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我靠水利卷赢古代。》 第1章 第 1 章 天和元年,盛夏。 暴雨如天河倾覆,数月不休。长阳县赖以存续的堤坝终不堪重负,在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中,轰然坍塌。 浊浪排空,屋舍倾颓,哭嚎声与洪水咆哮交织,百姓如蝼蚁般奔逃,又如浮萍般被卷入浑黄的激流,生死不明。 暮色阴沉,雨势稍歇。城内低洼处已是一片汪洋,残存的高地上泥泞不堪。临时搭起的刑场中央,高耸的刑柱孤寂而立。 火把已被点燃,昏黄的光线挣扎着穿透雨雾,将扭曲晃动的人影投映在泥水地里。桐油刺鼻的气味混合着人群近乎狂热的躁动,弥漫在每一寸湿冷的空气里。 苏沅清被粗粝的麻绳死死捆缚在冰冷的刑柱上,湿透的囚衣早已被戍卫泼上了燃油,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刺鼻的味道熏得她头晕目眩。 两名值守的兵卒面容僵硬,眼神空洞地扫过她,如同看待一头即将被宰杀的牲畜,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波澜: “子夜三刻,东向行刑。大人,闭眼吧,黄泉路远,省些力气。” 苏沅清瞳孔骤缩,火把的光在她因震惊而瞪圆的眼中疯狂跳跃,“……不,不是!放开我,时间不是还没到吗?!” 求生的本能让她挣扎起来,沉重的锁链哗啦作响,在这被压抑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刑台之下,攒动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骤然一静,旋即,无数道目光狠狠射来,几乎要将她灼穿。 她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胸而出。 她明明只是一个研究生,不过是熬夜画个工程图画得两眼一黑……再睁眼,就成了这个因“贪污懈怠、治水不力”导致堤坝溃决、死伤无数,被押解待斩的水利部底层小官苏沅清。还绑定了个什么破续命系统! 人家穿越陪着的系统好歹还有个金手指吧,轮到自己这儿就一个什么做任务攒人品才能续命?! 还有现在这是能做任务的时候吗?! 什么东西! 吐槽归吐槽,但这滔天的洪水是真的,家破人亡的惨剧是真的,台下那些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目光也是真的。 他们要将她焚祭龙王,以平息这连绵的暴雨。 她简直是千古奇冤! 强烈的恐惧和极度的不甘让她顾不得什么攒人品续命了,苏沅清猛地扭头看向旁边身着铁甲的兵士,语速快得几乎破音:“大兄弟!商量一下?这根本就是封建迷信!快放了我,我能修堰口!比你们那破堤坝管用一万倍!” “你说话啊?哑巴了?!理理我呗!” 回应她的,只有火把舔舐空气的嘶嘶声。那兵士甚至连眼珠都未曾转动一下。 短暂的死寂后,她的理智彻底被冲垮,她扯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极端情绪而扭曲: “我操你们祖宗!你们他妈的谁啊?!县令不是说了要核查清楚吗?!等两天再杀会死吗?!” “狗日的凭什么杀我!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天天蹲你们床头唱十八摸!!” “呜呜……别烧!我骗你们的……其实我是大巫!我会呼风唤雨!放开我,我做法停了这雨保护你们!!” 她语无伦次的嘶吼非但未能引来丝毫同情,反而像油滴入了沸水,瞬间引爆了下面积压的愤怒。 “妖言惑众!” “死到临头还敢亵渎龙王!” “烧死她!立刻烧死她!” 人群疯狂地向前簇拥,面目狰狞。 就在这时—— “子夜三刻已到!” 为首的一个赤膊汉子,脸上带着悲愤与狂热的扭曲神情,振臂高呼,“行刑!以儆效尤!慰我乡亲在天之灵!” 远处天边陡然降下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撕裂浓墨般的夜空,映亮了一张张疯狂绝望的脸。