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反派后被魂穿了》 1、第 1 章 “宿主,有关目标对象的信息,我再强调一遍。” 冰冷的声音如投石入水,将混沌的意识砸穿。 蔺如虹猛地清醒过来。 又来了,所谓的“任务”。 “晏既白被世间唯一的魔骨选中,注定成为魔界首领。”伴随她的苏醒,声音不加停顿地继续,“但他性情清冷,道心坚定,一直遮掩身份,甚至斩杀边境魔族。为维持天地平衡,必须引入外力干扰。” 而它介绍的对象,并不是蔺如虹。 “我懂,我懂,我的任务,就是顺应天命,推动他黑化入魔,对吧?”一个兴奋的女声,用属于蔺如虹的嗓音回答。 她习以为常的声音,此刻却无比刺耳。蔺如虹喉头止不住发干,她恨不能捂住那人的嘴,让她再也发不出声音。 但她做不到。 蔺如虹的身体,早就不属于她。 她像置身于透明的琉璃罐中,徒劳地在识海中寻求出路。她能感受到占据她身体之人的五感,却无法控制哪怕一根手指的移动。 她只能听着夺舍之人悠哉悠哉,天真又残忍的叙述。 “放心,我已经有了周全的计划。” “根据你提供的资料,晏既白年少时,流落至七星学府,与原主相处过一段时间。我猜,正是七星学府的经历,阻碍了他的黑化。如此一来,蔺如虹简直是完美的白月光死遁蓝本。” “我要攻略他,与他结为道侣,激起他最深的爱意、私欲与占有欲,再让他眼睁睁看着我因他而死。痛失所爱,信念崩塌,他必定彻底堕入魔道,大杀四方!” 可恶。 可恶。 蔺如虹气得牙根痒痒,却早没了当初誓死不屈的心气,只能窝在角落,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若是当初察觉异样时,她立刻向父母汇报,也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处境。 蔺如虹的思绪,飘回数月前。 系统自称“天道代行者”找上她,将方才那番说辞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要求她配合。 蔺如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有关“魔骨降世”的说辞,她早在孩提时代就耳熟能详。那年盛夏,预言如野火般席卷修真界,大小宗门人心惶惶,掘地三尺将魔头找出正法。 父君作为七星学府的掌门,精通卜算与阵法,自然被要求算出预言之子的位置。 他明面答应,却在卜卦成功后,表面对外宣称不知,实则秘密动身,打算将预言之子接来,亲自观察,再做评断。 年幼的蔺如虹得知后,又急又怕,直接拦在父亲面前。 “父君,那可是传说中的魔骨,您是否太欠考虑了?” “您不担心自己一时善念,引发无穷后患吗。还有,要是被人发现私下包藏罪人,我们七星学府轻则受罚,重则被围攻,实在是百弊而无一利。”她不肯放他离开。 父亲似乎早料到她会提出异议,反问她:“你认为,此次预言,是天道授意?” “当然。”蔺如虹毫不犹豫,“人人都说预言精确无比,不是天道,还能是谁颁布的。再说,就算是假的,为了天下苍生,不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吗?” 父亲笑了笑,道:“且不说魔骨的宿主可能不止一位,倘若天佑我界,第一次仙魔大战,就不会发生。还有,预言若是为了长久的和平,为何要选择杀戮的方式。” 见她似懂非懂,父亲放低身子,与她视线齐平,摸了摸她的头: “而且……经为父卜卦,被选中之人,与你差不多大。莫非虹儿希望我宗为一则预言,便以自保之名,将幼童杀害?” “倘若如此,将来神谕将矛头对准无辜人,谁能出来力挽狂澜?” 在父亲温和的目光中,蔺如虹的脸,渐渐红了。她别扭地揪着袖角,支吾了半晌,才小声道: “……女儿知错了。” “但、但也不能一点儿也不管嘛…万一……”她不肯彻底屈服,叽叽歪歪。 “我与你母亲商议过了,将人找到后,先禁止消息外传,不让外人知晓。再封了他的经脉,种下便于我们监管的咒法,送去无人处监管一段时间。既能观察心性,也可压抑魔骨。等确保他不会暴露身份,再放他自由行动不迟。”父亲道。 确实是个好办法哎。 蔺如虹眼前一亮,霍地抬头:“那让他来我的飞花院观察好不好?飞花院特别空,最适合藏人。我会好好保密,好好管教他,教导他弃恶扬善,做个大好人。” 