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渡》 第1章 古墓 作者:巫山瑾 /这世间最怦然的战书,原是先赠你一枝带露的春棠,再问:你敢与我一起共赴我们山河梦的张狂—/ 林奕觉得,自己的考古生涯要迎来飞黄腾达的时刻了。 作为北大考古系的高材生,他昨天刚获得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跟随考古界泰斗级教授,前往一处尚未开展研究的古墓群。据消息灵通的同学说,这次团队下了血本,引进了一台能自动修复墓穴上模糊字印的先进机器。 起初林奕还半信半疑,可到了现场,亲眼看到教授操作后,他当即拍掌称奇。试验墓的文字大多只剩残角,那台机器却能完整修复,简直颠覆认知。 “真是认知的刷新!”林奕站在教授身旁由衷感叹。 教授偏头注意到他,饶有兴致地问:“怎么,要不要试试?” 这话像惊雷炸在林奕脑中,激动冲昏了他的思绪。这可是亲手操作的机会,他连忙应下:“谢谢教授!” 接过机器时,教授叮嘱道:“去2号墓地,那里墓主人身份此前已确认过的。” 在2号墓地,林奕摆弄着机器,忍不住嘟囔:“真是天赐良机,竟落到我这个新人头上。”可兴奋劲还没过去,他就发现了异常——机器扫出了“心悦”二字? 谁心悦谁?林奕好奇着。 沈凌川心悦……墓主? 沈凌川他知道,是1040年许昌沈府的主公。 墓主又是谁? 他看向墓主姓名,脱口而出:“萧霁岚?!”话音刚落,又慌忙捂住嘴。 “不对,这不可能。萧霁岚明明是卫朝开国之君的……”他绞尽脑汁回想高中历史课本,却记不清具体身份,但能确定对方一定是男的。 男的心悦……男的?Gay? 一开始机器带来的兴奋瞬间褪去,一股古怪感涌上心头。 林奕的论文能力在考古系是出了名的强,他甚至觉得这次参与发掘的机会,都源于自己平日的论文积累。如今发现这个秘密(至少可能关乎到高中历史课本的改编),他当即决定写成论文发表,为历史研究“添砖加瓦”。 说干就干,他熬夜写完论文,第二天顶着黑眼圈找到相熟的王教授。 “真的?”王教授问。 “绝对属实,修复证据的图片都贴在论文后面了。”林奕急忙补充。 可王教授的回答却像一盆冷水:“我不信,这论文不用发表了。” 林奕不甘心,又详细复述了一遍发现过程,王教授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目瞪口呆:“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发表。我们早接下了这片古墓群的修复任务,不少历史人物都是通过我们才被世人所知。现在所有人都认定萧霁岚是直的,甚至历史还给出了他妻子的信息!你这么做,不是打自家人的脸吗?” 林奕没再反驳,脸上挂着礼貌的笑,略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王教授的办公室。 他刚离开,助理就问:“教授,您确定这学生不会私下发表论文?” 王教授干裂的嘴唇微微上扬:“发表了他就别想在考古界混了,高层都一条心反对这种事。放心,他过了青春期,不会这么叛逆。” 可门外的“不叛逆”少年,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满脸不屑:“就知道拿身份压人。” 他钻进车里,愤愤捶了下方向盘。正准备回家时,一个带风险却有趣的想法突然冒出来。但是被怨气冲昏头的他,忽略了危险性,直接调转车头,往附近的网吧开去。 网吧里鱼龙混杂,开麦声、骂声、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没人注意到林奕坐在电脑前,戴着手套熟练黑入了一个官方账号。他迅速发表论文,整套操作连半局游戏的时间都不到,随后立刻退出账号。 “前往市北古墓群2号墓地。”离开网吧、褪下手套后,林奕对车载导航下令。 “已为您规划路线。” 林奕怀揣着一种计谋能否得逞的紧张感,方向盘上的双手在微微地颤抖,甚至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在猛烈地跳动。 十分钟后,他坐在萧霁岚墓旁,翻出手机查看那个官方账号,满意点头:“官方账号的流量就是好。” 沉默片刻,一句机械音突然响起:“系统07已进入2025年。” 林奕浑身汗毛倒竖,环顾四周却空无一人,顿时慌了——难道黑入账号的事被发现了,有人来报复?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话仿佛在他身上应验。他大脑飞速转动,最后哑着嗓子问:“是谁?” “系统07向您发出邀请,穿越回1040年。”机械音迅速回应。 “您是首个发现萧霁岚性取向存疑的人,有兴趣以他的身份度过一生吗?” 林奕嗤笑:“我还以为是谁,原来不是来抓我**文的。我才不傻,放着现在的好日子不过,去那个乱世吃苦。” 1040年是有名的乱世,从这一年起历史走向被架空,虽保留部分逻辑(比如已有火药,战场不再只有冷兵器),但生存难度极大。林奕对这段历史的记忆,只剩高中课本里的一句话:“1040年,长安城一夜焚毁,长安府多人遇害,沈、萧、陆、容四府先后起兵,天下大乱。” “都2025年了,别装神弄鬼,这八成是梦。我陪你耗这么久,已经够给面子了。”林奕又嘟囔了一句。 系统的好态度似乎被耗尽,语气骤然严厉:“若您坚决拒绝,我会将您今日的所作所为告知整个考古界。” 话锋一转,它又抛出诱饵:“但您若同意穿越回1040年,我会帮您消除黑入账号的所有证据与记录。” 林奕没说话。 “而且这次穿越,虽说是度过萧霁岚的一生,却只需花费您三个月时间。穿越后,您会忘记现在的一切,包括自己是穿越者的身份。” 林奕没说话。 “我还会在这个世界制造您出国的假象,您完全不用担工作的事。” 这句话正中林奕下怀,他立刻换了副笑脸:“待遇这么好,那现在就走。” 自此,2025年的林奕消失在这段时光里,取而代之的,是1040年的萧霁岚。 第2章 长安城的劫难(上) 1040年,长安城的繁华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 中心的永香楼更是独占鳌头。上元夜,烟火齐燃,雕梁画栋间,王侯将相、青楼头牌、文人雅士欢聚一堂,正待一夜笙歌,一晌贪欢。 烛火明灭中,萧霁岚一袭青色锦袍,黑发高束,立于两丈高的琉璃戏台上。手中“霓裳朱霞”剑翩若锦鲤游动,惹得台下赞叹声不绝。 “小公子,再来一出!若能博毓妃欢心,必有重赏!”有人扯着嗓子喊道。 顺着声音望去,一位妆容雅致的女子端坐台下,与身旁喧闹失态的众人仿佛身处两个世界。萧霁岚挑眉一笑,眼眸明净,带着十六七岁少年特有的稚嫩与不羁。毓妃久居深宫,心早已被岁月磨成一潭死水,此刻对上这双眼,竟泛起一丝涟漪。 当众撩拨完毓妃,萧霁岚随手扯下灯盏上的紫绸缎披在肩头,更显耀眼。他嘴角噙着三分笑意,清亮的声音冲散周遭混浊酒气: “既如此,在下便为这位红颜佳人,舞一曲‘惊鸿邀明月’,可好?” 话音未落,手中长剑高高抛起,红光交织青影,台下众人皆沉醉其中。 “外面的世界果然好!在家锁了十六年,总算能出来尽兴了!”他垂眸看着台下众人半梦半醒的迷离模样,在心底暗道。 萧霁岚绝非普通艺人,背景极大——他是许昌萧府的嫡系公子。台上的技艺也不是花架子,而是萧家亲传的实战招式,只不过被他舞得更具观赏性罢了。 正玩得尽兴,萧霁岚忽然嗅到一丝危险气息,大脑瞬间清醒:是毒!还是云南毒虫身上的剧毒!他曾在书中见过记载! 未知的恐惧蔓延开来,他急忙冲台下大喊:“快走!”随即环顾四周,手肘一顶屏风借力,迅速向楼顶攀爬。 “轰——”不远处的静心亭骤然炸开,碎石“哗啦啦”落地,震得正抓着房梁的他耳膜生疼。更恐怖的是,外面火光冲天,窒息的闷热如浪潮般向永香楼涌来。 终于,萧霁岚攀到楼顶,暂时脱险。可楼下众人毫无应对突发事故的经验,像无头苍蝇般乱冲,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个衣着鲜艳的身影被火光吞噬。 恐惧过后,孤独感再度袭来,正当他觉得孤立无援时,黯淡的眼眸突然亮了——对面楼顶竟也有个幸存者!虽火光模糊了视线,但能依稀看见对方修长的手指在向他挥动。 低头一看,大火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顺着墙壁往上爬。他只能赌一把,赌对面的人愿意配合他转移。 萧霁岚不知从哪摸出一条链子,一端拴在瓦当上,用力向对面抛去: “接住!” 对面没有辜负他的赌注,接住链子后比了个OK的手势。萧霁岚抓着链子荡了过去,落地后开心地一拍对方肩膀:“这不就有生路了嘛!”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对方的脸——年龄与自己相仿,生得一副白玉琢就的骨相,清秀挺拔。换做平时,萧霁岚定会心生好感,可此刻却有些失望。比起眼前人,他更希望遇到个身材魁梧、眼神凶狠、最好脸上带疤的“同盟”,那样才更有安全感。 对面先开口了:“别看了,后面没有路。” “啊?啊?”萧霁岚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对方误以为他在看身后。可“没路了”是什么意思? 他不信邪地目测了楼与楼之间的距离,下一秒便……信了。 “这么远?我的锁魂链根本够不到!喂,你什么意思?想置我于死地?”萧霁岚没好气地瞟了对方一眼。 “我以为你身上还有其他工具。” 这句话直白得让萧霁岚哑口无言。一阵死寂后,看着脚下越来越近的大火,他被迫打破僵局: “你叫什么?” “姓沈,字凌川。” 萧霁岚懵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字是什么。 他原是被锁在自家庭院十六年的五公子。虽与家人见面寥寥,但父亲萧无央每次见面,都会将萧府的一切传授给他。这十六年里,父亲说得最多的话便是: 骑马要练好,锁魂链要练好,星移步要练好…… 嗯……要求挺高…… 除了严格的父亲,家里还有处处针对他的姨娘和二哥。 将就过吧…… 前些时日,父亲给了他一颗药,服下后竟然发现自己变得轻盈了许多,原来一些始终练不会的招数一下子全通了。最让他激动的是,父亲终于允许他走出庭院了! 顺着自己的心愿,他急不可耐地纵马高歌,踏遍繁花赶往长安,发誓要好好玩一场。 结果……玩得差点没命。 “完了,忘了取字了,在家里呆了十六年自己的身份都没有完善!”萧霁岚在脑海中搜索着从小到大读过的《诗经》《楚辞》,突然冒出个不成文的念头:“我把‘霁岚’当作字,父亲应该不会介意吧?” 于是他不拘小节地往楼顶柱子上一靠,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笃定地说: “姓萧,字霁岚。” 说罢还挑了挑眉,凌乱的刘海与纤长浓密的睫毛缠在一起,根据灾难发生前长安城女子们看他的眼神,感受到自己仿佛还挺受欢迎。 唉? 不对啊?沈凌川好像是男的! 唉唉? “萧霁岚,别在这等死。”沈凌川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臆想。 萧霁岚无所谓地摇摇头,指了指脚下:“慌什么?你没看见火势减弱了吗?” 他走近一步,眯起眼睛,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沈凌川注视着他瞳孔里闪烁的玩世不恭的火光,微微皱眉。紧接着,萧霁岚又道: “想走吗?” 沈凌川静静等着他说出办法。 下一秒,萧霁岚半跪在地,从包里翻出那条紫绸缎,将水壶里仅剩的水全部泼上去,又掏出一个香囊,把里面的粉末撒在绸缎上——他的包瞬间空了大半。他收起包,将紫绸缎递给沈凌川。 “这是……”沈凌川正疑惑为何这方法只能供一人使用,萧霁岚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震惊不已: “锁魂链也给你,你抓着链子跳下去。放心,香囊里的东西能破解下面火中的毒药。听你口音也是中原人,跳下去后就一直往南跑——回家。” “你呢?”沈凌川脱口而出,随即为自己的失态感到错愕。他向来矜持,几乎从未如此主动又莽撞地关心过别人。 “你管我?” 见沈凌川低着头没反应,萧霁岚故作轻松地安慰:“我读的书多,连玄学都略知一二。前几年还连续拜神拜佛,命好!” “等我落地,你再跳。”沈凌川声音低沉,“我在下面给你发信号,刚才我看见纵火的反贼了,他们让火势减弱,恐怕这城里已经没有生还者了。” “唉?我下去干嘛?送死吗?”萧霁岚一脸无奈。 …… “我接你。” 这句话让萧霁岚表情变得古怪,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淡淡道:“行吧,要是接不住,你就闪开点,别到时候同归于尽。” 沈凌川如大鸟般披着紫绸缎一跃而下。萧霁岚坐在楼顶,单手撑地,略带享受地听着绸缎受阻力时“呼啦啦”的声响,嘴角毫无负担地向上扬起。 沈凌川落地后,紧接着传来一声刀响,萧霁岚的心脏骤然缩紧。刀声过后,是反贼汇报战绩的声音: “老大,没人了,刚才都搜过了!” “好——灭火!” 泼水声随即响起,萧霁岚四周的灼烧感渐渐减弱。他刚想躺在楼顶休息,脑子里却莫名蹦出沈凌川的安危。 “长得这么好看,可别就这么没了……” 话还没说完,楼下的紫绸缎突然舞动起来。