轰隆的雷声滚滚而来。 苏沅清定定地看着那汉子举着火把一步步逼近,绝望之下,戾气陡生,用尽最后力气尖声咒骂: “你爹不得好死——!” “你生孩子没□□!” “给老娘换一身红衣服!等我死了化成厉鬼,第一个来找你索命!!” 狠话未落,那汉子已拧着脸一跃而上,手中火把触向她浸透桐油的衣角。 “轰——” 火焰爆起。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墨色身影如疾电般掠过刑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随即“滋啦——”一声锐响! 一团湿漉厚重的毡布如同天降,覆盖在苏沅清身上,嚣张的火焰如同被扼住了咽喉,瞬间熄灭,只余下缕缕刺鼻的青烟。 苏沅清被烟呛得猛烈咳嗽,肺叶如同撕裂般疼痛。她艰难地抬起头。 模糊的视线中,只见刑台之上,一人孑然而立,背对众生。 来人身披一袭墨色锦袍,雨水顺着他挺括的肩线滑落,腰身劲瘦,束着一条同色宽边墨玉腰带,更显身形如松如岳,沉稳地踏在冰冷的刑台石砖上,仿佛生了根。腰带正中,悬着一枚暖阳玉佩,那玉质温润,色泽沁白,在这阴冷雨夜中,宛若一点不灭的星火。 仅仅是这样一个挺拔而冰冷的背影,便已释放出无形却磅礴的压迫感,如同千年玄冰骤然降临,迫使台下原本喧嚷疯狂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只余一片被强力震慑后,粗重压抑的喘息。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他声寒如铁,掷地有声: “何人主使私刑?站出来!” 苏沅清艰难地辨认出来人——长阳县县令,谢景鸿! 穿越而来、发现自己身陷囹圄等待死刑时,她拼死写下一封陈情书,设法交给了他。信中,她摒弃了此时空常见的治水旧论,以“地转偏向力”为核心,详细阐述了在河道特定位置修建“鱼嘴分水堰”,实现分沙导流、根除水患的构想。 那可是她小老头导师钻研一生的心血! 这县令当时未置可否,只让她等候消息。她以为有一线生机,谁知等来的却是火刑架! 这时,一道天雷又从空中劈下,浓墨乌云翻滚而来。 苏沅清眼神一凛。 “谢大人!!” 她瞬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当即朝谢景鸿喊道,“别管这些了!没时间了!洪水马上又来!再耽误下去,整个长阳县都完了!” 谢景鸿闻声,倏然转过头,眼睛眯起看天,察觉出不对后抬手示意:“松绑。” 他目光如炬,转向台下混乱的人群,声音穿透风雨,清晰无比地砸进每一个人耳中:“罪官苏沅清所呈治水策,本官已详加验看,并非全无道理。现灾情紧急,死马权当活马医!即刻起,按其所陈‘鱼嘴分水堰’之法,抢修水利!凡有阻挠抗命者,以同罪论处,立斩不赦!” 兵卒迅速上前,砍断绳索,解开锁链。 苏沅清手脚虚软,几乎站立不住,刚想活动一下,一道焦急万分的声音猛地横插进来: “万万不可!谢大人!请三思!” 只见水利部高级官员丁墨气喘吁吁地排开众人,他官袍半湿,脸上又是雨水又是汗水,写满了忧急如焚,“暴雨转眼又至!当务之急是立刻疏散百姓,避险保命!那‘鱼嘴分水’之说,闻所未闻,近乎妖言!下官研习水工数十载,深知堤防既溃,洪水滔天,人力岂能仓促逆天?此时兴工,无异于以卵击石,徒增伤亡耳!谁敢担保那奇技淫巧能挡住下一次洪峰?!若不能,这满城生灵的罪孽,谁来担待?!” 苏沅清没时间也没力气跟他辩论,她的目光快速扫过谢景鸿和台下惶惑的百姓,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信我的,不怕死的,留下跟我修鱼嘴,保住家园!想走的,立刻随丁大人撤离高地!生死有命,自己抉择!” 丁墨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沅清:“荒唐!无知妇人,你这是拿千百条性命作儿戏!谢大人,万万不可听信……” “够了!”谢景鸿一声断喝,周身戾气陡涨,目光如刀锋般刮过丁墨,压得他瞬间噤若寒蝉,“丁大人!本官命你即刻召集自愿撤离者,由县兵护送,急赴西山高地安置!