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有冰山美人需要几步》 1、鸽血红 嘉馥得港城拍卖中心位于港岛中环的亨利大厦,作为全球最知名的老牌拍卖行,嘉馥得豪掷千金在寸土寸金的港岛置下亨利大厦,还用了足足三层楼作为对公众开放的艺术长廊,不愧财大气粗。 这笔交易在当年拍卖行业里是堪称传奇的大手笔——因为之后港岛地产业再攀高峰,当年买楼的钱和地产增值相比,简直就是洒洒水,让人不得不佩服嘉馥得的眼光。 嘉馥得另一个在拍卖行业里令人啧啧称奇的大胆决定,就是收了当时才21岁的轩意宁作拍卖官。 轩意宁原本是轩氏珠宝集团的大少爷,只可惜轩氏珠宝集团前年因假珠宝丑闻名誉扫地濒临破产,最终被港城富商圈新秀,暴发户霍枭抄底买走。轩家的苦心经营几十载,却被霍枭这头嗜血鲨鱼吃得连渣都不剩,轩意宁这位连轩氏珠宝的公章都没摸过一下大少爷,一夜之间便成了流浪汉。 不过轩意宁人如珠似玉,如今破了产,那些暧昧觊觎倒是不减反增,落难的美人好欺负,港城各位人精全都深谙此道,只可惜还没来得及看到潦倒美人辗转流连富人怀的八卦,美人居然就先找了份工作糊口。 ——实在是令人扼腕。 今天的嘉馥得拍卖中心热闹非凡,有一场救助罕见病儿童主题的慈善珠宝拍卖会即将开始,而这场拍卖会还是轩意宁的首场拍卖会。 慈善拍卖会不比一般,往往是名流富商最喜欢出席的场合,毕竟花钱买货还能听到响的场合着实不多,更别提这场慈善拍卖会的执槌拍卖官是轩意宁——想要抱得美人归,那各位总裁自然是要来亲自花钱。 “哇,是什么珠宝还需要周总亲自来拍呀?” “那自然是港城的瑰宝轩意宁啦!”那个周总毫不避讳,“人人都知我中意他嘛!” “啧啧,只可惜中意他的可不止你周总一人……”男人故作惋惜地四处瞅瞅,“看来周总今天是要荷包不保咯。” “我真希望轩意宁是个拍品,那我一定竞到最后!” “嘿,也不用这么卖力,轩家得势的时候,他是高不可攀的大少爷,如今……嘿嘿嘿……这份工资怕是喂不了他几顿。” “可不是?”另一个人也凑过来加入讨论,“拍卖这种苦活他能干到几时,怕不正好是用来选高枝的好手段!” “那可不就正中下怀?!我拍他几件珠宝,美人就能跟我回家,岂不美哉?” “今天是轩美人的第一场拍卖会,你们说姓霍的会不会来?” “轩家和姓霍的势同水火,如今轩氏珠宝都跟他姓霍了,他还来干什么?” “那可未必,我也听过另一种说法,他霍枭就是要靠买轩氏把轩意宁逼得无路可走,然后心甘情愿成为他的金丝雀!” “霍鲨鱼喜欢男的?” “你几时见过他近女色?” 分针“咔哒”一下走到十二,下午两点整的钟声敲响,拍卖厅的灯光渐次暗了下来,只留大厅前端的浅灰色拍卖台和大厅两边的电话委托席灯光雪亮,深蓝色的穹顶上只剩人造星光明暗闪烁,奢华低调。 轩意宁今天穿的是一身剪裁合身的米色西装,显出他优雅瘦窄的腰身,惹得竞拍席上一阵骚动,甚至出现好几声低低的口哨。 本来是来看第一次登上拍卖台的轩大少爷笑话的各位富豪总裁们惊讶地发现,这位曾经清高冷傲到不进社交圈的轩家大少爷不仅毫无落魄潦倒之意,在拍卖台的方寸之中竟然强势又善舞,举手投足都是决断,每一个微笑都像是在邀请,让人忍不住就想为他掏腰包。 “现在让我们来看第十一件拍品,地心之火。”轩意宁站在台上轻轻一笑,明明他今日无意喧宾夺主,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饰品,却尽显清贵气质,反衬得珠宝有些过于喧闹浮华。 轩意宁身后的巨大屏幕上出现一枚光彩夺目的瑰丽戒指,大颗红色宝石在一圈碎钻的围绕下,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仿佛是地心的火焰绵延燃烧了亿万年,跨过亘古的时光,来到众人面前。 这才是整个拍卖会的重头戏,是价格最高品相最好的一件珠宝,即便是已经在本次拍卖会上厮杀了大半天的众人,在看到这枚鸽血红戒指时,依然深吸了一口气,实在是太美了。 “5克拉缅甸无烧鸽血红,完美切工,有ssef和g证书,起拍价五百万港币。”轩意宁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用英文和中文各说一遍,声音清润且快,如同叩玉。 很快就有人举手,却不是竞价:“轩大少爷,这枚鸽血红这么贵,你的这些广告词我能信几分?” 拍卖厅中静了一瞬,然后爆发出哄笑。这句不怀好意的挑衅像一根撬棍,挑起了今日来拍卖会的所有体面人心底的阴暗和心照不宣地亵玩态度,谁都知道轩氏珠宝是因为什么才破产,现在说轩意宁对这枚鸽血红的介绍是虚无的广告词,不就是在嘲笑轩家破产当初因为假珠宝而名誉扫地。 轩意宁有些怔愣,轩氏占据港城珠宝界头把交椅良久,轩意宁也被父亲轩听雷保护密不透风不曾涉足社交圈,显得孤高又清冷,如今挣扎在泥淖之中,有的是人想来看热闹,有的是人想来踩上几脚,他早有心理准备。 但是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真正面对是另外一回事。 台下的富豪们一边笑一边玩味地看着轩意宁在台上兀自窘迫,像是拿一根逗猫棒逗弄了一只高冷的猫,然后笑着想看猫能有什么反应——一只猫而已,反应再大也翻不了天,生气了大不了给根猫条哄哄就是。 轩意宁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清清泠泠地站在台上,如同初雪后的松枝一般,等那些议论和笑声几乎全都消停下来,才开口:“嘉馥得竞拍席的门槛向来最高,各位既然今日在这,不仅是各位选择了嘉馥得也是嘉馥得选择了各位,既然来了,无非是相信嘉馥得能识真伪能辨价值,在这花钱是买真东西而不是看热闹。” 这句话说得柔中带刚,即夸了各位获得了最奢侈的拍卖行的认可,也暗讽某些人是只知道看热闹的门外汉,说得提问那人脸上一阵红白。 “而我个人,”轩意宁顿了顿,浅茶色的眼睛优雅又冷清,继续道,“轩氏珠宝是因为假珠宝而易主,不代表轩家这辈子都要躺在泥里,吃一堑尚且能长一智,更何况重头开始。” 这句话说得磊落坦然,相当于是把自己血淋淋的伤疤直接扒开给大家看,从商之人最难得的就是输得起的魄力,谷底的滋味谁没尝过,一时间居然被这位年轻瘦削看似花瓶的轩家破产公子给镇住了场。 “五百二十万。”有人突然举牌道。 众人纷纷如梦初醒,竞买瞬间进行得如火如荼,价格涨得飞快,轩意宁沉稳冷静地报价,似乎刚才那段不愉快的插曲完全不存在,嘴里说出来的那一串串数字越来越大,似乎它们已经和钱脱钩,而仅仅只是数字本身了! 富豪们为了这枚来自地心的火焰斗得不可开交,鸽血红辗转各手,依然没有着落。 这时,众人身后的拍卖厅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开门声引起大家的注意,众人纷纷扭头朝后望去,厅中昏暗,站在门口的男人背光而立,看不清容颜,只觉得他身材颀长,看上去高大健壮。 男人双手插在裤兜里,好整似暇地慢慢踱进厅中,他的面容随之从昏暗中显现出来,是一张十分英俊的脸,极黑的眉眼搭配着锋利的高鼻梁和棱角分明的嘴,一头利落的墨黑短发,绝佳的皮相和比例完美的身材,是个让人一见便不会忘记的人。 ——对于轩意宁而言,就更加难忘了,于是立马有好事者赶紧又扭头把目光投向轩意宁。 果然,轩意宁即便涵养再好处事再沉稳,在看清来人是霍枭的时候,清隽的眉也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 眼前男人乌黑清晰的眉目和记忆中那个坐在自家沙发里,把形容枯槁的父亲和自己逼得走投无路的男人重合,轩意宁的鼻端甚至嗅到那天来自自己手心里的血腥味。 轩意宁放在台下的手使劲掐着手心,用疼痛来努力维持情绪,这是自己的第一场拍卖会,一定不能搞砸! 轩意宁脸上那一瞬间不着痕迹的厌恶被霍枭精准地捕捉到,他弯了弯嘴角,直直地看着台上谪仙般的人,露出一个嚣张到近乎于跋扈的笑容,毫无歉意地朗声道:“唔好意思,我迟咗嚟。”(不好意思,我迟到啦。) 2、黑欧泊 霍枭懒懒散散地在后排捡了个空座坐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场内此起彼伏的举牌,他姿态松弛,若不是气场惊人及服饰昂贵,现在这个形象估计会被场内保安当做泼皮无赖给轰出去。 他笑意吟吟地看着拍卖台上的轩意宁,似乎这位拍卖官才是最为瑰丽的珠宝,那颗鸽血红衬在轩意宁身旁,也只不过是一抹黯淡的蚊子血罢了。 “一千二百万港币,mandy你想加到一千四百万吗?”说话间,轩意宁已经举起了手里的小木槌。 mandy有些犹豫,这个价位对于眼前这颗五克拉的净度为c1(极纯净)的鸽血红而言其实并不算贵,但是…… 正当mandy犹豫之际,另一个人立刻举牌抢了先机。 “ok,一千四百万,地心之火现在在倪先生手中,还有人想与倪先生争一争这颗鸽血红吗?”轩意宁笑容优雅,一口地道伦敦音,一手举槌,一手微微虚握,似乎已经开始准备庆祝这位倪先生的胜利。 而坐在竞拍席倪先生也因为轩意宁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显得有些得意。 “叭!”一声响指打断这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其乐融融宾主尽欢的愉快氛围。 “唔该,”霍枭懒洋洋地举高手,两指并拢做了一个致敬的手势,“我不想经常举手,真的好累,这颗鸽血红,接下来大家无论出多少,我都会加价买下,ok?” 厅中一片静默,大家纷纷被霍枭如此财大气粗的志在必得给震慑住了。 倪老板率先反应过来,似乎对霍枭就这样抢了自己的风头颇为不满,立刻举牌。 “一千六百万!”轩意宁的笑容简直无懈可击,“还有人想要这捧地心之火吗?” 虽然霍枭刚才放了狠话,大家却没有因为他刚才的嚣张挑衅而恶意举牌,竞拍场如同战场,万一霍枭不跟了呢?万一刚才那句话只是玩笑呢?那自己岂不是不买也得买了? 在场的都是商贾名流,做起生意来向来毫厘必争,谁也不会因为赌气而拿钱不当回事。 “看来这地狱之火只能属于我了。”霍枭最终举手,甚至故意将浪漫的地心说成地狱。 “一千六百万,sold,恭喜霍先生。”轩意宁面不改色地敲响手中的木槌,霍枭拥有了这颗完美的鸽血红。 “不客气,”虽然无人邀请发言,但霍枭依然大大咧咧地站起来吹了声口哨,“轩先生,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脖子上的红痣和这枚鸽血红很像?” 他是故意来膈应人的,混蛋。 轩意宁完美无缺的笑容终于裂开了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细缝。 好在坐在拍卖台下的助理欧楚声反应飞快,立即切换音乐,中场休息。 轩意宁的从容不迫终于装到了尽头,刚走到拍卖厅外的工作区就闭眼靠在墙壁上,漂亮精致的眉眼盛满疲惫,欧楚声迟疑了一会儿,依然快步朝轩意宁走去:“张总找你。” 轩意宁睁开眼,刚才的疲惫被收得一丝不漏,立刻应了一声:“知道了。” 张总是嘉馥得港城拍卖中心的副总裁,是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明明粗鲁又傲慢,偏偏喜欢别人叫他jimmy以示平易近人。 “张总。”轩意宁走到张鸣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开着的房间门,然后走进去。 张鸣示意轩意宁看他放在桌上的一份资料:“这条黑欧泊项链,中场休息结束后,你先拍这条项链。” 轩意宁从资料中蓦地抬头:“临时加拍品?”这是拍卖中的大忌,没有曝光且未充分得到市场认证的临时上拍根本不可能取得好成绩。 “是,”张鸣点了根烟,“显示屏我已经差人调整好了,你只需要现在开始熟悉材料,一会儿上拍就行。” “不,我不接受,”轩意宁放下手里的材料,“这是对竞买人不负责,也是对嘉馥得不负责?” “你不接受?”张鸣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大笑好一阵,才阴恻恻地威胁,“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不接受了?显示屏我已经设定好了,你不拍也得拍。” 轩意宁突然明白为什么会安排自己来主持今天这场慈善拍卖会:新手,有话题,好欺负,无依无靠,且无法承受原地辞职的后果——轩家身败名裂,轩意宁如果这时候半路撂挑子,相当于自绝于港城上流商圈,轩家就会永世不得翻身,况且他还必须拥有这份工作。 轩意宁想到自己入职后听到的八卦,伦敦嘉馥得空出来一个副总裁职位,所以港城嘉馥得的几位副总为此几乎要打破头,张鸣八成是被人暗算了这场拍卖会拍品,让他哪怕把全部拍品都卖出去也凑不齐业绩,可如今有了这条项链作变数,鹿死谁手就不好说了。 张鸣表面上忍气吞声,其实早就安排好了这条黑欧泊项链在这等着,嘉馥得高层之间的斗争,要想赢,死几个无足轻重的新人算什么?轩意宁出身经商世家,怎么可能看不透这一点。 轩意宁低头审视手里有关这条项链的图片和鉴定书许久,然后抬头,浅茶色的眼睛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张鸣:“我拍可以,但这条项链有问题的话,我在拍卖会上有决定权。” “不会有问题。”张鸣喷了口烟,傲慢地挥了挥手示意轩意宁快滚。 中场休息结束。分辨率极高的屏幕上立刻被一条蓝绿色调工艺繁复的项链霸占。 三条细细的链条上依次镶嵌着金珠、蓝宝石和翠榴石,链条的底端坠着一块巨大的不规则形状黑欧泊石,在灯光的照耀下,幽黑的石心之中散发着五彩斑斓的光芒,变幻莫测,让观众甚至觉得可以从中窥见到宇宙的起源。整条项链奢华非凡,又有着一种因为黑欧泊不重复的复杂光芒而带着一股神秘莫测的贵气。 整个大厅立刻骚动起来,议论纷纷,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轩意宁的小师弟白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进来,这是师兄轩意宁独立执槌的第一场拍卖会,他特意过来给师兄打气顺便等着拍卖会结束和师兄一起去师父家吃饭。 白原扭头四处瞧瞧,恰巧瞥见坐在最后面的霍枭,只见他半阖着眼睛,拍卖会拍品图册根本不知所踪,似乎对拍卖会上的珠宝毫无兴致,这个暴发户懂个什么珠宝,白原又恨又厌恶地对其嗤之以鼻。 轩意宁低头看了看这款项链的资料,guild证书显示其为纯天然黑欧泊石,呈不规则片状二维色斑,品相极佳,无瑕疵。 这是一件古董珠宝,可见主人对它一定爱护有加。 轩意宁环视整个拍卖厅一圈,看到大家不仅对这条临时加塞的项链没有任何微词,反而因为这件稀有的黑欧泊古董珠宝而两眼放光跃跃欲试,他整理了一下手头的资料,开始介绍道:“这是一条黑欧泊古董项链,最早的拥有者为维多利亚时期的杜克男爵……” 轩意宁读到这里,突然皱了皱眉,停了下来,回头仔细端详起大屏幕上的项链来,这是拍卖场里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场景,拍卖官不再热情洋溢地介绍拍品,反而像是陷入某种思绪,居然开始当庭研究起拍品来,整个拍卖厅在陷入短暂的莫名安静后,立刻嗡嗡地响起一片议论声。 怎么回事?白原有些不安地看向站在拍卖台上的师兄,出了什么问题吗? 而在无人注意的后方,霍枭此刻却睁开了眼睛。如墨般地的眼瞳中,原本懒洋洋地有些轻浮的眼神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冰冷的,犹如鹰隼般的锐利眼神。 “不好意思。这件拍品需要暂时撤回,嘉馥得在和送拍人重新讨论保留价后再行拍卖,”轩意宁抱歉地朝在场的各位笑了笑,“请看下一件拍品——” “轩先生,”霍枭慢慢站起来,“临时加塞拍品也就不计较了,但是等大家看完了又临时撤下,敢问贵行行事向来如此随便的吗?” 这句话如一颗火星落入油锅,整个拍卖厅瞬间噼里啪啦地炸开了花。 “就是,”立刻就有人开始附和,“你这样出尔反尔,让我对嘉馥得拍品的真伪可没什么信心了。” “轩家的眼光到底是不行啊……” “没这个能力就赶紧换份工作,去当少爷来钱可比这快多了!” “去当少爷可以,嘿嘿嘿,我第一个去点!” “轩意宁,你不打算给大家一个说法吗?”霍枭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看向轩意宁,灯光昏暗,台上的白光反射在他的眼睛里,让他在黑暗中反而有一种灼灼的光彩。 “抱歉,”轩意宁微微欠了欠身,“这条项链如此珍贵,且证书齐全,相信大家对它是没有疑问的,只不过既然它这么美,仓促售卖它对谁都是一种不负责,我不希望这种不负责再次上演。” 一语双关,趁大家还没想好如何接话,轩意宁连忙示意欧楚声立刻切换到下一件拍品。 拍卖会结束后,白原迅速背起书包,一溜烟钻进电梯,直接到轩意宁的办公室门前等着,这里他来过很多次,路熟,不过轩意宁向来谨慎,即便是人在里面也是会时时反锁房门。 “师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白原皱着眉头盯着一直低头看地姗姗来迟的轩意宁,“那条项链有什么问题吗?” 轩意宁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恍惚地摇了摇头,然后又立刻打起精神来:“没事,走吧,我们去师父家吃饭。” 冷气十足暗香浮动低调奢华安静无声其实都是表象,亨利大厦洁净明亮的玻璃幕墙之外,是属于南方岛屿的潮湿炽热以及平民百姓的柴米油盐。 正当中环山道的街边食客在为吃面是否加几港币转丁而陷入选择困难,却不知一墙之隔的几层楼上,一群人正在为价值上千万的珠宝打得“头破血流”。 轩意宁知道外面酷暑难当,换掉身上的西装,只留身上的白衬衣再换了一条黑色休闲裤,这才和白原一起动身去师父家。 “轩少。”刚走出亨利大厦,轩意宁听到有人叫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看到霍枭高大的身影正懒懒散散地倚在大厦玻璃幕墙上,他衣着向来考究,今天是一身海蓝色西装配暗银色菱格纹领带,温莎结,风骚贵气又嚣张。 轩意宁没开口,倒是白原一下子冲过去,把霍枭拦住:“你想干什么?!” “和轩少爷打个招呼而已,”霍枭笑吟吟地看向不远处的轩意宁,“谢谢你好心把鸽血红卖给我啊。” “省着点儿花,”轩意宁难得地开口了,“买轩氏珠宝大概已经花完你所有好运气了。” “哈哈哈!鄙人不信神佛,自然不担心气运问题!”霍枭笑起来,他眉眼浓黑,五官深刻,浓艳且锋利,像一把镶嵌着珠宝却闪着寒光的宝剑,阳光下只让轩意宁觉得刺目。 “开拍卖会就是要卖东西,卖给你和卖给狗没有区别,赶紧滚吧!”白原记仇,一把拉过轩意宁的胳膊,“师兄我们走,不要和这种人渣浪费时间。” “你家大人没有教你,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吗?”霍枭皮笑肉不笑地呛了白原一句,然后完全不等白原暴起就转头看向轩意宁,“轩少,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没空,劳驾别挡路。” 轩意宁侧身离开,却被霍枭一把抓住胳膊:“明天,明天有空吗?” 轩意宁从霍枭的手中抽出胳膊,仔细给衬衣袖筒掸了掸灰,浅茶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霍枭,一字一句地说:“对你,我这辈子都没空。” 轩意宁和白原的师父叫兰致远,曾经是港城大学欧洲艺术史专业的老师,退休后便搬到港岛风景优美的赤湾,离港城大学不远还靠海,十分适合养老,后来兰教授爱妻亡故,老师便也心灰意冷,始终独自过着半隐居的生活,整日埋首研究神鬼命数意味强烈的玉器。 轩意宁在大学念的是商科,后来机缘巧合遇到兰致远便又跟在他身边潜心学了很长时间的欧洲艺术史,而白原则是被师父从垃圾站拎回来的流浪儿,一直跟在兰致远身边,自然而然也就跟着兰致远学习玉石篆刻,现在自立门户成立了一家珠宝设计工作室,但只喜欢简朴古拙无雕饰的珠宝设计风格。 赤湾离中环不过一个隧道的距离,白原对今天师兄拍卖会上出的意外简直好奇心爆棚,但由于巴士上不宜讨论太多这些动辄关乎上千万金额的珠宝,白原只得苦苦按住自己的好奇心,只等到了师父家再问。 轩意宁坐在巴士车的二层,静静看着窗外,偶尔有飞鸟掠过的辽阔海面上甚至没有一丝云彩,台风过境不久,威猛的夏老虎立刻开始反扑,即便是海风,也带着一股温热的咸腥,让人想到肥腴的生蚝。 美酒、海鲜、珠宝、豪车,这些曾经在轩意宁生活中都是随手可拾到不甚在意的东西,如今都因为父母的去世和轩氏珠宝集团的惨淡贱卖而消失不见,同样失去的还有所有的欢乐和幸福。 轩意宁想起自己那段极度黑暗的痛苦过往,好在师弟白原和师父兰致远始终陪在自己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这才得以重返人间。如今也是只有在和白原以及兰老师相聚的时候,他才能感到一丝丝家的温暖。 而今天,那条被打上疑问的项链,就像一条幽灵般的蛇,慢慢地缠住自己,告诉自己幸福不过是虚幻,你逃不掉的,你永远也逃不掉被假珠宝玩弄的噩运。 整个车程二人都各怀心事,白原更是心事重重,轩意宁曾经的颓靡历历在目,他实在是担心轩意宁再次坠入深渊。 视野中的土地变得越来越红,植被越来越茂密,赤湾到了。 港城有两大地质奇景,一个是离岛的黑环礁,黑环礁,顾名思义就是黑色的环绕礁石,那片海边不是柔软的沙滩,而是大大小小嶙峋奇诡的黑色礁石,是一个探险赶海的好去处;另一个就是位于港岛南面的赤湾了,叫赤湾是因为这里靠海一面全是红土,就连沙滩也是火红一片,远远望去如同海边烧起连天大火,十分壮美。 到了师父家门口,轩意宁才振作起精神,看着愣头愣脑的白原此刻惴惴不安的样子,突然感到十分抱歉,于是安慰地笑道:“我没事,不要让老师担心。” 门一开,随着一个胖胖的身影一起出现的,还有一股专属于叉烧的甜香扑鼻而来,馋得白原着急忙慌地脱了鞋子就直奔厨房,啥都顾不上。 “叉烧仔,一百年没吃饱饭吗!”兰致远看着白原钻进厨房的背影,无奈地吼了一声,然后又紧跟着高声叮嘱道,“用筷子!小心烫到手!” 然后回头看着眼前的得意门生规规矩矩地摆好带来的水果,斯斯文文地换鞋净手,这才问道:“今天拍卖还顺利吗?” “不顺利!”厨房里窜出来洪亮的报告声,“有一条项链还没拍就被师兄撤下来了!” “哦?”兰致远有些惊讶地看向轩意宁,“嘉馥得还能允许这样的意外发生?” 3、黑欧泊 “嗯,那条项链上得有些仓促,我觉得还需要再斟酌一下。”轩意宁点点头道。 这时候厨房门口也探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满嘴油光含糊不清道:“师兄好犀利!说撤下就撤下,他就是kingofauction啊!” “你把叉烧咽下去再说话!”兰致远斥道。 “老师,不是我不愿意说,拍卖行的规矩您懂的。”轩意宁表情诚恳,他在兰致远这里就像回家,做父母的都能理解儿女的苦衷的。 “我懂,我懂,”兰致远哄着轩意宁往餐厅走,“老师不问也不想知道,但是有一点你记住,老师研究了一辈子欧洲艺术,对欧洲珠宝多少还算略懂皮毛,你要是需要就一定开口,知道吗?” “知道,谢谢师父!”轩意宁的脸上总算浮现出笑容。 席间兰致远还在唠唠叨叨地教育白原:“呐,各行各业最重要的就是职业操守,你做自己的一份工就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看你师兄,即便是亲人,那不能透露的秘密就是要保守秘密,这就是职业操守!” “哦,可是我就是好奇嘛……”白原一点好奇心没被满足,反而被师父用竹筷敲了头。 “叉烧仔!和你讲这么多都算白讲啊!” “哎哟,师父你手轻一点,真的很痛啊!”白原抱着脑袋嗷嗷叫了起来。 轩意宁在师徒二人打打闹闹中,抿着嘴夹叉烧,师父做的秘制叉烧真的很好吃,肉选的是最上好的梅头肉,肥瘦分布均匀又多汁,师父用他的独家秘制叉烧酱腌制了很久,香甜可口,多汁不柴,只是刀工有些欠奉,叉烧切得并不均匀。 “老师,您的手还没恢复吗?”轩意宁夹起一块略厚的叉烧问道。 “唉,老啦!”兰致远捏了捏右手的食指,“恢复能力变得好差。” 兰致远因为吃药发胖,之前因为搬花盆胖腹导致看路阻碍而不小心摔跤,人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右手食指被碎掉的花盆瓷片划伤了筋脉,之后食指就再也不能精准的听从大脑的指令了。 “没事啦!”兰致远摸了摸自己麻木的手指然后大手一摆,“反正我也不用劳动,指挥指挥你们后生仔享清福就好啦!” 港城是一座海滨城市,主要由和大陆相连的半岛和一座叫港岛的岛屿还有一座离岛组成,中间横亘着一道窄窄的海峡,叫维港,是个天然水域港湾。从老师家出来已经快到末班车点,轩意宁从赤湾坐巴士到维港码头,再乘天星小轮到半岛,最后搭公交到旺角自己的出租屋时,已经是时至深夜。 不过,夜十一点的港城正当夜生活的好时间,轩意宁关掉窗拉好窗帘,楼下阿公阿婆的聊天声还有老板揽客的吆喝声依然能够入耳,虽然吵闹,但是轩逸宁却非常喜欢,富有生命力的世声音紧紧拉扯着他,让他不至于坠入无边的黑暗。 洗漱完毕,躺到床上就着窗外的嘈杂酝酿睡意的时候,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叮了一声,轩意宁从床头柜上摸过来手机按亮屏幕,是他的助理欧楚声发来的一条短讯。 ——“张总回来了,听说你当场撤掉那条项链后非常生气,做好明天迎接暴风雨的准备吧。” 看着这短短几行字,张鸣那臃肿的身体在和他完全不相称的奢华办公室里暴跳如雷的样子几乎就在眼前,身上的肥肉全都一颤一颤,砸得铺着纯手工羊毛地毯的地板砰砰作响。 想想今天白天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肥脸上的傲慢表情,再想想说不定已经花落别家的职位,轩意宁想了想,立刻把手机直接关了机这才重新躺了回去。 第二天刚到办公室,欧楚声就端了杯刚磨好的咖啡放在他的桌上,精致的小碟子上还有两颗漂亮的方糖,似笑非笑地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喝口咖啡压压惊吧,特意给你磨的阿拉比卡还加了两份奶,我刚在楼下看到张鸣的车了。” 话音未落,二人就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走廊响起张鸣怒气冲冲的声音:“轩意宁在哪!” “告辞!”欧楚声听到这声音,毫不犹豫地立刻抛弃轩意宁。 办公室的门一开,张鸣就像一个巨型瑜伽球一样“滚”了进来。 “昨天那条项链为什么撤拍!”张鸣愤怒得甚至眼睛里都能看到血丝,“为什么?!” 轩意宁没有理站在办公室中央怒吼的男人,礼貌地把欧楚声送到门外,再仔细关好门,这才款款走回办公桌,把两颗放糖都扔进咖啡杯里:“张总,你这么想去伦敦?” “什么?”张鸣露出一丝被下属看出心思的窘迫,继而更加愤怒了,“我去哪关你什么事!我现在说的是项链!” “那条项链有问题,如果昨天卖出去了,张总这辈子大概都别想去伦敦了。”轩意宁非常直接地抬头看着张鸣,甚至比张鸣更像老板,他是轩家的少爷,张鸣这种角色根本连蚂蚁都不算。 “放屁!我看了证书的,没有任何问题!”张鸣突然倾身双手撑在轩意宁的办公桌上,眼睛从下往上直直瞪着坐在椅子里搅咖啡的年轻男人,“轩意宁,是谁派你来搞我的?!” “搞你?”轩意宁简直气笑,他把银勺扔在小碟子里,“张总,你的对手要是知道原来你这么好搞,一定会非常开心。” “这条项链的年代对不上,大概率是假的,黑欧泊是真的但项链是新的,不值古董珠宝的价,”轩意宁毫不惧怕张鸣的怒意,“伦敦嘉馥得现在空出来一个副总裁,那么多人眼巴巴地盯着,这个关键时刻,你的业绩就差那么一点,又恰恰出现一件可以补足你那么一点点业绩缺口的古董珠宝,你猜这个世界上巧合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多?” 张鸣语塞,一时间表情有些迷茫。 年轻男人慢吞吞地喝了一口咖啡,偏淡的唇色总算多了一层玫红,他整个人的颜色都偏淡,灰栗色的头发,淡茶色的瞳孔,还有本身就冷白的肤色,只有脖颈上那颗红色的小痣,如同白瓷瓶上点缀的一朵玫瑰,艳丽得简直妖冶。 即便是在盛怒之中,张鸣也不由自主地因为轩意宁的昳丽而有一瞬间恍惚,拍卖行的男人,尤其是珠宝部,经手过太多太多珍宝,对美丽的东西总有些不由自主的迷恋和占有欲。 “如果这条被拍了高价的项链让你的业绩再创新高,助你顺利去了伦敦嘉馥得,后来发现这件珠宝是假的,”轩意宁望着已经开始神色凝重的男人,“你猜你会跌多惨?香港嘉馥得恐怕都留不得你了吧?” “那么接下来你想去哪里?澳门赌场外的街头拍卖行?” “你确定?”张鸣的脸已经黑了,“你确定它是假的?” “百分之七十,”轩意宁做了个七的手势,“如果最后确定是真的,我会在接下来的古董珠宝拍卖会上拍它,一分佣金都不收。” 张鸣摔门而去。 轩意宁脸上的笑意立刻冷了下来,他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叫上欧楚声一起朝公司保险库走去。 模拟日光效果的灯光下,那条欧泊项链璀璨非凡,一个角度有一个角度的迷人光彩,项链和宝石托亦有些微磨损,呈现出一种被时光搓磨而沉淀下来的沧桑。 轩意宁抿紧薄唇,从欧楚声手里接过白色丝质手套戴好,然后拿起那条项链凑近自己戴着的珠宝放大镜前,被放大的黑欧泊石色彩丰富,是天然黑欧泊无疑,但是…… 轩意宁看着眼前这颗完美无瑕熠熠生辉的黑欧泊,沉默无语。 