就连她都对他敌意浓重,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迫害他。要是来到七星学府,还要被严密监视,他也太可怜了。 蔺如虹使出浑身的劲儿软磨硬泡,终于让父亲松了口,给小魔头安排一个不见外人的暗卫身份。 从那一晚起,蔺如虹就在期待与小魔见面。听说他要来,她操纵清洁法阵,率领院中的灵偶上上下下打扫,还特地精心准备了一份见面礼。 法器过于贵重,珠宝怕他嫌俗,她特地为他准备了碗刨冰。碎冰饱满,浇上梅渍糖浆,晶莹剔透,清甜可口。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嘛。 万事俱备,蔺如虹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小魔头。 那是名十一岁的少年,被魔族的血肉污染,沦为魔修的人类。 提前种好不准伤人的咒术后,他被洗得干干净净,露出精致的面容。纵使连宽大的袍袖也无法掩盖衣着下的遍体鳞伤,依然漂亮得不可方物,一身白衣,仿佛降世天神旁提花篮的童子。 好、好漂亮一个人。 只一眼,蔺如虹的眼睛就亮了,像是看见漂亮珍宝的灵兽,怎么也挪不开视线。 要是他来当她的同伴,以后成双结对出行,多有面子啊!恐怕,就连那些有道侣的人,都要羡慕她。 “初次见面,这位道友。”她热情地迎上,传达善意:“我向父君要了你当暗卫,从今日起,你就住在这儿。你人生地不熟的,不如,我先带你围着院子逛……” “走开。” 声音清澈如泉,却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凶狠。 蔺如虹一愣。 “要杀就杀,何必虚与委蛇,惺惺作态。”那声音继续。 直到此时,蔺如虹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她说的,也终于对上了少年的眼睛。 漆黑,阴沉,充满杀意与仇视。 炎炎夏日,蝉鸣阵阵,蔺如虹出了一身冷汗。刚刚觉醒的青涩与懵懂,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好恶劣的家伙。她后退几步,很快,重新回神。 他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吓住她吗?想得美。 她是父君培养的继承人,未来,会有数不清的人需要她看护,如何能遇到困难就退缩? 但他实在太讨厌了,她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蔺如虹跑回桌边,估摸着小魔头比自己高一个头,铁骨铮铮跳上椅子。她托着刨冰碗,居高临下。 “晏既白,抬起头来。”在父亲的占卜中,她早已知道少年的名字。 少年随意扬起视线。 飞花院阳光正好,檐角的光晕为少女的红衣镀上一层金边。她一手托碗,一手叉腰,声音清脆而坚定。 “此地名为七星学府,清修之地。我乃少主蔺如虹,道门修士。” “既然父君认可我,将你送到我峰,那么,从此以后,我对你负责。我不论过去,只看未来。你心存善念,改过自新,我定当护你周全。”她脆声道。 没有预料之中的羞辱,少年双目微微睁大。他朝后退了半步,有些难以置信地仰头,将她的影像映入眼帘。 “你在可怜我?”他像只受惊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尖刺。 蔺如虹轻哼一声:“什么可怜不可怜?谁准你以恶意揣测我?天有好生之德,我这是履行正道准则,引人向善。” 她像只比美得胜的孔雀,骄傲地扬起下巴。 迎上少年讶异的目光,她将冰碗递上。 “喏,给你。” “为、为何?” 他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端着冰碗,说话一卡一卡。 “为何?”蔺如虹很满意他措手不及的模样,笑容愈发灿烂。 “我刚做好的零嘴,送你,不行吗?” 至此。 蔺如虹收下了这只危险的小魔。 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把他养得高了些,明亮了些。她见证着少年的改变,愈发认可父亲的教导,对所谓天命,也越发抱以怀疑心态。 