抗命不遵、动摇人心者,以乱民论处,格杀勿论!执行!” 丁墨看着谢景鸿决绝无比的眼神,又看看部分百姓脸上露出的犹疑和动摇,深知已无法挽回,重重一捶大腿,痛心疾首:“唉!愚昧!愚昧啊!尔等……好自为之!愿走的,速随本官来!快!” 他转身,高声疾呼,带着一批拖家带口、面露恐惧的百姓,迅速消失在雨幕和夜色里。 转眼间,现场的人群稀疏了近一半。苏沅清看着剩下这些大多是青壮、但同样面带惶恐和疲惫的男丁,心里猛地一沉。人手严重不足,时间迫在眉睫! 就在这时,一只沉稳有力、带着湿冷寒意的手,轻轻按在了她微微发抖的肩上。 谢景鸿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安定的力量:“莫慌。雨云虽近,尚有一线喘息之机。汝之策,本官细思过,确有其玄妙之理。此间工程,关乎留下所有人的身家性命,乃至长阳县未来气运。本官今日便以此身家前程,与你一同搏此一线生机。苏沅清,你可知肩上重任几何?” 他的目光锐利,直刺苏沅清眼底,不容她有丝毫闪烁与退缩。 苏沅清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水汽和泥腥的空气,重重点头,眼神变得决然:“拼了!” 她再无犹豫,一把用力扯起早已湿透沉重、碍手碍脚的裤腿,赤着脚,毅然踏入了岸边冰冷刺骨、湍急汹涌的河水之中。 冰冷的河水只一下便漫过小腿肚,激流冲刷带来的巨大力量让她身形一晃。她强行稳住,仔细感受水流。这里,正是河道由宽变窄的关键节点,水流速度明显加剧。 她俯下身,探手抓起一把河底的淤泥,指尖细细捻动。 泥质稀软,掺杂着大量细腻的河沙,这正是主流河水携带泥沙在此开始沉积的典型特征,也是水流力量分散、需要引导的关键之处。 “就是这里!”她猛地扬手指向脚下,声音压过水声,清晰有力地喊道,“以此处为中心!快!把准备好的尖头硬木桩推过来,就立在这个点!定准了!” 岸上留下的青壮们发一声喊,喊着粗犷的号子,合力将沉重无比的硬木桩推入湍急的水中,十几人喊着号子,用大锤将其深深砸入河床,作为鱼嘴分水的尖端基准。 紧接着,又有两根稍短但更为粗壮的木材被推下水,苏沅清站在齐膝深的水里,大声指挥着角度:“左边那根,往外半尺!对!就是这个角度!捆死!捆结实!” 众人奋力协作,在水中艰难地将木材以尖端木桩为顶点,固定成一个锐利的“V”字形骨架,那尖角正正对准上游汹涌扑来的主流。 谢景鸿率先跳入更深、水流更急的河心位置,抄起岸上准备好的宽大木铲,低吼一声:“跟上!” 他的亲兵和留下的百姓见状,血性被激发,再无迟疑,纷纷咬牙下水,密密麻麻地聚集在刚刚成型的鱼嘴骨架内外两侧。冰冷的河水很快浸没了他们的腰际,不少人冷得牙齿打颤,却紧紧握住手中的工具。 苏沅清也抢过一把木铲,站在齐膝深的水里,奋力将声音压过隆隆的水声:“大家听好!鱼嘴外侧,迎着主流的那边,把人分成两拨!外侧的人,把河底的泥沙挖起来,堆加固到鱼嘴朝外的坡面上!记住,外江这边,水流急,只挖到脚踝深度!绝不能深挖!” 她深知,水流有惯性,受地转偏向力影响,会自然向右岸偏转冲刷。 “外江挖浅,是要保证它有足够的力量冲走大部分泥沙,避免淤塞!鱼嘴内侧,准备引水灌溉的这边,兄弟们,你们要挖深!至少挖到膝盖深!把地方清出来,让内江的水流缓下来,这样才能沉淀清水,方便导流!深浅是关键!直接决定成败!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 “为了家!拼了!!” 回应声浪在风雨欲来的河面上炸开,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众人不再多言,埋头奋力挥动木铲、锄头。一时间,工具入水的哗啦声、泥沙倾倒的噗通声、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号子声交织在一起,与越来越急迫的河水奔流声疯狂抗衡。 苏沅清咬紧牙关,忍受着刺骨的寒冷和手臂的酸麻,一铲接一铲地将河泥奋力抛向内江区域。冰冷的河水不断带走她本就不多的体温,但她不敢停歇。 就在这时—— “咔嚓——!!!” 