眼神扫过虚空,然后猛地定格在方辰凌身上: “比如他点到你,问你‘王莽改制为啥失败了啊?’你吭哧吭哧答一堆……” 她故意停顿,然后手指在空气中用力一点,眉峰挑起,抛出了那句标志性的前半句, “你这个思路,放在当时……” 几乎是条件反射,方辰凌立刻接了上去,还微微后仰,学着历史老师那带着口音、痛心疾首的语气,脱口而出: “那就是历史的倒退!” 右手像老师那样在空中果断地一划,又配上那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可以说是精准抓住了老师的神韵。 话一出口,连同那个略显夸张的手势做完——方自己先愣住了。 她似乎没料到自己会如此不假思索,脸颊倏地飞红。 下意识抬手捂住嘴,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心情却被随着笑意轻耸的肩头悄悄出卖。 在一旁安静待着、实则将这小剧场尽收眼底的许温澜,此刻也抬起了头。 “看来是印象太深刻了。”许温澜总结道,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调侃。 露攸宁回想起方辰凌刚刚的表情,乐不可支,“就你刚才学的,历史老师看了都得来单收你学费,简直是他亲传弟子。” 露攸宁说完就笑倒在书堆上。方辰凌扶住被撞歪的笔袋,嘴角还是翘着。许温澜转着手中的笔,眉尾的弧度舒展开来,像被风吹开的涟漪。 窗外的云挪开寸许,一片完整的阳光落在三人之间,被座位隔成了几团,却还是明亮得晃眼...... 午后的走廊空荡荡的,一转眼又到了静休时间。 杭越从小卖部回来,捏着袋热牛奶经过拐角,余光瞥见墙柱后面,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晃动着——赵临宇,正和几个男生靠在消防箱旁边。 她步子没停,那头的对话却乘着穿堂风钻进耳朵。 “杭越那种女的……嘴是真毒。”赵临宇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粗哑,“也就成绩能看了,装什么呢……” 有人阴阳怪气地接话:“欸,人家可年级前十呢。” 旁边响起几声心照不宣的哄笑。 杭越匀速走过拐角,指尖在温热的牛奶包装上轻轻摩挲。 她忽然觉得赵临宇这人挺有意思——连背后诋毁都得先承认她成绩好,这算什么,另类的夸奖? 下午第二节课课间,教学楼里涌出喧闹的人流。 第三节是体育课,体育老师交代,这次课在篮球场集合。 许温澜和文嘉一已随着人潮到达篮球场,透过包围整个球场的绿色网眼,远远望见露攸宁和方辰凌,并肩从林荫道另一头拐过来。 露攸宁侧着头在说话,手里比划着什么,引得方辰凌微微发笑。 “许温澜!” 杭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急促的呼吸声。许温澜回头,只见她暂时离开了同行的女生,快步追到自己身边。 “你上次提过想找的那本《金蔷薇》,我午休去图书馆还真找到了,就在靠西窗那个旧书架的顶层……” 杭越语速略快,显然是想在集合前把话说完。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的重响在几步外炸开,裹着泥水的篮球狠狠砸在她们脚边的地面,脏污的水渍精准地溅上杭越的裤脚。 十几米开外的地方,赵临宇站在那,单手插兜,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挑衅笑容。他身边几个男生发出意味不明的起哄。 文嘉一脸色瞬间黑了,抬脚就要冲上去:“赵临宇你大爷……” 杭越手疾眼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很大。 几乎是同时,许温澜也搂住了文嘉一的另一边胳膊。 杭越低头看了眼裤脚,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文嘉一,声音压低: “别去。现在过去等于当着他熟人的面打他脸,小心狗急跳墙,不值当。” 文嘉一胸口剧烈起伏,但被她话里的冷静钉在原地。 拉住文嘉一是首要选择。但杭越心里,还盘算着更深的一层:赵临宇这拙劣的挑衅,在众目睽睽之下已然落了下乘。 她此刻若冲上前对峙,不仅有安全风险,还会把一场明目张胆的霸凌,变成双方各执一词的争吵。 她的隐忍,恰是要将“受害者”的身份坐实。 她越是不动声色,越显得无辜;赵临宇那副嚣张的嘴脸,在旁人眼里就越是可憎。 他今天亲手丢掉的形象,往后自有他难受的时候。 就在这时,赵临宇身边那个白净的男生,皱着眉扯了他胳膊一下,快步向前走来。 他没看杭越,反而半侧过身,用不高不低、刚好能让两边都听清的声音对赵临宇说: “行了宇哥,快给人道个歉吧,这事儿本来也是咱们没注意。” 赵临宇咂了下嘴,别开脸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到底没再吭声。 一个短发女生从球场另一头小跑过来,拉过杭越的胳膊,视线迅速扫过她裤脚的泥点,又警惕地看了眼远处那群人,压低声音问: “怎么回事?他们找你麻烦了?” 杭越这才松开文嘉一,目光扫过那片泥渍,对赶来关心的同学轻轻摇头。 