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把我送暴君?重生夫人睚眦必报》 第1章 夫君机关算尽,沈知韫同归于尽 “知韫,你是我平生唯一的妻子,可……再等等我,等我彻底掌控朝堂,定会风风光光地册封你为皇后。” 陈玄策不日登基,这段时间异常忙碌,今日抽空陪沈知韫用膳,就是为了说清这事。 他拉起沈知韫的手,只觉手指纤弱,令人心疼:“怎么消瘦成这样?” 明明他的手心温热,沈知韫却觉一片寒意。 她反问,带着些许讽刺:“你已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还不能做主?” 陈玄策沉默叹息:“朝堂之事,到底错综复杂。” “天下大乱,百姓苦矣,我既为天子,不该肆意而为。” “知韫,望你能体会我的不易。” 沈知韫没应声。 陈玄策知晓她心中有气,特意放低姿态好生哄她:“皇后只是虚名罢了,你依旧是后宫之主。” 他唇角贴在沈知韫莹润如玉的脸上,带着温热的痒意,呼吸交缠,难免有些意动: “今夜我好好陪你,可好?” 声音哑得厉害。 沈知韫侧过头,避开他的接触,心中只觉厌烦。 陈玄策喘着气,察觉她异常的冷淡,情动之余皱眉抬头看她:“怎么兴致不高?” 沈知韫抬眸看着他。 这双眼眸紧盯着自己,话语关切,谁看了不说陈玄策情深? 越是这样,越叫她觉得虚伪可怖。 想到那些令她目眦欲裂的真相,沈知韫心脏攥得发紧,呼吸都生疼。 陈玄策语气有些急促:“哪里不适?我这就叫太医过来看看——” 沈知韫打断他:“够了。” “天下皆知——玄策将军为妻起兵造反,引得天下英豪追随,逐鹿天下。” “我身为沈家女,素来美名在外,如今却成了人人喊打的祸国妖妃,连带着为你赴汤蹈火的沈家也被世人唾弃,你兵不见血便打压了沈家,好手段……” 陈玄策深吸口气,眼中闪过愧疚之色:“你误会了,我从未想过这样对你。” “为我大业,实在亏欠你良多。” 沈知韫充耳不闻: “陈玄策。” “当初益州绝境,是我不眠不休为你出谋划策,逆转乾坤。扬州之战久攻不下,危急存亡,是我自毁名节,假意投诚,替你里应外合,后来一路随军助你夺下大半城池,沈家军几近覆灭……” “若非我,你岂有今日?” 陈玄策沉默几瞬,眉眼之间晦涩不明:“你说得不错。” 他揉了揉眉心,略显无奈:“我知晓你的付出,这些恩情我始终记得。” “只是——知韫,今时不同往日,挟恩相报终究落了下乘。” 挟恩相报。 沈知韫咀嚼这四个字,突然笑出声。 他还以为自己是为了皇后之位? 她冷笑一声:“那你告诉我,当初——” “朔风城破之际,你可是为救汪映葭而故意来迟?” 他变了脸色:“你在胡说什么?” “我兄长身亡,可是你为了博汪映葭一笑,故意戏耍,叫他夜间两地奔波,以致兵疲力竭,撞上戎狄大军而亡?” “甚至暴君抓我入宫,是不是你背后设计,才好师出有名?” 声音含泪,字字泣血。 “无稽之谈!简直是胡言乱语!” 陈玄策站起身,怒不可遏。 他眸光锐利,气势慑人:“谁在你耳边胡言乱语?我这就下令把他们抓入大牢,严惩不贷。” 沈知韫扯着嘴角冷笑,这人惯会装模作样:“你自然不敢承认!” “你怎么敢承认?” 似是被戳中痛处,他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居然把我想得如此不堪?” 沈知韫冷脸以对。 渗人的死寂蔓延。 陈玄策最先受不住,蹲下身,好声好气向她解释:“你兄长是我的左膀右臂,更是我的好兄弟,我何必呢?” “还有,我只是看在大哥去世的份上,才宽待大嫂一二。” 他甚至双膝跪地:“若你不信,我敢对天发誓,要是做了对不起你之事——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见沈知韫不为所动,他顿了顿,温声道:“我从未忘记沈家的功绩,日后你为后宫唯一的贵妃,位同副后,享尽尊荣……” 沈知韫几乎要笑出声。 她稀罕这副后之位? “我沈家付出这么多,这龙椅给我,我也坐得。” 这话传出去,何等大逆不道? 闻言,陈玄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心口的怒意:“知韫,我知晓你是被人蒙蔽,一时口不择言。” “你先冷静片刻。” 沈知韫神色嘲讽,直勾勾地看着他。 冰肌玉骨,清丽绝尘,恍惚间陈玄策想起初见时的少女。 他念及过去,难免心软,涌起怜惜之意,伸手安抚眼前羸弱娇贵的发妻。 “你闹性子,别叫外人听见,免得误会你我不和,传出去对你不利。心中要是有气,我任打任骂,毫无怨言,即便……你要坐龙椅也无妨,我现在就带你去坐。” “今晚我留宿,好好陪陪你?” 他话语温和,带着安抚之意。 闻言,沈知韫惨淡一笑。 果真花言巧语,难怪她以前被骗得死死的,不怪她蠢:“打一棒给个甜枣,你怎么把训狗的技巧用我身上?” “滚远些,我嫌脏。” 陈玄策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讥讽。 “也罢,我明日再来看你……” 话未说完,他呼吸一窒,腹中如被人活生生搅烂血肉,浑身血液逆流,口中不断呕出血水:“我、你这是……” 他终于反应过来,眸光一厉: “你竟对我下毒?” 沈知韫忍痛大笑,看着面露痛苦的陈玄策,只觉畅快: “你为了一己之私,把我当做踏脚石,活该!” “还想当皇帝?”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这些年为陈玄策随军奔波,早就坏了身子,后来被暴君抢入宫,得知真相,郁结于心,活不久了。 临死前要叫他陪葬! 她推倒烛火。 “轰!” 火势乍起,不过眨眼的功夫便烧了半座宫殿…… 烈焰狂舞,空气扭曲。 突然,陈玄策伸出一只手拽住她,用力一扯,将她死死钳制在怀里,动弹不得。 在沈知韫心惊肉跳之时,陈玄策含着血水,一口咬在她肩头,用了狠劲儿,痛得她狠狠一颤。 “你好狠的心……黄泉路上,我不会放过你!” 他模糊忍痛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如同鬼魅一般,沙哑阴森…… …… 沈知韫猛然睁开眼,呼吸异常急促,如溺水之人终于得救一般。 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在马车里,周遭嘈杂,隐隐听闻外头有人撕心裂肺地哭嚎: “大人一走,我们该怎么活下去?” “求贵人们给小人一条活路啊!” 眼熟的侍女一脸忧心忡忡:“夫人别怕,崔大人一定会护我们安然离开!” 七岁的陈屹川抱臂坐在一侧,用脚踢着马车,脸上写满不耐。 沈知韫还有些恍惚,直勾勾地看着他,突然一把将他抱在怀里:“这究竟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她怎么会见到早已死去之人? 若是假的,怀中的触感又那么真实! 侍女小心翼翼:“夫人?” 她瞧见这幕,神色不忍:“夫人受惊了,将军受埋伏一事只是外头传闻,作不得数。” “无论如何,您还有小公子,得振作起来。” 沈知韫眉头一跳,似乎想起什么。 这时,原先摇摇晃晃的马车猛然停下:“夫人小心!” 沈知韫紧搂着怀中的陈屹川,后背却狠狠磕在马车上,痛得她脸色一变。 痛得何其真实? 低头一看,陈屹川眉头紧皱,带着几分害怕之色:“母亲……” 沈知韫额头突突直跳。 不对劲。 她、她摸到的分明切切实实是…… 外头的动静已经不容她想下去。 夹杂着凄厉的哭嚎之声赫然在耳边响起。 她吓得一个激灵,一把掀开帘子,看清了眼前的形势。 穿着甲胄的将士护卫在马车四周,前方城门下,乌泱泱跪着一群神色惶恐的百姓。 乍一看,竟有数百人! “贵人一走,带走城中将士们,可百姓却走不了啊!” “求贵人大发慈悲,不能走啊!” 沈知韫心头砰砰作响! 她想起来了! 这是朔风城还没沦陷之时! 守卫在马车前头,身骑高头大马的将领见状,厉声呵斥众人退开:“谁敢拦路,杀无赦!” 崔凛鹰眸一扫,目光锐利,透露出隐隐肃杀的气息,百姓纷纷低头,不敢对视,原先激烈的求情声消弭大半。 然沈知韫知道,这只是一时罢了。 如若不好好处理,怕迎来更凶猛的反扑。 崔凛低头向她示意:“夫人请放心,属下定然把夫人与公子送回靖州,必不负将军所托。” 下一秒,他却听到沈知韫干脆的回绝: “不必。” “我不走。” 第2章 假将军回城,稳人心 话语利落笃定,惊得崔凛错愕抬头,一时间对上沈知韫的双眼,连忙低头。 回过神来,他眉头微紧:“将军有言,定要保夫人与公子无虞。” 闻言,沈知韫充耳不闻,而是大大方方地走下马车,迎上周围的百姓。 他们噤声,不敢像刚刚那样高声喧哗,眼神却执拗地盯着她。 烫得沈知韫心头一颤。 她深吸口气:“我知晓你们听闻敌军将至,也听说陈将军在外遭不预测……” “前者为真,后者却为假。” “陈将军已然在回城路上,定会解救朔风城之危。”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暂且安抚了百姓。 可一片沉默中,有人问道:“为何今日贵人要带着子嗣家当离开,又有千百将士护送……” 这话问得尖锐,引得百姓窃窃私语,眼神满是怀疑。 气氛渐渐沉默下来,无声的焦灼蔓延,将士神情戒备起来,眼看冲突一触即发。 沈知韫循声看过去,却看不清何人问的话:“大家误会了,今日——我出城接应夫君,也就是陈玄策将军归来。” 百姓哗然:“当真?” “将军要回来了!” 她看向众人,声音微扬:“也罢,今日我就留下,接应夫君一事便交由崔将军。” “崔将军,如何?” 沈知韫转头看向他,吩咐得极其自然,然眼神中透露出沉沉的威压。 崔凛自然不想应下。 只是碍于周围一众百姓,以及沈知韫的身份,他这才拱了拱手,沉声应是。 待走到一侧百姓听不到之处,他却皱着眉头反问:“夫人,岂可派人冒充将军?属下不得已应下乃是情急之策……” 他顿了顿,语气微急:“恳请夫人速速离开此地。” 沈知韫冷笑一声,语气中也透露出几分冷意:“我从未说过要离开。” 上一世,她得知陈玄策遭遇不测,惊厥过去,醒来时已在车上。 侍女告知是陈玄策离开前的交代。 后来,他们在半路同样被百姓拦下。 崔凛以小公子性命为重,催她离开,最后为了安抚百姓,她留下,派人带陈屹川离开。 可谁曾想,他们径直撞上敌军? “将军有言在先,说是城中若遇险,必要带夫人小公子离开……” 一口一个将军,仿佛陈玄策的话语就是圣旨一般,听得沈知韫心中越发厌恶。 她冷眼看着崔凛。 这人是陈玄策一手提拔的亲信,平日里沉默寡言,战场杀敌勇猛无比,可惜,是条忠心的狗。 “你用陈玄策来压我?” “跪下。” 他脸色一僵,难掩错愕之态。 从前这位夫人一向对他们敬重有加,今日怎么…… 沈知韫眉头一压,语气沉下来:“莫不是陈玄策不在,你便不敬我?” “不敢。” 崔凛深吸口气,终是膝盖一弯,跪了下来。 “……还请夫人恕罪。” 沈知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接下来这场戏,便看崔将军如何将功赎罪。” 她恨不得陈玄策死在外头。 然现在形势不对。 陈玄策守卫边疆多年,百姓对其信服,若是一旦确实陈玄策身死,加上戎狄逼城的消息,后果难料。 如此,她要安排一个“陈将军”归来,稳定军心,安抚全城百姓。 至于救城之策…… 她倒是想起一人。 秦岳。 上辈子,朔风城危急之际,是他率领自愿跟随的百姓死守城池整整三日,最后等来陈玄策的救援。 可以说若是无他,恐怕戎狄的铁蹄早就踏入朔风城。 沈知韫想。 那般艰难的情况下,秦岳都能拼死抵抗戎狄大军,可见其才干非凡,这次有她相助,定能比上一世更好。 陈玄策为了他的寡嫂,甘愿葬送朔风城百姓的性命。 她偏偏不叫他如意! …… 目送崔凛一行人远去,沈知韫看向其他百姓:“戎狄作乱已久,此次朔风城之危近在眼前,还请各位竭力相助,我沈知韫再次发誓——” “身为沈家人,明威将军之女,我绝不会弃城而逃。” 沈家,明威老将军。 闻言,百姓恍然,这才想起眼前这位贵人的身份。 明威将军是谁? 那可是多年为大乾作战,最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大将军! 边疆谁不知道这位大将军?他的女儿怎会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 “多谢贵人!” “贵人定平平安安,小的为您祈福……” 得了她的保证,百姓终于安心,欢喜应好,跟在她的马车后面回城。 马车里。 侍女跪地:“夫人,奴婢……” 沈知韫瞥了她一眼:“回去后自行领罚,再有下次,你便去崔凛身边伺候。” 她变了脸色:“奴婢知错。” 沈知韫头脑作痛,心口也隐隐作跳,还没彻底平复下来。 “母亲!” 陈屹川不耐烦道:“还走不走?” “今早出行何其匆忙,我甚至还未好好用膳!” 闻言,侍女连忙把果腹的点心拿出来。 “小公子恕罪,您先用一些。” 他一把拍开侍女的手:“我不吃这些。” 沈知韫冷眼看着陈屹川的举动,倒是想起来了。 这个孩子从小便被陈母娇纵惯了。 吃穿用度,无一不精。 但凡惹他不满,他定要发火,闹得将军府鸡飞狗跳。 自己想管却管不了,他只听陈玄策的话,还会用陈母来压制她。 陈屹川抱怨两声,抬头一见沈知韫冷冽的眼神,心中发虚,只觉她今日格外不同。 往日这时候,她早该温声劝诫,自己再顺势发一通火,哪像现在这般,一口气哽在心底不上不下。 他有些恼羞成怒,一拍桌子:“烦死了!” 沈知韫冷冷扫他一眼。 “下去。” “你说什么……” “我嫌你聒噪,叫你下去。” “凭什么要我下去!母亲今天疯了不成?” 陈屹川恼火,声音也大了起来。 沈知韫看向侍女,侍女一激灵,连拖带拉地把陈屹川带下去:“小公子,外头风景正好,奴婢带您瞧瞧……” “大胆奴婢!等日后见到祖母,我要叫她把你发卖了!” 沈知韫越发聒噪头疼。 时间模糊了她的记忆,叫她几乎忘记陈屹川是个多么顽劣的幼儿。 马车到将军府门口停下。 沈知韫下马车时,侍卫揪出了混在人群中的几人。 他们穿着短打,身子精壮,瞧着像普普通通的苦力汉子。 却做出怂恿百姓逼停马车之事。 她问话:“就是你们故意煽风点火,挑动百姓,是嫌朔风城乱得不够快吗?” 闻言,几人低头,怕多说多错,只一味求饶。 “贵人恕罪,我们只是担心城中安危,没其他意思。” “夫人饶命啊。”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沈知韫目光落到几人身上:“我瞧你们几人身量还行,何不加入军营效力?” 闻言,几人一愣,神情有些错愕。 其中一人张着嘴,迟疑道:“夫人,我等、我等不过是些混混,担不得如此……” 实则当兵又不是什么好差事,谁知道过几日戎狄真的来了,会不会掉脑袋,更何况…… 几人眼神闪烁。 沈知韫不因几人的推脱而恼火。 她抬眸扫向跟在马车后头的百姓,看清其中一人时,她顿住。 那是个黑脸高壮的男子,面色坚毅,瞧着其貌不扬,但沈知韫知道这人是谁。 秦岳。 上辈子,他拯救朔风城于危急时刻,待到陈玄策回来、论功行赏之时,他不见踪迹,直到两年后天下大乱,他异军突起,成为一方霸主。 下一秒,他主动朝这边走来。 见状,马车一旁的将士赶紧拦住他,呵斥道:“站住。” 秦岳站定,朝着沈知韫抱拳应道:“还请夫人恕罪。” “我兄弟只是担心城中无兵看守,这才冲动了,请贵人勿恼。” 他见沈知韫如此警觉,当即承认了。 沈知韫拍手一笑:“你等兄弟虽为小民,却心系朔风城安危。” “如今大战在即,何不加入军营,守卫朔风城?” 闻言,秦岳面上欣喜:“多谢贵人赏识。” 倒是有眼色。 其他几人连忙跟着道:“多谢贵人赏识。” 沈知韫目光落到秦岳身上,似有深意:“这帮兄弟果真信服你。” 秦岳心想着她是不是察觉出什么,不动声色地抬头一看,却正好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眼神,瞬间像被烫了一般,匆匆低下头来。 沈知韫吩咐侍卫把这些人带去军营,且看秦岳的本事如何,若是能把这样的将才收为己用…… 等一切安排好后,侍女面色犹豫:“夫人当真不走了?若是戎狄蛮夷……” “城中尚有五千精兵,加上城墙坚固,粮草充足,有何惧之?” 闻言,侍女咽下心中担忧,不再多说。 沈知韫回府后没闲着,派人把城中的将领叫来,商议守城一战如何安排。 刚吩咐完,她隐隐听见外头传来的喧闹。 早就侯着的下人前来传话: “夫人,将军回来了。” 终于来了。 沈知韫一笑,站起身:“走吧,去迎接将军凯旋。” 第3章 夫人定计谋,敌兵来袭 上辈子,沈知韫死前不久才知晓朔风城破的来龙去脉。 因定边府防守乏力,皇帝亲派陈玄策率兵支援。 回程路上,却得知寡嫂汪映葭所在的永昌城遭难。 他故意放出自己重伤不治的消息,趁着敌军毫无防备之际,率领将士快马轻骑,奔赴永昌城救人。 却未想过消息一出,朔风城会遭遇怎样的危机。 不,他肯定想过。 只是太过自负。 他相信自己定能迅速击退永昌的敌兵,并及时赶回来。 只要及时归来,化解危机,百姓只会歌颂他救城之功,哪会追究这祸乱从何而起? 对皇帝而言,他要的是能镇平战乱的将军。 陈玄策只要能稳住边疆,就是不可或缺的栋梁,皇帝怎么会去追究他的小小错处? 可惜,终究是自负了。 正好给了沈知韫可乘之机。 …… 大堂内,几位将领坐在下首。 气氛有些沉默。 今日见众人都不开口,骑兵校尉李汉升故意大声道:“贼子来袭有何惧之?怎么一个个耷眉怂眼的?” “活似窝囊蛋……” 范副将瞥了他一眼。 蠢货,现在谁还笑得出来。 崔凛走来,将领们纷纷抬头看他:“是崔兄弟!” “这几日消息闹得人心惶惶,将军他是否平安尚未可知,闹得我们也没了底……” 崔凛见众人神情激动,把夫人要他假冒将军一事如实相告。 话一出口,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李汉升指着他叫嚷:“你好大的胆子!平日也看不出你这般胆大妄为……” 范副将沉默不语。 “说到底,也是个计策。” 其他人应道:“若将军不在,贼子定然气焰嚣张。眼下这情况如何应对?” 闻言,众人一静。 “我来时,刚得到最新消息,敌军已不足百里。兵临朔风城,不远了。” “算下时辰,也就一两日的功夫。” 范副将眉头深深皱起:“若是戎狄日夜兼程,怕是今晚就到了。” 今晚? 众人心头一沉。 李汉升一拍桌子,大声叫嚷:“怕什么?来一个俺杀一个!” “想杀入朔风城,必须踩在俺的尸体上……” “你可闭嘴吧!” 范副将头疼:“如今之计,得赶紧商议一下计策!” “将军说得不错,这也是我今日叫你们过来的目的。” 这时,一道清亮有力的女声响起,他们纷纷看过去。 沈知韫换下迎接“将军”时特意打扮的襦裙,换上一袭暗色长袍,头发高束,神色沉着冷静。 “见过夫人。” 将领们回过神来,纷纷拱手敬礼。 沈知韫道:“不必客气,正如范副将所言,戎狄即将兵临城下,我们必须做好最坏打算。”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接着道: “我既是将军夫人,又是明威将军之女,将军离城前,曾托我看好城池。此次守城,也有我一份力。” 她父亲生前,镇守朔风城多年。 “朔风城占据地利,却欠人和,城内将士仅有五千多人。” “我已经派人去寻将军并向周边求援,在援兵来临之前,我们必须不遗余力守城。” “范副将,你乃是朔风城多年的老臣,将士们对你信任有加,稳定军心,还需靠您相助。” 范副将回过神来,拱手应是:“此乃末将义不容辞之责。” “将军临走前,托付末将等人好生看顾朔风城上下。末将定会竭尽全力,夫人安心便是。” 李汉升跟着应和:“夫人放心,这事交给属下就好。” “只要没死,绝不会叫戎狄贼子动夫人一根毫毛。” 闻言,沈知韫抬眸,目光平静地与几人对视。 崔凛。 陈玄策的亲兵,这次特意留下,替他当个眼线。 范副将。 主将不在时,代掌军权之人。如今年逾五十,身经百战,为人谨慎,稳扎稳打。更重要的是——他曾是已故沈老将军的旧部。 之前陈玄策在时,他无需出头,只要听从安排,可如今…… 宋知节。 朔风城司马,也是陈玄策一手提拔的亲信,身份上与范副将平起平坐,主管军法刑罚,后勤文书,平日里铁面无私,虽然惹得不少人抱怨,但将士们皆服从于他。 李汉升,骑兵校尉。 还有四门侯、仓曹掾等等。 这几人,乃是如今朔风城内权责最高的将领。 沈知韫道:“既然如此,将军便说说守城之策,拿出个章程来,叫众人心中有底。” 闻言,李汉升指着舆图,侃侃而谈:“夫人请看。” “朔风城东西两侧山崖高耸,一向易守难攻。南门绕行过去耗时长,费力不讨好,因此敌军攻城,定然大军压城,直击北门。” “因此,俺们只要派重兵把守,严阵以待,备好弓弩滚木,沸水金汁,敌人必然久攻不下。” 沈知韫面上点头。 她知晓李汉升胆大心细,手上有几分真本事。 这守城的计策,也是多年来打出来的经验之谈。 李汉升得意一笑,拍着胸脯道:“夫人安心将此事交予俺等兄弟。” 沈知韫突然指着后方说道:“若是有人爬上两侧高崖?” “不可能。那地方羊上去都没地方搁脚!” 话虽说得粗,但还真就是这个理。 舆图上不显,然只要去城外看过之人,都知道攀爬极其困难,行军突袭极为不易。 范副将皱眉:“李汉升说得不错,若戎狄当真带人绕路后方,如此艰辛之地,他们粮草如何携带?补给从何而来?” “若是没了粮草补给,僵持几日,怕是不用我们出手,他们自己便出了乱子。” 沈知韫反问:“若是戎狄要速速夺下城池,只派一众死士带三日粮食,从后方袭来,该如何是好?” 闻言,几人一愣。 仔细琢磨,也不无道理。 范副将迟疑,拱手道:“夫人所言不无道理。末将部署城防之时,定会考虑这事。” 就怕他们因固有经验,有所忽略,造成大错。 沈知韫道:“事不宜迟,现在所有人都在,正好合谋商议一番。” 这可不是无稽之谈。 上辈子戎狄就是轻信了陈玄策身亡的消息,意图迅速拿下朔风城,因此不择手段,集齐五百死士从山地偷袭,毫无防备之下,破城而入,险些亡了朔风城。 …… 沈知韫想到一事:“城中守卫不足,若是收编青壮,还能收来多少人?” 李汉升立马看向范副将。 范副将瞪了他一眼。 看他干什么? 这时,宋知节回话:“除去老幼、妇孺、小吏等人,适宜的青壮大概有四千来人。” 沈知韫眉头一紧:“这人也不多……” 他应道:“确实。若是将军回来,此时危急定然平安解决。” 呵。 说得陈玄策像什么天兵天将一般。 闻言,沈知韫幽幽叹口气:“说得不错。只是……” “若将军重伤一事为假,是故意迷惑敌军之计,那他早该回城,或是派人传来消息,明言率兵在城外某地埋伏,然我等既未收到回信,也未见到出征将士凯旋的动静,可见……” 她顿了顿,“大事不妙。” 闻言,几人齐齐变了脸色。 李汉升咬牙:“将军不在,还有俺们!” 范副将复杂地看了沈知韫一眼:“不见将军亲信来报,夫人切要杞人忧天。” 沈知韫道:“我自然知道,只是敌兵临城,必须在这要紧关头,稳定军心,因此我叫崔凛假装将军,传出假消息,叫百姓安心。” 闻言,范副将眉头一皱,似有些不赞同。 只是碍于她的身份和这理由,没多说什么,长叹一声:“只望将军……援军能早日赶来。” 沈知韫看向众人,语气沉稳: “诸位放心,我父亲、夫君为国献躯,此次我定与朔风城共存亡。” 闻言,众人思忖着夫人话语的意思。 沈知韫笑了,语气松快几分:“父亲擅长兵法,我曾跟在他身边学过几年,算是略通一点皮毛。我尽我所能,助力诸位。” 范副将拱手:“城内上下一心,定能度过此次难关。” 见他表态,众人纷纷应和。 沈知韫轻笑。 若是一开始便大张旗鼓地抢夺指挥,说不得会引起将士们的非议和逆反。 如今,名正言顺地接触军务,才好有下一步的处理。 沈知韫看向众人:“我叫崔凛假扮将军之举,已经被不少百姓看见,因此,尽快传出消息说明将军已回城,只是……受了些伤的消息,安抚百姓。” 后面还要作战。 “将军”迟迟不出,会引起不必要的混乱和猜忌。 崔凛拱手应是。 这时,外头有人姗姗来迟,拱手道:“不好意思各位,手头上事务紧,来得晚一些。” 他扫视屋内一圈,疑惑道:“怎么不见将军?” 沈知韫眼神微眯。 怕是听说“将军”归来,才匆匆赶来吧。 沈知韫听说过罗征此人,虽有能力,却也傲气,刚愎自用,也就信服陈玄策。 罗征见无人应话,又催促道:“不知将军在何处?” 闻言,崔凛再次把实情一说。 罗征变了脸色:“也就是说将军现在生死不知?” “夫人此举,简直是胡闹,这要是被外头得知,岂不是叫戎狄蛮子笑话?百姓得知,也叫我军没了信服……” 碍于她的身份,罗征将将闭上嘴。 沈知韫余光轻扫,有几人神色不明。 她直接反问:“罗将军觉得我此举不妥?” 他绷着脸道:“不敢。” “既然如此,我还要回去整顿手中的将士,毕竟将军生死未卜,我等皆不安心啊,无暇再此逗留……” “将军且慢。” 罗征敷衍一二,她却不打算放过这事:“我且问你,城外敌军为何突然来袭?” 第4章 首战,料事如神 他说得心潮澎湃,双目炯炯,亮得惊人,断定此次夜袭能叫戎狄措手不及。 其他几人闻言,觉得颇有道理: “若戎狄毫无防备,必能狠狠挫一番锐气。” “我以为此事可行!” 更有甚者觉得这是个立功的好时候,起身拱手:“末将率请出战!” 这些年大乾、戎狄各有胜负,自陈玄策横空出世,更是赢好几场漂漂亮亮的仗,将领们自然有信心。 他们打算先下手为强,但沈知韫却并未冲昏头脑。 “各位将军莫要忘记,我们的目的乃是守城,确保城中安稳。” “再者,敌军情况不明,贸然出击,风险实在太大,一旦出了差错,无疑是雪上加霜!” 这话一出,李汉升像迎面被泼了盆冷水,当场透心凉。 其他人略显迟疑,更有甚者不以为意。 沈知韫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我知晓李校尉勇猛,一心为护朔风百姓,但城内守兵不足,实乃大患,如今一兵一卒都十分宝贵。” “既然校尉求战心切,这次镇守北门的任务就交给你,如何?” 她看着李汉升,带着郑重之意。 闻言,李汉升下意识看向范副将。 范副将轻咳一声,瞪了他一眼:“夫人说得不错,万一出了差错,进了敌军的圈套,死罪难逃!” 他说得直白,李汉升脸色涨红。 范副将不理会他的脸色,拱手道:“夫人慧眼如炬,我等便照您的意思办事。” 沈知韫并非无的放矢。 她隐约记得上辈子这时候发生的事情。 戎狄的主帅是曾与陈玄策斗得不死不休的三王子勃律,虽败于陈玄策之手多次,在戎狄内名声一落千丈,但也不容小觑。 他得知陈玄策的死讯和手下大军的动向,当机立断,快马行军,意图迅速夺下朔风城。 为此,他毫不掩饰大军的动静,又安排在城中的内应非议陈玄策身亡一事,引得人心惶惶。 而后假作精疲力尽之态,引诱城内将士出击,并派五百死士攀爬城外高崖,借机破开东西城门。 上辈子沈知韫回城后,从未想过沾惹军务之事。 只听说出城的将领失利,反遭埋伏,手下将士溃败而逃,那领头将领更是被砍断头颅,高悬杆上,成了敌军耀武扬威的战功。 此举引起城内将士动荡,本就不算充裕的守兵折了近三分之一,百姓惶恐难安,不少人趁乱出逃。 守兵焦头烂额,不得不奋力安抚,一时忽略了戎狄死士的动静,叫他们从高崖攀入,几乎破城。 无疑是雪上加霜。 想来,那个死掉之人就是李汉生。 沈知韫既然知道,必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此事再次发生。 得知了戎狄兵临城下的消息,加上大体决策已商议清楚,众人速速展开行动。 李汉升召齐将士,守卫城头。 仓曹掾清点粮草,备好箭矢、火油、药材、器械等等,做好持久守城的准备。 宋知节根据斥候得来的情报,分析敌军的兵力部署,人数动向等等。 四门候各司其职,以备敌兵。 沈知韫特意提醒东西门候切勿轻视,夜间定要派人守候的两崖高地,打探情况。 他们拱手应下,只是神色间多少有些不以为意。 见状,沈知韫却皱了皱眉,怕这两人心存侥幸而造成大祸。 她对范副将道:“你是老将,后方的战况由你亲自查看。” 他顿了顿,原本担心北门的情况,但转念一想有李汉升在,还有崔凛在旁协助,出不了大事。 只说了句:“夫人,我托大说一句,您定要照顾好自身。” “当初老将军临死前,最念念不舍的还是您。” 说起父亲,沈知韫心头动容。 “范叔,您放心,我们定会安然度过此次危机。” …… 北城门前。 将士们手中各举一根火把,来回巡逻,城墙上火影重重。 远处的地平线上,戎狄大军如黑压压的潮水一般,一眼望不到边。 范副将狠狠皱眉:“斥候所言非虚,怕是有三万多人。” 三万,是朔风城内将士六倍有余。 他说着,暗暗心惊:“幸好,没应了李汉升那厮,否则后果难料。” 李汉升嘶了一声,冷风一吹,后背也湿了几分。 这人数,耗都能把他耗死。 沈知韫打量着远处的敌兵,心头发沉。 “沸水金汁、礌石滚木可准备好?” 一旁的李汉升连忙应和: “早已准备就绪,只等敌军靠近,立马动手。” 不出预料,戎狄很快发动攻势。 马蹄声震得大地尘土四散,在众人心头狠狠敲响警钟。 可惜时间太急,来不及挖陷马坑,只能紧急将武库内的拒马和铁蒺藜全都堆出去。 朔风城的将士们握紧武器,肃穆以待。 却见戎狄大军靠近时,前头有魁梧大将高举一头颅,用古怪的口音大声吆喝:“陈玄策已死!被三王子亲手砍杀!” “这是他的项上人头!” “还不快投降!” “投降!” 早在他开口的瞬间,朔风城的将士就开始动手。 眨眼间,箭如雨下,密密麻麻,逼得戎狄侧身躲避,死伤不少人。 他们却冒死不退反进,嚷嚷着“陈玄策已死”,恍如千万只蝗虫在耳边嗡嗡作响,又格外嚣张桀骜。 沈知韫心中一沉,这是攻心之计,逼得他们阵前大乱。 她当即站出来,朗声道:“莫要中了敌人的诡计!” “今日我亲迎将军回城,城内百姓亲眼所见!” “然将军受了伤,此时需我等为将军分忧,切勿因戎狄谣言,动摇军心!” 她掷地有声,神色坦然,叫众人心中信服。 戎狄吆喝一阵,转身回营,只留下几百多具中箭身亡的尸体。 再没有其他动静。 朔风城的将士却不敢松懈。 戎狄只是一时疲敝,等他们休息好了,大战一触即发。 范副将此时难免庆幸:“夫人之计,倒是先入为主,免得将士因将军之事而人心惶惶。” 说的是她事先叫人把将军回城养伤一事传开。 再加上,几位将领每日去将军府内找“将军”商议计策,任何人来问,皆谨守口风。 她看向范副将:“将军不在,守城一事多依仗您了。” 他沉声应道:“还请夫人放心。” 接下来将是恶战。 果不其然。 敌军先是传遍陈玄策已死的消息,又当众多番侮辱“陈玄策”的头颅,数次激怒朔风城将士。 有了沈知韫的吩咐,众人即便又气又怒,也没有上当,冲动出城。 夜半时分,戎狄发起进攻,用滚木撞向城门,用云梯攀登城墙,杀声阵阵。 朔风城的将士也不是好惹的。 沸水金汁淋头,敌军如断翅的乌鸦纷纷惨叫摔下。 箭雨密布,占据地利杀伤大片敌军。 