因此,当系统出现,颁布所谓任务时,蔺如虹一口回绝。 “若宿主坚决不接受任务,天道会降下惩罚。”系统却不顾蔺如虹的意愿,语气阴森森的,不疾不徐,藏着明显的恶意。 蔺如虹吓了一跳,依旧寸步不让。她咬紧牙关,倔强道:“我说了,我不干,你想怎样。” 下一瞬,雷劫般的剧痛传遍周身,蔺如虹在折磨中失去意识。 等她醒转,有人操纵着自己的身体走动。识海中,系统又滔滔不绝地掰出另一套说辞。 “宿主,您已到达修、凡、魔三界中的修真界。当前身份,是七星学府的掌门独女蔺如虹。原主因修炼时走火入魔死亡,现已成功导入宿主意识,祝宿主任务愉快。” “嗯,我知道啦,谢谢你,系统。”有人用她的声音回答。 蔺如虹才知道,原来那东西,叫系统,也终于明白系统话里的含义。 她不想伤害晏既白,有的是人乐此不疲,它可以随时让人顶替她。 她是掌门之女,不会有人贸然质疑她的身份。而晏既白,也不一定发现她的变化。 他早已因故离开七星学府,与她多年不见。 而今,这具身体正在夺舍者的操纵下,行走在由各宗修士共同筹办,英才齐聚的天道盟会,寻找晏既白的踪迹。 会场仙气缭绕,旌旗飘动,比试擂台林立。所到之处,无一处不是清正道门风范。 蔺如虹的视线,随夺舍者转悠。一边希望夺舍者找不着晏既白,一边又忍不住想他,思绪空落落地飘动。直到落在一抹红白之影上,才骤然回神。 离人群极远的角落,静立着一名少年。 十八不到的年纪,身姿颀长纤细,比她高出许多。 马尾以红丝高束,着雪色弟子服,袖口与衣摆绣有红纹,神色浅淡,肌肤白皙得如同块无瑕冷玉。周身灵力盘旋,一看就是名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 他站在阴影中,安静地凝望她,不知看了多久。他的瞳孔干净得如一汪春水,又凌冽得像一捧霜雪。面色苍白,眸深唇浅。 他与她记忆中的模样天差地别,却又渐渐重合。 蔺如虹只看了一眼,就挪不开目光。她张张嘴,下意识想开口。 “晏……” 细若蚊蚋的轻呼,立刻淹没在夺舍者兴奋的叫喊声中。 夺舍者将身一扭,一袭灿烂红衣,径直奔向站在尽头的少年。 “晏师兄,我好想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 2 章 她喊他,什么? 蔺如虹身在识海,愣怔地追随夺舍者的脚步,冲向愈来愈近的少年。 从旁观者的角度,逐渐靠近的两人,倒真像一对久别重逢的同门弟子。 蔺如虹只觉一阵牙酸。 这副矫揉造作的姿态,怎么可能会是她? 眼前之人,绝对是个冒牌货。晏既白,你不会认不出来吧? 至少,她从不喊他“晏师兄”。 晏既白来飞花院的最初几日,蔺如虹因最初那一吓,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是学府大发慈悲,保护这只预言中的魔头,她堂堂七星学府少主、未来掌门人,赏脸与他共居一室,他竟然不领情? 长得好看又怎样?什么晏师兄、晏道友,通通边儿去,她就要直呼其名,喊他,晏、既、白。 晏既白,把帘子拉起来,房间黑漆漆的真不像话。 晏既白,试试我编的花环,别害羞,戴戴看嘛。 晏既白,尝尝我做的鲜花饼,我发誓,这次记得放糖了。 晏既白对她的称呼,也足够阴阳怪气。 他叫她“大小姐”。 他把她当成遇到新奇玩具,一时兴起占为己有的主人家。初见时觉得新奇,爱不释手。等玩腻了,之前的恩赐与馈赠,霎时皆化作浮沫。 后来,蔺如虹喊晏既白的语气,渐渐缓了下来,只是凭着最后一股子傲劲,固执地不肯改称呼。 反正,修士间多有直呼其名,喊惯了,还挺有亲切感的。 而晏既白,真的称呼了她三年大小姐。从直视着喊,到低着头轻唤,一字未改,直至分别。 如果晏既白忽然转了性子,喊她“蔺师妹”,蔺如虹一定会觉得不对劲。 晏既白,应该也会吧? 伴着那句“晏师兄”,晏既白应声回首,也迈步朝夺舍者走去。 少年面容柔和,再无初见那般戾气。碎光在他眉宇间撒下一片金黄,苍白面容上,他的唇角微微扬起,似是心情颇佳。 唯有那双眼睛没有笑,眼底晦暗深沉,像是死死压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蔺如虹看在眼里,忍不住屏住呼吸,略带希翼地观察他。 “好久不见!”夺舍者仰起脸,朝晏既白微微一笑,尽显灿烂阳光,“晏师兄,这段时间,你过得如何?” 