又转向许温澜,用刚才被打断前一样的平静语气说完最后半句: “书在K架第二格,别借错了。” 许温澜点了点头,目光在她沾了泥点的裤脚上短暂停留一瞬,又抬眼与她对视:“知道了。你快去把裤腿擦一擦。” 杭越没再说话,转身和那个女生一起离开了,自始至终没看赵临宇一眼。 杭越转身和同学离开后,文嘉一胸口那团火才像找到了出口。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什么东西!真够下作的!” 许温澜望着赵临宇那副装没事人、接着打篮球的背影,眼神冷了下来。她开口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没事,他也就这点出息了。” 文嘉一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像是要把这股认同感砸进地里:“没错!怂货一个!” 两人没再停留,转身并排走向集合点。方才被强行压下的怒火,此刻化作某种无声的默契,沉甸甸地坠在她们并行的脚步里。 两人刚在集合点站定,刺耳的上课铃就划破了空气。 体育老师吹着哨子小跑过来,迅速整队,开始常规热身。跑圈、拉伸,一套流程下来,方才那点不愉快似乎也随着呵出的白气消散在冷风里。 宣布自由活动后,人群呼啦一下散开。 露攸宁第一时间向方辰凌走去:“欸,刚才集合前,你看到许温澜她们那边怎么回事了吗?好像跟五班的人有点不愉快。” 方辰凌摇摇头,视线还落在球场上:“没看清,人太多了。” 露攸宁“哦”了一声,也没再追问。她转而挽住方辰凌的手臂:“走,我们去那边。” 二人溜达到场边高高的网状护栏下,这里正好能看清整个篮球场,又远离中央区的喧哗。 她们并肩看了一会儿球场上的跑动传球。 空气中的浮尘打着圈沉降,橘黄色的光看着暖融融的,却没什么温度,风掠过护栏网,发出细微的呜咽。 站了不到两分钟,露攸宁“唉”了一声,转过身来。 她面向着方辰凌,额头自然地抵在对方肩头,整个人靠在方辰凌身上,含混地嘟囔:“好无聊啊……” 说话的同时,一只手已经绕到方辰凌背后,松松地放在了她腰侧。 这个过于亲密的姿势让方辰凌整个人顿了一下。垂眸看去,只看见一个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毛茸茸的发顶,甚至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椰子香。 但她没有推开。 露攸宁身上那许久未见的习惯又回来了。 自从升入高中,分班的焦虑便压了下来;成绩像把悬顶的剑;自己还和许温澜拧着股说不清的别扭。 她都快忘了,自己原本是个能在走廊上公然亲杜暄然一口的人。 如今,成绩落了地,新的朋友也让她感到安全,和许温澜也寻到了新平衡。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那个习惯用搂搂抱抱来表达亲近的她,便又重新浮现。 正因在她心中,“朋友”与“恋人”的界限如楚河汉界一般分明,这些举动才格外坦荡。 方辰凌感受到这份纯粹,最初的僵硬也化作了然,抬手轻轻搭在她的背上。 另一头,许温澜和文嘉一正穿过球场,视线掠过护栏边,恰好看见露攸宁埋在方辰凌肩头。 一个奇怪的联想突然冒出来——像是,童年时候唯一的玩伴,从某天开始牵着别的小朋友的手一起回家。 这一闪而过的幼稚念头让她不由得失笑,弯了弯唇角。 第29章 这很正常 家长会带来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当黎尹在周五的班会课上说出那句“通知一件事”,台下不少人都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接着宣布的却是下周四、五举办的校运会——那被学生们戏称为“薛定谔的运动会”,拖延了近两个月,到底是在十二月的冷风里仓促定了音。 教室里像炸开一小撮受潮的炮仗,响起一阵松散而短促的骚动。大伙的兴奋劲儿不算太高,毕竟拖了俩月。 但,话又说回来,“不用上学”这件事,足以让所有人都很给面子地喧闹了一阵。 班主任开始动员:“学校活动,重在参与。除了各种比赛项目项目,志愿者、后勤,都需要人。” 同时还宣布,运动会期间,广播站接受各班投稿,为运动员加油的稿件将计入班级评比。随即便将统计工作交给了班长叶智怡。 叶智怡效率很高,下午就把几张报名表贴在了墙上最显眼的位置。除了常规的田径项目等, “志愿者及后勤人员招募”那一张,还列出了引导、器材管理、成绩记录等多项任务。 报名表贴出没多久,刚从外面回来的露攸宁,就拉着身后的方辰凌走上前去。 她快速扫过志愿者列表,侧过头,脸上洋溢着掩不住的兴奋劲:“我们报这个‘场地引导’和‘器材协管’吧?干活的时候就能满场看比赛!” 她这邀请抛出得理所当然,没有丝毫犹豫,仿佛从没考虑过什么其他选择——比如,坐在她不远处,刚刚抬起头的许温澜。 方辰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 露攸宁回应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回自己桌上拿笔,在那张表上并排签下了她俩的名字,动作流畅。 