一道前所未有的惨白电光,如同巨斧般狰狞地撕裂了整个苍穹,将天地万物映照得如同白昼,纤毫毕现! 瞬间的光明下,映出的是百姓们沾满泥浆、写满惊惶却依旧在奋力挥铲的脸庞;是浑浊湍急、咆哮奔腾的河水;是在急流中显得无比渺小脆弱的鱼嘴木架骨架。 雷声未至,谢景鸿已趟着水冲到苏沅清身边,冷峻的脸上第一次染上了难以掩饰的急色,声音被雷声前的死寂衬得格外清晰:“暴雨顷刻便至!人手太少!来不及完全成型!可还有应急他法?!” 别的办法?! 苏沅清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转动,前世所学的水利知识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飞速闪过。洪峰···分水···泄洪···对了!宝瓶口!飞沙堰! 灵感如同闪电般击中了她! “有!”她眼中猛地迸射出惊人的亮光,毫不犹豫地指向下游河道一个天然形成的狭窄处,“那里!那个隘口!当作宝瓶口!快!所有人,跟我来!” 顾不上详细解释,她跌跌撞撞地爬上岸,冲向那片布满乱石的滩涂。 第2章 第 2 章 她一眼看到岸边堆放着许多之前加固河堤时废弃的竹编大笼,立刻大声招呼人:“快!把这些竹笼都搬过去!还有鹅卵石!捡大的、圆的!尽可能把竹笼装满!快!” 众人虽不明所以,但见她和县令那般神色,知道已是最后关头,立刻动手搬运。 苏沅清身先士卒,拖拽着沉重无比的竹笼,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冲回那个天然形成的、扼守内江水流进入下游平原的狭窄通道——她口中的“宝瓶口”。 “堵在这里!横着堆!堵住这个口子!” 她和众人一起将装满沉重鹅卵石的竹笼合力推入狭窄的河道中央,一个接一个,层层堆叠垒砌。 “不要堆得太高!差不多齐腰深就成!垒结实!中间故意留点缝隙别完全堵死!” 这便是一个简易的飞沙堰雏形。 “洪水来时,大部分水流会从这矮堰顶上翻过去,排到外江去!万一水势太大,直接把矮堰冲开一部分,也能起到泄洪保平安的作用!宝瓶口本身狭窄,能天然限制内江的进水量,保护下游平原不被瞬间淹没!都别停!快!快!” 然而,老天爷似乎并不想给他们足够的时间。 矮堰才刚刚垒起不到半人高。 “噼里啪啦——!” 豆大冰冷的雨点如同石子般骤然砸落,密集得可怕!紧接着,暴雨倾盆而至,天地间瞬间被一片白茫茫的水幕笼罩! 苏沅清的嗓子已经彻底喊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快!垒高!加固!!” 其下众人眼睛都红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与洪水赛跑。 就在这时,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力量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撞上所有人的胸膛。上游的洪峰,到了! “完了!洪水来了!真的来了!” “跑啊!快跑吧!” “……” 刹那间,高昂的惊呼声被巨大的水声淹没。 苏沅清心下骇然,抬眼望去,只见滔天浊浪如同千军万马般轰然撞击在刚刚立起的鱼嘴骨架上。那几根木桩在如此伟力面前,如同孩童的玩具般剧烈摇晃,眼看就要被连根拔起,席卷而去! 然而,奇迹般地,那简陋的“V”字形结构竟然在疯狂摇曳中勉强撑住了最初的冲击!水流被那尖角一分为二,约六成汹涌的浊浪嘶吼着被导向外江,沿着预设的通道疯狂奔涌向外城荒野,绕过了长阳县城!而仅有四成水量,虽然依旧湍急,却通过了内江,冲向正在抢筑的宝瓶口! “拦住了!真的拦住了!龙王爷开眼了啊!” 劫后余生的百姓们愣了一下,旋即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许多人喜极而泣。 苏沅清也长长舒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倒在泥水里。 教科书诚不我欺!都江堰牛逼! “别停!别松懈!继续垒矮堰!加固!”她强撑着喊道。 然而,变故总是在人们看到希望时猝然降临。 