晏既白眸光若即若离,蜻蜓点水在夺舍者身上一触,而后倏地收起。 他笑着向夺舍者点头示意,行了平辈的礼节:“道友好。” 道,友? 蔺如虹一愣。 晏既白自小天资聪颖,功法秘籍,皆过目不忘,不可能记不清他们相处的细节。 他该不会,把她忘了? 蔺如虹不安地张大双目,透过那道透明的屏障,无声注视着晏既白。 “一别多年,道友音讯全无,怎么突然来寻我?”晏既白继续问。 声音如春日清泉,很是好听,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别扭感。 夺舍者很快入戏,她手叉腰,模仿蔺如虹的语气:“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啦?” “你好歹是七星学府出来的人,我一直都记着你。”她刻意移开目光,露出几抹恰到好处的羞赧,“许久没见,我、我还挺想你的。” 又说错了。 识海中,蔺如虹止不住皱眉。 晏既白离开学府的时候,与她闹得很不愉快,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少年体质特殊,注定无法和寻常人一样生活。哪怕蔺如虹把他养得再好,魔骨也会不断滋生煞气,折磨他的精神。 在一次煞气的爆发后,晏既白向学府请罪,希望将他驱除出山。 蔺如虹不理解他为何要走,与他大吵一架,险些掀了屋顶。 最终,还是母亲出手,强行分开两人。 “此事关乎天下安危,岂是儿戏?作为魔骨选中者,你不可能想走就走。”她严厉地驳回晏既白,随后,缓了缓语气,抛出一个折中方案。 “七星学府有压制魔骨的手段,但你若实在担心暴露,我有一位朋友,在无极宗修行,居所幽静,不与人深交。要是愿意,不如暂时去那儿静修,应对异常,你意下如何?” 蔺如虹记得,那一天,自己好像哭了。 她拼命摇头,想让晏既白拒绝。青涩未褪的少年,却不顾她的请求,叩首答谢。 第二天,蔺如虹再去寻他,晏既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小千娇百宠,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学府少掌门,于那日发了好大的火。她回到飞花院,哭着把晏既白的卧室砸了个稀巴烂,发誓再也不理他了。 自此,三年不见。 这可不是一句“还挺想他”就能解决的矛盾,这家伙,不会,到现在都没发现异常吧? 蔺如虹摩拳擦掌,只等晏既白发现端倪,将夺舍者拿下受审。 却听晏既白轻轻笑道:“原来如此,你果然是来找我的。” 蔺如虹目瞪口呆。 他、他不会故意认不出,在报复她吧? “晏既白,你怎么可以这样?”她用力锤着识海牢笼,“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她,你还故意装聋作哑!” 萦绕在心头的除了震惊和愤怒,还有恐惧。 夺舍者如今初来乍到,还无法完全模仿自己,等她留在这儿的时间变长,再学个七八分,周围的人便更加认不出来。 说不定,说不定他们还会觉得,夺舍者比原本的蔺如虹更善解人意,更想与她做朋友。 “你等着,要是我有朝一日,重见天日,我不会放过你的。”到最后,蔺如虹的声音开始颤抖。 “既如此,我带道友去无极宗逛逛,如何?天道盟与无极宗不远,可以乘舟直接到达。”晏既白听不见蔺如虹的急声怒斥,少年目光放向远处,不知不觉转移话题。 “好呀!我还没好好看过天下第一宗。”夺舍者眉开眼笑。 “你之前和我说,晏既白多么的正直清冷,光风霁月,我还以为很难攻略。”她在心里对系统道,“我看,不过如此。” 她抓住每一个拉近距离的关系,笑弯眉眼。伸出手,声音甜美,想去抓晏既白的袖口:“那就拜托你啦。” 晏既白垂眸,将夺舍者的动作尽收眼底。眼见夺舍者的指尖要触及他的袖角,少年往旁一侧步,躲开了。 他轻甩袍袖,似是在抖落不存在的尘埃。动作连贯,让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某种巧合。接着,他祭出艘用以代步的云舟,为她拉开云舟蓬顶垂落的纱帘。 “道友,外头风大,先进去吧。”他温声道。 夺舍者扑了个空,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我该不会,不小心触及他的逆鳞,惹他反感了?”