这一幕,清晰地落入了许温澜的眼中。 她看着前方那紧挨着的两个身影,直到她们转身的前一刻,才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摊开的习题,随手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这种小插曲当然没引起谁的注意,报名表上的名字还在继续增加。 文嘉一围着几张表看了半天,最后选择了立定跳远,以及她好奇已久的铅球项目。 杭越则在女子4×100米接力那栏签了名,对她而言,这种需要爆发力和配合的短程竞技正合适。 周末两天一晃而过。直到周一下午,距离截止报名只剩两个小时了。 许温澜不知怎的,心血来潮,独自走到报名表前,在女子800米那一栏的末尾,安静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运动会如期而至。第一天上午。 三级跳远的沙坑紧邻着看台。报了立定跳远的文嘉一,拽着许温澜在边上围观,美其名曰“提前找找感觉”。 运动员们正依次试跳。一位选手面色凝重地向后退步,丈量着距离,准备助跑。 就在这时,广播里字正腔圆地响起一篇“加油稿”: “三级跳远的那位同学,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这被风迷了眼睛后的专注调整,简直帅得一骑绝尘!” 这突如其来却又精准定位的干扰,一下让那位准备起跑的选手破了功,脚步一乱,只得停下动作,笑着掉头回去重新准备。 文嘉一见状,豁然开朗,抓住许温澜的胳膊小声耳语,却没能压住语气里的激动:“高啊!这还是心理战?扰乱对方节奏,给咱们自己人创造机会!” 她像是被点燃了斗志,掏出纸笔后就蹲下,垫在膝盖上唰唰写了起来。 没过几分钟,她就举起一张纸条,上面用夸张的字体写着: “致英勇的跑步选手: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冲啊!” “怎么样?咱们也得在气势上压倒他们!”她眼里亮晶晶的,迫不及待地展示着自己的成果。 不知何时,杭越也走了过来,她抱着手臂,显然也目睹了刚才那一幕。 她扫了眼文嘉一的“作品”,嘴角微扬,精准点评道:“看来今天广播站的画风,要被我们班带成游击战场了。” 文嘉一得了认可,更是干劲十足,“不行,我可得赶紧交上去!” 于是抓着那张墨迹未干的“神作”,像只撒欢的兔子,扎进了看台处、通往广播站的人潮里。 杭越转而看向身旁的许温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远的跑道起点处,是穿着志愿者马甲的露攸宁和方辰凌。 两抹亮橙色在人群中很扎眼。 露攸宁正拿着记录板和老师沟通,说到一半,侧过头,对身旁的方辰凌交代了句什么。方辰凌闻言,立刻蹲下调整起跑器前的道次牌。 一个说得条理清晰,一个做得心领神会。配合得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杭越往前走了两步,很自然地挡在了许温澜的视野前,语气里带着一种午后小憩般的慵懒: “刚听体委说,跳高那边快开始了,我们班‘海拔担当’李鹤鸣报了名。去给他加点油?顺便看看他能飞多高。” 许温澜顿时思绪回笼,将眼底的游离敛去。她点了点头,手放进了外套口袋。 “走吧。”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稳沉。 两人便并肩离开了沙坑区域,融入了操场上熙攘的人流,朝着跳高场地走去。 上午的跳高比赛在李鹤鸣一个漂亮的背越式后落下帷幕。午休哨声响起,人群分流——住校生回宿舍短暂休息,走读生离校回家。 操场暂时安静下来,只剩零星工作人员在做场地维护。 ...... 随着下午开赛的广播响起,人群重新汇聚起来。 铅球赛场边,文嘉一正在活动手腕脚踝做最后的热身。许温澜站在她身旁的树荫下:“等下小心着点,注意姿势啊。” “知道啦,”文嘉一原地蹦了两下,“你就在这儿看着我破纪录吧!” 这时杭越从看台方向走来,在文嘉一面前站定,挑眉一笑:“给你的专属致辞,刚交到广播台了。” 本有些紧张的文嘉一,听到这话兴奋起来:“写的什么?快告诉我!” “现在说了还有什么意思,”杭越故意卖关子,“待会儿自己听。”她说着,站到许温澜身边,一起望向即将开始的赛场。 广播里突然传来清晰的声音: “下面是高一(二)班来稿:致我班铅球选手——当你举起铅球的瞬间,恭喜你,你已经成为全场唯一合法持有重型武器的人。请务必…精准投递。” 文嘉一先是一愣,随即“噗嗤”笑出了声,刚才的紧张感顿时没了踪影。 许温澜也眼尾轻挑,瞥向杭越:“这标志性的冷笑话,你也不怕冻着大家。” 轮到文嘉一了。她是第一次接触铅球,只能回忆着周末看的教学视频,有些笨拙地将铅球抵在颈侧,脚步在投掷圈里调整了好几下才站稳。 深吸一口气,眉头因抬着重物而微微皱起,然后几乎是靠着蛮力、手忙脚乱地,将那颗沉重的铁球“抡”了出去。 铅球的轨迹算不上优美,甚至有点歪斜,但凭借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竟也飞出了不错的距离,重重砸在沙地上。 