维多利亚时代的杜克男爵,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杜克男爵病死于1831年,而在中世纪就有“噩运”污名的黑欧泊石,即便后来再次兴起,却又因为一本畅销里说欧泊会带来厄运而让民众再次对欧泊表示抗拒。 原本就害怕欧泊争抢珠宝市场的钻石商人立刻乘胜追击,捞起欧泊曾经的黑历史,进一步宣传黑欧泊会让佩戴者不幸死亡的说法,一时间,欧泊石被弃如敝履,绝大多数的贵族甚至不惜将欧泊饰品毁掉以避免遭至不幸。 虽然后来大英帝国的维多利亚女王亲自佩戴欧泊饰品,甚至将欧泊饰品送给自己的儿女和用于赏赐给功臣,让欧泊重新回到珠宝市场,但不得不承认,欧泊在英国乃至欧洲是有一段非常难堪的历史的。 而这一段历史恰恰发生在杜克男爵死亡的前两年。 杜克男爵作为爵位最低且常年缠绵病榻的贵族,不可能因为立功而获得女王的赏赐,而这颗莫氏硬度只有六的黑欧泊石上却没有任何伤痕,一个一直生病的男爵,在知晓欧泊的噩运传说后,居然没有扔掉它或者尝试毁损它,而是好好地将其保存起来? 试问生病的人会好好地保留一张诅咒符纸吗? 绝无可能。 所以它只能是假的。 “宁仔,”轩意宁还记得妈咪檀溪笑眯眯地看着欣赏欧泊的自己,然后开口讲的故事,“维多利亚女王特别喜欢欧泊,所以欧泊宝石在她在位时期十分受欢迎,但是你知道吗,欧泊在维多利亚时代的早期可是很惨的呢,我知道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小秘密,我偷偷告诉你哦……” 这位造假者不仅技艺高超且了解珠宝历史,只可惜他没有一位酷爱珠宝的妈咪,不清楚这一段小小的插曲,最终露出了马脚。 想到母亲,轩意宁心中仿佛被看不见的针扎了一下,涌起一种细密尖锐的疼痛。 手机声突然响起,欧楚声接了电话,轩意宁一边听他低低地骂了几句一边将项链关进保险柜锁好。 “老板,”欧楚声晃了晃手机,“cindy说霍枭不肯签合同。” 轩意宁:“那就扣他保证金。” 欧楚声扬了扬眉:“霍枭是不是会读心,他说你一定会直接要扣他保证金,但是他也不是真的不想签,而是想请你喝杯酒再签。” 拍下拍品不签合同是毁约,虽然可以扣竞得人事先交的保证金,但是珠宝的价值亦会受到损失,短时期内再次拍卖的话,价格恐怕就不可能如第一次拍卖那么理想了。 他吃定了轩意宁作为一个穷困潦倒且急需业绩证明自己价值的拍卖官,比他更不想毁约。 “地址是兰桂坊的快活地307包厢,晚上八点,他说位置很好找,他等你。” 4、黑欧泊 兰桂坊是一条半山小径,这条小径四通八达,挤挤挨挨地全是酒吧和餐厅,八点是个很尴尬的时间,约人八点在酒吧见,你甚至不知道邀约的人是希望你吃完饭赴约还是希望和你一起共进晚餐。 当然,对于轩意宁而言这自然不是一道选择题。 下班后他在拍卖行旁边的面馆吃了一碗老板娘黄妈引以为豪的云吞面,又和黄妈交流了一下最近香港讨人厌的台风天让她膝盖苦不堪言,轩意宁好心推荐给黄妈一瓶治关节疼的油膏并告知去哪里可以买得到后,这才慢吞吞地出发去兰桂坊。 天光暗了下来,但又没有全暗,港岛特有的各色霓虹把灰暗的天空映衬得五颜六色,让人讶异身处亚热带岛屿居然也能够看到极光美景。 中环到兰桂坊不过十分钟路程。但是拐进兰桂坊,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满是嘈杂、人群和灯光,轩意宁轻轻皱了皱眉,强忍住对人群的过敏反应,这才开始拾级而上,一个一个地辨认密密麻麻的招牌,找那个所谓的“快活地”。 也不知道霍枭是贴心害怕轩意宁找不到还是品味就是如此,那家“快活地”竟然十分好找,大大小小的各色洋文招牌中,一块绿色的招牌异军突起,仿佛一片花丛中突兀的绿色下水道井盖,上面用繁体中文写着“快活地”三个大字,整个大招牌在一片或洋气或诗意或文艺或新锐或古典的招牌丛林中独美,自顾自地闪烁着亮瞎眼的七彩虹光。 轩意宁抽了抽嘴角,确实很好找。 快活地不是一间酒吧也不是一间餐吧,它是一家ktv!轩意宁推开那扇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的木质欧式大门,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空间,里面是金碧辉煌到浮夸的欧式奢华装修的厅堂,充斥着五花八门各种背景音乐和各种款式的鬼哭狼嚎。轩意宁仅仅往里走了一步就想扭头逃跑,即便现在已经落魄成打工仔,从小养尊处优的生活和常年经著名珠宝设计师妈咪檀溪悉心熏陶,这种烂俗的装修风格实在是在时时刻刻挑战着他的神经。 他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而上一次去酒吧都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 “靓仔你一个人来吗?寂不寂寞啊?我陪你好不好?”一个穿着黑色紧身低胸连衣裙的小妹不知道从哪里贴了过来,柔软的胸.脯紧紧贴在轩意宁的手臂上,“你这么靓仔,我不收你钱陪你玩好不好呀?” “劳驾,我要去307包厢,”轩意宁把自己的手臂努力从小妹的钳制中解救出来,掏出一张纸币塞给小妹,“麻烦带路。” 他被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的嚎叫声吵得头疼,只想快点找到霍枭搞定合同了事。 “嘁——”小妹翻了个白眼,但又在看清楚纸币面值后立刻眉开眼笑,“跟我来!” 一个穿着夏威夷度假风花衫和粉色肥大短裤的英俊男人站在包厢中央,在五颜六色的氛围光里,闭着眼睛皱着眉,声嘶力竭地吼着:“你小心,一吻便颠倒众生,一吻便救一个人——” ——轩意宁拧开门把手进去的时候,恰逢唱到“一吻便救一个人”,霍枭走调走得吓人,仿佛他的歌声正处青春叛逆期,有自己离经叛道的想法,即便是涵养好的轩意宁,听了都没办法忍住不皱眉,恐怕霍枭踩节奏的天赋都放在商业上了,在唱歌上的节奏感就只能负分滚出娱乐业。 “好好好!枭哥唱得好!”沙发上歪七八扭地坐着的几个人仿佛耳朵聋了一般地卖力叫好,惹得坐在一旁无聊地嗑瓜子的“公主”们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 “哟!”霍枭看到门口的轩意宁,立刻停止鬼叫,拿着话筒就开始当起司仪,字正腔圆地介绍,“这不是我们的万人迷轩生吗?要不要唱歌?唔,我感觉路过蜻蜓会很衬你!” 包房里的其他人听到来者是港城最靓的前太子爷轩意宁,都伸长脖子朝门口望去。 “不用,我来是和你签合同的。”轩意宁甚至都没有往包厢里走的意思。 “啊,下班还谈公事,轩意宁你真的很无聊哎。”霍枭做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走回沙发,大马金刀地一坐,一个人就占了整条长沙发的二分之一,他大大咧咧地开了瓶轩尼诗李察,用镊子从冰桶里夹过几颗冰球扔进一个菱格纹古典杯,然后开始倒酒。 冰球在金红色的酒液中相撞,发出清泠的脆响,包厢里安静下来,不知道霍枭到底意欲何为。 “那得感谢你给我加班的机会了,”轩意宁站在门口,身姿清雅如鹤,“希望霍总不要为难我们这些打工仔,签完合同我就走,不打扰霍总雅兴。” “哎?轩生在我面前自称打工仔,这不是给我难堪吗?”霍枭拿起酒杯晃了晃,然后眯着眼睛看了看酒杯里金黄剔透的酒液,最后满意地咧嘴一笑。 “我现在是轩氏珠宝的执行总裁,可有什么用?我提议把轩氏珠宝的名字改成霍氏珠宝,结果股东会没一个人同意我的提议,”霍枭两手一摊,万分委屈道,“你说我这个大股东兼执行总裁窝不窝囊,明明是我花钱救了濒临倒闭的轩氏,结果到头来连改名字的权利都没有。” “那是你的公司治理能力问题,与我无关。”轩意宁声音冰冷平静,看不出喜怒。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无能咯?”霍枭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你说,我要是提议改成霍轩氏,会不会成功?” “你喜欢就好,”轩意宁打开自己手里拿着的文件袋,抽出一份中英文合同,用手指点了点合同的末尾处,“麻烦签这里。” “哇哦,轩生真的好无情,对我这么一个给你创下记录的买家也要公事公办,”霍枭一副非常受伤的表情,扭头就对沙发上看好戏的诸位宣布道,“兄弟们!千金难买轩少笑的传闻果然不假!” 原本坐在沙发上看好戏的人听到此话刚刚哄笑出声,再对上轩意宁面无表情的脸,一个个又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瞬间全都消音。 “别这样啊轩意宁,看在我兢兢业业为轩氏珠宝打工好几年的份上,在我的朋友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嘛!” “看来霍总是真的不打算签了,”轩意宁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文件,“那就扣保证金吧,还有,”轩意宁突然抬头,直直地看着霍枭,“轩氏上下那么多人都有家要养,希望霍总能认真经营,不要造下什么孽。” “告辞。”说完,轩意宁系好文件夹的棉绳,转身就走。 “慢着,”霍枭此刻身手奇快无比,哪像一个天天纵情声色的肾虚公子,“我可以签,但是有一个条件。” “拍下拍品签合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什么条件,”轩意宁如同看白痴一样看了霍枭一眼,“霍总以前没进过拍卖会吗?” 霍枭哽住,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难道但是,蛮不讲理霸总这一套不是一直都很吃香的?况且本霸总刚刚花了一千六百万港币! 轩意宁怎么就油盐不进了?! “我不管,”霍枭耍无赖地竖起一根手指,“只是一个小小的条件而已。” 轩意宁开始一根一根地掰开钳着自己手腕的铁掌。 “就当是可怜我嘛……”也不知道霍枭是故意装可怜还是觉得自己在其他人面前失了面子,凑到轩意宁耳边低声乞求,温热的气息染上轩意宁的耳廓,让轩意宁下意识地就往后躲。 霍枭乘胜追击:“我只是好奇,轩生为什么不卖那件漂亮的黑欧泊项链?” “无可奉告。” “好吧,”霍枭望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天花板叹了口气,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挑衅地望着轩意宁,“告诉我为什么撤下黑欧泊或者干了这杯酒,你选,选定一个我就签合同。” 包厢里鸦雀无声,不知道谁大着狗胆把ktv里的音乐都关了,几双眼睛全都眼巴巴地盯在霍轩二人身上,轩意宁,曾经港城最大珠宝公司家的金贵大少爷,现在是当场敢撤拍的港城最说一不二的古董珠宝拍卖官,却被霍枭逼在一家小小的恶俗装修的ktv包厢里做选择题。 这一幕要是被牙尖齿利的港城小报记者撞见,少不了明天的小报头条就会出现诸如“震惊,落魄轩少守身如玉只为夜会富豪霍总”,“痴情轩少不怪霍总抄底自家公司以身相许”等耸人听闻的标题。 轩意宁定定地看着霍枭,浅茶色的眼睛有一种冰冷又脆弱的美感,霍枭从来都无法读懂这双眼睛,又或者是他本能地不愿意读懂,因为眼睛里蕴含着的,只能是霍枭潜意识就不想读取的愤怒、鄙夷、冷漠、厌恶。 于是霍枭看向轩意宁的那双极黑的眼睛也就跟着变得更加幽深,仿佛越黑暗越得以掩藏自己。 轩意宁在那片幽深的黑里,一把拿过那杯冰冷的轩尼诗,就着清泠的冰响,仰头喝了下去。 他喝得很急,仿佛实在是难以忍受眼前的这个人,来不及吞咽的一丝金黄酒液从轩意宁的嘴角流出,顺着他精致瘦削的下颌流过修长苍白脖颈上的那颗红痣,在锁骨窝里蓄积成一洼流金,最后洇湿雪白的衬衣。 轩意宁一口气喝完酒,用手背擦掉嘴角的湿意,然后将酒杯随意扔到地板上。 “啪!”酒杯顷刻粉身碎骨。 烈酒急喝,轩意宁有些眩晕,却极力稳住自己不在霍枭面前失态,用着自己最后一点清醒快速拿出合同和笔:“签字。” “有魄力!”霍枭干笑鼓掌,拿过轩意宁递过来的合同利落地签上自己的大名,都说字如其人,这话确实有几份道理,霍枭二字被他写得张狂风骚,透露着写字的人全世界唯我独尊的中二气质。 “告辞。”轩意宁收拾好合同,扭头就走。 霍枭看着动作行云流水的轩意宁,声音有些低:“好走不送。” 明明不长的走廊此刻变得漫长无比,五颜六色的灯光开始旋转,轩意宁感觉自己跌入一个光怪陆离的万花筒,色彩绚丽变幻如同品质最好的澳大利亚黑欧泊,各种声音忽远忽近,咫尺之远的大门仿佛盘丝洞的洞口,怎么也靠近不了。 “劳驾,帮我叫辆车。”轩意宁微微喘着气,拦住路过的一个身穿黑衬衣的人说道。 那人愣了愣刚准备发火,再看眼前的美人一身酒香,脸颊微红,衬衣微敞,以为是谁叫的走错包厢的mb,立刻改了主意,他一把揽紧轩意宁细窄的腰,猥琐地骂了一句脏话,然后边哄边暧昧地把轩意宁往前面不远的包厢带,“靓仔,你喝醉了,先去哥哥那里休息一下,哥哥给你叫车哦……” 5、黑欧泊 那人看着倚在自己身上的美人目光迷离,美得摄人心魂,心道这等艳福估计这辈子就这么一次绝对不能错过,果断掏出手机,对着晕晕乎乎的轩意宁连拍好几张。 “咔嚓咔嚓咔嚓。” 轩意宁被手机拍照的音效声惊醒,一脸戾气地吼:“你拍我?你拍我做什么?” 那人吹了声口哨:“怎么了,出来卖还不准人拍了?老子就拍!” “删掉!你给我删掉!”喝醉了的轩意宁没了平日里的矜持高冷,一边吼一边伸手去抢那人手里的手机,只可惜醉鬼的动作哪有一般人快,看人都重影更何况抢东西。 “就不给就不给!草,真他妈好玩!”那人故意把手机往后拿,轩意宁想抢就只能往他身上扑,那人在轩意宁腰际使劲摸了一把,“妈的,这腰这屁股,欠c!” 轩意宁一时抢不到手机着急,就着那人抱着自己腰的姿势就朝那人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 “嗷!” 307包厢中,霍枭一脸阴鸷地关掉震耳欲聋的音乐,导致某个陶醉于嗷嗷叫来不及收声的衰仔突兀地清嚎一句,换来霍总一脸阴沉的瞪视。 “我走了,你们玩,账让阿诺结。”然后拉开包厢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留下众人在包厢里面面相觑。 “老大今天情绪变化怎么这么大?来大姨妈了咩?” “唔知啊,快三十岁的男人最多变,我们不管他!” 霍枭快步往走廊尽头走去,撞进眼球的正是那陌生男人伸进轩意宁衬衣下摆捏着轩意宁的腰,痛苦嚎叫的画面。 “草!”霍枭一个加速度起跳飞踹,直接把那人踹飞出去一米远,同时还毫不含糊地搂住也跟着往地上倒的轩意宁。 “你怎么看都不看地就跟别人走?!”霍捏着轩的肩膀吼道。 “你他妈谁呀!”那人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怒问。 “热心市民!”霍枭吼了回去。 由于霍枭吼得过于正义凛然,以至于被踹倒在地的人居然被唬在原地,消化了好一会儿这里面的爱恨情仇,又衡量了一下双方武力值,这才选了刚才那个美人作为发泄对象小声骂道:“靠,神经病啊,属狗的吗?见人就咬!” “他咬你了?”霍枭难以置信地问还坐在地上的衰人。 “妈的,晦气!”衰人脱下衬衣,发现自己肩头上的一圈新鲜牙印都开始渗血,“靠,狗吧!” “哎哟,我的祖宗,”霍枭立刻捏住轩意宁的下巴仔细查看,“那人又瘦又柴,别把牙给咯坏了!看着也不怎么干净,别生病了哎!” “我草?”那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他妈说谁又瘦又柴?!” “宝贝儿,下次你想咬人可以咬我啊,我每天冲凉锻炼,肌肉厚实清香q弹!包你咬得满意!”霍枭痛心疾首,“第一次咬人居然咬得不是我,实乃一大憾事……” “妈的,两个神经病……喂,把我咬成这样,给钱我,我要去打狂犬疫苗!” “狂犬疫苗?”霍枭收起一脸的心疼懊悔伤心,看向那人时已经是一脸阴沉,锋利的眉眼寒光乍起,“癞蛤蟆被咬一口就该感恩戴德,还狂犬病,我都害怕你一身□□皮把我宝贝儿给毒坏了!” 衰人敢瞪不敢靠近:“我草?” “再说了!就算是狗,他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马尔济斯!” “唔……”轩意宁醉得确实不轻,平日里总显得苍白冷淡的脸上此刻全是红晕,如同一朵艳丽的花朵,他有些不明白地看着眼前的俩人,眼神无辜得好像只幼猫,“你们好吵……” “干!”器宇轩昂的霍总短短半个小时内第二次爆粗口,抢过那人的手机删掉照片再掏出兜里的钱扔人身上,然后拽着轩意宁就往ktv的后门走,好不容易拉拉扯扯走到停车场,霍总一把打开自己的豪车车门,然后把轩意宁塞进后座。 “你家住哪?”霍枭点着火,抬头看着后视镜里躺在后座里的人,这人平日里看上去又高傲又冷淡,像是一座谁也无法企及的圣女峰,如今喝醉酒了倒是可爱许多,懵懂又乖巧,不哭不闹不撒泼,酒品还不错。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有些不太好交流——虽然清醒的时候也不太好沟通。 “我家住在……”轩意宁停顿时间长得让霍枭几乎怀疑他失忆,然后才见这祖宗眨了眨眼睛,掷地有声地吐出五个字,“我不告诉你!” 霍枭:“……”然后摇了摇头,打了一把方向盘,朝中环后面葵山的玛嘉烈山道开去。 “我不是故意咬他的,”轩意宁躺在霍枭宽敞舒适的车后座上,迷迷糊糊道,“是他非要拍我。” “我知道啦!我把照片删掉了。”霍枭一边开车一边给醉鬼捧场。 “谢谢,”轩意宁倒是挺有礼貌,“我最讨厌的三样东西之一就是拍照。” “哦?”霍枭看了一眼乖乖躺着的轩意宁,“那还有两样是什么?” “还有两样……”轩意宁居然真的认真思考起来,“一个是人多,还有……霍枭。” 霍枭:“……” 不得不说,被当面告知讨厌的感觉还蛮特别的。霍总一路忍受着这人的讨厌,一路还要被这人挑剔: ——“你车开稳一点,我晕!” ——“车停得不正,没有和车位线平行,你的车技好差,叉出去……” ——“什么破车,一点也不舒服!”excuseme,霍枭抓狂了,慕尚都不能满足这位少爷的要求了吗?! 在轩少唠唠叨叨的挑剔中,霍枭终于忍无可忍,把人扔进卧室,脱鞋脱袜换睡衣盖被子一气呵成,强行让他闭麦。 轩意宁是被头疼醒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惊悚地发现自己居然睡在曾经的卧室里,自己能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霍枭带自己来的。 当初,父亲轩听雷不顾自己的强烈反对连公司带房子全部打包卖给了霍枭,从此自己再也没有靠近过玛嘉烈山道,而霍枭,当然是现在唯一拥有这座半山豪宅钥匙的人。 只是,奇怪的是,霍枭买了这套房子,居然没有对房子进行任何改造?轩意宁坐在床上四处看了一圈,这间卧室里所有的陈设都和自己当初离开时一模一样,仿佛自己只是出门度过了一个gapyear,现在回家了而已。 霍枭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轩意宁撑着脑袋努力回想,昨晚的记忆虽然碎到拼不起来,但是仅凭残留的碎片,他也知道自己昨晚有多丢人,轩意宁崩溃地躺回去重新闭上眼,不敢睁开,希望一切都是幻觉。 只可惜—— “喂,李诺,给我现在就给中环警署打电话,对!我要投诉昨天那家ktv,招牌那么丑也就算了,它居然还卖假酒!我要告到它,把它告到倾家荡产!!!” 声音低沉浑厚铿锵有力,足以穿透墙壁,刺破轩意宁的幻想。 轩意宁认命地起床出门下楼梯。 “哎!少爷起床吃早餐啦!”伴随着一道浑厚有力的吆喝声一起出现的是,霍枭穿着粉色小围裙端着小餐盘的高大身影。 轩意宁的脸瞬间黑了。 霍枭满意地欣赏着餐桌上的摆盘,煎蛋培根咖啡鱼片粥虾饺烧麦——没一样是他自己做的。 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霍枭转身颇为狗腿地问:“你觉得今天的早餐如何?我可是一大早去碧翠楼订回来的哦!” 话还没说完,就被轩意宁揪住衣领:“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带我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不儿!是你昨天死活不告诉我你的住处啊,”霍枭颇为无辜地摊手,“难道要我拖着你去开酒店吗?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知道的,那些小报记者真的很嘴贱,你要是不在乎看到什么轩少酒店夜会霍总干柴烈火,霍总雄威一夜七次晨起神清气爽之类标题的话,其实我们下次也可以试试……” “拿签合同来威胁我,又把我送回这里来气我,霍枭,我自认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何必苦苦相逼。” 6、黑欧泊 “我怎么苦苦相逼了?”霍枭殷勤地给轩意宁盛了一碗鱼片粥,“我给你的鸽血红卖出了天价,然后不签合同只是好奇你为什么撤下那条项链,我还准备买的呢!最后你喝醉酒了差点被人非礼我舍身救了你,热心送你回家结果你就不告诉我你家住哪,我只能把你带到这来了。” “我救了你哎。”霍枭语重心长地把鱼片粥放在轩意宁的面前——对轩意宁之所以为什么会被人非礼的原因只字不提。 轩意宁冷笑一声:“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好说好说!”霍枭人前酷哥形象一扫而空,冲着轩意宁嘿嘿一笑,“也不用那么谢,只要给我看看那件欧泊就成。” “你对那条项链究竟有什么执念?”轩意宁皱眉看着霍枭。 “因为它真的很漂亮呀,作为一名合格的珠宝商,对美的事物有着锲而不舍的追求,难道不正是他难能可贵的敬业精神的体现吗?”霍枭眨巴眨巴眼。 轩意宁:“……” “就当是我为你拍下天价鸽血红的一点点奖励,ok?”霍枭那双锋利又深邃的黑眼眸摆出一副狗狗眼的可怜样,实在是让人觉得惊悚。 这事儿真是没完没了了。 “看项链可以,”轩意宁放下汤匙,“但是我的下一场拍卖会,你必须买下两千万的东西。” 霍枭:“……轩少爷,讨你开心是真的贵啊……” 轩意宁冷笑:“你从轩家占走的便宜可不止这点儿。” 霍枭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点头:“成交!” “那走吧。”轩意宁立刻放下勺子。 “吃饱了?”霍枭震惊地看着只被吃掉半碗的鱼片粥,“你属猫吗?” 然后轩意宁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十分钟内风卷残云地吃完了整桌早茶,心里默默给霍枭那张明星脸上画了一只大大的猪头。 一个小时后,霍枭如愿以偿地站在了那条黑欧泊项链的面前。 “你说这块神奇的黑欧泊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啊?”霍枭戴着手套,捧着那块巨大的欧泊项链坠子,在灯光好奇地变换着角度看里面折射出来的彩色光线。 “作为一名合格的珠宝商,在看到实物以及实物旁边的证书后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我也觉得很神奇。”轩意宁紧紧盯着霍枭,无不嘲讽。 “噢,那这肯定是真的了。”霍枭对轩意宁的嘲讽攻击免疫,迅速提炼出中心思想。 “那到底是为什么被撤下来呢?”霍枭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因为来历有问题?” 轩意宁面若冰霜,无奸不商,这狗东西变着法子想套自己的话。 “可是看上去确实是老物件啊……”霍枭见轩意宁不搭话,继续研究,“以我浅薄的鉴宝知识,我觉得它就是老东西!” 确实,这也是轩意宁的困惑之处,工艺是老的,且无论是造型还是镶嵌特点都符合十九世纪初维多利亚时期珠宝特点,甚至还通过了老化痕迹测试,可就是这么一件无论是工艺上还是宝石本身上都无懈可击的珠宝,为什么会有一个完全不符合逻辑的珠宝故事。 这是为什么呢? 轩意宁的苦恼被霍枭的话激活,没好气道:“是的,如果你再仔细一点,还能发现这件珠宝是由一个左撇子珠宝工匠完成的。” “哦?”霍枭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判定,突然文绉绉地来了句,“愿闻其详。” “没有什么详,从镶嵌上左右留下的痕迹有轻微轻重区别看出来的,”轩意宁拿过项链放回白丝绒台上,然后盖上玻璃盖锁好,“霍总请回。” 霍枭显得有些意犹未尽,眼睛黏在那条项链上恋恋不舍:“好吧,那就有缘再见。” 轩意宁做了一个“请”(快滚)的手势。 “对了,”霍枭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十分认真地说,“你的那个姓欧的助理泡的咖啡很好喝,但是麻烦下次不要放奶,我年纪大了有些乳糖不耐。” 轩意宁:“……” 欧楚声:“……” 半岛尖沙咀的一座高级公寓中,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背靠着玄关。坐在一把单人沙发里,他仿佛在欣赏露台外的维港美景,但事实上他什么也看不到,因为整套房子里所有的窗帘都被拉得严严实实。 这个男人叫周成青,是如今港城o记最高指挥官,虽然才四十二岁,却已经是令港城黑恶势力闻风丧胆的人物。 “咔哒。”沉重的实木门被打开又被轻轻关上,刚进屋的霍枭看到背对着自己坐着的沉默男人,不由自主地行了一个礼,“周sir.” “嗯,”男人只是稍微偏了偏头,然后用下巴朝茶几上散落着的一沓照片努了努,“你辨认一下。” 霍枭快步走到周sir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拿起茶几上的照片,那是从不同角度拍的同一具尸体,颜色惨白,已经开始肿胀,霍仔细审视了一遍所有照片,然后盯着尸体锁骨上一枚看不出来寓意的环状刺青反复研究,最终沉声道:“确定是花环,老花匠的销货人之一。” “对自己人也不手软,真是无法无天,”周成青继而说道,“人是在黑环礁发现的,死了大概有十多天。” “死了大概有十多天……”霍枭喃喃自语,然后轻轻击掌,“啊,这就对得上了!” “什么?” “花环身前经手的最后一件珠宝应该就是那条前两天惹出撤拍新闻的黑欧泊项链,一定是花环哪一步出了差错,这条真欧泊项链被轩意宁发现了问题,都已经上拍卖台了最后还是被轩意宁撤下,老花匠估计也知道出了纰漏,知道这条项链迟早会暴露,同时也是为了震慑其他销货人,于是把花环杀了。” “嗯,对没用的枯枝败叶永远心狠手辣毫不留情,老花匠倒是颇有园丁风范,”周成青双手交叉放在交叠的腿上,是典型的上位者的松弛坐姿,“那条项链如何?” “项链上的珠宝是真的,工艺的话,连轩意宁都分辨不出真假只是说制作人是个左撇子,但是他还是把它撤下来了,估计是别的问题。”霍枭在自己的最高boss面前,心思却悄悄溜号到轩意宁比欧泊更加惊心动魄的脸上。 周成青何其敏锐,立刻扭头看向霍枭:“你确定项链是老花匠的?它是件真珠宝。” “yes,sir!”霍枭正色答道,“首先,根据线报花环最后经手的是一件来自英国的珠宝,这件黑欧泊在简介上就说是英维多利亚时期珠宝;其次,老花匠的假珠宝工艺精湛得可以骗过所有顶级鉴定机构,且喜欢给自己的作品编故事,他喜欢做古董假珠宝;最后,这件珠宝是临时上拍的,准备仓促粗陋,或许就是这个原因让老花匠杀了花环。” 霍枭上身前倾,双肘撑在膝头,双手张开仅十指指腹相点,是典型的思考姿势:“老花匠蛰伏许久没出现,这一次却出现一条除了珠宝是真的,其他做旧工艺和编造故事都带有强烈老花匠个人风格的项链,我有一个猜测。” “说。”周成青摸着下巴说道。 “老花匠收了徒,而这次是徒弟第一次独立出货,为了保险起见,老花匠用的是真珠宝,其他则是徒弟自己操刀,目的就是为了看看徒弟的工艺本事过不过关,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制作人是和之前不一样的左撇子,因为不是老花匠而是徒弟做的,但是这徒弟一定是哪里出了纰漏,被轩意宁看出来了。” “轩意宁好胆识,一件有权威证书的珠宝也敢说撤就撤,”周成青的话听不出是褒是贬,“当初,轩家那件事如果是他来处理,或许又会是另一个结果。” 霍枭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当初,轩听雷就是害怕轩意宁知道这些,才逼我同意按照他的计划来买下轩氏珠宝的。” “轩听雷不愧商业老手,算无遗策。”周成青这次是发自肺腑的赞叹。 “甚至包括算到轩意宁恨我……”霍枭想到轩意宁那双淡色的,无波无澜的眼睛,心里蓦地酸楚。 听到这里,周成青伸手拍拍下属的肩膀,笑道:“rex,被市民误解也是做好警察的必修功课。” “轩家之前的事儿再加上这条项链,轩意宁不会善罢甘休的,老花匠的珠宝还在他手里,”周成青吩咐道,“跟紧轩意宁,必要的时候特许你采取一些手段。” “yes,sir!” 7、黑欧泊 周成青走后,这套空荡荡的高级公寓又恢复成以往沉默而冷淡的样子,霍枭洗完澡擦干头发走进一间房门安着指纹锁的书房,推开一层伪装成墙壁的木板,一张白板出现在墙壁中央。 老花匠的名字被写在白板的正中央,旁边画着一个问号,表示没有该人的任何信息。老花匠之下画着四条线,每一条线的末端分别写着“毒牙”“花环”“纽扣”和“鱼仔”,其中“花环”的名字上已经被贴了一张调查出来的生活照,照片被画上一个红色的叉,代表他死了。而“鱼仔”的名字上却被写下一个大大的“失踪”。 老花匠的上方也画着几条线,每条线上都有一张珠宝的照片,是他们目前发现的所有老花匠出品的珠宝,其中有些照片被风骚地画上蓝色的星辉,意思是这些已经落入警方囊中——说具体一点就是落入霍枭手里。 