她问系统。 系统:“我无法为宿主提供有关晏既白的详细信息,但我想,或许是‘蔺如虹’本人,在晏既白心中的地位,还没有到可以随意牵手的地步。” “有道理。”夺舍者赞许点点头,语气多了丝烦躁,“我还以为,原身在他最落魄的时候陪伴他三年,已经成了晏既白的白月光了。” “本以为是可以轻松完成,立刻回家的任务。没想到,也要像那些小说里一样,先花心思攻略,再进行死遁。”夺舍者瘪瘪嘴,在心中道,“没用的蔺如虹。” 混蛋,坏蛋,王八蛋! 蔺如虹气得面颊通红。 夺舍者、系统、晏既白,她恨不得把他们都揍一顿,却连触碰的机会都没有。蔺如虹又气又委屈,还无端挨骂,急得眼圈都红了。 可她只能静静地看着夺舍者继续表演。 “你呢?”夺舍者一只脚踏在甲板,愣是不上去,她向晏既白摆出一个恬静的微笑,关心道,“不和我一起吗?许久不见,我还想和你好好叙叙旧呢。” “法器日行千里,总得有人驾驶,免得撞上山头,或是大能法阵。”晏既白言笑盈盈。 而后,他神情微敛,笑着重复一遍:“上船。” 少年声音柔和依旧,却语调微变,仿佛透着某种不容置喙的语境。夺舍者尚未反应过来,已经不自觉乖乖上船。 等她意识到自己无知无觉听了吩咐,尴尬回头,想开口询问。却见少年站在船头,朝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晏师兄!你怎么突然走了,我还有话——”夺舍者哪里肯放,起身想去追他。 忽然,飞舟毫无征兆地启动,飞出天道盟。速度之快,险些将夺舍者甩出围栏。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栏杆,好容易站稳,再回头。 片刻功夫,晏既白不见踪影。 夺舍者吃了个哑巴亏,只能气呼呼地坐回舱内。 “我算是明白了。”她在舱内坐下,与系统商议,“因为年少相处的关系,晏既白对蔺如虹的容忍度很高。但他性情清冷,不喜触碰,所以会回避亲密举止。” “看在他脸长得好,我一时半会儿看不够的份上,我不急于这一时。”她摆摆手,自我安慰,“等飞船落地,我再策划如何与他多多接触。先让他适应有我在身边,在让他舍不得离开我,那样,好感度还不蹭蹭涨?” 随便。 识海中,蔺如虹已经彻底死心。 刚刚,她听得清楚,晏既白在命令她。 他命令她! 他是她的暗卫,就算有吩咐,也是她来颁布命令。 再说,云舟有自动巡航的阵盘,根本不需要人为操纵,他在撒谎。 晏既白变了,变得六亲不认,满口谎言。这样的人,当然认不出她的变化。 话虽如此,一缕异样感,却自始至终缠绕蔺如虹的心头。若有若无地提醒她,晏既白的做法很奇怪。 但应该,与她无关吧? 识海中,蔺如虹缩起身子,呆愣愣地看着窗外景致变换,品不出那份异样感背后的意味。 到达无极宗,已是日暮西山,晏既白早已为夺舍者安排一处竹院。小院舒适安静,风吹过,叶片沙沙作响。 “天色已晚,道友不妨先在此地将就一晚,等明日,我在为你规划路线,如何?”少年看向夺舍者,笑盈盈道。 晏既白话音刚落,夺舍者的脸就垮了。 “我一路上各种谋划,可不是为了下船就分开。照这样下去,我该怎么确认他对蔺如虹的态度?”她暗自焦急。 “要不,干脆冒一次险?”很快,她有了新的主意。 “反正不是我的身体,与其苦苦周旋,倒不一鼓作气,试试他能容忍蔺如虹到什么地步。” 说干就干,夺舍者楚楚可怜地仰起脸,以退为进,朝晏既白道:“师兄,我不熟悉这儿,晚上会害怕的。” 晏既白微笑:“以往出行,道友不都是一人就寝,如此反常,可是有难言之隐?” 夺舍者担心露馅,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只是…只是……” 她眼珠一转,故意装作欲言又止的模样,一咬牙,一跺脚:“我就是想让你陪着我……我……” 她的话还未说完,晏既白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时间,周遭的空气凝固,少年的目光仿佛穿透熟悉的面容,审视一个陌生的灵魂。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道友,慎言。” 这一瞬间,夺舍者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她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蔺如虹也终于意识到,萦绕在心头的那点别扭感是怎么回事。 