当裁判报出成绩,宣布她获得第三名时,文嘉一自己都愣住了。 她难以置信地眨眨眼,脸上绽开了一个惊喜的笑容,难掩喜悦地小跑回朋友身边。 “第三?我居然是第三!”她声音里满是雀跃,看看许温澜,又看看杭越,“我就随便那么一扔……原来我这么有天赋的吗?” 许温澜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将水递过去:“确实很有天赋。” 杭越也勾起嘴角,语带调侃:“看来重型武器找到了它的天选之人。” 下午的赛事接近尾声,夕阳将看台的影子拉得老长。最后一个项目——男子1000米决赛的选手们正在准备。 看台高处,许温澜独自坐着。一小时前,文嘉一要去陪朋友参加项目,杭越也被接力赛的队友叫去商量明天的战术。 这时,广播里再次传来一篇稿件: “致长跑健将们:请在我们精心校准的赛道内奔跑,一旦出界,腰带感应器将无法记录您的英姿。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有效成绩第三!” “来自两位深藏功与名的场地引导员。” 那带着点小骄傲的落款,像一缕凉风,轻轻拂过许温澜的耳畔。 她的目光投向远处那两个面朝广播处、笑作一团的橙色马甲。心里再次泛起微澜。 但这一次,她没有任由其扩散成失落的涟漪。 相反,一个清晰的念头在她心中浮现:她们形成了一个愉快的小圈子,这很正常。 随之而来的不是酸涩,反而有种奇异的清明在心头升起——她已不用去猜测或确认什么。 许温澜起身走向不远处空置的跳远沙坑。 沙坑里布满深深浅浅的鞋印。她走进去,一步一步,只是用鞋子将杂乱的坑洼轻轻抹平。 她习惯在这种宁静的、近乎无意义的举动中寻求治愈。 远处喧闹的人声仿佛被隔绝开来,耳边只剩下沙粒摩擦的细响。 心里那点刚确认的皱褶,也在这专注的重复里,被缓缓抚平、压实。 第30章 骤然撤离的椰香 运动会第二天的清晨,空气干冷。露攸宁站在操场入口处的临时服务棚下,呼出的气息在眼前凝成一小团白雾。 几天前,操场入口处新设了一台自动贩卖机,玻璃后,几瓶色彩鲜艳的运动饮料隐约可见。其间的蓝色灯光,在模糊的雾气中有些显眼。 方辰凌刚被一个同学叫走,去协助记录器材的出入库情况,而她需要守在这,负责协调比赛场地,以及顺便维护本区域秩序。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在陆续入场的人流中扫过,随即,便定住了。 许温澜和杭越正并肩从操场入口走来。许温澜穿着米白色的长款羽绒服,衬得一张脸愈发清素。 就在这时,班主任黎尹步履匆匆地赶到,径直拦下了她们。 “杭越,你来得正好。”黎老师语气带着些无奈。 “广播站那边急需人手审核,昨天下午的加油稿方向越来越偏,得提前把关。你文笔好,上午也没比赛,跟我去盯一下。” 杭越闻言,回忆起昨天那句一语成谶的戏谑,应了声“好”。又侧头向许温澜示意,随后跟着班主任离开了。 几乎是前后脚,文嘉一风风火火地从后头跑来,一把揽住许温澜的肩:“我们立定跳远要每人跳三轮,全部比完估计半个上午都过去了。” “所以大概不能看你跑八百米了。”她顺手帮许温澜理了理羽绒服帽子,语气爽利:“待会儿跑步你注意安全啊,可别太拼。” 说完便转身朝沙坑方向跑远了。 方才还略显拥挤的入口处,转眼间,就只剩下刚刚走过来的许温澜,和站在棚下的露攸宁。 周遭的空气仿佛随着人群的散开而安静了一瞬。 广播里开始通知女子八百米选手检录。许温澜看了看周围,三三两两忙碌着,相识的人中有空闲的,只剩下棚子下的露攸宁。 她没多犹豫,走上前:“能帮我别一下号牌吗?” 露攸宁愣了一下,立刻点头:“行。” 许温澜将厚重的羽绒服脱下,叠好放在一旁。 上身只余一件棕色亨利领上衣,几粒白色纽扣缀在前襟。衣身的沉实棕色,将领口与袖口那圈浅薄荷绿衬得愈发清透,悄然化开了冬日的沉闷。 下身是条深灰工装裤,斜纹布料、版型宽松。出于比赛需要,别针将原本拖地的裤脚收拢了几寸,却更显走线的利落,透出一种不张扬的随性。 她背过身去。露攸宁接过那块写着她号码的布和别针,仔细地解开别针,手指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肩胛骨的轮廓。 她小心地将别针穿过纤维,生怕扎到人,动作有些慢。 “好了。”露攸宁说。 许温澜正要转回身。露攸宁的视线落在她领口,忽然出声:“等一下。” 她绕到许温澜的前方,将前半片折进衣服的领子翻了出来。“这边领子没弄好。” 她端详一遍,又顺势抚平了肩侧的褶皱,指尖却碰到对方温热的颈侧。 许温澜微微一颤,却没躲开,只是抬起眼。 露攸宁的动作顿住了。 许温澜侧对着棚子,疏淡的阳光破开迷蒙的雾,从她侧后方漫过来,勾勒出她耳际细碎的发丝,茸茸的边缘泛起朦胧的金色光晕。 她是第一次注意到许温澜挺秀的鼻梁,和那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此刻,似有几分鲜活注入了她沉静的眉眼。 露攸宁忽然觉得,许温澜有点像,她小时候在纪录片里看过的那种鹿—— 平时在草场上走着,只觉得温和可亲。 可当某一束光投下,落在它湿润的鼻尖与眼睫上时,你会骤然发现,那副温顺皮囊下原是这般灵秀逼人。 