霍枭拿出一张黑欧泊项链照片——还是他在拍卖会上偷拍的——啪地一下拍在白板上用磁石固定,似乎这样还嫌不够,又在这条项链照片旁边画了一个红色的爱心。 然后再在老花匠的名字旁边画上一条黑色水平直线,末端写上“徒弟”二字,然后又在“徒弟”二字旁边继续画了一个重重的问号。 霍枭叉着腰抬头看着白板郁闷至极,如今几年过去,警方只知道了一个“老花匠”的名号,也只掌握了如何鉴定老花匠出品的假珠宝——甚至连这一点都要感谢轩意宁的母亲檀溪的贡献。 然后呢?人家不仅日进斗金杀人如麻,甚至还收起了徒弟! 而他们连老花匠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这简直是港城警方的奇耻大辱! 霍枭脸色阴鸷,狠狠一拳砸到旁边的白墙上。 这时,霍枭的手机响起,霍枭扫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阿诺”然后按了接通。 “怎么样?” “老大,搞定了!” “现在送过来。” “啊……可是现在……好晚了噻……” “请你吃宵夜。” “好嘞!半个小时后老地方见啊老大!不见不散!” 港城是著名的不夜城,时至深夜,铜锣湾依然车水马龙,各家宵夜大排档上食客满满,脖子上搭着擦汗毛巾身着旧衫踩着人字拖的老板正拿着小本龙飞凤舞地记着食客们的点单。 明记大排档上,老板一边疯狂记单一边擦汗。 “一个避风塘大虾、一个炒花蛤、一个深海鱼煲、一个炸鸡,一盘干炒牛河……唔……”李诺背菜谱似的点完爱吃的菜后开始陷入选择困难,“再来两杯冰柠檬红茶!” “一杯就好,”霍枭冷酷拒绝,“你点那么多吃得完吗?” “吃不完就打包嘛,反正明天周六不用上工!”李诺回答得十分理所当然。 “所以东西呢?”上菜了,霍枭看着几乎埋进大虾盘里的李诺,煞风景地问道。 李诺艰难地从香酥诱人的避风塘大虾里抬起头,然后再艰难地腾出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小信封塞进霍枭的手里。 “其他事情呢?”霍枭仿佛是个无情的任务打卡器。 “搞定啦搞定啦,u盘在里面,你插上电脑就可以用!”李诺满嘴油渣和大虾,口齿不清道。 “你好好学学怎么吃东西吧!”早晨刚刚领略完轩少赏心悦目的进餐卓越风姿,再回头看看自己的小弟一百年没吃过饭的样子,霍枭深深叹了口气,感慨由奢入俭果然很难。 “我靠!”李诺不干了,“你知道我今天奔波劳累一天到现在都没吃上一口正经饭的感受吗?!” “收声,吃你的。” 铜锣湾是永无暗夜的,同样灯火通明的还有港城半岛上的旺角,同样是热闹,但是旺角就显得烟火味儿味满满。轩意宁乘着巴士吹着港城潮湿的晚风坐到花园街,去楼下何伯家点一碗云吞面外加一份新鲜酥脆的炸鱼皮打包上楼,满足感并不亚于早晨的碧翠楼。 不大的简易餐桌上,除了那碗云吞面和一份炸鱼皮,还散落着几张黑欧泊项链的照片。轩意宁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面,一边皱眉看着桌上的照片。 欧泊没问题,证书没问题,要想弄明白这条项链,就只能从送拍人下手,可是这人他今天在退还项链的时候已经见过了,是个叫查理的混血大叔,坚称这就是自己家的祖传珠宝,为了增加可信度,还和轩意宁瞎扯了一通半真半假的家族秘辛。 轩意宁一边听这半鬼佬瞎扯,一边在内心给这人的身份上画了一个叉,一定是有人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封口不说的,如果可以查到谁给他的钱,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只是很可惜他没有这个权限,而自己对这款项链的真假全凭直觉猜测,连报给警方去查的理由都没有。 假珠宝,他那日在霍枭的车上说的没错,他最讨厌的东西有三样,拍照、人多和霍枭,但是假珠宝,那是不共戴天,是血海深仇,不是区区一句“讨厌”能够概括得了的。 当年就是一套稀有的假黄钻珠宝,害得轩氏珠宝集团名誉扫地,濒临破产,父亲轩听雷由此重病不起,之前称兄道弟的商业好兄弟全都隐身不见,唯有刚继承万贯家财回到港城的霍枭有意愿盘下轩氏。 可是这个所谓的富商霍枭对珠宝却一窍不通。 轩意宁还记得在自家客厅第一次见到霍枭的样子,他一身质地绝佳的灰色西装,打着风骚的酒红色领带,一脸玩世不恭地瘫在沙发上。 轩意宁憎恨这个趁火打劫的人,连同他那张英俊锋利的脸也觉得丑恶无比,这个丑恶的人懒洋洋地说:“我呢,实话,就是什么也不懂,但是我有钱,我只是想买个产业来港城站稳脚跟罢了,所以买什么不是买呢轩老板,既然都一样,我当然要买最物美价廉的啦!” 物美价廉,轩家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轩氏珠宝集团,就被人一句轻飘飘的物美价廉概括完了。 轩意宁坐在父亲身边,恨到指甲掐进掌心。轩听雷彼时查出重病,他和父亲都无力去收拾轩氏珠宝那时候的烂摊子,卖掉是最稳妥的方式。 霍枭对珠宝是一窍不通,但是在压价上却是一把好手,最终轩听雷在债主的逼迫中,垂死之际不得不接受霍枭令人咋舌的低价,甚至害怕爱子轩意宁独守空屋无力应对债主,要求霍枭加钱把轩家位于葵山的半山豪宅揽云轩一同收去,把轩家全部债务涤清,让轩意宁无所顾虑地活下去。 霍枭这一手赚得盆满钵满,港城传奇珠宝大亨油尽灯枯,享誉港城近五十年的轩氏珠宝就此易主。 轩意宁摊开手,生命线事业线爱情线全都被一道道伤痕分割得支离破碎。 当年那个整个掌心被掐得满是鲜血的苍白年轻人已经长大,伤疤早已愈合,当初对霍枭刻骨的仇恨似乎已经随着年岁增长而趋于理性,也能够明白父亲轩听雷当年那么做的苦心,只是山峰看上去即便白雪皑皑完美无瑕,地心的岩浆却依然奔涌不息。 那套被鉴定为假珠宝的黄钻首饰被霍枭一并带走,警方即便介入最后也不了了之。 轩意宁盯着照片里的黑欧泊,珠宝是真的,故事是假的,为什么会有人给一件真珠宝杜撰故事?仅仅只是为了让这件珠宝更加值钱? 那为什么不编一个更合理的故事?或者让这件珠宝多参几次展,提高它的知名度?主人到底在着急什么? 又或者是自己想多了,这就是一件为了给张鸣使绊子量身定做的珠宝?不能是假的,因为事关嘉馥得的荣誉,而没看出来这是件假古董,那就纯属张鸣草包了。 真相就是这么简单?轩意宁的指尖轻轻敲着桌子,现在的线索太少,无法支撑任何一个假设。 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从铜锣湾回到港岛中西区的高级公寓时,已经是后半夜了,霍枭脱掉沾上大排档油烟味的衣裤走进淋浴房冲凉,由花洒落下的倾盆大雨打在霍枭健康小麦色皮肤上,形成一道迷蒙的雨雾,勾勒出一具肌肉线条流畅,有力又结实的年轻身体,晶莹的水流从他极黑的头发落下,越过高挺的鼻梁,又重重砸到锁骨上蛇头造型的刺青上,蛇头怒张,露出尖尖的毒牙。 这是一套位于港岛中西区西半山道的高层公寓,视野很好,可以直接看到维港美景,可见主人买房之品味及惊人财力。 港城民众,尤其是适龄少女对新一代珠宝大亨霍枭均有诸多幻想,小报数次报道霍枭甚至超过一众老钱贵子和影视明星,被评为最想嫁的港城新贵。原因嘛很简单,英俊多金,潇洒倜傥,杀伐果断,总而言之就是全方位360度满分,被评为看一眼就让人愧疚地觉得欠他至少一对龙凤胎的男人。 甚至有当红小花直截了当地表白:嫁人自然要嫁霍总这样的男人才够有安全感。 事实证明,想象中的男人才是最完美的。 此刻,被认为360度一百分的霍总刚从浴室冲凉出来,穿着不值钱的棉质白t和黑短裤,光着脚走进卧室,然后盘坐在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的卧室地板的一角,那里放着一张巨大黑色拼图毯,拼图毯上零零散散放着很多拼图碎片,甚至没有对照图,因此被拼好的那一小块区域和海量的拼图碎片相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霍枭显然是一个非常有耐心(无聊)的人,他拿起一块拼图仔细比对,然后果断地放在他认为对的地方。他身后亮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开着一个实时监控画面,是一栋老旧唐楼里的一间公寓的门口,破旧的木门看上去不堪一击。 想到轩意宁就睡在这扇门后的小房子里,霍枭整颗心都柔软起来,像是一颗梅子被泡进可乐,泛起带着青涩香气的细腻泡沫,酸软的液体将他淹没,然后将他溶解。 而城市的另一角,一间阴冷空荡荡的地下室里,一个人正低头跪在水泥地上,他的正前方有一把陈旧的木椅,椅子上坐着一个威严的人。 8、黑欧泊 “知错了吗?”坐在椅子上的人问道。 “知。”跪在地上的人垂着头,但跪得笔直。 “我教你那么多,对你那么好,你呢?”坐着的人“啪”地一掌拍在木质扶手上,“生怕你出差错,特意给你一块老黑欧泊当你出师作品,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我做出来的刚玉、祖母绿还有钻石,都是能通过权威检测的。”跪在地上的人颇有些不服气。 座椅上的上位者冷笑一声:“怎么?觉得我多此一举了?” “不敢。”说是不敢,口气却一点也不软。 “这是你第一件独立作品,万一被发现呢?你有没有想过被发现的后果?” 跪在地上的年轻人沉默不语。 “我不想再多说,”座椅里的上位者身影瘦削,如同一把未老宝刀,他声音威严冷厉,“该受什么罚,你自己清楚。” 第二天是公休,轩意宁因为头晚熬了夜,早晨就稍稍贪睡了一会儿,等穿衣洗漱下楼坐进何伯家的面馆里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何伯,麻烦一碗鲜虾云吞,谢谢。”轩意宁对老板何伯说了下想吃的东西,然后找了张空桌坐下,开始认认真真地擦桌子。 “轩少早啊!” 轩意宁感觉一片乌云朝自己笼了过来,然后这片高高大大的乌云就出现在了自己对面的椅子上。 轩意宁:“……”立刻收回擦桌子另一端的手。 “麻烦老板,两份牛肉面转丁,再各加一份鱼蛋!”霍枭倒是毫不在意,一条手臂撑着桌子托着腮,笑嘻嘻地看着轩意宁。 何伯给端来云吞,轩意宁立即起身端起准备换桌。 “哎?轩少,就这一张空桌,你要去哪啊?”霍枭奇道。 “去不会影响食欲的地方。”轩意宁头也不回。 “不会吧,我这么靓仔,怎么会影响食欲呢?”霍枭不解,问坐在他身边的李诺,“我今天靓仔吗?” 李诺:“……”您就非得犯这个贱? “我就是觉得好巧,突然想来买束花,就恰巧肚饿想起来还没吃早餐,随机走进一家店又偏偏遇到轩少,咱们是真的有缘分啊!”霍枭感慨。 两碗加了鱼蛋的牛肉面“哐”地一下砸在桌上,何伯看透一切的沧桑声音从二人之间飘来:“后生仔,你蹲在街角蹲了三个钟,终于肯点餐啦?其实你是狗仔队吧?” 霍枭:“……” 李诺:“……”槽点太多,不知该先从哪个角度吐起。 轩意宁的背影明显地僵了一下。 霍枭知道再玩下去一定会玩脱,立刻收起刚才浮夸的演技,转为利诱:“轩意宁,我有你想要的东西。” “哦?”轩意宁回头,“可是我想要的是你离开。” 霍枭噎了半天,然后缓缓夹起一颗鱼蛋吃掉,平复一下心情,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到轩意宁面前:“我真的有你想要的东西。” 一分钟后,这张可怜的小桌子上终于勉强恢复平静祥和的吃饭氛围,霍枭和李诺在一旁埋头猛吃,而轩意宁则开始仔细研究那张纸。 “你从哪得来的?”轩意宁皱着眉盯着霍枭,仿佛下一秒就要打电话给警署举报这人行为不端,涉嫌侵犯他人隐私。 霍枭立即识趣地举起双手:“首先,这都是正当途径搞来的,其次,我知道你想查,最后,我是诚心想帮你。” “你诚心?”轩意宁冷笑,“那我真要谢谢你这位大佬一大早带着小弟来堵我了。” “哎?话不能乱讲,什么小弟不小弟的,我是正经生意人,珠宝公司的总裁!”为了增加自己的可信度,霍枭用手肘戳了戳正在喝汤的李诺,“叫我,快!” 李诺努力吞下面汤,一脸懵逼:“老大?” 轩意宁:“……” 霍枭:“……” “再给你一次机会!”霍枭扣下李诺伸向冰红茶的手,咬牙切齿。 李诺反应极其敏捷,立刻坐姿笔挺地狗腿道:“霍总!” “看!”霍枭十分满意,“生意人!” “你为什么帮我?我为什么要查这条项链?”轩意宁眯了眯眼,“还是说其实是你想查但又不懂行,想借我的手帮你?” “霍枭,你为什么那么执着这条项链?” “因为……”霍枭看着轩意宁,诚恳地说,“在商言商,我当初因为一套假珠宝得以买下轩氏,我不想到时候又因为假珠宝不得不卖掉轩氏。” 轩意宁:“……” 轩意宁不知道这几年里霍枭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自从买下轩氏后,除了苦心经营让轩氏起死回生重回正轨以外,霍枭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自己面前惹人嫌恶,似乎和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让人恨他不可。 “怎么样,”霍枭敲了敲桌,“有兴趣一起出个差吗?” “没兴趣,项链是真是假和我有什么关系?”轩意宁起身走人,明明的港岛炎炎夏日,他的声音却仿佛结了冰。 “哎?你至少把早餐吃完啊?浪费粮食不好啊轩少!” 轩意宁走得很急,一边走一边低头在手机上打字。他的记性很好,记住了那张纸上的重点内容,那是一张查理的银行流水单,除了零零碎碎的日常收入支出外,上面有一笔十分扎眼的来自英国爱丁堡的大额汇款,汇款人叫琳达·安图尼斯,轩意宁在手机备忘录里快速打下琳达的汇款行地址,然后查了查航班,去爱丁堡最近的航班是晚上七点,还有时间! “你负责盯着他,有什么动向及时向我汇报。”霍枭看着轩意宁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对一旁的李诺吩咐道。 “不是我说,老大,”李诺抢过冰豆奶,“你俩隔着血海深仇呢,没缘就别硬凑了。” “嘁,”霍枭白了李诺一眼,“你懂什么,缘分天注定不如自己去打拼,年轻人,我们港城人不畏艰难险阻的拼搏精神你是一点也没继承到啊!走了!” “啊?老大你去哪?” “有事!” 轩意宁住的旺角花园街是老城花市,里面各色鲜花争奇斗艳价格却十分亲民,是港城人民买插花的好去处。一个衬衣西裤身高腿长的帅哥晃晃悠悠地走在花市里,目不斜视地走过那些玫瑰百合天堂鸟帝王花,停在一簇素净的白玫瑰面前。 “老板,唔该,九十九朵白玫瑰,要最靓的哦!”帅哥戴着遮了大半张脸的墨镜,看不清容颜,但是出手阔绰,连零钱都一并送给了老板,算作帮他选出“最靓”玫瑰的酬劳。 一个小时后,霍枭在敬园里拾阶而上,今天不是什么特殊节日,敬园里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他抱着一大捧白玫瑰,慢慢走到几乎是最高的那一层,然后顺着各色墓碑走到一块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前,掏出手帕仔细将墓碑上因为前几日台风大雨留下的污渍擦干净,再把那一大捧玫瑰放在黑色的墓碑前。 霍枭看着墓碑上两个正笑吟吟看着自己的黑白人儿:“檀姨,轩叔,我来看你们了,九十九朵玫瑰送给你们,祝你们长长久久啦。” “托您二位的福,一切都进展顺利,我也一直看着宁宁,让他远离这一切,不过宁宁很聪明,想瞒着他其实很难。” 霍枭似乎有些累,原本一直高大挺拔的身姿有些垮,他一屁股在墓碑旁坐了下来,歪着头靠在墓碑边,捡起一根刚刚在清理墓碑时拔掉的狗尾巴草放在嘴里。 就这么望着灰白的天,沉默地嚼了好一会儿狗尾巴草,霍枭才开口:“对唔住啊轩叔,我总觉得宁宁还是没有放下一切,我天天缠他希望能试探出他的一点意思,但是他好防备我。” 霍枭双臂搭在膝头,低下头苦笑一声:“也对,现在这个情况,他不杀我已经算他脾气好了。” “有句话,我一直不敢和二老说,”霍枭使劲嚼着狗尾巴草,“但是二位就在举头三尺处,我想瞒怕也瞒不住。” “檀姨,轩叔,我好中意宁宁,却又不能让他让别人知道分毫,我只能一身刺地惹他讨厌,他越讨厌我我就感觉越安全,”霍枭抬起头,望着天,“我害怕那人知道我喜欢他,害怕那人因为我的喜欢猜出整个计划,害怕他因此遇到危险。” “可是,他现在孤身一人,我更害怕如果哪天他病了,受伤,连在手术室外给他签字等他出来的人都没有。” “呸呸呸!我在说什么垃圾话,”霍枭使劲打了自己一巴掌,“宁宁健康长寿!” 霍枭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我希望他能多吃饭、多交朋友、多运动,他受了那么多苦,那么多那么多的苦,之后的生活我只是希望他能健康幸福快乐,能有一个人可以每天对他说早安,午安,晚安。” “哪怕那个人不是我,我也愿意。” 敬园松涛阵阵,海风吹过青翠的松柏,吹过纯白的玫瑰,吹过黑色的墓碑,也吹过霍枭闭着眼睛的漏出一丝疲惫的脸,仿佛轩氏夫妇对霍枭温柔的抚慰,告诉他,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轩意宁回到公寓关上门,立即开始收拾行李,一阵风吹开窗帘,吹拂过轩意宁的发顶,仿佛一只温柔的手,怜爱地揉乱青年柔软的栗色头发。 9、黑欧泊 和夏季在热浪和雨水中反复煎熬的港城不同,爱丁堡的夏季晴朗凉爽,以至于轩意宁一出机场就打了一个喷嚏。长途飞机让人倍感疲惫,轩意宁裹着毯子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奇怪的是,向来睡眠轻的自己这次在飞机上居然睡得那么好,连送餐的响动都没能惊醒自己。 抬脚刚走几步,一阵眩晕袭来,轩意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有力的臂弯接住,然后被牢牢禁锢在一个男人的怀抱里,一股这段时间出现频次非常高的松针冷香与木质焚香的味道瞬间把自己紧紧包裹住。 “饿了吧?那么久没吃东西,估计低血糖了。”一块三明治和一杯巧克力奶被怼到自己面前,轩意宁顺着手臂望过去,果然是霍枭。 “好好好,是我死皮赖脸是我阴魂不散!”诡计多端霍枭先把轩意宁想骂的话抢着说了,好让轩意宁无fuck可说,“但可恶该死的是我,肚子可是你自己的,一会儿饿晕在大街上,那咱们估计要直接无功而返了。” 轩意宁抽了抽嘴角,接过三明治和已经给插好吸管的巧克力奶,道:“直接去汇款行吧。” “没问题,感觉轩少这小身板不太抗冻啊!”霍枭说着就脱下自己的外套往轩意宁身上裹,明明穿在自己身上剪裁合身的风衣,才降落到轩意宁上空就已经有一种oversize的时尚感。 “不用。”轩意宁快步向前伸手拦车,用英文报了目的地。 黑色的出租车在城市中行驶,车窗外是爱丁堡的城市街景,古老的建筑比比皆是,路是多少个世纪以来始终没有变过的石头路,车辆因此没法开得很快,人则在这种路面带来的颠簸感中摇晃。 轩意宁始终望着窗外一言不发,憋得健谈的司机不得不用苏格兰口音浓重的英语和伙伴吐槽:“嘿!老伙计,我拉了一对正在斗气的小情侣!” 霍枭偷偷瞧了一眼轩意宁,发现他对此言论无动于衷,似乎陷入别的时空,根本看不到听不到眼前的一切。 轩意宁看着熟悉的街道和建筑,这是自己第二次来爱丁堡,上一次来还是在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和母亲檀溪,一位当时已经颇有名气的新锐珠宝设计师,一起来爱丁堡采风。 那时候自己还只是个懵懂少年,对整个世界都新奇不已,爱丁堡的天气阴晴不定,他记得那次自己和母亲在爱丁堡看一场盛大的复活节游行时,天空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游行的马群受惊开始奔跑,人们四处逃散,自己和母亲檀溪也被冲散。 一匹失控的马朝吓傻的自己冲了过来,然后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个戴口罩的黑衣男人,一下扑向自己,二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堪堪躲过马儿有力的蹄子。 事发突然,自己记不得太多,只记得那人真的很勇敢臂弯很有力,但是救命恩人姓甚名谁甚至长什么样子,轩意宁统统不知道,只知道他也是个中国人,说着带着些微港城粤语口音的柔软英语,让人感觉安心又亲切。 “快去吧,你的妈妈在前面桥头找你呢。”他记得那人对他说,声音温柔,隔着口罩都能让感觉他在笑。 这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对轩意宁影响深刻,他喜欢高大有力说话温柔文雅的男人,甚至每一个高个子港城男人说英语的时候,他都会仔细倾听,似乎在自己的潜意识中,他还没放弃寻找那个曾经救过他命的人。 “哎?那老家伙嘀嘀咕咕说啥呢?”霍枭大大咧咧地问道,“所以我只能跟着我们轩少啊,我不通英文啊!” 轩意宁:“……” 首先就排除霍枭。 “不会说英语就敢直接买来爱丁堡的机票,霍总胆识的确过人。”轩意宁一腔愤懑,毫不犹豫地直接朝霍枭开火。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霍枭十分诚实。 “看得出来,从买我家公司这件事上看,霍总赌运还不错。”轩意宁凉凉道。 霍枭:“……”论斗嘴,没人赢得了轩意宁。 “你不通英文,为什么能精准地找到那页载有重要信息的银行流水?”轩意宁问完就开始觉得自己真的蠢。 “因为,”霍枭理了理自己根本没乱的衣领,正色道,“霍某不才是个总裁,可以奴役公司里那些懂英文的员工帮我看!” 轩意宁表情淡然,霍枭的嘴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虽然霍枭看上去从来没有个正型,但是轩意宁从来不信霍枭耍的活宝,当初他在自己家沙发上,是如何冰冷而毫无人情的逼迫轩听雷让步的样子历历在目,他是一条外表华丽的鲨鱼,冰冷残忍嗜血无情才是他的真面目。 包括这次来爱丁堡,这头鲨鱼打得一手好算盘,拿到银行流水就是拿到了遥控自己的遥控器,但是他又谁也不信,所以默默跟来,直到下飞机才露面好让自己没得选,然后利用自己在这里给他跑腿。 “到了。”轩意宁话音落下,车也随着跟着缓缓停下来,俩人都没有什么行李,跨越八个时区仿佛只是跨过一个维港,搞得开车的大叔一腔撮合热情都无处释放,只得在霍枭潇洒给钱的时候对二人致以最诚挚的祝福:“小伙子,媳妇儿生气就扔床上去啊,男人嘛,一夜五次比啥都强!懂不?!” “好说好说……借您吉言!”二人在车边友好握手鸡同鸭讲半天这会儿,轩意宁已经走出去至少十米远了。 既然是托人办不光明的事,自然是要避免转账留下自己的账号信息,而如果是拿现金汇款,英国人基于对银行个人隐私保护的信任,不会大费周章特意远离自己熟悉的地方去汇款,况且,相比被发现的风险,拿着现金去别的区域明显更加危险。 轩意宁抬头看着眼前的这座小小的银行营业厅,然后左右看看四周破旧的建筑物,这是个老城区,看上去不像是会住一个有钱贵族后裔的地方。 “哇,这里好破!”霍枭踱着步走过来,有些嫌弃地避开路上被雨水泡得发胀泛白的垃圾。 “走吧。”轩意宁说道。 “啊?为什么?”霍枭大吃一惊,“我们不是刚下车吗?!” 轩意宁看了满脸写满清澈的愚蠢的霍枭:“要不然呢,总是有办法的霍总,你觉得我们应该端起一架冲锋枪,冲进银行,逼银行职员告诉我们汇款的人是谁吗?” 霍枭愣了一瞬,然后乌黑的眼睛越睁越大,仰天长叹:“我的天呐,轩意宁居然会开玩笑!” 轩意宁走到街头拐角处一家小报亭,买了份报纸和一包烟,找老板借了个火,然后和老板开始吐槽起最近的天气来。 聊得热络起来后,轩意宁说自己是来找一个老朋友,不过这里的小巷太多他分不清楚路,只得先来根烟冷静一下,顺便问问老板哪种地图比较好看。 “你要找谁,直接问我啊!”这个络腮胡的典型苏格兰男人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泛红的脸颊证明他今天已经喝了不少威士忌,正处于渴望帮助可怜的外乡人的顶峰状态,“不吹牛,这里方圆十里,我全认识!” “哦是吗?”轩意宁显得有些犹疑,“要不我还是……” 老板肥胖的大手一把按在轩意宁修长细瘦的手背上:“年轻人,不要乱花钱,问我!” 霍枭盯着那只肥手,然后使劲咳了一声,拿着一枚零钱用手使劲戳了戳报亭里的报纸。 “那是你男朋友?”老板问。 “不是,不幸同路而已。”轩意宁答。 霍枭在一旁把刚买的报纸翻得震天响。 “感谢您的慷慨帮助,请问琳达·安图尼斯住哪?”轩意宁趁着老板正义感爆棚地和霍枭虎视眈眈地对望,抓紧发问。 “哦,她啊……”老板听到这个名字,暂时放下和那个英俊但不面善的高个年轻男人五分钟前结下的私人恩怨,脸上浮现出一股耐人寻味的表情,“那个女人不见啦!” “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轩意宁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波动。 “你其实是她的债主吧?”老板有些同情地看着眼前这个衣衫单薄却看上去昂贵的漂亮亚洲年轻人,“她说她中大奖变成大富婆了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然后就不见了。” 轩意宁:“……” 霍枭沉了沉眉,老花匠果然利落,一件珠宝出了事,从花环到他委托的卖家全都要赶尽杀绝。 “那您知道她住在哪吗?”轩意宁又掏出一张纸币,随意指了一本老板报亭里的杂志。 “她家很好找,你顺着这条路走到第一个路口然后右拐,那幢最破的绿房子就是了!”老板拿出轩意宁要的杂志,有些意味深长,是本gay刊。 “她一定欠你不少钱吧?”那醉醺醺的老板凑近轩意宁,看着他精致漂亮的淡茶色眼睛说道,“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我看到她就打给你……” “咳咳咳咳咳……”霍枭又不知道抽哪门子疯,突然在一旁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憋得脸红脖子粗有气无力地艰难挤出一个字,“水……” 轩意宁有些无奈地向老板点头致谢,然后拉着他直奔旁边的小超市。 霍枭打开矿泉水猛灌一气,憋了半天才难以置信地感叹:“草,这特么居然是瓶气泡矿泉水……” 轩意宁撇了一眼霍枭手里矿泉水瓶上大大的“sparkling”,然后无视眼前人的痛苦,直接切入主题:“报亭老板说给查理打钱的琳达·安图尼斯不见了。” “啊?” “但是告诉我了她家在哪,我们去看看。” 数分钟后,霍枭跟着轩意宁站在那幢绿房子前,用“幢”来形容它多少是有些勉强,它仿佛是利用左右两边的小楼外立面拼拼凑凑搭出来的房子,却又刷上一层绿油漆,努力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颓败的尊严。 “看来是好几天没人在家了。”霍枭捡起地上一张过期的报纸,又稍微翻了翻绿房子的大门上已经半满的信箱。 “线索断了。”轩意宁平静地看着远处天际翻滚的浓云说道,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事情只是巨大冰山不慎露出海面的一角,而自己恰巧看到了这个角,或许,父亲的谜案也与此有关。 只是目前这个情况,似乎里真相又远了一点,轩意宁有些低落。 这时,街角传来一阵悠扬的苏格兰风笛声,几个穿着传统苏格兰格子裙抱着苏格兰风笛的男人从拐角处走出来,紧随其后的是浩浩荡荡的举着彩虹旗帜和身着五颜六色彩色服装的人群。 10、柏林铁 苏格兰风笛打头,奇装异服的男人女人以及很难界定性别的人们在喧天的音乐声中载歌载舞,还没等轩意宁反应过来,一个穿着金色紧身丁字裤的高大白人男人像抓小鸡一样一把将轩意宁拽进队伍里。 巡游的队伍,狂欢的人群,几乎是当年情景的重现!轩意宁被队伍裹挟着往前走,似乎只是一瞬,霍枭的身影就已经被远远甩在后头,消失不见。 在如同万国旗一般飘荡的彩虹色衣袂之间,轩意宁似乎看到霍枭阴沉的脸色,还有如同墨冰般的眼。 他不会英语,他可以自己回到港城吗? 轩意宁被人带得翩翩起舞,心里却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个疑问。 远处的浓云终于翻滚到头顶,大雨突至,狂欢的人们要么更加兴奋疯癫,要么开始四散躲雨,轩意宁感觉自己被卷入一场根本没有方向的洪流,一个奔跑躲雨的人狠狠地撞到他,轩意宁怔愣地感觉时空开始交叠,同样的冰冷雨幕之中,烈马的嘶鸣和人群的尖叫让他不知所措,他被撞击,然后开始倒地,时间被拉长,他仿佛在经历一场漫长的回放。 轩意宁看见一个穿着黑风衣的高个子男人,如同一柄利剑,利落干脆地劈开纷乱的彩色洪流,朝自己呼啸而来,毫不犹豫地揽住即将倒地的自己,然后如愿以偿地将飘飞的黑风衣裹在自己身上,那股松针的冷淡和木质焚烧的炽烈味道最终还是染了上来。 “我说,”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跑的,霍枭有些喘,“您老人家能不能不要那么容易就被人带走?!” 轩意宁有些怔愣地看着那双离自己极近的黑眼睛,因为淋雨而微微带着些许潮湿,在瓢泼的大雨和喧闹的叫嚷声中,时空再次交错。几年前,也是这样一双幽深的黑眼睛看着自己,用略带港城口音的英文温柔地安慰自己:“don''''tbeafraid,you''''resafenow.” 陌生的国度,陌生的语言,大雨下昏暗的天光,以及与之极为不相称的奇装异服的人群和喧嚣亢奋的音乐,这些奇怪的元素让轩意宁产生一种奇特的感觉,仿佛自己一直苦苦坚守甘愿自缚的茧,就这样,被眼前紧紧抓着自己肩膀的英俊男人不由分说地撕破,然后蛮不讲理地闯了进来,带着一身匪气和水汽,告诉自己:看,下雨了,春天到了。 “我们也跑吧。”轩意宁看着霍枭那双漂亮的黑眼睛,没头没脑的提议道。 霍枭挑了挑浓黑的剑眉,什么也没问,斩钉截铁地应道:“好。” 于是霍枭拉起轩意宁,逆着那道彩色的洪流跑了起来,直到跑进一个大型的建筑物里,他们惊讶地发现这里居然是一个室内中古饰品集市。 “哇,看看这些都是什么?!”霍枭就近走到一个摊位前,拿起一对镶着珍珠的耳环,“咱们这是来到魔龙的宝藏堆了吗?” “欧洲特有的中古小集市,摊主会拿一些廉价的小首饰或者纪念品什么的出来卖,不过大多数都是假的。”轩意宁双手插在风衣衣兜里,不得不说霍总裁的风衣确实不错,柔软暖和还防水。 “哦?那我可要好好逛逛了!”霍枭兴致勃勃,有些淋湿的黑衬衣勾勒出他宽阔的肩,顺着背脊上流畅紧实的肌肉线条下去猛地收紧的是劲瘦的腰,线条陡然变陡,是…… 轩意宁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所以这对耳环如何?”霍枭晃了晃手里的珍珠耳环,“看上去有些时间了!” “确实。”轩意宁点点头。 被珠宝大拿点头肯定,霍枭眉毛都快飞到天上,刚准备掏钱包就听到轩意宁慢悠悠地接着说:“大概一个月了。” 霍枭:“?” 不是,大少爷您的断句还能不能好了?! “珍珠光泽均匀平滑,过于圆润,天然珍珠不是在真空环境中长成,不可能长出如此完美的样子。”轩意宁一旦陷入自己的专业就会变得极为认真。 “珠宝的迷人之处就在于它的不完美和瑕疵,而人类对珠宝千百年以来乐此不疲的追逐,就是在这种注定的不完美中追求尽可能的圆满。” “就仿佛明明知道终有一死,也要尽可能地绚烂,明明知道注定失望,也要奋起一搏。” 轩意宁样貌清俊,在一众高鼻深目的金发白人堆里,有一种东方特有的优雅隽秀,霍枭一时竟然看呆。 等回过神来,轩意宁已经逛到第四个摊位,拿着一个红宝石项链对着天光,眯着眼睛研究。 摊主是个老头,捏着一撮翘胡子,说这是自己曾曾曾祖母的结婚礼物。 “那老头说什么呢?”霍枭凑过来,也有样学样地眯着眼睛瞅起来。 “你猜?” “那人尖嘴猴腮的,肯定是个大忽悠!”霍枭跳过猜想论证环节,直接得出结论。 轩意宁没有理会霍总裁对人随意发起的人身攻击,只是拿起那串项链,在霍骁面前晃了晃:“你知道这枚红宝石用的是什么工艺吗?” 港城新一代珠宝大亨霍枭看看项链上美丽的红宝石,眨眨眼睛,用问题替代答案:“这项链多少钱?” 轩意宁毫不意外,神色如常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惊讶的痕迹:“这枚红宝石用的素面工艺,也就是弧面打磨。” 霍枭这才接过轩意宁手中的项链仔细研究,红色的水滴型链坠光滑闪亮,没有平时见到的纷繁复杂有棱有角的切面。 “在电灯被发明之前,人们只能靠蜡烛、油灯或者煤气灯照明,”轩意宁垂眼看着那条项链问道,“你觉得人们一般最喜欢在什么场合佩戴珠宝?” “呃……”终于遇到了自己会的题,霍枭抓住机会回答,“晚宴?舞会?典礼?” “对,晚宴和舞会,这些活动一般都发生在夜晚的室内,那时候照明条件有限,为了让珠宝在昏暗的夜晚达到闪闪发亮熠熠生辉的效果,珠宝工匠会极尽可能地创造切割方式,用尽光学折射的力量让珠宝随时随地发光,也就是我们平时说的火彩。” 轩意宁摸了摸那颗圆润的红色石头:“他曾曾曾祖母的年代,可不会大胆到使用这种弧面工艺浪费掉一颗宝石,让女主人在煤气灯下佩戴这种没有火彩的宝石,无异于锦衣夜行。” 霍枭愣愣地看着轩意宁,看着他因为寒冷和疲倦而显得苍白的脸,看着他比珠宝更加精致的五官,他对待珠宝时如此专注和认真,甚至对自己的仇人,也愿意分享鉴别珠宝真假的方法。 究竟有谁配得到他?霍枭想到这名虽然目前不存在,但毫无疑问未来一定会出现的假想敌,心里居然生起一阵汹涌的嫉恨。 “我们先去吃点儿东西吧。”霍枭的手背在身后紧紧握拳,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视线却轻轻落在轩意宁毫无血色的嘴唇上温柔地提出建议。 “好,”轩意宁点点头,可在转身之际,那双浅茶色的眼睛却蓦地一亮,如同星子一般闪烁着奇异的光亮,“等等。” “哎?”霍枭还没回过神,就看着轩意宁朝远处一个小摊位快步走去。 “这是什么?”霍枭看轩意宁在一个小摊前站稳,小心地拈起一枚戒指,一枚没有任何珠宝的黑色金属戒指。 “你觉得漂亮吗?”轩意宁把戒指递到霍枭面前,他似乎就没有老老实实回答别人问题的习惯,在任何时候,对话都是由他来主导,这或许就是他可以在顶级拍卖会上,在那么多身价上亿的买家中却始终占据绝对的谈判优势的原因。 霍枭接过戒指,老实说,这看上去只是一枚不值钱的黑铁戒指,但是这枚铁戒指又有着非同寻常的精细美丽,一根根如丝线般的黑铁,被工匠扎成一朵惟妙惟肖的蕾丝铁玫瑰,经络纵横,分毫毕现,巧夺天工。 “漂亮。”霍枭由衷地赞叹,他本来就对珠宝这种极尽穷奢极欲的石头没有太特别的感情,如今硬汉如他终于看到符合他铁血审美的东西了。 “这枚戒指叫做柏林铁,”轩意宁看着戒指,“铸铁玫瑰造型,戒圈是传统茛苕叶花纹,整枚戒指花纹精美繁复,是真的柏林铁。” 霍枭:“?” 柏林什么? 什么铁? 啥玩意儿? 轩意宁现在已经非常肯定霍枭是个文盲,不再继续无意义的发问,怜悯地看了霍枭一眼以后,就大发善心地开始义务扫盲:“1806年,拿破仑打赢耶拿战役占领普鲁士,随后,普鲁士王室开始反击,男人们全部去了前线,为了支持自己的爱人丈夫父亲情人儿子打赢这场战役,女人们把自己的珠宝捐献给国家作为军费,支持普鲁士的将士们保家卫国。” “作为回馈,普鲁士王室赠予每一位捐献金银珠宝的国民以柏林铁首饰,”轩意宁仔细端详戒圈内部,半晌,终于笑着轻声读道,“goldgabichfuresien.” 霍枭的心如同一万只蝴蝶被同时惊起,蝶翅膀翕合躁动,在他的身体里掀起了滔天巨浪,让人几近溺毙,而那个始作俑者居然略带歉意地朝他笑了笑:“抱歉,古普鲁士语我不会,我用德语发音念的。” 我的天……霍枭觉得自己完蛋了。 檀姨,轩叔,我想我根本没办法接受宁宁被他人揽入怀中…… “那句话的意思是我曾以黄金换黑铁,”轩意宁抬手比作手枪的样子,眯起一只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霍枭:“或许,这一枚戒指身后的珠宝就曾资助过一颗子弹,它穿越过硝烟战场,带着必胜的信念战胜了邪恶。” 那只纤细的、修长的、白皙的手指比作手枪,指尖碰到霍枭左边胸膛心窝处:“嗙!” 11、柏林铁 霍枭的心突然无可忍耐地悸痛起来,痛得他无法动弹,四肢发麻,痛到脑子里一片嗡鸣,似乎轩意宁真的有一颗子弹,在言语之间利落上膛,然后随着一声温柔的枪响击中自己的灵魂。 从第一次见到轩意宁到现在,对这个人到底有多少次动心时刻,霍枭其实已经记不清楚,但是这一次却更加不同,轩意宁的指尖仿若滚烫的岩浆,触碰到脆弱且根本无力阻挡的自己,一点就着。 霍警官开始害怕,很害怕,害怕轩意宁会看到烧成灰烬后的自己的真心。 那就是功亏一篑。 “砰!”一声不知道从哪来传来的巨响。 霍枭迅速惊醒,条件反射般地立刻把轩意宁紧紧抱进怀里,用手和下颌把轩意宁的头紧紧护住,伏倒在地上。 只是一个摊主弄坏了他的爆米花机,虚惊一场。 “小伙子,你男朋友可真爱你啊,要是真有恐袭,刚才他都被打成筛子了你都伤不到一根毫毛!”摊主笑眯眯地盯着从地上爬起来的轩意宁。 “不是,我只是欠他很多钱,他得看着我,不能让我死而已,”轩意宁整理了一下衣服,看不到身后霍枭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 走出集市时,天空已经放晴,轩意宁把风衣脱下来还给霍枭:“回港城吧,这次没找到琳达,估计以后也找不到了。” 霍枭点头。 这趟从爱丁堡回港城的飞机居然难得地人少,轩意宁很明显无法适应这样的极限旅程,淋雨着凉加时差混乱,让他在飞机上直接开始发起了高烧。 霍枭摸了摸轩意宁冰凉的额头,和漂亮的空乘小姐姐打了声招呼,就连人带毯子一把抱到飞机最后一排空座位上躺好,轩意宁很快就蜷成一团,整个人在时空的混沌和体温的起伏中浮浮沉沉。 “他看上去很冷,可是飞机无法为他一个人调高空调温度,我很抱歉。”空乘过来视察轩意宁的情况后,道歉道。 “没关系,”霍枭表示理解,然后整个人也跟着睡到座位上,把轩意宁整个人紧紧抱进怀里,“我会温着他的。” 轩意宁很难受,感觉自己漂浮在太空里,失重让他毫无安全感,太空中刺骨的绝对寒冷让他止不住地颤抖,浮沉之间,每一个星星都在离他远去,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就这样绝望地飘荡了很久,他突然被一颗滚烫的恒星捕获,坠入恒星硬实却又温柔的表面,然后被温暖的恒星层层包裹住。 体温开始回升,灵魂得以栖息,他终于可以放心地沉沉睡去。 轩意宁再次醒来的时候,飞机中正在发晚餐,整个机舱都沉浸在终于可以干饭的欢快氛围中。 高热已经退去,他只觉得很饿也很渴。 一碗汤被放在自己面前,霍枭的声音跟着出现:“热鸡茸汤,已经不烫了,正好现在可以喝。” 轩意宁顺着声音看过去,正好看到霍枭笑吟吟的脸,原本干净的脸居然已经挂上了些微的胡渣,眼底有些泛青,看上去异常憔悴,仿佛他才是那个大病一场的人。 “给你叫了好消化的鱼和青菜,还有橙汁,”霍枭戳了戳自己面前小桌板上放着的餐食,“都温得刚刚好了。” 轩意宁自知自己迷迷糊糊之中一定是受了霍枭的照顾,但又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是拖过自己的餐盘,低声道谢。 “哎,没事儿,我这人就是古道热肠哎!”霍枭把自己重重砸在椅子背上,“轩大少爷,昨晚你可把我给折腾惨了啊……” 轩意宁:“……”就知道完全不能给这人一点好脸色。 “那就烦请霍总以后注意和我保持距离。” 轩意宁退了烧,离港城越近人就越清醒,于是利索地重新展开自己身上的一身刺,扎得霍枭哑口无言。 但是轩意宁会牙尖嘴利地反击了,证明他确实恢复了不少,霍枭悬了一整夜的心,这下也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落回肚子里。他识趣地闭嘴不再招惹这位大少爷,调下自己的座椅,闭上眼睛开始补眠。 昨晚高烧中的轩意宁蜷在自己怀里,一直抽泣着咕咕囔囔地说着胡话。霍枭凑近听了好久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对不起,是我没用,对不起。”生病的轩意宁没有说别的,只是反反复复地道歉。 这些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苦涩的盐,顺着耳朵淌进身体,然后全部洒在霍枭的心脏上,让他的心痛苦地皱成一团。 轩氏被自己夺走以及父亲的去世给轩意宁巨大的打击,更何况他还曾经目击过他最爱的母亲的死亡。 而这里面的每一件事,霍枭都清楚,即便轩意宁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伤害的人,他依然每一件事都参与其中。 因为一个胆大妄为的珠宝造假者,一个目无法纪的犯罪集团,他和轩意宁都被困在其中,活得痛苦万分。 霍枭的手在衣袖中紧握到指尖泛白,这次的追踪失败是意料之中的。在那片黑礁石上确认花环尸体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老花匠已经从这件珠宝中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现在他们能做的唯有等待,等待他下一次出击,等待他再一次露出马脚。 轩意宁下飞机刚打开手机,未读消息的提示音就开始响个不停,弄得霍枭都有些好奇地往这边看。 除了欧楚声发消息告诉他,古董珠宝专场拍卖拍品已经开始征集外,其他的信息全部都来自同一个人——白原。 12、蓝宝石 轩意宁上下翻了翻白原发的海量信息,中心思想大概就是白原和人打篮球扭到了脚,所以没办法去师父家吃饭,让他如果去师父家吃饭的话,顺便帮他带一份他心心念念的叉烧回来。 后来可能因为轩意宁始终没有回消息,于是就开始不停地问轩意宁在哪,为什么没有回消息。语气也从最开始的轻松调侃到焦急到无奈。 真拿这个小孩子没办法,轩意宁摇了摇头,在手机上按了“你在哪”三个字回了过去。 几乎是在信息发出去的同时,白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师兄你到底去哪儿了?害得我好担心。”白原的语气听上去无比怨念。 “昨日去海边吹风着凉,回家睡了一天。”轩意宁不想让白原担心,于是隐瞒他自己在这短短两天中居然往返了一趟英国的事情。 “啊,着凉?那现在呢?”白原的怨念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对师兄身体健康的担心。 “没事啦,蒙头睡了一天大觉就好了。”轩意宁的嘴角扯出一丝亲昵的笑意,“倒是你,脚怎么样了?” “还在工作室里躺着呢,不能走路,这两天都是靠工作室助理给点的外卖。唉,师兄你不知道,那几个高中生好嚣张的,我实在是看不下去……” “好了好了,我这就过来看看你,在家里乖乖躺着别动啊。”轩意宁笑着挂断电话,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是上次那个凶我的小屁孩吧?你们师兄弟感情可真好。”目睹全程的霍枭在一旁酸溜溜的说道。 轩意宁敛起脸上的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霍枭说道:“毕竟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比金钱要重要得多。” 霍枭:“……” “那么霍总再见。这一次旅程,我希望你我都不要告诉其他第三人。” “哇,这么说我和轩少之间也拥有小秘密了?!”霍枭惊喜道。 轩意宁再一次选择性耳聋,并且立刻拂袖而去。 白原的工作室在尖沙咀,这么好的地段自然租金不便宜,但是白原自己觉得很值,一个是无论过维港去中环和赤湾还是往北去旺角都很方便,一个是尖沙咀游客多,能有更高的曝光度对于他这种独立珠宝设计师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轩意宁到工作室的时候,白原的助理小方刚走。与其说小方是他助手,还不如说是他的老妈子,店里店外的打理,还有白原这个不太好伺候的大婴儿的整治,都需要小方劳心劳力。 “先来食饭,”轩意宁在餐桌上拆开一个食盒,“梁记的叉烧,不比师父做的差。” “哇!”白原曲起他的那只伤脚,单脚跳地蹦到桌边坐下,一边快快乐乐地拆筷子一边威胁,“我要告诉师父,说师兄觉得有餐厅做的叉烧比他做的好吃!” “小没良心!”轩意宁坐在桌边,一边陪着柏原吃饭一边听他绘声绘色地讲自己是如何一一只伤脚为代价,狠狠教育了一顿那几个高中小混混。 轩意宁听着惬意,看见桌边有几张硬厚的白纸,于是顺手拿来叠,没一会儿功夫,一只漂亮优雅的纸鹤就站在白原面前。 “折只纸鹤送给你,祝你早日康复。”轩意宁细致地抚平纸鹤身上还有些不平整的地方,然后满意地收工,纸张很厚,连带着折出来的纸鹤也挺立秀气。 “哇!师兄,你好小气,送我纸鹤,结果纸都是我出!”白原气呼呼地狂塞一块肥叉烧入口。 “知足啦,给你折就不错了!”轩意宁起身去旁边的展台上一一欣赏白原的作品。白原深受兰致远的影响,喜欢使用檀木和玉料以及青金石这样古拙又深远的材料制作饰品摆件,做出来的东西也大多以植物动物造型为主,轩意宁在纷繁复杂的古董珠宝堆中浸淫久了,偶尔看到白原的作品,都会觉得清新雅致,眼前一亮。 “对了,师兄,”白原翘着自己肿得老高的伤脚,“过段时间是七夕,我想做一套关于爱情主题的饰品。” “哦?难得你有想跟上时节的时候。”轩意宁来了兴趣,回到桌边坐下听。 “哎,”白原叹口气,“人总是要食饭的嘛。” “所以要拜托师兄一件事情啦!”白原拿起桌上放着的厚卡纸和一管口红朝轩意宁晃了晃,“我需要采集师兄的唇印啦!” 轩意宁倒没有觉得取男人唇印很诡异,珠宝设计师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造型参考,什么样千奇百怪的想法和方法都会有,这简直太正常了,于是只是按了按自己的嘴,问道:“我的唇型符合要求吗?” 白原凑过来,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了半天轩意宁的嘴唇,近到轩意宁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开始有些抗拒地往后退,白原这才坐回去:“我也不知道啊,我收集了好多唇印,最后再选一个最好看的嘛。” “贪心。”轩意宁一边笑他,一边对着镜子认真涂上口红,然后在白原张牙舞爪地指挥下,把卡纸往嘴上轻轻贴了上去,纯白的厚卡纸上立刻出现一枚标志的红唇,偏薄,唇纹很淡,看上去很温柔,让人想到是哪家少女初长成的美好模样。 白原接过那张卡纸,看着上面的唇印没说话。 “这样可以吗?”轩意宁觉得黏糊,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 白原的视线从轩意宁嘴唇滑到玻璃杯沿沾染的一圈红唇印上,可能是因为吃了太多甜腻的叉烧,声音有些粘稠干哑:“可以的……” “你这小子!”轩意宁帮他收拾好吃完的餐盒,“在家好好休息,不要乱跑,我回去了。” “嗯师兄再见!” 轩意宁没有注意到,他喝过水的玻璃杯已经不见了。 中环的亨利大厦九楼大会议中,轩意宁和张鸣以及其他嘉馥得高层一起看着大屏幕,这次古董珠宝拍卖专场做得很有新意,是红蓝宝石专场,最重要的是,作为上次搭救的交换,这次红蓝宝石专场,张鸣力排众议决定由轩意宁主持。 分辨率极高的大屏幕上,一件件流光溢彩的珠宝从眼前闪过,欧楚声负责讲解,目前征集来的珠宝都还没有开始估价,欧楚声主要是负责介绍珠宝的来历、珠宝上的权利是否有瑕疵以及是否经过权威认证等。 欧楚声是轩意宁非常信任的助理,专业干练,语速不急不缓,每一件珠宝的基本情况都烂熟于心,面对众多boss的提问也总能游刃有余地应对。 讲了许久,欧楚声干咳了一声,抽空喝了口水,然后指尖在键盘上点了一下,屏幕上出现一枚蓝宝石戒指,让轩意宁眼前一亮。 不仅是轩意宁,这枚戒指也成功吸引住了众多高层的注意力,原本安静的会议室开始出现嗡嗡地讨论声。 一枚灵蛇造型的戒指静静地出现在屏幕上,360度地缓慢旋转,好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可以全面欣赏这枚戒指的美丽。 “这是一枚来自维多利亚时期,威廉公爵的女儿玛丽的订婚戒指,蛇身缠绕手指三圈,镶嵌天然海水珍珠和碎钻,蛇头镶嵌一点五克拉皇家蓝无烧蓝宝石,有古柏林鉴定书和gia鉴定书,品质极佳。” 张鸣扭头看了看轩意宁,表情上满是挑衅,这样漂亮的拍品,这样过硬的鉴定书,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轩意宁抿着嘴,有些苍白的指尖轻轻摩挲地下巴,显示他在思考,这确实是一件完美的作品,有着无可挑剔的品相和身家清白的来历。 “这枚戒指的拍卖记录和展出记录如何?”轩意宁问道。 欧楚声耸了耸肩,他的表情总是偏冷淡,仿佛对什么都不是很在意:“没有,没有参过展也没有拍卖记录。” “这枚戒指本来不是来拍卖的,诺福克夫人的后代只是去伦敦嘉馥得想给戒指估个值,后来在我们的好说歹说下,才勉强愿意参与拍卖试一试的,”张鸣打断欧楚声的话说道,“但是他不想在伦敦卖,最后我磨破嘴皮子才把这枚戒指定到了香港。” 轩意宁点点头表示理解。很多著名珠宝都会有多次展会参展或被拍卖行拍卖的记录,能够在巴黎古董双年展之类的展会上有一席之地的珠宝,本身就是对其品质和价值的肯定,而能够在顶级拍卖行中被拍卖,也证明这件珠宝一定通过了顶级拍卖行的层层筛选和最严苛的鉴定,这本身就是对珠宝的最高肯定。 当然,沧海遗珠,这种始终由家族传人持有珍藏的家传珠宝,直到现在家族没落,不肖后代最终决定拿出来卖钱的情况也越来越稀松平常。张鸣说得对,但凡拿到拍卖行来估价的人,即便说得再冠冕堂皇表现得再清高,其实说到底就是动了卖钱的心思。 那么争取这种古董珠宝的首拍,不仅能赚足噱头,也能证明拍卖行目光如炬,只要拍卖顺利,就是双赢的局面。 “不错。”轩意宁沉默良久,薄唇轻启,最吝啬苛刻的王终于给出了他难得的肯定。 张鸣终于舒了一口气,他拿起自己面前的矿泉水猛灌一气,一颗心终于放回肚里。 会议结束,大家纷纷起身离开,只剩下轩意宁还坐在会场的正中央,沉默地和屏幕上依然在缓慢旋转的蓝宝石戒指对视。 灵蛇造型别致灵动,蛇头上的蓝宝石深邃璀璨,蛇身上镶嵌的珍珠圆润光泽,整枚戒指华丽非凡,不愧是强盛的维多利亚时期的产物,无所不用其极,奢华靡丽。 欧楚声看自己老板没有走的意思,也就没有关设备,走到轩意宁身边坐下。 “这件珠宝怎么了?”欧楚声嗓子还有些哑意,长时间的说话总是让他觉得很累。 “没问题。” “但是所有的珠宝你都点评了一遍,只有这一件,你保持沉默了。” “楚声,你总这么犀利,我好担心你找不到男朋友。” 欧楚声耸耸肩,他有一张艳丽的脸,所以从不隐瞒自己的性向:“因为怕我的犀利就不敢喜欢我,那看来这人也不值得我的喜欢。” 轩意宁笑着站起来:“走吧,请你喝咖啡,然后聊聊这场拍卖会布展的事。” 13、蓝宝石 今天天气很好,师父说自己买到一条很好的石斑,让两个小鬼忙完就去他那里吃饭。白原这只著名馋猫当然是满口应诺,早早就把工作室交给小方,还不到下午六点就自己过维港到中环去找轩意宁。 六月底的港城,即便已经是下午六点可暑气却一点不见减少。台风刚刚停歇,这份炎热仿佛是在大火收汁,让人难以忍受, 轩意宁说还需要等一下,白原就随便溜达到亨利大厦附近的冰室坐下,点了杯冰红茶,一边吸溜吸溜地喝着,一边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时值港城一年一度的国际珠宝展开展在即,展会地址在中环毗邻的湾仔港城会展中心,因此繁华的中环街道上遍布珠宝展广告。白原看着街对面商厦上悬挂的巨幅珠宝展广告上璀璨夺目的珠宝发呆,如果说这些富贵气势逼人的宝石是格格公主,那他的玉石古木就像小家碧玉,虽然秀丽可人,但在雍容华贵的公主面前,多少还是有些势短。 看到这铺天盖地的广告,白原突然想起上次听师兄说嘉馥得最近会有一场中古红蓝宝石珠宝拍卖专场,入选的拍品正在嘉馥得一楼和二楼的时光艺廊展出。 既然是师兄提起,那这次的执槌人就只能又是师兄了,想到这里,白原放下手里已经见底的冰红茶,擦干净手就朝旁边的亨利大厦走去。 为了契合这次的红蓝主题,嘉馥得一楼用蓝色鸢尾和红玫瑰扎出flower&star的花体字,下面还用中英双语写着“星光越境,爱亦永存。”白原扬了扬眉,很难想象这样浪漫的情话是出自师父戏称为“爱情绝缘体”的师兄之手。 旁边的立式书台上摆着一个漂亮的图册,白原翻了翻,里面展示的就是这次中古珠宝拍卖会里的拍品,各色红蓝宝石争奇斗艳,确实让人垂涎。 突然身边出现一声轻佻的口哨声,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布置高雅的艺术长廊中,依然显得刺耳,尤其是轻佻的对象是自己师兄的珠宝展,四舍五入几乎就是在轻薄自己的师兄了! 白原不满地瞟了一眼吹口哨的人,却发现那人面容俊朗,身高腿长,一身华服却站得吊儿郎当,又是霍枭这个混蛋! “你来干什么?!”白原看到他就来气。 “哎?这位小朋友,我来当然是来给你师兄送业绩的,你对我这么凶难道是不想我买你师兄的珠宝?”霍枭看人总是七分调侃三分懒洋洋,让白原恨得牙痒痒。 白原冷笑:“没有你也有别人买,港城这么大,有钱人多得是,又不差你这一个!” “那倒是,”霍枭诚恳地点点头表示赞同,“但是小屁孩儿,你天天粘着你师兄干什么?等你师兄给你找个嫂子以后,你也还这么粘着吗?不怕嫂嫂生气吗?” “那也是我嫂子和我的事情,关你什么事!”白原没好气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说不定你师兄愿意娶我呢?”霍枭歪起嘴角邪邪一笑,“毕竟我嫁妆丰厚。” 白原白了霍枭一眼,转头走进时光艺廊。 “我说老大,你为啥总是和轩意宁的人过不去啊?”李诺痛苦地捂住眼睛。 “轩意宁周围的人我都要好好照顾,你懂什么!”霍枭摆摆手示意李诺跟上,然后慢慢悠悠地踱进艺廊。 艺廊中灯光很暗,强烈的灯光全部都聚焦在一件件美丽的珠宝上,黑暗中更显珠宝的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霍枭装模作样地掏出一副眼镜戴上,挨个研究珠宝,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看得李诺在一旁都替他尴尬地原地抠出了一座彩虹城堡。 在看到那枚灵蛇戒指的时候,霍枭顿了顿,然后直起身四处张望起来。 “霍总,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一个长相近似于娇艳的男人走过来,彬彬有礼地问道,他有一双招人的凤眼,看人仿佛带着钩子,偏偏神情冷淡,有一种无情的魅惑。 “啊?我家老板不需要帮助。”李诺尴尬癌都快犯了,连忙表示自家老大只是犯病,不是需要帮助。 欧楚声蹙眉看着眼前这个抢话的大个子,拿不准他是和霍总熟到可以没大没小还是纯纯是在犯蠢。 李诺被眼前这人看得心脏都快停了,涨红着脸,语无伦次地说:“我们家老板就是神经,不是,无聊,不是,就是想找茬!对,找茬!” “哦?”欧楚声职业修养一百分,在泼皮无赖中依然能够保持举止得体,“我们十分欢迎找茬,在嘉馥得展出的所有珠宝都是经得起任何考验的。” “如果真的找出茬来了呢?”霍枭突然出声问道,他很高,五官深邃凌厉且瞳仁极黑,在不笑的时候会给人强大的威压感,很容易让被他看着的人产生一种自己正在被审问的错觉。 欧楚声愣了一瞬,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经过我师兄检验的珠宝,不会有问题!”白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气呼呼地嗷嗷叫道。 “我是觉得啊,这个蛇啊虫啊什么的,寓意不太好,除了推出生肖系列以外,谁会喜欢蛇造型的珠宝啊?”霍枭突然收起那股威压,一脸坦荡的困惑,无辜且渴求知识的目光求助般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李诺白眼狂翻地靠近欧楚声,小声说道:“我就说他是个傻子吧,你别理他。” 欧楚声看着当场蛐蛐老板的李诺,嫣然一笑:“没关系的,我可以给霍总说说这枚戒指的历史,或许霍总就能理解了。” 白原听到这个无聊的问题,刚刚燃起的斗志一松,仿佛一支刚刚蓄满气的河豚瞬间放气,然后开始愉快地开启嘲笑模式:“哈哈哈,为什么是蛇造型,因为它是维多利亚时期的珠宝!霍总你这脑子的知识含量是不是也太低了!” “白原,”轩意宁的声音在白原身后响起,“不得无礼。” 14、蓝宝石 听到师兄教训,白原瞬间收声,非常听话地快步走到轩意宁身边,霍枭再次被人当面蛐蛐:“师兄,那个姓霍的又来找茬了!” “霍总对这枚戒指有什么疑问吗?”轩意宁示意欧楚声退下,他来亲自招待这尊瘟神。 “咳咳,”霍枭站直身体,“我就是对这个造型不太能理解。” “哦,看来霍总也不喜欢宝格丽的灵蛇系列了?”轩意宁似乎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脑袋,“可是我记得轩氏去年也推出过一款蛇造型的吊坠,黑金蛇搭配红宝石,对吗?” 霍枭:“……”他刚才歪头了,好他妈可爱啊…… 轩意宁宽容地忽略意霍枭时不时就要犯一下的智商低下症,指尖轻轻抚摸罩着那枚戒指的防弹钢化玻璃罩:“无论是在欧洲还是在中国,蛇的形象从古到今都是正邪均沾,蛇在伊甸园中代表着欲望但也代表着智慧,在中国的古代更是意味深重,补天和造人的女娲就是人首蛇身的形象。” “霍总,这次是你有偏见了。”轩意宁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明亮无痕的玻璃。 霍枭:“……”轩老师批评人的样子好性感…… “这是一枚维多利亚女王时期的戒指,女戒,是订婚戒指,”轩意宁望着那枚自己已经审视过无数遍的戒指,“当年为了迎娶维多利亚女王,阿尔伯特亲王亲手为自己心爱的女王设计了一款灵蛇衔尾造型的戒指,意味着女王至高无上的智慧和他们二人永恒的爱情。” “这枚戒指一出,立刻在整个欧洲都掀起了一股灵蛇造型珠宝的浪潮,每一个女孩都渴望在订婚的时候能够收获一枚属于自己的灵蛇订婚戒指,如果蛇头上镶嵌的是属于自己月份的生辰宝石那就再完美不过。” “而维多利亚女王自己也十分喜爱这枚戒指,在她的很多肖像画中,这枚戒指的出镜率都非常高。” 轩意宁突然抬头,浅茶色的眼睛在珠宝光芒折射下,似有星辉闪烁:“所以,又有谁能拒绝得了一场绵延两个世纪的爱情祝福呢?” 霍枭知道轩意宁不喜欢、讨厌甚至憎恨自己,他的一举一动只是基于世家子弟良好的教养和对珠宝的热爱,但他依然,无法自控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沉溺。 霍枭呆呆地看着轩意宁和心满意足的白原一起走出艺廊,然后拿出手机点开一个没有姓名的随机号码,发了一条短讯出去,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字:“1”。 “听白原说你在筹备嘉馥得的中古珠宝拍卖会,怎么样,一切顺利吗?”