鱼嘴处临时堆积的泥沙在洪水持续不断的猛烈冲击下终于不堪重负,骤然溃散!浑浊的泥水混合着狂暴的激流,如同挣脱了最后束缚的凶兽,猛地冲垮了部分结构,恶狠狠地扑向正在宝瓶口奋力垒堰的人群。 谢景鸿眉头一拧,厉声断喝:“撤——!快撤——!” 然而洪水的速度太快了!几个反应稍慢、或是站得过于靠前的民夫,瞬间就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泥流猛兽卷入漩涡,惊叫声戛然而止,被洪水吞没。 刚爬上岸、惊魂未定的苏沅清还来不及喘口气,突然感到一股冰冷的恶意!一柄用来挖泥的锄头,那尖锐的金属刃尖,正死死地指着她的鼻尖! 持锄的,正是那个在刑场上要点火烧死她的赤膊汉子!他双眼赤红,对着苏沅清吼道:“都是你!要不是你耽误了祭祀!龙王又发怒了!只要祭祀了你!只要烧了你!雨一定会停!一定会的!苏大人,请你为了大家,死吧!” 他猛地扬起锄头,那尖锐的刃口在雨水中闪着寒光,朝着苏沅清的头顶狠狠刨了下来!苏沅清本就脱力,见此情景,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从闪避,只能下意识地偏头闭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只有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扎进了肉里。 她睁眼,只见那锄头的尖刃离她的头颅仅有一掌之距,却被一只骨节分明、沉稳有力的手,死死地攥住了!是谢景鸿! 鲜血从他的掌心汩汩涌出,混着冰冷的雨水,连珠成线,滴落在地面的泥泞之中,晕开一小片惊心动魄的红。他面寒如霜,冷眸一凝,发力甩开那锄头,另一只手直接扼住那汉子的喉咙,将其掼倒在地,厉声如雷霆炸响:“放肆!妖言惑众,私自动刑,罪同谋逆!本官在此,岂容尔等装神弄鬼,残害人命!” 那汉子被摔在泥地里,咳嗽起来,崩溃地嚎啕大哭:“我的家没了……娃也没了……都没了啊……呜呜……” 无人再有空理会他的哭嚎。更大的危机已然逼近——鱼嘴部分溃散导致更多的泥流与更为猛烈的二次洪峰正奔涌而来!绝望如同最可怕的瘟疫再次迅速蔓延,人群惊呼推搡,四散奔逃,只为争夺那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 苏沅清踉跄着退了两步,立于汹涌翻滚的岸边。飓风卷起她残破湿透的衣摆,猎猎作响。她恍如悬崖边一株被摧折的小树,虽渺小无力,却迎着扑面而来的骇浪,下意识地将背脊挺得笔直,眼神因过度冲击反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沉静。 正拖着那汉子的谢景鸿回头瞥见,眸子瞬间一紧,急喝道:“苏沅清!危险!退回来!” 苏沅清闻声,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嘴角勾起一丝精疲力尽后的弧度。她看着谢景鸿摊开双手,身后,是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弥漫的水汽在天际电光映照下,竟恍如为她披上了一道狂暴而壮丽的披风。 “跑什么?这不已经……拦住了一大半了么?” 她甚至还有力气叉腰站在泥泞的岸边,指着刚才那几个被洪水余波冲得东倒西歪、正狼狈扑腾着爬上岸的人影,用嘶哑的破锣嗓子吆喝道: “咳咳……都磨蹭什么呢?这点小浪就扛不住?比我还脆皮。” 正好此时,安排完撤离百姓、心系工地又匆匆赶回的丁墨,恰好目睹这骇浪滔天与苏沅清“巍然不动”还指指点点的诡异一幕,下巴差点惊得掉进泥里,指着河中一片狼藉却又确实主干未失的景象,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尔等……尔等…这…这…” “这什么这!等个锤子!”苏沅清顺手就把脚边一个破篓子塞他怀里,一指远处被冲开一个缺口、亟待加固的矮堰,“丁大人来得正好!别杵着装门神了!搭把手!那边缺口还等着填呢!” 谢景鸿看都没看目瞪口呆的丁墨,径直上前两步,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苏大人,此处暂稳。