许温澜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清澈得像山涧里的水。 时间仿佛胶着了一瞬,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只有眼前人的轮廓清晰地映在视线里,她忽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许温澜,准备参赛了!”体育委员的声音传来,打破了那片胶着的寂静。 他把一条红色的感应腰带塞到许温澜手里,“这个戴好,终点计分全靠它。” 许温澜接过腰带,走到一旁。 那腰带的卡扣设计得有些复杂,她低着头,手指摆弄着调节长度的搭扣,可那塑料件纹丝不动,反而硌得她指腹生疼。 又试了几次,不是太长拖沓,就是太短根本围不上,她抿紧了唇,和自己较上了劲。 露攸宁看着她略显笨拙又执拗的背影,走了过去。 “我来吧。” 没等她回应,露攸宁已经伸出手,在她身后接过了腰带的两端。 二人的距离霎时拉近了许多,温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扫过许温澜的后颈。 许温澜的背脊变得僵直。 腰带能从后方扣上,但调整长度的搭扣在前侧。 于是露攸宁将手臂从她身体两侧环过,在她身后调试卡扣。 本就只穿着一件上衣,她几乎能察觉到两人衣料间的摩擦。 几缕发丝扫过许温澜的耳廓,带着清甜的椰子香气。 那双手在她腰际忙碌,指尖偶尔从身上擦过,留下些模糊而细微的触感。像羽毛轻轻刮过,引得她小腹不自觉地微微收紧,屏住了呼吸。 她能听到身后的人轻柔的呼吸声,甚至能感受到对方专注调整卡扣时细微的动作。 “咔哒。” 一声轻响,腰带重新扣上,妥帖地固定在了合适的长度。 露攸宁松开手,退后。那温暖的环抱感和椰香骤然撤离,腰间的束缚感变得清晰,有种恍惚感缓缓沉淀下来。 几分钟后,选手就位,发令枪响。 许温澜随着人群跑了出去,但她刻意压住了速度,没有像身旁几个女生那样,一开始就全力冲刺。 她尽量将注意力集中在均匀的呼吸和稳定的步频上,这是长跑的常识,过早耗尽体力只会让后半程无比痛苦。 第一圈,她只保持在队伍中段。最前方,两个女生正激烈地争夺领跑位置,身影在不远处分分合合,彼此消耗着体力。她只是跟在后面,执行着自己的节奏。 跑完第一圈,经过起跑处时,她灼烧的肺腑与沉重的双腿,同时发出了清晰的信号。 一个调整呼吸的短暂间隙,她的目光掠过跑道外——露攸宁的橙色身影,离开了志愿者服务区域,逆着人群,朝操场入口走去。 她无心留意,全副心神已被身体更紧迫的感受占据。是时候加速了。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有意识加快速度。凭借着前半程保留的体力,她接连超过了几个已经显露出疲态的对手。 但超越的过程也加剧了消耗,喉咙里的铁锈味越来越浓,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扯着灼热的胸腔,双腿如同灌了铅。 最后一百米的指示牌赫然在望。终点线的轮廓就在眼前,所有的声音都化作了耳边的风声和自己重如擂鼓的心跳。 她调动起仅剩的力气向前冲刺。视野边缘已经变得模糊,前方只剩下寥寥几个晃动的身影。 冲过终点线的瞬间,她不清楚自己是第几名,也无暇顾及。一时之间,排山倒海的疲惫和生理上的剧烈不适,将她吞没。 她强撑着走到跑道边缘,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世界天旋地转。 就在这时,一瓶拧开了瓶盖的水,带着风声,几乎是“怼”到了她面前。 她定睛一看,浅蓝色的瓶身包装上,“电解质”几个大字占据了视野。 许温澜勉强抬起头,顺着那只手看去,是露攸宁。 她脸上不见常有的笑容,反而蹙着眉,语气硬邦邦的,带着一种近乎责备的急促:“刚跑完就弯腰?不怕一头栽下去吗!站着,慢慢呼吸。” 她见许温澜没动,又补了一句,语气更急了些:“再往前走走,不能马上就停!” 许温澜胸口起伏着,喉咙里还带着血腥气。 在身体极度脆弱的时候,人的心理防线也会降低。 露攸宁不由分说的责备像一块石头,直直砸进了她混沌的意识。这不由分说的命令,和她平时安慰方辰凌或其他同学的轻柔、体贴截然不同。 为什么偏偏对自己,她总是这样? 脱力感从身体裹挟至心头,泛起细密的涩意。 一阵莫名的委屈涌了上来,她抬起苍白的脸,汗水紧接着从鬓角滑下。 “你……”她才刚开口,就被急促的喘息打断,只能勉强匀了口气,声音又轻又哑,却带着明显的情绪,“你凭什么凶我……” 露攸宁被这句话噎住了。 看着许温澜那副虚弱又带着倔强的样子,她心里猛地一揪,先前的气势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手足无措。 “我没有凶你!”她下意识反驳,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语气任谁听都像在吵架。 她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么生硬,那么急躁,完全背离了她心底真正想传递的讯息。 那些在她胸腔里柔软盘旋的关切,总会在抵达许温澜的途中,莫名其妙地冻结成冰雹。 