兰致远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在桌子正中间放下那道超级硬菜,清蒸大石斑,刀工虽然因为兰致远的手伤而一般,但是鱼肉细腻洁白,搭配着赤色豉汁酱和浅绿色的青葱,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嗯,”轩意宁点点头,然后眼疾手快地拍掉白原蠢蠢欲动的手,“师父没落座,不准先拿筷!” 兰致远大手一挥:“没事啦,小孩子就是这样,最近脚受伤吃尽苦头啦,该奖一条鱼补补的!” “师兄这次的拍卖会好威啊,全是红蓝宝石,好靓!”白原赞不绝口。 “真的吗?”兰致远落座,起筷笑眯眯地问道。 “嗯,一切都很顺利,不过每一件珠宝都是古董,也有我不太懂的地方,还是要多加学习才行。”轩意宁看着师父先起筷挑了葱,这才伸筷子夹起鱼肚最肥美的那块鱼肉放进师父碗里,“师父辛苦!” “哎,你这孩子!来师父家就和回家一样,那么客气!”兰致远佯装不高兴,朝埋头干饭的白原努努嘴,“你应该多学学你师弟,没心没肺一点才能活得开心!” 轩意宁笑了笑,来师父家吃饭确实是他最开心最放松的时光,是他黯淡生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他有些感慨地看着师父的房子,简单的三室两厅,大客厅里的露台面朝大海,虽然房屋已经老旧,但在寸土寸金的港岛也算是难得的豪宅了。 自从师母去世以后,师父就开始尝试着养些花花草草,这些年来也打理得有声有色,竟惹得白原这样的小糙汉也跟着开始养植物了起来,只不过侍弄花草总是会有损伤,师父的双手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伤,轩意宁直到现在想到上次师父摔跤割伤手都心有余悸。 “师父,您阳台里多了一盆空气凤梨啊?”轩意宁惊奇道,“和我上次在白原那里看到的一盆几乎一样。” “啊?这么巧吗?”兰致远不以为意这些,向任何一个操心的长辈,一心一意地要求晚辈认真吃饭,“好好吃饭,你们小孩子吃饭最重要的就是专心!” “对了,你刚才不是说还有不懂的地方吗?”师父给两个孩子一人夹了一筷子鱼脸颊,“最近港城举行的国际珠宝展,里面每次都有古董珠宝专区,你可以去逛逛,说不定会有一些启发呢?” “嗯,谢谢师父,明天公休,我打算去逛逛。”轩意宁点头应道。 “我也要去!”白原往嘴里猛扒一口饭,嗷嗷说道。 港岛中西区西半山道的高层公寓中,霍枭仔细拉好所有的窗帘,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待,正在百无聊赖地捏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不堪重负的塑料瓶在手指的暴力挤压下发出脆弱的噼里啪啦声。 那个白原……现在是轩意宁最亲近的人了。 ——“檀溪当年的车祸十分蹊跷,我怀疑老花匠知道她知道了自己的秘密,那他一定也会盯紧檀溪身边的人,她老公轩听雷也死了,轩家现在就只剩轩意宁还在,你要看着轩意宁,以及他身边的所有人。”霍枭想起在正式成立“鱼目计划”后,他将整件案件情况向现任o记最高指挥,总警司周成青汇报完毕后,周sir如是吩咐道。 “咔哒。”公寓的大门声响,周成青今天穿的是白衬衣和西裤,看上去依然利落干练,霍枭连忙站起来,刚准备敬礼就被周成青用手势示意制止。 “直接说吧。”周成青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说道。 “嘉馥得马上要开一场红蓝宝石中古珠宝专场拍卖会,我今天去了一趟嘉馥得的珠宝展,因为人多我只能戴眼镜去看,感觉其中一件珠宝很可疑。”霍枭掏出眼镜在指间把玩,如果再仔细一点的话,就可以发现有些不对劲,这是一副平光眼镜,薄薄的镜片上闪着一层奇异的红色微光。 “哦?” 15、蓝宝石 “在公开场合用那副放大镜太招人注意,我按照之前檀小姐的教授,买了副平光镜然后在镜片上涂了谭小姐说的涂层,发现有一枚戒指上面的宝石呈现出老花匠制作的假珠宝的特征。” “嗯,你继续跟进,想办法确定这件珠宝。” “yes,sir!” “还有,你不用那么拼命经营公司赚钱然后花钱买下每一件假珠宝,老花匠对从他手中出来的珠宝一定会有所关注,全部集中在你手上一定会引起老花匠注意,”周成青面容沉稳,“你大可让别人买走,但是记住这件假珠宝的所有特征,记录它的每一次流转,等抓住这条肥鱼后再赔。” “好,”霍枭点点头,“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报告,轩意宁身边有一个和他非常亲近的人,那人叫白原,他叫轩意宁师兄,相信他们之间还有师父,但是那个师父我始终没有见过,我申请调查这二人。” 周成青点点头:“同意,稍后我会让阿诺把调查结果发给你。” 港城国际珠宝展向来十分热闹,各色珠宝迷人眼,各家珠宝商都使出看家本领来吸引看展的人们的注意,不过这些轩意宁和白原都不感兴趣,一进展厅,二人就直奔古董珠宝展区。 古董珠宝展按照时代来划分,有的珠宝仅仅只是参展也有的事参与售卖,轩意宁一个展柜一个展柜的慢慢研究,因为家学渊源,除开职业原因,轩意宁本身就很喜欢珠宝。 珠宝的历史也是人类的审美史。从古到今,人们总会在最珍贵的东西上倾尽心血,比如作为不可亵渎的信仰依托的教堂,往往代表着当时建筑和审美的最高水准,同理珠宝,面对这些昂贵且珍稀昭示着主人地位与财力的石头,人们也会在上面使用最为高超的镶嵌技术和最优美的展现方式。 因此,珠宝往往也会反映出当时的时代特征,比如大航海时代对珍珠的发现,让当时的航海强国的贵族纷纷为这种海洋珍宝而倾倒,均以佩戴尽可能多的珍珠为豪。拿破仑的加冕皇冠上使用卡梅奥这种珠宝浮雕工艺珠宝,则让原本只是工艺品的卡梅奥在欧洲掀起狂潮。二战期间,珠宝也不可避免地同样被刻上战争的印迹,比如以坦克履带和轮胎为灵感设计的手链和耳环等。 “啧,他们为什么非要卖珠宝呢?”白原眉头紧皱,整个人都几乎要贴到橱窗玻璃上了。 “有人买就会有人卖,这很正常啊。”轩意宁不懂白原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这种昂贵又稀有的古董珠宝,得到了就应该放在匣子里好好藏起来,为什么要摆出来让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看到,还写了价签卖?”白原生气道,“这和妓女有什么区别!” “喂,小孩子,你的想法怎么这么极端?美好的东西谁都想拥有,有能力就能成为它的主人,这有什么问题?”轩意宁简直气笑,“难怪你不喜欢来我的拍卖会。” “那师兄呢,难道谁最有能力你就跟谁吗?难道不应该喜欢一个人就不管他是贫贱还是富有,都甘愿跟他在一起不分离吗?难道你和一个人在一起后,如果有更有钱更有能力的人追求你,你就要跟他走吗?”白原紧紧盯着轩意宁的眼睛,咄咄逼人地问道。 轩意宁愣了好一会儿:“我是人,又不是珠宝。” “一样的!”白原的样子似乎有些受伤,“这是价值观,对珠宝的态度就是对人的态度,如果我获得了一样稀世珍宝,我就要把它锁起来,关在保险柜里,只准我一个人看只准我一个人拥有!” “可是,你也自己设计珠宝卖啊……”轩意宁简直搞不明白眼前这个小毛孩了。 “那不一样!那都是些小饰品,不是稀世珍宝!” “嚯!什么稀世珍宝啊,让我也开开眼?”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而二人身后想起。 16、蓝宝石 “怎么又是你!”白原原地化身成暴躁小狮子,冲着不远处走来的高大男人就开始嗷嗷叫。 “我有什么办法,”霍枭戴着黑框眼镜,一副斯文败类的样子,“你师兄不给我他的联系方式,我就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咯。” 霍枭凑到轩意宁身边:“只能说我的运气确实不错,你说呢,轩少。” 西装革履的霍枭身姿挺拔,英俊潇洒,情意绵绵,如若不是轩意宁知道他是条披着人皮的冷血鲨鱼,任何人都无法抵抗霍枭的魅力。 “你想干什么?”轩意宁的视线甚至都没有停留在霍枭身上,他还在找,找维多利亚时期的珠宝,想找到一些同时期的珠宝来为自己解惑,或者说来给自己增加一些安全感。 那枚灵蛇戒指实在是太完美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完美的戒指,简直无懈可击。 “我交了保证金,我要求嘉馥得给我开1v1专场鉴赏会。”霍枭笑眯眯地看着轩意宁说道。 “那去找嘉馥得就好,找我师兄干什么?”白原不干了,拉着轩意宁的胳膊,“师兄我们走,这人有病。” “可是嘉馥得说,如果需要轩少陪同,就必须征得轩少的同意才行。”霍枭一点也没有商场上杀伐的狠戾,笑吟吟地看着轩意宁,视线从轩意宁侧颈上的那颗红宝石般的小痣一路顺着轩意宁清瘦的轮廓逛到胳膊,然后停留在白原那只抓着轩意宁胳膊的手上,霍枭十分不满地皱了皱眉。 “那么我不同意,拍卖官不应该和潜在买家有太多接触。”轩意宁拒绝。 “哦,好可惜,看来我还不够有能力,”霍枭掏出手机不知道捣鼓了些什么,然后收回手机朝轩意宁咧嘴灿烂地笑起来,“那么回见啦!” “这人有毛病吧?”白原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已经开始埋头研究古董珠宝的霍枭。 “不知道。”轩意宁像是感知到什么危险,在看到霍枭临走前的那个笑容的时候,整个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突然就丧失了逛展的兴致,“我们回去吧。” 周一,一到办公室,欧楚声就敲门进来,在轩意宁面前摆上他喜欢的双倍鲜奶一颗糖的阿拉比卡,然后开始汇报工作:“交纳保证金的潜在买家远远超出预计,证明这次的红蓝宝石的宣传方案很成功,1v1的品鉴活动也进行了十一场,这次光是品鉴会费用就赚了不少。” “不错。”轩意宁小口抿了一口咖啡,满意地叹了口气。 “哦对了,有一位客人比较特殊,他交了保证金还赞助了拍卖会后的酒会,所以……”欧楚声十分识趣儿地住嘴了。 轩意宁眉心一跳,交保证金赞助酒会,张鸣一定开心得什么都肯答应。 “我知道了,”轩意宁揉着眉心,“那个客人姓霍,对吧?” 一个小时后,李诺百无聊赖地伸手掐了掐艺廊门前的鸢尾和玫瑰,震惊道:“我靠!这居然是真花!” 同样站在艺廊外的欧楚声仿若耳聋,精致的面容无懈可击。 “不会还每天换吧……”李诺看了看纯大理石打造的厅堂,和随处可见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艺术品摆件,以及眼前站着的,穿着一身藏青色合身剪裁一看也很贵的西装的欧楚声,默默确认了答案。 “那多浪费啊……”李诺痛心疾首,“得够吃好多顿羊肉煲了……” 欧楚声:“……” 李诺研究完花就又开始研究人,他还记得那人那天在昏暗的展厅里的惊鸿一瞥,如桃花般的艳丽脸庞却有一双含着冰泉的眼,他好看得不像个男人,李诺那天得出结论。 他凑近欧楚声,瞅了瞅自己健壮的可以一口气不歇做五十个引体向上的粗胳膊,再看看欧楚声藏在西装里一看就很细的胳膊,这人看上去根玻璃丝儿做的一样,真怕哪天打起来把他胳膊给不小心掰断了。 再瞧瞧那腿,虽然细长好看符合大众审美,但是……嘿,瞧咱着肌肉,要是比赛跑500米,让他200米他估计都没法和自己打个平手。 再再瞧…… “楚声,站着累不累,我给你买了糖水,你嗓子不好,要不要先喝点儿润喉的糖水?”一个温柔的男声突然在俩人之间响起,李诺顺着看过去,就看着一个比自家老大穿得更骚的男人,讨好地站在欧楚声身边,轻声问道。 李诺:? “不用,这是我的工作,您费心了。”欧楚声眼神都没带挪一下的。 “不费心不费心,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那男人看欧楚声说话了,开心得不得了。 李诺:! “王生,我和你真的没可能,烦你以后不要来这里打扰我正常工作可以吗?”欧楚声开始不耐烦了。 李诺:厚礼谢特! 那男人被这么直白的拒绝,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瞟了一眼杵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戏的李诺,说了句抱歉就匆匆离去。 “那个,你喜欢男人?”李诺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细胳膊,试探地问了句。 欧楚声睨了一眼旁边这位巨猿般的傻大个:“是啊,你很害怕?” “不不不,怎么会呢?!”李诺手摆得像瞬间得了帕金森,“喜欢男人很可爱啊!” 欧楚声:?在与傻子交谈和沉默站岗之间,欧楚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继续保持沉默。 艺廊里,轩意宁陪着霍枭在各种拍品中散步,这位霸总也不知道今天发了什么疯,每一件拍品都左看右瞧,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戴上了珠宝放大镜,反正架势是做足了,但是真的会不会看,看没看出什么名堂,就十分值得人怀疑。 轩意宁抬手看了看表,已经两个小时了,展区才走到一半,按照这个进度,估计今天一天都得陪着这位活阎王。 “霍总,这些珠宝都有鉴定证书,真假品质或许不应是你此行的重点,如果你有什么特别钟意的珠宝,我们可以先去看你有意向的珠宝,我可以细细给你介绍。” “哦?”霍枭从一件红宝石项链上直起腰,摘掉放大镜,看着轩意宁的眼睛问道,“轩少这么相信这些鉴定证书?” “当然,和嘉馥得合作的几家鉴定机构都是全球最权威的,如果它们都说没有问题,我没有任何理由说这些珠宝还能有什么问题。” 霍枭点点头:“也是,肉眼哪能比得过机器。” 于是又继续重新戴上放大镜开始研究自己面前的红宝石项链。 轩意宁:“……” “霍总如果喜欢这条项链,或许我可以给你讲讲它的来历。”轩意宁的话中带着无形的催促,精明如霍枭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霍枭再次摘下放大镜,垂眼看着眼前的轩意宁,轻轻叹了口气,在红宝石项链的光芒照耀下,他的眼睛有着极其璀璨的光芒,如同净度最高的黑钻,明亮且纯净。 霍枭看着眼前这人过于单薄的身形,他只穿了一件衬衣,在冷气十足的艺廊里冷得脸上没有血色,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轩少,你不觉得累吗?” 轩意宁显然没有跟上这简直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什么?” “我说,”霍枭往前走了一步,他的眼睛乌黑明亮,站近后显得人更加高大,“明明讨厌我,却要忍耐我,明明喜欢安静整洁,却要住在老街闹市,明明很厌倦,却要耐着性子陪我。” “你在认真地扮演一个破产的打工仔。”霍枭垂下眼,浓密的睫毛挡住他的眼睛,把他不惹人注意的心疼敛得一丝不漏。 “不是扮演,是真的破产,托您的福。”轩意宁感觉霍枭已经在无限逼近自己的极限。 “你活的很正确,正确但不快乐。” “如果你可以现在就结束这场你的单人品鉴,我就会很快乐。”轩意宁没有在意霍枭声音里的一些低沉,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面无表情道。 “可以,”霍枭往后退了一步,敲了敲蓝宝石灵蛇戒指的玻璃罩,“如果轩少可以给我仔细讲讲这枚戒指,我就立刻结束今天的品鉴。” “仔细讲讲是多仔细?” “就是我问什么你都必须解答,并且对外保密。” “为什么?” “因为想买下来送人啊!”霍枭故作神秘地wink一下眼睛,仿佛很期待轩意宁顺着问送谁。 只可惜轩意宁毫无兴趣,而是戴上手套,打开保险锁,拿出那枚戒指。 “维多利亚时期的戒指,我之前已经讲过它的造型来源了,你还想知道什么?”轩意宁把戒指放在戴着手套的掌心,递道霍枭面前。 霍枭戴上放大镜,蛇头上的那颗一克拉蓝宝石的细节在放大镜中纤毫毕现,果然不出人所料,这是老花匠派的作品——一枚即便是全球最顶尖的鉴定机构也无法检测出来的假蓝宝石。 “你知道这枚戒指的工艺吗?比如制造它的工匠大概有几个人或者有什么特殊的特点什么的?” 轩意宁莫名其妙地看了霍枭一眼,他的表情有些冷,似乎在证明他的问题不是在故意为难。 轩意宁于是又把戒指拿了回来,翻来覆去地反复观察:“戒指做工流畅,没有突兀的衔接点,证明制作它的工匠只有一个人,嗯……看着力点,应该是个左利手匠人。” 17、蓝宝石 “左利手,你确定?”霍枭的浓眉有些拧。 “确定,”轩意宁有些戏谑地看着霍枭,“霍总连工匠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都有讲究吗?看来确实是要送给很重要的人。” 霍枭愣了愣,浓黑的剑眉一扬:“那必须,最好的珠宝送给最心爱的人,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那就祝霍总旗开得胜,轩某也好赚一笔不错的佣金。”轩意宁嘴里说着祝愿,嘴角却很诚实地弯都懒得弯一下。 “轩老师,我只是好奇一件事情,这枚戒指上的蓝宝石真的一点问题也没有吗?真的一点点问题都没有吗?”霍枭的手放在裤兜里,紧紧捏着那只单镜头便携式放大镜。 轩意宁有些奇怪地歪歪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放大镜:“这是一枚无烧皇家蓝,颜色为vividblue,净重一点五克拉,皇家蓝因为含铁量比较高,而铁元素又是抑制荧光的元素,所以皇家蓝的荧光感会比较弱,火彩和亮度也会稍微弱一些,如果霍总的心上人喜欢那种blingbling感觉的宝石了,恐怕这枚皇家蓝会让她失望了。” 霍枭:“……” “产地是缅甸,尽管是fl级别的蓝宝石,但是因为是天然宝石,所以里面还是不可避免地有包裹物,缅甸出产的蓝宝石内容物的特点是红金石针状包裹体,这个特征在这颗蓝宝石里也很明显。” 轩意宁把戒指重新放回在托盘里,扣上玻璃罩锁好。 “总之,这枚戒指无论是镶嵌技术、审美喜好还是陈旧程度,都是典型的维多利亚时期珠宝,虽然不是皇家出品,但也是一件非常精美的作品了。” 轩意宁不着痕迹地将霍枭往艺廊出口处带,脸上的微笑仿佛是个壳:“那么,提前恭喜霍总拍得这枚无与伦比的戒指送给心上人。” 轩意宁总策划的“花语星尘”中古珠宝拍卖会非常成功,现场极其火爆,因为时值七夕前夕,各位富商名流自然也是愿意慷慨解囊,购得珍宝博得佳人一笑。 轩意宁也难得地穿上一件珍珠白的细亚麻质地荷叶领诗人衬衣,是维多利亚时期男士衬衣的典型款式,衣料很好,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珍珠光芒。 轩意宁精致美丽的脸,在层层叠叠的松散衬衣领的衬托下,仿佛丝绒衬托珠宝,让他在白色的拍卖台上光彩夺目。 白原依然坐在台下,因为师父兰致远说他虽然设计中式饰品,但是西式中古珠宝的设计也必须学习了解,毕竟美学的表达可以有区别,但是审美是超过国界和派系风格的。 只可惜白原这孩子异常地轴,浸淫在木石金玉中太久,他始终无法接受这些繁复到近似于堆砌的珠宝,相比之下,他觉得台上的师兄比拍卖会上的所有珠宝都更加闪耀珍贵。 霍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些意兴阑珊地看着身旁的各位为这些奇怪颜色的透明石头一掷千金,心思却全都落在拍卖台上游刃有余优雅得体的轩意宁身上。 繁复的荷叶衬衣领用一根灰蓝色的宽丝绒缎带系住,让霍枭看不到那颗漂亮的红色小痣。 “啧。”霍枭颇为不满地轻啧一声。 “接下来的拍品是一枚维多利亚时期灵蛇造型皇家蓝无烧蓝宝石珍珠戒指……”轩意宁天鹅般的身形之后出现那枚漂亮别致的戒指。 台下立刻展开了激烈的角逐。 随着价格越长越高,最后只剩下霍枭和另一个中年男人在举牌。 “我就要这枚戒指!”旁边一个年轻女孩儿的声音尖且细,听着很娇,“我属蛇!” “bb为什么非要那枚戒指啊,我觉得这个珍珠项链更好看啊!”那个沉稳的中年男人拿着手里的号码牌,轻声劝道,“价格太高了就不值得了啊。” “哼!”穿着吊带裙的女孩噘嘴冷笑,“你给你老婆买东西都不讲价,现在我就找你要个戒指你就犹犹豫豫,你说过你只爱我不爱那个老太婆的,骗子!” 嚯,原以为是老夫少妻,没想到是对野鸳鸯!霍枭放下原本准备举牌的手,笑眯眯地朝那男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假冒伪劣配虚情假意,刚刚好! 看到霍枭放弃举牌,原本已经做好看一场厮杀的轩意宁有些意外地扫过霍枭,只见他玩着手里的号码牌,嘴角噙着一点笑意看着自己,丝毫没有之前说要买珠宝赠心上人的决断。 “sold,恭喜45号!”轩意宁手里的木槌敲下,这枚蓝宝石戒指有了新的归宿。 拍卖会逐渐接近尾声,最后是一对珍珠红宝石耳环,巴洛克珍珠和红宝石上用鸢尾花样式的18k金固定,明明是巴洛克珍珠却难得地形状样子契合,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欣赏巴洛克珍珠的美的,更何况这对耳环还很贵。 这是最后一件拍品了,霍枭记得前面的所有拍品都已经卖出去了,只剩这一件。 正当这对耳环即将冷场之际,霍枭高高举起手里的号码牌拿下这对耳环。 “sold,恭喜霍总。” 拍卖台上的木槌发出清脆的敲击声,轩意宁刚拿笔在拍卖台上做好记录,坐在台下的欧楚声就递上来一双白色的手套。 “congratutions!” 台下突然掌声雷动,轩意宁显然有些惊喜,小心地接过那双白手套然后在大家不停歇的掌声中举高给大家展示。 “whiteglove!感谢珠宝部的全部同事和辛苦努力,还有在场各位的支持!”轩意宁微微颔首,他饱满光滑的额头在灯光下有些闪亮,那是这场拍卖带给这位获得拍卖官最高荣誉——“白手套”——的兴奋和辛劳。 18、蓝宝石 旁边不断有人站起来鼓掌祝贺,甚至有人开始吹口哨,霍枭坐在人群中,看着轩意宁光芒万丈地站在台上,优雅致谢,以及和身边的欧楚声进行工作交接,心中涌起一种澎湃的爱意,在鼎沸的人声之中,汹涌地将自己淹没,却丝毫不敢奢望轩意宁来救自己。 或许,人的本性就是贪婪。 当他对你说恭喜霍生的时候,你希望他可以对你说更多话;当他醉得一塌糊涂倒在你身上的时候,你希望他知道自己倒在谁的怀里;当他在异国他乡提议一起跑吧,你甚至希望他说的是你们两个人的私奔。 而如今,你为了他的白手套一掷千金买下根本不需要的珠宝,看着他荣耀加身,却希望他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意,然后由衷地对自己说一声谢谢。 可是怎么可能呢。 霍枭在欢乐庆贺的气氛中,苦笑地摇摇头,转身走出亨利大厦,晃晃悠悠走到中环码头,凭栏吹起了海风,夜晚的海风终于带走了一丝暑气,让人不至于晚上还要如同白日那样烦闷难耐。 裤兜里的手机一直在响,是李诺一直在狗腿地汇报轩意宁的行踪。 ——“老大,他们嘉馥得的人要去酒吧给轩生庆祝白手套!” ——“不过轩生他拒绝了。” ——“但是其他人还是打算去喝一杯还邀请了我,我怎么办啊! ——“你没吭声,那我默认你同意了啊!” 霍枭“嗤”地笑出声,李诺那臭小子,看到欧楚声连话都不会讲了,人家招招手他就屁颠屁颠地跟着跑,现在居然还大着胆子和人去喝酒,也不怕被人家给吃了。他收起手机,继续吹海风,难得的惬意时刻,并不希望被这些琐事打扰,毕竟他也不能天天缠着轩意宁。 ——他也不希望轩意宁在如此开心的时刻因为看到自己而扫兴。 轩意宁一个人在中环背靠的葵山山道上散步,这是自己拍卖官生涯中第一双白手套,满心欢喜却不知道该和谁来分享,白原看到一半就走了,父母亲所在的墓园已经关闭,这么晚了也不能去叨扰师父。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一家私人会所附近。 这家私人会所曾经是父亲常去的地方,内里装修十分雅致低调,出入宾客大多都身价不菲。 一个一身黑西装的男人从轩意宁身边匆匆经过,侧身之际,西装接驳领上的胸针在路灯下一闪而过,仿佛一颗流星划过,重重地砸在轩意宁的视网膜上。 当轩意宁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紧紧抓住那人的胳膊,而男人正蹙眉一脸戒备和烦躁地看着自己:“有咩事?” “唔该,请问你嘅胸针系从边度嚟??”轩意宁紧紧盯着那只在路灯下闪闪发光的胸针,别致的折纸飞鸟造型,材质是珍珠钻石,飞鸟之下用细碎的帕帕拉恰包裹,而一边飞鸟翅膀有一颗黑钻伤痕,受伤的飞鸟浴火,如同凤凰涅槃。 这是母亲檀溪的代表作品浴火系列,造型简洁却材质多样,是非常迷人的作品,檀溪当年也是凭借这一系列设计拿奖拿到手软。 而此时此刻再见到母亲的作品,轩意宁喉头哽咽,拉着别人的手都在抖:“可以卖给我吗?” “你放开我!”那男人看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漂亮男人,以为是哪家磕嗨偷偷溜出来的小情儿,“五百万的胸针,你买得起吗?” 买不起,确实买不起,这个金额对以前的轩家大少爷而言不值一提,在现在的轩意宁面前就是天文数字,自己和母亲的作品之间居然已经有了天堑! 那男人不耐烦地一把甩开轩意宁的手,很快就离开,留下轩意宁一个人恍恍惚惚地站在路灯下发呆。 珠宝和其他的所有艺术品都不一样,因为造价昂贵,即便是设计师自己也无法长久地留存一样或几样作品在自己身边。母亲檀溪和父亲轩听雷之前从未想过轩氏会易主这种情况,设计的作品均高价售出,以至于连儿子轩意宁自己,也只留有一只小小的用珍珠贝母和尖晶石制作而成的浴火飞鸟领带夹。 在今天这个特殊的夜晚,能够遇到这只隆重昂贵的折纸飞鸟,仿佛和阔别多年的母亲再次相遇,却因为天堑般的价格而眼睁睁看她离自己而去。 “轩意宁?”一个耳熟的声音,有些犹疑地试探打招呼道。 19、蓝宝石 “意宁?”一只手伸到轩意宁眼前,晃了晃。 轩意宁顺着手望过去,居然是父亲轩听雷曾经的主治医生,轩意宁略微睁大眼睛,先是遇到母亲曾经的作品,然后又遇到父亲曾经最信赖的医生,或许这就是父母对自己表达祝福的特别方式吧! “程医生,好久不见!”轩意宁回过神,高兴地打招呼道。 “真的是好久不见。”程医生有些感慨,当初轩听雷病重的时候,轩家这位少爷也才二十岁而已,那时候的他需要独自面对父亲的重病和负债累累的公司,整个人如同风雨飘摇中的白莲,脆弱又单薄,时隔两年再遇见,这朵白莲已然是一株玉兰,虽然依然是亭亭地洁白无瑕,却是能经风雨得多。 “在这干什么呢?”程医生有些好奇。 “没事散散步。”轩意宁笑了笑。 “啊,这样,”程医生一身短袖短裤,显然是在山间夜跑,“好不容易遇到,不如去喝一杯?” “好啊!”正值失意之际,这个提议简直正中下怀。 山脚酒吧的招牌明暗得正好合适,淡蓝色的繁体“纸鸢”二字招牌是手写体,在左边墨绿山峦和右边璀璨海港之间,显得十分快意洒脱。 “这么说,这两年你都在做珠宝拍卖?”程医生十分体贴,只给轩意宁叫了一杯莫吉托,浓浓的柠檬薄荷气息解暑又爽口,让人以为这甚至只是一杯带气泡的青柠薄荷茶。 “是的,”轩意宁点头苦笑,“古董珠宝拍卖,兜兜转转还是和珠宝脱不了干系。” “那也还好,你这么年轻,要去撑那么大一家公司确实太过勉强,倒不如做一份自己的喜欢的工作,还能和珠宝天天打交道,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程医生看着服务生在小桌上放下一些蜜饯华夫饼蛋糕水果之类的小食,对着轩意宁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啊,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什么都点了一些。” 白手套荣耀带来的肾上腺素消退后,轩意宁这才感觉到有些饿,不得不佩服程医生作为一名医生的洞察力:“谢谢你,确实有些饿了。” “先去洗个手?”程医生按住轩意宁伸向瑞士卷的手,朝他眨眨眼道,“抱歉,可是你再可爱也不能在医生面前不洗手就吃东西哦。” 李诺和欧楚声还有其他几个人一起在纸鸢里喝酒,毕竟都是年轻人,没多会儿就熟络起来。可就是在这杯盏交替和来往人影之间,李诺看到轩意宁和一个陌生人面对面地坐在一张小桌旁。 那人眼神黏腻动作暧昧,李诺是警察,直觉上对这人就没有好感,直到那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骗轩意宁起身离开,他掏出一颗不知道什么东西扔进了轩意宁的饮料里。 李诺总觉得不太对劲,掏出手机按了几下就起身要穿过舞池去找轩意宁,可正当离开的时候,突然“砰”地一声,高高的穹顶突然散下漫天礼花,随着人们兴奋的叫喊,真正的纸鸢夜场开始了! 灯光暗了下来,五颜六色的镭射灯开始乱闪,音乐瞬间开始激昂,所有的人都开始站起来跳舞。 在飘飞的彩色纸片礼花和乱舞的人群缝隙中,李诺看到那男人扶住有些摇晃绵软的轩意宁起身,似乎要离开。 可是,人太多李诺根本过不去了!而那男人的手已经放到了轩意宁的胯骨处! 霍枭难得地去山脚便利店里买了一包烟,细长的万宝路,薄荷爆珠捏爆后再点着,有一股辛辣的清凉味道。 橙红的烟头猛地亮了一瞬,霍枭吐出一团浓浓的白雾,隐没住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但很快就又被海风吹散。 刚才手机震了好几下,霍枭掏出来点开,果然又是李诺这小子。 ——“我靠,我刚才好像看到轩大少爷了!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 ——“哎?那人不知道和轩大少爷说了什么,轩大少爷立刻就起身去卫生间了。” ——“不对,那人趁轩意宁去卫生间往他饮料里放了不知道什么东西!” 霍枭直接电话打了过去。 “怎么回事?” “老大,人太多,我找不到他们了!”李诺应该是在跑步,气都喘不均匀还喊得声嘶力竭,背景音乐震耳欲聋。 “草!” 霍枭爆了句粗口,狠狠抽了一口烟就把万宝路拦腰碾灭在路边垃圾桶上,然后朝纸鸢大步踏去。 刚走到大门口准备推门进去,就又改了主意绕到后门,果然远远看到一个男人搂着轩意宁的腰。 “好热,怎么这么热!”轩意宁有些难耐地扯了扯衣领,那条碍事的缎带被扯松,掉到地上。 “一会儿,一会儿上车就凉快了,你可能有些酒精过敏。”程医生一边哄着一边带着人往自己的车那里走,他低头看看轩意宁已经染上一层薄红的皮肤,强忍住现在就撕开这人衣衫的冲动。 “真的好热……”轩意宁混乱地拽着自己的衣服,“好渴啊……” “很快,很快啊乖意宁,马上我就让你舒服……”程医生的手已经挪到了轩意宁的后腰。 “滚,别碰我!”轩意宁想拽开医生的手,可现在的他哪里是拿手术刀的外科医生的对手。 霍枭捡起掉在地上已经被踩脏的灰蓝色丝绒缎带,一个小时前,它还和它的主人光芒万丈地站在台上接受大家的祝贺,是霍枭想都不敢想,碰都不敢碰的神祇。 霍枭一把将缎带握紧手里,抬脚就将前面那个还在哄轩意宁的男人踹倒在地上,然后一把扶住轩意宁。 “我说你这种二话不说就跟人走的毛病还能不能好了啊?” “滚,别碰我!”轩意宁滚烫的手在挣扎中贴到霍枭的脖颈上,然后又轻轻喟叹一声,“好凉舒服啊……” 霍枭在海边吹了一晚上的海风,身上很凉,他看着轩意宁皮肤泛红一脸抗拒身体却又无法拒绝地紧紧贴近自己,整个人仿佛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来回撕扯,痛苦不堪。 “你给他吃了什么?”霍枭踩住正在努力爬起来的人的脚。 那人发出一声惨叫:“你有病啊!我要报警!你这是故意伤害!” “报警?”现役警察霍枭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是警察来得快还是你死得快。” “你给他吃的是什么?”霍枭的脚用了更大的力气,他很清楚踩哪里会让人产生最大程度的疼痛感,“说。” “啊啊啊啊——”程文生顿时惨叫起来,“就是,就是一点助兴的药而已,这是新药还没有被管制,你报警也没用!” “唔……”轩意宁眼瞧着更不对劲了,之前只是脖颈发红现在连原本白皙的手指都在发红发烫,他难受地想把自己蜷起来但是又贪恋霍枭身上的凉意。 “垃圾!”霍枭啐了一口。 “呵,他现在药性上来了,你骂我垃圾,我倒是要看看你自己有多高尚,”程文生喘着粗气,“这样的美人需要你,我不信你能把持得住。” “闭嘴吧人渣!”霍枭一手抱住轩意宁一拳招呼到那人脸上,然后在那人身上快速地翻了翻,翻出一张名片:“程文生,医生?很好!” “等着被解雇吧!”霍枭一脚踢到程文生的小臂上,随着骨头断裂的脆响和那人杀猪一般的惨叫混在一起。 霍枭没时间再去管那个恶心的垃圾,打电话让李诺去审他,然后抱着轩意宁到路边拦了辆车直接去了葵山半山上的揽云轩。 药性上来的轩意宁根本认不清眼前的人是谁,迷蒙着一双含水的眼睛,一边像条柔软的缎带一样依在霍枭身上嘴里还在放狠话:“我警告你,离我远一点,你要是碰我一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霍枭低头看了看轩意宁紧紧贴过来的已经烧得皮肤通红的手,一边非常无奈:“那你倒是放手啊……” 霍枭抬手想摸摸轩意宁的额头,却立刻被轩意宁咬住手指,嘴里还含含糊糊地警告:“你敢碰我一下,我和你拼了!” “嘶……”霍枭看着轩意宁眼睛都失焦了还假装恶狠狠地威胁自己,药物让他浑身发烫身体绵软,与其说是咬着自己的手指倒不如说是含在嘴里舔舐。 霍枭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强压下自己几乎是本能地瞬间窜起来的邪火,真的是马尔济斯在发威呢。 霍枭突然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被气的成分多一点还是被逗的成分多一点。 “那爷今晚还非得碰你试试看了!” 20、蓝宝石 霍枭不顾轩意宁蚍蜉撼大树般的挣扎,一双大手毫不迟疑地开始解轩意宁的衬衣扣子,华丽的珍珠色荷叶边衬衣被使劲拽开,露出大片大片泛红的皮肤。轩意宁的皮肤很薄,现在泛着粉色,仿佛透明一般,看得霍枭心惊肉跳。 滚烫的皮肤接触到冷空气,让轩意宁的皮肤起了一层微微的战栗。 “姓霍的,你不要太过分。”轩意宁简直是咬牙切齿地低吼——虽然在霍枭耳中,这和蚊子哼几乎没啥区别。 “哦,我好怕,”霍枭嘴里敷衍着,手却是一刻没停,“不过不好意思,我还会更过分。” 说着,霍枭的手就直接落到了轩意宁的裤腰上,今天轩意宁为了配合这件维多利亚时期的荷叶边衬衣,浅灰色的裤子也是轻薄的亚麻真丝混纺,用一根同色系的丝绒缎带系住。 “霍枭,”轩意宁的声音开始发抖,滚烫的手无力地捏住霍枭的手腕,有只有霍枭感受得到的颤抖,“你敢!” 他在害怕,他害怕我! 这个认知让霍枭感到难过,可是这时候没时间考虑太多。 “不好意思,我确实敢。”然后,那根缎带被霍枭轻而易举地扯掉,质地上乘的裤子滑落到地上。 “霍枭,不要逼我更加恨你。”轩意宁全身绵软无力,滚烫燥热,某个部位难堪地凸起着,他在业火中苦苦煎熬,却依然不愿意让眼前的人触碰到自己,说到底,他宁愿自己在春药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也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霍枭没说话,只是一把扛起轩意宁走进浴室,把他轻轻放进已经放好水的浴缸里,水温很低,可是轩意宁的焦躁却没有得到半分纾解。 “稍等,我很快回来。” 霍枭关门出去,浴室里恢复安静,只剩流水的声音,轩意宁无力地躺在浴缸里,霍枭把水温调得很低,可是药却一点道理也不讲,他想动手把这份燥热释放出去,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无力感再一次席卷自己,无力阻止母亲的车祸,无力救回重病的父亲,无力撑起倾颓的轩氏珠宝,到现在甚至无力让自己保持体面。 轩意宁闭上眼,他不允许自己哭,可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浴室的门重新打开,霍枭带着一身清晨山林白露的味道进来。 “可以自己喝水吗?”霍枭问道,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轩意宁,然后又很快改变主意,“算了我喂你。” 耐心喂完水,霍枭将瓶子扔到一边,开始脱衣服。 “你干什么?”饶是涵养再好,轩意宁此刻的眼睛里也全是惊慌。 “给你治病,”霍枭脱到堪堪只剩底裤,然后坐进浴缸里,“闭眼。” 很快轩意宁感觉自己被握住,然后浴缸里的水声大了起来。 “你,”轩意宁控制不住地喘了一声,随着身体被触碰,冷水压抑住的因为药性产生的欲望,仿佛翻滚燃烧的岩浆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立刻就汹涌膨胀起来,“霍枭,我要杀了你!” “我说,轩大少爷,”霍枭坐在轩意宁身后环抱着他,“我差人审过那个姓程的了,新药,没有对应的解药,但是让你出来一次就好,苦苦压抑的话反而会出问题。” “滚……”即便轩意宁不肯承认,但是汹涌到几乎灭顶的快感让他快说不出话来了。 “这是治病,没有什么好害羞的,你就当是身体检查中的一部分,”霍枭有些邪气的笑起来,“除非你对我有意思。” “不可能!” “那不就结了?!” 就这么折腾了一宿,轩意宁终于在床上沉沉睡去。 霍枭坐在床边看着陷入昏睡中的轩意宁,他脸上和脖颈上不正常的潮红正在消退,确认情况开始好转后,霍枭起身走出房间。 “哗——”花洒里的冷水打在霍枭年轻强壮的身体上,小麦色的健康皮肤同样有些泛红,他不是性冷淡也不是禁欲的圣人,他是一个正常的血气方刚的男人,爱了十年的人在自己面前如此这般,把轩意宁照顾好已经用完霍枭全部的毅力。 所以现在…… 霍枭在水流中闭上眼,轩意宁那张让自己神魂颠倒十年的脸再一次浮现在自己面前,眼尾发红,嘴唇艳丽,如果李诺没有凑巧看到,如果自己没有及时赶到,如果……那后果该是怎么样的,霍枭简直不敢往下想! 就这样,霍枭自暴自弃地握住自己,很快,浴室里就响起低沉压抑的呻吟声,说不清他是快乐多一点还是痛苦多一点。 轩意宁再一次在自己曾经的家里醒来,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只有自己在家,他拈起床头的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大堆字。轩意宁删繁就简地理解了一下,中心思想大致是虽然热心的霍某昨晚又双叒救了他一次,但大恩就不用以身相许地谢了,并规劝他以后吃菜多吃藕好长点儿心眼云云。 “神经病。”轩意宁折好纸条重新放在床头。关于昨天的事情,轩意宁饶是再不愿意承认,还是不得不庆幸自己遇到了霍枭,否则……轩意宁摇摇头,世界哪有什么黑白分明,霍枭的纸条表明他不会再提的态度,那么他也就无法再继续追究,至于程文生,以霍枭的体格和力气,昨晚那一脚下去,他这辈子恐怕都上不了手术台了。 轩意宁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别墅里游荡,这是自别墅卖掉后自己第二次回到这里。当初因为自己的愤怒和伤心,除了父亲母亲的私人用品被自己带走了以外,揽云轩里绝大多数的东西都没有带走,况且自己迥然一身也根本带不走。 现在看来,霍枭根本没有在这里住过,所有的陈设都没有改变,轩意宁打开书房的门,发现父亲书桌上的文件都还留在原处,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 轩意宁抚摸着书桌后的宽大皮椅,这是父亲在家时最常呆着的地方,父亲是一个严肃的人,有着老一辈港商最典型特征,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他在书房开会、办公甚至看书,几乎从来不让他和母亲进去打扰,这样一个人,可知因为他的个人失误导致轩氏陷入困境最后不得不卖掉这件事对他的打击该有多大。 公司被卖掉后,父亲的健康状况就急转而下,甚至没有熬到新的执行总裁霍枭走完程序上任。 轩意宁坐在宽大的皮椅中,目光一点点扫过自己正对面的父亲的书架墙,父亲这样的老派港商,从来都十分好学,书架中广泛和收集的不仅有珠宝类书籍,还有心理学法学历史地理类各种书籍。 父亲这人,严肃又古板做什么事情都井井有条,和热情浪漫富于想象力的母亲完全不同,但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二十余年却始终琴瑟和鸣恩爱有加,轩意宁站起身,刚准备离开,却在余光之中总觉得哪里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总觉得刚才似乎有什么违背常理的东西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轩意宁猛地回头,目光重新落到那一整面墙的书架上,不对劲,一定有一个非常不对劲的地方刚才被自己忽略了! 他一本一本地默念书架上每一本书的名字,终于找到诡异感觉的来源,有一本珠宝设计的专业书籍被放在了法学类书籍里,这像是一个无心之举,比如看完一本书后随手就放回到顺手的书架格子中,但是轩意宁知道,这个无心之举不会发生在自己父亲身上。 他是一个古板到有些强迫症的人,他那么喜爱自己的书房,不会允许一本书被放置在一个不属于它的类别的书架格间中,所以父亲为什么不把它放回去呢? 轩意宁的指尖放在那本书的书脊上轻轻来回抚摸,然后把那本书拿了起来。 “咔哒。”一声机械锁打开的轻响,轩意宁立刻回头看去,发现父亲那张宽大的实木书桌朝外的那一圈漂亮的雕花居然弹出来了一点,轩意宁从来都不知道那里居然是一个小抽屉! 轩意宁往外拉了一下,发现抽屉里还有一个指纹锁,如今父母亲均已过世,这个抽屉估计是没有办法打开了,轩意宁完全不抱希望地把自己的右手食指放在感应区上。 “滴滴滴。”是指纹通过验证的声音,抽屉在轩意宁不可思议的注视下慢慢滑出来。 21、蓝宝石 这个暗格抽屉很小,里面放着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和一张烫金的卡片。轩意宁拿起那张卡片,普通的长方形黑色卡片,镶了金边,卡片上没有任何文字,卡片中央有一个金色蛇头图案,蛇口怒张,露出尖利硕大的毒牙。 轩意宁把卡片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研究,确定卡片里再没有更多信息后,这才小心地打开那个笔记本。 ——“毒牙,手里有货。” ——“今天晚上10点,松岛守林人木屋交易,12ct.阿斯切蓝钻,fl级。” ——“今天晚上10点,离岛环岛路尽头黑礁石洞,24ct.公主方粉钻,fl级。” ——“今天晚上,还是10点,松岛守林人木屋交易,34ct.圆形明亮式红宝石,fl级。” ——“在毒牙手里买了三次货,特征完全符合已提交。毒牙不知性别但看身高我猜是男人,他没有开过口,和我单线联系,查不到任何信息。” 毒牙是谁?这个本子里记录的是什么?这么大克拉数的钻石和红宝石,一定不会被随便切割分解的,这些都是稀世珍宝,如果真的是轩氏购入,那么一定会被作为镇店之宝珍藏起来的,但是……轩意宁回想很久,确信轩氏没有符合父亲记载的特征的钻石和红宝石,而且根据这个记录来看,应该是父亲的个人所为,而不是公司购买,轩氏有自己相熟的珠宝原材料供应商,这样的方式不可能通过董事会决议。 所以,父亲为什么要和一个奇怪的不明身份的供应商,选择在大晚上去这些偏僻到根本没有人的地点做交易? 这些石头是走私的吗?走私的可能性很小,这么大的宝石,不仅很容易被缉私发现而且根本就是犯罪!父亲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还是说……轩意宁心中一悸,还是说是假宝?! 可是父亲为什么要买假宝石?假宝石能做什么?假宝石只会让轩氏身败名裂!父亲虽然是商人,但最讲信誉,不可能故意购买假宝石,所以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轩意宁抚摸着笔记本上父亲苍劲的笔迹,为什么这件事情他一点也不知道呢?似乎是在母亲檀溪去世之后,父亲就十分在意自己的情绪,这些事情或许他是故意不告诉自己的。 指尖轻轻抚过有一些泛黄的纸张上的钢笔笔迹,然后在“已提交”三个字上顿住,已提交,提交给了谁?那就是还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霍枭坐在轩氏珠宝执行总裁古色古香的办公室中,秘书isabel小心翼翼地把一杯茶放到他办公桌的一角:“霍总,这是上次张总送来的母树大红袍,您尝尝?” “不用,我只喝白水。”霍枭头都没抬一下,他面色微沉,正在看手里的一份文件。办公桌前站着一个战战兢兢的男人,明明办公室里冷气开得特别足,但男人额头还是泌出一层薄汗。 “所以,你觉得明年的生肖设计没有问题?”霍枭有力的手指敲了敲桌子,虽然没有用力,但那股威压感实在太过气势逼人,吓得那男人全身都抖了一抖。 “霍,霍总,这个生肖设计确实比较难……”那男人低着头不敢直视眼前的这位坐在宽大办公桌后面的年轻总裁。这个年轻又英俊的总裁,明明看上去更像一个吊儿郎当只会包养小明星四处洒钱的富二代,却在野蛮人般地闯入轩氏珠宝后,在看似胡闹的管理层大清洗之后,居然把以前老轩总在世时都无法完全清除的沉疴痼疾全都一扫而空。 轩氏珠宝在经历了内部治理和人事更迭上的阵痛之后,居然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甚至比之前声势更甚。而霍总也不吝啬于利用自己的多金和英俊,通过一次又一次的珠宝拍卖,让轩氏珠宝同他一起一次又一次地给港城贡献出英俊多金珠宝富豪的火爆话题。 轩氏珠宝今日如日中天的发展,简直让同行恨得牙痒痒。 “比较难?”霍枭放下手中的文件,如墨般的眼睛黑沉沉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明年是鸡年,小鸡母鸡公鸡鸡蛋,无论是港城还是整个国家都有关于鸡的艺术作品,那么多家博物馆那么多元素你不知道去逛逛博物馆?选了一只葡萄牙的巴塞罗斯公鸡来糊弄我?” 那男人只低着头,什么话都不敢说。 “我每年拨给设计部这么多费用,你们都用来干什么了?”霍枭没有骂眼前这位创意设计部的总监,反而非常心平气和,“我每年给了你们一千万,一千万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明天下班之前把创意设计部今年全部花销列清单,附上所有的单据放到我的办公室桌上。” 那男人唯唯诺诺地躬身答应,刚准备退出去就又被叫住:“还有,创意设计部门总监换成方任,你给他当副手吧。” “啊,霍总!” “出去。” 安静了没两分钟的办公室又被推开,李诺大大咧咧的走进来,关上门就开始狗腿:“老大英明!老大威武!老大居然还知道这只鸡的来历!” “废话,你不看球赛啊?”霍枭白了李诺一眼。 “但是一大早就开人真的没问题吗?公司上上下下现在都说老大你是活阎王哎!” “要你干的活干完没?” 22、蓝宝石 李诺当即把一沓纸按在霍枭面前:“查清楚啦!没想到这位大少爷的人际关系这么简单。” “昨晚审清楚了吗?”霍枭抬眼朝李诺看去,眼神里的狠戾一闪而过,仿佛对某种猎物经起杀意的头狼,是一种不屑自己动手的冷酷。 “审清楚啦!这人简直没有一点骨气啊,我手段还没上了他就全招了。程文生,曾经是轩听雷的主治医生,是个同性恋,喜欢轩意宁很久了。昨天夜跑偶然遇到轩意宁,看他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于是邀请他去酒吧叙旧。途中还特地回了趟家拿药,就想和他春宵一刻。这个药昨天也跟你说了,新药,无解。”李诺说到这的时候,突然表情怪异地看着霍枭,“所以……昨晚……” “什么都没发生,不要想了。” “那……” “哎哎哎?和你有什么关系?工作做完了吗?让你查的人都查完了吗?赶紧汇报工作!”霍枭不耐烦地转移话题,心里却在“心情不太好”上打了一个问号,得到白手套的轩意宁,为什么会心情不好? “切……”李诺无趣地转身栽进沙发里,在茶几上放着的水晶巧克力碗里挑挑拣拣,“都已经写好报告放你面前了,你自己看吧!哎,我说,你这里巧克力怎么怎么也吃不完呀?” 霍枭没听这小子废话,拿起报告。 白原,孤儿,来历不明,12岁的时候被兰致远收养,然后就一直跟在兰致远身边。后来跟着兰致远学习了篆刻和玉石雕刻手艺,现在在尖沙咀经营一家原创玉石首饰设计店,是这家店的主理人。 兰致远,港城大学的欧洲艺术史教授,已经退休多年。妻子病故后就一人独居在赤湾的一间老式公寓中。独居期间迷上玉石雕刻和印章篆刻成为爱好。这个人和檀溪也有一点交集。檀溪在珠宝设计过程中曾经跟着兰致远学习了一段时间的欧洲艺术史,应该是为了给她的珠宝设计找灵感,二人也算是有一段师徒关系。后来轩听雷病逝后,兰致远来参加葬礼遇到轩意宁,之后就对这位故人之子颇有照拂。 这三个原本是陌生人的人,就这样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就好像不相干的江河相遇在大海一样,没有逻辑却又那么地自然而然。三个人的经历都简单明了,看上去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我说老大。既然要调查轩意宁身边的人,那为什么不调查欧楚声呀?”李诺横躺在单人沙发里,一边扶手枕着头一边扶手放着腿,他悠闲地晃着脚还不忘往嘴里不停扔着巧克力球。 “欧楚声?”霍枭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诺,“一个英国珠宝鉴定专业毕业的优等生,之前和轩意宁的生活完全没有交集,仅仅只是因为一起在嘉馥得工作才慢慢熟悉起来的人,你说这样的人我应该调查他什么呢?在校成绩单吗?还是说你觉得他非常值得你去调查?” 霍枭把最后两个“你”字咬得非常地重,李诺一不留神,抛在空中的巧克力球砸在了自己的鼻梁上,然后咕噜噜滚到了地上,一张浓眉大眼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晚上,港岛中西区西半山道的高层公寓里,霍枭拉开白板,把灵蛇造型的蓝宝石珍珠戒指的照片钉到墙上,又在戒指下面仔细写明成交金额,戒指特征来历以及买家姓名。 从黑欧泊项链到蓝宝石戒指,这两件珠宝都是古董珠宝,通过那柄放大镜都已经可以确定是出自老花匠派系的作品。但是左手制造珠宝不是老花匠的风格,所以通过这两件作品以及制作珠宝的工艺变化,现在霍枭已经可以完全确定老花匠有了得力助手。 这件事情他立刻上报给了周成青,周sir建议不要使用助手或者徒弟这种可以表明身份的称呼,太过明显。 “叫他少爷吧。”周成青一锤定音。 那么,第一件由少爷制作出来的黑欧泊项链是老花匠对这个市场的试探,同时,为了以防万一,老花匠让少爷用了真欧泊,所以即便查出来这个珠宝的来历是假的,但至少黑欧泊以及上面的宝石都是真的,即使报警,警方也只能说来历存疑,更何况现在卖家都已经失踪了,更是死无对证。 而这一件蓝宝石灵蛇戒指,就是少爷真正的出山之作。足以乱真的假宝石,精湛的左手工艺,老花匠是真的要雄霸珠宝市场了。 霍枭站在白板之前抱臂沉思,他刚冲完凉,赤裸着上身,发梢的水珠顺着他精壮肌肉划过身上大大小小的各种伤痕,然后砸落在地。 这么大一块黑欧泊,却始终找不到它的来历。也就是说根本没有这块黑欧泊的购买记录。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一块黑欧泊始终没有被交易过,或者即使发生过交易也是发生在非常非常早之前,至少早于互联网普及的时间,只有这样,它的购买记录才有可能缺失。 一个长久的持有一块这么大这么珍贵稀有的黑欧泊的人,只能说这人一定是一位从事珠宝行业的老人,这块欧泊是他的个人收藏。 手机在桌角震了一下,霍枭一边思考问题一边顺手把手机拿过来划开屏幕,看到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发过来的一条简讯。简讯很简单,只有两个字:“谢谢。” 霍枭笑了一下,把号码存了下来,在写名字的时候顿了顿,然后开心地噼里啪啦一顿输入,放下手机。 尚未自动息屏的手机上,那条“谢谢”的短讯上方,赫然显示着一个名字:马尔济斯。 而在那个阴暗房间里,那位脸色总是阴沉的上位者脸上总算出现了一丝笑意:“不错,不过戒指终归还是胆小了点。下次做个大一点的、通透点的、漂亮的东西,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站在上位者对面的年轻人弯起一边嘴角,邪气地笑了笑:“你一定不会失望。” 23、金羊毛勋章 昏暗封闭的大房间中放着两排整齐的黑色金属罐,金属罐旁有一个宽大的不锈钢工作台,上面放着一大堆黑黑绿绿的小石子,和一些大大小小的试管瓶以及看不出来是什么内容的溶液,不知道是要做什么诡异的地下实验。 一个穿着灰色连体裤戴着头灯的年轻人用小铲子铲满一兜黑黑绿绿的碎石子称重后,就将它们小心翼翼地顺着金属罐口倒进去,顺着头灯的明亮光线,看着看到金属罐中是一片金碧辉煌的平滑的金色,很像老式开水瓶的内胆,却比开水瓶内胆华贵得多。 年轻人回到工作台边,用工具片出三片极薄的淡绿色石头切片,他的手非常稳,像外科医生一样,经他切出来的石片既薄且平,非常工整好看。他拈起其中一片薄石片就着头灯的光仔细观察,然后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再把这三片半透明的绿色小薄石片钻孔,用特制的铁丝串了起来,也顺着黑色金属罐放入其中。 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轻轻地“啧”了一声,然后转身四处寻找起来,最后找到一瓶非常小的里面装着蓝色液体的滴管瓶,拿到身旁放着的一大瓶透明溶液旁,半蹲下来,保持自己的视线和溶液瓶口平视,然后在溶液中小心翼翼地滴入他刚才找出来的滴管瓶里的蓝色液体,再拿起那一大瓶溶液晃了晃,这个年轻人要么是莽撞粗鲁,要么是艺高人胆大,总之,他晃动溶液的姿势并不标准,一些溶液被他晃出瓶沿,溅到他的手背上。 “呲——”年轻人左手的皮肉瞬间被溶液腐蚀,留下斑斑点点伤痕,伤口的边缘被侵蚀得泛白,混合着血迹,十分骇人。 不过年轻人似乎并不在意,冷漠地看看自己的手背,然后就又把注意力转移到那瓶溶液上,仔细观察,耐心等待,直到两种溶液完全溶和。 年轻人把这些溶液也全都倒入黑色金属罐中,再小心翼翼地掏出身前口袋中的一小瓶淡金色的液体,滴了三滴进金属罐中,然后盖紧金属罐的盖子,最后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调节金属罐上的温度阀和压力阀。 等这些事情全都做完,年轻人紧紧盯着压力阀上的指针慢慢走到他想要的位置以后,这才转身走到工作台的另一端,在一台笔记本电脑上记录下数据。 “哐当。”门被关上,房间重归黑暗,留下两排整整齐齐的黑色金属罐在这个钢筋水泥房间中沉默。 痛苦,燥热,憋闷,惊惧。整个人仿佛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滚烫黑暗中不断下坠,轩意宁不断挣扎,可是没有任何用处,他陷入黑暗的泥淖里,潮湿,黏腻,热,非常非常的热,热得仿佛身体里有一座火山,渴望喷发而不得。 突然,一个柔软的手心终结了这段漫长又焦灼的下落,粗糙的掌心纵横着代表着爱情、事业和生命的掌纹,冰凉湿润地将自己牢牢握在掌中。这只手布满粗茧,并不让人觉得十分舒服,每一次动作都如同鼓擂,砰!砰!砰!在心脏中引起轰鸣,震得人头晕眼花。 脆弱的地壳经不起如此深重的敲击,在地下暗潮翻涌已久的岩浆终于喷薄而出。 “唔……”轩意宁从这个潮湿而狂热的梦中惊醒,他大口大口的喘息,浑身湿透,仿佛一条被狂潮甩上岸的鱼,通身上下均是一塌糊涂。 轩意宁拧开床头灯,有气无力地坐了起来,拿过放在床头的一杯清水一口气喝光,窗外依然人声鼎沸,在嘈杂之中,不知哪家的劣质音箱在放音乐。 ——“我的牵挂,我的渴望,直至以后……” 他已经数不清这段时间做过多少次这个梦了,开头总是非常相似,在巨大的恐惧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无边的黑暗攫取,无力抵抗,无法挣脱。 ——“仍然听见小提琴,如泣似诉在挑逗……” 然后被一只陌生的手解救,但是这只手却并非良药,才将自己救出刀山就又把自己堕入火海,不得解脱。 ——“这晚以后音讯隔绝……” 轩意宁拿过手机,按亮屏幕想看看几点了,却不慎点到信息里,一个名字被备注为“恶鸟”的号码之下是自己曾经发出去过的一封讯息,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轩意宁从来都是爱憎分明的人,即便讨厌霍枭,但那晚的事儿,他的教养让他不得不感谢霍枭。如果没有霍枭,他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准确地说是不愿意去思考自己会遭遇的事情。 程医生曾经是自己最为信赖的人,在父亲病重的危急时刻,只有他在努力开导自己宽慰自己,却万万没想到,他宽厚的笑容之下居然如此猥琐! 而等自己回过神来,发现霍枭这人居然没有落井下石,甚至没有扔下自己不管,轩意宁想起程文生那声惨叫,他的职业生涯恐怕要止步于此了。 霍枭……轩意宁头枕着床头简陋的床板闭上眼,腿间的湿润开始变得冰冷黏腻,不适得让人无法忽略。 轩意宁无法否认霍枭对自己的吸引,微凉的浴缸水,宽广的胸膛,紧实的拥抱和有力坚定的手臂,构成那晚痛苦无力的自己的全部回忆。 药物是绝佳的借口,但是他自己知道,他的身体在响应霍枭,在跟随霍枭的引导,在回应霍枭的举动,他像一只没有脑子的飞蛾,愚蠢地依靠本能去追逐那一束光。 可是,这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呢?! 24、金羊毛勋章 轩意宁掀开薄毯,走进窄小的浴室,拧开花洒,冰冷的水临头浇下,他面无表情地用力清洗自己,没一会儿,原本白皙的皮肤便遍布红痕。 盛夏中的港城难得有小雨的天气,雨丝霏霏,落到身上都不会沾湿衣衫,却带着一股难得的凉意。 小雨中的敬园很安静,只有一个一身黑衣的清瘦年轻人怀了捧着一大捧百合沿着阶梯慢慢走了上来,他有一张明显被造物者偏爱的脸和每一次抬腿上阶梯都能被勾勒出漂亮曲线的长腿。 轩意宁走到檀溪和轩听雷的墓碑前,有些疑惑地看着异常干净的墓碑,以及墓碑前放着的一大捧漂亮的白玫瑰——那么新鲜那么漂亮,一看就是刚放在这里不久的。 轩意宁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人的痕迹,虽然不知道是谁一大早来给自己父母扫了墓,但这份心意不能被无视,轩意宁没有挪开那捧漂亮的玫瑰,只是把自己买的那捧百合放到玫瑰的旁边。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轩意宁掏出手帕,擦拭着已经是一尘不染的墓碑,“看来你们过得还不错,有朋友来看你们呢。” 这句话说完,轩意宁站在墓碑前,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的爸妈,而檀溪和轩听雷也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们二人心爱的独子。 