后续清淤固堰、巡查补救之事,交由丁大人督管即可。如今县城之内疮痍满目,民生凋敝,亟待整饬安排,你随本官入城一观。” 苏沅清也不矫情,顺手把沾满泥浆的竹笼往丁墨头上一扣,算是交了差,利落地抬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了谢景鸿的步伐。 第3章 第 3 章 甫一踏入县城,一股混合着淤泥腥腐、死亡牲畜和若有若无尸臭的恶臭便扑面而来,令人作呕。昔日齐整的房舍尽数化作断壁残垣,裹挟着厚重泥沙的梁木、瓦砾、家具碎片堆积如山,阻塞了本就不宽的道路。 零星几个幸存者,目光呆滞,拖着伤腿在废墟间蹒跚翻捡,试图找出一点有用的东西。死去的鸡鸭猪羊半埋于泥泞之中,苍蝇嗡嗡盘旋。 一派末日地狱景象。 苏沅清跟在谢景鸿身后,目光扫过这片惨绝人寰的景象,忍不住皱眉咂舌。 走在前面的谢景鸿脚步未停,冷峻的侧颜在灰暗的天光下更显深刻,声音平稳却沉重: “眼前惨状,尚非最大心腹之患。长阳县地处玉江中下游,汛期洪魔肆虐,动辄数月,淹没田舍;旱季则河床龟裂,滴水难求,赤地千里。百姓岁岁年年,皆如涸辙之鲋,苦不堪言。苏沅清,你若真有良策,能根除此循环水旱之患,本官便可力排众议,不仅赦你死罪,更可保你后半生锦衣玉食,安枕无忧。” 苏沅清闻言,秀眉一挑,尽管浑身狼狈,却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画大饼谁不会啊?来点实际的……我要编制。铁饭碗,旱涝保收,吃皇粮的那种,懂吗?” 谢景鸿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侧目看她一眼,唇角似乎极快地、极其微弱地勾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你若真能解此心腹大患,于国于民皆是不世之功。本官为你上书请功,谋一个工部水司的实职官身,又有何难?” 苏沅清眼睛一亮,顿时觉得浑身又有了点力气,爽快应下:“成交!那就这么说定了!要根除水患,关键在调控水流,丰蓄枯补。咱们得修水库……” “不可!万万不可!” 话音未落,一道熟悉而焦急的声音再次横插进来。 阴魂不散的丁墨!他竟然又追了上来,官袍下摆沾满了泥点,气喘吁吁,指着苏沅清,声音因急切而拔高,甚至有些尖锐: “修筑水库?谈何容易!工程浩大,劳民伤财,非数载之功不成!且库区淹没良田、迁移百姓,遗患无穷!收效更是难料!当下之急,应是釜底抽薪!炸毁横亘于长阳、清河二县之间的蟒山!开山取道,引清河之丰沛水源入我长阳!此乃一劳永逸、泽被子孙万代之策!” 他狠狠瞪了苏沅清一眼,怒其不争:“你这女子!前番渎职致使堤溃,现下侥幸成此小工,便真当自己是治水能臣了?竟又出此下策!洪水虽暂分,那随之而下、淤积如山的泥沙,你可曾想过如何处置?!日久天长,河道抬高,岂不是遗祸更烈?!” 苏沅清倒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本以为这老头只是个固执己见、处处作对的老古板,没想到肚子里还真有点干货,至少看到了泥沙淤积这个可持续性的关键问题。这倒有点学术讨论的意思了。 “行啊,丁大人,没想到您老眼光还挺毒辣。”苏沅清抱起手臂,尽管一身泥水,却扬起一抹带着挑战意味的笑,目光在谢景鸿和丁墨之间转了转,“既然丁大人对我这‘无知妇人’的方案如此不服气,而谢大人又需要万全之策……不如,我们打个赌?就赌谁的方法能真正、彻底地解决长阳县当前的水利死局。输了的那个,心甘情愿给赢家当三个月跑腿仆役!端茶送水,言听计从那种!” 丁墨被这极具侮辱性的提议激得面皮发红,梗着脖子压着声音说:“赌便赌!老夫浸□□工数十载,还怕你一黄毛丫头信口雌黄不成!谢大人,您作证!老夫这就去筹备炸山事宜!告辞!” 说罢,竟是气得不等谢景鸿反应,重重冷哼一声,甩袖愤然离去。 谢景鸿看着丁墨远去的背影,眉头微蹙,眸色深沉,却并未出言阻拦。 苏沅清则转身,快步走向那段在洪水中残存下来的堤坝基础。她手脚并用爬上高处,俯视下方河滩。洪水退去后,滩涂上沉积了厚厚一层细腻的黄沙,形成一道陡峭的沙坡。 