于是又连忙放软了声音,憋出句颠三倒四的话,“我……谁让你不懂照顾自己”。 她眼神有些闪烁,不敢直视许温澜带着水汽的眼睛。 第31章 徒劳的追赶 杭越赶来时,露攸宁那句“谁让你不懂照顾自己”,正磕磕绊绊地落下。此言一出,眼神又变得无处安放。 醒目的蓝色先一步映入杭越眼中——那瓶没能递出去的电解质水。 她动作顿了半秒,下意识瞥向自己手中的矿泉水,刚从棚子下的公用箱那顺来的。 杭越一时无言,心下却已明白了七八分。 随后又自然地移开视线,仿佛刚才只是无意扫过,刻意避免了与露攸宁的眼神接触。 她不想让对方更难堪。 她拧开自己那瓶水的瓶盖,递到许温澜面前,“先慢慢喝两口。”声音放得比平时更温柔些。 许温澜乖乖接过,勉强咽下几口。 注意到她依旧苍白的脸色,杭越伸手扶住她的手臂,“还是得往前走走,别停下。” 说着便将人带着往跑道外侧缓步走去。 露攸宁看着二人走远的背影,先前那股急于辩解的情绪慢慢沉底。饮料瓶的冰冷硌在掌心,倒是让她更清醒了些。 于她而言,此刻喧腾、翻涌着的无用情绪,按下静音键就好了。 至于之后的事,以后再说。 不远处,志愿者小组长正召集人手,她深吸一口气,将饮料塞进外套口袋,转身朝那个方向快步走去。 算了,老办法——让自己忙起来,就没功夫琢磨这些了。 另一头,杭越陪着许温澜慢走了几分钟,直到她的呼吸逐渐平复,脸上的血色也恢复了些。 “感觉好点了吗?”杭越侧头问道。 “嗯,好多了。”许温澜点点头,声音还有些虚,但已经平稳不少。 “那就好。”杭越拉着她在一旁的路坎坐下,顿了顿,语气如常地提起,“我下午的接力,可能有点麻烦。” 许温澜看向她,用眼神询问。 “三班那个体育生,也报了同一组。”杭越解释道,“有点难搞。” ...... 午休的哨声在操场上空响起,上午的赛事暂告段落。大家陆陆续续离校,田径场的热闹也渐渐归于平静。 下午,当众人再度聚集在操场上时,气氛比上午更加紧绷。好几个协作项目陆续展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更为浓烈的竞争意味。 女子4x100米接力的检录处,选手们已经开始热身,杭越也在其中,她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专注。 枪声一响,场上的气氛也随之被引燃。跑道两侧的呐喊声震耳欲聋。 前三棒,二班和三班领先,始终难分胜负。 然而,就在第三棒与杭越交接的刹那,意外发生了——第三棒女生在递棒时脚下猛地一个趔趄,身体失去平衡,手中的接力棒险些脱手。 这电光火石间的失误,一下打乱了二班的节奏。 围观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呼。 “糟糕,掉棒了!” “这下难办了,估计赶不上吧……” 混乱中,杭越几乎是凭本能做出了反应。在接力棒脱手的瞬间,她已下意识地伸手将其捞住,稳稳攥在掌心。 她的目光与满脸仓皇的队友交汇,给了对方一个简短的眼神,随即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将全部注意力投向跑道,提速,冲了出去。 百米接力赛,每个赛段都近乎转瞬即逝。劣势明摆在眼前,但杭越显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她咬紧牙关,愣是将摆臂频率又向上提了一档,每一步都像要从跑道上榨出风来。 跑道两侧的呼喊声浪更高了,所有人都能看出她在拼命追赶。 距离在一点点地艰难拉近,连被牵动的风都染上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她的表情因全力冲刺而绷紧,呼吸沉重地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终点线已然在望。 最终,三班的体育生凭借微弱的先发优势,率先冲过了那条白色的终点带。 杭越紧随其后,几乎是与她前后脚地踏过终点线。 她弯下腰,右手扶着旁边的栏杆,大口喘着气。 额前的碎发也被薄汗濡湿,贴在皮肤上。细密的汗珠在空气里蒸腾出微弱的白气。 冬日的凉意很快平复了体温,但方才的灼热还留在胸腔里,剧烈起伏。 许温澜走到她身边,将一瓶拧开盖的矿泉水递过去。杭越接过瓶子时,指尖还带着奔跑过后的轻颤。 “还好吗?”许温澜轻声问。 杭越点点头,一时说不出话,只是小口地喝着水。 这时,一个急切的身影穿过人群走来。 “杭越!”那女生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关切,“你最后那一段追得太拼了,我光看着都紧张!没事吧?” 许温澜记得她,是经常和杭越在一起的顾盈秋。 杭越终于缓过气,朝她露出个有些疲惫的笑:“没事。” “已经很厉害了,”顾盈秋说着,目光落在杭越还在微微发抖的小腿上,“要不要再去旁边走走?” 许温澜站在一旁,看着杭越被汗水浸湿的侧脸。她那双天生带笑的杏眼,此刻光彩未散,就像雪后初晴的天空,清冽而明亮。 就在这时,文嘉一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脸颊因为兴奋而泛红。 她小跑过来,语气里满是惊叹:“我的天!