轩意宁其实有很多话想讲,太多太多,反而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沉默。 “爸,你还记得霍枭吗?”轩意宁突然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他救了我一命。” “他还把轩氏经营得很好。” “他比我好,对不起。” 然后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轩意宁心里很乱,原本以为自己来这里和父母说说话,会让自己清醒一点,一开口却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废话,他有些丧气,在心中又把自己唾弃了一遍。 “妈,你不要担心我。”轩意宁抬手,苍白的指尖轻轻触碰到母亲檀溪漂亮的脸庞上,他和檀溪长得非常像,母子俩是如出一辙的标志漂亮。 “我一个人过得很好……我……”轩意宁看着墓碑上言笑晏晏的母亲,不知该从何说起,说自己前段时间差点儿被男人迷.奸然后又被另一个人男人救吗? 轩意宁痛苦地闭上眼,带走母亲的那场车祸似乎还在自己眼前。 那天只是很普通的一天,对他一直不错的学长突然在校门口拦住自己表白,送了一束玫瑰还情不自禁地想吻自己,他一脸懵地拿着玫瑰,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去拒绝。 然后就听到母亲叫自己名字的声音,他扭头眼看着母亲一脸震惊地从马路对面朝这边急匆匆地赶过来,还没来得及和母亲解释,一辆失控的大卡车就冲了过来…… 他其实什么都没看到,有人在那一瞬间把自己死死抱住,用外套把自己的头整个包住,混乱挣扎中他只听到一声巨响和人们的尖叫声,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对不起……”母亲去世已经好几年,轩意宁始终无法原谅自己,母亲一定是看到自己的儿子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亲吻,震惊过度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那辆失控的卡车的。 正值盛年的母亲本不应该去天国,是你,都是因为你! 轩意宁用悔恨当做砖瓦,一点一点给自己砌了一座厚厚的堡垒,不回应也不允许自己回应任何人,只有苦行僧的生活才能稍稍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 除了在爱丁堡的那一天,在滂沱大雨中和霍枭用尽全力的奔跑,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个人。 如今,轩意宁面对着母亲微笑的脸,不知所云地道着歉,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道歉什么。 天空霏霏雨丝终于还是打湿了轩意宁的栗色的头发和衣衫,他遭不住这样的雨,山上的海风一吹,就开始咳嗽起来,这一咳就仿佛没完没了,咳得他满脸通红,胸腔巨痛,咳得连扶着旁边柏树的手都开始指尖泛青,只能匆匆离去。 敬园重归宁静,霍枭从一块异常高大的墓碑后走出来,本就墨黑的眼睛沉沉地盯着轩意宁已经走到山脚下的身影,不知道酝酿着什么样的情绪。 25、金羊毛勋章 很快,霍总在阴沉沉的小雨天中,掏出一副墨镜戴上,所有的情绪都被收敛得一干二净。 回去的路上,轩意宁接到一个电话,是之前在他手上拍过好几次珠宝的李总,珠宝拍卖官这个职业是和各类富豪新贵脱不了干系的,珠宝拍卖行那么多,为什么要非要选你,无非也是喜欢你给你捧个场罢了。 当然,轩家公子自然是不同的,即便如今变卖了家产破了产,依然和普通的拍卖官不一样,更何况轩意宁年纪轻轻入行不久就获得白手套,这样的成绩足够他一跃跻身一流拍卖官之列,因此对他有觊觎之心的各位权贵,即便为了他一掷千金买不到一个笑脸,却也甘之若饴。 所以轩意宁能够在珠宝拍卖行里站稳脚,根本不需要这些巴巴地馋他的人捧着,单靠他绝对权威的珠宝鉴定能力足矣。 轩意宁低头看着屏幕上锲而不舍地响着的来电,最终还是认命地接了起来。 “哎呀轩生!你总算接电话了!”对面的声音有一种由衷的如释重负,听上去倒像是真的有事。 “李总。” “我这儿有个东西需要轩生来帮忙掌掌眼,价格好说!” “李总,”轩意宁耐心解释,“我从不私下给人鉴定珠宝。” “不不不,这个不一样,这个只能轩生您来啊!” “对不起——” “是金羊毛勋章!”李总没等轩意宁把拒绝的话说话就连忙打断道。 轩意宁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重复:“金羊毛勋章?” “对对对对!” “它在哪,我现在过来。” 李总的家在千绿山山腰,也是港城新贵喜欢居住的地方,千绿山是一个小山包,恰巧坐落在港城市中心,从山上开车到山脚闹市区只需要十五分钟,十分便利。 轩意宁到的时候,李家的管家已经在李家院门外恭迎,看到轩意宁便恭谨地欠了欠身迎了上去。 轩意宁礼貌道谢,然后跟着管家穿过花园,花园造景繁复,有中式枯山水,又似乎嫌枯山水太过冷寂不热闹,又造了热热闹闹的欧式小天使尿尿的雕塑喷泉在旁边,虽然看上去都造价不菲,但给人感觉就是不中不洋不伦不类的怪异。 李总早就站在别墅的大门口,看到轩意宁的身影就远远地招手,然后立即小跑着迎上去,两只爪子一把抓住轩意宁的手:“哎呀,这可真是个宝贝,必须让轩生看一看我才能放心啊!” 轩意宁不着痕迹地从那两只干瘦的爪子的桎梏中抽回自己的手,隐秘地在裤子侧面擦拭着问道:“您是怎么得到它的?” “哎,一个商业伙伴,欠我一千多万,然后说他现在没有钱还,但是有一枚传了好几代的金羊毛勋章,那还是他祖父在一个西班牙拍卖会上买到的,想用它抵债,金羊毛勋章我是听过,那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但是我也没见过,只能请轩先生来鉴定一下了!”李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他生意做得不错,但是上娱乐版的次数要比上商业版的次数多得多,男女不忌,是个玩咖。 会客厅的长木桌上放着一个红色的皮质扁盒,虽然主人已经尽力保养,但皮盒依然已经有些斑驳,皮盒边缘镶有金色的鸢尾花纹路,是典型的皇家贵族制品。 “请。”李总朝轩意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轩意宁小心打开皮盒,里面是一层漂亮的黑丝绒,黑丝绒衬布上有一根红色宽缎带,缎带的底端静静放置着一枚精美的勋章,最底端是一只金制的卷毛绵羊,羊头上弯弯的大角显示它是一只公绵羊,羊腰处用一根金绳拴住吊起,绳子的尽头是一颗蓝宝石,蓝宝石两旁是红色珐琅质地的火焰,代表着普罗米修斯盗取的圣火,而蓝宝石之上的月桂花冠则用白色钻石镶嵌而成,整枚勋章华贵非凡,确实是一件极为精美的勋章。 只可惜…… “这枚勋章是假的。”轩意宁面无表情地说道。 “啊?”李总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我找人鉴定过上面的所有宝石,无论是钻石还是蓝宝石还是黄金,都是真的!” 轩意宁有些轻地笑了一声:“既然这件珠宝可以存在,它上面用的宝石肯定都是真的,如果单论宝石其实也是值钱的,但是是否能够值金羊毛勋章的价钱,恐怕是不能的。” 看着李总一脸不解的神情,轩意宁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世人追逐珠宝,有的是沉迷于珠宝的美丽璀璨,但更多的人则是因为它们的象征,越稀有的珠宝就意味着尊贵金钱权势,但是几乎很少人会去探究古董珠宝背后的故事和含义。 就好比人类赞叹星辰,却依然坚决地关上物理课本一样。 “怎么可能……”李总有些受打击。 “李总为什么想要我来看看这枚勋章?不是都已经找人鉴定过上面的宝石了吗?”轩意宁问道。 “因为……”李总有些难为情,“我看鉴定说那只金羊是不值钱的18k金,我想皇室那么有钱也不至于用18k金吧……” 轩意宁弯了弯嘴角,果然,富豪追逐珠宝,还是以价值为主:“如果是足金的金羊,那么看都不需要看就可以确定是假的,18k金的话,倒是要夸一句有心。” “啊?” “足金太软,并不适合用来制作勋章和族徽之类上面会有复杂纹路的物品,而且足金太过闪耀,也不符合皇室贵族要求的低调奢华的品味,所以中古珠宝徽章,如果不是特殊要求,一般都是18k金。” 李总恍然大悟,紧紧盯着轩意宁温柔清隽的脸,脸上不自觉露出狎昵玩味的表情:“受教了,轩老师。” 轩意宁倒是没有注意到李总微妙的表情变化,他的注意力全都在眼前的金羊毛勋章上,他拿起勋章:“古董珠宝的鉴定不仅仅是看材质,更是要看整件珠宝本身讲述出来的故事。十五世纪,法国勃艮第公爵创设了金羊毛骑士团,为什么用这只金绵羊,比较权威的说法是来源于希腊神话伊阿宋夺取金羊毛的故事,象征勇气、忠诚与王权,金羊毛骑士团到现在还存在,历经几百年的发展,成员从最初的二十四人发展成现在的五十多人,因此金羊毛勋章的工艺也随之发生变化。” 轩意宁把手里的金羊毛勋章上的红色珐琅质火焰指给李总:“在初代制作出的金羊毛勋章上,红色火焰统一用红色珐琅制成,中间用的是点燃火焰的黑色燧石,上面有b字母镶嵌,代表勃艮第公爵姓氏首字母,用来固定勋章的地方均有格言,正面写的是pretiumborumnonvile,意思是辛劳必得回报,反面写着nonaliud,意思是不事二主。” “这枚勋章上不正是珐琅火焰吗?”李总怔住。 轩意宁做了一个让他稍安勿躁的手势:“后来经过不断地发展,里面的历史我就不在此赘述,总而言之,因为金羊毛骑士团成员几乎全部为皇室成员,因此,为凸显尊贵,之后制作而成的金羊毛勋章里的火焰几乎全都是红宝石制作而成,只有少量因为辨识错误而使用了红色尖晶石,那只羊则不定,有的始终保持金羊传统,有的则用钻石镶嵌整只羊。而火焰中心的宝石也从最开始的燧石改为蓝宝石或者白钻。” “这枚勋章用的是红色珐琅火焰那就绝对不可能搭配蓝宝石,这不符合金羊毛勋章的制作发展历史,所以即便上面的珠宝全都是真的,这也是一枚假勋章。”轩意宁把勋章放回皮盒之中,推回到李总面前,“您考虑考虑。” 李总:“……” “李总?”轩意宁蹙眉,有些疑惑地看着正对着自己发愣的李总。 李总如梦初醒,眼前这个男人,博学多才气质非凡,有着轩家出身的华贵清冷,甚至还有一张远超明星的好皮相,和他比起来,那些只会仗着自己一张看得过去的脸噘着嘴要钱的小明星们简直一无是处,乏味头顶。 该怎么样才能把他搞到手呢…… 26、金羊毛勋章 “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轩意宁告辞道。 “哎,别!”李总一把抓住轩意宁的手,“轩先生如果不忙的话,留下来吃顿便饭如何,这次鉴定的酬金我也得给轩先生啊。” 那只手黏腻潮湿像条衰老的鼻涕虫,轩意宁立刻抽出自己的手,冷声道:“不用。” 然后转身告辞。 刚出李宅院门还没几步远,轩意宁就迫不及待地掏出手帕,一根一根地将自己刚才被握过的手指全都仔细擦拭一遍,再将手帕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轩意宁看着苍白发灰的天苦笑一声,因为好奇一枚金羊毛勋章就又入了一次险境,但凡那人再强势一点,自己也不一定有能力逃得出这半山豪宅的深宅大院,这事儿如果被那只恶鸟知道了,估计要被他嘲笑半天吧。 “滴滴——”一辆亮蓝色的嚣张跑车在轩意宁身边慢慢跟着开慢慢按喇叭,轩意宁以为还是李总,冷着脸看过去,意外地发现居然是霍枭。 “嘿,是谁惹我们轩大少爷不开心了?脸色这么差?”霍枭低下头,拉下墨镜挑眼促狭地看着轩意宁。 “阴天戴墨镜,霍总是被人打了吗?”轩意宁瞟了一眼车里的人,虽然这人也不是什么好鸟,但还有些后怕的心居然也安稳了下来,就好像度过乱流的风筝,重新平稳地飞在空中。 “那倒没有,我霍某以前读书时是师生共愤的噩梦,现在更是全公司所有人的活阎王,我霍某只挨老婆的打,其他人打我这件事情最多只能出现在梦里。”霍枭懒洋洋地看着前面的路。 “看来你需要挂眼科。”轩意宁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慢走,好似在欣赏山间风景,但实际上他很不舒服,细雨将他的衣服沾得半湿,又和不怀好意的人发生了一些十分不必要的肢体接触,他现在恨不得把自己扔进消毒液池里泡起来才好。 霍枭笑了笑没说话,就这么在轩意宁身边慢慢滑着车,完全不顾可怜的超跑以这种龟速前进的屈辱。 “上来吧,我捎你一程,刚从朋友家出来正好要去旺角买点东西。”霍枭突然说道。 轩意宁顿了顿脚步,他原以为霍枭会在救自己一命后会有所求,结果连一条谢谢的短讯都不曾回,仿佛这事儿根本就不存在。而如今这么大方地要捎自己,如果拒绝倒好像自己在在意些什么似的。 他倒是非常会给人出难题。 于是轩少爷也没打算客气,开了车门就坐进去。 风骚的亮蓝跑车终于畅快地跑了起来,反而衬得车内一片沉默,雨很快就噼里啪啦地下大了。 “幸亏上车了,要不然你得淋雨了,那里打不到车的。”霍枭慢悠悠地说着。 轩意宁看着前面空旷的路,这里是富人居住区的半山道,没有游客也没有什么便民的公共交通设施,如果不是遇到霍枭,他今天肯定得淋得透湿地回家。 可是霍枭偏偏不说幸亏遇到了他,就像那晚,他也不说幸亏遇到了他,仿佛他是当值的警察,他提供帮助是天经地义的一样,而接不接受帮助的主动权一直握在轩意宁的手里。 “谢谢。”轩意宁过了好久才说道,车里是霍枭的香味,熟悉的松针和木质焚烧的味道,又有着一丝隐约的肉豆蔻和麝香味道,有一种野性的诱惑,和霍枭这人刚好相反,风骚浪荡的外表之下是冷淡和坚硬,就好像那晚他的正直克制和不带有任何亵玩色彩的坚定的手。 “谢谢。”轩意宁再一次说道。 “啊,我说轩少,你的谢谢这么不值钱的话,我以后不听了啊。”霍枭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轩意宁扶额,谢他真的是见了鬼。 那个阴暗的水泥房间里,计时器终于走完漫长的一个月的时间,液晶屏上鲜红的数字一个个地归位为零,金属罐上的温度阀也随之慢慢发生变化。 房门被打开,那个年轻人走了进去,他没有先去着急看那些金属罐,而是把一袋亮晶晶的小石头先扔到工作台上。 如果这时候有人闯进来,就会发现,年轻人随意扔到工作台上的,是一袋净度极高的白钻。 耐心等待金属罐上的压力阀指针归零后,年轻人打开一个罐子,从里面慢慢提起一串绿油油的东西,那是之前放进去的三块用电线相连的淡绿色透明薄石片,如今已经变成三块色泽明亮浓绿的石块了! “开工了!”年轻人看着眼前那三块绿石块,眉眼弯弯地愉快说道。 27、祖母绿 工作台上多了许多用来切割和打磨的机器,年轻人似乎成竹在胸,切割打磨的时候大刀阔斧毫不手软,他的左手非常灵敏,手背上之前被溶液腐蚀的伤痕已经好的差不多,留下一串浅粉色的疤痕。 浓绿的石块被打磨成两颗优雅梨形宝石,强光之下,浓绿之中含着一点微弱的蓝调,是典型的木佐绿,看上去浓烈沉稳,如同一瓶年份绝佳的老酒,馥郁芬芳令人沉醉。 年轻人戴好放大镜,仔细欣赏祖母绿的内心世界,澄净的石块中包含着锯齿状的包裹体,里面有一个极其微小的方形子晶和一个气泡,除此之外,还有零星黄色小颗粒,以及可以观察到的漂亮六边形油滴效应,如同一个物种繁盛却和谐的花园,又仿佛一片浓绿微缩的世界,忠诚地记录着这块经受了严酷高温和高压而形成的瑰丽结晶所度过的漫长时光和成长的印迹。 “漂亮!”年轻人满意地赞叹道。 经过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一对精美绝伦的祖母绿耳环在这个压抑的灰色水泥房间里诞生了。 浓绿的梨形祖母绿吊坠的上面是用大大小小的白钻满钻镶嵌而成的燕尾蝶,无色钻石能够完美的衬托出祖母绿那一抹令人心动的幽绿,而蝴蝶振翅造型让整个耳环灵动不已,仿佛蝴蝶轻盈地栖息在耳畔,是让人无法拒绝的美丽。 年轻人把这对耳环小心地放进一只黑丝绒匣子里带走,留下工作台上堆放着的大大小小无数块浓绿石块。 “啊呀,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月季长了好多红蜘蛛,叶子背面全是白膜,唉……”师父刚坐上桌就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师母喜欢植物,以前她在的时候总是在家的里里外外种满各种植物,一年四季都有绿色有花香,让家里看上去总是生机勃勃的。 自从妻子去世后,兰致远就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妻子留下来的这些花花草草,倒也十分让人静心养性,家中越发葱绿茂盛起来。只是这个夏天总是绵延不绝地下雨,估计是潮湿得太过厉害,导致师父最喜欢的月季生了虫。 “我和白原下午就在这里陪师父给月季驱虫吧。”轩意宁提议道。 “啊,我不行!”白原端着碗大声嚷嚷,“下午铜锣湾有一场拍卖会我要去看!” “拍卖会?”轩意宁和兰致远一齐说道。 白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两个都用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他,不由得心虚:“什么嘛,下午那场拍卖会是诺德的,叫遇荷,玉石专场!” “你不是最不喜欢珠宝拍卖吗?”兰致远好笑地问道,“怎么突然回心转意了?” “那不一样,今天是玉石专场我能不去看看么?”白原嘟囔着,“我都快穷得揭不开锅了,还不得去看看现在哪些玉石材质最受欢迎啊……” “你小子,”兰致远拿筷子敲了敲白原的脑袋,“还知道自己要吃饭,再不赚钱的话,师父怕是到死了都等不到你的孝敬。” “啊呸呸呸!”白原不停呸着,“师父说什么呢,师父长命百岁!” “我陪师父弄就好,同行的热闹我就不凑了。”轩意宁说道。 下午的天气还不错,台风将之前沉闷的雨气一扫而空,天空里甚至一丝云也无,阳光就这样大喇喇地洒下来,显得远处的海格外地蓝。 轩意宁按照师父的吩咐,用配比好的药液一片一片地洗着月季的叶子,满枝的淡紫色重瓣花苞随着轩意宁的动作而颤颤地抖着。 “这些月季真漂亮。”轩意宁由衷地赞道。 “你师母呢,就是喜欢这样的花,开得热热闹闹的,颜色还不能是红色,她总是不喜欢红色的花,”师父在一旁忙活着伺候一盆茉莉,“记得我第一次约你师母出去约会,怀里捧着一束红玫瑰,她那眉头皱了一路,吓得我!” 轩意宁温柔地笑起来:“可惜我没缘分见到她。” “你师母要是看到你,肯定会喜欢得不得了,”兰致远也停下手中的活计,怅然若失地看着眼前的花草,“你师母最喜欢聪明漂亮的孩子,只可惜我和你师母子女缘浅,没有自己的孩子。” “现在您有俩呢!”轩意宁逗师父开心。 “是啊,”兰致远长叹一口气,“还好有你们,要不然师父可真是晚景凄凉啊!” “其实不光是你,你妈妈也没有见过你师母,这么说来,只有我和白原记得她了。”兰致远有些落寂。 “啊?”轩意宁有些惊讶,不过又很快释然,“难怪我没听我妈妈提起过呢。” “你妈妈呢,好学,每天缠着我问问题,欧洲这个这个欧洲那个那个,”兰致远的思绪飘远,有些好笑又有些怀念,“有些问题我都答不上来,这丫头就气得自己去扒博物馆,然后回来教我还逼着我听她讲。” “我那时候丧妻不久,好端端的悲伤就被她给搅和没了,”兰致远颇为无奈,“那时候我对她很恼火,明明知道我心情不好还添乱,后来我才明白,她是知道我状态不好,才老是来烦我,故意提一些我答不上来的刁钻问题,然后吊着我让我等着她给我找答案来,要不是你妈妈当年那么胡闹,我也不可能那么快恢复过来,你不知道,在她来之前,我有多少次站在崖边,就想这样跳下去一了百了。” “是呢,”轩意宁也颇为怀念,“我妈妈就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两个人各有各怀念的人,倒是相顾无言了好一阵子。 突然,兰致远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道:“我说总觉得你今天哪里不寻常,你戴了耳钉!” 28、祖母绿 “算是换个形象换份心情。”轩意宁摸了摸左耳的耳垂,那里多了一枚耳钉,黑钻材质,十分简单的圆形切割,适合男生。 这是檀溪给他做的耳钉,送给他的时候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要他发誓一定不准弄丢也不准送人。不过轩意宁没有告诉兰致远这枚耳钉的来历,两个人提到两位故人的氛围实在过于压抑,轩意宁不想再继续加深这份哀痛,以免师父太过伤心。 轩意宁虽然出身珠宝世家,但他自己其实并不喜欢戴饰品,这枚耳钉是母亲亲手制作送给自己的礼物,他也一直好好地带在身边,那天去墓前语无伦次地说了那么多句对不起后,他回去就给耳垂穿孔把耳钉戴上了。 算是一种警告,告诫自己母亲是因为自己而死,是因为看到自己和男人拥抱亲吻而死,既然自己不可知的爱情会害死母亲,那么自己自然就不配得到任何幸福。 在回家的公交车上,轩意宁接到白原的电话,一副有什么大八卦迫不及待要和他分享的语气:“师兄师兄你在哪?我去找你!” 轩意宁抬头看了看公交车窗外:“现在在油麻地了,很快就到家,怎么了?” 视线从窗玻璃划过,余光中似乎看到一个戴棒球帽的穿卡其色衣衫的人立刻躲闪地低下头,也可能是错觉,轩意宁没在意。 “那我去你家等你啊!我有大事和你说!” “何记面馆见吧。” “什么嘛,为什么总是不准我去你家啊…… 诺德是专攻玉石的拍卖行,和嘉馥得这种拍卖行业的全能型航母不同,很多小而精的拍卖行可能只专攻某一类拍品,字画、名表、名包、宝石、翡翠玉石,各有各的客源,只要做得好,自然也是财源广进,生计不愁。 诺德下午的这场名为“荷遇”的玉石翡翠专场拍卖会可谓是盛况空前,各色美玉翡翠争奇斗艳,甚至里面居然出现了一对祖母绿耳环。 祖母绿并不属于翡翠,虽然同为绿色,但祖母绿是绿柱石类绿宝石,属于宝石,而翡翠属于硬玉,二者不能说完全不同,只能说毫无关系。 诺德这一场玉石专拍里不知道为什么会混进去一对祖母绿耳环,可能称之为绿色珠宝专场更为合适。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它吸引来了轩氏珠宝的总裁霍枭,能得到港城乃至全国最大珠宝商的青眼,足以证明这场拍卖会的含金量之高了。 “霍枭这个混蛋,买起东西来那是一点也不手软啊!”白原气到捶手。 “人家买东西,你生气个什么劲儿?”轩意宁把冻柠茶插好管送到白原面前。 “他好奇怪,买了好几个公鸡造型的东西。” 轩意宁笑了笑,霍枭因为创意设计部的总监在明年的生肖设计上不给力而直接把人降职这事儿,他听到公司的老人和他说了,霍枭这人说话做事向来言出必行说到做到,公司上下对他也是敢怒不敢言,又因为他这人确实有些本事,大家也不得不服。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白原一口气吸掉大半杯冻柠茶,好似一个说书先生,“你猜这人做了件什么下流的事。” “哦?”轩意宁来了点儿兴致。 拍卖会上上了一对祖母绿耳环,梨形祖母绿搭配蝴蝶钻石,确实漂亮,是俄国罗曼诺夫王室流落出来的珠宝。 “真的是来自罗曼诺夫?” “是呢,简介上把来源说得清清楚楚!”白原斩钉截铁。 轩意宁倒也不甚在意,俄国罗曼诺夫王朝终结后整个家族被处决,罗曼诺夫家族的珠宝的去向始终不明,各种版本都有,而俄罗斯帝国失散的珠宝确实太多,如果这是一对属于罗曼诺夫家族的祖母绿耳环,那确实也不足为奇。 “太平绅士高绅士非常喜欢那对耳环,说是要买来作为自己结发妻子七十岁生日礼物,这种情况难道不应该成人之美么,”白原说到这里,多少有些义愤填膺,“结果霍枭倒好,不依不饶地加价,不管那老绅士有多喜欢有多想买下来作为生日礼物送高夫人,他都不管。” 轩意宁有些愕然,白原的描述仿佛又让自己回到他对父亲苦苦相逼的时候,那时候的霍枭也是这样,不管轩氏有什么隐情,不管父亲病重,只一味地压价,冷血又疯狂。 所以,我为什么会觉得他是个好人,只因为他突然好心情地顺手救了自己一次?就像嗜血的鲨鱼在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和猎物游戏玩耍一样。 轩意宁突然感觉胃中一片冰冷,如同吞下巨冰,眼前热气腾腾的面只让他感到想吐,梦幻的泡沫全部破碎,露出丑陋而又无法否认的真相。 “所以,结果是……”轩意宁不愿意自己说出口那个结果,他拿着筷子的手开始发抖。 29、祖母绿 “那对耳环当然是被那个混蛋拍下来了啊!”白原气得把一块鱼皮扔进嘴里狠狠地嚼,咔嚓咔嚓咔嚓,“比他有钱的没有他无耻,比他无耻的没有他有钱,他倒是无往不利了!” 是的,就是这样,只要他想要的东西,他向来志在必得。 那在爱丁堡的照顾算什么,从程文生的手中救下自己又算什么,他对自己到底有什么图谋? “霍枭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师兄弟俩在何记面馆里,同仇敌忾地盖棺定论,并默默地希望高绅士一切安好,可以为自己的爱妻找到合适的生日礼物。 莫名其妙打了好几个喷嚏的霍总,双手插在裤兜里,腋下夹着一个黑匣子走进轩氏珠宝的鉴定部,正在忙活着的员工看到活阎王突然从天而降,登时都吓得站了起来。 创意设计部的事故发生才没多久,杀鸡儆猴的效力很足,鉴定部的黎部长放下手里的咖啡就冲了出来,小鸡啄米似的跟在大老板身后问好。 霍枭把黑匣子放在桌上,简单明了地命令道:“鉴定一下。” 黎部长战战兢兢地拿过那个匣子,打开就是一张古柏林的鉴定证书。 黎部长:“……”到底是霍总太外行还是霍总太自信,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去设想。 “霍总,古柏林是全球最权威的古董珠宝鉴定机构,有它的证书在,我们自己内部的鉴定恐怕不会得出不一致的鉴定结果……”黎部长遣词造句半天,自认为这是最委婉的说法了。 霍枭睨了黎部长一眼:“我不需要你们给出不一致的鉴定意见,我需要你们现在坐下来,把这对耳环上的祖母绿还有钻石的特性,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讲给我听。” 黎部长看着证书上面的鉴定意见,叹了口气,这位霍总实在是太疯,可是疯又总是疯得歪打正着,所以现在公司上下对他的意见只有服从。 黎部长戴上白手套,把两颗祖母绿依次放在查尔斯滤色镜之下,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原本的翠绿深邃瞬间变成暗红色,梨形切割的宝石在滤色镜之下如同一滴血泪。 “铬致色让原本的祖母绿在查尔斯滤色镜下会变成红色,而假的祖母绿依然是绿色,合成品虽然也会成红色,但是会红得十分鲜艳,目前的暗红色可以证明这是天然祖母绿。” 黎部长把耳环小心翼翼地放在放大镜下,一边看一边说:“黄铁矿晶体,锯齿状气液固三相包裹体偏大,证明这两块祖母绿来自哥伦比亚的木佐矿区,只有木佐矿区出产的祖母绿才会有这样的尺寸的包裹体。” “xrf射线显示钒含量高,这样的祖母绿浓绿带蓝,也是典型的木佐矿产祖母绿的特征,”黎部长长舒一口气,“结论就是这是典型的产自哥伦比亚木佐矿区的祖母绿,微油,有些许裂隙。” 实验室里有人举手开始鼓掌,却发现他们的霍总此刻的脸色阴沉得简直媲美十二号风球过境,只得十分尴尬地放下手。 霍阎王沉默许久,突然问道:“这个祖母绿有没有可能是人工培育出来的?” 黎部长微怔,然后内心把霍枭这个傻子骂了十万八千遍。培育祖母绿?!开什么玩笑,当古柏林实验室是傻子吗?那之前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对鬼说的?! “不可能的,”黎部长当然不敢当面嘲讽自家老板,只得耐着性子解释,“培育祖母绿生长在高压釜中,虽然可以模拟天然祖母绿形成所必须的高温高压环境,但是毕竟无法模拟天然的地质条件,培育出来的祖母绿往往色泽均匀单一空洞呆板,不像天然祖母绿有杂色,并且在强光之下也没有天然祖母绿明暗过渡的自然消光。” “再说了,培育是培育的市场,天然是天然的市场,培育祖母绿逃不过专业仪器的鉴定的,霍总大可放心。” 大可放心?霍枭心中冷笑,再放心下去,全球珠宝市场恐怕都要翻天了! “哗——”花洒的水落下,打湿霍枭那一头桀骜的墨黑短发上,然后顺着脸颊流下来,从高高的鼻梁跌落,砸在霍枭精壮结实的胸膛上,流过漂亮的腹肌,陷进深凹的肚脐,最后顺着人鱼线的底端流下去。 霍枭闭上眼,泡沫丰盈的沐浴乳散发着让人感到宁静的檀香,和霍枭这人嚣张不羁的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 檀溪……他还记得当年檀溪珍而重之地将那个放大镜交给警方的样子。 30、祖母绿 “我发现一种新型假珠宝,这种假珠宝十分逼真,甚至可以骗过所有的实验室检测,但是其实是培育珠宝。”檀溪那时候非常绝望,她很害怕警方把她当成疯子。 “既然所有的珠宝鉴定实验室都鉴定为真,那么为什么你就能肯定它一定是假的呢?”周sir问得十分犀利,他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警察嘛,时间很珍贵,大家都不要为了所谓的面子兜圈子。 霍枭记得檀溪那时候解释得十分认真,不仅把自己和轩氏珠宝全都细细介绍了一遍,还几乎是用对幼稚园小朋友的耐心详细向警方说明自己是如何发现以及确定这种惊人的假珠宝和用来鉴定这种新型假珠宝的利器——一款增加了特殊滤镜的放大镜。 “买家和卖家都是匿名的,所以他们不知道是轩氏,确切地讲是轩听雷购买了这些假珠宝,而我们对卖家也一无所知,单线联系,我们只知道卖给我们假珠宝的人代号鱼仔。” “后来鱼仔没有再联系我们,换成了毒牙。” 那个鱼仔估计早已不在人世。算算时间,花环的尸体出现前后,老花匠的珠宝事业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停滞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黑欧泊的出现。 黑欧泊项链,蓝宝石戒指,祖母绿耳环…… 霍枭总觉得这三件珠宝之间有一种隐秘的联系,警察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但是却又像隔着一层极厚的磨砂玻璃,越是拼命想看清,越是看不清,霍枭烦躁地抹了一把头发。 想到檀溪,就不免想到那位和檀溪长得极为相似的轩大少爷,最近一直在忙这件祖母绿耳环的事情,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轩意宁了。 霍枭想到轩意宁在敬园里一身黑衣的样子,雨水稍稍沾湿他的衣衫发梢,让他显得更加苍白冷淡,眉目清隽,那是不容许任何人靠近的轩意宁。 而他还见过另一个同样不容许任何人靠近的轩意宁,却浑身泛红,眸光潋滟。 花洒水声急切,和那晚混乱的水声何其相似,霍枭忍不住肖想起轩意宁来,那是自己20岁见到轩意宁的惊鸿一瞥后就从不曾变过的幻想对象。 浴室被久不停歇的温水弄得氤氲一片,水流盖过霍枭隐忍的粗喘,也冲掉他身上的泡沫和墙上的污浊,以及他对轩意宁的,浓烈的,痴迷的,经年的,不可言说的欲望。 他放在卧室里的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的是一个老旧唐楼公寓的走廊和木门门口,一个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小个子男人晃晃悠悠地经过这条走廊,在视频正中央的那扇木门前停下打量一会儿就又晃晃悠悠地离开。 下雨,葵山脚一间茶室里茶香袅袅,整间茶室的建造均是用的上等落叶松木,装饰古拙质朴。轩意宁盘腿坐在茶桌旁,静静看着落地窗外被雨淋湿的鹅卵石和造型优雅的黑松,雨滴不断从黑色长满青苔的屋檐滴落,落到盛开着碗莲的瓷缸中,惊得里面的小鱼儿四处避让。 “叮铃。”推拉门的门铃清脆地响了一下,轩意宁转过头仰头望向进来的人,露出浅浅的笑意:“王伯伯好。” “哎,小轩,好久没见啦!”来人是轩氏珠宝创意设计部的王总监——或者说是前总监比较合适——他有些狼狈地连忙入座,“抱歉啊小轩,最近比较忙……” “没关系的王伯伯,我也才到。”轩意宁给王潜解围,顺手就按铃让人上茶。 “哎最近真的是越来越忙了,小轩啊,你不知道,那个姓霍的来公司到现在还不到两年,就把整个公司弄得鸡飞狗跳的,公司上上下下全都恨死他了!”王潜端起茶杯一口干掉。 “新人新办法,霍总年轻,想法肯定是要多一些的。”轩意宁浅浅地笑着,并没有过多评价。 “是啊,”王总一拍大腿,“小轩啊,那个霍总有自己的想法想培植自己的力量是人之常情,但是也不能把轩氏的老将全都赶走啊!” “哦?”轩意宁已经听说过霍枭在轩氏刮起的血雨腥风,甚至王潜的事儿他也有所耳闻,但是现在他只能表现得自己对此一无所知,轩氏是自己和父亲的痛,他最大的心愿就是靠自己的力量把轩氏重新给买回来,让轩氏珠宝堂堂正正再次姓轩。 “现在的轩氏,当年陪你爸爸打下江山的老人们几乎全都被辞退啦!”王潜痛心疾首,“就连我,我每天兢兢业业工作,勤勤恳恳上班,他突然就把我给降职了!”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王潜两手一摊,一副着急无助的样子,“小轩,我们都盼着你哪天能回来,你肯定能回来的这个王伯伯毫不怀疑!但是等你回到轩氏,发现居然一个眼熟贴心忠诚的叔伯都没有,这叫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王伯伯,我懂,可是我和霍枭——” 还没等轩意宁把话说完,王潜就一把抓住轩意宁的手:“我知道,小轩,霍枭压价买下轩氏还害死了老轩总,这些仇我们都帮你记着呢!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逼那个姓霍的让步,不要让他太嚣张了!” “好的,王伯伯,我会想办法的。”轩意宁从王潜满是汗的手里抽出手,放到桌下使劲擦拭。 “这人就是个混蛋!”王潜一拍桌子,仿佛想到了什么令人极为气愤的事情,“你知道他前段时间做了件什么事情吗?” “什么事情?”轩意宁一边给王潜倒茶,一边顺着王潜的话头问下去。 “他在一个不知道什么狗屁拍卖会上买回来一对祖母绿耳环,然后你猜怎么着?” “嗯?”祖母绿耳环这事儿,轩意宁已经听白原说过了,但是这是他花自己的钱买的,虽然有些无耻卑劣,但又和轩氏有什么关系? “他在拍卖会上花了六百万从高绅士手里抢下来一对罗曼诺夫的祖母绿耳环,然后要求公司找到一样品质料子的祖母绿和钻石,按照同样的样式稍作修改,打造一套祖母绿耳环和项链,然后就按照六百万的价格卖给人家高绅士!” 轩意宁的手抖了一下,几滴茶汤滴落到茶桌上。 “他这是为何?”轩意宁隐隐中有一个猜想,诺德小拍卖行,并非玉石类的祖母绿,充满噱头的罗曼诺夫珠宝,受人敬重的太平绅士高绅士,霍枭反常的态度。 “鬼知道!”王潜鼻子出气,“他抢到一套罗曼诺夫耳环赚足风头,现在又打造一套那么漂亮的祖母绿做人情平价卖给高绅士,虽然轩氏没亏,但风头人情全都落在他头上了!我们轩氏赚了什么?什么都没赚到!” 轩意宁心中突然涌起一种豁然开阔的畅快感,就好比一直阴沉沉地下雨天,突然云开雾散,碧空如洗,彩虹出现在一片淡金色的阳光之中。 霍枭在拍卖会上的反常行为有了解释。罗曼诺夫家族的珠宝本身就扑朔迷离,就连俄罗斯本国都没有清点清楚,特地为罗曼诺夫家族珠宝写的珠宝名录就有好几个版本。 这对祖母绿耳环没有出现在嘉馥得勉强可以用卖家急需用钱来解释,但是是否是罗曼诺夫家族珠宝,恐怕诺德拍卖行的人不会像嘉馥得那么谨小慎微地去考证。 这对耳环八成有问题,否则根本无法解释得通霍枭私人高价拍下耳环,却将同样品质的祖母绿制作成成套首饰后,用比一对耳环成交价更低的价格出售给高绅士。 霍枭这人呐…… “王伯伯,您的事情,我找时间问问霍总。”轩意宁给王潜斟满茶盏,说道。 王潜有点儿呆,不知道眼前这位向来冷淡的清贵少爷为什么突然心情明朗起来,他本来也并不抱什么希望,毕竟轩家和霍枭关系闹得这么僵,他本来也只是仗着自己老人的身份来试一试压轩意宁,没想到话还没有说出来,轩意宁这小子居然就主动要帮忙! 简直天助我也! “好!好!那就有劳小轩了!我和你田伯伯都很想念你啊!”王潜非常开心,将轩意宁斟的茶一饮而尽。 “不客气。”轩意宁认真添茶倒水,是一个谦逊礼貌惹人疼爱的小辈,只不过这位小辈没有忘记,当年父亲葬礼结束后,再也无人问津的自己。 谦逊礼貌,可以说是家教使然,也可以被解读为性子软好拿捏,不像霍枭,一脸狠戾,像头野狼一样,野蛮凶狠,无法被驯服。 “代我向田伯伯问声好啊!”轩意宁笑容和煦,田卫国,现在是采购部的部长,也是当年陪着轩家打天下的老臣,现在这俩人在霍枭的手下,日子恐怕都不好过,轩意宁对叔叔伯伯礼貌一点也是应该的。 * 黑白棋社今天人很少,霍枭心情不太好的时候会来这里坐坐,随便找个陌生人虐一虐或者被人虐一虐,都是能够让他感觉很解压的事情。 霍枭找了一个落地窗边的角落座位坐下,在黑白棋盘上慢慢摆好棋子,车、马、象、后、王,然后偏头看着窗外发呆,好像在等人,又好像仅仅只是被此时黛色天际的美丽迷住。 窗外有街头艺人在拉提琴,是有名的探戈舞曲porunacabeza,慵懒性感,缠绵悱恻,配着天边温柔的黛色,竟让霍枭这种粗人也心生出一种柔软的伤感。 “久等了。”一个年轻男人在霍枭面前坐下,他穿着一件白衬衣,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干净白皙的皮肤,衬衣有些宽松,显得来人像个年轻的大学生,落日余晖是最好的魔法师,在他脸上留下对霍枭百分之百见效的法术,让霍枭眼里的轩意宁有一种惊魂动魄的美,眼角眉梢都是风情。 霍枭从窗边收回视线,落到对面的男人脸上,心脏疯狂地擂动起来,人在看到极致的美丽时是会感到害怕的,他甚至怀疑坐在对面的轩意宁听得到自己根本无法掩饰的心跳声。 “不久。”这么多天,霍枭终于第一次由衷地笑了起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1、祖母绿 “突然收到轩少发的信息,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万万没想到我霍某有一天还能收到轩少的邀请。”霍枭很快就又恢复到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懒洋洋地向后靠到椅子背上。 轩意宁无懈可击的微笑仿佛焊在脸上,但说出口的话却寸步不让:“我也万万没想到霍总居然会约我在一间棋社而不是ktv。” 霍枭耸耸肩,长叹一声:“没办法,不爱好一点琴棋书画根本融不进港城这浓厚的文化人氛围啊。” “那您辛苦了。”轩意宁拿起一枚白国王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 求人的人完全没有求人的态度不说,即便是求人都要掌握谈话的节奏,这位看上去清俊温柔的少爷实在是厉害,可霍枭就是喜欢他这份不露锋芒,看上去柔软其实霸道得要命的厉害,浓黑的眉挑了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轩少爷主动约我,应该是有求于我的吧。” 轩意宁没有立刻答话,只是微笑看着对面的男人,他有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锋芒毕露又深邃难测,窗外的舞曲优雅克制,是欲拒还迎,是巧色试探。 “听说霍总这段时间很出了一回风头。”轩意宁说道。 “小意思,小意思,”霍枭有些害羞地摆摆手,“全靠同行衬托罢了。” “我今天来,确实是想和你聊聊轩氏珠宝的事。”轩意宁看着霍枭,霍袭身后是棋社漂亮的灰色墙壁,而轩意宁身后则是其他的棋桌,夜幕降临,人开始变多起来。 “轩氏珠宝?”霍枭面露迷茫得恰到好处的表情,随手拿起一个小小的黑色士兵,“轩氏珠宝公司治理结构完整,各个部门运转良好,还有霍某这么一个年富力强雷厉风行的执行总裁,没有什么需要聊的吧?” “聊聊轩氏珠宝里的人。”轩意宁把白国王放回棋盘。 “这个不太好聊。”霍枭用手里的黑士兵哒哒地轻敲棋盘,他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飘到轩意宁的颈侧。 “轩少耳钉挺好看。”霍枭突然夸赞道,眼神却越过轩意宁的黑钻耳钉看向更后面的地方。 轩意宁没说话,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沉默地对峙着,许久,轩意宁貌似不经意道:“既然那么喜欢祖母绿,为什么又打造了一整副还便宜卖给别人?” “哎呀,高绅士为我们中环繁荣稳定做了这么多贡献,我为高夫人的生日献上一点小小的心意是应该的嘛!”霍枭满不在乎地说道。 他不是这样的人,轩意宁静静看着霍枭,脸上写着:你看我像傻子吗? 霍枭无奈,突然,他上身前倾,好似靠近轩意宁,又似在挑衅:“要不这样吧,我们下一盘棋,谁赢了谁就可以提一个要求,对方不得拒绝,怎么样?” 轩意宁定定看着霍枭,浅茶色的瞳孔里映出霍枭英俊嚣张的脸,窗外的提琴开始变得激昂,节奏明快,就好像探戈舞里的男女,充满矛盾和张力,既互不相让又互相欣赏,突然,提琴声变重,有一方选择向前一步,也许是孤注一掷,但更像是不服输地挑衅。 “好。”说完,轩意宁拿起自己面前的白士兵往前走了一步。 “嚯!来真的!”霍枭立刻跟上。 很快,两人之间只有棋子叩击棋盘的轻响,落地窗外的天色逐渐有粉蓝的黛色转为靛青,轩意宁漂亮的脸半明半暗。 如果有人在一旁观棋,恐怕会觉得奇怪,二人明明下得凶狠认真寸步不让,可是黑棋却又有些缠缠绵绵欲说还休的感觉,总是跟着缠着抱着白棋,你可以将它理解为步步相逼,可却又像紧紧相随。 轩意宁的手悬在自己的白马上方半天未动,对面的霍枭倒是有些好整似暇,漆黑的目光落在棋盘中央纠缠厮杀的黑白棋子上,嘴角又弯起那抹邪气的笑意,他放低声音说道:“轩少确定?我的要求说不定不太好招架哦!” 轩意宁凝神沉思,并不为霍枭的骚扰所打扰,最终还是拿起那只白马跳进黑方兵线。这步棋走得险,几乎是把自己的白皇后暴露在了对方车的攻击范围内,但是没关系,只要霍枭想要自己白皇后的命,他的防线就会不攻自破。 有舍有得,能分清轻重缓急,向来是兵书奥义。 霍枭果然轻笑一声,摇头道:“轩少真的好野。” 然后修长的手指捻起黑国王,不疾不徐地向前挪了一格,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步不仅瞬间化解了轩意宁布下的陷阱,还让自己白方的阵型暴露出致命的破绽,轩意宁手指微微蜷起,他盯着棋盘上交错的黑白棋子,突然觉得眼前这四十八个黑白棋格,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正一点点把自己逼进网中央。 他不怕输,他怕的是那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霍枭。 接下来的对局变成了惨烈的拉锯,因为前手的失利,一步错就容易步步错,挽颓势比打江山要困难得多,眼睁睁看着父亲卖掉轩氏的轩意宁比谁都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轩意宁的胜负欲上来了,于是之后的每一步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弃兵、兑子、侧翼突袭,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拼尽全力想要撕开一道缺口。 而霍枭始终稳如泰山,和他平时表现出来的浮夸嚣张不同,他的棋风虽然凌厉却不急躁,总能在最刁钻的角度找到破解之法,像是在玩弄猎物的猎手,享受着这场他平时做不到的尽情追逐轩意宁所带来的快感。 霍枭拿起自己的黑车,一脸笑意地看着轩意宁:“承让。”然后毫不犹豫地吃掉轩意宁最后一个象,轩意宁的白皇后彻底暴露在黑国王面前。 轩意宁看着棋盘,久久没有动作,窗外的乐曲戛然而止,只剩下棋社老旧的空调嗡嗡作响,身边的棋局开了又散散了又开,人们在一边谈天说地,夜色像墨水一样晕染开来,指尖的凉意顺着皮肤蔓延到心脏。 “我输了,”轩意宁的声音很轻,如同梦呓,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愿赌服输。” 霍枭没说话,只是伸手将散落的棋子一个个归位,棋子落入棋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盘为定?”他忽然问,目光落在轩意宁有些失落的侧脸上。 轩意宁似从梦中醒来,但也只是摇摇头:“一盘为定。” 霍枭放皇后的手顿了一下,他一边勤快地摆棋子一边说:“管公司的能力说到底还是管人的能力,即便贵为国王王后,如果他们的车马象兵没能力护主,有再多那也是给别人送业绩。” 轩意宁往后靠倒在椅背上,这是最普通的金属靠椅,人靠在上面并不舒适:“你赢了,有什么要求?” “要求啊……”霍枭手里把玩着还没来得及放好的皇后,直直地看着轩意宁,如深潭般的墨黑眼眸掩盖了所有情绪,“外面月色不错,我能有幸邀请轩少散个步吗?” 晚风吹散了白日的燥热,两人沿着维港的观景长廊慢慢走着,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如同两条平行的直线,又偶尔会交叠在一起,虽然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四周却都是声音,维港的人总是很多,他们被各色人种各种口音包围,脚下是维港昼夜不停的海潮声,更远一点则是天星小轮的汽笛。 对面是港岛,明明已经是深夜了,而中环和金钟鳞次栉比的写字楼里依然一片灯火辉煌,这是一座金钱永不眠的城市,同样不眠的还有蛰伏在黑暗中的罪恶。 在这样一个深夜里慢慢散步无论对霍枭还是轩意宁而言,都算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霍枭看着身边的人,昏黄的灯光给轩意宁罕见漂亮的五官晕上一层金光,他仿佛是从教堂壁画里走出来的天使,凡人只配仰望和祈祷。 温暖的夏夜海风把轩意宁柔软的栗色短发吹了起来,切面完美的黑钻耳钉在路灯下闪闪发光。 “你是不是对那对祖母绿耳环有疑问——”轩意宁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截断。 “嘘……”霍枭漂亮修长的手指轻轻靠近轩意宁,“轩少,今晚我们不谈工作。” 不谈工作?那他们之间可以说是无话可说了…… 突然,霍枭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好奇地停下脚步念起了脚下的一块铜牌:“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这快铜牌上只写了这三句话,显得没头没尾,但是却莫名地让霍枭觉得很适合现在,哪怕维港人声鼎沸,灯火辉煌,而他和自己可望不可即的天使能够共同拥有的,也只有天上的那一轮明月。 轩意宁也跟着停下来:“是博尔赫斯的诗,名字叫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霍枭重复着这个名字,他恰巧站在一棵榕树下,披着浓密的树荫,让轩意宁无法察觉这句话并非重复,而是提问。 轩意宁看着那块铜牌,缓缓地背着这一整首诗,心里却想起他在母亲去世后曾经逃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日子,他躲在南半球炎热的城市里的破旧小旅馆里,电扇吱呀吱呀地在头顶做着无用功,窗外是斑驳的涂满涂鸦的彩色墙壁和飘进来的叫不出来名字的西班牙语歌曲。 但对他而言,一切都是黑白的,混乱的,哀伤的,直到他在一间书店看到博尔赫斯的书。 他的诗让自己的心终于停止流血,他靠那些文字笨拙地缝补着自己,把碎得七零八落的心勉强拼起来,粘好,然后带着这本短短一个月就翻烂了的诗集启程回家。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轩意宁轻声背着诗,却仿佛真的把自己交给了谁。 轩意宁突然觉得可怕,顿住脚步:“不早了,该回家了,晚安霍总。”然后转身就走,完全不给霍枭任何反应的余地。 霍枭愣愣地看着轩意宁离开的背影,这首不期而遇的诗,总觉得像是某种谶语,让人感到不安。 轩意宁走得很急,甚至心烦意乱到忘记拦车,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一个不知名的山间涵洞,借着遥远的路灯和月光也不足以看清方位。 “轩意宁?”一个陌生的声音问道。 轩意宁下意识地回头,还没得看清楚叫自己的人是谁,肚子就被狠狠地踹了一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2、祖母绿 “啊!”轩意宁捂住肚子倒地,在剧痛之中把自己蜷了起来,听到那个陌生的声音在自己头顶没有任何情绪的说:“我家老板说你坏了他的好事,他只好让你也吃吃苦头。” “我不认识你老板!”轩意宁痛到颤抖,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 “那轩少总记得金羊毛勋章吧?”那人就像踢一只流浪狗一样,冲着蜷缩起来的轩意宁又是用尽全力的一脚,白衬衣沾满污渍,天使蒙上尘埃,轩意宁似乎听到了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 霍枭魂不守舍地在路上走着,走到黑白棋社附近的时候,习惯性地开始复盘他和轩意宁的那次对弈。当想到轩意宁那步看似失误的跳马时,霍枭的脑子突然嗡了一下,轩意宁不是初学者,他不可能看不出那步棋的破绽! 霍枭冲进棋社,急冲冲地摆出棋局,在那步马之后,轩意宁后面的几次进攻,看似凶猛决绝,实则都在有意无意地将优势拱手相让。 霍枭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清空的棋盘,忽然笑了。 原来不是他赢了,是轩意宁不想赢。自己沉浸在追逐逼迫轩意宁的快感里,得意忘形之际根本没有看出来,不是自己在追逐轩意宁,而是轩意宁给了自己追逐逼迫的机会。 这个轩意宁,果然无论在哪里都要掌握话语权,即便是一盘棋的输赢,也都要牢牢把控在自己的手里。 轩意宁无法拒绝这些曾经陪着自己父亲打下江山的叔叔伯伯的请求,但他也并不想干涉霍枭对轩氏珠宝作出的任何决定,或者说,他是支持自己的,他也知道轩氏珠宝的弊病,他也希望轩氏珠宝可以剜掉毒疮!所以,那个所谓的请求,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轩意宁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提出来。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棋盘上,像是一层薄薄的霜,霍枭拿起一枚白色的兵,轻轻放在棋盘中,那里是轩意宁的第一步,也是他决定放弃的地方。 轩意宁,霍枭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到轩意宁身后的椅子上,突然想到那个坐在轩意宁身后的男人,情诗让自己头昏脑涨,复盘让自己忘乎所以,那个一直跟踪宁宁的男人去哪里了?! 霍枭猛地站起来,撞翻了棋盘,棋子全都洒落在地上,叮叮当当一阵嘈杂乱响,他打开手机里的一个黑色靶心图案的图标,一个小红点出现在北山涵洞,没有移动的痕迹。 “糟糕!”霍枭疯了一般地冲了出去。 霍枭从未跑得如此拼命过,肺因为急速的空气过滤而疼到几乎爆炸,但是不够,远远不够!霍枭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那个红点一直都没有动过,为什么没有动?! 霍枭根本不敢想,他只能跑得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你说你,卖弄个什么劲儿?”那小个子男人对着轩意宁的背又是一脚,把挣扎着想爬起来的轩意宁又一次踢得趴回地面。 “咳咳咳!”轩意宁的嘴角溢出血丝,嘴里全是血的甜腥,他粗喘着,哑着已经不成腔调的声音,“假的,咳咳咳,就是假的。” “是真是假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那男人似乎非常喜欢这种屈辱大于伤害的凌虐方式,就像猫抓到老鼠,在给出致命一击之前总要放肆地玩弄,他蹲下来,伸手拍了拍轩意宁已经满是脏污和血痕的脸,“你说你长得这么好看,来钱应该挺容易,干嘛要赚不属于你的钱呢?” “老板说要好好给你一点教训,我也没办法,你说你这么好看,先让我爽一把怎么样?”男人的手暧昧地从轩意宁的耳垂摸到他平直漂亮的锁骨。 “不怎么样,咳咳咳……人渣只会想下三路,有种你打死我!” “操,死到临头还嘴硬。”男人被激怒,抬脚就使劲碾到轩意宁好看纤长的手上。 “啊!!!!”轩意宁的右手掌传来钻心的剧痛,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视线模糊之际,在遥远的如同星辰般的城市灯光中,他似乎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栏杆上一跃而下,然后朝这边飞奔而来。 霍枭? 轩意宁苦笑,我是痛出幻觉了吗? 为什么即便痛到出现幻觉也还是希望来救自己的人是霍枭。 “砰!”霍枭一脚踹到男人的背上。直接把男人踹到地上。 那男人显然是专业的,反应非常快,立刻翻身爬起来,冲过来就朝霍枭一个飞踢。轩意宁很想让霍枭多加小心,那男人下手非常狠辣,但是他已经说不出来话了,他的嘴里全是血,整个神志处于崩溃的边缘。 朦胧之中,他看到霍枭极其顺畅流利地做出从腰侧掏枪的动作,然后很快意识到自己腰侧根本就没有配枪,低低骂了一声,反应敏捷地躲过男人凌厉的腿风,反手朝男人大腿一掌劈下。 “操,条子!”那人骂了一句就想跑。 轩意宁万万没想到,霍枭这个天天流连于灯红酒绿的肾虚公子,居然会如此利落漂亮的格斗动作,他气息奄奄地趴在地上,听着耳边拳头砸在肉上发出的闷响,感觉自己魂飘飘荡荡地浮在半空中,根本无力保护自己,甚至连把自己蜷缩起来都做不到。 “真没用,”轩意宁的意识在嘲笑自己,“还说人家是肾虚公子。” 那位肾虚公子此刻故意将男人引到离轩意宁远远的另一处,好处是可以让轩意宁一个人安静躺会儿,坏处是这个地方紧紧挨着涵洞壁,自己几乎没有退路可言。 “傻逼条子。”那男人抽出一把匕首,铮亮的金属闪着寒光,然后朝霍枭冲过去。 “我草,你居然随身携带管制刀具!”霍枭一矮身,刀尖破风的声音从耳边堪堪划过,这人出手狠辣,毫不顾忌,他是专业的。 被躲过了一击,匕首很快回划,霍枭冒着自己被刺中的风险,使劲朝拿着匕首的手腕狠狠踹去,□□被踹中的闷响和匕首掉地的咣当声几乎同时响起。 “操!”男人甚至顾不得自己剧痛的手腕,直接扑向霍枭。 霍枭捂住被划开的手臂,一脚把匕首踢飞,两个人很快就扭打到了一起。 “你是谁?!”霍枭吼道,手朝男人脸上蒙着的面罩拽去。 “关你屁事!”男人抓住霍枭分神的那一瞬紧紧箍住霍枭的胳膊,背部用力,直接将高他不少的霍枭过肩摔了出去。 这是个格斗高手,霍枭迅速做出判断,然后情绪比脑子反应更快地开始愤怒起来:那他肯定让宁宁吃了不少苦头! 想到这里,霍枭绷紧腰硬生生挺身起来,收起刚才的花哨动作,一脚狠狠跺向男人脚踝,然后趁他身体摇晃之际,一个狠戾的肘击砸到男人背上。 现在的霍枭已经不想再去思考这人受谁雇佣来历为何了,他单纯地只想报复,要把轩意宁吃过的苦头成百倍地报复回去。 “咔嚓!”是骨头碎掉的声音,男人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居然也不恋战,直接抓住机会朝涵洞旁的护栏冲过去,翻身跳出消失了。 轩意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服的大床上,房间的落地窗没有拉紧,就着这一点点泄进来的天光,他意识到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不是揽云轩的自己的卧室,也不是旺角的逼仄小出租屋,是一个宽敞的干净的空荡的陌生卧室。 这是哪里?!轩意宁想坐起来,手腕稍稍用力就牵扯着全身剧痛。 “嘶——”轩意宁轻声吸着气,重新跌落躺倒,床很软,枕头很软,床单被套都是纯黑棉质的,散发出一股好闻又有些熟悉的香气,让轩意宁在这个全然陌生的房间里居然感到莫名的安心。 轩意宁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再一次咬着牙慢慢坐起来,薄被从身上滑落,露出自己赤裸的满是伤痕的上半身,皮肤因为突然暴露在房间的冷气里而起了一层微微的寒栗。轩意宁低头检查自己,发现身上的伤全都被很细致的处理过,可能是因为方便观察伤口所以这位给自己处理伤口的医生没有选择给自己穿上衣,那…… 轩意宁立刻推开被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松了口气,万幸这位医生给自己留了一丝体面,自己身上套着的深蓝色居家短裤明显比自己的尺码大至少两个号,但好歹看上去是干净崭新的。 但是在别人家里光着上身这件事情实在超出了轩家大少爷的能够容忍的底线,轩意宁四处看了看,然后慢慢从床上起身,朝这间房间相连的衣帽间走去。 “实在抱歉。”轩意宁在踏入衣帽间之前,微微低头道了声歉,他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只求随便找件能够穿上的衣服就好,但是衣帽间前面的衣服全是各式正装,看上去华贵又隆重,轩意宁只得往里走去。 突然,轩意宁的目光落到一件西装上,耀眼的海蓝色,绝佳的精致剪裁,纯手工制作,这套西装轩意宁见过,霍枭买下鸽血红那天穿的就是这一套。 所以,我这是在霍枭的家里?! 被这个真相吓到的轩意宁,觉得自己此刻光着上身的形象更加窘迫,迫切地走进衣帽间的深处,想去找一件勉强可以穿的衣服,短袖、t恤、衬衣,什么都行!只要不要让他光着上半身的狼狈样子被霍枭看到就行! 轩意宁翻找衣服的动作急躁起来。 “哗——”他一把划过一堆他没法穿的昂贵衣服,质地上佳的衣架在横杠上发出滑动的声音,一排衣服被扫到旁边,露出里面的被郑重悬挂起来的一套衣服,白色制式衬衣,布料粗糙普通,远没有被随意挂在外面衣架上的定制正装昂贵,衬衣胸有前两个口袋,左胸前口袋上绣着“警police察”的字样。衣服很大,是霍枭的尺寸。 这套白衬衣黑西裤被保养得很好,许是因为没有什么机会穿,衣服几乎是崭新的,轩意宁抬头,目光久久停留在衬衣的黑色肩章上,三颗同样的银色星花在黑色肩章的映衬下,安静地闪耀着冷色银光,比任何珠宝都华丽珍贵。 轩意宁呆立在这套制服前,甚至忘记自己走进衣帽间的目的。 “醒了?”霍枭沉沉的声音出现在衣帽间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