她纵身跳下沙坡,蹲下身,抓起一大把黄沙,指尖细细捻磨,沙粒如流金般从指缝簌簌滑落。 “这沙……细得跟面粉一样,完全留不住水……” 她抬头,对岸上沉默观察的谢景鸿果断道:“这种沙土,缺乏黏性,承载力极差,根本做不了水库大坝的基床!必须彻底清理干净,见到硬底才行!” “谢大人,别愣着了!摇人!开工!” 谢景鸿略一点头,身形如电,迅速转身,消失在残垣断壁之后。 不多时,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吆喝声响起,昨晚参与抢险、眼下刚休息没多久的青壮百姓,以及部分县兵,再次被聚集到苏沅清面前,人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和疑惑。 苏沅清深吸一口气,抄起一把沉甸甸的铁锹,“咚”地一声将木柄狠狠杵入脚下松软的黄沙中,以之为圆心,画了一个巨大的圈子,朗声道,声音压过了风雨: “所有人听令!第一步,清基!” “以此处为中心,上下游各延伸一百五十步,左右至两岸山脚或高地!这个圈子里,就是我们未来水库大坝的根基所在!” “拿起你们的工具!把圈里面的所有松软淤泥、烂树根、腐殖土、还有这些没用的细黄沙,统统给我挖走!一点不留!” “一直挖!挖到露出底下坚硬的岩石层,或者非常紧密、不易透水的老粘土层为止!这是大坝的命根子,是千年大计的基础,半点都马虎不得!挖的时候眼睛放亮!要是遇到泉眼、暗河、裂缝、或者特别松软的断层,立刻停下,马上报我知道!” 百姓们看着眼前被洪水肆虐后的狼藉和那巨大的范围,面面相觑,但看到县令大人冰冷的眼神和苏沅清斩钉截铁的态度,最终齐声应诺:“是!” 他们二话不说,再次挥动起沉重的铁锹锄头,奋力挖掘起来。吆喝声、铲土声、号子声顿时连成一片,在这片饱受创伤的大地上,再次点燃了热火朝天的希望之火。 苏沅清让谢景鸿盯着清基的进度和质量,自己则快步走向不远处那片在雨后夕阳下泛着诱人赭红色的山坡。她蹲下身,抓起一把红土,用力揉捏。 土质粘腻柔韧,在掌心搓成细条竟不易断裂。 “好土!这是上好的黏土!”苏沅清眼中一亮,立刻朝坡下的谢景鸿打了个明确的手势。 谢景鸿会意,迅速指派一队人带着箩筐和工具赶上来,大规模挖取这些珍贵的红黏土。 待清基初见成效,挖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大量红黏土和从下游卵石滩采集来的砂石、块石也陆续运抵现场。苏沅清再次站上高处,迎着傍晚潮湿的风,声音清亮地传遍工地: “都听好了!水库大坝不是一蹴而就堆土玩!要一层一层铺,一层一层夯!严格按照步骤来!” “先在清理好的、绝对坚实的基底上,铺一层半尺厚的粗砂砾石!用大石碾子或者多人上去踩踏,给我夯实夯平了!这是排水垫层,防止底层积水软化地基。马上动手!” 苏沅清说完,亲自示范。她撩起裤腿就跳进刚铺好的砂砾层里用力踩踏。可惜她身量轻,蹦跶几下效果甚微,干脆跑去和一个健壮的农妇合力推动那沉重的石碾子,“嘿哟嘿哟”地喊着号子碾压起来。 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颤巍巍地提着小竹篮,将捡来的碎石块递给负责铺设垫层的汉子,尽着自己的一份力。 好不容易基底垫层夯实完毕。她继续指挥,声音已经沙哑: “在砂砾垫层上面,铺一层一尺厚的优质黏土!摊平!铺匀!这就是大坝防渗的核心——心墙!”她抄起一根碗口粗的硬木夯杵,用尽全身力气重重砸在黏土层上,“然后——就像这样!给我使劲夯!用力捶!往死里夯实!” “要捶到人踩上去,只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子,才算合格!!” “黏土心墙的两侧,用筛选过的砂土和较小的石块作为坝壳支撑,同样要分层夯实!最外层,靠近水面的迎水坡,用大块石交错堆砌护坡,防止风浪冲刷掏空坝体!” 暮色渐渐四合,清基的深坑已见规模,垫层和第一层心墙在紧张地铺设。火把再次被点燃,工地上一片忙碌景象。 苏沅清抹了把额头上混合着汗水雨水的液体,看着挥汗如雨、机械般重复劳动的众人,对身边一直沉默督工的谢景鸿低声道: “照这个进度,所有人不休不眠……顶多半个月,水库坝体应该能初步立起来,具备一定的蓄水能力。