萧霁岚猛地坐起,站在楼顶边缘计算跳落角度。片刻后,他不再犹豫,义无反顾地扑向楼下的沈凌川——他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 果然,他运气极好,精准地摔在一张用紫绸缎铺就的网上。爬起来后,萧霁岚当即给身旁注视着他的沈凌川竖了个大拇指: “真聪明。” 沈凌川略带骄傲地扬起刀削般的下巴。天已破晓,灰蒙蒙的废墟衬得两人格外鲜明。萧霁岚再次打量沈凌川的脸——没了火光干扰,没了汗水糊眼,这张脸竟标准得挑不出一点瑕疵。书中对美男子的所有描写,仿佛都是照着他刻的,不,是他照着美男子的模样长的。 一绺头发从额前松散垂下,遮住萧霁岚半只眼睛: “刚才我看见你口袋里有梳子,借我用用。” “那是给我未来夫人的定情信物。”沈凌川白了他一眼。 “你也太不珍惜了,明明有包还揣在口袋里。”萧霁岚一本正经地反驳。 “因为我不喜欢。” “那给我吧。”趁沈凌川发呆,萧霁岚飞快从他口袋里摸出梳子,一边梳头一边喃喃: “不喜欢定什么情啊……” 见沈凌川沉默不语,便回头冲他笑了一下,自信明艳B格拉满的笑容配上洒脱狂傲不知天地礼节的站姿,沈凌川的内心轻微荡漾--他根本无法想象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养出如此自由自在的鸟儿。 可下一秒,这只“鸟儿”的发带就被扯断了。 “鸟儿”看向沈凌川的眼神满是期待: “沈兄,你披着头发行不行?我总把头发扎着,都定型了。再说,沈兄长的这么好看,披头发也不会毁容。” 嘿,不知不觉间已经称兄道弟了。 沈凌川看着他坦然自若的模样,竟鬼使神差地把发绳递了过去。 等萧霁岚扎好马尾,沈凌川便与他肩并肩向南走。一路上,沈凌川不知道,身旁的人正在内心纠结——用了沈凌川的定情梳子,还毫无尴尬地用了他的发带,一向自命不凡的萧霁岚,此刻竟觉得自己有些无耻。 “厚颜无耻。”沈凌川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扎心的话。 好吧,被人点出来了,不用内耗了…… 一路无话,直到走出这片已成废墟的长安城。他们从城外马厩牵来两匹马,挥手道别。 远方山河作背景,少年们尚不知,自己即将成为乱世棋局中的一颗棋子。 盛世是别人的日常,却是他们永远无法触及的梦。 “沈兄,保重。” 第3章 长安城的劫难(下) 因那马厩里的马匹品相拙劣,萧霁岚一路耽搁,到家时已是一周之后。 这是他头一回静下心来打量自己的家。正堂居于院落中央,两侧卧房分属父亲萧无央与姨娘。他母亲早逝,自小便住母亲留下的旧院,二哥的住处恰在对面。 父亲依旧如往常一般,不在府中。 回到昔日的练习场,将锁魂链随意搭在老槐树上,他才瞥见青石板上躺着一封书信,纸页间漫开淡淡的中草药香。 信上只寥寥七字: “速来姑苏,去沈府。” 连落款署名都未曾留下…… 这般没头没尾的话,除了父亲萧无央,旁人断不会如此。可他心底仍存着疑云——究竟出了何事? 骤然间,二哥猛地推开门,语速急促地冲他嚷嚷: “父亲没了!就在你不知跑哪游荡的这几天,长安城一夜之间被烧得连石头墩子都不剩!最要命的是,长安府的人还在废墟里找到了沈府和萧府士兵的标识!唉,父亲也是糊涂,好端端的为啥要去招惹长安府的人!” 萧霁岚被他喷得满脸唾沫星子,只觉得头昏脑胀,单手撑着额头问道:“然后呢?你们就往南边逃了?” “虽说咱们两府现在算中原势力,可祖上都是江南的,最擅长水战。本来都逃到长江边,准备渡江了,哪成想长安府那边也调来了五万水师,父亲就是在那场仗里没的。” “哦,那我往南走。”萧霁岚悄悄攥紧了手中的信,语气平静地说。 他绝不相信父亲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离世。从平日里父亲的言行举止便能看出,那人向来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即便事有不逮,也定会为自己留好后路。 “哎,你不能往南!得跟我们去北方!听说北方冀州的陆府有的是钱,咱们去投靠他们,肯定能……” “你是三岁孩童不成?‘自一代以来,萧、陆二府不合’,这话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背信弃义的事你倒做得挺熟练。”萧霁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二哥的妄想。 向来娇生惯养的二哥被当众打断,顿时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着他——萧霁岚最厌恶的便是这种眼神。他脸上原本柔和的线条渐渐变得锐利,唇角也微微向下压着,冷声道: “你们几时出发?” “明早就走!”二哥故意加重语气,想让他难堪。 萧霁岚却丝毫未显失态,脸上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社交式微笑,眼底却淬着寒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二哥。 被他这么一看,二哥心里顿时发慌。他再清楚不过,自己是玩了十六年的闲散子弟,而萧霁岚对于他是实打实练了十六年的“狠角色”…… 好在萧霁岚并未过多纠缠,朝身旁的侍女落寒招了招手,二人径直转身离去。 深夜—— “萧公子,为啥非要半夜出发啊?”落寒揉着惺忪的睡眼,带着几分抱怨问道。 她打小就陪在萧霁岚身边,如今即便萧霁岚开始与外界接触,她也不愿生分,说话依旧直来直去。 “深夜出发,方便纵火。”萧霁岚转过头,脸上绽开一抹灿烂的笑,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落寒这丫头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一听有这般刺激的事,顿时来了精神: “要我帮忙不?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她那副信誓旦旦、大义凛然的模样,惹得萧霁岚险些笑出声。他拍了拍落寒的肩膀,缓缓道出了自己的计划。 丑时,一颗炽热的火星骤然扎进无边的黑雾里。它不似寻常火光那般柔和,反倒像一柄烧红的利刃,犀利地划破黑暗,光芒挣扎着向外绽放,照亮了周遭无数盘旋、翻滚的飞虫…… 纵火者萧霁岚听着府里姨娘与二哥的惨叫声,满意地拍掉手上的灰尘,翻身上了一匹上等好马,朝着南方疾驰而去。 侍僮丁一紧随其后,萧霁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你的随身饰品,掉在火堆里了?” 丁一嗤笑一声:“我好好的饰品,为啥要掉火堆里?难道不能随身拿好?” “是啊,怎么就不能拿好呢?”萧霁岚嘴角扯出的笑容里,满是嘲讽。 经萧霁岚这般暗示,丁一忽然回过神来。下午主子与二公子的对话,他都听在耳里。自己一个侍僮收拾行李时都不会丢三落四,更何况是训练有素的沈、萧二府士兵?如此看来,二哥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是漏洞百出的谎言,长安城的事,定然另有隐情。 “不用瞎猜,是云南府干的。”萧霁岚淡淡开口。 丁一偏着脑袋,眼神里满是疑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曾在书中见过记载,多数毒虫的毒液都有特殊气味。而长安那场大火里,掺着的那股刺鼻气味,只可能来自云南特有的一种毒虫。” 身旁的丁一听完,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不瞒你说,长安城被烧的那个晚上,我也是从鬼门关里逃出来的。”萧霁岚说着,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二人一路快马加鞭,只用了两天便抵达姑苏。 书中所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果然名不虚传。白墙黛瓦的屋舍依河而建,墙面带着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一条碧绿的河水如绸带般,静静穿过小镇,将天空的湛蓝、柳树的翠绿,还有屋舍的倒影,尽数揽入怀中。 沈府的气派远超想象,府中竟还融入了不少萧府的元素,见此情景,萧霁岚不禁撇了撇嘴。 进府之后,他径直见到了沈府的主人——沈彧,当即单膝跪地行礼: “晚辈萧霁岚,拜见沈叔。” 沈彧望着少年那双灿若朝阳的清亮眼眸,缓缓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怀念: “真好啊,跟你父亲当年一模一样。” 难道父亲与沈叔之间,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萧霁岚心中满是好奇,却不敢贸然追问。 “你往右边后方走,那里是给你准备的房间,待会儿我让长子沈烬过去见你。” 萧霁岚正准备起身,沈彧却又开口道:“从现在起,你继承无央的位置,你,就是萧府的老爷。” 啊?年少当家?不,是年少执掌一府。 不过新房间的布置倒是十分雅致,萧霁岚放松地在床上摆成一个“大”字,方才与沈彧的对话早已被他抛到脑后。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房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身走了进来。 “唔?沈凌川?”萧霁岚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不由得瞪大眼睛。 “哎呦,别来无恙啊,萧霁岚。”沈凌川那张素来冰冷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你就是沈府的长子沈烬?” 沈凌川显然很享受在自家府中做主的感觉,微微眯起眼睛,等着萧霁岚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沈兄”,或是“大哥”。 只可惜…… 萧霁岚忽然想起方才的事,沈叔不是让自己执掌萧府了吗?既然已是一府之主,论辈分,岂不是要比沈凌川高出一辈? 一想到这里,他看向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沈凌川,拼命忍着笑意,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如今,可与你父亲是一辈人。” 这怎么可能?沈凌川正漫不经心地品着杯中“千寂声”——那是一种生长在悬崖峭壁上、形状酷似人耳的茶叶,一听这话,险些将口中的茶喷出来,好不容易才僵硬地咽下去,剑眉紧紧皱起,用充满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萧霁岚。 “当然了,沈小主公。” 他故意将“公”字拖长音调,声音缓缓拂过沈凌川的耳廓,满是调侃的意味。 …… “你——”沈凌川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提起父亲让他来此的目的: “如今天下大乱,北边有长安城被云南府一夜焚毁,南边有临安容府直接与周边盟友撕破脸,大打出手。咱们此前被长安府追击,早已元气大伤。若是现在还不抢占先机,最终只能被历史的潮流吞没。” 萧霁岚表面上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吃惊——沈凌川竟然也知道长安城的劫难是云南府所为,看来此人的能力,与自己不相上下。 既然水平相当,他可不愿在这场对话中处于被动,一个大胆的念头,顿时在他脑海中萌生…… 第4章 什么?打金陵? 金陵府坐拥六十万兵力,萧霁岚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沈凌川望着眼前人胸有成竹的模样,竟失神了一瞬。下一秒,他强压下心底的波澜,故作镇定地晃了晃手中茶盏,身子微微前倾,等着听他的理由—— 理由其实很简单:姑苏沈府眼下正被金陵府与临安容府两大势力夹在中间。临安容府正与昔日盟友打的如火如荼、气势汹汹;反观金陵府,这十年来倒一直安分佛系,只是…… 沈府仅二十万兵力,要对抗对方六十万大军,这胜算未免也太悬了些…… 萧霁岚本就没打算多费口舌。毕竟他攻打金陵的计划要用到萧府的一些私藏资源,不愿同刚建立起交情的沈凌川多做商量,只干脆利落地给了个结果: “相信我。” 他的眼眸依旧亮得惊人,睫毛伴着扬起的笑意轻轻颤动。沈凌川望着这副模样的他,竟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起身作罢,转身离开。 沈凌川前脚刚走,一直默不作声的落寒便开了口:“萧公子的战略,我是绝对信得过的。不过,我想跟你问件别的事。” 一旁的丁一偷偷斜睨着这位“女煞神”。他至今记得,萧霁岚纵火那晚,分明是把落寒绑在树上当替罪羊,本以为她定然活不成了,没成想这丫头竟不知把罪责推到了哪个倒霉鬼身上,还独自骑着马,千里迢迢、如同奇迹般赶到了姑苏。