晏既白确实没有喊她“大小姐”。 但从始至终,晏既白也只喊她为,“道友”。 而不是。 “蔺道友。” 他刻意省去了她的姓氏。 他……从一开始,就发现不对劲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 3 章 他知道她不是她? 电光火石间,蔺如虹的脑海中,闪过足以让她欣喜若狂的念头。 她恨不得把脸贴过去,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仔细分辨。 可少年将情绪控制得极妙,短暂的肃穆后,迅速收敛神情。 再开口,语气温润如旧。 “师尊管教严格,不允许弟子与外人私下接触。”他缓声道,“道友进屋吧,我在这儿守着你。” “这样吗……”夺舍者将信将疑,却也寻不出别的理由。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乖乖转身,往院中走。 蔺如虹被迫回转视线,跟着夺舍者移动。 只不过,这次她留了个心眼,专注地四下查看,试图找出佐证晏既白发现异样的细节。 依照晏既白的性格,他认出不对劲,却装作无事发生,必然是有后手。 在云舟上,他故意借口离开,在趁机做准备吗? 似乎为了印证蔺如虹的猜测,夺舍者刚跨过院门,她的眼前,闪过一点明光。 关押她的透明的囚笼,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穿透,光点描摹她的肌肤,落在蔺如虹指尖,化作温暖触感。 灵力相互交织、缠绕,绘成一面大阵。 是专门针对被夺舍之人的养魂阵。 修真界通俗概念中,所谓夺舍,是极难习得的天阶邪术。 想要解决此法,不止要对付占据身体的不速之客,还要寻到原主人的魂魄。 但若原主被困在体内,只要给她足够的滋养,原主便能重新掌握控制权,夺回身体。 所谓养魂阵,就是为此而设计。只要将它提前画下,深埋地底,并设定起阵时间,便能毫无征兆地将滋养灵力直传入识海。 是晏既白特地为她准备的? 蔺如虹茫然抬头,望着那些欢欢喜喜扑向她的灵力,一时间回不过神。 等夺舍者走进屋中,转身道别,她顺着她的视线,再度看向晏既白。 少年白衣翩跹,仍是笑着。他拱手行礼,躬身到底,礼节隆重得夸张。 “晚安,好好休息。” 他的脸埋入阴影,顿了几息,才重新起身。 而后,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做出几个口型。 夺舍者并没有在意晏既白的未尽之言,朝他挥挥手,合上门。 蔺如虹却看懂了。 无尽惊愕中,她看见晏既白抬起头。他的背挺得很直,瞳光却是涣散的。乌黑的眸子像一面圆镜,穿透屏障,倒映出一览无余的她。 他依旧念着那个称呼。 “大小姐……” 他还记着那个称呼。 养魂阵会不断滋润灵体,同时,亦会催动受养灵体陷入沉睡。伴随灵力涌入,蔺如虹很快感觉到困意。 沉睡间,她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梦境光怪陆离,颠三倒四,充斥着噪音与爆鸣。 还有晏既白的那一声,大小姐,以及围绕着他的,诸多疑问。 为什么?为什么他能认出来? 他不是修了无情道,把感情与记忆全抛诸脑后了吗? 有关于他修道的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她一遍遍地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蔺如虹的意识逐渐清晰。 重新睁眼时,眼前是一片黑暗,耳畔是均匀呼吸。 夺舍者睡着了。 自从夺取她的身体以来,夺舍者每晚都会呼呼大睡,任她体内积攒的灵元流失。 她明确知道自己会很快离开,只把蔺如虹的身体当成临时驿站,肆意挥洒她的真气与灵力,从不修炼。 最初几日,蔺如虹还在气恼。久而久之,连愤怒的情绪也懒得表露。 今日也是一样。 蔺如虹听着夺舍者的动静,静坐须臾,努力撑起身子。 在养魂阵的滋养下,蔺如虹的灵体焕然一新,从地面坐起时,指尖处依稀有流光闪动。 她的体内,存得住灵力了? 蔺如虹试着掐诀,指尖掠过一点灵光,竟真的捻出一缕细丝。 