你刚才那一段追得也太帅了吧!我差点以为你真能反超!” 杭越闻言笑了笑,呼吸已经平稳许多:“差得远呢。” “才不是。”文嘉一用力摇头,“你明明都快追上了!那个三班的人冲过终点的时候脸都白了,说不定就是被你吓的。” 顾盈秋笑着附和:“确实,最后那下差点追上,我都看呆了。” 许温澜听着身边叽叽喳喳的交谈,脑海中突然没头没尾地闪过一句话——“万一有奇迹呢,这谁说得准?” 那是初中时的某个夜晚,杭越倚在走廊的围栏上说的话。 许温澜一下子全明白了:那看似徒劳的追赶,还有那明知希望渺茫、却仍绷紧全身细胞冲刺的固执,都源于此。 她不允许自己在终局到来前就低头认输。无论结果如何,至少要拼到最后一刻,才能问心无愧。 偏斜的日光透过萧疏的枝桠,带着温和的力道,在她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影迹。 许温澜不由得嘴角一弯,这还真是杭越会做出来的事。 第32章 祖宗们,别把房顶掀了! 运动会的热闹淡去,日历悄无声息地翻过几页,转眼已是周二的英语课。 上课铃响过,班主任踩着惯常的步子走进教室,将英语书放在讲台上。与往常不同的是,她手里还捏着一小沓颜色鲜亮的奖状。 “趁着上课前,我们简单总结一下上周的运动会。”她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嘴角挂着笑意,语调也透着赞许,“这次我们班总体表现不错。” 她拿起最上面的奖状:“李鹤鸣,男子跳高第一名,为我们班开了个好头。”李鹤鸣在一片善意的低笑声中上前接过了奖状。 “女子4x100米接力,王姝、柳子涵、赵欣然、杭越,年级第二。”她念出四个名字,将奖状递给组长王姝,“团队项目,奖状贴在后面荣誉栏上。” 接着,她看向台下:“许温澜,女子800米第二名。文嘉一,铅球第三名。”她依序报出名次,许温澜和文嘉一先后上台,接过了那张薄薄的纸。 “当然,”黎尹话锋一转,“排名是次要的。” “我更看重的是我们班的集体荣誉感。每一位运动员,还有像郭晓婷、露攸宁、方辰凌这些忙前忙后的志愿者,都为集体贡献了一份力,这才汇聚成了运动会的圆满句号。” 她说着,顺手翻开了桌上的课本。 “好了,运动会就此翻篇。”她拿起粉笔,转身将方才的话题截断在了黑板前,“现在,把英语书翻到第八十七页。” 不知不觉中,窗外的天色沉了下去,哗哗的雨声取代了枝桠间麻雀的啁啾,敲打着玻璃,将白天的最后一丝光亮也带走了。 晚自习的教室照旧安静,被窗外势头不减的暴雨衬着,仿若一道温暖的帷幕,将那些嘈杂都隔绝在外。 许温澜从书包里抽出试卷,却不小心撕开了道小口子。 她微微侧过身,拍了拍方辰凌的胳膊肘,小声问:“能借下你的胶带吗?” 方辰凌从题海中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略显歉意地摇了摇头:“我下午刚好用完了。” “啪嗒”,一声轻响。 一卷透明胶带,从斜前方被递了过来。 是露攸宁。她没完全转过身,只是将右臂越至后方,手腕一松,便又收了回去,只留下那胶带安静地躺在许温澜的课桌上。 许温澜的目光在那卷胶带上定格了一瞬。 窗外,一道闪电毫无征兆地亮起,将教室照得如同白昼,连黑板上的粉笔字迹都清晰得过分。 几个同学被强光惊扰,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窗外。 雷声紧随着遁去的电光,轰然而至,似一列满载的货运列车,由云层深处直直碾过楼顶。闷响震得窗框嗡嗡颤动,将室内残存的翻书声、咳嗽声尽数掩去。 就在这片被雷电主宰的寂静里,“啪”地一声脆响——头顶的灯管应声熄灭,黑暗彻底笼罩下来。 黑暗降临的瞬间,教室陷入短暂的死寂,随即爆发出一阵低呼。 “怎么回事?” “停电了?!” 桌椅碰撞声、书本掉落声与躁动的脚步声在黑暗中交织,骚动混杂着慌乱和新奇,从班里各个角落传来。 “大家安静一下。先在原位坐好!” 班长叶智怡的声音响起,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 靠门的体育委员陈浩反应很快,已经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摸到门外,看了一下周边的情况。 “班长,外面全黑了!”他回到教室,声音里带着点报告情况的郑重,“是整栋楼都停了,不是咱们班跳闸。” 紧张感应声泄去,一股雀跃随之泛起,化作低低的骚乱,像点着的引线在人群里飞快窜动。 叶智怡显然也捕捉到了这种转变。她顿了一秒,再开口时,语气已带着些无奈的纵容。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憋不住了,祖宗们!”她的声量不高,但足以让班里每个人都听见,“小点声聊,别把房顶掀了!” 这道意料之外的赦令,顿时在教室里漾起一圈默契的涟漪——欢呼与笑声小小地绽开,又迅速收敛成了嗡嗡的低响。 在最初的黑暗与骚动中,露攸宁只是安静地坐着,与周围细微的慌乱显得有些距离。 直到同桌林婧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这下彻底写不了作业了。” 这句不上不下的庆幸,刚好够打断露攸宁的心不在焉。 