自那以后,丁一对落寒便只剩敬畏,半分不敢招惹。 萧霁岚没留意到丁一的小心思,脸上勾起一抹轻佻的笑,用那种仿佛早已看穿一切的语气对落寒说: “沈凌川心高气傲得很,你确定能拿下他?” 被戳破心思的落寒掩嘴轻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即晃着萧霁岚的手臂撒起娇来: “帮帮我嘛!他长得那么标致,我心动不是很正常嘛!”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萧霁岚察觉到这点,立刻收敛起脸上的轻佻,一把甩开落寒的手,抓起沈府最高级别的玉牌——这玉牌本在萧无央手中,自他下落不明后,沈彧便转交给了萧霁岚——毫不客气地别在腰间,道: “办事去了,再见。” 说罢,只留下一道清瘦的背影,径直离去。 驿站—— 萧霁岚拍醒了正在打盹的站丁,同时亮出了沈府那枚最高级别的玉牌。站丁揉着朦胧的睡眼,见眼前人衣着气度都透着股官派头,再定睛看清那玉牌,顿时不敢怠慢,连忙点头哈腰地询问: “官大爷,有什么需要小的效劳的吗?” 这声“官大爷”听得萧霁岚有些膈应——他暗自腹诽:自己有这么老吗?面上却依旧严肃道: “把所有来自金陵的信件,都给我拿过来。” 他攻打金陵的计划,第一步便是要进入城内。若直接跟守城士兵硬碰硬,显然行不通;想要进城,无非两种办法:要么持有通行证件,要么是城内居民的亲友前来相聚。思来想去,也只有从信件上找突破口最为稳妥。 这无疑是件麻烦事——他要找的,必须是城内人写给未曾谋面的远方亲友的信,这样才方便乔装混入。萧霁岚抱着一堆信纸,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一张张翻找。更糟的是,沈彧给他的公服版型偏窄肩宽腰,没坐一会儿,肩膀就被硌得生疼。无奈之下,他只好躺下,对着月光继续翻看。少年习惯性地把修长的腿翘在柱子上,那副随意的模样,看得渐渐清醒的站丁一愣一愣的: “小伙子这么年轻,就能得沈大人青睐,真是好厉害啊!” 熬了整整三天三夜,萧霁岚终于在几百封信件里,找到了一封还算满意的——那是一位金陵诗人,写给文坛上认识却未曾谋面的好友的信。这下,他总算能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回去先好好歇上几天了。 刚踏进屋门,落寒便翩然上前迎接。而屋内的凳子上,竟还坐着沈凌川。看他眼下淡淡的乌青,想必也没睡好。萧霁岚没多想,随手丢给他一瓶药膏,倚在床边,笑着调侃: “沈小主公这还没正式上位呢,就已经忙得这么累了?” 沈凌川强压下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单手扶额,竭力维持着惯有的冰山脸: “你快去休息,别耽误了正事。” 从他坦然无波的语气里,萧霁岚一眼就看出,他和落寒之间压根没发生什么。他不禁冲落寒苦笑了一下,连沈凌川为何会在这里都没心思追问,一歪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伴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浣衣声,萧霁岚带着那封信,动身前往金陵城——他必须赶在收信人之前抵达,因为信中约定,收信人七日后才会来此。 少年扬鞭催马,衣袂在风中微微卷起,鞍旁的剑鞘与酒囊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一路行经杏花满径的青石板路,五日后,终于抵达金陵城门前。 守城的几名士兵见萧霁岚这副“自来熟”的陌生面孔,先是愣了一瞬,随即立刻摆出警惕的架势——虽说萧霁岚生着一双眼角永远上翘的狐狸眼,模样讨喜,但对可疑人员进城视而不见可是重罪,更何况这人压根没主动出示通行证件。 可萧霁岚完全无视了他们戒备的目光,脸上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笑眯眯地从包里掏出那封信,递了过去。 就在士兵们对着信件翻来覆去,试图找出破绽时,一个带着几分雀跃的声音忽然传来: “王兄,你可算来了!哎呦,快让我瞧瞧你长啥样!”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急促的喘息声,显然是跑了许久才赶来。 其实来之前,萧霁岚特意留了个心眼——他把脸涂黑了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普通人家的子弟。可即便如此,他身上的气质还是让来人眼前一亮: “王兄看着可真年轻啊!” “嗯。”萧霁岚只轻轻应了一声。 来人皱了下眉头,似乎有些不满他的疏离——他哪里知道,萧霁岚是怕话说多了露馅,才故意装出这副生分的模样。来人上前一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一股浓烈的酒气瞬间扑面而来: “叫我刘弟就成!”说着,又大大咧咧地朝守城士兵摆了摆手,“这是我朋友,刚从外地来,各位官爷多担待!” 萧霁岚勾起一抹得逞后不易察觉的坏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刘弟啊,咱俩在文坛上也算是惺惺相惜的两颗星。不如就去你家坐坐,好好聊聊诗词歌赋,如何?” 他素来博览群书,说话总能融会贯通,更清楚不同的人爱听什么话。不过寥寥几句,就哄得刘弟心花怒放,恨不得把家底都掏出来给他。 既然轻松骗过了守城士兵,接下来,就得想办法解决掉刘弟了。 刘弟家是做买卖的,常年只有他一个人住。此时,他正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忙着准备酒菜。萧霁岚坐在饭桌旁,用余光扫视着四周,脑海里飞速闪过几个能解决刘弟的方案,可都觉得太过麻烦——他没那么多时间耗着。忽然,他身下的石凳随着身子的晃动轻轻挪了一下。察觉到这一点,萧霁岚灵光一闪,一个绝妙的主意瞬间浮现。 桌上的饭菜算不上丰盛,最引人注目的,是摆在正中央的一大罐酒——散发的酒气,与刘弟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显然他是个嗜酒之人。萧霁岚暗自思忖着。 “干杯!为了咱们这安稳日子!”刘弟兴致勃勃地高举酒杯。 “安稳日子”这五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萧霁岚一下。他转头望向纸糊的窗户,窗外映着居民们模糊的身影。正值正午,大家穿梭在各家饭店之间,一派热闹祥和——他们的生活,无疑是安稳的。可再过几天,若是他攻打金陵的计划成功,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恐怕都会沦为刀下亡魂;眼前这些热闹的亭台楼阁,也定会化为一片废墟……还有眼前这个热情爽朗的刘弟…… 金陵城,终究是要攻打的。但他必须想个更周全的办法——绝不能让百姓们葬身于此。 一时想不出对策,萧霁岚只好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刘弟身上。他觉得,解决完刘弟后,去见的那个人,或许会有办法。 萧霁岚不喝酒,刘弟只好殷勤地给他倒了几杯好茶。 陪着刘弟喝了十几杯后,刘弟已经昏昏沉沉的了: “王兄……你怎么……怎么变成四个了……”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萧霁岚故意装作喝多了的样子,身子一歪,石凳“吱呀”一声晃了晃,随即“咚”地倒在地上。刘弟一听这动静,摇摇晃晃的身子猛地一颤,连忙凑过来扶他: “哎呀,忘了跟王兄说了!我这石凳是能移动的!来来来,我扶你起来!”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胡乱地在空气中抓着。萧霁岚掩嘴偷笑,宽大的衣袖里,一包迷药顺势洒进了刘弟还没喝完的酒壶里。待石凳被扶起来后,刘弟的兴致依旧没减,又多喝了几杯。不出萧霁岚所料,没过一会儿,他便“咚”地一声栽倒在地上,昏睡了过去。 “得罪了。”萧霁岚对着他的背影,微微拱手。 踏出刘家大门,正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身上。街上的喧闹声如潮水般涌来,朱楼画阁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浮光跃金,一派繁华。萧霁岚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没人察觉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年,正朝着金陵城的一处禁区走去。 目的地已近在咫尺,可萧霁岚却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冷了下来。第六感尖锐地提醒着他——有危险! 他下意识地蹬腿跃起,稳稳落在一家饭店的瓦当上……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一支冷箭“嗖”地飞过,射向他刚才站立的地方! 萧霁岚捋开额前的碎发,目光落在那支深深插在稻草堆里的箭上。以他的见识,一眼便看出这箭的射程并不远。可对方偏偏选了个射程范围内只有他一人的时机动手,显然不是一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又接连越过几家铺子,最终躲进了金陵城最有名的瓦舍。他随手捡起一套戏服换上,用清水洗净了脸上的炭灰,瞬间与刚才判若两人。躲在屏风后,萧霁岚试探着举起一个稻草人头模型——“嗖”的一声,冷箭径直穿透了稻草人的眉心。 阴魂不散!萧霁岚暗自咬牙。 他的衣襟已被汗水浸湿,勾勒出清瘦的锁骨线条。他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狈,可心底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到底是谁想害他?那人绝不简单!刚才他跃过楼阁铺子时,用的是父亲萧无央亲传的“星移步”——这套步法杂乱无章,既能近身缠斗,又能快速拉开距离,寻常人根本无法捕捉他的身形。他一直以为,除了萧家人,几乎没人能破解这套步法。 几乎…… 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又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萧霁岚捡起地上的箭矢,箭杆上刻着“雪倾天河”四个字,字体隽秀雅致,却不像是正规铺子里刻的,倒像是对方亲手所刻。 如此文静的字,却藏着这般浓重的杀心——萧霁岚实在无法将这两者联系在同一个人身上。 逃,他自然是逃得掉的。萧霁岚将锁魂链紧紧缠在腰间,另一端牢牢绑在瓦舍的露天楼顶上。由于穿着戏服,周围的人都以为他是要上台表演,没人多加留意。他从三楼一跃而下,借着锁魂链的拉力,狠狠荡出很远。铁链勒在腰间,一阵尖锐的疼痛直钻心脏,可他却丝毫不敢放慢速度。 ————————————————————— 金陵城南侧的古柏旁,一名头戴斗笠、身形颀长的男子望了许久,也没看到想见的身影。他脸色难看地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坐下,手中虚握着一支刻有“雪倾天河”的短箭——第一次策划除掉萧霁岚,终究还是失败了。没错,他早就知道萧霁岚的名字。 忽然,他看见不远处,一道穿着戏服的身影高高掠过眼前——那身形,他再熟悉不过了。 “两代人长得真是有**分像,只不过这一个,更秀气些。” 男子再次拉开长弓,箭头稳稳对准那道身影—— “临安容府二公子容雪斩,近来可好啊?”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语气里还带着几分琢磨不透的笑意。 容雪斩听见对方精准地叫出自己的身份,脊背骤然一凉。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必害怕?他随即扬起一抹自嘲的笑,眼神瞬间变得狠戾: “谁?” 他动了动嘴唇,缓缓转过头。看清来人的模样后,嘴角的笑容变得越发古怪。 来人倚树而立,天青色的袍袖垂落下来,像天边的云霭。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在等待容雪斩,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给出一个解释。 “沈烬沈凌川,没想到你还有闲心来这里。”容雪斩语气不善地说。 沈凌川嘴角牵起一丝矜持的笑意: “容府的事,我没兴趣管;你擅自加入‘凛舟会’这个□□,我也可以帮你保密。不过,你最好别再动萧霁岚——他跟你有什么仇怨,我不清楚,但如今他是沈府的人,他的一言一行,都关乎沈府的利益。” 