存得住灵力,就意味着,可以做更多的事? 少女眼前一亮,她安静地等待片刻,发现识海中依然没有动静,深吸一口气,俯身,开始绘制离魂阵。 所谓离魂,指的是暂时舍弃自己的身体,灵魂出窍。此法多为凡间方士使用,离魂前,需得委托朋友看管肉身,谨防被火化下葬。诀成之后,魂魄离体,遨游四方,肉身则会气息全无。 蔺如虹如今被夺舍,哪怕离魂,也有人守着躯壳,误打误撞地没有后顾之忧。 她弓着背,跪坐在黑暗中,低伏下身,忍着别扭的姿势,与沉涩的灵体,慢慢画阵。 只剩智识的灵体指尖溢出光点,在无垠识海中扩散,最终,又齐刷刷地朝同一个方向飞去,翩然于一点落下。 阵法的灵力进入识海时,明暗不一。若将识海比作结界,渗入光点最多的地方,就是结界最薄弱的地方。 蔺如虹起阵时,无论是系统,还是夺舍者,都不曾来制止她。无论他们是故意无视,还是当真察觉不到,比起龟缩不动,她更愿意赌一把。 在她将自己身上的灵力榨得一干二净后,她听见一声冷冽的低笑。笑声非阴非阳,雌雄莫辨,像是举头三尺的天道,欣赏蝼蚁的挣扎。 还没等蔺如虹寻出笑声的方向,视线猛地多道自然光线。 窗外月光温柔又多情,笼罩蔺如虹的身影。她能看见蜷缩着睡在柔软床榻上的自己,能看见房间中的家具摆设。 她的离魂阵,成了。 蔺如虹小心翼翼往外飘。 晏既白安排的地段极好,又有守卫看护。自出院门,雾气飘渺间,山树像有了意识,有节奏地摇摆,连带月光也被扭曲成一束,凝成一个符号。 是她与晏既白之间的暗号。 稚气未脱的修士,总是离不开寻宝与冒险。为了让她沉默寡言的小魔参与其中,蔺如虹精心设计一堆稀奇古怪,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地标。 “这样,你来寻我的时候,就不会撞上其余人了。” 她自信满满,拍着胸脯:“若是遇到危险,就呼唤我吧。你的主人,伟大的智勇双全蔺如虹少掌门一定会找到你。” 可惜,她的心思没人领情。 晏既白是个完美的暗卫。 无论她躲到哪里,他都能找到她。 那些画蛇添足的记号,他也都记着。 蔺如虹操纵灵体御风飞行,循着记号指引,乘着风,迎着月色,来到山间羊肠道。 她被一点柔光吸引。 少年站在长道尽头的洞口,长身玉立,眉眼如画,像在等什么人。 他的面色苍白得几近透明,风一吹,身上的衣服猎猎作响。手中提着一盏引魂灯,灯骨萤白,纱罩薄如蝉翼。灵力与记号,皆从静静燃烧的幽兰灯芯中飞出。 身后,是无数璀璨夺目的法阵。引魂、搜魂、招魂,数以十记,无一不与三魂七魄有关,层层叠叠,光芒流转,将他笼罩在一片非人光影里。 蔺如虹当即按下身形,来到他面前:“晏既白,我在这里!” 为了让自己显眼些,她高高扬起手,带动随身轻纱与布帛。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直直穿透她。 蔺如虹歪歪脑袋,以为是自己的灵力不够浓烈。她站上洞窟内的探魂阵,给自己掐了数个明光诀,又画出凝魂阵。 法阵纹丝不动,甚至不曾亮堂半分。 蔺如虹的笑容霍然凝固,红扑扑的俏脸上,面色慢慢地变为惨白。 她忽然明白自己的处境。 她现在的状态,并非魂体,甚至不是一缕神识,而是近似于被隔离在世界之外的透明人。 无论是掐诀,还是施法,都无法影响周围。 她从识海中脱离,却依然身处更大的囚笼中。 晏既白看不见她,听不到她…… 蔺如虹瘪瘪嘴,莫名有点儿想哭。 山峦仿佛陷入沉睡,安静得可怕。唯有少年提灯,平视前方,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声:“满意了?” 伴随说话时,洞内走出一名垂眸闭目的粉衣女郎,长裙垂地,身无器甲,无半分仙家姿态。 是母亲的友人,以心剑著称的名士素光道君陆秋,也是晏既白的监护人。 晏既白向陆秋行礼:“师尊。” 师尊—— 蔺如虹看看晏既白,又看看陆秋,恍然大悟。 晏既白离开后,蔺如虹有想过与他重修旧好。可她写去的信,全部石沉大海。 他不理她,她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蔺如虹很快不再写信,继续做她无忧无虑的少宗主。 直到得知晏既白修出关,以无情道弟子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她彻底坐不住了。 