一开始稳据胜算。 可时间慢慢推移,天色泛白,城上的将士们累极,还不及喘气,动作逐渐麻木,底下的敌军却如源源不断,叫人心生绝望。 被急匆匆调来的城中青壮急急运送金汁沸水等物,时不时躲避暗箭。 为了叫将士安心,沈知韫没有后退,亲临督战,随机应策,神色始终沉稳。 突然。 城下敌军像是约好了一般,齐声大吼:“我军已杀入东门,还不投降!” 周围厮杀声震天,一人两人说起这话,可能无人关注。 可成百上千之人说起这事,声势渐大,将士脸色大变,心中担忧敌军怕是另有计谋,一时分心,竟略显弱势。 沈知韫看出来了,戎狄真擅长攻心之策。 “胡说!” “此乃惑乱军心的诡计!范副将亲自把守,若城门有失,必燃烟警告!” 她断然否认,叫一旁护着她的崔凛传话:“传令全军,若谁因此临阵脱逃,动摇军心,当场斩立决!” 崔凛应是。 她当机立断,迅速做出反应,始终亲自守在前头,叫将士心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戎狄原先嚣张得意的吼声也渐渐虚了下来。 这么久,还不见所谓早就杀入城的同袍。 与之相反,朔风将士心中底气越发足。 手头上的武器够用,占着高墙之利耗也能耗死他们! 直到天色大白,日头高悬,苦战一夜的戎狄才鸣鼓收兵,退兵回营。 将士们累瘫在城墙上,松了口气。 辅兵收敛城墙上的尸身,清点亏缺的箭矢、刀剑,备好沸水金汁,以备戎狄随时再来。 沈知韫也累得够呛,精神紧绷一夜,此时松懈下来,眼前竟有些发黑。 她知晓是自己身子疲惫,一时受不住。 这时,后方有脚步声急匆匆而来。 范副将虽身上溅血,奋战一夜,精神不见颓靡,反而振奋异常:“夫人果真料事如神!” “那群贼子被一网打尽!” 第5章 收拢人心,再退戎狄 沈知韫见状,松了口气。 幸好,范副将成功拦下戎狄暗中偷袭的死士。 他扫视城楼的情况,又暗暗打量一眼沈知韫。 心中倒是不如面上这般平静。 夫人考虑得极其周到,先是安排哨塔佯装守备松懈,又暗中悬挂铜铃。等铜铃响起,桐油一倒,滚木礌石再砸下去,戎狄如何还能得逞? 果真足智多谋。 想起夫人幼时母亲去世,老将军亲自带两兄妹长大一事,他暗暗思忖,莫不是这夫人已经得到老将军真传,危急关头才有机会展露出来? 若当真如此…… 他心头感慨,这是老将军冥冥之中又救了朔风子民一命。 沈知韫道:“您辛苦一夜,先去休息片刻,这边的事情还有我。” “戎狄不知何时再犯,还需倚靠您。” 范副将摆手:“多谢夫人关怀,此处便……劳烦夫人了。” 沈知韫坦然应下。 战事暂缓,她也有不少事情要做。 要派人检查城门是否破损,清点武器、粮草的消耗情况,清点兵力,了解伤亡情况,战功奖惩等等。 经过城墙一处时,目光瞥到不远处低头拭剑之人,主动朝他走过去:“昨日之战,你觉得如何?” 秦岳浑身大片血污,略显狼狈,正默默擦拭剑上的血痕,闻言垂眸拱手道:“回夫人,我虽是初次杀敌,但对上戎狄,国仇家恨上涌,倒是觉得杀了个痛快。” 一旁的李汉升看过来,大笑着应和:“昨儿俺就注意到你,身手矫健,出手利落,杀了不少蛮子!” “好好干,战事结束,你起码能得个队正。” 这次守城,秦岳便被安排到李汉升手下。 沈知韫含笑应了一声:“李校尉说得不错,以你的身手和胆识,值得队正之位,若是战功不凡,甚至当上都尉也无不可。” 队正管辖五十至一百人,都尉能统领三五百人,作战时能独立镇守一处。 李汉升伸手拍他胸膛:“好小子瞧见没,夫人看重你,日后可得拿出大本事!” 沈知韫挑眉:“有才之士,必然要厚待。” 秦岳闻言,依旧沉稳:“夫人言重,小人愧不敢当。” 她道:“何必妄自菲薄,远的不说,就说此次论功行赏,必升为队正。” 这次戎狄有人借助云梯登了上来,是秦岳召集周围几人,配合守下那处缺口,不叫敌兵杀入,更是斩杀了戎狄一名先锋。 秦岳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没想到这位夫人对他有几分拉拢之意,不知是当真看重了他的才能,还是试探…… “怎么了?” 沈知韫倏然抬眉。 大风吹起她高束的长发,眉眼透露出温和的锐意,更显飒爽英姿。 秦岳摇头,一如既往地沉默。 沈知韫也不放在心上,她扫视一圈,见将士神色疲敝,心头一动,转头对着守在她身后的崔凛吩咐两句。 他拱手应是。 不一会儿,一整排的辅兵推来饭桶,空气散发着诱人的荤香。 动静极大,引得不少腹中饥饿的将士纷纷看过去。 一开盖,劲霸的香味迎面扑来。这次为了叫将士们吃好,沈知韫告知宋知节必要保证将士战时的用餐,多余的花费由将军府提供。 这次光是鸡鸭,便杀了数百只。 见众人看过来,她扬高声音: “将士们,昨日一战,你们顺利守城,挡下敌军,勇无异常,当论功行赏!” “宋司马将连夜核功,所有奖赏,我保证分文不少!只是当前戎狄依旧虎视眈眈,无暇分心。” “今日你们吃饱喝足,养足精神,等到戎狄溃退,再来一一领功领赏!” 话音落下,周围沉默一瞬。 下一秒,呼声震天!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得了沈知韫的保证,将士们欢喜鼓舞,原先略显萎靡的气氛也悄然一变。 辅兵给守城的将士打饭,满当当的粟米加上两勺冒尖的菜肉,叫他们吃了个痛快! 除此之外,沈知韫还特意去了军营,不顾脏污血腥,亲自为那些受伤的将士绑扎伤口,叫他们受宠若惊: “夫人使不得!” 沈知韫却温和一笑:“尔等是为了朔风子民而伤的勇士,我不过做些小事,无足挂耳!” “我说过,但凡阵亡、伤残将士,除了朝廷拨下的抚恤标准之外,我沈知韫将额外拿出一份抚恤,待战事稍缓,亲自拿给你们……或是送到你们亲人手中。” “将士们一腔热血守卫朔风,必不会叫你们心寒。” 她目光温和,说话时嘴角微抿,显得格外庄重坚定。 这话一出,伤兵营里的将士们眼含热泪。 当兵若是没攀上条门路,确实不是什么好去处。 他们来此,说得好听些,是为了守卫大乾,说直白些,不过是活不下去,图个活路,好些的,想攒些饷银寄回去给爹娘。 而夫人这话,无疑是给他们打了一剂强心针。 范副将在外头等了许久,听到里头的欢呼,露出一丝笑意。 等沈知韫出来后,他才道:“此地难免脏污,夫人何必踏足?” 沈知韫坦然:“自然是为了安抚将士而来。” 闻言,他眼神微动。 为兵为将多年,他如何不知此举最能赢得将士之心? 顿了顿:“夫人用心良苦。” 沈知韫挑眉。 莫不是以为她此举是为陈玄策? “你来找我,可有要事?” 闻言,范副将应道:“没什么要紧事,过来一瞧。” 本来怕夫人不知如何处理战后事宜,如今看来,夫人安抚人心的本事出乎意料,纡尊降贵,不避污秽。 要说之前只是看在沈老将军和陈玄策的面上,才听从她的意思,今日之后他心甘情愿。 沈知韫也体会出微妙的差异,坦然一笑:“正好,我有事和你商议一番。” 昨日戎狄强攻来得极其迅猛,他们昨日的作战布防又要调整一番。 沈知韫目光落到远处的军营,眼中满是势在必得的笃定。 她心知肚明。 戎狄之举,不过是为了加速消耗朔风城内的粮草、军械耗材,以及将士的心力防备。 她记得上辈子是三日后,陈玄策才急急而归。 估摸着这两日就到戎狄最后强攻之时。 她要拦下戎狄,不叫他们踏入朔风城一步。 …… 此时已近深秋,朔风城外北风呼啸。 不出所料,戎狄发起了前所未有的强势攻击。 顿时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杀声震天! 守城将士拉弓引箭,射下箭雨,不给敌兵有任何喘息空间。 箭上绑的碎布被点了火油,杀伤大增,每每射出,底下传来一片哀嚎之声。 然而,借助云梯攀爬而上的敌军也越来越多,城墙上的将士正奋力将敌人砍杀于刀下。 有一人格外突出。 是秦岳。 他已是队正,指挥手下将士,死守在交战最激烈处。 自己更是站在最前头,刀法凌厉,力道迅猛,杀得敌兵不敢近身,纷纷避其锋芒,只留下一地尸体。 见状,沈知韫心中暗叹:这等身手不凡的将才,她怎会甘心叫他为陈玄策所用? 两军僵持之余,突然,她瞧见远处戎狄的旗帜动了。 是要鸣鼓退兵…… 不,帅旗不进反退! 众目睽睽之下,敌军主帅停在城墙之外,击鼓助威,鼓声乍响。 李汉升指着远处,惊疑道:“擂鼓之人是勃律?” 崔凛应了一声。 “此乃提升士气之举。” 也无疑是对他们的挑衅。 三王子勃律身穿一袭鎏金鳞甲,披甲挥戈,亲自擂鼓,在一片黑压压的敌兵中格外显眼。 敌兵受其影响,士气大振,攻势格外迅猛! 相距甚远,看不清模样,沈知韫却知晓此人一贯傲慢睥睨,她突然出声:“军中可有神射手?” 闻言,众人齐齐朝她看过去。 “夫人这是……” 沈知韫指着勃律:“射杀此人,大溃敌兵。” 李汉升眯着眼估计这距离:“怕是有些难。” 此间距离甚远,百步穿杨的神射手都不一定能做到。 但只要惊动勃律,断了这鼓声便可。 想到这,他心中思索着有谁可行。 却见沈知韫转头看向一旁的崔凛:“你可敢一试?” 闻言,崔凛露出错愕之色:“属下……” 他略显迟疑。 沈知韫打断他:“我听说过你的本事,百步穿杨不在话下,这不是你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她不用多看,便知道他心动了。 谁不愿出人头地,赢得名望与军功? 沈知韫记得上辈子崔凛一直是个神射手,在之后的益州大战中一箭射杀敌方主将,一战成名。 这次,沈知韫给他机会,叫他更早扬名。 她目光落到崔凛身上,似有千斤重。 他喉间发紧,迎着众人的目光,很难否认此时心头涌起一抹冲动,血液在沸腾,拱手沉声道:“属下遵命。” 寻常弓箭射不了那么远,李汉升立马叫人去把三石强弓拿来。 崔凛深吸口气,先抓起一把地上的尘土,缓缓撒下,观察风力和朝向。 而后,沉身拉弓,微微眯起眼睛,目光锐利,如虎如豹,手臂蓄力,肌肉隆起。 强弓被缓缓拉开,似乎即将崩裂。 下一秒,箭矢破空而出。 沈知韫定睛一看,只见凌厉的箭矢径直射出,然后……贴着勃律的耳侧而过。 他被箭气所击,踉跄一步。 鼓声一停,有敌兵下意识分神朝后看去,便失了先机,被一招毙命。 “好!” 李汉升当即拍手叫好:“崔兄弟这一手可不一般,之前怎么都不曾听说你有这本事?” 崔凛皱了皱眉,心中松了一瞬,却并未露出丝毫欢喜之色。 “到底没有射中。” “……有负夫人所托。” 沈知韫目露欣慰:“何必妄自菲薄?正如李校尉所言,这已经是难得的本事。” “崔凛,记一大功。” 戎狄的进攻乱了片刻,很快便重振旗鼓。 沈知韫沉声吩咐崔凛: 第6章 戎狄焚粮,陈玄策“救”永昌 戎狄营帐中。 勃律听闻手下的回复,目光极其冰冷:“……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大乾之人怎么知晓本王的计策,莫非有人泄密?” 说到最后,眼神微眯,像看死人一般。 闻言,回话的下属知晓接二连三的失利惹怒了三王子,心中一慌,想解释一番,然而还未等话说出口,只见眼前利光一闪,鲜血高高溅起。 轱辘轱辘。 人头滚到营帐门口。 帐内气氛死寂得近乎窒息。 勃律收起弯刀,神色暴虐:“不中用的人,全都杀了。” 一旁亲兵心惊异常,不敢问三王子所谓“不中用的人”有多少,有没有包括带头的将领。 要知道那人可是大阏氏的族亲,按理来说,要给大阏氏一份脸面,可如今的三王子…… 他颤颤应声。 勃律眉眼阴沉,盯着舆图上,原以为能一鼓作气拿下的朔风城。 陈玄策不在,守兵又少,何人能提前预判,三番两次坏了他的计谋? 奇耻大辱! 简直是奇耻大辱! 之前几次败在陈玄策之手,父王本就对他不满,那些兄弟更不用说,恨不得他去死。 好不容易来了个调虎离山,借机把陈玄策调走,怎么就…… 他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不成功,便成仁。 探子传来情报,陈玄策已经在回来路上…… 他闭上眼,沉默片刻,突然做出一道叫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决策。 自焚粮草! 只留下一日吃食的量,把剩下的所有粮草当众烧毁。 戎狄将士自然大惊失色,可刚刚营地中砍杀的五百将士尸身还未收敛,众人皆忌惮又恐惧,眼睁睁地看着粮草上的火烧红半边天。 勃律亲自放的火。 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勇士们!现在你们已经无路可退!” “要么,攻城失败,与我一道自戕于此,免得像狗一样逃回城中,成了众人的笑柄!” “要么,休整一日,发动最后的攻击,城破之后,享尽城中的珍宝美食!” 他语气一沉:“若是有人想当逃兵,我会叫人把你们的血肉一片片割下来,哀嚎三日不死……” 被他的话语震慑,众人心中一寒,仿佛如被阴冷的毒蛇缠住脖颈,不敢动弹。 “必胜!必胜!” 撕心裂肺的吼声回荡在军营间,映着烧了半边天的烈焰。 …… 朔风城楼处。 沈知韫极目远眺,略微有些不安。 李汉升摸了一把脸上的血渍,眯着眼睛:“俺的老天爷啊,这是把自家营地给烧了?” “烧得好烧得妙,把戎狄烧个精光啊!” 他拍手大笑。 一旁难得休息的将士也乐得大笑。 气氛倒是难得轻松。 他们本就是多年的老兵,守卫边疆多年,还跟着陈玄策打过几场胜仗。 只是这次将军不在,又被调走不少守兵,心中难免不安。 只是现在不同了。 不少将士看向沈知韫的身影,心口涌起一道热意。 这段时间将军受伤,夫人一直镇守城楼,纡尊降贵,亲抚伤患,又散其私财,犒劳三军,恩义并施,将士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怎会不知好赖,心存感激? …… 永昌城。 陈玄策本是收到汪映葭的血衣求救,说是城外被敌兵包围,危急存亡,斥候打探的消息也说有不少敌军朝永昌城而去。 因此,他不做犹豫,日夜兼程赶来,结果—— 竟是乌龙一场? 什么戎狄敌兵,不过是周围的匪徒故布疑阵,狐假虎威! 得知这个消息,原先风尘仆仆赶来的将士都坐不住了,碍于陈玄策,只敢小声咒骂:“这斥候干什么吃的,害得我们辛苦赶来……” 一番哀声载道。 陈玄策嘴角微抿,眉间也压抑着几分不悦。 扪心自问,调度两万大军一路赶来,其中辎重消耗不说,只说急行军已是极大耗费体力。 城中守将前来迎接。 他尬笑拱手:“多谢将军千里迢迢,替我等消灭……咳、咳匪徒。” 这平白无故的,他反而还欠了陈玄策一个人情。 今日要是晚些过来,他们早把那群贼寇一网打尽,何须他来分功? 顾及陈玄策如今得皇帝看中,且是个能臣武将,日后说不得还有事求他。 欠个人情,一来二去,也算是有了走动的门道。 陈玄策连忙回礼,解释一番: “我收到求助,说是戎狄围城,永昌危在旦夕,想来是收到假消息。” 符固安眉头微挑,语气诧异: “是何人求助?” “……我大嫂,她近日暂居永昌。” 陈玄策无奈道:“想来其中出了什么差错,斥候打探消息时,还说看到戎狄往这的动静。” 符固安哼了一声:“定是那群蛮子故布疑阵。” 陈玄策摆摆手:“说来惭愧。” 他左右一瞥,见周围无人探听,压低声音,有些难以启齿:“说来,还需麻烦符兄,奏折一事,还需符兄替我说道一番。” “自然,这是自然。” “玄策将军相助,是收到我的求救。” 符固安自然懂得,擅自出兵和事急从权,其中意思可大不一样。 他转念一想,这倒是陈玄策欠他一个人情,左右耗时耗力赶来的不是他手下的兵,想到这,他笑道: “府内已备薄酒,特意为将军接风洗尘。” 他心头一动:“对了,嫂夫人如今正在城中,我叫人把她请来?” 闻言,陈玄策抿唇:“无事,我等会派人告知她一声就好。” “二弟……” 这说到汪映葭,人就来了。 周围人纷纷给她让路。 汪映葭穿着一袭素衣,微风一吹,平添几抹柔弱清丽之姿。 人站在那,就是一抹撩人的风情。 她见着陈玄策,眼中泛着水雾,思念且欢喜,声音哽咽:“多谢二弟求援之恩,救了全城百姓。” 说着便要盈盈下拜。 陈玄策皱眉,叫人赶紧扶她起来:“嫂嫂何必如此?” 当着符固安的面,他解释一番:“想来是有什么误会,戎狄并未动兵……” 汪映葭眼眸瞪大,有些错愕地捂着嘴:“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都是我的错,当时听说了戎狄消息,便忧心难耐,这才……是我对不住你。” 她没忍住,流下两行清泪。 陈玄策到底不忍心,没说什么。 “……这段时间嫂嫂独居于此,消瘦了不少。” “过两日随我一同回朔风去吧。” 汪映葭泪珠还挂在眼角,有些愣怔:“何须麻烦,我在这……也好,无需二弟牵挂。” 像是不愿走。 见气氛有些不对劲,符固安打圆场:“将军是永昌的‘恩人’,嫂夫人自然也是,我定然尽心招待嫂夫人。” 他可是亲耳听到,这陈玄策为了这个嫂子,不顾一切赶来救援。 甚至不顾请旨示意,可见…… 他心中啧啧两声,脸上却不露出分毫。 陈玄策却道:“嫂嫂不必推辞,边关不宁,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你无需有任何顾虑。” 这话说得坦然。 汪映葭一顿,盈润的双眼下意识朝他看过去,对上他视线时,却匆忙瞥开,终是动容应下。 “只要弟妹她……” 这时,远处有一将士策马而来,径直冲来: “朔风城急报!” 他来不及好好下马,直接滚落在地,竟呛出一口血来:“将军,朔风城……” 闻言,陈玄策从他手中接过信件,脸色微变。 “走!拔营回城!” 符固安知晓怕是出了什么差错,不敢阻拦,连忙说道:“来人,速去寻来粮草物资,供将军回城。” 陈玄策揉揉眉心,这段时间辗转两地,已经大半个月未曾好好休息,头疼加剧。 此时联系前因后果,这是中了戎狄的调虎离山之计! 他得快点回去,若是朔风城出了差错…… 想到这,他只对汪映葭说了一声“嫂嫂不急,日后派兵护你回城”,便策马而去。 身后将领纷纷跟随。 符固安喃喃:“怕是朔风城也出了大事,不怪这般着急。” 他转头说道:“既然将军有言,不如嫂夫人等朔风城内战事平息再回?” 闻言,原先还错愕不已的汪映葭毫不犹豫地拒绝: “不必。” 话语一改柔弱表色: “朔风城有难,我虽是女流,但也想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将军告辞。” 之前她被沈知韫撞破,无奈之下,只得以退为进,来这永昌暂居。 为了破局,写了封求助信。 如今陈玄策果真为了她,不计后果亲自率兵赶来。 她自然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顺理成章地回去。 她算尽一切,却不料朔风城出事,莫不是沈知韫背后搞什么鬼…… 想到这,汪映葭眼眸一狠。 第7章 杀一人易,保一国难 朔风城内。 前去打探情报的斥候发现戎狄竟在自焚粮草! 众人得知,皆脸色一变。 破釜沉舟。 读过兵法之人皆聊熟于心。 这下当真棘手了。 李汉升长叹一口气:“戎狄虽残暴,但也怕沸水刀伤,见恶臭的金汁滚下去,也吓得连连躲避,可这下……” 这下没了退路,又没有及时补给,只能不死不休! 诚然如他所言,这次戎狄倾巢而出,两三万敌兵毫不惜命一般,只为夺城。 他们踩在自己的同胞身上,借着堆起的尸身不断往上攀爬,恍如地狱里爬上人间的恶鬼一般。 见状,众人心中一寒。 即便沈知韫已经提前告知他们,得到援军今晚归城的确切消息,气氛依旧有些凝重。 大风猎猎,沈知韫分析眼前战况,很快便下了决定:“来人,开城门!” 崔凛愕然:“夫人……” “不必多说,既然戎狄不给他们留后路,我们何必硬碰硬。” “引君入瓮,拖延时间,看他们没了后路,谁耗得过谁!” 她派传令兵吩咐下去。 她这段时间展示的机智谋略,众人佩服,无人质疑她的举动。 众人皆知,沈夫人师从沈老将军,研读兵书,本事非凡。 很快,如她指令所示,城门被戎狄悄然“破”开一处,敌兵见胜利在望,当即士气昂扬,红着眼嘶吼着杀入城内,不料遭到翁城上方弓箭手的埋伏。 箭雨落下,死伤大半。 而后方的敌兵源源不断。 沈知韫此举意在拖延,可没有打算与这群没了理智的蛮夷硬碰硬。 时间一久,敌兵知道自己没了后路,急躁异常,可奋力厮杀使得体力极速消耗。 动作一下比一下吃力,眼前逐渐发黑。 不知何时,城墙上除了血腥味,竟隐隐飘来一股…… 饭菜的咸香! 有敌兵眼尖,竟看到远处的大乾将士故意当着他们的面大口啃着包子,吃得极香。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挑衅! 更有甚者,故意扬着手上的肉包,嚣张得意极了! 敌兵杀红了眼,之前吃的那顿早已消耗干净,饿得饥肠辘辘,手下也越发没了章法。 突然,只见上头什么东西砸过来。 定睛一下,竟是白花花、蓬松香甜的大馒头! 有的径直滚落在地,眨眼间便被踏成一片脏污。 他们心有戒备,担心这是故意戏耍,里头或许下了什么毒药。 但总有饿红了眼的人拿起就啃! 僧多肉少,难免有饿惨了的人开始动手争夺。 一来二去,竟发生内斗。 自相残杀,一片混乱。 沈知韫示意城墙上的将士把馒头往外头扔去,引诱他们出城。 在里头把人喂饱了怎么办? 李汉升得知沈知韫的意思,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夫人,何不借机把他们一网打尽!” 这不正是大展身手,一劳永逸的好时机? 闻言,沈知韫看着底下近两万的敌兵:“穷寇莫追,困兽犹斗。” “若是把他们逼急了,我们耗光了箭矢火油,也讨不了好。” “如今驱逐了他们,在戎狄那边,他们已成逃兵,就凭勃律能做出自焚粮草之事,必然容不下这群人,他们已经是死棋了。” 闻言,李汉升神色一怔。 也是,是他眼看军功近在眼前,自然想打一场漂漂亮亮的战役,有些急功近利了。 “是俺冲动了。” 说句大不敬之语,他原先对夫人之言不以为意,没想到短短几日,便已是心服口服。 城下。 原先只有零星几个敌兵私下逃离,被勃律派人斩杀。 没过多久。 越来越多戎狄人见攻城无望,肚子饿得挠心挠肺,终于受不了崩溃逃离,他们知晓勃律的残暴,自然不敢回头,更不奢望留下能活命。 前头的人见周围一片尸山血海,拼了命地往回冲,可后头之人却为了捞些军功,拼了命地往前挤,你踩我,我推你,发了狠,一刀砍过去。 自相残杀。 即便勃律派人斩首告诫,也无济于事。 这一幕可把城上人看乐了! 李汉升笑了半天,突然双眼瞪大,朝沈知韫半跪请旨:“夫人!属下请求出战,捉来勃律!” 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她朝外看去。 勃律周围将士仍有五六千之多。 她本想拒绝李汉升,可余光一顿,落到远处黑压压一片策马而来的大乾将士。 迎风飘扬的旗帜上,赫然写着“萧”字! 刚刚戎狄动静之大,掩盖了脚下的轻微震动,竟叫她一时忽略了。 “是援军!” 有将士眼尖,察觉出来,高喝一声! 话音落下,越来越多人瞧见这幕,纷纷目露喜色,得知杀敌有望,他们士气大涨。 与之相反,则是戎狄的气焰越发萎靡。 沈知韫立马改口:“好,你带两千人出城,与援兵一道,活捉勃律!” “是!” 李汉升带着气势正盛的朔风将士出城,杀向勃律。 远处,援兵通过旗语,了解到当下战况,当即朝勃律逼近。 城楼上,沈知韫纵观全局,看着眼前的两股浪潮前后夹击,逐渐围困、吞噬了勃律的兵马。 “援兵已至!戎狄还不束手就擒!” 她扬高声音,带着胜利在望的欢喜。 “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 将士们也纷纷应声,响彻云霄! …… 援兵来了。 却非陈玄策,而是定边府的援军。 沈知韫一开始便叫人快马加鞭去找定边府求助。 他们离得近,赶来得快。 不,是刚刚好。 勃律之举虽能逼得敌军背水一战,但一着不慎,反被自噬。 戎狄士兵惧怕勃律的残暴。 只要戳中要害,必然能逼其溃败。 如今,勃律已是瓮中之鳖。 沈知韫处理好手头事务,等到李汉升将人擒拿而来。 城楼处,脸上还带血污的将士虎视眈眈,愤恨地盯着手脚被绑的勃律。 痛快不已。 就是因为此人多番强攻,他们才伤亡了那么多将士。 可恨之极! 李汉升拱手,恭敬地朝沈知韫示意:“回夫人,这人便是戎狄三王子勃律。” 她居高临下地打量此人。 上辈子,陈玄策关键时刻回城救援。 勃律狼狈溃逃,回戎狄后被问罪一番,没了动静。 等到再次听闻他的消息,就是他杀了父兄,成为戎狄新一任单于。 这个心狠手辣、最后登上单于之位的三王子,这辈子就落到她手上了? 沈知韫看向李汉升,语气温和:“李校尉此举,乃是立了大功。” 闻言,他挠了挠头,粗声粗气道:“属下不敢邀功,是我手下一队正将其拿下。” 队正? 沈知韫似有所动。 果不其然,他道:“正是秦岳。” “这身手果真厉害,要不是我想要活擒这厮,眼疾手快挡了一下,怕是这勃律已成了刀下野鬼!” 即便如此,勃律也受伤不浅,失血过多,虽是一副狼狈姿态,但眼神依旧狠厉,死死地盯着周围所有人,尤其是秦岳。 秦岳站在一旁,异常沉稳,闻言眉眼一丝微动,倒是有宠辱不惊的风范。 沈知韫扬笑:“好,为秦岳记首功。” 不少将士纷纷羡艳地看向秦岳,擒拿敌国主帅,还是单于的儿子,这功劳可非同一般! 怕是这回定能做上都尉,还入了大人之眼,以后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啊! 他们虽羡慕至极,可真叫他们去干,还没这本事。 “至于这勃律……” 闻言,众人纷纷看过去,眼神满是毫不掩饰的痛恨:“杀了这人!为死去的将士报仇!” “恳请夫人杀了此人!” 群情激奋,恨不得当场斩杀这人。 但也有人心生忌惮:“勃律身份不一般,还需从长计议。” 勃律被压着跪在地上,冷眼扫视周围,依旧桀骜不训。 尤其是落到沈知韫身上时,格外瘆人。 他既输给陈玄策,这次又败给陈玄策的女人,真是…… 李汉升怒了,一脚踹过去:“看什么看,你个狗眼睛不想要了?” 沈知韫看向众人,示意稍安勿躁。 她先是看向定边府前来援兵的萧将军:“多谢将军雪中送炭之恩,救我朔风城百姓之命。” 萧将军拱手:“愧不敢当,朔风将士上下一心,若说恩情,还抵不上玄策将军半个月前的救命之恩,实在惭愧,哦,对了玄策将军……” 沈知韫面色不变:“萧将军,其他事情稍后再议,先商议如何处理勃律此人。” 他暗中扫视周围一圈,见沈知韫发话,无人有异,心中有几分诧异,只道:“夫人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看向沈知韫。 她迎着众人的视线,坦然说道:“我以为——杀一人易,保一国难。” 若是杀了他,确实能够宣泄将士们的怒火。 但勃律此人显然更有用处。 她不信勃律上辈子能成为单于,背后没有自己的人脉势力。 只要勃律对戎狄有用,以他为人质,戎狄有所顾忌,边疆饱受战乱的百姓才能缓和一二…… 闻言,众人脸色微变,四目相对,似有迟疑。 沈知韫继续道:“边关连年战事不停,百姓深受其苦,我以为这便是个好时机,若是能以勃律为质……逼退戎狄不再进犯,也是一件好事。” 勃律冷哼一声,即便这时身在敌营,依旧不减睥睨之态: 第8章 庆功宴上告知真相 如今人质在手,戎狄心有忌惮,不敢私自动兵。 战事已缓,沈知韫估摸着时间,该早早告诉朔风城将士“真相”了。 第二日,她便举办了庆功宴,犒赏三日,分发奖赏,一一记功。 将士们无不欢喜鼓舞。 众目睽睽之下,沈知韫语气沉稳:“李大虎出列。” 听闻这个陌生的名字,将士们纷纷愣住。 李大虎? 人群涌动间,有个黑皮汉子不知所措地应了一声。 沈知韫朝他看去,示意他上前。 李大虎攥着拳头上去了。 “我在城楼督战,见敌军攻城之际,你拿着把断刀、守在最前头,身中两箭仍死战不退,坚守数个时辰,何等英勇?” 将士们纷纷朝他看过去。 李大虎脸上傻笑着,心中却咚咚跳得快极了。 “特擢升为队正,赏银二十两。” 闻言,李大虎伸长了脖子,红着脸大声应下:“多谢夫人赏赐!” “孙根何在?” …… “崔凛何在?” “戎狄勃律战前击鼓,你沉稳镇定,一箭射向勃律,断了敌军士气,又一箭折断敌军旗帜,立了大功!” 崔凛绷着脸上前受赏,抬眸看向面前的沈知韫,眼中带着欣然的喜色。 “秦岳出列。” …… 日头已然落下,却无一人离开。 沈知韫当众赞扬他们的功绩,是何等面上有光之事? 再说,到手的白花花银两也烫得人心头热乎。 沈知韫根据各军统领和书记官登记的战功,一一为其表功。 特意点出崔凛和秦岳两人的功绩。 一人是陈玄策的亲兵,借此战况扬名,想来日后成就不凡。 一人表现格外突出,这次更是一把提升成都尉,叫众人羡艳不已。 到最后,沈知韫知晓时机到了。 她话语一顿,露出几分凝重之色: “将士们众志成城,这才共同守卫了朔风,只是事到如今,有一事……我不想隐瞒大家。” 见状,将士不明所以,神色疑惑。 “实不相瞒,将军在外援军,怕是出事,迟迟未归。” 这句话仿佛雷霆乍惊! 把众人都震住了! “什么意思?” “是、是将军出事,出什么事?” “怎么可能?” 他们瞬间哗然,不敢置信。 不少人抓着范副将的手喋喋不休地质问,他没好气地甩开:“当时正值紧要关头,不得不隐瞒。” 说到这,他心头也沉重下来。 过了一月之久,怎么将军还没消息? 沈知韫沉声道:“如今,戎狄祸患已平,我才好说出此事。” “尔等都是保家卫国的好将士,即便……即便将军真的不在,日后我们也定能携手抗敌。” “正如这次戎狄来犯,将军不在,我们不照样护住城池?” 闻言,将士动容不已。 有人出声:“将军当真没了消息吗?会不会是途中出了什么差错?” 沈知韫闭上眼,神色复杂地叹息一声:“我何尝不愿这是一桩误会?” “将军此次出行,率领五千将士,可时至今日没有传来一言半语,若是将军尚在,定然会派人传信提前告知,否则置我朔风城上下数万百姓于何地?” “怕是早已出事,才迟迟未收到消息!” 将士们哗然。 她话语一顿: “幸好,将军还有子嗣尚存。”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微变。 李汉升是个老粗人,将军出事了,他心中也难受,拍着胸膛大声保证:“夫人放心,将军不在了,俺会好好护着小公子,以后小公子成人,定要为他父亲……” 范副将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到他脑袋:“胡说什么?” “将军、将军……” 他干巴巴地说了几句,忌惮夫人在场,不敢再多说什么。 沈知韫主动出言圆场:“好了,将军只是踪迹不明,这算是个好消息。” 总之,因陈玄策之事,原先欢欣鼓舞的庆功宴到底蒙上一层荫翳。 沈知韫却觉得痛快。 自从兄长死后,她就今日最痛快! 没有陈玄策,没有戎狄压城,无需胆战心惊,无需牵挂朔风城数万人口的性命。 她和将领们痛饮。 有人借着酒劲大哭特哭: “我平日里嘴巴就大,前些日子生怕半夜睡不着把这事给泄露出去,每晚上都不敢叫媳妇睡我旁边,憋得难受极了,将军安心吧,若有机会我定会替你报仇雪恨!” 