其实,沈凌川故意扭曲了说辞。他这般护着萧霁岚,并非是为了沈府,而是因为父亲沈彧曾跟他说过的一番话…… 他与容雪斩的关系,一直很别扭。沈、容二府在盛世之时,来往本就密切。记得当年他去容府学习,曾亲眼看见容雪斩从临安“凛舟会”——那个组织严密的□□里出来。这种背信弃义的事,在规矩森严的容府,本是要当场处死的。可沈凌川向来厌恶这种,没打算多管;容雪斩也收敛了些,两人渐渐便没了来往。 容雪斩见沈凌川对自己没太多戒备,又往前凑了几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认识萧霁岚吗?不瞒你说,那萧霁岚,在家被锁了整整十六年。” 这句话让沈凌川瞳孔骤缩,背在身后的双手默默绞紧,目光锐利地盯着容雪斩,试图看穿他的真实动机。 “他能来到你们沈府,全靠一封信——而那送信人,是我安插在他父亲萧无央身边的奸细。哦,萧无央既然已经死了,他当年留给我的阴影,自然该由他儿子来还。”容雪斩一提到萧无央,脸上瞬间蒙上一层寒霜,又补充道,“萧霁岚的一切,我几乎了如指掌。这次没成功,我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一开始,沈凌川对容雪斩的所作所为还有些茫然。可容雪斩这番话,却让他心底的一团迷雾瞬间散去,化作一柄锋利的矛头,毫不犹豫地指向了眼前人。他那张素来矜持的面庞下,缓缓笼上一层阴冷: “你难道就没有在意的人吗?” 说罢,他的目光带着几分玩味,落在容雪斩手中短箭上的“雪倾天河”四个字上—— 容雪斩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依旧双手抱臂,摆出一副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的模样。 “据我所知,你在意的那个人,最近也来金陵城了吧?我见过她。只要你敢动萧霁岚一根手指头,我就让她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容雪斩的从容,在这一刻轰然崩裂。额角骤然沁出细密的汗珠,先前虚握短箭的手指猛地攥紧,箭头狠狠指向沈凌川的胸口: “你不准碰她!” 他的声音带着狼狈的颤抖。身为容府二公子,他本就注定与府主之位无缘,从小便破罐子破摔。虽说天资聪颖,可凡是离经叛道的事,他几乎都做过;没做过的,也在计划着将来去做。唯独沈凌川口中的“她”,是容雪斩唯一的软肋。 此次前往金陵城,想要杀掉萧霁岚只是一个次要的,主要的目的是与‘凛舟会’的头目见面--听说那头目最近也来金陵城了,好赶快熟悉一下,稳定自己在□□中的地位,当然,这个目的他不敢跟任何人说,包括“她”。 “咱们这次都给对方留一个面子,我们都有所在意的人,只不过你所在意的人有那么多自保手段吗?”沈凌川感受到这次他又赢的很彻底,语气中按捺不住的嘲讽。 “荣府的舞者--地位应该不高吧。”他道。 容雪斩握着箭的手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语气无奈: “行,我不招惹萧霁岚。” 每一个字都仿佛要被他咬碎。 他的承诺,沈凌川并没有多相信,但还是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衣袂翻飞的背影。 他俩的这次对话,萧霁岚一无所知,在金陵城的澄澈天空下,也不知自己的未来越来越危险了。 第5章 凛舟会 辗转许久,萧霁岚终于寻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扇嵌在巷壁间、与周遭民居别无二致的木门。他如常推门而入,入目是间冷清的茶馆,零星坐着三四位茶客。此前在街头闲逛时,他便听路人吐槽,这家茶馆的茶不仅苦涩难咽,定价更是离谱,早被好事者贴上了“全城最差茶馆”的黑榜,可不知为何,竟迟迟没有倒闭。 萧霁岚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淡笑,他本就不是来喝茶的。只见他径直走向茶馆深处,抬手轻叩那扇刻着“静心”二字的内门。这举动瞬间打破了茶馆的沉寂,原本低头饮茶的几人齐刷刷抬眼,目光里满是戒备—— 不对劲,这氛围绝非普通茶馆该有。 “长夜无眠。”果然,门内很快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带着几分审视。 “念未央。” 片刻后,内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周围茶客的目光瞬间变了,从最初的戒备转为放松,随即又被浓浓的惊讶取代—— 这可是“凛舟会”最新的接头暗语,除了会中高层,便只有他们这些被派来守外围的人知晓,眼前这少年竟能对答如流? 萧霁岚下意识扬起下巴,眼底藏着几分得意,在众人震惊的目光里挥了挥手,而后带着那抹狡黠又明媚的笑容,闪身钻进了内门。 门内的景象与门外简直是两个世界。一群身着清一色玄色劲装的人围坐桌前,把酒言欢,台上的戏子正翻着花样起舞,丝竹声与谈笑声交织,热闹得不像话。 萧霁岚的突然闯入显得格外突兀。不过,坐在主位的男人反应极快,几乎在他踏入的瞬间,一柄寒光凛凛的短刀便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冷厉的声音随之响起: “小子,你是怎么进来的?” 离得近了,萧霁岚才看清,男人的黑衣上缀着不少奇形怪状的暗器。他虽不是暗器行家,却也能看出这些暗器绝非市面上能买到的俗物,上面的纹路带着独特的规律,倒像是某家专属的制式。 “晚辈萧霁岚,幸会!” 片刻的死寂后,脖颈上的杀气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熟稔的亲和。男人收回短刀,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道: “各位还记得吗?咱们的恩人萧无央大哥当年说过,他若离开,便由他的子嗣萧霁岚继承他的位置。这小子看着年纪还小,先在会里挂个名号吧,以后就是我闻爷的兄弟了,莫怪我今日怠慢。” 萧霁岚顺着闻爷的话,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桌边的黑衣人见状,也纷纷附和起来: “来来来,快坐!” “没想到萧无央的子嗣这么快就来见我们了!” “在这儿可得多留心,凛舟会的水,深着呢。” 一片聒噪中,萧霁岚脸上挂着笑容,目光顺着燃尽蜡烛的青烟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坐在最里侧的一名男子身上—— 他心头猛地一震。那男子看着年纪不大,脸上的表情却复杂得像贴了无数层面具,眼底只余下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戒备,仿佛藏着无数秘密。 “小小年纪在这种地方混,果然得如履薄冰。”萧霁岚暗自想道,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 男子似乎碍于闻爷的情面,在阴影中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开口道:“容雪斩,二十四岁。” 雪?萧霁岚对刚接触到的事物向来敏感,听到这个字,脑海中莫名闪过“雪倾天河”四个字。可这念头只存在了一刹那,他迅速晃了晃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将这莫名的思绪抛到了脑后。 闻爷像是早已猜到萧霁岚此行有事相求,主动开口,抢占了话语的主动权: “霁岚,我没法给你调动大规模的人手,但你也看到了,我们这儿的人个个都是精英,普通人眼里的险事,在我们这儿根本不算什么。” 比起在凛舟会几十年风云里站稳脚跟的闻爷,萧霁岚的话显然带着几分稚嫩: “我要闻爷帮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想让姑苏萧府在金陵站稳脚跟。听说您对这座城了如指掌,所以希望您能派人烧掉金陵城的粮仓,助我们一举拿下金陵。” 即便身处这样的环境,天之骄子般的萧霁岚也没放低姿态,连敬语都懒得用。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虽说周围人都摆出欢迎的姿态,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却像一条条毒蛇,缠得他喘不过气,甩不开也推不掉。 见闻爷半天没应声,萧霁岚又试探着开口:“出个价吧。” “五两白银。”闻爷几乎是立刻就答了。 周围人的表情瞬间绷不住了——这哪是要价,分明是坑钱!可没人敢反驳,毕竟在凛舟会,地位向来比道理更重要。 萧霁岚听到这个数字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很快稳住心神,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对策:“那我以父亲萧无央的名义,申请退出凛舟会。”他倒要看看,闻爷到底卖不卖萧无央的情面。 不料,闻爷竟满不在乎地从怀里摸出一片薄荷叶嚼了起来,轻描淡写地说:“想退就退吧。” 顿了顿,他又故意添了句:“唉,真是麻烦,还得重新换暗语。” “萧无央的情面,你说卖就卖?”萧霁岚坐在原地没动,似笑非笑地望着闻爷,眼神里带着几分嘲讽。 这话一出,周围的黑衣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纷纷低头窃窃私语。容雪斩脸上的笑容也染上了几分轻视,用眼角的余光傲慢地扫了他一眼。 “当年不过是为了共同的利益才合作,当着小辈的面摆什么兄弟情深,别这么较真。”闻爷摆了摆手,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萧霁岚眉头紧紧蹙起。他一直以为父亲萧无央与闻爷是过命的交情,却没想到,他们当年共同守护的东西,竟如此不值钱。 “不过你今天来得正巧,”闻爷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在座的人,“你也看到了,坐在这里的都是凛舟会安插在各势力的高层。刚好,我们准备玩个游戏……”说到这儿,他故意停住了,眼神里藏着几分深意。 “哦?”萧霁岚心里隐隐觉得这游戏不简单。 闻爷一挥手,几名守在暗处的手下立刻端着一捆箭矢走了过来。萧霁岚飞快地扫了一眼,那都是些极为普通的箭矢,外观一模一样,看不出任何差别。 “游戏规则很简单,”闻爷慢悠悠地解释,“每个人轮流观察这些箭,限时一炷香,可以闻,但不能摸。这三十六支箭里,一部分是软头的,另一部分是能一击毙命的硬头箭。观察结束后,我们会把箭打乱,大家按顺序挑一支,让弓箭手射向自己。要是没死,就赏十两白银;要是中途想退出,就得交出十五两白银。” 十两白银,足够普通人过三四年了。收益大,风险自然也大——闻爷压根没说软头箭有多少。可萧霁岚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从不是会退缩的人。 闻爷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笑容,看得萧霁岚心里愈发不安。最里侧的容雪斩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更加阴险。 游戏开始了。萧霁岚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其他人排成一队,依次上前观察箭矢。这是生死局,每个人都如履薄冰,没人注意到,萧霁岚正在默默计算他们观察每支箭的时间,连他们眼神的变化、手指细微的动作都没放过。 终于轮到他了。此时,他心里已经有了三四个可疑的目标,可他毕竟不懂箭矢,前半炷香的时间里,任凭他怎么看,都没发现这些箭有任何区别。 等等,规则里说可以闻!萧霁岚忽然想起这一点。他从小就跟着父亲萧无央辨识各地的毒物与药材,鼻子的敏感度远超常人。 念及此,他立刻俯下身,凑近箭矢仔细嗅了起来。很快,一个模糊的结论在他脑海中形成:软头箭没有特殊气味,而硬头箭因为材质的缘故,会散发出刺鼻的铁锈味。虽说整捆箭都带着铁锈味,但软头箭的气味会比硬头箭淡上一丝——那差别极其微弱,稍不留意就会忽略。即便如此,他也只能大致分辨出几支,短时间内要记住这么多信息,只觉得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比起那些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我在经验上果然还是吃亏……”他暗自叹了口气。 对了,容雪斩会用什么方法分辨?萧霁岚忍不住偏头望去,只见容雪斩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仿佛一点都不着急。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箭矢被重新打乱后,萧霁岚第一个走上前挑选。