她下意识转过头,神思却还未能落定,语调里带着一丝飘忽:“可不是嘛……” 转而又活络起来,恢复了以往的明快,“估计还得等好一会儿。你带零食了没?” 没等林婧回答,教室另一头冷不丁飘来一句提议,有种诱人的神秘: “喂,这么黑,不讲个鬼故事可惜了吧?” 话音刚落就得到了周围的回应。 “讲讲讲!”几个声音兴奋地附和。 “别吧…”另一个声音带着犹豫,“听着怪吓人的。” “怕什么,这么多人在一起呢。”立刻有人反驳。 在一片混杂的赞同与反对声中,提议的女生已经压低了声音开始讲述: “咱们学校有个传闻。很多年前,有个学姐,总是在这栋楼里自习到很晚。” 她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 “有天晚上,外面刮着大风,窗户呜呜作响,她照常一个人留在教室。灯突然灭了,她听到走廊传来脚步声,很慢,很轻……嗒,嗒,嗒……” 她刻意模仿着脚步声的节奏,旁边一个男生忍不住插嘴:“不会是保安吧?” “她开始也这么想,”讲述者的声音更低了,“但那声音在她教室门口停住了。然后……门把手像从外面被人按住,开始转动,发出锈住一样的吱呀声……” 黑暗中,周围响起一片紧张的吸气声。 教室后排的角落突然传来一阵克制的骚动。 “我去!谁戳我腰?”一个男生压低声音叫道,语气里带着哭笑不得的意味。 旁边立即漏出几声憋不住的闷笑。 “真不是我,”另一个声音极力忍着笑辩解道,“我手都没动过。” 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前排响起一阵窸窣声。 “哎?我笔袋呢?”一个女生小声嘀咕,双手在桌面上来回摸索。 “是不是掉地上了?”她的同桌压着嘴角的笑意“好心”提醒,一边借着黑暗的掩护,悄悄把笔袋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趁着鬼故事营造出的紧张,一幕幕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便借由黑暗的掩护,此起彼伏地冒了出来...... 鬼故事的余韵还未完全散去,窃窃私语仍在继续。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种氛围。 那声音刻意放缓了语速,带着一种语重心长、看透世事的腔调,在黑暗中低低地响起: “你们啊…年纪轻轻,一点定力都没有。一点意外就浮躁成这样,将来怎么成大事?” 这熟悉的句式让周围响起一阵会意的笑声。这是模仿政治老师呢。 没等笑声完全平息,那人又恢复了平时上课那种抑扬顿挫的论调,内容更加“高屋建瓴”: “注意了。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是前进性与曲折性的统一,要看到停电是暂时的,相信学校后勤部门一定能解决好这个问题。现在,都保持点大局意识。” 完美贴合现状的即兴发言,配合着一本正经的语气,逗乐了不少人。来自各处的声浪也不自觉放开了些,在教室里回荡着。 “喂,说了小点声...…再笑就真把老师引来了。”叶智怡带笑的警告声立刻从黑暗中传来。 满教室的笑语随即被压低,变成了一片克制的闷笑和气音。 众人默契地配合着,涌动的欢乐并未消散,只是被小心收敛在了安全线内,化作窃语和轻笑,在黑暗中流转。 几分钟后,窗外那持续许久的哗啦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减弱,变成了淅淅沥沥的余响。 就在这片渐趋平缓的嘈杂声中—— “啪!” 一声轻响,头顶的灯管同时亮起,刺眼的白光驱散了所有黑暗,将每一张还带着笑意或惊慌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大家或不适地眯起了眼,或抬手遮挡,教室里一时只余短暂的寂静。 十几秒后,大家的眼睛刚适应光明,黎尹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她的目光在班里迅速扫视了一圈,所有人都安坐在位子上,并无异状。 “刚才停电,班里没什么事吧?” “老师,没事。”班长叶智怡站起来回答,“大家就小声聊了会天。” 黎尹点了点头,并不意外,也没有要深究的意思,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向讲台走了两步,面向全班。 “正好,有个通知顺便告诉大家。”她迎着台下那些还未反应过来的眼神,“学校决定,在下周一晚上,以各班为单位举办元旦晚会。” 教室里静了一瞬。众人脸上的意犹未尽,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饱含期待的低声议论。 “大家可以提前构思一下节目。”黎尹最后补充了一句,便同来时一样,干脆地转身离开了教室。 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将今夜的意外与新的憧憬,都留在了这间刚刚恢复光明的教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