沈知韫借着饮酒,掩下笑意。 崔凛今日依旧护在她身侧,见状,主动劝了一句:“夫人,饮酒伤身……” “闭嘴。” 沈知韫摆摆手,打断他。 啰嗦至极。 要是陈玄策如此,崔凛会这样说吗? 她今日难得情绪外放了些,一字一顿道:“朔风城打了胜仗,我高兴,为何不能喝酒?” 眼风冷冷扫过去,带着凉意。 崔凛拱手认错。 “我虽看好你的才能,但记着自己的身份。” “……是,属下知错。” 沈知韫将酒一饮而尽,心脏却莫名急促跳动,呼吸都重了几分。 她侧头看向天边斜斜挂着的弯月。 差不多了。 …… 远处,秦岳身旁的小兵大口吃着碗里的肉,一边压低声音和老大问话:“大哥,这仗都打完了,咱们这群兄弟啥时候走啊?” 见他不回话,刘福子想到什么,瞪大眼睛,强忍住惊叫:“莫不是你当真听了这什老子将军夫人的鬼话,要留下给她……” “当、当个毛的手下!” 秦岳没好气地一手推开他。 讲句话怎么一口气没喘上来。 刘福子左右打量,见没人注意,连忙制止他: “老大啊!” “你是什么人呐,这要是被查出来,信不信那女人能拿你杀鸡儆猴!多好的立功机会啊……” “再说,弟几个咋办?” 秦岳斜睨着他,见他口中叭叭个不停,转头去夹他碗里的肉。 “不爱吃就给我。” “别别别啊!” 他把碗高高举起,真心实意哀嚎起来。 秦岳敷衍过刘福子之后,下意识朝沈知韫看去,看清她神色时,眉头微不可察一皱。 明明已经打了胜仗,为何她心情却……不大好? 难不成,是为那个陈玄策心忧? 正好这时,突然有人急急来报: “报——” 那人狼狈摔倒在地,呼吸剧烈起伏,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李汉升见状着急,催他: “咋的了,你快说!” 那人颤抖着声音吼道:“回、回来了!” “将军回来了!” 这几字一出来,脑中轰隆作响,众人全都愣住了。 秦岳下意识看向沈知韫。 将军回来,她可欢喜? “可是真的?” “将军回来了!” 他们话语激动,带着狂喜之色! 沈知韫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 终于来了。 她露出一抹震惊的神色:“可是真的?” 说罢,踉跄着起身,还有几分不敢置信。 “消息千真万确,小的赶紧前来回话,将军就在后头!” 沈知韫起身,走到城楼处,朝下望去。 戎狄的尸身被焚烧殆尽,但残留的血迹尚未清理干净。 她垂眸,居高临下地向下望去。 只见夜色深重,有一群人骑着马,由远而近,扬起卷卷尘埃。 周围火把摇曳,领头那人面容不清,但双眼格外炯炯有神。 他扬高声音,带着庆幸和重逢的欣喜: “知韫,我回来了!” 第9章 三人会面,挨两巴掌 陈玄策回城一事,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范副将、李汉升等人欢欣鼓舞不说,将士们更是红着眼高呼。 他目光落到众人身上,难掩愧疚:“这段时间,我有愧大家……” 李汉升松了口气: “将军能平安归来就好。” 陈玄策上前一拳锤在他胸口。 他们作为多年的生死之交,可以毫不顾忌地捶肩相拥。 陈玄策出身底层,极其懂得笼络人心,不过是一些小小举动,便叫人觉得关怀备至。 可沈知韫觉得,这人真是虚伪至极。 突然,一道热切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她心头一动,抬眸,迎面对上陈玄策走近的身影。 耳边似乎还隐隐听到上辈子临死前,他沙哑隐怒的那声“黄泉路上,我不会放过你……” 眼看着就要登基,成为至高无上的帝王,却被她害死,陈玄策心中应该恨极了吧? 猛然回忆起临死前的事情,似乎又陷入那片令人窒息的火海中,她额头渗着冷汗。 陈玄策朝她走近,脚步急切,眼中翻滚着浓重的思念和愧疚:“知韫,我对不住你,如今才赶回来。” 看清她此时难看的脸色,他眉头紧锁:“可是身子不适?” “没事……” 碍于周围众目睽睽,陈玄策没做什么,只是悄悄握紧她的手,声音低沉:“日后我不会再叫你处于危险之中。” 他倒是一贯装模作样。 沈知韫面上带着笑,可心中冷漠自嘲,像是在一旁冷眼旁观上辈子不知真相,被人糊弄的自己。 “这段时间……发现太多事情,你受累了。” 陈玄策握紧她的手,往日柔嫩润白的双手都有些干燥。 再看知韫如今隐隐戒备的模样,猜测她这段时日少不得胆战心惊。 他心中叹了口气,对夫人越发怜爱。 范副将如今既是陈玄策的下属,又是沈老将军的旧部,对他安全回来一事分外欢喜,可也满心疑虑: “前些时日将军支援定边府后,为何没了消息?” 闻言,陈玄策一顿。 众人也纷纷朝他看过去,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就是,将军你可不知道,前些日子那戎狄又打过来,好生可恶!” “要不是有夫人坐镇,怕是得吃大亏。” “就是就是!” “戎狄可是有数万人!咱也没叫他们得逞!” “将军,咱们捉了勃律,将军您可不知道,勃律之前几次逃走,可得意,这次终于被抓着了!” 闻言,陈玄策脸上难掩错愕,他娇弱矜贵的枕边人居然有这般本事,又觉得奇异:“夫人?” 沈知韫见他看过来,扯扯嘴角,敷衍一笑。 对啊。 是我。 是我拦下戎狄的强攻,不叫上辈子半城人殒命的悲剧再次发生。 我不比你差。 李汉升嚷嚷:“是啊,夫人好几次提早察觉戎狄的计谋,带领俺们躲过一劫!” “知韫,原来,原来……” 他脸色从诧异,到惊叹,再到欣慰不已:“娶到夫人,当真是我的福气。” 沈知韫笑而不语。 周围人看两人恩爱的模样,也相视一笑。 陈玄策顿了顿,看向众人,解释自己为何这段时日迟迟未归之事: “早在半月前,我就该回来,然而收到永昌城的求助,危急关头,我只好派人回来传话,但不知传令的小兵出了何事,竟不知所踪,还误传出谣言,让你们受累了……” 他握拳,朝周围俯身:“是我对不住你们。” “将军快快请起!” “事急从权,这意外将军也无法预料。” 朔风城未遭重创,加上陈玄策态度诚恳,他们自然不会因此心生怨怼。 有人倒是说了一句:“这传令的小兵可是坏了大事!” “说得不错,怕不是敌军奸细,故意动摇军心!” 闻言,陈玄策应和:“说得不错,我回来路上得知此事,已派人去找此人下落,查清之后再定惩处,绝不姑息。” “将军仁善。” 这声赞叹,在沈知韫耳边却显得格外讽刺。 真可笑。 她冷眼旁观,陈玄策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推卸责任,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沈知韫余光一顿,目光落到远处一亭亭独立的女子身上—— 汪映葭。 陈玄策的寡嫂。 也是他上辈子的解语花,心上人。 她如今年二十七八,最是妇人风姿正盛之际,却素衣打扮,一根细簪,更显清丽。 注意到沈知韫的目光,缓缓走上前,温婉一笑:“弟妹,好久不见。” 沈知韫也道:“确实多日未见。” 她上下打量一眼,心想这汪映葭果真被陈玄策娇养得极好。 上辈子死前,汪映葭已经四十多岁,可容貌与现在相比,分毫不差,一颦一笑,极为妩媚动人,可她端庄自矜,安分守己,从来不与外男牵扯。 除了陈玄策…… 平心而论,这样洁身自好、又风情万种的美人带在身边,确实养眼,也叫人欢喜。 只要,没有惹到自己头上。 上辈子陈玄策机关算尽,对她多番利用,敲骨吸髓,背后未必没有汪映葭的撺掇。 一旁的陈玄策注意到这幕,主动拉起沈知韫的手,安抚道:“正好大嫂暂居永昌城,我见那里不安稳,便叫大嫂回城。” “你可会怪我,没有提前告知你?” 沈知韫本想敷衍陈玄策一二,可一听这话,脸色微微落下。 什么叫做“你可会怪我”? 他是要逼自己不得不当面应和,成全夫妻体面,却不知她身为妻子,咽尽苦水。 胸口熟悉的气闷又隐隐传来。 沈知韫清楚地知道,这是她身体留下的错觉。 因为重生的节点前,她就频频因汪映葭之事,与陈玄策闹别扭。 他自认为是个体贴、宽容的丈夫,但不耐烦沈知韫怀疑他与大嫂,捕风捉影。 因此,常常不着痕迹地透露不满,原本心心相印的两夫妻生了隔阂。 当初的沈知韫满心满眼都是夫君,她哭过闹过,也求着陈玄策与大嫂不要那么亲近。 又在他的安抚下,多次破涕为笑,怀疑是自己疑心太过。 如今想来,只觉可笑。 “你当着大嫂的面,问这话,无非是要我回你,我不怪你。” “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耍这种不入流的小心眼?” 沈知韫笑意盈盈,说的话却讽刺。 陈玄策愣了。 耳边似乎出现幻听,她这话……竟是在讽刺自己? 大哥去世,嫂嫂没有孩子,也没有依仗,他帮衬一二,有何不可? 汪映葭勉强一笑,语气温柔: “弟妹别恼。” “我这次只是回来看看,原先想着帮你带带孩子,想来川儿如今大了,我也没了用处。” “我只住两日,过几日就回京去。” 沈知韫应下:“也好。” “只要别和上回一样叫人误会,毕竟孤男寡女。” 汪映葭脸色微变,暗暗搅着手帕。 “你误会了……” 沈知韫神色淡淡:“夫君回城,乃是喜事,别说惹人厌的话,吵得我头疼。” 说罢,她转身就走。 汪映葭暗恨,她这性子何其傲慢无礼,难怪不如自己得玄策喜欢…… 面上,眼中却盈着泪珠,朝陈玄策无奈一笑。 “是我不该主动提及这事。” 陈玄策本想安抚她一二。 但顾及夫人再次生闹,终是长叹口气,心中想着晚会儿,要和知韫好好聊聊此事。 …… 等到宴会结束,众人纷纷离开。 陈玄策与城中将领细聊了这次的战况,心中越发错愕。 这次,他还得感激夫人,不然朔风城真出了什么事,他定然讨不了好。 更别说,居然还抓到了勃律! 他与勃律交手多次,知晓此人有多狡猾难缠,没想到…… 陈玄策皱眉思索片刻,而后眉头一松,心中对沈知韫不识大体的无奈之感消散不少。 她不过太在意自己。 怕是因刚刚那番不愉快,还和以前一样偷偷委屈流泪吧? 他起身,朝院子走去。 少年夫妇,情谊深厚,他怎忍心看她伤心? 走到主院,却见大门紧锁,他有些诧异,敲了敲门,见侍女询问,他问道:“夫人呢,可歇下了?” 侍女有些犹豫。 幸好沈知韫今日躺在床上,始终没有睡意,听到动静,知道是陈玄策要来,便叫人开门。 见状,陈玄策脸色一缓,推开屋门,轻声解释:“我今日忙了些,有叫下人留门。” “刚回来,总要陪陪你。” 夜色昏暗,声音格外清朗温柔。 闻言,沈知韫起身下榻,缓步走到他面前,两人对视,近到听见对方清浅的呼吸声。 这张熟悉的面容,贯是装模作样,千方百计算计于她,害她兄长,毁她清名,一想到这,她恨意上涌,呼吸都生疼。 陈玄策低头看她,心中发软,想到她如此清瘦娇贵的女子,在这段时间为了他,强撑着守在城墙上,每日面对尸山血海,心中满是愧疚。 谁料猝不及防间,沈知韫眼风一扫,抡圆了胳膊,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啪!” 凌厉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半夜格外清晰。 沈知韫打完,手掌一片麻木,可见力道之大。 外头的侍女听到动静,心头一颤,连忙退下,不敢凑近。 陈玄策的呼吸声加重,一言不发。 良久,才道:“你可消气了?” 沈知韫冷笑一声,又打了一巴掌。 抒发了今日见面的恶气,她心中痛快多了。 第一下,可以说陈玄策是猝不及防。 第二下,已然在挑衅他的脸面。 “知韫,我不想和你争吵。” 他语气沉下去。 第10章 屹川起争执,半夜事发 沈知韫不需要格外做什么,只要稍加引导,陈玄策率领回城的两万将士自然会把“真相”说出来。 比如。 汪映葭主动联系陈玄策求他相助,他才不顾核查情况,匆匆掉头救援。 又比如。 陈玄策为了叫永昌城外的敌兵放松警惕,故意对外放出消息说他重伤不治,却不管消息传到朔风城会如何。 话说,陈玄策回来之后,沈知韫在想一事,手下可用之人太少了。 多是出嫁之后,从娘家带来的老人。 她正思忖这事,突然听见外头传来孩童的欢笑声,由远及近。 是陈屹川。 这些日子沈知韫忙于守城,无暇关注那闹腾的孩子,只叫侍女带着他。 两人多日不曾见面了。 她起身,朝外走去。 从院门出来,越过拐角,只见陈屹川正抱着手上的幼犬玩,一旁的汪映葭正含笑看着他,脸上带着温柔笑意。 “哇它在咬我手指头,却不疼!” 陈屹川惊奇大叫:“谢谢葭姨,葭姨对我真好,我很喜欢!” 汪映葭拿着手绢,为他擦拭额头的汗水。 “好孩子,你是汪家唯一的子嗣,我不疼你疼谁?” 沈知韫走上前,目光落到他怀着的幼犬,微微一皱。 陈屹川却玩得不亦乐乎:“母亲,我要养这犬儿。” 她想起上辈子之事,好言劝了一句:“你忘记两年前和幼犬玩闹,起了红疹,高烧三天?” “若是喜欢,平日里叫丫鬟仆人抱着,逗弄一番就是。” 闻言,陈屹川脸色瞬间耷拉下来,背过身,不去看她: “母亲好生无趣,这也要管我,你分明是不许我有半点欢喜,恨不得整日都苦苦读书,替你挣个脸面才是。” 汪映葭不赞同地摇头,又有些惶恐地解释:“哎呀弟妹,是不是我多事了?” “只是想着屹川在府中烦闷,特意给他找了个小宠逗趣,没想到惹了弟妹不悦……” “我这就把小宠带走,不叫你们母子为此争吵。” 她走在陈屹川身前蹲下,温柔哄他:“好孩子,你母亲不喜你养这个小宠,葭姨带走可好?” “日后你若是想它了,只管去找葭姨。” 闻言,原本就委屈的陈屹川嚎啕大哭,讨厌极了母亲对他的管教: “你为什么要管我这么多!” “葭姨对我好,我想要葭姨做我的母亲,不要你了!” “屹川,怎么能这么说?” 汪映葭音调都高了一分,故作为难地看着沈知韫:“孩子只是一时说气话……” “不过弟妹也太仔细了。你瞧,屹川和这小犬玩得可开心了,哪有什么事儿?” 汪映葭似笑非笑,说不定是沈知韫故意借此发作! 沈知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不如汪映葭所想,露出受伤之色。 “秋月,把小犬带走。” 闻言,陈屹川态度激烈异常。 “我不要!” “你分明就是见不得我与葭姨亲近,才事事阻碍我,打着为我好的名义!” “我不要你!” 沈知韫也冷声质问:“陈屹川,你这副哭闹打滚又做给谁看?” “你要是嫌我这个母亲多事,日后我也懒得管你。” 话音落下,陈屹川猛地转过头来。 他红着眼与母亲对视,愤怒吼道:“我才不要你管!” 声音吼得极大,小犬无措,在他怀里嗷嗷叫唤。 “川儿,这是做什么?” 陈玄策听闻动静,过来一看。 汪映葭脸色微变,眉头蹙起,似是含着万般无奈。 “左不过是我的错,惹得母子二人闹了点不愉快。” 陈玄策听得眉头皱起。 “哦?这又是怎么了?” 陈屹川抢先回话,带着哭腔: “父亲,求您让我养这个犬儿吧,我平日里读书烦闷,就想找点乐趣,可是母亲不让,她不喜葭姨送我的这个小犬!” 他说完,哭声还不断。 沈知韫的心冷了一遍又一遍。 孩子尚小,还不到明辨是非的年纪,有些事情他被人蒙蔽,或许等大了些才能看出某些人的不怀好意。 可…… 她扪心自问,上辈子她因陈屹川之死,恨戎狄入骨,后来得知真相,靠着报仇的执念才活了许久。 重生归来,看到活生生的孩子她确实欢喜。 但也忘了曾经这孩子是如何亲近汪映葭。 她怕陈母过于溺爱孩子,陈屹川被养歪了性子,便做个严母。 倒是叫人有可乘之机。 陈屹川也偏偏听信了她人的话,以为她刻薄无情。 她有些疲惫,不想管了。 陈玄策上前摸着陈屹川的脑袋: “不过一件小事,你喜欢就养着吧。” 顿了顿,他不赞同道:“但你不能对母亲这般说话。” “母亲是为你好。” “再叫我听到你说话惹母亲伤心,你上次说想要的幼马,今年生辰父亲就不送你了。” 闻言,陈屹川低着头不甘心道: “母亲,我错了。” 沈知韫垂眸,吩咐下人记得检查陈屹川是否身子不适。 闻言,陈玄策看向屹川。 他立马摇头否认:“没有没有,父亲您看我抱它这会,分明是好好的。” 陈玄策道:“你母亲是过于担心你,才说得重了些。” 安抚完孩子,陈玄策显然有话要说,他叫汪映葭带屹川先下去。 “大嫂,劳烦你照看一下孩子。” “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说罢,汪映葭牵着屹川的手离开。 从背影来看,倒真像亲母子。 陈玄策上前搂过沈知韫的肩膀,却被她躲开:“你怎么老是与大嫂不对付?” 见她眼神幽幽瞥过来,他哑然,无奈道:“好好好,不说这个。” “陈玄策。” 她终于开口了。 “你信不信,今晚陈屹川会出事?” 陈玄策皱眉:“你当母亲的,这么说孩子?” 她毫不客气地反问:“是你这个当父亲的,没把孩子放心上。” 若真放心上了,怎么不记得陈屹川儿时曾因此发红疹,高烧整晚? 闻言,他摆摆手:“好的,不说这事。” “勃律被押送去了京城,可知到哪了?” 说起这事,陈玄策神色一正。 沈知韫道:“快马加鞭,怕是还有三五日便到京城。” 闻言,他无奈打消了心中的想法。 暗叹若是早些回来,他亲自拿下勃律,一切就不一般了。 谁知嫂嫂那边…… 他心中长叹一声,拉着沈知韫的手,面上欢喜:“知韫这次立了大功,我倒是不知道你竟有如此大的本事。” “岳丈生前纵横沙场,若他泉下有知,定然欢喜。” 是吗? 沈知韫心想。 父亲得知他当初看中的将才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怕是恨不得从棺材板里爬出来。 他还有脸提她父亲? “怪我之前只想着叫你安稳一生,护你周全,全然不知我的知韫聪慧异常,本事非凡。” “夫君还有事吗?” 她神色淡淡。 见状,陈玄策眉头一紧,捧起她的脸,语气温柔:“这是怎么了?自打我回来,就见你不甚欢喜,怎么,不喜我回来吗?” 沈知韫却缓缓瞥过头。 “你做了什么,自己知道。” 陈玄策往旁边一打量,见没有人注意,才搂着她,一副伏低做小的做派:“我的小祖宗,怎的气性那么高?” “还在为上次那事不高兴,大嫂是、是来了月信,我才把外衣脱了给她,真没有什么的。” “你要是再误会我,我跳黄河都洗不清。” 他贯是这般。 舍得下脸面求好,百般推脱。 上辈子沈知韫不知道被他骗过多少次。 她敷衍般笑了笑:“我自然是信你的,总不能你真和大嫂有什么瓜葛,这传出去你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行了,我还有事,便不与你多说了。” 说着,她转身离开。 却没看到陈玄策盯着她的背影,眼眸透露出一丝莫名的神色。 沈知韫知道自己的冷淡之举会引起陈玄策的怀疑。 但那又怎样? 不过是猜测她因汪映葭生怒,对他冷淡罢了。 况且陈玄策还需用她兄长,自然不会与她翻脸。 这日睡前,沈知韫吩咐侍女今夜不得吵醒自己,再叫两个府医守着,备些治红疹药物。 若是府上发生了事情也好及时赶过去。 秋月知晓今日之事,应了一声。 心中却有些奇怪,夫人明明之前最是心疼小公子,恨不得处处不假手于人。 前些日子还能说是无暇顾及,可今日明明知晓小公子有事,为何像是冷了心,竟不管小公子了? 但知晓如今夫人雷厉风行,生怕自己逾矩被罚,只想做好分内事。 等到半夜,陈屹川院中的下人着急忙慌地过来,告诉她小公子起了红疹,哭闹不止,求夫人赶紧过去看看。 秋月心中一怔,果真叫夫人说准了。 她不敢耽误,去请府医前来。 也不敢打扰夫人。 这夜,沈知韫睡得安稳。 府中却一片兵荒马乱。 第11章 屹川认错,城中非议 隔日,沈知韫醒后。 秋月才说起昨晚那事。 “小公子果真半夜闹出极大动静,先是院中下人,后来……将军也派了人来请您,奴婢不敢叫他们打扰,纷纷回绝了。” “听外头动静,小公子至今还没被安抚好。” 沈知韫道:“你做得不错。” 她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根东珠发簪递过去。 秋月欢喜接下。 单是这颗东珠可抵她一年的月银! 原先拿捏不好夫人的态度,怕夫人责怪自己不理会将军来请,如今看来,自己做得不错。 沈知韫用了膳,才去看了陈屹川。 刚进院门,便听到里头的哀哀嚎叫。 陈屹川躺在床榻上,疼得哭肿了双眼眼,手臂上、脖子上满是骇人的红疹和挠出来的抓痕。 如今被府医仔细涂了药物。 可还是止不住地痒,他扭动着身子想要去挠。 汪映葭晚上听到消息大惊失色,急忙赶来,安抚了一整夜,到如今语气中多了几分不耐烦:“你抓了脸,破相怎么办?” “安分点。” 陈屹川根本听不进去,难受得厉害,浑浑噩噩地哭闹喊娘。 见状,汪映葭头疼欲裂,余光瞥见来人,拉下脸来,也没精力去关心陈屹川。 “都说做娘心疼自己的孩子,为何弟妹却如此狠心,叫屹川小小年纪独自哭闹整夜。” “屹川,你娘不疼你,葭姨疼你。” 她故作亲昵地责怪沈知韫。 一如往常。 从前,沈知韫年轻性子急,每每都会因她似是而非的话语动怒,和她闹起脾气。 可事后,汪映葭又神色有愧,对她温言相劝,说尽贴心话,又哭诉自己命苦,丈夫早逝。 如此一来,沈知韫总觉是自己脾气急躁,误会嫂子为人。 几次下来,即便汪映葭做了一些有失分寸之事,她老以为自己疑神疑鬼。 可经历一辈子的沈知韫却知道,这不过是汪映葭耍的心计罢了。 沈知韫凉凉反问:“大嫂疼他,怎会不知他身子娇弱,害他伤成这般?” 汪映葭脸色一僵。 “我怎会知道?不过是见屹川欢喜,便不忍心了……” 沈知韫看着陈屹川此时狼狈的模样,心中泛起轻微的涟漪。 上辈子他死得意外,自己悲痛万分,对他日思夜想。 如今见他活生生在自己面前,却觉得心寒且头疼。 想想也觉得可笑。 陈屹川伸手抓她衣袖,似乎察觉到令人心安的气息,哭闹声渐渐微弱,直至睡过去。 沈知韫暗叹,还是睡着了惹人怜。 她想起两年前陈屹川同样高烧。 汪映葭为了讨好他,把自己得来的波斯猫送于他玩。 婆母知晓缘由,说是怕陈玄策分心,叫她别把这事往外传,因此陈玄策只知孩子发了高热。 如今看来,婆母也是护着汪映葭罢了。 正好这时,陈玄策处理完政事,过来看看陈屹川的情况。 见夫人在此,他脚步一顿,有些不敢看她,神色愧疚道: “昨日是我没重视此事,叫屹川受了苦。” 沈知韫反问:“是你一人之错?” 他转而质问陈屹川的小厮。 小厮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怕被迁怒,连忙解释:“昨日夫人发话后,将军也叫嫂夫人把幼犬拿走。” “可后来,少爷回到院中听见幼犬的动静,又去找嫂夫人……” 难怪了。 汪映葭暗暗扯着衣袖,闻言垂泪欲泣:“是我不对,不该纵容屹川。” “弟妹,此事都怪我。要是屹川出了什么事,我拿命给孩子赔罪!” 她抿唇,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陈玄策轻咳一声: “大嫂也是好心。” 对沈知韫解释:“屹川还是孩童,难免有些好动,大嫂膝下无子,这是把屹川当做自己孩子,这才溺爱几分,不料叫屹川受了苦。” 他弯下腰,朝她讨好一笑:“自然,你是屹川的亲娘,是真正疼他之人。” 闻言,汪映葭暗暗咬牙,心中委屈得一股劲儿地冒泡。 自己是不喜沈知韫,但这事她又不知情! “大嫂,你昨日看孩子也辛苦了,这里有我们,你就先下去休息吧。” 沈知韫似笑非笑: “这事就这么算了?” 陈玄策心中叹了口气:“日后你管教屹川,我们绝不插手,大嫂也……听你的。” 沈知韫毫不客气道:“既然如此,大嫂日后便不要事事打着为孩子好的名义,却偏偏做出害他之事。” 汪映葭恼火,却还得笑着应好。 又推脱自己于心不安,回去为屹川念经祈福,匆匆离开。 “大嫂毕竟照看屹川整夜……” 沈知韫冷笑,正想说什么,这时床榻上陈屹川微微睁开眼,见着沈知韫,抓着她的手,竟委屈至极,又流下泪来: “母亲……” “母亲我好难受,那犬儿害得我好痒好痛。” “我以后听母亲话,听母亲的。” 说着,呜呜哭起来。 可怜又可气。 陈玄策眉头一皱:“之前他发烧,似乎没闹得那么严重。” 闻言,沈知韫幽幽道:“那时我察觉不对劲,任由陈屹川又哭又闹,强行带他回去,只起了点红疹,烧了一夜,我日夜照顾,他不过两三日便好全了。” “他是年纪小,不记事,但你忙于公务,你母亲叫我不要用这些小事打扰你,自然不知晓原因。” 闻言,陈玄策讪讪,搂过她的肩膀:“是是,多亏了川儿有个好母亲。” 沈知韫却淡淡拂开他的手。 “行了,叫府医来给他换药吧。” 陈玄策见这孩子躺在床上如此可怜模样,叹了口气。 映葭虽喜爱孩子,但毕竟不是亲生母亲。 他也知晓,她丧夫之后,又未有子嗣,想着讨好屹川,对其多加纵容。 看来,还是知韫负责。 到底是亲生母亲。 下午,陈屹川醒了之后,也不说着要抱幼犬的话。 自己能起身后,在陈玄策的要求下,主动找沈知韫认错。 沈知韫闻言,摆了摆手,随意应了一声,便叫他退下。 陈屹川有些不忿:“母亲,我都已经道歉了,您为何还要这般、这般不近人情?” 以前明明他说点软话,母亲就高兴得不得了,会抱着他轻声哄着。 他昨日难受极了,一直喊着母亲,可葭姨却说母亲不来…… 沈知韫却笑他:“凭什么你道歉了我就要原谅你?” “你说不要我做你的母亲,想过这话何等伤人?” “如今我伤心了,不怎么想理你。你先回去养伤吧。” 说着,她不再理会。 任由那孩子耍性子跑开。 秋月见陈屹川恼羞成怒离开后,有些担忧:“夫人,小公子到底年幼。” 哪有母亲和孩子闹出这样? 到时候在将军面前,怕得吃亏了。 沈知韫摆摆手,不在意道:“我心中自有主意。” 陈屹川那孩子简直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又懒得多花心思管教,不如叫他看看自己偏信汪映葭的后果。 …… 将军回城本是喜事。 可随着出征将士的私语一传开,气氛却逐渐微妙起来。 自然是因陈玄策突然调兵救援永昌城一事。 朔风城内的将士原先还奇怪,为何将军半个月始终没有动静,还有人传出将军疑似遭遇埋伏,重伤不治的消息。 竟是因为他要救永昌城之危,故意设计,假死企图迷惑敌军。 不料大费周章,竟是一场乌龙! “就是为了救那位嫂夫人!” “累死累活干了好几日的路,一到永昌……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收到朔风城的急报,又赶回去!” “将军到底重情重义。” “来来来,小点声……”那人左右张望,招手示意几人压低声音,“你们没听说过两人的事儿啊?” “那位嫂夫人好端端的,为何两月前突然离开朔风?” 闻言,众人双眼放光: “怎么回事?” “哎哎哎,这可不是我说的,只是听府上的下人无意间说起啊,他们啊……被夫人发现了!” “啊!这、这可真是……” 闻言,众人瞪大了眼睛。 这种事情传得极快。 陈玄策不过率兵归来一两日,便闹得满城风雨。 李汉升听得手下贼眉鼠眼说着外头的消息,他挖了挖耳朵:“啥玩意儿?” “将军绝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来人忍不住摇头:“哎呀校尉大人,都传遍了!而且这次出征的将士也是这般说道,哪能不信啊?” “将军为了救人,自私出兵援城!” 他加重了语气。 李汉升一拍桌子,派人去好好打探消息,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等听来消息,他额头忍不住跳了跳。 想起前段时间的万分惊险,若非一开始有夫人镇守,一排众议不叫他出兵,怕是他一个心急,得着了敌军陷阱,尸骨无存。 他事后难免有些心惊。 结果是将军为了一己之私,率领将士离城多日,又故意放出假死消息打消敌人戒备,却反而为朔风城引来敌兵! 这、这这…… 他本就是个冲动的性子,如今恨不得冲去将军府上质问。 亲兵该抱腿的抱腿,该抱腰的抱腰,纷纷拦下他。 “校尉使不得!这不是叫将军记你的仇吗?” “只是谣传,作不得数!” 李汉升瞪大眼睛,呵斥那人: “不是你这家伙一口笃定?” 第12章 汪映葭送汤,罗征求见 陈玄策原先不知道这事。 还是范副将找上门来,他才察觉不对。 “近日城中私传,将军为了带回嫂夫人,大动干戈奔赴永昌,为叫所谓的敌兵放松戒备,故意谣传假死……此事可真?” 范副将紧盯着陈玄策脸上的神情。 闻言,他眉头一紧,应了一声:“……是。” “请问将军,可是为了获取戎狄信任,故意不派人回城告知?” 陈玄策摇头:“事出有因。” “还请听我解释。” 范副将坐正:“将军请说。” 见他打定主意,势必要今日了解此事,陈玄策一时有些被冒犯的恼怒。 可范副将是沈老将军的旧臣。 他如今的班底,不少人都受过沈老将军的恩惠。 正因如此,岳丈去后,他为了让众将士安心,任命范天雄为副将。 范天雄其人,如岳丈一般,恪尽职守,刚正不阿。 他欣赏这样的下属。 可有时候咄咄逼人,也惹人不喜。 看在他为老臣的份上,陈玄策勉强开口:“确实是场乌龙。” “我收到永昌的求救,得知有戎狄大军围城,危在旦夕,自然不能束手旁观,只是听闻敌军有近十万人,手中兵力不足,这才出此计策。” “况且我派人回来传信,只是那传信的小兵不知为何断了踪迹,这才……” 顿了顿,他轻敲了两下桌面: “我以为,勃律对朔风城早就虎视眈眈,说不定,我正是中了勃律的调虎离山之计。” 可惜,勃律及其身边人都被押送回京。 他想要问个情报,却无法。 范副将不愿被他敷衍,语气微沉:“将军未免意气用事。” “永昌城中情况如何,并未事先打探清楚,便贸然行动。” “这次若非有夫人临危不乱,冷静指挥,后果难料。” 陈玄策笑了笑。 “即便夫人不在,有您、还有李校尉、宋司马等人在,也不会轻易叫戎狄得逞。” 闻言,范副将却摇了摇头。 “将军镇守朔风城多年,上下皆听从将军调动,即便是由我掌控,一时之间也难服众。” “就如那个罗征。” 他提起这人,轻啧一声:“罗征虽有才能,却恃才傲物,一般人如何能指使得了他?” “府上的嫂夫人……将军若是不及时处理,怕是有伤将军名声。” 闻言,陈玄策眉头紧皱。 “事不宜迟,我这就派人处理。” “多谢范叔好意。” 到最后,他称呼一变,以表感激之意。 范副将拱手:“不敢。” 等人走后,陈玄策心中思忖,回来之后,当真诸事不顺啊。 这时,长随出声提醒。 “将军,嫂夫人为您送来汤羹。” 闻言,他回过神来,见汪映葭从门外走进,亲自端着汤送来,想起范天雄所语,眉头微不可察一皱。 “何必麻烦嫂嫂亲自送汤?” 汪映葭却淡然一笑:“这有什么?左不过我是个闲人,平日里无事可干。” 陈玄策道:“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就好。” 汪映葭一顿,听出他话语中的冷意,神色不变,依旧笑意盈盈:“也好,下次我便叫下人送来。” “你放心,我刚刚也给弟妹送了一碗,只是……” “她怕是还因为屹川一事对我不满,叫人回拒了,可惜我下午熬煮三小时的汤。” “也不怪她。” 