剩下的人见他年纪最小,也没人提出异议。方才打乱箭矢时,他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心里认定的那几支软头箭,清楚地记得它们的位置。此刻,他毫不犹豫地捏起其中一支,递给了一旁的弓箭手。 随后,他快步走到最北边的墙前站定。最南边的弓箭手立刻拉弓、搭箭,“咻”的一声,箭矢破空而来——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只有箭矢撞到胸口的轻响。 没死! 剩下的人看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眼睁睁看着他兴高采烈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刚一落座,萧霁岚便立刻闭上眼睛,屏蔽掉周围的一切声响,在心里反复默念自己记住的软头箭位置。对他来说,比起看别人的热闹,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在赌,赌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有这么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 接下来的时间里,接连几声惨叫响起,随后便是手下匆忙搬运尸体的脚步声,茶馆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至少萧霁岚是这么觉得的。那些经历过无数生死的黑衣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碾死了几只蚂蚁。 闻爷坐在主位上,不知在轻声计算着什么,偶尔会抬头看一眼闭着眼睛的萧霁岚,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小子,跟他父亲真是一模一样。” 三四轮过后,场上只剩下了五个人。闻爷见好就收,让人把二十两白银递到了他们手中。 白银沉甸甸的,握在手里有种不真实的触感。萧霁岚忽然皱起眉头——闻爷玩这个游戏,到底图什么?难道真的是闲得无聊,想给他们送钱? 不可能。他心里很清楚,闻爷这样的人,做任何事都有目的,背后一定藏着更大的利益。 萧霁岚对着桌上的白银沉思良久,才终于为这场诡异的游戏拼凑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方才有人说凛舟会的水深,莫非这看似其乐融融的场面下,早已织就了一张盘根错节的“仇人网”?父亲萧无央曾说过,闻爷能在凛舟会的权力漩涡里盘踞多年,始终稳坐最高位,这份手腕连他都暗自佩服。再看满座的人,皆是潜伏在各势力中的高层,他们的人头在黑市上定然都标着不菲的价格——表面上称兄道弟,推杯换盏,背地里或许早就把对方的画像挂在了组织的通信网上,等着哪路“高人”来斩杀掉。这么算下来,一场游戏里若能除掉几个“眼中钉”,所赚下的钱,远比五两白银多得多—— 闻爷其实稳赚不亏。 可转念一想,自己为什么能参与这场本属于高层的游戏?难道……他早已被人盯上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萧霁岚的后背就泛起一阵凉意,上午被人暗中追杀的情景瞬间涌上心头—,还有那支箭杆上刻着“雪倾天河”的短箭,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刚才。他攥紧了手中的白银,指节泛白,原来从踏入这茶馆开始,他就已经站在了看不见的刀尖上。 萧霁岚不再多想,从二十两白银里分出五两,放在闻爷面前的桌上,没有多余的话,转身便推门离开。 脚步刚跨出“静心”门,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台上——那个跳了一整晚舞的戏子,不知何时停下了动作,正站在昏暗的灯影里望着他,他只觉得那道目光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随即又消失在茶馆的喧嚣里。 第6章 初识楚听河(上) 日暮时分,萧霁岚再度踏入依旧喧嚣的金陵城北隅,指尖轻拂街道中央日晷上的积尘,口中默算着**香的药效时辰,唇角随即勾起一抹浅笑——这个时间,恰好够他赶去城南瓦舍假扮戏子,避开刘弟上报金陵府后,府兵挨家挨户的搜查。戏子还得是女妆,毕竟男戏子定会被士兵逐一验脸。 男扮女装,这难题让萧霁岚再度犯愁。他此刻身着的男戏子行头,若贸然去“云裳容”这类女装店,被误认成偷看女子更衣的登徒子可怎么办?转念一想,刘弟父母常年在外,家中或许还留着几件女装。不如折返刘弟家碰碰运气,反正他尚在**香的效力中未醒。 怀着这般心思,萧霁岚穿过几条街巷,悄无声息地推开刘弟家的木门。目光扫过趴在地上的刘弟,便径直走向里室,最终从箱底抖落出一件蒙尘的裙装——看那崭新模样,想来衣主从未穿过,至今还残留着衣坊劣质香水的气息。 将裙子套在身上后,他又对着铜镜细细描眉涂粉,末了抬眼望去,镜中自己的模样竟与这身女装毫无违和感。 再次走到刘弟身旁时,他忽然瞥见对方眼皮微微颤动,幅度愈发明显,似是即将苏醒。 “糟糕,药效竟提前过了。”萧霁岚低骂一声,转身便往门外狂奔。 一路上他夺命般疾跑,引得周遭行人纷纷侧目。正当瓦舍的轮廓在视线中隐约浮现时,最绝望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现全城搜捕卧底,即刻封锁金陵,挨家挨户严查!” 萧霁岚曾想过逃至城外,可出城需通行证件,这法子根本行不通,况且他在城中连个熟人也无。 偏偏对面的府兵也掐准了这一点。 他简单扫视四周,除了看见骚动的人群,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攀上最高的房檐,可这举动的危险性不言而喻。 “罢了,就赌这一把……”萧霁岚沉吟片刻,伸手便去摸包袱里的短剑。 “好姐妹,你妆容有些花了,要不要去我家补补妆?”一道甜美的嗓音忽然自身后传来。 萧霁岚回头望去,那女子生得粉雕玉琢,眉目如画,一颦一笑间宛如皎月。 他不动声色地将女子上下打量一番——还好,身上并无暗器,只是隐约觉得她周身气息极为内敛,绝非寻常女子。 不过他此刻恐怕也只剩跟这女子走这一条路可选。 于是他微微颔首,应允下来。 女子家中陈列着一排排崭新的化妆品,角落还立着一个木柜。萧霁岚一眼便察觉出不对劲:纵使柜子外蒙着粗布,可柜中书籍的轮廓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兵书,厚实质朴,只用几根棉线装订,绝非时下流行的情爱话本那般精致包装。柜子旁还挂着剑袋,种种迹象都足以说明,这女子绝不简单。 萧霁岚皱起眉头,被迫压低声线,刻意掐着嗓子问道:“姑娘的真实目的,应该不只是让我来补妆吧?” 他语气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戏谑。未料女子只是耸耸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剑袋中的长剑,剑尖直指他的胸口: “我只给真正的女孩子化妆。” 萧霁岚浅笑:“你怎不知我不是女子?” 有察觉到自己的语言有点冒犯,立刻补充:“我对你的一切都没有其他的想法,我不认识你,姑娘。” “我早就察觉出你不对劲了——你走路的声响,根本不是女子穿布鞋的轻浅声,而是将军作战时穿的战靴特有的厚重声。” 僵持片刻-- 萧霁岚率先开口,他察觉到对方并无强烈杀心:“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楚听河,临安荣府最高级别的舞女。”女子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骄傲。 “还有,我今年才十八岁。” 第7章 初识楚听河(下) 二人又就着烛火简单交谈了一阵,萧霁岚指尖转着腰间玉佩,慢慢摸清了楚听河的底细—— 她说着是临安容府最高级别的舞女,实则不过是供府里公子观赏取乐的角色。好在楚听河自小天资聪颖,深得二公子的欣赏。 说到这,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纹,眉眼亮了亮:“从前二公子学了新知识,总会悄悄讲给我听,也教了我不少看事的技巧。” 话音刚落,她指尖的动作顿住,下颌微抬时多了几分清醒:“只是阶层隔着天堑,后来他越来越神秘,那些他接触的人,我连远远瞧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索性我凭本事攒够了赎身钱,离开容府就直奔金陵找姐妹了。” “临安容府还整这一出?”萧霁岚猛地拍了下桌子,桌边的青瓷茶杯震得轻响,眉峰挑得老高,语气里满是不屑, “这哪还像个正规府邸?沈府都从没有公子平日看舞者表演做娱乐的。” 就冲沈凌川那张不近女色的冷脸,也能猜个**不离十! 萧霁岚又暗想。 楚听河见他这般模样,急忙往前凑了凑,手肘撑在桌沿,眼神亮得惊人,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 “别小看我!如今天下大势,我心里可明白。” “哦?”萧霁岚往后靠在桌边椅背上,双腿交叠,指尖敲了敲桌面,嘴角勾着笑,“那你倒说说看。” “本来容、沈、萧、陆还有长安各府,都是效忠于皇上的。”楚听河指尖点了点桌面,语速放缓,眼神沉了沉,“虽说府里暗地较劲不断,可表面上都维持着和气。直到……” 她话说一半突然顿住,眼帘垂下,手指攥紧了桌布。 “直到什么?”萧霁岚身子猛地前倾,眼神锐利起来,追问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跟长安城一夜被烧有关?” 楚听河猛地抬头,诧异地瞧了萧霁岚一眼,瞳孔微微一缩,随即不再犹豫,双手麻利地将桌上的胭脂粉盒尽数扫进麻袋,哗啦啦的声响里,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地图,“啪”地一声铺在桌上,指尖已经按在了地图上的长安方位。 “你怎么知道?”她先反问一句,随即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地图上划过:“没错,昨年云南大旱,当地百姓两三个月没粮吃,最后连树皮都啃光了,一个个瘦得跟行尸走肉似的。云南府的老爷往朝廷递了好几次急报,可那时候朝廷内忧外患,哪有心思管?”她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 “没饭吃……可不就只能造反了呗。” 萧霁岚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 “可云南府那点实力,根本没法跟朝廷硬碰硬。”楚听河指尖用力点了点地图上的云南,语气里带着几分看透局势的冷静: “他们只能造些大动静,让所有府邸都警醒——长安城就这么成了受害者。” 她话音加快,指尖在长安与沈、萧二府的方位间划动: “云南府最会搅局!毁了长安还不算,还把脏水泼到沈、萧二府头上,逼着长安跟二府打起来。萧府老爷就是那时候没的,剩下的沈府人,最后辗转去了姑苏。 说到这儿,楚听河眼神冷了几分,指尖落在临安容府的位置: “也就是那时候,临安容府撕了伪善的面具,直接大开杀戒,把周围跟它交好多年的小府邸全灭了,就为了抢个稳当的地位。” “那冀州陆府呢?”萧霁岚往前探了探身,追问的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楚听河摇了摇头,指尖从陆府的方位移开,语气里多了几分不确定: “不清楚具体的,只听府里人私下说,朝廷的内忧,就是他们搅出来的……” “这些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最后一次见到二公子时,他亲口与我说的。”楚听河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自觉的赞叹: “他可聪明了!” 萧霁岚闻言轻笑。他原本的计划是,待金陵府的粮仓被烧毁后,便效仿云南府的手段,将此事栽赃给临安荣府。可此刻听闻楚听河口中二公子的旧事,心中念头一转,临时改了主意,决定将受害者换成长安府。 他将自己修改后的计划细细告知楚听河,姑娘听完后连连点头:“此法可行,但你得答应我,绝不能让城里的百姓受到半点伤害。” “放心。”萧霁岚道,“届时我会告诉你一条密道,你按我说的路线,将所有居民安全疏散出去便是。” 楚听河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还有一事。”萧霁岚补充道,“明日清晨,在粮仓被烧毁的案发现场,需留下些指向长安府的证据。”说着,他从怀中掏出闻爷顺手塞给他的金陵府粮仓地址,递了过去。 “那证据该如何布置?”楚听河问道。 萧霁岚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你挺聪明的,此事便自己想办法吧。” “……”楚听河一时语塞。 