谢大人……或许不必过于忧心了。” 谢景鸿微微颔首,眸色在火光映照下更深沉难测:“如此甚好。丁大人那边筹备炸山事宜,数日未有消息,本官需亲去探看一番进展。此处……苏大人劳累一日,可先回衙歇息片刻,此处交由衙役看管即可。” 苏沅清也确实感到身体快要散架,每一根骨头都在呻吟。她不再逞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临时安置的屋舍,几乎是沾枕头就陷入了昏睡。 然而,仿佛只是闭了一下眼—— “轰!轰!轰!” 沉重、急促、如同惊雷般的砸门声便骤然炸响!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整个破败的门板拍碎,震得房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 苏沅清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心脏狂跳,冲过去猛地拉开门闩。 门外,火把的光映照出谢景鸿与另一名衙役铁青无比的脸色。那脸色,比这沉沉的夜色还要阴郁冰冷。 衙役声音急促,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苏大人!不好了!丁、丁大人那边……用于炸山的火药,库房失窃了!!” 苏沅清彻底清醒,下意识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卧槽!这次真不是我干的!” 谢景鸿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失窃的火药,不知被何人、用何种手段,全部填埋在了水库工地基底的关键位置……刚刚……已被引爆。水库基底,彻底被炸毁了!苏沅清,你速随本官前去查看!看看……是否还有万分之一的补救之机!” 苏沅清闻言,如坠冰窟。她一把抓过外衣披上,跌跌撞撞地就朝着水库方向狂奔而去。 到了现场,只见一片狼藉,浓烈的火药味混杂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七八个负责夜间值守的汉子头破血流,躺在地上呻吟,鲜血已经浸透了临时包扎的白布,红得刺眼。 苏沅清几步冲上旁边的高地,向下望去——哪里还有什么初具规模的基底和垫层! 月光和火把光下,只余下一个巨大、焦黑、狰狞丑陋的深坑!昨日所有人倾注的汗水、希望与努力,顷刻之间,尽化乌有! 苏沅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瞬间冰凉。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冷得如同这夜雨: “没得补救了……这里,彻底不能用了。” 这时,闻讯赶来的丁墨看到这惨状,捶胸顿足,老泪纵横:“都怪老夫!都怪老夫没能看好这些要命的东西!是哪个杀千刀、断子绝孙的王八羔子!让老夫逮着他,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好了。”苏沅清冷声制止,眸子如同结冰的湖面,冷冷地觑向一旁脸色阴沉得可怕的谢景鸿,“谢大人,此事性质恶劣,绝非偶然。你必须彻查到底,揪出幕后黑手。不过,眼下追凶容后再议——” 她猛地转身,目光投向远处在夜色中依稀可见的鱼嘴分水堰,“我们去鱼嘴那边看看!现在,那是我们唯一的指望了!” 谢景鸿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如同铁石。他上任不过半月,千头万绪,却万没料到此地水深至此,盘根错节,竟有人敢行此釜底抽薪、丧心病狂之举! 毁水库、阻炸山……这幕后之人,所求究竟为何?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长阳县万劫不复?! 他心中惊怒交加,疑云密布,杀意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