她失落地低下头。 正等着陈玄策如往常一般安抚几句,却等了好一会儿都听不到他开口说话。 “其实,知韫说得并无道理,你我虽是自认清白,但保不齐外人如何议论,日后这等小事便无需嫂嫂操心。” 汪映葭难以置信地抬眸,猛然瞧见那张与亡夫一模一样的面容,因心中不可告人的算计,她下意识心头一紧,恼羞成怒: “既、既然自认清白,又何须介意外人非议?” 她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抹了把眼泪:“也罢,是我有所分寸,以后不会了。” 说罢,她把汤留下,自己匆匆离开。 见状,陈玄策打开盖子接过,用汤羹舀起一口,轻抿一口。 这肉羹汤滋味鲜甜,亦如多年前映葭的手艺。 想到过往,他眼中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随即神色微怔。 终究是他对不起映葭。 “叩叩。” 门外又被人敲响了。 是谁? 是秋月,她将汪映葭送来的汤拿来:“据说嫂夫人来将军书房,奴婢斗胆过来一看。” 闻言,陈玄策想起沈知韫,有些尴尬:“你来作甚?” “夫人叫婢女把嫂夫人送来的汤给将军。” “也罢,放这就好。” 等秋月要走时,他加重语气,提醒道:“大嫂只是过来送汤,放下就走。” “是。” 秋月神色不变,行礼退下。 等人走后,陈玄策思及这汤汪映葭辛苦所做,不愿叫她心意浪费,便拿起汤羹。 刚凑近,他隐隐察觉味道有些腥臭。 但并未格外在意,直到将汤羹一口饮下。 他眉头狠狠一皱,脑中尚未反应过来,口中已将那口汤吐出来。 “噗。” 他闭上眼,再次凑近闻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 “来人,把汤还给大嫂。” 长随看着桌上两份汤羹,迟疑道:“是哪份?” “两份都送过去。” 将军这话冷得厉害。 长随不动声色地抬眸打量一下,从未见他谈起嫂夫人露出这般神色,吓得心头一惊。 …… 汪映葭一从书房出来,心中便慌乱得厉害。 她刚刚在陈玄策面前那样,一半是顺势发挥,一半是不知如何是好,借口离开。 走在路上,她隐隐察觉周围下人神色有些不对。 她自是不放在心上。 之前她故意试探陈玄策,他态度……颇为模糊不清。 汪映葭心中暗恨且心酸,这人分明是对自己有意,可惜沈知韫嫉妒成性,他也为难…… 那时,她突来月信,身为男子,自觉避开就好,为何他下意识脱下外衣为自己遮掩? 这份默不作声的体贴和情谊,自己如何不明白? 回去后,侍女兰香见她脸色有些难看,不敢上前打扰。 这位嫂夫人的做派可真厉害阴狠,惩罚人都用些看不着伤口的狠厉手段。 上次阿香不知怎的惹得嫂夫人不悦,被她故意灌了半个时辰的泔水,经此一遭整个人伤了几日,随后以发病为由赶出去。 院中下人谁不恶寒且畏惧? 可惜这位嫂夫人对外一向装得和善。 陈玄策派人把汤送回来。 汪映葭连连否认: “这两碗汤分明都是一样的,我亲自舀出来,味道怎会不一样?” 她语气一转:“是不是中途被人打开,还是、还是有其他原因……” 那下人见她如此无辜,有些怜意,再加上知道将军一向看重这位嫂夫人,朝她卖好准没错: “将军并未说什么,嫂夫人不必担心。” 等人一走,汪映葭瞬间冷下脸。 知道她搞的小动作一着不慎,被陈玄策察觉。 该死的沈知韫! 她心中烦躁,不耐烦地瞥了兰香一眼:“赏你了。” 闻言,兰香心脏瞬间一紧: “是。” 她当面饮下,伺候汪映葭,一切如常。 只是等回自己屋内后,她才狂吐不止,腹内翻江倒海,几乎没了半条命。 毕竟里头加进去的东西,是汪映葭亲自吩咐她动手。 抹了把眼泪,心中酸涩,又带着恨意。 想到外头谣传的风言风语,她冷笑了一声。 要是夫人立得起来,这位嫂夫人定讨不了好。 到底气不过,她以牙还牙,暗暗给汪映葭的日常用膳中加了一些东西。 汪映葭根本没察觉。 还夸赞小厨房的人近日用心。 在她看来,主是奴的天,她的雷霆雨露,奴才都该受着才是,怎想过那群奴才竟然敢反了天? 兰香在一旁含笑应着,心中痛快之余,难免有些后怕。 她心想,该给自己找条后路了。 …… 朔风城内,有关陈玄策的非议愈演愈烈。 一城主将最重要的是什么? 自然是守城! 可陈玄策呢? 却做出这等令众多将士心寒之事。 陈玄策想解释一番,发现自己放出消息,却无济于事。 不仅如此,不少人还非议他与汪映葭之事。 “据说两人小时候就是青梅竹马,如今那位嫂夫人新寡,两人又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不就擦枪走火……” “这哪成啊,你当沈夫人是你这孬种啊,真有这事,她怎不说?” “就是就是。” “我表弟,他邻居的孙女就是将军府伺候贵人的,说是夫人和将军不合已久,两人都不在一个屋里头睡,那将军还能去哪睡?” “啧啧啧!” 将军府内。 陈玄策听闻长随的汇报。 第13章 夫妻谈和,发放抚恤 沈知韫正好要去找陈玄策。 听闻秋月通传,她欣然叫人进来。 “你来得正好。” “之前战时,为了激励将士,我应给他们奖赏,拿出将军府公库上的银子分给将士,这部分我能做主,如今告知你一声。” “此外,还有几人应得的军功职务,也是我与诸位将领共同商议得出。” “你可别打了我的脸,刚提拔上去,就把人给拉下来。”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简单,乌黑垂落,倚靠在桌前,单手撑着,却清丽婉约,恍惚以为神仙妃子。 怎会是罗征口中所说,对他怀有异心之人? 陈玄策道:“你做事一向稳妥,我自然不会反对。” 沈知韫闻言,难得对他露出一丝笑意。 陈玄策一时竟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他失笑摇头。 这段时间自己忙得紧,竟胡思乱想。 战后要处理的事情极多,肃清残敌,修缮城墙,撰写战报,核查伤亡,发放抚恤等等。 陈玄策回来,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务自然由他负责。 顿了顿,他开口:“之前夫人做事皆有条不紊,不如来帮一帮我?” 他将发放抚恤一事交给沈知韫。 “若是旁人,少不得从中谈饱私囊,水至清则无鱼,我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你在,定不会生乱。” 陈玄策笑得温柔,还主动说道:“我派几人协助保护你可好。” 闻言,沈知韫心头一动,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这话由他说来,有些奇怪,明明是最好权之人,倒像是…… 试探。 “怎么?” 她轻笑:“没什么,夫君不说,我也想主动帮忙分忧。” 陈玄策也笑:“我信你。” “这次夫人慧眼识人,发现好几个人才。我也没想到崔凛还有这般能耐,能拉得起三石强弓,又能一箭折了敌军旗帜,以往忽略他了。” 沈知韫道:“自然是夫君手下人才济济。” 她高兴了,也会说些好听的。 这话不假。 所以崔凛也是多年后,才有时机展露手脚。 这次她特意安排崔凛押送勃律,也是给他立功的机会。 当然,要是这都坏了事,也要遭受严厉惩罚。 陈玄策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又提起一人。 “秦岳。” “这人此次表现倒也突出,若是好生锻炼一番,是个能才。想来,夫人也看好此人。” 沈知韫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眼: “这人确实勇武。” 其他的便没说了。 见状,陈玄策哈哈一笑:“瞧我,竟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今日屹川情况如何?” 沈知韫道:“还行吧,修养几日,如今恢复不少。” 气氛正好之际,他伸手想握住沈知韫,却被她下意识避开。 两人沉默。 “自打我回来,你就处处与我避之不及。今日我们开诚布公来说说?” “夫妻一体,何必如此?” 陈玄策再次拉过她的手,低头,缓缓将脸贴在她手心。 这次,沈知韫没有躲开。 这人心狠似鬼,却长着副好面孔,惯会骗人。 “那你说,你我为何走到如今这般?”她坦然反问。 “是因大嫂?” 沈知韫却道: “根本原因,难道不是你吗?” 她低着头,语气低弱:“你做了什么,当真以为没人知道?” “你可知道,外头是如何议论,我脸上何等无光?” 陈玄策解释:“是有人谣传……” 见她神色失落,瞬间心软:“我向你保证,日后绝不会闹出其他事情,叫你为难。” “我是怜惜大嫂丧夫,但在我心中,无论如何她也比不过你。” 这拉踩的情话说得好听。 沈知韫却不会像曾经那般轻易听信了他的话。 上辈子,陈玄策也不曾娶汪映葭。 却是赏她无数珍宝,封她为超品的护国夫人。 是京城众人皆知的红人。 不知多少世家勋贵为了与陈玄策搭个话,或是结个善缘,不择手段地讨好汪映葭。 叫她享尽风光。 沈知韫心想,她那般得意,偏偏还要跑来自己面前挑衅。 不怨自己借着陈玄策的旨意给她赐毒酒送上路。 “知韫,你该信我。” 闻言,沈知韫轻轻应了一声。 这辈子,陈玄策还没位极人臣,还没反了皇帝,她没必要那么快动手。 既然有这个运道,她要做有口皆碑的好夫人,收揽人心,暗中夺权,架空陈玄策,成为最后的赢家。 陈玄策试探性地伸手抱她,她没反抗,轻轻地靠在他的胸膛。 奇异的,陈玄策竟有种失而复得的欢喜。 清瘦纤弱的人儿就这么顺从地与他相贴,叫他难免有些意动:“今夜,我早些处理完政事……” 都是多年夫妻,自然明白话中之意。 半晌,他低头见她闷闷道:“可惜,我今日累了,要早些歇息。” 闻言,他不敢勉强,温声道: “你给我留给门就好。” “搂着你,我便觉得安心极了。” 沈知韫应好。 可转头,晚上依旧把门关上了。 陈玄策怕吵到她,特意洗漱完才来,却见大门紧闭,招来侍女问话。 秋月小声道:“夫人前段时间受惊了,睡得浅,将军……” 她说得委婉。 陈玄策无奈:“算了,我回书房睡去。” …… 汪映葭这些时日不敢再生事,只每日雷打不动地去陈屹川院子里看看。 原先陈屹川对她还有几分怨言,故意瞥过头不理她。 但汪映葭对他可谓是有求必应,这孩子不过两日,便忘记之前的事情,欢喜叫她葭姨。 汪映葭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又不免暗自得意。 这孩子像沈知韫,蠢笨懦弱。 见陈屹川情况好了,她也放心了,生怕留下什么病根,回京后叫老夫人怪罪。 她陪陈屹川玩乐,几日之后觉得奇怪,不着痕迹地打探沈知韫的动静。 难不成她真如此狠心,儿子这般,她还能无动于衷? 打探消息,却得知沈知韫每日轻装出行,早出晚归,去城中犄角旮旯的旧巷子里见那些平民贱奴,替他们送去抚恤银钱。 汪映葭听得消息时,正在铜镜前描眉。 她轻慢地笑了。 混迹在贱民中讨得好名声又如何? 玄策父子俩的欢心才最重要。 合该她做那个体体面面的将军夫人才是。 突然。 镜中女子脸色变得狠厉。 吓得身后暗中偷窥的兰香猛然打了一个激灵。 险些手抖,扯痛她的头发。 汪映葭心中生怨,沈知韫能如此风光,还不是因她有个好父亲,有个好兄长,更是入府便怀下子嗣,一举得男。 可怜夫君去世,也没给她留下一儿半女。 若非如此,她何必要为后路不择手段? 李大虎从小便好斗,常常冲在最前头,打得满身是伤回家,被爹娘劈头盖脸一通臭骂。 从军后,他也是冲在最前头的那一批。 可如今,李父李母见他回家,老眼浑浊,抱着他哭了半天。 “娘瞧瞧,哪伤到了?” “快快坐,别傻站着。” 李大虎嘿嘿一笑,拿出特意买的猪肉,得意地摇了摇: “哪有什么伤,就是破了点口子,瞧我带回什么?” “还有!将军夫人亲自赏我二十两银子,这钱给你们,建个气派的房子,叫乡亲都羡慕羡慕!” “长本事了……” 李母见他这么有能耐,欣慰异常,又偷偷抹了把眼泪。 “你活着回来就好,”李父压低声音,手指着隔壁,“林毅没了,你最近可别老出现在他爹娘面前,记得不?” 李大虎应了一声。 一起当兵打仗,他回来了,可总有人回不来,他面对同袍的父母,心里也难受。 李母一边收拾他的东西,一边为邻居心酸:“他们家就那么一个儿子,现在没了该怎么办呦?” “虽还有个小女儿,可两口子都一把年纪了,还指望着儿子……” 说到这,因李大虎回来的兴奋淡下去不少。 二三十年的老邻居了,她们成亲时便认识,那家孩子从小跟着大虎玩,指哪打哪,她也是从小看到大。 隔壁刚停了不久的哭声又响起来。 悲戚凄惨,叫人闻之不忍。 李大虎不语,犹豫几番,对他爹娘说道:“反正我还能挣银子,林婶他们却不一样,我拿一半赏钱给他们,就说是替林毅拿回来的抚恤行不?” 李母下意识看向那几个银锭子。 这些钱,可是她原先不吃不喝苦干十年都不一定能攒下。 她狠心瞥过头去: “怎么不行,快过去!” “他们也是良善人,日后有个念头也好。” 突然,外头一片喧哗。 三人纷纷探头看过去:“这是怎么了?” 李大虎速度快,大步流星往院外探头,瞬间瞪大了眼睛:“夫、夫人?” 沈知韫带着人过来,特意给朔风城内的伤亡将士颁发抚恤。 第14章 夫人大善,当匪当官? 沈知韫握着老妇人瘦弱的手: “今日我来,还有一事。” “在朔风城中,我名下有不少店铺,找织工绣娘,打扫跑腿的长工,若是你家女儿有意来做工,工钱最少每月六百文,只要不是偷奸耍滑之辈,可签订三十年的做工合同。” 惊天馅饼砸下来,林母有些惶恐:“贵人、贵人……” 沈知韫温声安抚:“这是战前,我对一众将士的保证。” “只要将士身亡,其亲属皆可以去我名下店铺做工。” “不说荣华富贵,安稳度日的银钱总是不缺的。” “总不能儿郎战死,他的亲眷却没了依仗吧?” 说到这,林母早已泣不成声,甚至忘记沈知韫还握着她的手。 “林毅是朔风城最好的儿郎,我始终铭记于心。” 闻言,林母再也绷不住了。 她嚎啕大哭,哭出心中所有的悲痛和心酸。 见状,周围人都忍不住泪目。 他们得知贵人前来,特来看看。 同一个村里的,谁人不知林毅当了武官,林父林母说起他时,总是眉开眼笑。 毕竟儿子有本事,指不定日后飞黄腾达呢! 他们私下还嘀咕,说不定林父家里会建起第一座青砖大房子。 谁知年纪轻轻就死了? 其实也不算意外,毕竟当兵啊,生死难料。 他们摇头叹息。 不过想到这位贵人的承诺,心中倒是动容。 若真有了这保障,日后家中孩子从军,也算是有了条后路。 她这边安抚完林毅的父母,又看向那位小姑娘,问她是否想要去做工。 林小娘迎着贵人温柔的视线,用力点头。 “贵人,我会针线,会纺织,能吃苦,什么活都可以干!” 哥哥不在,她来替哥哥照顾爹娘! 村子里杂事多,要割草喂鸡,要挑水砍柴,要搓绳缝补,她会的事情很多。 但赚不了多少银子。 有了银子,才能给爹娘更好的生活,给他们建青砖的大房子。 沈知韫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姑娘。” 安抚完林毅的爹娘,交代完事情后,她便离开了。 村民这才敢开口议论。 “这位贵人是谁啊?” “刚刚我凑近听见,是陈将军的夫人,前些日子就是她带着将士打败戎狄。” “夫人竟招林小娘入城做工,我可听清楚了,只要好好干,这可是一辈子的活计!” 谁不想入城做工? 只是没那个门路。 如今听见这位贵人的亲口承诺,心生到底羡慕不已。 有人泛酸,暗暗嘀咕一句:“也不知是真是假,说不定做了一段时间就不要她了……” “你说什么?” 李大虎沉着脸看向来人。 那人被吓得一哆嗦,不敢看他,连忙离开。 李大虎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夫人离去的方向。 “大虎啊,这是怎么了?” 李母刚刚没出去,不知道咋回事。 李大虎解释一下。 手头上的抚恤还没给出去。 闻言,李母设身处地,抹了抹眼角,忍不住点头:“夫人仁慈。” 李大虎也这么觉得。 之前他只知道玄策将军的夫人是沈老将军的女儿,身份金贵。 守城战时,夫人镇守城楼,沉着指挥,能看出将门之女的勇谋。 如今,夫人为了安抚伤亡将军家属,特意登门,更有仁善之心。 有勇有谋,心怀百姓,是大善之人。 …… 沈知韫这段时日异常忙碌。 战死沙场或是重伤不治的将士,由她安排其亲属做工,保证后半辈子的安稳。 总之,将士为了大乾而亡,总不会叫他们寒心。 沈知韫庆幸这几年在朔风城立了些根本,招收的人手多些,只当做利润少些就是。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传开,将士们必然对她心服。 将士受益,她得百姓爱戴。 互惠互利之事。 果不其然,不过几日功夫,人人皆夸沈夫人心善,为将士筹谋。 刘福子也在和秦岳念叨这事。 “大哥你怎么看?夫人有那么好心?” “这伤亡将士何其多,她、她安排得过来吗?” 他脑中稍微想了一下,连声啧啧。 秦岳之前战时伤到左臂,如今还未恢复好,他擦着剑,缓缓道:“君子问迹不问心,只看她做的事情是否落到实处。” 刘福子摸着下巴:“有吧,城中不都传遍了。” “咱们夫人当真人美心善,可惜……叫陈玄策娶到手了。”他压低声音,有些不忿。 想起自己有一次正好被夫人问话,他余光只是瞥到她的目光,紧张到讲话哆嗦。 当时自己叽里咕噜说了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就记得、记得夫人当时夸他了,夸他勇武…… 刘福子脸色一红。 “慎言。” 秦岳沉声提醒他。 这可是在军营中,到处都是眼线。 这轻佻的话语,被人知道必然受罚,福子轻狂了。 刘福子捂嘴点头。 他又凑近一点:“这里没人。” “大哥,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当初他们被拉入军营,是迫于无奈。 如今,还不好走了。 不过杀戎狄人吗,都一样,因此前些时日也算奋力厮杀。 他摇头轻叹,还真是造化弄人。 十年前他还是官家子弟刘岱青,跟在夫子身后读书,就是为了中举入仕,谁能想到如今成了个刀尖舔血的武夫? 他眼珠子一转:“大哥,总不至于,你舍不得身上这都尉的官职吧?” 当官是比当匪有前途。 可他大哥又不是一般人。 秦岳原先想趁着战事一结束,就带着手下趁乱离开。 可惜那时为了防止戎狄残兵,城内外戒备依旧森严。 后来陈玄策率军归来,进出更是严密,生怕漏掉一个细作。 秦岳道:“静候时机。” 刘福子暗叹,再不走,真要是叫大哥升上校尉了。 那时,还舍得走吗? 他拍了拍手,准备离开。 一抬头见到来人,心中一慌,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夫、夫人……” 秦岳下意识抬眸看过去,起身行礼。 沈知韫摆手:“无须多礼。” “我找你有事。” 刘福子见状,连忙说道:“小的退下。” 等他走后,营帐前只剩下两人。 秦岳心中思虑着沈知韫来找自己所为何事。 就见她一开口,便是落了一道惊雷:“前锋营的王大山、赵飞虎,弓弩营的苏合……还有刚刚那位刘福子。” 说的都是秦岳的人! 他心中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 沈知韫看在眼中,继续说道: “有人揭发几人鬼鬼祟祟,疑似细作。” 秦岳依旧沉得住气。 她弯了弯唇:“秦都尉,你知道为何我今日来找你吗?” 他拱手,双眼垂下:“还请夫人告知。” 沈知韫道:“那些人与秦都尉走得近,如此看来,秦都尉也值得怀疑。” 秦岳却未见惊慌:“若是夫人怀疑,如今秦某和那些人都该被抓入地牢。” 从她这温和的态度,可见一斑。 她拍手,从容不迫: “你果真是个聪慧之人,我自然不愿相信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秦都尉会是细作。” “其余几人我也查过,虽平日里吊儿郎当,偶尔犯了军规,但总体而言,有功无过。” 秦岳不语。 沈知韫笑了笑,转而问起秦岳:“秦都尉家在何处,还有什么人?” 闻言,秦岳一一回道:“家在荆州,父母早逝,如今只有我一人。” 荆州离此地数百公里,又是孤家寡人,一时半会儿没处核查。 “都尉从军,可有什么心愿?” 他道:“杀戎狄,护山河。” 这是所有有志将士的共同心愿。 皆因戎狄与大乾的恩怨已久。 先皇时期,边关连年溃败,议和了一次又一次,割了一座又一座城池。 沈老将军是主战派,也有本事,可惜因朝廷党派争斗,没能落下什么好。 当今这位皇帝怕死的程度和先帝毫不相让,畏畏缩缩,只顾一方安宁。 因此与戎狄之间也是议和居多。 自从前几年陈玄策出师,一改往日受挫局面,打了几场利落的翻身仗,狠狠搓了戎狄的威风。 也叫不少人看到了希望,势必要拿回当初割让的城池。 沈知韫道:“好志向。” 她话语一转:“只是……当马匪如何能实现都尉抱负?” 这话一出,刚刚还算融洽的气氛瞬间冻住。 秦岳缓缓抬眸,眼中露出几道锐利的锋芒。 是在诈他,还是已有证据? 第15章 汪映葭诡计,鹿死谁手 沈知韫迎着他的目光,开口打断他的侥幸: “东风寨秦大当家,久仰。” 在秦岳思虑是否该杀了眼前之人,还是以她为人质时,沈知韫又开口: “秦大当家护朔风百姓,以身入局,杀敌无数,我自是深感佩服。” 秦岳却没有应,只说:“属下不知夫人所言,还请恕罪。” 她弯了弯眼,眼中闪烁精光,一副恍然的模样:“既然如此,刘福子等人便是可疑之人。” “也罢,我这就派人把他们抓起来,严加审问。” 秦岳心中一紧,见沈知韫说罢,迟迟没了动静,不动声色地抬眸一看,却正好被她抓到。 她笑意盈盈,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岳暗叹一声,沈夫人果真敏锐。 他问:“夫人此举何意?” 沈知韫道:“自然是明白秦都尉的志向,我听说过东风寨秦大当家之事,他约束手下,定下规矩,只劫不义之财,不对普通百姓出手,更是多次助朝廷对戎狄出手。” 原先朝廷见东风寨名声渐大,试图剿匪,可惜地势易守难攻,朝廷久攻不下。 后来戎狄作乱,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我以为,秦大当家心系百姓。” “如今我也想你能得偿所愿,杀退戎狄,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军。” 上辈子,秦岳一直蛰伏北地,等到天下大乱之时,顺势起事,打着除暴君的口号一步步做大,成为北方不容忽视的势力之一。 最后,是沈知韫使计,替陈玄策除了此人。 回忆过往,她一时恍惚。 那人临终前,为了洗清她的名节,故意当场逼自己动手,叫众人清清楚楚瞧见他死在自己手上。 本以为这样能洗清当时的污名。 不料陈玄策怕兄长得势,默许外界继续传播风言风语,玷污她的清名。 秦岳不语。 半晌,他一改之前那副沉默寡言的目光,眼中精光闪烁,他笃定道:“夫人此举,是为谁招降?” 他一向锐利。 沈知韫眉眼弯了弯。 “自然是为了自己。” “无论成与不成,秦都尉为大乾奋勇杀敌,我不会落井下石。” 沈知韫离开时,注意到那个叫刘福子的小兵候在外头。 她朝此人点头示意。 上辈子,秦岳身亡,这人明明已经听从秦岳的命令逃走,却为了护一村百姓逗留一夜,被大乾将领包围,始终不曾接受诏安,力竭而亡,也未动百姓分毫。 她印象极其深刻,是个忠勇之士。 刘福子嘿嘿一笑,朝她行礼。 沈知韫走出来时,余光一顿,远处帐篷外猛然缩回一道身影。 见人走远,刘福子急急忙忙窜进去,朝好大哥打探消息。 却见他眉头紧锁,格外阴沉。 怎的,这是夫人说了什么叫大哥生气了? 秦岳提醒他:“你行事小心些,被人发现不对劲了。” 刘福子一拍额头,心慌不已:“夫人发现了?难怪她今日笑得没温柔……” 秦岳冷眼看过去。 他瞬间顿住,尴尬一笑。 “哈哈、哈哈诶大哥……” “此地不宜久留。” 刘福子笑意顿住。 …… 沈知韫忙碌一天回府时,夜已经深了。 却见陈玄策在院中等她。 她愣了一下,随即神色微缓: “怎么还不去休息?” 陈玄策牵着她的手,一道坐下: “你为我奔波辛苦,我不得多多关心?” 他目光落到她身上。 她奔走一日,裤脚、鞋边难免沾上一些脏污,发髻也不如从前那般精致,只是简单束起。 看得出来,是忙了一日。 然而双眼却神采奕奕。 不知为何,更叫他动容。 沈知韫确实有些累了。 多年金尊玉贵的生活,养得她四肢不勤。 只是再累再苦,总比笼中雀强。 命运掌握在他人之手,怎知哪一天就被人扼住喉咙? “既是夫妻,又何必多礼?” “这段时日我替你走访了城内伤亡将士家中,如你所愿,城内大扬夫君仁善之名。” 当然,是夸将军夫人仁善仁德。 “将军”只是顺带的。 “夫君可还满意?” 沈知韫歪了歪头,挑眉反问。 闻言,陈玄策欣然大笑,爱极了夫人刚刚的灵动模样。 “多亏夫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沈知韫垂眸,遮住眼中冷意,推了推他的手臂:“我有些困了,你也早些休息。” 陈玄策含笑道:“我留下,替夫人尽尽心意?” “夫人只需躺着……” 见她难掩倦意,陈玄策心软了,不好打扰她:“你休息去吧。” 他等沈知韫睡着后才离开。 听见那细微的脚步声走远,床上的沈知韫缓缓睁开眼。 这人在旁边盯着,她如芒在背,哪睡得着? 身体早已困倦不堪,可精神越发清醒。 今日与秦岳的对话确实是形势所逼。 她没有撒谎。 军中警惕细作,同在一处军营中,有人注意到王大山等人的异常,暗中上报。 上辈子秦岳是朔风城破之际趁乱离开。 这辈子城内未乱,秦岳也没找到时机。 这要是被人告到陈玄策耳边,他派人一查,保不齐为了自保,秦岳会做出什么事情。 …… 陈屹川练完大字,汪映葭心疼地递来洗干净的香梨,做足了疼爱模样:“快休息一下,川儿辛苦了。” 他谢过葭姨,慢慢咬着香梨,没忍住问道:“母亲近日在做什么?” 闻言,汪映葭笑容一僵。 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母亲,自然是有要事在忙,每日出府,都没有空来看川儿。” “你若想母亲来看你,葭姨替你去说一声?” 她故意扬高声音。 陈屹川把头撇开:“……没有想她。” 汪映葭心中嗤笑,算准了这个孩子脸皮薄心气高,怎么好意思顺着她的话承认? 陈屹川无精打采地吃着香梨,神情恹恹。 午间困顿,睡醒时,他睁开眼,却隐约听见外头窗下的些许动静。 有人压低声音,话语却清晰传入他的耳中:“夫人这事要是被人知晓,可是要被浸猪笼的!” 闻言,他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屹川起身,脚步放轻,朝外走去,侧耳细听—— 是葭姨和人在说话。 “难怪夫人如今和将军越发生疏,甚至连小公子也不过来照看,竟是因为她……” 她怎么了? 陈屹川心急,将耳朵贴得更近。 汪映葭余光瞥过去,微不可察一笑。 口中却急切地打断:“别说了,这些事情要是传出去,会连累弟妹被人耻笑辱骂的。” “时间差不多了,快去看看屹川醒了没有?” “这孩子这般懂事,原来是有这般原因,弟妹才不喜他。” 陈屹川心惊肉跳,匆忙爬回床上装作熟睡模样,脑中还在忍不住想着这事。 是什么事? 要浸猪笼,会被人耻笑? 他暗暗咬紧牙关,眼角却忍不住溢出眼泪。 小厮回来时,见小公子依旧熟睡,忍不住松了口气。 暗中警惕地看了一眼不远处汪映葭。 原先夫人派他照看小公子,本就是小心嫂夫人。 可偏偏,上次的事情嫂夫人诚恳认错,又取得小公子的原谅,他无权叫公子疏远嫂夫人,只能紧紧盯着,生怕有一丝遗漏。 薛姑姑被嫂夫人指挥去干其他事情,派他守着,谁知刚刚他有些尿急,想着小公子熟睡,才去了一趟茅房,路上被一个姐姐问话,费了点功夫。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一圈,似乎没什么问题。 就是……小公子似乎睡得久了些。 “薛姑姑,您什么时候回来?” 他见人出现,心中一紧。 这位一向沉稳的薛姑姑却没好气地推了他脑袋一下。 “上次挨打,还没长教训吗?” 她目光落到外头的汪映葭身上,深深皱眉。 …… 沈知韫终于收到兄长来信。 她颤抖着手,翻看查看。 熟悉的字迹叫她瞬间双眼发涩。 细细看完,她收好信,平复了许久才缓过来。 兄长之死对她而言打击最大。 上辈子,陈玄策告诉她,沈兄长率军途中遭遇戎狄埋伏,当场身亡。 却从未提起,兄长那般善于作战之人,多次死里逃生,为何率领两万大军却还是被戎狄活活围杀。 后来沈知韫才知道—— 是陈玄策怕兄长会与他夺权! 如今朔风城并未出事。 她早早送出信件安抚,兄长也不因担心她的安危,私自离城被罚。 一切都有个好的开头。 第16章 书房对峙 沈知韫去看望伤残的将士。 不少将士因伤势过重而亡。 沈知韫重金相请,除了军医之外,尽力请来附近的大夫替将士们疗伤。 药材的消耗也是一大问题。 秦岳养伤一段时间,快痊愈了,平日瞧着没什么影响。 沈知韫神色自然地询问他的病况,并未主动提起那日的交谈。 她问什么,秦岳老实回答。 临走之际,她示意秦岳安心养伤,其他无需多虑。 秦岳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锁。 …… 这日,沈知韫回去后,照例去找陈玄策汇报了一下这两日的情况。 毕竟,她为陈玄策做事。 只是过去时,发现汪映葭也在那,脸上带着奇异的笑意。 沈知韫视而不见,与他商议药材之事: “军中药材消耗过大,宋司马直言银两不足,但不能叫将士无药可医……” 闻言,陈玄策应下此事,会想办法调解用度,尽快准备充足的药材。 汪映葭在一旁看着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没忍住叹了口气。 这番举动自然是想要引起别人注意,可沈知韫却懒得搭理她。 说完,准备离开,却被汪映葭叫住。 她看着沈知韫,意有所指:“弟妹,你今日……被人瞧见了。” 这话一出,沈知韫奇怪地皱起眉。 没头没尾,这是何意? 汪映葭似乎顾及陈玄策的脸色,不敢说得太直白。 “你毕竟身份不同,何必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叫外人如何看待二弟?” 陈玄策声音微沉,提醒她:“大嫂!” 汪映葭抿唇,有些委屈:“我是不忍看弟妹走错路,若再这么下去,就怕闹出笑话,连累将军府。” “屹川还小,哪受得起这样的打击?” 沈知韫明白,这人心怀不轨,有备而来。 “大嫂你直说就是。” “别拐弯抹角,叫人生厌。” 最后那两个字,她加重音,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闻言,汪映葭脸色一僵。 