沉默片刻,她换了个话题:“今晚你打算睡在哪里?” “院子里便可。” “这般冷的天,你不住进屋里吗?” 萧霁岚狡黠一笑:“等你把事情办成了,我再考虑是否进屋住。” 楚听河看着他,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拉开里侧的房门,侧身站在一旁,向他比了个请进的手势:“先进来吧,离睡觉还早着呢,正好可以再商议商议细节。” 萧霁岚颔首,身形一闪,便进了屋。 临睡前-- 少年坐于窗前,解开头巾流苏般的头发,随意搭在肩头,她轻叩茶盏食指上,从未褪下的黑指甲如一柄小型弯刀挑起茶叶向烛火上空一弹,暗绿的茶叶瞬时醒目,热气蒸腾中,少年瞄准这几片茶叶一气呵成。只见黑指甲竟将他们一个不落的穿在一起。 这是萧霁岚用锁魂链与敌人近身时所练的招数。 此时窗外枫叶如火,戏于晚风。 第8章 沈凌川--弩机暗局 夜色正浓,家家户户次第挑起灯火,燃得整条长街亮如白昼。跳动的火光映在沈凌川手上,将夜色里本带凉意的指尖渐渐烘得温热。 他在金陵城也没有什么关系,此时正与丁一盘腿坐在一户人家的楼顶上。 “沈小主公,萧公子知道我们也在这吗?”丁一发话道。 沈凌川慢慢伸直自己修长的腿,使其自然的贴合在房檐上。一听这话,脸上顿时拉满了黑线: “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萧公子不就这么称呼吗?”丁一理直气壮。 “……” “萧霁岚你好样的。”沈凌川暗暗地想。 真不知这人脑子咋想的-- 在沈府时: “沈小主公,我今天起的可比你早,日积月累你的实力就赶不上我咯!” 前往金陵前: “沈小主公,数天后见!” 三天前的信中写: “一切顺利,沈小主公。” 还画了一个傻的不知天地为何物的鬼脸。 …… “以后别这么叫。”沈凌川不容置喙地对丁一说。 丁一:…… 萧公子可真会玩…… 又尴尬对视了一阵,沈凌川蓦的看见远处忽然火光冲天,长长的睫毛随之抖动了一下,连忙拉着丁一起身: “萧霁岚在信中给我写的计划成功了。” 兴奋之余,沈凌川还在思考,这么大的火,绝对不是一人所为,萧霁岚到底会动用怎样的力量? 二人骑着快马往火光处赶,静谧夜里,衣料翻飞的声响听得分明。 刺鼻的烟味突然扑面而来,毫无防备的沈凌川被呛得皱紧眉,精致的面庞上还隐约传来辛辣的刺痛。可他顾不上这些,立刻调转马头,拽住一个纵火者的衣领。对方反应极快,亮着寒光的大刀瞬间朝他手腕砍来。 沈凌川睫毛上沾了灰,看着劈来的刀,下意识松开手,随即取出腰牌,稳稳怼在纵火者眼前。 “沈府的人?” 纵火者盯着腰牌上精美的刻痕,愣了愣,又想起沈、萧二府的交情,可沈凌川的马挡在身前,还是粗声问: “你来干啥?” “你们在火里,留了栽赃其他府邸的证据吗?” 萧霁岚这一步棋,没跟任何人提过。闻爷或许能猜到一二,可萧霁岚没给相应报酬,对方自然不会准备;至于沈凌川,他本不知萧霁岚打算栽赃,只是觉得这么做能让沈府利益最大化,倒也算歪打正着。 “闻爷没吩咐。”纵火者如实回答。 沈凌川皱眉——闻爷在江湖上名气极大,他立刻猜到萧霁岚与凛舟会有关联。 “为了拿下金陵城,为了江湖上越来越响的名声……”他心里对萧霁岚的做法没什么评判,只想着既然凛舟会的人没办,那便自己动手。 他快速在脑海里过了遍局势:临安容府正跟周围府邸打得激烈,此时背后捅刀实在不妥;冀州陆府一向效忠皇上,绝无制造混乱的动机;这么算下来,就只剩长安府了—— 确切地说,他手里准备的栽赃证据,就只剩长安府了。 念头落定,沈凌川从包里翻出一个制作精良的小型弩机。 丁一斜眼瞥见,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不是长安府最高级的军事机密吗?除了长安府的人,根本没哪个府邸能做出来!更别提它的制造者岑有琴,这几日在江湖上正是名声大噪的时候。 沈凌川却一脸淡定,掏出短刀,又用力吹亮火折子,两样东西配合着,精准毁掉了弩机的几处重要装置。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半分心疼也没有。随后不顾丁一伸手阻拦,径直将弩机扔向火势边缘。 夜色浅了几分。 “走。”沈凌川扬起马鞭,丁一来不及询问,只好跟上去。 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丁一翻身下马,目光直视沈凌川,吼道: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回答他的却是: “不知道,我在父亲房间里偶然翻到的,跟长安府刚刚公布天下的新型弩机一模一样。” 丁一狐疑,这个弩机不仅制作难度很高,并且使用起来也暗藏玄机,他是怎么精准知道哪些是可以烧毁的重要装置。 “我自己尝试摆弄了一阵,便懂了。”沈凌川道,“如果无法知道重要装置是什么,这个弩机的用处也算是废了。” 丁一:……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我也不多问了,咋说咱也是帮了萧公子一个大忙。”丁一道。 丁一内心早已乐开了花:我这傍上的两个主子咋都这么厉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萧霁岚,出事了!我还没有布置证据呢,这金陵府竟然自己查出是长安府干的了!”楚听河跑过来。 “啊?”萧霁岚懵了。 第9章 长安vs金陵(1) 萧霁岚翻来覆去琢磨,到底是谁抢先一步把证据推给了长安府?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沈府的利益,到底是谁想分走他的利益啊? 他心里有点发慌。 现在天还阴着,窗外灰蒙蒙的,金陵府那老爷估计正清点所有兵力,要先给比他弱点儿的长安府下战书呢。 长安府只有四十万兵力,可还是比沈府多两倍。 兵力差多少萧霁岚根本不在乎,他心里门儿清:自己还年轻,刚站上江湖这戏台子,有的是时间和劲儿跟他们耗。 纸糊的窗户外,一排模糊的影子走远后,楚听河推开门,跟萧霁岚在大街上没头没脑地逛着。 “是……是萧公子不?”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从背后飘过来。 “哦?”萧霁岚回头,“你是谁呀?还能叫出我的名字?” 来的人瘦瘦小小的,穿了套有点开线的戏服,头上那顶沉得要命的戏子帽,都在她额头上压出一道印子了。 感觉好熟啊。 好像是之前在凛舟会见到的那个小戏子。 凛舟会的规矩不该这么松吧?随便就让知道事儿的人跑出来了?萧霁岚心里犯嘀咕。 他抖掉睫毛上的小水珠,往空落落的四周扫了一圈,立马看见暗处还藏着几个人影,八成是盯着这小戏子出门的。 萧霁岚没点破,接着听那戏子说: “我看你过来的时候,身上的气场跟在凛舟会待久了的人不一样,就想求你个事儿。” “说!只要不违良心,我都能帮你办。” “能给我十两银子赎身不?”戏子一边问,一边慢慢往后退,生怕惹到人发火,挨上几巴掌。 萧霁岚盯着他躲躲闪闪的眼睛:“这么便宜?” “啊?”这下轮到戏子懵了——他之前求过好多人,可没一个不拒绝的,大概人家都觉得,把钱花在跟自己没关系的人身上,太不值当了吧。 “人哪能说值不值钱啊?”萧霁岚皱起眉,接着把他的肩膀掰正,逼着他看着自己,一字一句说: “要是有人拿十两银子把我送来送去,我肯定气炸了,非得拿我的剑,把他们一个个都解决掉!” “那……那你是同意了?”戏子怯生生地问。 “哈哈!我正愁二十两银子没地儿花呢!你想啊,一坛酒才五两银子,路边一枝梅花、几块糕点,连剑上的青绸带都差不多是这价儿。我在阙影、点绛这种酒楼,随便浪上几个晚上,赚的都快够十两银子了,还拿不出这点钱?” 顿了顿,又道:“跟你说,我有一个朋友沈凌川,矜持的很,他喝的茶都十两白银了,你说凛舟会的人不就是在侮辱你吗?” 而在金陵城的某个小旅店里,沈凌川抱着他宝贝的“千寂声”,突然打了个喷嚏。 “肯定是容雪斩想暗害我!” 大街上,太阳已经渐渐出来了。 旁边的楚听河拽了拽萧霁岚的袖子,小声提醒说:“你的计划还没做完呢。” “可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事!”萧霁岚拍了拍戏子的肩膀,“等金陵城打完仗,我就去凛舟会接你,把你赎出来后,我带你好好逛一圈!” ———————————————————————— 长安府的夜,被帷幕滤得只剩几缕昏黄灯火,明明灭灭间,映着二公子攥紧战书的指节——那是金陵府的战书。 一旁的岑有琴指尖轻叩桌沿,声音像浸了凉夜的水: “其实不必急。金陵距长安千里,他们路途周转,战线一拉,兵力优势便成了鸡肋。” “鸡肋?”二公子猛地拍向案几,青瓷茶盏震得哐当响。 “你以为我纠结的是战术?这几年我们与金陵府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今日为何主动来犯?!” 岑有琴闻言,双眼微微眯起:“那么当初,长安城一夜倾颓,真的是曾与我们和平相处的沈府所为?” 这话像根针,猝不及防扎进二公子心口。他脸色骤涨,猛地起身掐住岑有琴的脖颈,指腹用力: “岑有琴,我留你,是看在你那点才智上。” 烛火忽然“噼啪”爆了个灯花,火苗窜高,将两人对峙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兽。空气里的紧绷感几乎要被烧穿,府内的内战,竟比城外的兵戈先一步触了发。 “咔。” 一声轻响,是弩机上弦的声音,紧接着,几声细碎的“嘶嘶”传来——那是淬了毒的银针在机括里转动,带着致命的凉意。二公子僵住,只觉心口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抵住,是弩箭的箭头,正对着他的心脏。 他语气没有那么强硬: “咱们各自安好,行不行?都是一个阵营的,我死了,你也未必能活。” 岑有琴没说话,只静静看了他片刻。下一秒,弩机被“当啷”一声扔在地上,滚出半圈冷光。他揉了揉脖颈,声音又恢复了先前的平淡: “估计金陵的人,已快打到家门口了。我们把主力调去南边,佯装迎战,再派一小队精锐,直捣他们本营。” “此招虽稳,可他们的本营在哪,你怎会知晓?”二公子眉头紧锁。 岑有琴没答,只从袖中缓缓掏出一张卷着的地图,递了过去。 二公子一把抢过展开,眼睛瞬间瞪圆,呼吸都顿了半拍: “你!你怎会有他们的战线分布图?” 可下一秒,他又猛地摇头,指尖戳着地图边缘:“不对!这地图没有他们将军府的公印,是假的?” “非假,是知情人所画。” 二公子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顺着线条扫到一处,脸色沉了沉:“按图上所标,他们的大本营在汴州?倒是挑了个好地方——如今中原大乱,这般稳定的势力,在一众小势力里,可不就是块香饽饽。” 他抬眼看向岑有琴,语气里带着探究:“方便说一句,这地图的来源吗?” 岑有琴抬眸,烛火映在他眼底,晃了晃,轻轻吐出一个字:“行。” 三天前,长安街。 茶肆檐角垂落的铜铃轻晃,岑有琴指尖捻着茶盖,正慢品杯中清茶。忽有一道清瘦身影立在桌前,少年身着月白长衫,眉峰清朗,竟让他心底莫名泛起一丝熟悉的悸动——那感觉像雾里看花,说不清,道不明。 少年没有半句寒暄,开口便直奔主题,语气平静得不含半分波澜: “岑军师,金陵府突袭阁下府邸一事,可有头绪?” 这般镇定,反倒让岑有琴疑虑更甚。他抬眼打量少年,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金陵城粮仓被烧的黑锅,恐怕就是眼前这人栽到自己头上的。 少年似是察觉了他探究的目光,却毫不在意,只抬手轻轻拂去发间沾着的梅花瓣,声音依旧平稳: “吾姓沈,字凌川。刻意说得正式些,军师莫见怪。” 岑有琴颔首,端着茶盏静待下文。 “今日寻军师,是想赠一样东西。”沈凌川话音刚落,岑有琴便从他语气里听出了分量——那绝不是寻常物件。 果不其然,少年抬手抖了抖紫色轻铠的袖口,一张材质粗糙的地图便落在了茶桌上。岑有琴目光一扫,褐色眼眸里瞬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指尖摩挲着地图边缘,沈凌川已接着道:“这是金陵府的战线图纸,我想用它,与军师做笔交易。” 岑有琴细细翻看图纸,虽无官府印章,可上面标注的逻辑缜密,绝不像伪造。但他终究是老谋深算,只将图纸轻轻推了回去: “小兄弟,我知你一片好意,只是今日倒开了眼——天下戒备最森严的金陵府,竟容得下卧底?” 沈凌川见他脸上浮出自信的笑,眼底骤然冷了几分,语气却依旧平静:“这不是卧底所为,是我沈府之人,用别的法子换来的。” “哦?” 沈凌川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手又探入袖中,竟又掏出一卷图纸,递到岑有琴面前: “那便再让军师开次眼——瞧瞧,这可是您耗尽心血研究的□□?” 岑有琴指尖猛地一僵,一股从未有过的危机感瞬间攥紧了心脏。这弩机设计是他的独门心血,从未绘制过图纸留存。如此说来,沈凌川只能是从某位故人手中拿到了原件,再自行拆解分析,才得出了这份图纸。 故人、弩机、沈府……无数疑问堵在喉头,岑有琴张了张嘴,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暗自哀叹—— 在长安府当差,终究是身不由己,许多话纵是想问,也不能问。 “既然军师不愿应下交易,那我便只能转去帮金陵府了。”沈凌川的语气依旧轻松,可尾音里却裹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胁。 岑有琴心中一沉——这分明是死局。为了长安府,他别无选择。 “你想让长安府为你做事,大可直言,不必如此谨慎。”岑有琴放下茶盏,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 沈凌川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该守些礼貌,总不能一上来就掏家底威胁人。” “……”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对长安府而言,终究是稳赚不赔。”沈凌川缓声道,“只要你们能打退金陵府,我只要洛京。” 岑有琴在心底快速盘算:洛京虽是军事要塞,却远不及长安重要;如今中原大乱,沈府又恰好帮长安府挡住了东南方的骚扰,且洛京离沈府所在地姑苏甚远,沈府主力定然不在此处,日后若想夺回,不过是举手之劳。 想通这些,他才问道: “沈公子既有本事拿到这般重要的地图,为何不与长安府或金陵府联合?那样能捞到更多地盘。” 沈凌川闻言,毫不避讳地伸出两根手指: “兵力是沈府的硬伤啊。” 见他直言不讳,岑有琴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颔首道:“既已定下契约,不知沈公子能否告知,金陵战线地图究竟从何而来?” 沈凌川望着茶盏里的倒影,语气难得带了几分真切:“全是靠钱换来的。” 第10章 长安vs金陵(0.5) 小半个月前,金陵城。 酒馆里,萧霁岚将最后一块酱肘子塞进嘴里望着空荡荡的西北角练兵场感叹: “哎呦,这城里的兵力是全调走了?瞧着倒像座空城。” “小官爷慢走!”店小二躬着身子送他到门口,脸上堆着殷勤的笑。 萧霁岚脚步一顿,转头问道:“都说金陵城繁华,可有能与长安‘点绛’齐名的酒楼?” “有!有!”店小二连忙点头,“出门往东拐,一直走就到了——那地儿啊,十里飘香,可是官老爷们的消遣好去处!” “那酒楼里,能赚钱吗?”萧霁岚追问。 店小二愣了愣,刚要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萧霁岚转头,看清来人模样时,眼睛瞬间亮了——那不是沈凌川是谁? “沈小公子!”他几步冲过去,一把揽住沈凌川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惊喜,“江南的雨竟把你刮来了?” 他开了个貌似不合时宜的玩笑。 沈凌川的表情却有些古怪,眉头微蹙着,目光落在萧霁岚身上。 “啊?”萧霁岚被他看得发懵,眨了眨眼。 “你说你要去酒楼赚钱?”沈凌川的语气陡然冷了几分,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如今虽是乱世,可沈府还没穷到养不起人。” 他气得连“沈小公子”这个称呼都顾不上计较了。 萧霁岚被他这语气吓得一激灵,忙把手里把玩的腊梅掐掉,摆着手解释:“误会!都是误会!我是想去酒楼里表演,卖艺不卖身的那种!” 沈凌川的目光扫过酒馆里嘈杂的环境,嘴角扯出一抹浅笑,悄悄掩去眼底的尴尬:“这里人多眼杂,不便细说,我陪你去那酒楼便是。” 说罢,他抬手晃了晃手中那枚被摩挲得光滑温润的沈府玉牌,身边随行的侍从立刻上前,恭敬地引着路。 两人刚踏出酒馆门槛,老板忽然拍着大腿喊起来:“糟了!那位小官爷还没付饭钱呢!” 完了完了完了,这饭钱怕是要不回来了。 金陵城,“鹊桥”酒楼。 萧霁岚端着酒壶,仰头便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沈凌川却蹙着眉,目光扫过酒楼内的布局:东西南北四角各设着戏台,烛火摇曳,烟雾缭绕,戏子的唱腔伴着丝竹声飘过来;中间则是一排排饭桌,喧闹的人声此起彼伏。 “沈小公子,我知道沈府家底厚,可五十两百银,你未必肯轻易拿出来吧?”萧霁岚推开小二刚满上的白瓷酒杯,身子凑近沈凌川 沈凌川忙拿起折扇,挡住耳尖泛起的红晕,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 “你骑马把人撞死了?” “……” 萧霁岚噎了一下,又立刻摆手,“怎么可能!我是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的计划!” “愿闻其详。”沈凌川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如今金陵府的军队正在沿途养精蓄锐,摆明了是要跟长安府大打一场。你想啊,金陵府有八十万兵力,要是长安府那六十万兵力没被消耗掉,后果可就难说了。”萧霁岚顿了顿,又道: “我打算用金陵府的战线地图,跟长安府换地盘——就要他们东南角的洛京。方才跟你说要五十两百银,就是为了这事铺路。” “交易的对象,该是凛舟会吧?”沈凌川将折扇“唰”地一声收起,眉梢微扬。最近半个月,萧霁岚一直用书信向他汇报战况,他不动声色地提醒萧霁岚,把收信地址定在了郊外——萧霁岚至今都不知道,那地方离金陵府不过三里地。 “对!所以我才要去卖艺赚钱啊。”萧霁岚说着,又连忙补充: “呃,你还记得长安城那座被烧毁的‘点绛’酒楼吗?就当晚,我光靠表演就赚够了这几年的生活费!”他说起这事时,眼底满是得意。 第11章 长安vs金陵(0.9) 待到周围宾客的划拳声、谈笑声,混着醇厚的酱肉香飘满整栋酒楼时,萧霁岚忽然站起身,冲沈凌川扬了扬下巴:“沈小公子,该轮到我了。” 说罢,他提起佩剑便往西侧戏台奔去。这西侧戏台原是供宾客随意登台的,不少世家公子爱来此弹琴舞剑,比起另外三处,气氛总要雅致几分。沈凌川在席上坐得无趣,便也起身,缓步跟了过去。 帷幕后,萧霁岚扫了眼身旁的演出者——果然,个个都穿着“云裳容”的锦袍,腰间玉佩上刻着“陆”“容”“仇”等府邸印记。正打量着,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你好,是新来的新秀?” 萧霁岚下意识缩了缩肩,猛地回头,见是两个丰神俊朗的少年。 “新秀?”他皱着眉,满脸诧异。 “一看就是头回来。”身着银红锦袍的少年率先开口: “这酒楼跟别处不同,每场宴会的主办方都备着本记事簿,你把名字写上,按演出次数能领银两呢。” 说着,二人便引着萧霁岚往主办方的雅间去。推开门,果然见桌上摊着本厚簿子,前几行的演出次数早已划得满满当当。“喏,这是我——仇亦安,旁边这个是容雪尘。”银红锦袍的少年指着簿子上挨在一起的名字笑道。 萧霁岚心里嘀咕,“容”估计就是临安荣府了,可“仇”姓……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仇亦安便解释道:“他是临安容府四公子,我是他弟弟。” “嗯?不过是明面上的说法。” 一旁沉默的容雪尘忽然开口,声音清冷淡漠。 仇亦安脸上闪过丝尴尬,随即又堆起笑:“其实是我们父亲是结义兄弟,但我们从小便像亲兄弟般长大。” 萧霁岚瞥了眼不远处的沈凌川,他依旧穿着常穿的黛紫色锦袍,衬得人愈发高贵矜持,但是嘴角噙着丝浅淡的笑。他又想起容府的人似乎都爱摆着张冰山脸,不好接近,就像眼前这容雪尘,还有从前见过的容雪斩,那张脸冷得像结了霜。 登记完名字,三人一同往戏台去。 萧霁岚从容走上台,台下立刻响起几声少女的轻呼,不少深闺小姐的目光都黏在了他脸上。他熟练地勾起唇角,弧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凉薄,也不会过分殷勤。就这一个小动作,烛火下堆着的钱又厚了些。 长剑“铮”地出鞘,少年纵身腾起,衣摆被窗外晚风掀得老高,紫色剑穗随着缭乱的剑招转成一道弧光。台下尖叫声此起彼伏,他却像早已习惯,只轻轻眨了眨眼——这样的酒楼,他前前后后已去过好几家了。 收剑回鞘时,他又扯出个带着感激的笑,额前碎发自然垂落,随手将赏银拢进怀里,转身下了台。 这酒楼的气氛总像烧得正旺的火,来的多是各家的二公子、三小姐——既不用像嫡长兄那样日夜苦练本领,也没有管家理事的担子,这里正好成了他们发泄平日压抑的去处,把没处花的闲钱,都撒在了这戏台之上。 等到最后一曲终了,夜色已沉得如墨,宾客们却不急着散,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萧霁岚、沈凌川与仇亦安、容雪尘凑了一桌,他低头专心数着怀里的银钱,另外三人则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忽然,萧霁岚抬头,随口问道:“说起来,咱们这年纪,普通人家早该成家生子了,你们可有婚配?” “我……我……”仇亦安支支吾吾,眼神不自觉飘向身旁的容雪尘。 “冒昧说一句,他是我已定下的情人。”容雪尘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沈凌川:“?” 萧霁岚:“!” 他惊得差点把手里的银钱撒了——原来方才否认兄弟关系,竟是这个意思! “若是你们介意,我们这就走。”仇亦安紧张地盯着二人,指尖轻轻攥着衣角。 萧霁岚回过神,摆了摆手:“这有什么稀罕的,我在书里早就见过。” 沈凌川也丢出一句祝福话: “愿长长久久。” 这话让萧霁岚愣了愣——他可是偷偷看过不少**才知道这些的,沈凌川怎么会不介意同性?难不成,他平日里也偷偷看那些书? 他正坐在那儿兀自臆想,忽闻一声大喊穿透喧嚣:“长安府五公子今儿兴致正好,酒馆的住宿费全包!” 紧接着,满室的恭维便如潮水般涌来: “真是圣人。” “五公子这般气度,不愧是青年才俊!” …… 原本萧霁岚与沈凌川便打算在此过夜,此番竟撞上这么个“散财童子”,二人遂迈步走向前台。 “两间。”萧霁岚话音刚落,沈凌川已轻轻按下去他比着“二”的手指,轻声道: “还是别太为难那位五公子了,若把房间都选走,旁人没了住处,反倒让他失了面子。一间便好。” 萧霁岚一怔,随即附和:“对,要一间,两张床,多谢了。” 此时的店小二正被乌泱泱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手里攥着住户登记册,含含糊糊应着: “嗯嗯好,一间……” 拿到钥匙,二人拨开摩肩接踵的人流,拾级往二楼去。 “嗤啦——” 木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劣质香料的刺鼻气息扑面而来。萧霁岚将佩剑往墙角一扔,当即以一个舒展至极的姿势躺倒在床上,漫声道:“我这儿已经赚够了,明日赶去凛舟会,拿到地图后,你便启程去长安府。” 沈凌川的眉峰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两下。 “嗯?”床上的人抬眉,看向他。 “怎么只有一张床?”沈凌川的目光落在床侧,那里摆着的分明是一张小巧的长桌,哪里有第二张床的影子。 “啊?” 萧霁岚这才惊觉不对,猛地坐起身,看着那长桌愣了愣,慌忙道: “我这就去找店小二换一间。” “罢了,此刻想来早已没有空房了。”沈凌川的语气里满是无奈,轻轻摇了摇头。 长夜未央,窗外的冷风卷着寒气,绕过沈凌川银白色的衣领,细细挠着他的脖颈。他微蹙眉头,侧眸看向已躺下的萧霁岚,轻声问: “你睡觉……老实吗?” “我哪知道?”萧霁岚的回答带着几分生硬的呛声。 “……” “行,若你夜里敢乱翻乱滚,我便直接把你从窗户扔出去。” 沈凌川似笑非笑地躺了下来,与身侧的人默契地陷入沉默。直到余光瞥见萧霁岚缓缓阖上双眼,他才悄悄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慢慢酝酿睡意。 烛影摇曳,夜色正浓,疏星垂落在窗棂之外,映得屋内光影斑驳。 迷迷糊糊间,萧霁岚眼前忽然出现一道清瘦如鹤的身影——那是他已故半年的昔人,萧无央。他心头一紧,快步朝那身影跑去,可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触及。突然,那身影猛地转身…… 不对! 纵然气质有九分相似,可那张脸,却全然不同! 撞入眼帘的,是一双淬满敌意的眸子,冰冷得令人心悸。下一秒,那人似要举兵器攻来,萧霁岚心头一慌,下意识便去抽腰间的锁魂链。 …… “嘶——” 沈凌川忽觉胸口一紧,一只手竟直直抓了过来。他猛地睁开眼,便见萧霁岚仍闭着眼,睡颜恬静,可那只作乱的手,正隔着锦袍在他胸口…… 乱摸?! 沈小主公的怒意瞬间窜上头顶,想也没想,一手便切在了萧霁岚的手腕上。触到对方温热的皮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脸颊发烫,慌忙收回了手。 而梦境中的萧霁岚,只觉自己的手被对方的兵器狠狠击中,吃痛之下立刻抽回,反手换了昔日偶尔练习的左手,紧紧攥住了锁魂链,准备反击。 沈凌川刚闭眼没片刻,一道冰凉的触感忽然贴上他的脖颈,顺着衣领缓缓往下滑去,带着几分无意识的轻蹭。 他的脑子瞬间像是被炸开一般,嗡嗡作响。 