下意识看向陈玄策。 他脸色也不好:“行了,这事不必多说。” 汪映葭不甘心:“明明……” “大嫂。” 陈玄策提醒她:“你该回去了。” 闻言,汪映葭咬着下唇,自嘲一笑:“原来是我多事了。但是——” “二弟为了遮掩家丑,不愿说,那我这个大嫂替你说。” “弟妹,你是否与外人不清不楚?” 落地一道惊雷。 陈玄策闭上眼,恼火汪映葭的擅自行动。 他目光冷冽地落到她身上,惊得汪映葭心里有些发虚。 随即,她想到眼线所言,又有了底气。 “弟妹,你要如何解释?” 闻言,沈知韫挑眉,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慌乱:“无稽之谈,我倒是好奇,大嫂为何诬陷我?” 汪映葭叹气:“我若非有证据,怎敢当面质问你。” “事到如今,坦白从宽,二弟心善,怎么也会网开一面。” 沈知韫好奇:“奸夫是谁?” 汪映葭吐出两个字: “秦岳。” “你与他关系匪浅,私下曾多次见面。” 沈知韫恍然,光是汪映葭,根本不知道军营里的情况,所以背后是陈玄策? 她幽幽反问,眼中带着些许失落: “是夫君授意,叫人查我?” 陈玄策下意识否认,拉着她的手,低声安抚:“你信我,我从未怀疑你。” 沈知韫轻轻倚靠在他胸膛,冲着对面的汪映葭挑眉,神色有几分挑衅,说出的话语却显柔弱:“我不知,大嫂居心何在,为何要这样污蔑我?” “这要是传了出去,我该怎么做人?” 汪映葭气得咬紧后槽牙。 沈知韫故意仗着玄策,挑衅自己! 陈玄策握着她肩膀的手缓缓用力。 “我不会叫人冤枉你的。” 沈知韫心头微跳,这话中的意思……可进可退啊。 见状,她丝毫不慌,话语一转: “若是此事没解释清楚,就怕大嫂无意间往外一说,我如何洗清污名?” “既然如此,还请大嫂把人证物证带上,一一审问对峙,可好?” 话语无奈,汪映葭却听出里头的讥讽之意。 陈玄策似乎想说什么。 沈知韫抬头,温声打断他:“夫君,你就答应我,好吧?” 他无奈应好,目光落到她身上,满脸宠溺。 看得一旁的汪映葭妒火中烧。 她愤然应下: “请二弟把人叫来吧。” “弟妹若是害怕,咱们既然是一家人,可从轻处置。” 沈知韫却不紧不慢道:“我自认清白,有何担忧?” 陈玄策叫人过来。 但需等一会儿。 沈知韫随意坐下,目光落到桌上的糕点,有所异动。 “饿了?” 陈玄策看她:“我叫小厨房给你煨着补汤,回去就能喝。” 又把糕点往她那推了一下:“先垫垫。” “是你喜欢的桂花糕。” 难得他记得。 沈知韫笑着应好,伸手拿起一块糕点,没给自己,反而递给他。 陈玄策含笑接过她的好意。 两人恩爱模样,汪映葭尽收眼底,嫉妒到毒液不断腐蚀她的五脏六腑。 等会揭穿她水性杨花的真面目,看她如何是好! “大嫂也吃啊,光看着我作甚?” “难不成,也想叫我喂你?” 她突然开口,吓了汪映葭一跳,只能尴尬应下。 没一会,所谓的人证就来了。 汪映葭又精神起来。 “你们私下见面,避开他人,不知谈了什么。” “不如请弟妹解释一番?” 秦岳被人一路带过来,心中沉到极点。 想过是不是沈知韫见他迟迟没应声,揭发他的身份。 一路上有多次机会逃离,他犹豫了。 他道,总归他能想办法离开,就看看她要做什么。 可到了将军府之后,他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同。 听到汪映葭的质问,他神情难掩错愕。 “回将军,属下只是手臂受伤,夫人宽慰一二,还请将军明鉴。” 陈玄策目光落到秦岳身上。 身姿挺拔,沉稳镇定,即便此时依旧泰然自若。 他不得不承认是个优秀的人才。 但视线在他脸上打量一圈。 知韫好颜色,总不至于看上这样的男子。 汪映葭怒斥:“你还敢反驳,那你说,孤男寡女你们私下待在一起做什么?” “若是背后毫无瓜葛,我可不信。” 秦岳心头微动,却不敢在这时候光明正大地去看沈知韫。 听闻,将军夫妇二人多年恩爱情深,他不该毁了她。 只是这女子如此逼迫,她会怎么说? 是向将军告知自己的身份,还是…… 气氛有些微妙。 沈知韫缓缓开口:“我不知是谁在大嫂耳边胡言乱语,捕风捉影,说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她目光坦然地看向低头沉默的秦岳: “秦岳的爹娘住在城东的胡同里,可惜前两年去世了,只留下十五岁的小儿子,平日替别人抄书攒些银子度日,日子过得清贫。” “他在外做了几年的镖师,一回来就遇到敌军攻城,战后也没能及时回家瞧瞧。” “我去慰问将士亲眷时,他家在隔壁,刚好得知这情况,便替他弟弟传话。” “这解释,清楚了吗?” 这话一出,几人神色各异。 汪映葭见她说得如此笃定,心中惊疑,当真如此? 第17章 秦屿 秦岳看向她的眼神,深幽异常。 沈知韫一开始点出他的身份时,他就觉得奇怪,东风寨与此地相距甚远,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 更是连他家中情况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不对劲! 沈知韫一一扫视几人:“你若不信,只管去我给的地址找人问话。” “只是秦岳的弟弟无辜,还是个瘦弱书生,别用了不好的手段。” 汪映葭眉头紧拧,她竟不怕! “弟妹可知,若是被人揭穿,后果会怎样?” 沈知韫轻笑一声,反问她:“大嫂可知泼我脏水,后果又如何?” “若是我有失体统,是否将军也脸面无光,败坏将军的名声,挑起内乱,意欲何为!” 她严声质问,掷地有声。 汪映葭忍不住心头一颤,竟有些微妙的惧意。 沈知韫缓了口气,看向陈玄策: “我今日敢把人叫来,自是坦然,也信任夫君。” “如今,还请夫君给我个清白,严厉惩戒那些企图污蔑我之人,不引以为戒,就怕下次还敢犯!” “这所谓三人成虎,积毁销骨。女子的名声向来是最重要的,就怕外头的污水多了,夫君也不得不怀疑我。” 她低着头,话语坚定。 陈玄策握着她的手,满脸怜惜,安抚道:“不必查了,我自是相信你的清白。” “不。” 沈知韫却断然否认:“既然要查,就查个清楚。” 她略微沉思,报出一个地址。 “找来秦岳的弟弟,若是两人相认,不就能证明我所言不虚?” 闻言,陈玄策应了一声:“好,我信你。” “来人,去查。” 沈知韫轻轻扯了扯嘴角。 信她?真是个笑话。 陈玄策派人去找人证。 屋内又是一片死寂。 沈知韫唤来秋月,叫她弄些水果,糕点吃得有点噎。 汪映葭暗暗惊疑,垂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搅着手帕。 沈知韫见她的不安看在眼中,没说什么,示意秦岳坐下。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叫你与亲人见见面。” “也算是因祸得福。” 秦岳拱手道谢,缓缓坐下。 没一会儿,人便来了。 秦岳的弟弟名为秦屿,偏文弱清瘦,可两兄弟站在一起,还是能瞧得出相似的长相。 两兄弟见面,自然不胜欢喜。 这下,一切明了。 若非沈知韫知晓秦岳家中情况,怎会叫两人相见? 这么一说,当真是汪映葭误会了? 她难以置信,逼问秦屿当日与沈知韫见面时的情况。 闻言,秦屿拱手:“回大人,那日邻人家中有丧事,我前去吊唁,正好遇见沈夫人,她见我面善,主动问起我的姓名,这才对上,得知兄长走镖多年,竟是回来从军了。” “我兄弟二人已有两年未见。” 秦岳握紧他的肩膀,神情复杂。 汪映葭暗暗皱眉,心有不甘,还想说什么,却被陈玄策打断,扫过来的眼神中满是冷意。 “大嫂,别太过分了。” 这一眼,汪映葭心惊肉跳。 陈玄策看向兄弟二人,给他们赏了钱,算是封口费:“此事还望两位守口如瓶。” “是。” 两人拱手。 秦岳不着痕迹地看了沈知韫一眼。 却见她正好看过来,朝他微微点头,神色安然。 似乎根本没有把今日这招放在眼中。 前段时间陈玄策就因这女子连夜调兵,以致晚归。 今日这女子又设计污蔑,他们的真实对话不能明说,若非她当真找来他的弟弟,化解今日的危机,不难想象后果如何。 这样一来,她何其难堪? 两人退下。 屋内气氛死寂。 汪映葭主动道歉:“对不起,是我听信外人,误会弟妹,还请弟妹原谅。” 她面上惨淡一笑,缓缓闭上眼。 “不过,澄清了弟妹的清白,还将军府一份体面,我不曾后悔。” “毕竟你大哥去世,我也算是长辈,自然要尽力照看府中上下。” 闻言,陈玄策眉头一紧。 沈知韫心中轻笑,果真巧言令色,知道怎么拿捏陈玄策。 他虚伪狡诈,却看重同胞兄长,连带着对汪映葭也十分容忍。 想到这,她没说话,而是看向陈玄策,昏黄的光影落到她脸上,明灭不定,更显柔弱。 “此事由你定夺。” “你是我的夫君,大嫂身份特殊,此事乃家事,我听你的。” 以退为进,逼陈玄策下手。 她笑了笑,眼中满是信任。 闻言,陈玄策目光落到汪映葭身上,她满眼乞求。 “大嫂确实过分了,日后搬出府另住吧。” 汪映葭愣住:“你这是要赶我走?” “我、我也是听说这事,担心弟妹背叛了你,我也是为了将军府的安宁啊。” 她说到最后,声音哽咽,带着哭腔。 可沈知韫还不满意。 就这? 仅仅只是把她赶出府另住? 她顺着陈玄策的话道:“夫君说的也是,大嫂虽行事偏僻,但大哥早逝,得看他几分薄面。” 汪映葭恨不得撕碎了她! 她还在这里幸灾乐祸! 沈知韫朝她微微一笑,眼中带着几分讥讽和挑衅。 汪映葭胸口血液翻涌,几乎要呕血,她不想应,气氛僵持之际,见到外头来人,瞬间眼前一亮。 是陈屹川。 他听薛姑姑说,父亲想见他,便过来了。 只是没想到母亲和葭姨也在,而且葭姨……似乎哭了! 他先行了礼,忍不住问道:“葭姨怎么了?” 汪映葭眼中有泪光,下意识看了沈知韫一眼,又匆匆瞥过头,朝他安抚一笑:“没事,葭姨只是……沙子吹进眼中。” 话落,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骗人,这时候哪会有沙子。 陈屹川稚嫩的脸上,眉头皱得很紧。 “葭姨不哭。” 他出声安抚。 汪映葭连连摇头:“葭姨没事,就是以后不能每日和川儿见面,心里难受。” “那葭姨留下啊,府上那么多院子,为何要走?” 汪映葭却没应声。 笑着摸他的脑袋,无声哭噎。 陈屹川转头看向父亲:“为什么要赶葭姨走?” 陈玄策语气沉下来:“大人的事情,你别过问。” 陈屹川见汪映葭哭得越发伤心。 他心中一软,哀求父亲:“不要逼葭姨离开,葭姨那么好。” 急得都要哭出来。 沈知韫在一旁看着。 难怪汪映葭千方百计讨好这孩子,她犯了错,他还能帮忙说话。 陈玄策一向是个慈父,对陈屹川疼爱有加,无所不应,但这次他态度坚决。 “葭姨只是有事离开,日后想见面也容易。” 陈屹川断然否认:“可葭姨不想离开!” “好孩子别说了,是葭姨做错事情,得罪你母亲了……” 汪映葭含着泪朝他连连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然而下一秒,陈屹川像是被点了炮仗一般,瞬间被激怒了。 “母亲?!” “是不是母亲不喜葭姨,才要叫她离开?” 他猛然看向沈知韫,异常愤恨。 沈知韫无动于衷。 “她都说是犯了错,才要离开。” “陈屹川,你怎么不问问,她犯了什么事?” 汪映葭瞳孔骤缩。 在陈屹川错愕的神情中,她一字一顿:“汪映葭冤枉我与外人有染,毁我清名。” 她缓缓一笑:“你猜结果如何?” “若非是污蔑,我哪能好端端站在这?” 陈屹川难以置信,握着汪映葭的手也缓缓松开。 “川儿,葭姨也是为了你父亲着想。” 就在这时,薛姑姑下跪,沉声肃然道:“回将军、夫人,奴婢有一事禀告。” 她神情格外严肃。 陈玄策正色几分:“说。” 薛姑姑目光落到地上,恭恭敬敬,说出的话却像是一道惊雷凭空落下: “昨日奴婢照看小公子午睡,却被嫂夫人派人打发离开,察觉不对劲,奴婢早早回来,却见到……” 在汪映葭心惊肉跳中,她将陈屹川“偷听”的一切缓缓道来。 话落,她叩首:“事关重大,奴婢不敢隐瞒。” “句句属实,还请将军、夫人明鉴。” 无人说话。 陈玄策当真动怒了。 他冷冽地看向汪映葭,眼中寒意森然。 他能爬上如今的地位,岂是好糊弄的? “大嫂有何解释?” 第18章 崔凛归来 闻言,汪映葭一噎,说不出话来反驳。 她默默攥紧双手,关节发白,语气艰涩:“我扪心自问,所为皆是希望将军府安宁。” “至于薛姑姑说的那些巧合,当真只是凑巧罢了。” “也罢,如今我冤枉了弟妹,一切冲我来的,我受着就算了。只希望二弟与弟妹、屹川能安安稳稳就好了。”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径直跪下,朝沈知韫俯身叩首。 “今日我冤枉弟妹,我愿认错。” “还请弟妹既往不咎,原谅我的无心之失。” 她心中冷笑,把台子架在这,看沈知韫怎么办? 闻言,沈知韫转身扑到陈玄策怀中,声音发颤,隐隐沙哑:“夫君,我好难受……” “固然大嫂如今认错了,可若是刚刚我没能找来秦屿澄清,所有人都以为我与外人有染,城内传遍风言风语,我该如何自处?” “到那时候,屹川听信了她的话,不认我这个母亲,就连夫君你也……” 她没在说下去。 声音哽咽至极。 闻言,陈玄策轻叹,心中生起几分怜惜。 “我知晓你的为人,不会怀疑你的。” 沈知韫闷闷应了一声。 却不见她眼中淡淡,今日这出戏,不就是陈玄策在背后操控,把汪映葭当枪使? 汪映葭还跪在那边。 对沈知韫恨得咬牙切齿。 她这人好有心机,从前怎么没看出来? 贯是装得懵懂痴傻,原来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候狠狠坑她一把! 好深的心机! 陈玄策目光落到她身上。 “大嫂为长,我多年承蒙大哥关怀,今日之事,我会写信给母亲,送回京,由她定夺。” “明日一早,大嫂便一起离开。” 竟是要把她送回京去! 汪映葭一想到婆母这人,忍不住心头一颤。 下意识抬头想要求情,撞上他的眼神,话卡到嘴边却说不下去了。 她难堪地低下头,这事之后,陈玄策又会如何想她? 沈知韫似笑非笑地看了陈玄策一眼。 叫她回去之后,继续由府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这便是陈玄策想出的惩罚? 她轻轻一笑:“夫君说得不错,毕竟是大嫂。” “她虽是对我……但总得看在大哥和婆母的面上。” 她对跪着的汪映葭视而不见,看向陈屹川,幽幽叹了口气:“川儿,如今你还误会母亲吗?” 他皱着稚嫩的小脸,眼中带着累,缓缓摇头,却不敢看她。 沈知韫心中叹了口气。 得知薛姑姑的回话时,她没想到汪映葭竟然做出这等不耻之事,跑到孩子面前诋毁他的母亲,自己还装着和善长辈的模样。 借着今日之事,她缓缓开口: “其实这些年,我隐隐察觉屹川对我有些许生疏,我不知背后又有多少人在他耳边嚼舌根,离间我们母子。” 闻言,陈玄策神情一肃。 汪映葭猛然看向她! 果不其然,沈知韫道:“我不敢再信任大嫂,昨日大嫂可以叫他听见他母亲红杏出墙,改日是不是能叫他以为自己母亲是杀人犯,是细作?” “这太可怕了。” 沈知韫双眼含泪,长叹口气。 “以后,请别接近屹川。” 汪映葭还跪在那,没人叫她起来,她也不愿起来。 “我只是一时误会了,哪至于到这种地步?” “川儿,帮葭姨向父亲求求情好吗?葭姨一向疼你,把你当做亲生孩子……” 陈屹川有些不知所措。 薛姑姑忍不住道:“嫂夫人好生无礼,自己做错事情,何必逼迫一个孩子?” 这话说得不假。 汪映葭就是在逼他。 沈知韫见状,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见陈屹川红着眼,似是鼓起勇气,主动说道:“葭姨她有错,可之前对我很好的地方。” “父亲,我幼时和母亲遭遇劫匪,烧了好几天,是葭姨陪伴着我,我记得……” 他隐隐记得那时自己浑浑噩噩,有人一直温声安抚着自己。 此时他话到嘴边,忍不住说道: “反而是母亲,始终见不到人,等我好了之后她才来看我!” 却不见汪映葭脸色大变。 沈知韫沉声道:“夫君,这下无需我多说了吧。” 陈玄策脸色也难看得紧。 “陈屹川,你记错了——” “那时你母亲为了护你,胸口中了一刀,你受了惊吓,高烧昏厥,是她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将醒之时,自己身体也撑不住,怕你担心才不叫你知晓。” 却没想到,汪映葭趁机在背后嚼舌根。 陈屹川僵在原地,突然崩溃大哭:“她说母亲不喜我,因为我她才受惊受难,所以好几日不曾见我。” 沈知韫不想叫孩子看到她苍白受伤的模样,阴差阳错之下竟闹出这种误会。 前世屹川死得早,她只知汪映葭此人表里不一,却不知道这些。 她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到汪映葭身上。 “大嫂心思何其恶毒,不知道背后又针对我做了什么事情?” “离间我母子,就是为了屹川亲近你?汪映葭,你究竟是何居心!” 咚! 汪映葭这下跪不住了,双手撑地趴着,跪地恸哭。 可惜,陈屹川不再护着她。 陈玄策也觉得她心机颇多。 沈知韫扫视众人一圈,捂着头: “我有些倦了,不愿再继续说什么,只是——” “明日,我不愿再看到汪映葭。” 陈玄策没有反对。 陈屹川也没说什么,薛姑姑心疼地安抚他。 沈知韫朝他走近,用手绢轻轻擦拭他的泪痕:“屹川,你是母亲唯一的孩子,母亲定然爱你护你。” “之前我们母子俩误会颇多,日后母亲会好好护你。” 她伸手,将孩子搂到怀中。 下一秒,他嚎啕大哭:“母亲,她骗了我,她为什么要骗我,明明你是在意我的……” 沈知韫心想,这该去问汪映葭,她哪知道为什么? 衣襟被泪水层层晕开。 沈知韫牵着他的手:“汪映葭,你日后好自为之。” 她走过时,身后的兰香却不经意间,和她对视一眼,眼皮轻颤。 沈知韫笑了。 离开前,她转身看了陈玄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等她走后,汪映葭这才哀声求饶:“玄策,我从始至终都未曾想要伤害你与屹川。” “……你心里也有我的,不是吗?” 她轻声开口。 陈玄策神色复杂。 “大嫂过界了。” 从他为了权势,假冒身份那日起,他便永远亏欠汪映葭。 毕竟,她事到如今,也是受了自己牵累。 “你回去,与母亲认错,日后在府里好好生活,衣食住行总不会亏待你的。” “我不要!” 她语气激动起来,上前抓着他的手:“你难道要我守寡一辈子吗?” “我是个女人,也想要有人在旁陪着自己,这难道有错?” “我所做一切,就是为了与你、屹川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陈玄策胸口起伏,压下心中的惊意:“大嫂!你糊涂!” “你不要说自己对我无意,你心中有我!” 汪映葭大着胆子上前抱住他。 呼吸急促异常,突兀间落下眼泪。 事到如此,他们才有这般亲密的接触。 陈玄策一把推开她,叫人带她下去。 汪映葭不甘,可陈玄策一句话就震慑住她:“若你不怕这事传回去,被母亲知道。” 此话一出,她瞬间哑然。 婆母的手段,她可不敢小觑,若是被她知道自己与陈玄策…… 隔日一早,汪映葭被人带回京去,连带着,还有陈玄策亲笔所写的书信。 府中主子无人相送。 沈知韫醒来时,得知此事,随意地应了一声。 陈玄策舍不得动她,只把她赶回京去。 也罢,眼不见心不烦。 日后找到机会,再送她上路。 秋月过来,低声说话:“兰香昨儿夜里过来,奴婢按照夫人的吩咐问话,她选择替夫人经营布坊。拿了赏钱后,在院外跪了三个头才回去。” 沈知韫笑了:“是个聪慧机灵的。” 是兰香事先提醒薛姑姑。 薛姑姑本就心中警惕,正好被兰香暗示一番,折返回来得知实情,告知沈知韫。 她买了个好,只是为了有个好去处,沈知韫不介意帮她一把。 让她选择一笔后半生可安稳度日的银子,还是替她做事,兰香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秋月又说起一事:“听闻,崔凛刚刚回来了。” “带回了皇帝的赏赐。” 沈知韫一顿,脸上缓缓露出一抹笑意。 “瞧我,真是糊涂,忘记和夫君说,当初萧将军所写的战报中,告知了他不在城中的消息。” “也不知道,这次皇帝会怎么说?” …… 前院。 天使传完圣旨,崔凛轻咳一声,躬身示意将军起身接旨,毕竟天使还看着呢。 天使笑道:“沈夫人此次捉住勃律,立了大功,可惜那勃律路上多次试图逃跑,最后竟把自己搞得残缺痴傻。” “不过呢,戎狄那边请了使者过来,愿意与大乾议和。” “这是大功一件呢。” 沈知韫缓缓起身,谢过皇上: “若非皇上励精图治,大乾将士英勇无畏,我怎有这个机遇?” 她荣辱不惊,说得又好听。 第19章 得封县主,教训屹川 安排好天使,沈知韫翻来覆去地看那份圣旨,眼中满是盈盈的喜悦。 “夫君你看,皇上封我为靖安县主,这可是顶顶的荣耀,若是父亲泉下有知,定然欢喜,母亲也会以我为傲……” 她拉着陈玄策的手,欢喜地说着。 话语一顿,像是意识到什么,有些无措地拉着他的衣袖:“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萧将军的奏折说了你擅离职守一事?” “这段时日那么忙,我当真忘记此事,你不会怪我吧?” 陈玄策其实有几分郁气。 因汪映葭,他率军千里两地奔波,导致朔风守兵空虚,敌军偷袭。 忙碌一通,没讨得了好,回来后曾细问过这次战事,然而没有将领看过萧远山的奏折,因此没人提前告知他,他一时间未曾想到皇帝也知晓他擅自离城一事,猝不及防…… 然而面对夫人略显担忧的神情,他扯扯嘴角,没有多说什么。 “不会,确实是我晚回,这事还得感激萧将军,若非他及时援兵,怕是难以拿下勃律。” “再说,我的知韫这般厉害,我欢喜还来不及。” 沈知韫闻言,微微弯了弯唇。 “这既是皇帝对我赏赐,也是陈府的荣誉,想来婆母知晓,也会为我们欢喜。” 陈玄策想起母亲,轻轻应了一声。 母亲一向不喜知韫,同在一处屋檐下,时常有矛盾,他夹杂其中,颇觉为难。 因此他率兵戍边,知韫跟着他一起过来,为了与他长守,也为了远离母亲,好好改改屹川的娇纵性子。 母亲若是知晓她不帮忙遮掩,反而自己得了赏,怕是会嫌她坏事。 沈知韫可真开心。 不仅是到手的封号、实打实的赏赐,还能看到陈玄策明明不爽,偏勉强一笑的脸色。 天使说是小惩大戒,实则是将陈玄策这段时间的努力付诸东流。 他之前甚至借用沈父生前的人脉来打点关系,就等着趁着合适的时机,更上一层楼,偏偏经过此事,一切成了镜花水月。 上辈子,朔风城败得更惨,可陈玄策巧言令色,在奏折上耍笔墨,把自己塑造成屡败屡战,不畏危难之人。 皇帝得知他死守城池,甚至亲子丧生,为大乾鞠躬尽瘁,哪会责怪他? 怜惜他丧子之痛,皇帝给他升官职,赏金银田地,甚至还送了两位宫中的女官伺候,给足脸面。 哪曾考虑过朔风百姓死伤无数? 于是,这辈子她先下手为强。 沈知韫低头看着圣旨上的字迹,嘴角掩饰不住笑意。 这是她的第一份奖赏。 叫她当下与陈玄策和离,也能安然在京中生活的底气。 日后她得到的还会有很多很多。 崔凛亲自安排天使的起居后,回来向陈玄策复命,告知这次去京城的所见所闻。 他下跪俯首:“此次萧将军派人同行,护送勃律回京,因此……属下不知萧将军写明朔风城的实况,连累将军,属下愿受责罚。” 闻言,陈玄策冷哼一声:“萧远山此人有意害我,不可深交,与你何干?” 他起身,虚扶崔凛起来。 “我还不曾好好奖赏你一番,这次守城,你也立下不菲的功劳。” “往日,倒是我大材小用了。即日起,你为中军校尉,统掌亲兵营。” 崔凛心中一喜,拱手应是。 不过,皇帝这次大喜,还赏了他不少东西,可将军却受贬责…… 沈知韫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拍手叫好。 “崔凛是个人才,可惜夫君身边能人众多,一时忽视他了。正所谓,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崔凛有本事,自然出人头地之日,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崔凛朝她感激地行了一礼。 夫人所言果真不虚,他出人头地之日近在眼前,又给他立功的机会。 他自是感激不尽。 见沈知韫也在旁,他想起一事,再次跪地:“当初敌军兵临城下,属下假冒将军实属无奈之举,还请将军恕罪。” 陈玄策怎么会怪他? “这是缓兵之计,你能安抚百姓,不叫人心惶惶,做得很好。” 崔凛见这事解决,终是松了口气。 沈知韫在一旁看着,笑而不语。 等两人都退下后,陈玄策看着皇帝写给自己的密信,面无表情,放在烛火上燃烧,烧得一干二净。 …… 沈知韫拿着圣旨,回去后叫秋月找个地方好好摆放起来。 秋月见状,也忍不住欢喜,瞧瞧打趣: “奴婢以后该称夫人,还是县主?” 沈知韫觉得稀奇:“叫县主吧,听着有权有势,还是未出嫁的。” 秋月笑着应好:“县主该用膳了。” 沈知韫轻哼一声,心里头松快不少。 用了膳,下人来报,说是陈屹川来找她。 之前沈知韫打点府中下人,恩威并施,发买了不少懒惰滑头的奴仆。 她们的卖身契捏在沈知韫手中,又知道主子如今不是好糊弄的,再加上赏钱大方,因此下人自是以她马首是瞻,如今不管谁进她院中,下人总是先通传一下,得了允许,才叫人进去。 并非从前那般,陈玄策和陈屹川能随意进出。 沈知韫道:“叫他进来吧。” 远远的,便听到有人脚步跺得响,一听就知心情不好。 走近时,一瞧脸色。 果真如此。 “母亲,你帮我换个夫子,我不喜欢此人!” 他朝母亲不满地抱怨。 “他着实可恨,管我那般严厉,还仗着夫子的身份教训我,把我打疼了……” 说着,他举着被打肿的手,大哭起来。 “母亲快救救我!” 这孩子年纪小,上次得知汪映葭的真面目后,大哭一场,醒来后一改常态,对沈知韫倒是亲近。 沈知韫微微皱眉,眼皮一抬,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目光落到他轻微红肿的掌心上:“你这是怎么了,被夫子打成这个样子?” 他一想起这事,就觉得委屈至极:“哪犯了什么错,就是夫子瞧不起我,故意的!” “母亲快替我教训他!最好叫父亲找人也打他一顿……” “行了。” 沈知韫不耐烦地摆手:“你小声点,吵得我头疼。” 又问他身后跟着的小厮:“你来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闻言,小厮小心地看了陈屹川一眼,又不敢撒谎:“是昨日夫子布置的功课,小公子没有完成,因此……” 陈屹川不悦大叫:“你胡说什么,信不信我把你赶出去!” 沈知韫瞬间了然。 陈屹川去年启蒙,她特意找到一位教书多年的学官,知晓他是个温和之人,对孩子也有耐心。 可惜,陈屹川不学好,更是在汪映葭的怂恿下,与她亲近玩乐。 更是暗中教唆小厮替自己完成功课。 事情被暴露后,沈知韫勃然大怒,狠狠惩罚他一顿,亲自盯着他完成功课。 他安分了一段时日,可惜又按捺不住,固态复发。 这次,更是倒打一耙,污蔑夫子! 沈知韫忍不住想,为何陈母会毫无底线,将孩子溺爱到这种程度? 毫不客气地说,她愿意千里迢迢来到朔风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愿看陈屹川被陈母养废了。 沈知韫缓缓起身,原先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走吧。” 陈屹川眼前一亮:“母亲要替我讨回公道?叫他向我道歉!” 沈知韫忍不住冷笑出声。 “是你,该向夫子道歉才是。” 他瞬间变了脸:“我不去!我才不要冲那个老头子道歉!” 沈知韫才不管他,冲身后的侍女请抬下巴:“冬青,你带小公子过去,好好朝夫子认错。” “是。” 冬青是个武婢,手头有几分厉害功夫。 她拽着陈屹川起身,拉着往外走。 陈屹川挣扎得厉害。 “为什么要叫我道歉!你不是我母亲!” “我要叫父亲休妻,去给我找个温顺听话的母亲!” 他恼怒,故意说着伤人的话! 沈知韫忍不住叹了口气。 果然,这孩子生来就是让她烦心的。 养歪了的性子,到底难改过来。 又是在这不大不小的年纪。 “来人,拿藤条过来。” 闻言,秋月小心取来藤条,递给夫人。 沈知韫接过,叫冬青按住陈屹川,随后手一抬,再一挥。 “啪——” 紧接着是陈屹川的惨叫。 他疼得哭出来,嗷嗷叫着,又挣扎不开,瞧着可怜。 可沈知韫始终脸色不变。 再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这孩子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什么浑话都能说出,分明就是故意的,知道自己是他母亲,故意说给她听。 “母亲我错了!” “你别打我,你这是杀人了!” “等你老了,我也要狠狠打你!” 闻言,沈知韫眼神冷下来,忍不住下手重了些。 该叫他狠狠长一波记性。 可不是所有人都像陈母、陈玄策等人纵着他! “疼、疼啊!母亲别打了,我知道错了!” “父亲救我!我快被打死了!” 沈知韫知晓自己下手的轻重。 没理会他的求饶。 陈屹川大哭,瞧着狼狈。 这时,陈玄策听闻院中动静,脚步加快,看清里头情况,难免愣住: “这是怎么了?” 一向温和劝导的夫人一反常态,竟拿起藤条,鞭打儿子? 第20章 混个十二当家当当 陈屹川撕心裂肺大吼:“父亲救我!母亲要杀了我!” 此时,鞭打丝毫未停。 陈玄策有些惊疑,不知此时该不该上前阻止,瞧这模样,怕是沈知韫会连他一起打。 见孩子鼻涕眼泪齐流,极其狼狈,他忍不住劝道:“孩子还小……” 孩子还小…… 这话沈知韫不知听到多少遍了。 陈屹川每每做错事情,总有人这么说,就连陈玄策身为亲生父亲,也愿意纵容孩子,反倒成了她的不对? 沈知韫没停。 甚至心里憋了口气,叫陈屹川知道,并非来了人他就能得逞。 陈玄策还想说什么,她一个眼神冷冽地瞥过来,他瞬间哑然,在一旁坐下,轻叹口气,与秋月说道:“你家夫人,如今果真雷厉风行。” 秋月应和:“县主是一心为了小公子。” 陈玄策一顿。 县主? 说话间,另一边也停下来。 沈知韫越打越生气,对陈玄策说道:“夫君这时候得空,带着陈屹川去和夫子道歉。” “道歉?这是怎么了?” 沈知韫把事情一说,他点头附和:“确实该打,这孩子性子越发左了。” “只是道歉就不必了吧,川儿不喜,那就换一个夫子。” “反正日后他只需富贵此生,无需费尽心思出人头地,何必逼他?” 这话,成功叫沈知韫脸色冷下来。 “父亲疼我,愿意为我换夫子!” 一旁的陈屹川闻言,自然喜不自胜。 沈知韫却幽幽反问:“我真怀疑,他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陈玄策错愕:“怎么不是?” “只是我多年辛劳,建功立业,不就是为了让夫人与孩子安稳度日?” 沈知韫不再和他纠缠这事:“不说了,带人去向夫子道歉。” “冬青,你跟着小公子一起去。” “是。” 陈玄策无奈摇头,原先还想着替陈屹川说说话,叫夫子宽容一些,如今有眼线盯着,他也无奈。 “也罢,我带着川儿走一趟,只不过……” “日后不要打他了,毕竟年幼。” 沈知韫笑了,对他说道:“我若是对他不管不顾,那才是真正厌了他。” 闻言,陈玄策心中生了几丝波动。 见状,他不再多说什么,带着陈屹川去找夫子认错。 似乎是看父亲在身边,陈屹川胆子大了几分,哭诉着不喜欢母亲,要父亲管管母亲。 陈玄策没好气地拍了他的脑袋一下:“闭嘴吧,传到你母亲耳边,我可护不住你。” 他吓了一下,悄悄往后看了一眼。 “母亲愿意管你,也是好事。” 他压着陈屹川向夫子认错,表示这段时间纵容孩子,出言不逊,犯了大错。 夫子见陈屹川真心认错,没再说什么。 这孩子有天资,可惜不放在正途,再说…… 他暗暗羞愧,府上给的束脩实在丰厚,他也要养家糊口。 面对将军亲自前来道歉,他出于好心提醒将军不可过于溺爱孩子。 陈玄策应好,心中却想夫人也是这般说。 看来,他之前确实过了。 …… 陈玄策带人走后,沈知韫心中还是些烦闷,她叫人推开窗,透透风。 秋月道:“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夫人乃爱子心切。” 闻言,沈知韫缓缓摇头。 她之前想得果断,若是陈屹川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她便不再费心。 可是自己的亲身骨肉,哪会不在意? 揉了揉眉心,上床小憩一会儿。 醒来后,正好秋月得了消息,拿来东西递给她。 “刚刚府外有个叫秦屿的人送来书信,说是为了感激夫人。” 秦屿? 沈知韫翻开书信,一扫而过。 信上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就是为了感激她对秦岳的帮助,叫兄弟俩能见面…… 不对。 沈知韫再仔细一看。 这是一封藏头信,约见时间和地址见面。 她轻敲桌面,暗暗沉思。 是秦岳约她见面,要说什么? 将信件收起,她问秋月:“冬青可回来了?如何说的?” 秋月往外探了一眼,缓缓摇头:“怕是有事耽搁了……诶人回来了。” 她朝外招手:“快来,夫人找你问话呢,小公子那边怎么样?” 闻言,冬青大步上前,连忙回话:“将军叫小公子向夫子下跪认错,训斥他日后要听夫子所言,刚刚那堂课将军还在一旁监督,似是要严加管教小公子。” 沈知韫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也该他做些什么。” 总好过之前那样。 到了晚膳时分,陈玄策带着陈屹川来与她一道用膳。 “川儿,还不向你母亲赔罪。” 陈屹川噘着嘴,有些不情愿:“母亲我错了,日后会尊敬夫子,完成功课,不叫您操心。” 沈知韫听着,有些诧异地看了陈玄策一眼。 “是该引以为戒,不该对夫子出言不逊。” 陈玄策摸了摸他的脑袋:“咱们川儿知错就改,快快坐下一起用膳。” 沈知韫见陈玄策在场,没什么说话的意愿,再说下午闹的那一场,着实费了她不少心力。 用了晚膳,陈玄策又跟着她一起消食。 时候差不多了,沈知韫暗示他该离开。 他却没走,而是叫人先带屹川回去。 “如今屹川年纪渐长,平日里玩伴少,若是有弟弟妹妹作伴就好了。” 沈知韫自入府第一年起,一举怀男,而后专心带着孩子。 可惜孩子两岁时便被陈母夺走,说自己大限将至,想多陪陪孙儿。 她每日只能偶尔和孩子见见。 陈母叫她继续开枝散叶,可沈知韫却迟迟不曾有孕,陈玄策娶她之前,就曾说永不纳妾,因此陈母对她越发没有好脸色。 她身份高,算是下嫁,没有遭到什么腌臜手段。 只是陈母刻薄,难免恶语伤人。 陈玄策此时的暗示何其明显? 沈知韫要继续给他生儿育女? 她不愿意。 因此,只敷衍地说自己身子有恙。 陈玄策闻言,对她倒是关心:“明日一早,我再请大夫给你瞧瞧。” 她扯了扯嘴角,应好。 洗漱后,躺回床榻上,她辗转反侧。 偶尔,她会因陈玄策的花言巧语晃神,这人面上对她倒是关心,即便她多次冷脸,也始终温言相待。 但她始终不会忘记上辈子他做过的事情。 也不会忘记这辈子他用汪映葭试探自己。 …… 第二日一早,沈知韫便按照信中的地址,见到了秦岳。 秦岳是估摸准了休息时间,溜出来的。 一见面,他开门见山地说道:“还请夫人助我离开。” 因他与秦屿的关系暴露,一旦他离开,连带着刘福子、赵飞虎等人,定会引人怀疑。 当初他回来,便是听闻敌军兵临城下,赶回来救秦屿。 他不愿因自己牵扯到秦屿,特意请沈知韫相助。 沈知韫闻言,神色淡淡。 半晌,轻笑摇头:“为何要离开?” 秦岳态度倒是恭敬,老实说了:“怕寨子里没人压着,有人趁机闹事。”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干着不随意打杀的活计。 在刀口上舔血,常常血性上头,难以自控。 他已经三月不曾回去,虽有自己人看着,也怕出了乱子。 再说。 当老大管了,他现在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到底不算痛快。 闻言,沈知韫轻敲桌面,暗示他:“那我为何要这么做?” 原先提拔秦岳,不过是试着拉拢他一把,可惜这人志不在此,要继续回去做他的马匪。 她能得到什么好处? 秦岳道:“秦某欠夫人一个人情,日后听夫人差遣。” 但,只有一次。 沈知韫自然听懂了。 暗暗啧了一声:“怎么说,也要混个二当家当当。” 她狮子大开口,秦岳并不恼火。 “寨上已经有二当家了,”怕沈夫人开口,他继续说,“自然,也有三当家、四当家、五当家……” 刘福子站在后头,好意提醒:“夫人可以当我们十二当家。” 秦岳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沈知韫没忍住拍桌大笑。 “好好好,我就当这个十二当家如何?” 她反问秦岳:“要办这事,既要迅速,又要不惹人起疑心,不牵连秦屿,除了我还有谁能做到?” 总不能去找陈玄策吧? 秦岳也不矫情,起身拱手:“若是事成,夫人便是东风寨的十二当家。” 沈知韫好整以暇地点点头:“可有什么信物?或是令牌?” “我只怕此事一过,秦大当家就翻脸不认人。” 闻言,他一顿,沉默几瞬。 刘福子嫌他拖拉,从他腰间扒拉一下,找到一枚令牌恭谨地递过去。 “夫人,请看。” “这是大哥的身份令牌,再加上有我和王大山这些人作证,他总不会翻脸不认账的。” 沈知韫含笑接过他给的令牌: “多谢了。” “既然如此,三日内,我替你们解决这事。” 第21章 照看李母,婆母来信 李汉升已成家娶妻,生了一女。 她还有个老母,因早年困顿,坏了身子,常年卧病在床。 前两日,沈知韫听说一事。 李汉升因他娘身体不适一时分心,操练时险些被伤右臂,幸好另一人及时察觉收手,只险险划破一道口子。 陈玄策特意叫他休沐几日,好好照顾老母。 沈知韫到了李汉升的家中。 他这些年得了不少赏赐,买了一处二进的院子,月钱加上奖赏不少,但夫妻二人也非大手大脚之人,大多留着钱给老母亲看病。 李汉升的夫人姓方,是个大方爽朗的性子。 得知沈知韫请了大夫前来,自然不胜欢喜。 “听闻夫人得封县主,当真是天大的喜事。劳您心善,记挂我娘。” 沈知韫拍着她的手,亲近地聊了几句:“凭李校尉的勇武,为你取来诰命官身指日可待。” 她去看望了李母,陪她说了会话,等大夫检查好,订了药方后才与大夫一起离开。 李汉升回府时,正好那大夫取了药回来,正在细心吩咐伺候李母的婆子如何熬药。 他有些纳闷:“这是给娘换了大夫?” 之前请过不少大夫,昂贵的药也没停过,可吃了这些年,只能说不好不坏,身子没继续败坏,可也不见得好转。 方娘子下午不放心李母,与大夫一起在屋里看病。 回想那幕,她忍不住心中泛酸。 李汉升哑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方娘子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 “之前咱们请错大夫了,他们说娘是气血亏损,却只温补着,没有什么效果,今日夫人特意带了一位女大夫过来,替娘仔细瞧了病情。” 碍于李汉生是个男子,她没有说得很清楚:“娘是身体亏损,今日大夫施了针,说是缓和不少。” 当时那大夫一看下面,就问李母年轻时生了几个孩子,孕后身子如何? 方娘子原先只是听说李母生了十个孩子,战乱年代,孩子活得少,只有丈夫和小姑子活着。 当时李母甚至在逃难路上还被迫生了几个孩子,身子亏损得厉害。 难怪即便婆子时常收拾,屋里依旧难掩一股奇怪的味道。 幸好刚刚沈夫人没有露出异样神色,反倒关怀备至。 方娘子想起刚刚看到那幕,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嫁进来时,便知道李汉升因照顾老娘一大把年纪都没成婚。 一开始是穷,又有老娘拖累,后来有些钱了,反而挑起人来。 她自认是个不那么小心眼儿的,但七八年给李母买药治病的银子如流水,每月都是老大一笔支出。 若非李汉生时常得赏,怕是撑不了多久,她到底有几丝怨言,对李母倒也淡淡,只是身为儿媳,尽尽孝心。 反观自己,自己出嫁前过得苦,可嫁给李汉升后,也当上使唤丫鬟的夫人。 平日里好吃好喝地养着,生了个女儿也安安稳稳地做了个月子,没受什么苦。 如今想想,当真羞愧。 李汉升闻言,面上一喜:“这么厉害,是哪家大夫?” 方娘子想了想:“这位安大夫以往名声不显,只替妇人看些病,不过好像前段时间伤兵营大夫不够,安大夫也有去帮忙。” “安大夫?” 李汉升有点印象,之前伤兵营来了一些女大夫,虽都是医伤救人,但隐隐受到其他大夫排挤。 若非看在夫人面上,若非那时情况危急,人手不足,也不会叫她们动手。 事后,那些女大夫得了赏赐,在城里得了不少好名声。 “原来这样,俺都忘记了。” 他边说,边快步走到李母屋里,询问她今日如何? 陈母五十多岁,算是高龄,年轻时吃尽苦头,年老了反倒成了享福的老夫人,每日没滋没味地喝着苦涩的汤药,不就是为了儿子多活几日? “好多了,沈夫人心善,对我很是关心。” 她说话都不如之前那般虚弱,气色瞧着好多了。 李汉升欢喜,又暗自气恼地拍了额头一下:“怪俺,之前不曾给娘请个好大夫。” “确实该请女大夫,才知晓娘的病。” 他又和李母说了会儿话,见她有些困倦才离开。 方娘子正准备给沈夫人的谢礼。 “沈夫人这是看重你,才亲自过来为娘请大夫,明日我备上厚礼上门感谢一番。” 李汉升一把抱住她:“好娘子,多亏了你,亲一个……” “起开起开,你什么时候给我挣个诰命回来!” 隔日,李汉生特意找陈玄策道谢。 “俺娘昨日起身体好多了,多谢将军、夫人,将军记挂着俺,改日俺娘子特意登门感谢夫人,将军也帮俺告诉夫人一声。” 陈玄策一顿,笑道: “何必客气?” “你关心母亲,这是孝顺,夫人替我尽尽心意。” 李汉升是个糙汉子,不会说什么好听话,只神色感激,重重拱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晚上,陈玄策与沈知韫一起用膳,还说起此事。 “李汉升因此事特意找我道谢,我也要谢谢夫人。” 他握着沈知韫的手,细细摩挲。 原先精心呵护的双手,不再像以往那般纤细羸弱,指节分明,骨节清晰,似玉一般,温润坚韧。 如她这个人。 沈知韫轻笑。 “李校尉虽然有时莽撞,但在战场上却英勇无畏,是极称职的下属。” “我既是你的夫人,自然要帮你分忧,解决了心中忧患,他才能安心替你做事。” 这话说得贴心。 叫陈玄策动容不已。 他这些时日要应付天使,确实有些疲惫。 因他擅自离城,于是天使多番打探他率军去永昌的情况,可是受了挑拨指使,怀疑他身边有敌国细作,要排查一番。 他不能阻拦,还要配合天使,着实废了他不少心力。 沈知韫此举,叫他欣慰,心中也莫名松快几分。 她反手拍了拍他的手:“我平日得空,多帮衬你一点也好。” “你忙于军务,我替你走一遭,他们知晓将军牵挂,也会对你更用心。” “正好,借着这个功夫,我替你去看看范副将的夫人,年幼时爹爹把我带在身边,我还受过她的照扶,一晃多年未见了。” “她早年身子不好,在南边的一处院子里养伤,就是路程有些远,怕是得晚些才能回来。” 闻言,陈玄策感动之余,自然无不可:“我叫一队将士护送你。” 她轻声应了一声,冲他笑道: “多谢夫君了。” 陈玄策突然迟疑,开口却欲言又止,这倒是难见。 “还有一事……” 沈知韫心中暗暗思索,什么事情叫他露出这种表情。 “怎么了?” 陈玄策把怀中的信递出去。 “这是母亲送来的书信,说思念屹川,想见见他。” 意思不言而喻,就是叫屹川回去。 沈知韫眉头微微皱起。 她接过信件,打开来细看,心中冷笑一声。 不过是揭发了汪映葭泼她脏水一事,她就写来这信,故意拿捏她。 “这信我本不想给你,打算直接替你回绝,但想一想,还是尊重你的意思。” “当然,我知道你不想回去。” 陈玄策抢先说道,生怕她误解,因这事心中不快:“不过,我们出来好些年了,屹川的性子也在慢慢改好,日后总得回京城去的。” 沈知韫当然知道他为何这么说。 陈玄策从始至终都是想以军功为跳板,努力攀附到京城的权势顶峰。 直到后来,发现大乾大厦将倾,无力回天,他才断然割舍京中的富贵,再次回到朔风。 如今这么说,不过是提前告知她一声。 沈知韫挑眉。 “自然,夫君本事非凡,也不该拘束于朔风一地。” “婆母那边,还请夫君替我回绝了吧。” “等夫君调回京城那日,我们一起回去,还请婆母等一等,总要不了多久。” 陈玄策应好。 此时氛围这么好,即便还有公务要处理,他也不想早早离开,随意找着话题与她闲聊。 “屹川今日可乖巧?” 她轻轻应了一声:“刚罚过他一顿,这孩子欺软怕硬,审时度势,怎会不乖?” 陈玄策正拿起茶杯,下意识一顿,隐隐察觉这话像是在隐射什么。 一抬眸,就见沈知韫含笑的模样,一时间又觉得是自己多想。 沈知韫见他久久不走,开始赶人了。 “夫君的军务还没处理完?这几日瞧着眼下青黑,都憔悴不少,显然操劳军务,竟像是老了五六岁一般。” 她叹气:“你可要保重身体。” 见她若有其事的模样,陈玄策下意识看向屋中的铜镜,皱眉仔细打量一番:“真有老了这么多?” 这铜镜打磨得很精细。 只是夜间难免光线不好,显得昏暗。 他瞧着,觉得夫人所言似乎言过其实。 沈知韫摇头:“没关系,夫君是将军,成熟稳重,更叫人信服。” 陈玄策轻咳一声。 “确实如夫人所言,是该早些休息,我这便去处理军务。” 走之前,还亲昵地摸了摸她的秀发。 看着他的背影,沈知韫冷哼一声。 陈玄策这厮说是不喜自己玉面将军的诨号,平日里却在意外貌。 等人走过,沈知韫不管昨日刚洗过,今夜又要沐发。 秋月往屋外瞧了一眼:“县主,今日风大,怕是容易头疼。” 平日里沐发都是早些时候,这样才好晾干,可这个时辰…… 她摆摆手:“没事,总归我今日有事,晚些睡。” 一番洗漱过后,她一边晾干头发,一边思索着明日之事可有什么遗漏。 第22章 沈知韫“受惊”,汪映葭受罚 隔日,准备出发之际,她轻轻掀起车帘,往外一瞥。 秦岳、刘福子几人在这队伍中。 至于剩下几个,日后再想办法逃走便是。 沈知韫清晨与陈玄策道别,带着一队将士出城,不到两个时辰,陈玄策就收到夫人在外遇险的消息,再过了半个时辰,将士们护着夫人狼狈而归。 陈玄策得知消息,半路接应沈知韫,远远见马车的身影,便策马飞奔,一把掀开车帘,仔细打量一番,语气急切:“怎么样,可有受伤?” 沈知韫见到他,总算松了口气,语气中还带着几丝惊慌:“没什么,只是受到惊吓。” 陈玄策扶她下马车。 沈知韫脚步一软,险些摔倒,抓着陈玄策的双手,极其不安。 “幸好及时掉头回来……”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急切起来: “路上遇到匪徒,他们人多势众,有一队将士引开他们,不知现在如何了?” 陈玄策安抚般拍拍她的肩膀: “不怕,我现在就派人过去接应他们。” “先回府再说。” 沈知韫应好。 回府后,陈玄策派人了解情况,心道边关一平,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自从上次捉来勃律之后,边关暂时安定,之前不敢前来做生意的商贩都开始频频走动,拉送货物买卖。 来往商贩一多,之前销声匿迹的劫匪也起了心思。 这次,更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对陈玄策的夫人出手! 他自然大为不悦。 “来人,去剿匪。” 李汉升正想表现一番,便由他率军前往把那个妄想劫持夫人的劫匪给一网打尽! 另一边,沈知韫因“受惊”不浅,在府中好生休息。 偶尔,还派人去问及那些引走劫匪的将士如何? 下人回话,说是不少将士零零散散归城,只有几人始终见不到人影,生死不明。 沈知韫失落不已,派人安抚那些将士的亲眷。 当然,那几人在军册上都是孤家寡人一个,只有秦岳有一个亲人。 她靠在床边,手上端着秋月拿来的温补汤药,不紧不慢地搅动。 上辈子,勃律虽然没被抓,但因攻城元气大伤,两方暂时平定下来,可大乾内乱不止。因天公不作美,华中一地遭遇干旱,闹起饥荒,百姓不堪其苦,奋起造反。 陈玄策被派去平定战乱。 平叛后,加官进爵,顺利回京。 不知如今他被贬斥,这事会不会有改变? 她还等着陈玄策离开,自己才好开始放手做事。 不过这辈子,勃律被抓,边关稳定,陈玄策被派出去的几率更大。 晚间,陈屹川得知她遭遇劫匪,过来看她:“母亲,您可安好?” 闻言,沈知韫点头:“没什么大事。” 陈屹川心底松了口气。 自从那日他被母亲鞭打后,母亲对他十分严厉,只是平日里叫冬青来盯他,自己不怎么来,他总觉得有些说不清的奇怪和不舒服…… 当时他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事后觉得羞愧,不该这么说,可被打的时候他气急了,故意说难听的叫她也难受。 如今,母亲无暇管着自己,这两日可以名正言顺地多玩一会。 正好这时陈玄策处理完一半公务,过来看看她情况如何。 伸手替她拿走喝完的汤碗:“怎么样?” 沈知韫缓缓摇头:“原先心头跳得还有些快,现在缓和不少,没什么不对劲。” 闻言,他脸色一缓。 看向一旁的陈屹川:“今日的功课可做好了?” 陈屹川眼珠一转:“做了。” 只是做了,又不是好好做了。 陈玄策摸了摸他的脑袋:“川儿也懂事了,知道母亲受惊,来关心一二。” 他眼中带着柔和的笑意。 父子俩瞧着其乐融融。 沈知韫看着,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可眼中却夹杂着淡淡的冷意。 毕竟她知道自己只是虚情假意。 …… 京中。 汪映葭被送回来后,跪在地上,忐忑不安地等着陈母看完信件。 手心冒汗,忍不住攥紧衣袖。 终于,半倚靠在床榻上的陈母看完信,轻抬眼皮: “这是你做的事?” 语气听着淡淡,似乎并未动怒。 汪映葭却心头一紧:“母亲,我也是听信了谣言,这才……” 陈母打量跪在面前的女子。 眉眼含情,娇娇怯怯,是个惹人疼的模样。 可惜,举止浮躁鲁莽,人更是蠢钝如猪。 若非这副好样貌,叫玄策怜惜她几分,若非沈知韫也是个眼瞎愚蠢的,她早就被赶回来。 陈母摆手,叫人退下,只留她亲近的嬷嬷在旁侯着。 “你要做什么?” “——要害了玄策,还是想早早去地下陪玄文?” 汪映葭心都跳到嗓子眼,她哪能瞒得过婆母? 一想到这,她一下子泪如雨下,哭得情难自控:“母亲,我不过是、不过是思念玄文……” “当初跟着二弟离京,原是想远离这伤心地,也是为了帮你看管弟妹,可每每见到二弟,我忍不住想起玄文,再得知弟妹与外人不清不楚,传出谣言叫二弟难堪,一时间激动,便……” “啪!” 她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巴掌。 “啪!” 又打了一个。 “母亲,是我有错,可我和玄文夫妻七载,至今未改嫁,就是为了与他生死相伴,我对他是真心的。” “求您、求您了……” 她泣涕涟涟。 陈母神色丝毫未变,就这么冷眼看她。 汪映葭虽是做戏,可打得久了,脸也疼得厉害,时间久了有些不知所措,动作也慢慢僵下来。 “怎么继续了?” 陈母冷冷反问。 她不敢停下,直到陈母再次出声:“吵得头疼。” 一句话,叫汪映葭顶着红肿的脸庞,跪趴在地,不敢有其他动作。 “是,是。” “一切处罚,皆听母亲,儿媳毫无怨言。” 以退为进的手段,陈母见多了: “日后,常伴青灯古佛,算是为玄文祈福。” 汪映葭一顿,颤抖着应好。 陈母又道:“若你要改嫁,我也不拦你。” “我不改嫁!” 汪映葭勉强一笑:“我愿为玄策守身。” 陈母轻哼,目光落到她正显娇艳的脸上:“再过几年,人老珠黄又后悔了,可别怪我。” 人生漫漫,她哪能忍受那么长的空虚岁月? 事后,又生冤孽。 汪映葭自然不敢应。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情况? 出身平平,当初陈家落败,她靠着美貌和一点点心机,才能与陈玄文成亲。 此时和离,陈母、沈知韫尚在,她又能分到多少? 以她这条件若是再嫁人,不外乎当人填房或是平妻,若是对方身份高些,怕是得当妾。 她还不如好生当着陈府的大夫人。 丈夫去世那有怎样? 府里还得好好地养着自己! 御珍阁的翡翠玛瑙,新式的衣裳首饰,尽可挂到公库的账上,何其快活? 汪映葭退下。 安静下来,陈母觉得偌大的府邸,到底是空了些。 “去给玄策写封信,叫他早些回来。” …… 汪映葭刚回到熟悉的院中,回忆过往,顿觉委屈,若是玄文还在,有人护她爱她,她何须这般? 还没来得及感慨一番物是人非,就见十多个嬷嬷乌泱泱闯入院中,说了声“按老夫人吩咐”就开始把院中的古玩瓷器、摆放齐整的各式衣裳,贵重首饰通通搬走。 她恼火至极,又不得不忍下,侧着头,掩饰脸上的伤痕:“这是做什么?” “母亲叫我回来为夫君礼佛,我还要住在这里!” 为首的嬷嬷皮笑肉不笑:“大夫人礼佛,自然用不到这些东西。” “老夫人这是为了您好,叫您能静心。” 汪映葭险些气笑。 分明是见不得她好! 她勉强一笑:“话虽如此,但一些衣裳首饰,还有用,日后若是哪家宴请,自然少不得……” “大夫人多虑了。” 嬷嬷解释:“老夫人有言,既然是诚心礼佛,那就无需操心俗事。” 这是什么意思? 竟不让她出门! 汪映葭咬牙:“嬷嬷莫不是误解了母亲的意思?” 嬷嬷撇撇嘴,不回话了,转而高声指挥众人: “小心点搬,别磕到碰到。” 这态度,显然是得了陈母的示意。 汪映葭心中不忿,想要去找陈母,刚要抬脚,却顿住。 想起之前陈母是如何处理那些坏事的丫鬟,心中不寒而栗。 她不敢说什么,咬紧后槽牙,眼睁睁地看着人把院子搬空。 不料那嬷嬷临走时,打量周遭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突然余光一顿,竟朝她走来。 汪映葭心中一紧,莫名不安。 “瞧老奴这眼神,忘记大夫人身上的头饰还没取下。” 说着,嬷嬷伸手来取。 “啊——” 最后一根稻草骤然压下,汪映葭崩溃大叫:“住手!你滚开!” 她挣扎得厉害,嬷嬷也扭曲着脸,手劲儿加重:“大夫人听话,老奴这是听从老夫人的话,老夫人说带走的东西,老奴不敢违背!” 她扯掉汪映葭头上的发簪,耳饰,又用力拽下外衣:“大夫人放心,这事老奴等人守口如瓶,无人知晓。” 第23章 陈玄策平叛,李汉生剿匪 隔日,沈知韫得知陈玄策要动兵离开。 “华中一地百姓暴动,皇帝派我前去平定叛乱,你等我回来。” 他看得出今日匆忙,坐下后灌了一大口茶水。 沈知韫轻声“啊”了一下,显然很惊讶:“这么快就要离开?” 他有些无奈,握了握她的手: “皇上这是看重我,你等着我挣军功回来,不知县主殿下可应允?” 这模样,像是恩爱的丈夫临别前依依不舍。 沈知韫笑道:“自然,你得了军功,我替你欢喜。” 闻言,陈玄策神色一缓,眉眼柔和。 “这次走得也匆忙,还有不少事情还没安排好,我叫崔凛留下护你,你安心待在这里。” 闻言,沈知韫却摇摇头:“崔凛如今是中军校尉,正是一展身手的时候,留下护我不是大材小用?” “夫君去平叛,正是需要人手之际。” 他道:“没事,我身边还有不少人可用,李汉生这次也跟我离开。” 沈知韫一顿:“李校尉的老母多年卧病在床,他哪能安心?” “上次我去他家,他都是不小的官身,日子却过得紧巴,院中除了伺候老母的婆子和方夫人身边的侍女,就一个看门跑腿的下人、和一个洒扫做饭的婆子。” “可见这钱都花在他老母身上,你不如叫他留下,既能安心做事,又能看顾母亲?” 闻言,陈玄策想了想:“有几分道理,这次换崔凛过去?” 沈知韫给他倒了杯茶:“我只是建议,具体还得看你安排。” 陈玄策大笑,一把将她搂到怀中:“县主当真贤惠体贴。” 他听见这几日秋月的称呼,故意打趣她。 沈知韫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故作不耐,实则真心实意: “赶紧走吧,净呆在这里烦我。” 闻言,陈玄策也不得多待,无奈摇头离开。 回到书房,他派人告知崔凛随自己出征平叛一事。 崔凛原先早得到风声,知道这次出征安排,心中正是失落,闻言自是激动不已:“替我多谢将军。” 他心头平复几分,知道自己本被安排守在城中,不知为何将军突然改了主意,试探一问。 前来传话的小将与他原先就亲近,不介意透露些消息:“好像是从夫人那回来,就改了主意,李校尉留下,侍奉老母,看守城池。” 崔凛一愣,心中喃喃,原来是夫人…… 另一边,李汉升原先还担心这次离开很久,他娘身体刚有好转,他放心不下,而且剿匪一事还没成,犹豫着是不是该主动和将军说一声,却被方娘子拦下。 “你真是不识好歹,有多少人想去还没这个机会呢!” “这一次你要是拒了,下次将军还会考虑你吗?日后后悔了,有你好看的。” 李汉升也知道这个道理,丧丧地应了一声。 又去看了他娘。 出来之后,却见有人传来这个好消息,嘴角一咧:“将军体贴俺!俺会好好守着城里!” 等人走后,方娘子打了他一下: “什么将军体贴,明明是夫人明白你的孝心。” “还有——” “你现在好歹也是个官,能不能不要老是俺来俺去,你知不知道背后有人怎么笑你!” 李汉升见她动怒,连忙安慰: “好娘子别生气,俺改还不成!” …… 将军府。 书房后的密室里,陈玄策的两位心腹幕僚正侯着。 一人姓周,多年怀才不遇,心灰意冷之下,得逢明主。 另一人姓林,曾是上一任天官冢宰的幕僚,后来投入陈玄策的名下。 两人都有大才,平日里陈玄策待他们极其礼遇。 几人商议这次平叛一事。 皇帝或许对他不满,但不能否认如今还要倚靠他的能力。 这次华中一带旱灾可怖,颗粒无收,百姓食不果腹,暴乱频频。 暴民夺走两城,打退三波镇压叛乱的朝廷大军,皇帝震怒。 因此边关稍微安稳,他迫不及待派陈玄策出兵。 他必须打出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针对华中局势,两位先生早有看法,他们商议了整整两注香的功夫。 暂定布局之后,周幕僚问起城中的安排:“此次没个三五个月,怕是不能回来。不知城中如何安排,还是如之前那般,交由范副将与宋司马两人?” 闻言,陈玄策听出什么:“先生有何高见?” 周幕僚摇摇头:“不敢,只是上次戎狄来袭,夫人情急之下替主公决策,统揽全局,行事缜密,其才德有目共睹。” “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将军在外作战,夫人在城中替主公安抚人心,替您扬恩,才能更好稳定后方。” “有些事情,由夫人出面代主公行事,想来效果更佳。” 林幕僚却没说话。 他自认比周忘尘更老辣一些,不掺和上位者那些是非,左不过将军心中自有思量。 陈玄策沉思:“先生所言不无道理。可惜,夫人操持后勤、安抚将士已帮了我大忙,何须再让她劳心劳神?” 他温和拒绝,未见锋芒。 周幕僚微微皱眉,知道他定了主意,自是倔强难改,不再劝说。 林幕僚轻饮了口茶水,掩去嘴角笑意。 哎,瞧他怎么说的? 主公虽是勇武过人,用兵如神,但到底心怀戒备。 那可是明威将军之女。 主公虽不喜别人谈起当初他依仗岳家提拔一事,若是夫人在军中声望越重,怕是他心里不舒坦。 林幕僚微不可察地冲着对面挑眉。 老家伙,今日赌约是你输了。 …… 陈玄策离城,沈知韫和几个将领去送别。 众目睽睽之下,他没说什么,只叫沈知韫等着自己回来,又吩咐李汉升等将领继续消灭匪徒,稳定周边。 而后,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只带了五百轻骑离开。 大军调动不易,皇帝早有安排,叫他可统领华中周边的守兵,旨在将暴民一网打尽。 这时候正好入冬,风吹得冷。 “该回去了。” 沈知韫转身上轿前,她顿住,看向一旁的李汉升:“李校尉,不知令尊近日如何?” 李汉升拱手,客气一礼:“俺娘好多了,说话都有劲儿了。” 闻言,她笑着应好。 “令尊身子好,我也就安心了。” 一旁的范副将询问她可安好? 昨日沈知韫受惊回城之事,毕竟是探望他的老妻。 沈知韫温声道:“只是我运气不好,正巧遇到劫匪拦路,李校尉剿匪,算是为我报仇。” “只是这劫匪既然敢与官兵对上,定然有几分底气,或许是借助地形,易守难攻……李校尉还请小心,千万别疏忽大意。” 李汉升一拍胸膛:“夫人放心,包在俺身上。” 等沈知韫离开后,他也率领三千将士去剿匪。 沈知韫回府休息去了,今日给陈玄策送行,害她一大早起来。 好长一段时间不用见到陈玄策,她在府里当家做主,心里松快极了。 睡醒后,处理了一下午杂事。 她派人去问李汉升的情况。 过了好一会儿,秋月过来回话,说是李校尉依旧未归。 怕是劫匪难缠。 她知道城外有劫匪作乱,故意带着秦岳往那几个方向过去,正好叫秦岳借机趁乱逃离。 不知秦岳可曾顺利回去? 不然,原先许下的十二当家可真成了一句空话。 第二日,沈知韫依旧没有收到李汉升的消息。 她眉头微微皱起。 不应该,李汉生带走三千将士。 劫匪千人左右,即便他们熟悉地形,可李汉升身经百战,总不会那么快便被打垮。 直到第二日夜间,依旧未收到李汉升等人的消息,沈知韫坐不住了。 她主动联系了范副将。 范副将听闻,叫人传话:“夫人放心,城外地形复杂一时被耽搁也是常有之事,我已经派人去联络。” 即便这么说,沈知韫依旧不安心。 上辈子,或许因为戎狄只是暂缓战事,朔风少有商贩往来,那群劫匪不至于如此兴风作浪。 陈玄策是因汪映葭出城赏景受惊,才察觉劫匪狂妄,叫人剿匪。 当时李汉生跟着他去平叛,率军剿匪之人是范副将,他苦苦周旋了四五日才负伤而归。 