刚要抬手狠狠推开身侧的人,脑海中却骤然响起警钟,不知为何,那只抬起的手竟鬼使神差地慢慢放了下去。 他咬了咬牙,索性猛地翻身,背对着萧霁岚,试图避开那作乱的手。 可梦境中的萧霁岚,只当是对面的杀意弱了几分,当即-- 乘胜追击!? 下一秒,沈凌川便觉发间一痛,一根发丝竟被硬生生扯断。他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忍了又忍,终是转过身,双手一探,牢牢锁住萧霁岚的手腕,猛地将其按在头顶。同时,双脚一勾,紧紧缠住了对方的脚腕,以一个极其暧昧又霸道的姿势,将人牢牢困在身下。 感受到身侧的人终于不再动弹,萧霁岚的梦境似也随之落幕。可沈凌川却再也没了半分睡意,便他睁着眼,直到天明。 破晓的微光与萧霁岚骤然放大的瞳孔,一同撞进沈凌川的眼底。 “……” “……” 沉默里,尴尬的气息像晨雾般悄悄弥漫开来。 “呃,我虽不知你为何会以这般姿势与我同眠,但昨夜我睡着时,大抵是冒犯到你了吧?”萧霁岚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自然。 “你倒还有些自知之明。” 沈凌川面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眼睛里,分明写着“无语”二字。 “走,先去驿站取封落寒的信,我来金陵前,她特意跟我说过。” “好。” 萧霁岚此刻只想逃,逃离这满室暧昧的氛围,逃离此刻的窘迫。 二人翻身上马,晨风吹拂着衣袂,一路无言,径直往驿站去了。 驿站的案上,落寒的信一眼便能瞧见,信封一角依旧别着株忘忧客,花瓣凝着晨露,透着鲜活的灵气,瞧着竟像是刚摘下不久的模样。 “这丫头,又偷摘我种的忘忧客!”萧霁岚低低骂了一声。 “你喜欢种花?”沈凌川侧过头,目光落在他指尖的花枝上。 “或许吧。从前不忙的时候,便种些花打发时间,只是落寒,反倒比我更上心这些花草。” 说着,他取下那株忘忧客,小心翼翼展开信纸——纸上还带着淡淡的豆糕清香,落寒的字迹跃然其上: 【萧公子,金陵的战事顺不顺利呀?嗐,先跟你说件趣事,沈府旁边新开了家面馆,里头的云英面简直好吃到跺脚!】 写到这儿,纸上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脸蛋,嘴角挂着两道“口水”。 【还有还有,最近这地界有个叫“饕餮帮”的恶霸团伙,总骚扰百姓,被聪明机智的我一锅端啦!】 “嗯?”沈凌川眸底掠过一丝狐疑,转头望向萧霁岚。 “哈,落寒可不只是个普通侍女,她打小就跟着我习武。” 沈凌川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复杂了几分,却没再多问。 信纸还在继续: 【对了,最近那效忠朝廷的冀州陆府要办官员选拔赛,说是选上的人能接触府里最高级的机密。容府那边来了信,让咱们两家各安插些人手进去,探探陆府的底细。等你们拿下金陵,咱们就动身去冀州,你看如何?】 “这丫头还不知道,中原本就是我们要拿下的地盘。”萧霁岚轻声道。 沈凌川依旧没作声,只是目光落在信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信的末尾,落寒的字迹愈发轻快: 【哦对啦!还有件关乎沈公子的大事——他那门婚配的姑娘,听说已经有心上人啦!看来呀,只能先让沈公子继续‘单着’咯!】 萧霁岚看到这儿,忍不住笑出了声,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落寒写这行字时,眉飞色舞的开心模样。 “罢了,本就没什么情分。”沈凌川话音落,翻身上马,只对萧霁岚略一点头,算是道别,“我先走了。” …… 几日后的深夜,沈凌川才抵达长安。他勒住马缰,习惯性地抬眼望向夜空,眉头却不由紧紧蹙起。 “看这天色,开战之日怕是有雨。”他低声自语,语气里满是忧虑,“府里的士兵,能准时赶到金陵吗?” 第12章 第 12 章 三日后,沈府与金陵府的开战之日如期而至。金陵府六十万兵力早已被长安府消磨得七七八八,萧霁岚瞅准时机,于深夜循着凛舟会的密道,率部趁虚而入。 烽火骤然点燃江南夜空,一道接一道的火光撕裂黑暗。金陵府长公子眯紧双眼,满心疑窦——自家府邸究竟何时得罪了长安府,竟一夜折损三十多万兵力,连粮仓都已见底…… 一名下属快步奔来,铁甲碰撞声在紧张的空气中格外清脆:“公子,探马回报,沈府士兵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已然兵临城下,约莫有二十多万!”说着,手下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满是惧意。 长公子脸色铁青,他再清楚不过,沈府满打满算也只有二十多万兵力,竟为了拿下金陵,把姑苏的人手掏了个空。 “咱们的胜率依旧很大。”身旁的副将上前一步,语气笃定。 “哦?”长公子抬眼,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公子只管迎战便是,咱们金陵府藏着秘密武器,保准能速战速决。”副将话说一半,故意顿住,眼底藏着阴狠。 长公子心领神会,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狠厉笑容,沉声下令:“全军就位,立刻迎敌!”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沈府士兵如黑云压境,密密麻麻铺满城外。长公子立在城头,望着远方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尘土——那尘土越来越近,渐渐能看清冲在最前面的人影。 那人眉清目秀,瞧着颇为年轻,白皙面庞上不见半分战争留下的痕迹。 “哟,这是哪家大少爷出来过家家了?”一名金陵士兵放肆地吹了声口哨,语气满是嘲讽。 “兄弟,消停点吧!沈府本就出美人,别说这小子了,你想想那身经百战的沈彧,皮肤不照样细腻?”身旁的人跟着起哄,引得一阵哄笑。 “那才好打!咱们都是玩剑的,还收拾不了一个小白脸?” 可他们不知道,眼前这“美人模样”的将领,不是使剑的沈烬(沈凌川),而是手握萧家独门武器——锁魂链的萧霁岚。 “那……那人是谁?”待看清来人模样,方才起哄的士兵突然愣住,这张脸没有沈府标志性的温润,反倒带着几分张扬与桀骜,眼神里的锐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愣神的片刻,萧霁岚指尖勾起锁魂链的把手,手上那犹如弯刀般的黑色长指甲泛着冷光。他毫不犹豫地甩动链子,冰冷的银钩瞬间缠住几名敌兵的甲胄——那甲胄上还带着活人的温度。 “咔嚓!”链上的尖刀狠狠嵌进铁甲,敌兵们顿时慌了神,纷纷举剑朝他砍来。萧霁岚只觉数道带着杀气的剑尖擦着眼角划过,他脚尖猛地一蹬马鞍,身子腾空而起。俯首望去,脚下全是被锁魂链勾住、正拼命挣扎的敌兵。 萧府之所以没有陆、沈、容三府名声响亮,正是因为萧家的武器太过特别。这锁魂链,玩得好能以一敌十,玩得不好便是自寻死路。 几年前太平盛世时,这般高风险的武器常被人调侃:“半点没有盛世该有的大气。” 萧府几代人都如这锁魂链一般,冰冷、凉薄。可轮回几载,偏生养出萧霁岚这么个张扬性子——只可惜,他踏出家门时,萧府早已被宣告“不复存在”。 □□的马虽经受过训练,却也中了剑伤。萧霁岚坐在马背上,能清晰感受到马儿的躁动与失控。他心里清楚,若是再腾空,恐怕难再稳稳落回马背,届时等待他的便是乱刀砍死的结局。 敌兵皆是身经百战之辈,瞬间察觉这一破绽,一个个像吞了云南府那能激奋情绪的药般,面色涨红,挥剑的速度越发迅猛。 萧霁岚不再犹豫,足尖在马背上轻轻一磕,身子竟如被风卷起的秋棠般飘然腾空。此时锁魂链的尖刀已快要刺进敌兵皮肤,正是生死一线的关头。 可这少年人在半空猛地拧转腰肢,硬生生改变方向,接着蜷起身子拔高数尺,稳稳朝着那匹乱撞的马儿落去。 伴随着敌兵甲胄倒地、青石地面发出的清脆撞击声,萧霁岚猛地发力,抽出锁魂链,转身再度迎向蜂拥而来的敌人。 有他带头,沈府士兵势如破竹,摧枯拉朽般击退了第一批迎战的敌兵。 城墙上的长公子面色愈发铁青,朝着身旁下属嘶吼:“让弓箭手准备!今日不把这群人打退,我便不姓上官!” “是!”下属领命,转身狂奔而去。 片刻后,那下属却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声音发颤:“公子!城里备着的短箭……全被调包成棉花了!” 这话在震天的战鼓声中格外刺耳,长公子瞳孔瞬间布满血丝,几乎是咆哮着下令:“滚石!用滚石!当年先祖在西北山脉囤积的滚石,快调过来!” 这滚石是金陵府的杀手锏。他们本是西北部落,后来因种种缘由效忠朝廷,几十年过去世事变迁,这些杀伤力极大的滚石,便成了他们最后的依仗。 此时,萧霁岚正带领沈府士兵攀爬云梯,一步步朝着城头的长公子逼近。 长公子死死攥着剑柄,指节泛白,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滚石呢?怎么还没到!” “公……公子……滚石……不见了!”下属的声音断断续续,满是绝望。 “热……热油!快准备热……”长公子想说让下属准备热油,可话还没说完,一道银光突然袭来——萧霁岚的锁魂链已缠住他的脖颈,轻轻一拽,便断了气。 他在金陵府权势滔天,是除了正与长安府征战的父亲外,地位最高的人。可如今,却成了乱世中的一缕风、一捧灰,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一日后,金陵城被攻下,周边地盘也如摧枯拉朽般接连被占领,金陵府剩余的残兵败将只能继续向北逃窜。 城外护城河边,闻爷还在指挥凛舟会的人,将金陵府剩下的滚石、箭矢一一沉进塘中。 楚听河按着萧霁岚告知的密道,目送金陵城最后一户百姓离开后,转身向闻爷道谢:“多谢凛舟会相助,萧霁岚后续还会去一趟凛舟会,他备了些谢礼。今日便先别过,咱们有缘再见。” “嗯。”闻爷那张略显沧桑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楚听河的身影渐渐走远,闻爷却突然想起一事,心头猛地一沉:“糟了!如今守着凛舟会的是容雪斩,他当年与萧无央爆发过激烈冲突,以他的性子,定会对仇人的儿子下手!” 可此时再追上去提醒已来不及,闻爷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萧霁岚能平安无事。 凛舟会的茶馆外,萧霁岚拎着几壶美酒,抬手敲门。 门内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漫漫长夜。” 听到这话,萧霁岚愣了一下——凛舟会的暗号不是“长夜无眠”吗?怎么打了一场仗的功夫就改了?这倒是有些麻烦。 “我是萧霁岚,闻爷在吗?麻烦开下门。”他对着门内喊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张扬的坦荡。 门内瞬间没了声响。 正当萧霁岚觉得蹊跷,想再开口时,大门突然被猛地拉开,一双手狠狠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拉进了门内。 “出什么事了?”萧霁岚一边稳住身形,手忙脚乱地护住怀里的美酒,一边皱着眉问道,眼底已多了几分警惕。 阴暗的空间里,一个比闻爷稚嫩些,却更显阴冷的声音响起:“你看看我是谁?” “你是……”萧霁岚抬眼望去,面前人身形颀长,裹着一件灰色叠穿斗篷,可那双眼睛里的阴冷狠戾,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正是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容雪斩! “不错,倒是有几分眼力。”容雪斩语气平淡,仿佛早已料到他会认出自己。可话音刚落,他手腕一翻,一柄短刀便朝着萧霁岚胸口刺来,动作又快又狠,带着十足的杀意。 “唉唉唉?这是干嘛!见面就动刀子?”萧霁岚反应极快,腰身猛地向后一弯,如柳枝般灵活避开刀锋,同时借力向后一跃,攀上了一旁的柜子,伸手便去抽腰间的锁魂链。 容雪斩见状,没有丝毫停顿,脚步一错便追了上来,短刀直逼萧霁岚的脚踝——他经验老到,一眼便看穿萧霁岚在高处不便发力,专挑他的破绽攻击。萧霁岚脚尖在柜沿轻轻一点,身子如飞燕般掠过容雪斩头顶,同时甩动锁魂链,银钩直取容雪斩后心。 “好好说话,别打啊!”萧霁岚笑道,他赌容雪斩再厉害,背后也肯定没长眼睛。 “呵呵,这一招你父亲也使过,哎呀,那伤给我养了将近半年呢!”容雪斩道。 说着,他侧身避开的同时,反手将短刀掷出,刀锋擦着萧霁岚的袖口飞过,钉在了身后的木门上。不等萧霁岚站稳,容雪斩已欺身而上,双手成爪,直抓他持链的手腕——他深知锁魂链的厉害,竟想先废掉萧霁岚的武器。 萧霁岚也大概明白了容 萧霁岚手腕一翻,锁魂链顺势缠上手臂,同时另一只手攥紧酒壶,朝着容雪斩面门砸去。容雪斩被迫后仰躲避,萧霁岚趁机落地,脚步踩着星移步的章法,在狭小的空间里灵活游走,与容雪斩周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