沈知韫那时因为屹川之死,卧病在床,却听下人提起,说是此次剿匪着实惊险。 这群劫匪敢在边关混乱之地做着杀人越货的买卖,自然有几分能耐,听说他们倚靠的是一处鹰嘴涧。 入口宽敞,可进去之后骤然缩紧,仅容两人宽,抬头就是一线天,进去后,本以为会有路,却是三面环山的死胡同! 若是有人企图杀来,他们把人引到那里去,周边早有人埋伏在高崖两侧,备好滚木雷石,堵死首尾两头。 想来李汉升怕是落入圈套。 第24章 沈知韫察觉不对,罗征赔罪 事不宜迟,沈知韫当即亲自去找范副将。 他此时正在军营里操练士兵,一双锐利的双眼扫过,无人敢懈怠。 如沈老将军一般,认为练时从严,战时方能从简,将士也多一丝活命的可能。 沈知韫远远看他,想起上辈子范副将战死,被人带回来时气息奄奄的模样。 那时沈知韫因兄长之死,心中悲恸,见他如此,更是痛心。 她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开。 她儿时在父亲身边长大,有时父亲忙碌,托付范夫人帮忙照顾她。 范叔也如她亲人一般。 凉风一吹,她回过神来,上前把自己的猜测告知范副将。 闻言,他暗暗沉思。 沈知韫继续劝道:“自从得知周遭劫匪横行,我仔细打探他们的情况,也看了舆图分析,结合劫匪的动静,猜测他们有所倚仗。” 话落,范副将当即请她入帐,打开舆图,细看附近地貌。 沈知韫上前,指着某处说道: “您瞧这里,我之前听人说起,山谷隐秘处有一处鹰嘴涧……” 她把鹰嘴涧的地形和自己的猜测一一告知。 范副将眉头紧锁,显然是把沈知韫的话听进去了。 光是前几次她能神机妙算,提前察觉戎狄的动静,挫伤敌军,已经叫范天雄深感佩服。 “夫人说得有理,可李汉升手中有求救的流光箭,并未发射。” 沈知韫却道:“三千将士,并非儿戏。” “两日未曾收到李汉升的消息,已经说明了问题。” “事不宜迟。” 她催了范副将一把,生怕迟了,李汉升等人落入陷阱。 闻言,范副将定定看了她一眼。 沈知韫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 不料,他目露怀念,语气欣慰: “夫人之举,倒有几分老将军的气魄。” 沈知韫心中一动,没有反驳。 “范叔,请尽快支援李校尉。” 他应好,派人召来手下将领,又率三千将士出城。 在军营里,沈知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间,竟隐隐和沈老将军重合。 她站在原地许久,平复了心情后,才要转身离开。 远处,有人瞧见她,下意识脑袋一缩,避之不及。 思及这段时间遭受的打压,原先的风光荡然无存,最终一狠心,咬牙走过去。 低着头,强掩尴尬行礼:“属下罗征见过夫人。” 见他半伏着身子,沈知韫还反应了一会儿:“哦,是你。” 声音淡淡:“有事?” 沈知韫早不像上辈子那般温顺良善,自然不会对下过自己脸面的人好什么脸色。 罗征闻言,头没抬起,还弯得更低了:“属下之前狂妄无礼,惹怒夫人,还请夫人恕罪。” 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他早就想好了。 将军夫人一向是个宽厚良善的性子,这些日子他可听说夫人仁心仁德的事件,若他愿舍下脸面,当众道歉,夫人定会大度原谅他。 如此,他得了夫人谅解,等将军归来后,得知此事,或许会重新重用他。 想到这,他心中苦涩骤升。 将军点将出征,略过他。 范天雄派人剿匪,也无视他。 他是个武将! 若是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那靠什么吃饭! 其他人得知他顶撞夫人,挨了板子,惹将军厌弃,自然对他一番落井下石。 谁知晓他这段时日过得何其苦闷? 可时间过去好一会,夫人还没发话,罗征原先窃喜的小心思渐渐沉下去。 “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 沈知韫终于开口。 闻言,罗征额间冷汗涔涔,暗生不妙,这是何意? 难不成是知道他曾在将军面前……因此还记恨他? “夫人有大量,自然不会与我一般见识。” 他这副姿态,哪有当初桀骜狂妄的模样。 沈知韫眼神冷了几分,别看罗征现在是卑微,那是他落了下风。 一旦叫他得势,指不定人会狂妄成什么样? “罗将军客气。” 见沈知韫走远,罗征烦闷异常,是他想得简单了。 也是,在战场上调兵遣将、雷厉风行的女子哪是好性子? 他带着一身郁气回府。 妻子王氏见状,连忙起身迎接:“夫君回来了?” “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罗征烦闷,叫她关了门,冲她大吐苦水。 “……不就是当初晚到,又驳了她几句,怎么就惹来这事?” “你是不知道那几个同僚瞧我的眼神,分明是看我笑话!” 他越说越气,把桌子拍得极响。 王氏无奈地叹了口气。 成婚多年,她哪不知道罗征的性子? 早些年也是泥腿子,幸好遇上贵人提拔,顺利打了几次仗,就洋洋得意,平日里眼高于顶,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这次也是,别人都默不作声,他何苦要去顶撞夫人? 活该…… 她面上不做声。 罗征说得气急,狂饮了一碗酒。 正好他儿子玩闹回来,嬉皮笑脸的模样,瞬间扎了他的眼: “整天都在胡闹,怎么就没想过替我挣挣脸面?夫子夸过你一句吗就在这边笑,笑个毛啊!” 一通劈头盖脸的数落,骂到他儿子瘪嘴委屈。 王氏瞧着更是心疼,知道丈夫在气头上,伸手捂住儿子耳朵,不叫他听到。 等到罗征摔了一通东西,骂骂咧咧地离开后,王氏才偷偷抹了把眼泪,低声安抚儿子:“没事的,你爹只是最近被罚了,有些生气,他不是有意的。” 儿子抹了把眼泪,垂头应了一声。 王氏转头,看着满地狼藉,一阵头痛。 说罗征这人确实有些本事,可他的性子却是极大问题。 若是不改,定然还会得罪贵人。 这样不是办法。 她想了一夜,一大早收拾了东西拜见沈夫人,一路上心情忐忑。 …… 沈知韫听到下人回话,有几分诧异。 左不过闲来无事,她去见一见罗征的夫人也无妨。 一见面,王氏便下拜叩首: “见过靖安县主。” 行了大礼,是有求于人。 沈知韫叫她起身。 “外人少有这么称呼我。” 王氏斟酌着用词:“县主受封一事传遍城中,我是个没读过书的,讲话直白了些,当时知道这个消息,想着县主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当初戎狄来犯,您打退敌军,这是您实打实得到的荣誉。” “想来称呼县主,您更欢喜。” 王氏面上笑着,心中却发虚,总不好直言,她打听到沈夫人外出时侍女称呼她为县主? 不管怎样,王氏确实是个有心人。 沈知韫开门见山: “你今日过来,可有何事?” 闻言,王氏心头一紧,低下头: “说来惭愧,是为我那不成器的丈夫前来。” “我知晓他行事确实鲁莽冲动了些,对夫人曾有不敬,但说为将,他并非没有优点。” “他曾埋伏敌人,三天三夜不曾动弹,捉住敌人,得了将军嘉赏,因此受了提拔。” “这些年来他操练勤勉,骑马拉弓数个时辰,甚至不曾沾酒……”可这些时日抑郁不得志,喝醉了好几场。 “恳请夫人给他一次机会,叫他能为将军效力。” 说话间,王氏不着痕迹地打量她的神态,却见她始终神色淡淡,心中难免有些慌张。 说罢,王氏下跪,尽显恭敬。 “他叫你来的?” 王氏否认:“我没告诉他,自己过来的。” “为将者壮志难酬,确实是一憾事……”听出话语意思,王氏心头一动,露出几分激动,却听到沈知韫又问—— “你丈夫为人如何,你心里清楚,若是我帮他一把,来日得势了,难免不会记恨当初因我所受的责罚。” 闻言,王氏当即回道:“若是县主愿意相助,日后罗征以县主马首是瞻。” 沈知韫道:“你说这话,可能替你夫君做主?” 王氏重重点头:“当初罗征受将军的知遇之恩,如今又得县主相助,自然会以县主为先。” 她说的这个,沈知韫还真有点兴趣,毕竟这人上辈子背叛了陈玄策。 这辈子,若他还是见风使舵,不如成为她获得陈玄策信任的踏脚石。 ……可惜一心为他着想的夫人。 “也罢,我是看在你的面上,给他一次机会。” “叫他亲自来赔罪,若是能改掉这臭脾气,日后自然得用。” 王氏闻言,感激不尽。 回去后,她憋了一路的眼泪忍不住落下。 平复好情绪后,她擦干眼泪,推开小妾的房门,叫醒喝醉了酒的罗征。 他不满大叫:“你疯了不成?” 王氏居高临下,第一次这么理直气壮地告诉他: “我今日求见靖安县主,她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听着意思,是要宽容你。” 像是被一泼冷水浇下,罗征骤然清醒,反应了几秒才大叫: “真的?” “可是真的!” 他一把拽着王氏的手:“好夫人,多亏有你。” “你得亲自去和县主道歉。” “去去去,我去就是!” 王氏顿了顿:“不过有一个条件——以后你要以靖安县主马首是瞻。” 罗征眼神闪烁:“自然,若是夫人不、县主不再记着之前的事,我为将军鞠躬尽瘁,也愿为县主做事。” …… 第25章 李汉生得救,陈屹川闹事 原先他们发现劫匪的踪迹,一路追杀过来。 本以为到了劫匪的老巢,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李汉升杀入仅容一人策马而过的一线天时,心中还道这群劫匪果真找了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不料他追杀劫匪后,发现里头乃是死地! 除了来路,四下望去,皆是陡峭山崖,无处攀爬。 他们成了瓮中之鳖! 李汉升这才明白,那些引他入这死胡同之人,不过是劫匪的弃兵! 两侧高崖,劫匪探头冒出,居高临下,将早已准备好的滚木、礌石往下砸。 一声声全都砸在心头上。 一时间,李汉生愤恨自己疏忽大意,只能带着将士死扛。 转身时却发现来路被人堵死。 要从一线天穿回去,上头的劫匪可盯着呢,当即用礌石堵住! 已经被围两天了。 他们躲在山崖边暂作休息。 李汉升难得肃穆,沉着脸将携带的干粮吃完,填饱肚子后,见将士们都吃得差不多了,拔出剑,目光极其锐利:“将士们!随俺一起杀出去!” “杀!” 将士借着遮挡避开上方砸来的滚木,他们动不了头上的劫匪,只能原路返回。 却在搬动礌石时频频遭受攻击,反抗甚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汉升带着将士苦熬,心却慢慢下沉。 难怪劫匪有恃无恐! 占着这地势,只要拦着不叫他们出去,耗都能把他们耗死。 是他大意了! 夜色逐渐变暗,光线不好,无法轻易避开头顶砸下的滚木,不少人负伤。 李汉升面上不显,心中却焦急万分。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乱起来。 他清楚记得那百来劫匪是从这个方向而起,可他追着劫匪穿过一线天,怎么只有小几十人? 定然有条不为人知的通道。 可天色黑了,更加看不清。 难不成,今日他得折损在这…… 这时,头上有人趾高气扬地唤了一声:“老大说了,不和你们再僵持下去……” 李汉升眉头皱紧,思索着话中意思。 总不至于要放过他们,难道不怕他们事后报复? “……今日送你们一路!” 李汉生目光落到上空摇晃的火把,脑中轰然作响! 果不其然,有什么东西倒下去,刺鼻的味道弥漫开来…… 是猛火油! 李汉升呼吸一重,目眦欲裂,这是要烧死他们! 劫匪其实也不愿这么做,毕竟底下起了火,人马都被烧光了,他们不好处理。 耗死这群人,还能搜刮他们身上的钱财、马匹、盔甲,也是一笔不小的钱财,可惜这么多天了,老大怕引起注意,下了死令要趁早解决。 他们倒了满满两罐的猛火油,不再犹豫,挥手就要把火把扔下—— “啪!” 一只利箭射歪了拿着火把的手。 惨叫声随之嚎响! 不知从哪来的一群官兵涌出,将悬崖上的人团团围住,形势瞬间逆转! 范副将冷眼扫视这群劫匪:“来人,把他们拿下!” 听到上方传来的厮杀声,李汉升心头一紧,直到听见有人朝底下唤他们,这才彻底确定,高高悬挂的那口气终于舒泄出来! 他终于瘫倒在地,这才察觉刚刚大腿被一礌石砸中,泛出血迹。 突然,他脸色一变。 火把从上空砸下,“啪”的一声,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他瞳孔骤缩,倒映着火光! “快跑——” ……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天色已然泛着青边。 范副将捉住了高崖上的劫匪,又把寨子里的人一网打尽,搜刮出不菲的金银珠宝、粮草帛绢。 数量之多,令人惊叹。 他令人把劫匪压回去,那些财物粮草也都一一送回。 李汉升手脚大开,瘫倒在地,丝毫不顾及体面。 喘息许久,才察觉自己活过来了。 刚刚那是差一点,他就要被大火烧死,幸好…… 范副将走过去,伸脚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下。 “如何?” 他吃痛,摆摆手:“还活着呢,帮俺瞧瞧其他人恢复好了没?” “算了,俺自己去瞧。” 毕竟是他的兵,虽然及时逃出来了,但不亲眼瞧瞧,他也不安心。 李汉升咬牙起身,面色有几分狰狞。 这腿怕不是要断了。 等他扫视一圈回来,早已大汗淋漓。 范副将刚刚点齐了人,正准备回去。 他皱着眉头:“你小心腿废了。” 李汉升咧嘴一笑:“哪有那么容易?腿废不了,人也好好的。” “再说,这次回去后,俺还得给夫人磕个头!” 给范副将的,刚刚就涕泗横流地磕过了。 “要不是夫人警觉,俺哪还有命等你回来。” 范副将想起刚刚那幕,心中也觉得后怕。 若不是早早兵分两路,派人去接应李汉升,将堆在出口处的礌石通开,里头的人哪那么容易出来? 李汉升死里逃生,又觉羞愧,亏他出发前对夫人说得信誓旦旦,哪想到如今狼狈收场? 咋还有脸面回去见夫人! …… 有人策马狂奔,率先回来复命。 沈知韫得知那边的情况,心里也松了口气。 幸好范副将救援及时。 这个李汉升,确实莽撞了些,该好好长长教训了! 两个时辰后,范副将、李汉生率军回城,沈知韫亲自去城门口迎接。 将士队伍后方,劫匪运着一排排木箱,是这次剿匪的胜利品。 李汉升朝她行礼,猛地磕了个头,羞愧至极:“多谢夫人救命之恩,俺有负夫人所托。” 沈知韫沉声道:“你确实疏忽大意,自行去领罚,再有下次,谁敢把将士的性命托付到你手中?” 一句话,羞得李汉升满面通红。 “夫人出言提醒,才能及时救下李校尉等人,当时情况着实惊险万分……” 范副将将这次情况一一说来,越觉后怕,若是他们晚一点来,怕是只能瞧见李汉生葬身火海。 顿了顿,他试探性问道:“夫人怎么知道,那鹰嘴涧另有小路?” 这是出行前,沈知韫私下提醒他的。 正因如此,他才顺利从那条小路攀爬而上,从而围杀劫匪。 闻言,沈知韫神色不变。 “我猜那群劫匪敢和官兵对抗,定有底气,拼兵力、武器,我们不输,那边地形复杂,他们最大的优势定是借助地形,围杀敌人。” “我当时只是猜测,幸好没错。” 李汉生拱手,深觉佩服。 “夫人您可是救了俺一条命!” 范副将告知她这次缴获的战利品,又主动问她如何处置这群劫匪? 这是在参考她的意见。 沈知韫沉思,反问他:“杀了领头之人,其他人充入苦隶营如何?” 毕竟他们需要人手,况且不少人手中都沾着血命,去死太容易,还不如活着卖命。 “这群人严加看管,若有人违令,当即斩杀,不留情面。” 范副将拱手应是。 至于那些货物,拿一部分出来分发给这次出行的将士,剩下的充到公库里。 不过沈知韫另有想法,她打算拿出一大笔银子用来买粮。 范副将闻言,却道:“可是因为华中旱灾一事?” 其他百姓或许因消息不灵通,没能知晓,但他们知道陈玄策这次平叛的缘由,由此猜测。 沈知韫应道:“嗯,以防不备之需。” 闻言,范副将也没反对。 只是,这事需得和宋司马商议一番。 沈知韫原先想着自己不便与宋司马商议,叫范副将出面。 但他劳累奔波回来,还需休息,于是只能自己去找宋知节。 沈知韫其实不大想和这人接触。 这人最是刻薄精明,与陈玄策是一丘之貉,难怪最后成了陈玄策身边的功臣,煊赫一时。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知韫去找宋知节时,他正伏案翻看军务,闻言豁然抬头,起身行了一礼:“夫人是要把剿匪得来的钱财都拿来买粮草?” 二十七八的青年,面容孤瘦,神色淡漠,不知道心里思量着什么诡计。 沈知韫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视线:“我有这个打算。” 本来她还想细说一下缘由,没想到宋知节直接同意了。 “运送来这些粮草还需要一段时日,夫人稍等。” 沈知韫离开时还有些奇怪,这应得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她回到府里,心里想着这事,怕宋知节阳奉阴违,派人去告诉范副将一声,这事妥了。 暗示他私下盯一下这事。 这粮草可是至关重要,马虎不得。 范副将应了此事。 沈知韫一时闲下来,随手翻看陈屹川的功课。 这么一看,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这时,外头有人走来,秋月探头看了一眼:“是冬青来了?” 冬青近日在盯着陈屹川,是他有什么事? 果不其然。 冬青便是来告诉沈知韫,小公子这几日懈怠偷懒之事。 敷衍功课、课堂上故意顶撞夫子…… 沈知韫叫人把陈屹川带过来。 他过来时,眼神左右乱转,显然心虚模样:“母亲,你找我何事?” 沈知韫没有劈头盖脸一通训斥,而是温声问道:“你为何顶撞夫子?” 第26章 沈知韫安抚,罗征“请教” “夫子哪里不好?” “他、他讲课难懂,不知所云!” 沈知韫之前曾陪他听过课,那位夫子教书多年,讲课深入浅出,怎会是他所说那般? 前几日她还听过课。 分明就是陈屹川故意为之! 随意污蔑,狂妄肆意,谁给他的胆子。 突然,沈知韫想到什么,缓声问他:“你是瞧着父亲离开了,就觉得没人能管你?” 他梗着脖子摇头。 “……没有。” 沈知韫看着他,缓缓开口:“叫你好好读书,是你父亲的期望,你一向是个聪慧的好孩子,自然明白父亲的心意。” 闻言,他没有说话。 沈知韫也尽量语气温和:“之前曾说了,有赏有罚,这次你故意戏耍夫子,敷衍功课,我罚你抄大字二十张,你可认?” 陈屹川不想写,神色抗拒。 沈知韫道:“我这也不是和你商量,是告知你。” “今夜若是没写完,你不能睡。” 陈屹川猛然看向她:“你还是不是我母亲?” 他想反抗,可沈知韫不惯着他,直接叫他回去写字。 她下了命令,小厮也不敢违抗,陈屹川无奈,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去。 不料沈知韫也站起身,跟在他旁边。 陈屹川抬头看她,却听她说:“今夜我就陪着你,你什么时候写完,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回到院子里。 陈屹川磨磨蹭蹭地去了书房,摆弄了宣纸、又沾了好一会毛笔,故意胡乱写,还微微侧头去看沈知韫,试探她的反应。 沈知韫瞥了一眼:“这张字迹不正,不算。” 被她接连否定两张,陈屹川突然像吃了鞭炮一样炸开:“怎么不算,我不都写了!凭什么你说不算?” 他越说越气,眼眶还红了。 闻言,沈知韫没有动怒,这时候她更应该冷静:“因为我之前说了,要写得规整。” “凭什么母亲说了算?” 陈屹川闷闷不乐。 沈知韫伸手,将他轻轻抱住,声音很温柔:“你这是怎么了?可以告诉母亲吗?” 陈屹川一愣,没有反抗,抓着她的衣袖:“没、没有……” 沈知韫摸着他的脑袋。 说来,两人也很少有那么亲近的时候。 陈屹川低声道:“母亲不在意我……” 似乎怕被沈知韫听见,他说得很小声:“……母亲都不如之前那样关心我。” 原来如此。 沈知韫心中恍然。 陈屹川有时极其敏感。 原来能察觉到自己的不一样啊…… 沈知韫明明知道这是自己上辈子早死的孩子,可她后来经历太多了,有时候自己都觉得淡漠,对陈屹川,她想着尽力就好,不如之前那般全心全意地围绕着孩子。 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所以,他察觉到了? 沈知韫问他,声音放缓:“所以你察觉母亲不如之前那般亲近你,你故意不好好读书,故意和夫子闹事,就是为了……叫母亲关心你一点?” 陈屹川没有应声,可眼中的泪水却不断流。 他之前仗着沈知韫的爱,肆无忌惮,如今也因为她而不安。 沈知韫心中轻叹了口气。 “母亲怎么会不在意你?” “只是这段时日发生太多事情,母亲不得不分出一点精力处理其他事情。” 这样的说法显然不能糊弄陈屹川:“是吗?” 沈知韫重重点头,朝他弯了弯眉眼:“不然母亲罚你,何必自己也跟在你旁边?” 陈屹川有些迟疑。 时间不早,他刚刚故意乱写,浪费了不少时间,见她真的坐在旁边陪着自己,陈屹川终于正色,提起笔端正书写,一笔一划都极为认真。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沈知韫在一旁看着,眼中带着笑意。 差不多过了半个多时辰,陈屹川写好了。 有些小心地拿起这写完的大字给她看:“母亲,写好了。” 沈知韫接过,借着烛光一张张地看着。 陈屹川心里不知道怎么的,有些不安:“这写得还行吧,难不成又要重写?” 他暗暗气恼,刚刚应该再认真一点,这样就能早点结束,写了那么多,手都酸了…… “确实写得很好。” 陈屹川猛然抬头,又低下头:“写完了,那我去休息了。” 沈知韫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平日里读书,觉得无聊吗?” 闻言,他摇头:“没有,就是不想读……” 并非不喜。 他虽小,也只读书的重要性。 闻言,沈知韫又问他:“夫子好生教你读书,你为何这样待他?” “我是你母亲,自然是替你着想,若夫子真有什么不对的,那母亲答应你换夫子,可若他没有问题,反倒是你的不对。” 陈屹川呐呐,却没有说话。 沈知韫没有强求问出什么,只道:“那好,母亲看你平日里读书烦闷,想着给你找几个同窗可好?” “同窗?” 闻言,他有些好奇。 沈知韫道:“你在这里玩伴也少,母亲给你找同窗一起读书,平日里也可一起玩耍。” 更重要的是,找些家风严谨、聪明上进的孩子为友,对他也有好处。 陈屹川在京城,可是陈母的心肝。 每每宴会邀约,总会带着陈屹川一起出去,也就认识了一些身份差不多的小少爷,都是家里金尊玉贵的宝贝,总会有人性子娇纵些,相处时,陈屹川偶尔也会受委屈。 到朔风城后,陈玄策身份最高,其他孩子和陈屹川相处时,自然被父母教过,要敬着点他。 虽是恭敬,却少了些许亲近。 陈屹川在这的玩伴少。 因此,听母亲这么说,他也觉得欢喜。 见状,沈知韫记着这事,对他说道:“今日你罚抄的大字过关了。” “早些休息。” 却不想陈屹川抓住她的手腕:“母亲陪我可好?” 闻言,她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当然。” 陈屹川快快洗漱好,躺上床,看了眼母亲还在旁边,又闭上眼。 沈知韫替他掖了掖被子。 自己承认,自己这段时间确实忽视陈屹川了。 坐了一会,见他入睡才离开。 走之前,告知院里伺候的下人,若是小公子有什么事情,无论大小,皆可告知他。 隔日,沈知韫就派人去其他将领府上问话,说是想办一所学堂,不知他们的孩子可愿一起去学堂读书。 他们是陈玄策的下属,这对他们而言也是与陈玄策拉拢关系的好事。 沈知韫想起那位聪慧果敢的王明懿,也派人去她府上问话。 虽然,王明懿生的是女儿。 …… 罗府。 传话的人走后,王明懿神思不定。 这事……女儿家读书的少,更何况要和那些少爷相处,她有些担心。 不过,罗征不认为女儿该读书,她有心想为女儿请个夫子,却被拒。 府中上下乃是罗征做主,她不敢违抗,只偶尔教女儿算账时,让她识字。 不过。 上次她都敢帮罗征去找县主求情,还有什么不敢的? 于是,等罗征回来后,她主动提起这事。 不料罗征闻言,当即应道:“这不是好事?” “夫人你该当场应下才是,没得叫人等急了。” 王明懿有些愣住地看着他:“可、可你当初不是说女儿家读书无用,何必浪费功夫?” 时至今日,她还记得丈夫说这话时的嘴脸。 摇摇头,似乎弹开身上的一片浮毛,那般无足轻重。 她有心想说什么,却被他不耐烦地推开。 原来,这话也能改得这么快。 罗征却道:“此一时,彼一时。” “夫人此举显然是为了联系各家,加强交际,乃是好事。” “可惜小儿子尚在襁褓,不然如他姐姐这般大,就可以去做小公子的伴读,哎可惜了!” 王明懿敷衍地应付一声。 见状,罗征不满地敲了敲桌子:“你说,我该尽早去,还是挑个合适的时机去请罪?” 当初他答应得好好的,可惜临行前,又生了道不明的心虚。 这位沈夫人当真不知道他在将军面前故意拨弄是非? 他后来因此事被将军惩罚,由原先的骑兵都督,成了看仓库、管麻袋的司仓参军! 王明懿勉强笑了笑:“请罪这事,最好尽早去,才显得心意到位。” 罗征心里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若是他早去请罪,这次剿匪的战功就有他的一份。 今日那些箱子被运回军营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更别说将领能得多少赏赐。 罗征想到这,一咬牙:“正好,明日一早我就去将军府上,顺便告知女儿入学一事。” 他又想到什么,推了王明懿一下:“你说,明日我过去,要怎么说?” 王明懿道:“左不过说得真心实意一点就好。你犯了什么错,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县主有心原谅你,自然不会为难你的。” 罗征深以为然,这么一想,又没那么紧张了。 他又斟酌一番明日请罪时该说的话,叫王明懿帮他看看。 王明懿倒不知原来他也会因这种事而心中忧虑。 认真地看了他好几眼。 罗征说到一半,见状有些不悦:“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有。夫君说的没什么问题,县主定然不会为难的。” 王明懿皮笑肉不笑,心中却有丝疲惫。 罗征轻哼一声,可又觉得自己大费周章地取得一个女人的原谅,着实难堪! 没关系,重新获得将军的看中,才是要事! 第27章 愿为夫人效犬马之劳 将军府前院。 罗征今日一早便来了,和门口下人通报之后,却在府外等了许久。 周围人进进出出,无不对他侧目相视。 其中还有不少曾经的同僚。 罗征咬紧后槽牙,沉着脸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侧门打开,终于有人出来告知他:“夫人叫您进去。” 闻言,他心中松了口气,迫不及待要跟着进去,一抬脚,才发现双腿发麻,心中暗恨。 沈知韫是故意给他下马威。 一路跟着下人进去,他双膝下跪,行了大礼,朝她俯身而拜:“末将罗征以下犯上,顶撞夫人,实乃大不敬之罪,每每思及此事,惶恐不安,特来向夫人请罪。” 沈知韫端坐上方,闻言眼皮轻抬:“罗参军是真觉后悔,不该妄言,还是落人下风,不得不屈膝求和?” 这话问得尖锐。 罗征为何前来,两人心知肚明,可沈知韫偏偏要打碎了他的脸面。 “回夫人,两者……都有。” “但末将此次前来,是真心实意。日后愿为夫人效犬马之劳,为夫人驱驰。”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 这种人惯会讨好,见风就倒。 沈知韫神色淡淡,居高临下看他,目光落到他跪着的身影,幽幽道:“罗参军当真能屈能伸。” 似是而非的夸奖,叫他后背生寒。 是他小看夫人了。 本以为夫人是个操持内务的寻常女子,不料拿捏人的姿态倒也这般厉害。 他声音有些发颤:“夫人仁厚,愿饶我一命,已万分感激。” “今后愿肝倒涂地,为夫人策马前驱。” 话落,院内安静,无人应话。 他有些握不准沈知韫的态度,心脏跳得有点快,不断吞咽唾沫。 半晌,沈知韫才道:“也罢,这事就算过去了。” 呼—— 罗征心头猛然松了口气。 他想顺势奉承夫人两句,缓和关系,刚好想起一事:“对了,末将正好回夫人一声,小女愿意与小公子一同读书。” 沈知韫反问他:“你女儿可启蒙了?读了哪些书?” 罗征一愣:“是、是,启蒙了,不过是读了基础的三字经、百家姓等等。” 他说得有些发虚,回去后得赶紧叫女儿学着点。 “……不过嘛,小女天资愚钝,学得慢,想来比不得小公子。” 他找了个借口,又捧了陈屹川一把。 闻言,沈知韫微微皱眉。 “罗参军这说的什么话?莫不是觉得女子不如男?” 罗征身子弯得更低。 “没有,只是小女确实学得慢。” 沈知韫本想说那就算了。 不过见罗征这模样,怕是他不怎么在意女儿读书识字,只敲打他一番,便叫他回去了。 不管怎样,罗征今日总算是得到沈知韫的原谅,来时忐忑不安,走时心情通畅。 回到家中,王明懿瞧见他这模样,算是知道这事成了。 不过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事:“兰儿读书一事,县主可应下?” 罗征一笑:“自然,可惜了,之前没叫她多读一点,怕是会丢了我的脸。” “你这几日赶紧教她一些,免得到时候被夫子退学,那可丢大发了!” 王明懿比他更上心,忙不迭应好。 心中隐隐嘲讽,还不是当初他不让兰儿读书,自己只得偷偷摸摸教她,如今却后悔了。 …… 除了罗征的女儿,还有范副将的孙儿、宋知节的弟弟等二十人,皆有意与陈屹川一同读书。 沈知韫收到各方的回话,心中有了个底,又派人请来一名教学严厉的钟夫子。 原先的张夫子太过温善,陈屹川仗着自己的身份,敢顶撞戏弄他,早已失去对张夫子的敬畏,必须找个严厉些的夫子压不住这群孩子。 他协助钟夫子,两人共同教书。 上课第一日,沈知韫心里还想着这事,特意在课后和两位夫子私下沟通一番,了解孩子的情况。 目前看来,没什么大问题。 左不过是有几位孩子基础差了点。 陈屹川今日格外乖巧地做了功课,双眼发亮:“母亲,今日夫子教的东西我都会。” 夫子为了照顾其他几人,从头教起,陈屹川自然懂得多。 沈知韫摸了摸他的脑袋。 “正好,你父亲写了信回来,说是等他回来后会检查你的功课,这段时间与同窗一道好好学。” 陈屹川点头应好:“母亲放心,我绝不会叫父亲失望。” 顿了顿,他学着沈知韫从前的样子,伸手抱住母亲,有些不好意思道:“也不会叫母亲失望的。” 沈知韫一愣,随即脸上笑意缓缓荡开:“好,母亲信你。” 学堂里,不少学子勤勉刻苦,态度端正,他自然不甘人后,力争上游。 目前看来,一切倒是顺利。 …… 这日下午,沈知韫去巡查名下的店铺。 之前招收了一批将士的遗孀,她得亲眼看看她们在那过得如何? 于是,她和秋月两人简单出行,先去了布坊。 沈知韫扫视一圈,里头的女子低头干活,手中织线不断穿梭,没什么人偷懒耍滑。 毕竟这份活计待遇好。 她们心里知足。 林小娘也在里头,似乎有所感觉,她下意识抬起头来,正好和沈知韫对视上,愣了一瞬,当即喜笑颜开,想要起身,却见管事还在一旁,不好意思一笑。 沈知韫朝她招手,林小娘当即一喜,放心过来。 “怎么样,这段时间可还适应?” 她用力点头:“适应的,这里什么都好。” “今儿发工钱,我又能给爹娘买不少东西。” 自从来这时候,她也交到不少好友,平日里还能一起说说话,比在村子里好多了! 这么一想,她更觉感激。 沈知韫问她:“平日里月钱可按时到手?管事可有苛刻之处?” 闻言,她连忙摇头:“没有,管事姑姑对我们都很好。” “我之前淋了雨发烧,管事姑姑也叫我回去休息,还、还没扣我工钱。” 她有些心虚,这样算不算“贪”了夫人的钱? 沈知韫又问了她几个问题,见她回得很是清楚,这小丫头倒是机灵。 “爹娘都很感激夫人,给了我家一处生计,村子里也都在夸夫人善心。之前哥哥说要给家里建青砖房子,我攒几年钱就可以建了!” 她说话清脆欢快,像小鸟一般。 “嗯,这钱你们家商议着用,但多少得留些钱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沈知韫这般劝她。 她也听进去了,重重点头。 聊了片刻,沈知韫正打算叫她回去。 可她顿住,犹犹豫豫地问道: “夫人,日后我嫁人了,这活计还能继续做吗?” 沈知韫应道:“自然,说好的三十年,只要有我在,就不会变。” 闻言她展颜一笑,笑容明媚。 一个月七百文,一年八两四钱,三十年能赚多少,可是数都数不过来! 更别说若是做得好,得了奖赏,月钱会更高。 这模样,看得沈知韫心里也欢喜。 她又找了其他几人聊了一会。 她们也适应了这里的活计,平日里兢兢业业,生怕自己丢了这份差事,一个个不敢马虎。 临走前,她召来管事问话:“今日月钱发了没?” 管事笑道:“夫人来得正好,还没发呢。等着她们下工时发钱,免得无心干活。” 这倒也是。 沈知韫走后,又去其他几处店铺看了看,没什么大差错。 回府路上,却见街上一角有人下跪哀求。 这番动静吸引了不少人。 沈知韫下意识走过去一看,见旁边的百姓在那嘀咕:“这人是谁啊?” “惹不起惹不起,赶紧走吧,免得被他瞧见……” 竟是一副见惯不惯、生怕惹事的模样。 见状,沈知韫反而上前两步,想要看个仔细。 第28章 再这么看,信不信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大人,我愿意赔钱,一定赔钱,只求您宽容我几日。” 温掌柜跪在地上,抓着对方的裤脚,低声哀求,只求他不要带走自己的女儿。 宋天麟听得有些烦了,不耐烦地踹开他:“你这老货,你今日撞到了小爷,拿什么和我求情?” 他说着,目光却毫不顾忌地落到一旁的女子身上。 显然意有所指。 “大人,我愿意跟你回去……” 温馨儿见状,知道宋天麟是因为自己才这般针对阿爹。 他周围护卫那么多,阿爹怎么可能撞上去? 心中大为后悔,早知道,一开始从了他就是,何苦叫父亲半辈子的心血都付诸东流? “不行!不行啊……” 温掌柜神色哽咽,气得涨红了脸。 这宋天麟是什么好货色? 欺男霸女,贪恋美色,家中妾室如云,偏偏身份贵重,这事上报官府都无人处理! 如今在街上就敢仗势逼人,越发明目张胆。 温馨儿不顾她爹的反对,连忙说道:“大人,我跟你走,求你饶了我爹爹。” 宋天麟见美人垂泪,啧啧两声,眼中满是欢喜,可见那老货一副自己玷污他女儿的模样,瞬间气不打一处来:“不行,你爹撞伤了我,这店还得砸!” “动手!” 一声令下,他身后的护卫闻风而动,随意乱砸,弄得一片狼藉。 “不要!” 温掌柜大呼一声,上前阻止,反倒挨了护卫一脚,踹倒在地,重重吐了口血,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爹!” 温馨儿大呼。 周围百姓瞧着也面露不忍。 “当真欺男霸女……” “你小声点,被听见了,就不怕被打?” “他背后可是……” 沈知韫当即叫秋月拿着她的身份令牌去官府报案。 随即自己上前一步,正好挡在温馨儿身前。 “你做什么?” 眼前突然冒出个人,宋天麟大为不悦,可目光在她脸上转悠两圈,心头的怒意奇异地平复下来,缓和了声音:“这般貌美,怎么我以前都没见过你?” 沈知韫反问:“我以前怎么也没见过你?”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看向周围人,大笑出声:“你居然没见我?” “哪家小娘子……咦,居然梳了个妇人簪?” 他语气有几分不满: “要是别人嘛,那小爷可不放在心上,不过你长得好,小爷还是能笑纳一番。” 沈知韫不和他废话。 刚刚三言两语也能听出这事始末。 无外乎这人看中了那位女子,想要强纳为妾却遭拒绝,恼羞成怒,仗势欺人。 这铺子里的器物几乎被砸光了。 温掌柜满眼痛心,半辈子的心血,即便城乱也不曾受毁…… 她对温馨儿说道:“去为你爹请大夫看伤。” 这老人年弱咳血,伤得不浅。 温馨儿放心不下她爹,不敢离开,宋天麟也不会允许她离开。 果不其然,宋天麟大咧咧地站着,趾高气扬:“谁敢走?” 沈知韫眉头皱紧。 突然注意到一旁巡逻的官兵正要路过这边,她沉声道:“来人!报官!” 闻言,那群官兵朝这边看来。 谁料,宋天麟毫不畏惧地与他们对视:“诸位兄弟,我是宋知节的弟弟,以后有什么事在我哥面前替你们美言几句。” 沈知韫这才明白,为何这人这般有底气,原来是朔风城司马之弟。 她没想到,宋知节这般面上恭谨之人,居然会有这样愚昧狂妄的弟弟。 似乎上辈子隐隐有所听闻,可惜时间过去太久,记得不是很清楚。 正如他所言,这话一出,那些官兵互相对视一眼,竟真的不打算管了! 为首官兵朝宋天麟拱手:“还请宋公子早些处理好。” “既然是私事,我们不便插手。” 见他们要走,沈知韫心头一冷。倒真不知朔风城中竟容他们无法无天。 宋天麟得意地冲她挑眉:“这位美娘子,以后跟着我,叫你在这朔风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何啊?” 说着,他上前想要去摸沈知韫。 “啪!” 她一手拍开,神色冷漠:“滚远点!” 宋天麟被她在众人面前下了脸面,气到狰狞:“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来人,给我把她……” “你敢对我出手?” 沈知韫语气冰冷,掷地有声: “你就没想过,为何我一个妇人敢对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公子横眉冷对?” “莫非我真不怕死?” 这话一出,宋天麟脸色微变,上下打量沈知韫。 这妇人着实貌美,想来也是谁家娇养在后院里的美人,难不成…… 他眼神左右转悠,不怀好意。 沈知韫嗤笑一声:“你再这么看,信不信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 众人哗然。 这话都能对着这位小霸王说? 众目睽睽之下,宋天麟被一小女子如此威胁,眼睛眯起来,简直奇耻大辱! 这时,有人策马而过。 宋天麟闻声看去,眼前一亮: “李大哥,快来帮我。” 他想说这里有个不知好歹的女子,居然还想教训他。 不料下一秒,却听见一道冷沉的声音响起:“李汉生,拿下此人!” 宋天麟错愕地瞪大眼睛,她竟对李校尉直呼其名! 究竟是什么人! 第29章 夫人叫你跪,你就得跪! 李汉升突然听见有人叫他,皱眉下意识看过去。 嚯。 又是宋知节那个纨绔弟弟。 他心中厌烦,见那边许多人围着,明显就是宋天麟的狗腿在砸铺子,怕会出事,收紧缰绳,想看宋天麟又要干什么? 谁知下一秒,他瞳孔骤缩! 夫人! 夫人怎么在这? 听闻沈知韫发话,他毫不犹豫,翻身下马,当即一脚踹在宋天麟的膝盖,毫无防备之下,他痛到在地上打滚。 惨叫声随之响起。 一旁的打手见状,纷纷围上来扶起他家少爷,却犹犹豫豫,不敢对李汉生动手,毕竟这人他们谁不认得? “李大哥!你敢伤、伤我,不怕我哥……啊!” 他扭曲着脸愤声质问,却迎来李汉升又一脚。 若非他大腿伤势还未好全,怕是一脚就能踹得宋天麟昏厥。 周围人被这一变故惊到了。 温馨儿心头扑通扑通乱跳,知道自己这是遇到贵人了,心头酸涩动容之余,不得不大着胆子出声:“我去为爹爹请来祈福,恳请贵人……” 心中慌乱,她根本不知道说恳求贵人做什么,着急忙慌地磕了个头就要出去。 正好有个大夫就在不远处。 他原先心有忌惮,本想着等宋二少爷离开后,再出面,没想到有人伤了那小霸王。 温馨儿自然大感欢喜,连忙和大夫一起扶起她爹。 李汉升皱眉看着这情形,毫不怀疑是眼前之人干出的坏事。 他躬身朝沈知韫行礼:“夫人恕罪。” 此时难免有些后怕,夫人身旁甚至连侍女都没有,孤身一人,若真出了什么差错,他难辞其咎。 宋天麟正暗暗恼火,却见李汉升待这女人恭谨的模样,心中一沉。 他又非傻子,认不清现状,连李汉升这样的骑兵校尉都要对她行礼,怕是这女人身份不一般。 可他怎么没见过! 沈知韫皱眉,语气微冷:“这人为何敢在城内横行霸道?” 李汉升斜睨了宋天麟一眼,脸色尴尬:“因他兄长为城中司马,其他人皆对他睁只眼闭只眼。” 闻言,沈知韫冷笑:“宋知节?他倒是好大的脸面。” 李汉升尴尬低头。 实在是宋家兄弟之事太过复杂。 宋天麟前脚欺男霸女,后脚宋知节为了他弟弟,主动去找那些人家求和。 要银子的给银子,要宅子的给宅子,毫不吝啬,就李汉生知道的,这些年宋知节自己手头的银子都赔进去了。 甚至有些人叫他收了自己孩子为弟子,教导功课,宋知节也应下,正因如此,宋天麟虽有恶行,但事情没有闹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宋天麟仗着他哥横行霸道,只是这次,撞到铁板上了。 幸亏夫人没出什么事,不然有他好果子吃! 宋天麟暗自紧张片刻,随即缓和下来,之前也并非没被其他人撞见过,带去宋知节面前认罪。 可宋知节总能想办法帮他摆平。 他有何担心? 这么一想,他才察觉自己腿骨痛得发麻,心中暗恨,定要叫宋知节让这几人和他赔罪。 李汉升询问:“夫人,此人如何处理?” 闻言,沈知韫道:“当面质问宋知节——朔风城中,可是他一家独大?” 李汉升暗暗嘶了一声。 听夫人这话,看来她真生气了。 想到这,他不在说什么,叫人把宋天麟绑了去他府上质问。 “等等。” 沈知韫看向一旁吐血负伤的温掌柜,他也算是体面半辈子,却被人当街打成这副模样。 这口恶气不得不出。 “宋天麟,下跪认错。” 闻言,他骤然瞪大眼睛,下意识破口大骂:“你疯了不成!” “啪!” 李汉升一拳揍他脸上。 “怎么说话的?夫人叫你跪,你就得跪!” 宋天麟吐了口血水。 众人窃窃私语,眼神却精光闪烁,哪想过刚刚横行霸道之人如今这般难堪? 见宋天麟还要挣扎,李汉升直接一手拽起他的衣襟,往膝盖内一踢,再把头往下一压,磕头。 温馨儿见状,心中痛快之余,又有些后怕。 如今这么折辱宋天麟,日后会不会遭到他的报复? 沈知韫看她神色,大概猜到她心中所想,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保证: “你放心,我是皇帝亲封的靖安县主,既然撞见此人作恶,绝不姑息。你家中铺子被砸,我也会叫他赔清费用。” 靖、靖安县主?好耳熟的称呼,似乎是…… 温馨儿瞳孔微张,声音激动到发颤:“您、您是将军夫人!” 城中谁人不知将军夫人死守城门,逼退戎狄?谁人不知她爱惜将士,仁善仁德? 温馨儿激动不能自已,她真遇到贵人了! 沈知韫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 “我不会叫你们受委屈的。先叫大夫给你爹看病,其他事情由我替你讨回公道。” “谢谢您……” 她眼睛泛红,低声哽咽。 正好,这时秋月急匆匆带着官兵而来。 沈知韫留下几人看护温氏父女,叫剩下人压着宋天麟回宋府,看看宋府要怎么处理这事? 等他们走后,围观百姓一片哗然。 “你们刚刚可听清了,那女子是谁?竟是玄策将军的夫人!” “是靖安县主!” “她这是替咱们惩治那霸王!” “可怜温氏父女,不知是福是祸?” “走走走,跟过去瞧瞧……” “这可恨的宋霸王,我那侄女就是被他看中美色抢走的,可怜了!” “咦,我记得宋家不是给了一百两还是多少?” 那人愤愤不平:“那咋了?这可是我侄女的一辈子,岂是一百两银子便可换来的?” 第30章 宋府真假少爷 沈知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宋府。 门房探头,见自家府上说一不二的小少爷居然满身狼狈,被人屈辱地压回来。 来者不善! 他脸色大变,朝里头大叫:“快去禀报老夫人,二少爷出事了!” 李汉升叫人踹开门,今日是来讨公道的,何必以礼相待。 他们不过刚走到前院,就见有一老夫人搀扶着拐杖慌忙赶来:“我的乖孙怎么了?” 她第一眼就瞧见宋天麟这副惨状,当即哀嚎一声:“住手!还不快快住手!” 可惜。 她对面之人并非府上的下人,怎会对她言听计从? 老夫人怒火中烧,这才眯起眼睛看清是谁这般对待自己的乖孙: “李、李校尉?” 她声音尖锐:“你可是我儿的同僚,怎能这般对待他弟弟?” 李汉升沉着脸:“那又怎样?他犯了错,俺必须教训一顿,这是为宋司马好!” “好个……” 宋老夫人脸色难看,连忙叫身后的下人去把宋天麟接来,好好安抚。 不料被严厉拒绝。 “李校尉,你这是要与我宋家为敌?” 她也恼了,不管这李汉升是什么身份,指着他劈头盖脸一顿骂。 沈知韫见状,多少猜到宋天麟为何会是这副模样。 “宋老夫人,你不问问你孙儿犯了什么错?” 闻言,她这才把目光移向沈知韫,这一看,越发觉得不对劲。 刚刚她满心满眼看的都是自己的孙儿,余光瞥过这个女人,还以为是天麟又带回来的,闹上门来,不以为意。 反正宋知节都会处理好。 她老眼微眯,仔细打量她一眼,心头猝然一紧:“你是……” “陈夫人!” 天麟怎么惹到她头上去? 沈知韫道:“幸好宋老夫人还认得我,既然如此,不用废话,我直说就是——” “宋天麟此人,今日在街上强抢民女,砸坏她家中铺子,伤了她老父的半条命,这事你看如何处理?” 闻言,宋老夫人勉强一笑:“我孙儿出身优渥,长相俊朗,城中不少女子倾心于他,夫人会不会误会了?” “若是不小心伤及一切些财物,我宋府照价赔偿,并赔付五百两银子,您瞧如何?” 沈知韫没有回话。 宋老夫人脸上的笑意险些没有维持住:“我孙儿也到了成婚的年纪,正好娶那位姑娘为妻,今日巧遇夫人,是双喜临门,到时定请夫人参加婚宴。” “宋老夫人,你以为我是个蠢的笨的,好糊弄的?” 她语气渐冷。 “他欺男霸女铁证如山,你巧言令色也改不了。” 闻言,宋老夫人脸色也越发难看。 “夫人,我孙儿是冲动了些,但请您看在我们两家的交情上,知节这些年来对将军可谓是鞠躬尽瘁……” 这是见求和不成,改为威胁了? 沈知韫冷眼看她,反问: “你的意思是,若是不能顺着你的心意放了这宋天麟,宋知节便对将军心生不满?” “……不敢。” 宋老夫人讪讪。 她见自己说不通,眼神示意下人去找宋知节过来:“还请夫人宽宥我孙儿一二,他此时满身是伤,不如先叫大夫医治一番?” “也不知谁人这般狠毒,对人下此狠手!” 李汉升见状不满:“怎么别人打他就是狠毒,他叫护卫砸了别人的店,打伤了人就无所谓了?” 那能一样吗? 宋老夫人险些脱口而出,她孙儿金枝玉叶,哪是外头的平民百姓能比得起? 李汉升哼道:“就是俺揍的,怎么样?” 她气到身子发颤,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岂有此理! 沈知韫不欲拖延,就问宋老夫人:“宋天麟欺男霸女,仗势欺人,你们宋府可应?” 她断然否认:“这事我说不算,要知节回来才行。” 说到宋知节,他正巧回来,被下人连忙请过来。 宋老夫人一见他,声音都精神几分,高声说道:“快快,知节啊,快和夫人求求情,救救你弟弟。” 沈知韫侧头看过。 宋知节身形孤瘦,神色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阴沉。 一见到人,李汉升挠挠头,把这事的始末说了一遍。 闻言,宋知节目光落到宋天麟身上,满脸疲惫之意。 “你究竟要我替你收拾多少烂摊子?” 宋天麟恼火异常:“我都被打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怪罪我?” “是啊,知节,什么时候了,快救救你弟弟!” 沈知韫冷眼看他。 这人不是一向精明,难不成猪油糊了眼,为这种人说话? 宋知节闭上眼,长叹口气,目光复杂地看着宋老夫人:“母亲,已经这么多年了,你还要纵容天麟吗?” “若是不教他长点教训,日后定然……” “你这是要咒他!” 宋老夫人怒道:“哪有你这样当哥哥的?不行,天麟绝对不会有事。” 沈知韫见她这副胡搅蛮缠的模样,心中生厌:“原先还想着此事私下解决,既然宋老夫人不肯,那就对簿公堂。” “来人,带宋天麟报官。” “不行啊!” 宋老夫人脸色大变,拄着拐杖颤颤巍巍上前:“夫人呐,天麟还小,要是上了官府哪还得了?” 原先去官府她不怕的,还能借着宋知节的身份找关系,可朔风城内谁的关系大得过沈知韫? 想到这,她心中焦急冒泡,不断推着宋知节:“你快替你弟弟求情!” “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他受苦吗?” 见他没什么反应,宋老夫人气急败坏,口不择言:“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肚子里那点算计,以为我老糊涂了不知道?何必当众惺惺作态……” 宋天麟也在一旁嗷嗷叫着,听着聒噪极了。 李汉升呵斥他:“闭嘴,再吵就打一顿。” 吓得他连忙闭上嘴。 沈知韫冷眼看向宋知节,意有所指: “为了宋天麟求情,那是知法犯法,罪上加罪。” 闻言,他闭上眼,长叹口气。 沈知韫不再废话,转头就去了衙门,任由宋老夫人在后面叫唤都不理会。 路上,李汉升犹豫一下,还是和沈知韫解释一番原因。 原来—— 宋知节并非宋家的孩子,不过是个被下人趁机调换身份的假少爷。 宋老爷知道真相后,舍不得多年对他的精心培养和他从小的神童之资,便叫他一起留在家中。 自此家里人对他的态度大变,同时格外宠溺吃尽苦头才找回来的宋天麟。 这事不大不小,当初与宋府交好之人皆有所耳闻。 因此,宋知节在府上的身份可算是极为尴尬。 事发之时,他只是幼儿,但享受了这么多年不该享受的福分,是欠了宋天麟的。 所有人每日都在他耳边这么说。 因此,宋天麟在他面前可是趾高气扬,自己做了什么错事,都有宋知节替他处理。 即便他是一城司马又如何? 还不是得帮自己擦屁股? 直到如今,宋天麟踢到沈知韫这块铁板! 第31章 扬名之举 高堂上。 法曹参军谢淮审理此事。 他有些头疼,底下两方都不是好惹的人。 宋天麟,宋司马的弟弟,之前也闹过几次,都被宋司马私下解决了。 另一边的苦主虽是城中的普通商户,可他们背后,却有沈知韫。 她是什么身份? 将军对其敬爱有加,皇帝亲封她为靖安县主。 他目光不着痕迹地看过去,试图找出宋司马给他的些许暗示,众目睽睽之下,这究竟要怎么“审”? 宋知节目不斜视,神色淡淡。 一旁有沈知韫虎视眈眈,又有围观百姓铁证如山,即便宋天麟再如何狡辩,也无济于事。 温掌柜经过大夫医治,已经好了许多,强撑着过来指证。 温馨儿搀扶着他,眼神坚定,若是今日不能把握这个时机惩治宋天麟,就怕日后她和爹爹讨不了好。 沈知韫坐在一侧,神色端正。 谢淮暗骂一声棘手。 毫不怀疑若是他稍有偏颇,这位夫人定不会坐视不管。 之前她对罗征手段何等严厉,他们这些同僚谁不知道?也不看看罗征下场如何? 于是,他一拍镇堂木,下了判决:“宋天麟,当街行凶,欺男霸女,为非作歹,败坏纲常,今日……” 沈知韫眼神轻飘飘扫来,他话语一顿:“没收名下资产,赔偿给温氏父女,杖责五十,游街示众,日后若敢再犯,定斩不饶。” 这还是看在宋知节的面上,稍稍放轻了一点。 五十大板!游街示众! 这不是得没了半条命? 宋天麟瞬间没了力气,这下才真的感觉怕了,心头突突直跳,瞪着宋知节,目眦欲裂:“哥!大哥,你快帮帮我!” “你之前不都能帮我吗?” 宋老夫人也攥紧他的手臂,用力到指节发白,压低声音: “要不是有他,这辈子你哪能坐上风光无限的司马?这辈子你都欠了他!” 宋知节垂眸,似是无奈:“朔风城内,我无法只手遮天,之前就劝过二弟多回……这次他被沈夫人撞上,这事不好轻易了结。” 他的态度明了。 宋老夫人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弟弟怎能被打板子,还要当街游行?以后怎么做人……” 对此,宋知节神色复杂。 沈知韫在一旁看着,转而看向温家父女:“你们觉得如何?” 温馨儿当即露出喜色,朝着沈知韫磕了头,又朝谢淮磕头:“多谢夫人相助!多谢大人!” “老夫人!” 见结果出来,无力更改,宋老夫人一时受不住,昏厥过去。 一旁的嬷嬷连忙搀扶。 场面瞬间乱起来。 宋知节一把抱起宋老夫人,匆匆离开, 一片兵荒马乱。 而宋天麟错愕地看着这幕:“祖母!大哥别走!我、我……” 不等他说什么,谢淮挥手,带他下去。 宋天麟惊慌大叫,看着眼前逼近的官差,拼命挣扎:“救我快救我,我还有很多钱!我给你黄金百两!” 温馨儿瞧着这人如今的狼狈样子,心中大敢痛快。 一日之内,从被这浪荡子当街欺辱,父亲被打,再到如今亲眼看着他拉下去受罚,大悲大喜之下,她忍不住痛哭,又给沈知韫磕了个响头。 何尝不明白,自己真是死里逃生! …… 茶楼酒肆,不少人瞧见沈夫人派人压着宋天麟去官府一幕。 “这结果会怎样?” “那还用说?那对父女可是有陈夫人做靠山!” “可那位少爷背后之人是宋司马!这可是陈将军的心腹,底下人谁人不给他几分脸面?” “那位宋少爷在城内得意多少年了?我瞧着这事悬呐。” “更何况宋司马也在场,谁人不顾及他几分?” “别说了,有人出来了!” 他们挡在桌下,朝外头隐秘一指。 正好瞧见宋知节抱着宋老夫人焦急出来,一群下人慌慌张张跟在后面。 有人感叹:“这宋司马果真是孝子,可惜……” 话语未尽,但其他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确实可惜。 有这样一个弟弟,名声也不大好。 据说现在还未曾娶妻。 啧啧。 “这宋家老夫人都这般了,想来那位宋少爷没个好下场吧?” 待有心人前去一打听,将结果一说,众人纷纷炸开,不少人拍手叫好:“痛快!简直是大快人心!” “这个宋家恶霸,确实得惩治一番!” “没想到陈夫人厉害啊!” 见状,有人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有几分纠结犹豫,听着耳边的议论,终是咬牙快速起身离开。 都是平民百姓,哪没有经历过被欺辱之事? 不知求到夫人面前,可有公平之时? 不过一个下午,宋天麟的惩罚便在朔风城内传开,瞬间引起热议。 据说宋老夫人不甘心,还叫人去找温家父母算账,却正好被李汉升的人逮住,押回宋府。 又是一顿脸面大失。 不过,也有不少人议论点在宋知节身上。 可怜他被家里人拖累,乃是愚孝。 沈知韫心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啊。 上辈子她哪会知道宋天麟这人,隐隐听说宋知节有个不成器的弟弟,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后来不知发生什么,与宋府脱离干系。 不少人骂他狼心狗肺,想来就是因这事? 可—— 沈知韫想起宋知节此人,他可不如自己表现出来的愚孝。 这人,在用宋府给自己造势。 知道自己身世无靠,叫陈玄策有了拿捏家人的把柄,能安心用他,又给自己找了靠山。 她可不信,宋知节会这般轻易被宋老夫人和宋天麟拿捏。 不过第二日,就有人主动跪在将军府门口求见她,大喊冤情。 秋月前来回话:“是个年岁四五十的老汉,说是乡间恶霸侵占了他老家田地,求夫人做主帮他。” 她顿了顿,有些犹豫:“夫人,这事若您不便插手,不如带他去找法曹参军审理此案?” “不。” 沈知韫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既然求到我面上,我有何理由不帮他?” 既是帮人讨回公道,也是扬名之举。 “请他进来问话吧。” 第32章 张老汉讨田 张老汉跟在下人后头进来,黝黑的手指头不自觉地搓了搓,有些紧张,眼睛都不敢乱瞟。 也不知道这次他虎着胆过来,结果会怎样,可他不得不来…… 到了前院,他一进去后,连忙跪下,声音都有些发颤: “拜见、贵人。” 沈知韫打量此人一眼。 面色饱经风霜,穿着一袭短打,多处缝补却不显脏乱,或许家中有心细的妇人,手指粗厚黝黑,是常年伺候地里之人。 “快快请起,你有何冤屈,细细说来。” 沈知韫叫人赐座,温声说道。 张老汉吞咽了口唾沫,昨日在家里念叨了几百遍,怎么这时候要讲了,还舌头发颤,说得不清咧。 “大人,我是张家村里头的,有二十亩的良田……去年我家婆子得了病,给她抓药花了七两银子,我向李老爷借了钱,今年还的……” “可原先借了三两银子,不知怎的就变成三十两,还不上钱,他就把我田给抢走了!” 张老汉语气激动起来: “我不认,只还他三两银子加利息,他就把我家给砸了……” “我当时还叫村子里的书生看过,明明是借了三两银子!写得清清楚楚!” 说到最后,已经忍不住哽咽,又跪地朝沈知韫磕头:“没了田,家里如何活啊!” “求贵人帮帮老汉!” 沈知韫叫他起来,问他借据可带来了? 他忙不迭点头,从怀里掏出借据:“带了带了。” 秋月拿上来递给她。 沈知韫细看,这借据上写的确实是三两银子。 借据通常一式两份。 李老爷手上也有一份借据。 张老汉一番哭诉,也不紧张了:“我之前想要告他,可他手上的借据却是三十两!我反被打了一顿,撵出去!” “三十两银子,老汉干啥能花得了三十两?” “大人啊,人在做天在看,哪能说谎话!” 张老汉也是走投无路才敢来将军府试试运气! 家中老婆子身子没好,底下孩子又小,没了田,没了生计,一家人怎么活得下去? 因此,昨日他在路上听人说起将军府里的夫人惩罚了欺负人的大少爷时,他就起了心思。 这位陈夫人是个好人。 他即便没见过,也听说过她的名声。 反正没了田一家人都要死,还不如拼一把! 要是这位夫人能帮他一把,他真是遇到救苦救难的菩萨! 于是,张老汉辗转一夜,终于在天没亮的时候起床,老妻问他做什么,生怕他做什么傻事。 他怎么会犯傻? 若他没了,老妻怎么办,两个孙儿怎么活? 他走了四个时辰,日头都大咧咧地晒在头顶了,他才到将军府门口。 不得不说,他走到这里,瞧着气派的将军府,下人也各个穿得体面,他有些后悔了。 甚至担心自己这个落魄样子会被立马赶出去。 在外头等待的那一会,他心中生出些许悔意,但脚就和生根一样,死死站着不动。 幸好,贵人愿意见他,愿意听他诉苦! 沈知韫闻言,脸色微沉:“好,你遭遇不公,我既然知道,定然帮你。” 这话叫张老汉心中一喜,忍不住泪目。 沈知韫说罢,当即带着张老汉回张家村。 又带上一百护卫,亲自和那位李老爷商谈一番。 张家村内。 不少人在河边洗衣,窃窃私语: “今儿怎么是大根家的孙子出来打水?张大根去哪了?” “不知道啊,一整日都不见人影。” “说来大根家也可怜,听信了李守仁的话,被骗到地都被人收走!” “是可怜,幸好大根媳妇还活得好好的,不然赔了地,又没了人,那更是……” “也是,不过这日后可怎么活,千万别想不开,之前被抢走地的天水家,不是都挂歪脖子树上,差点没救回来!” “谁叫李老爷有权有势?和那些官府里的老爷交情都好着呢,他们也是倒了大霉!” 正说着话,突然视线顿住,落到远处缓缓驶来的马车上,后头还跟着一整排拿着刀的官兵。 嚯! “这是怎的了?” 他们四目相对,有些担心,匆匆把衣物扒拉回桶里,连忙回家去,生怕冲撞到这些贵人。 张老汉人生第一次坐马车,没精力放在这上头,偷偷掀开车帘,朝外看了又看,心急如焚。 也不知道会怎样? 李守仁认识那么多大官,夫人能不能成? 张老汉忐忑不安地下了车,带着这位贵人回到自己的村里子。 不少人远远瞧见,不敢跟过来,悄悄探头看着。 这张大根咋了,这般气派地回村?这是攀上贵人了? 村长得知消息,迟疑地走来,询问张大根。 得知沈知韫乃是将军夫人,他连忙俯身行礼,以示恭谨。 沈知韫摆手叫他起来。 这次过来,一是为了替张大根讨回公道,二是正好借此机会扬名。 村长好奇问道:“不知贵人来此,是为……” “我听闻你村民之事,深感痛心,田地乃是生存之本,岂容他们肆意抢夺?” “我已叫李守仁过来对峙,若你村中同样有人被抢夺田地,也可一同叫来。” 闻言,村长瞬间明白,俯身大喜:“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不少同样被骗的人家得知消息,难以置信,小心地跟着村长过来看看情况。 李老爷原先正躺在美妾怀里饮酒,听闻有人传来沈知韫的命令,当即呛住,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那沈氏不过……” 他愤恨甩手,想着说不过一介妇人,插什么手,胡闹什么? 但他又是什么身份,怎么敢和她对峙! 李老爷捏着鼻子,吐出口郁气: “走,去会会此人。” 沈知韫在张家村了解情况,没多久,就见李守仁的马车匆匆架过来。 马车还未停,他就连忙下了马车:“夫人恕罪,小的来迟。” 他实打实地行了个大礼:“拜见夫人。” 这番低姿态看得村里人一阵错愕,张老汉咬牙,当初他就是这样状似和善的模样欺骗了自己! 沈知韫却神色淡淡,冷声质问他是否故意弄了假借据叫张老汉按压手印? 闻言,李守仁不动声色地瞥了沈知韫一眼,见她不假辞色,一路上坠着的心终于狠狠落定。 不敢起身,跪着回话:“求夫人饶命,是我一时贪心,犯了大错,还请夫人饶命啊!” 村民纷纷哗然。 就连张老汉也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轻易就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