那可是无情道,太上忘情。一旦入道,过往的喜怒哀乐,都会变得无比淡漠,就连回忆,也会逐渐淡忘。 晏既白怎么敢?! 她想去找晏既白问个清楚,却根本逮不着他,只得瞄准由无极宗组织,连接各路宗门的天道盟。 天道盟是专用于展现新生力量的盟会,晏既白作为无极宗新收的杰出弟子,必然要在此地出面。 她特意推掉了重要的秘境历练,千里迢迢赶来,目标之有一个: 抓住晏既白,审他。 而如今,她也终于明白。 传言是真的,他是无情道新晋天才,万人瞩目的无极宗新秀。 一时间,蔺如虹五味杂陈,做不出反应。 素光真人清冷平淡的声音清晰回荡:“为师应你的请求,不止为你扩大滋养囚禁魂魄的法阵,更是用了搜魂术反复确认。” “她的体内并无第二道神魂,你等再久,也不会有灵体前来。” “阿晏,她不曾被夺舍,也没有换魂痕迹。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晏既白的长睫颤了颤:“弟子明白师尊的意思。” “但是师尊,弟子认为,是夺舍者用了某些法子,阻碍师尊的判断。” 素光道君声线无波无澜:“那你说,它用了什么方法?” “化神境的搜魂,就算是修为大成,半步飞升之人,也能探测一二。你说她被夺舍,那夺舍者是何方神圣?为何要对她下手?” “因果不明,无凭无据,我缘何信你。” 她的声音平缓,却又不容置疑。 蔺如虹认真听着,脸上表情哭笑不得。 事情就是这么离奇,不知道哪来的天外飞仙将她夺舍,所有检测的功法都无效。 她不得不承认,素光道君所言极是。这一番话下来,晏既白也定当会再度细细斟酌。 蔺如虹心中滋生失望,落寞地朝晏既白看去。 晏既白没有说话,唯有握杆的手不断收力,引魂灯散发的柔光不住颤动。玉瓷般苍白手背,浮现条条青蓝色的血管。 素光道君也不急,指尖拈花,任他自悟。 直到“哒”一声轻响。 少年轻柔放下引魂灯。 “师尊,我认得大小姐,她不是大小姐。” 他重重跪倒,俯身拜了下去。 灯光在他脸上跳跃,幽暗狰狞,他肩胛轻颤,声音却笃定。 “如果是大小姐,第一次见面,她不会直愣愣盯着我看,等着我开口,一定会主动迎上去。” “如果是大小姐,来到无极宗,会穿浅色素衣。就算天色已晚,一定会坚持来拜访师尊、宗主,代表七星学府呈上见面礼。” “如果是大小姐,面对那间院子,她会问我是不是埋了阵法,如何取得小院,遇敌时,是否有防御法子。” 素光:“阿晏,人是会变得。你与她多年不见,性情不一,并非奇事。” “您与她不熟,故而认不得。我与她相伴三载,朝夕相对,绝对能认出她。”晏既白坚持。 “弟子实力不济,寻不到证据。但,她不是她。” 话落无声,只余和煦微风夹杂清辉,透过缝隙斑驳撒落。叶片轻轻摇动,有节奏地簌簌作响。 蔺如虹瞠目结舌,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记忆里,沉默寡言,不爱理人,她说十句才勉强接一句的少年,为她跪在地上,如同无理取闹般,声声辩解。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 4 章 微风卷起柳叶轻摆,映照少女清澈的瞳孔。 蔺如虹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这……这是做什么啊。 这可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该有的举动。 抛下了与她的情谊,却还能记得细枝末节的往事。 奇怪的晏既白,令人讨厌的晏既白。 他让她,怎么看待他…… 蔺如虹的内心,五味杂陈。她站在晏既白身边,稍作犹豫,也一并跪下,朝素光道君磕了个响头。 要是不跪,简直就像是在接受他的施舍,她才不干。哪怕无法被看到,态度还得拿出来,方能问心无愧。 良久,素光道君轻叹一声:“罢了。” 蔺如虹与晏既白同时抬头。 “此事确实有待商榷,既然你如此肯定,我信你一回也无妨。”女修长眉轻蹙,显然依然没有相信晏既白的说辞。 “我会将此事告知沈袖与蔺真。”素光真人道,“做父母的,不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让他们来分辨为好。” 终于有人要将此事告知她的父母了! 听到父母的名字,蔺如虹登时眉开眼笑。她麻溜从地上爬起,朝素光道君不住点头。 不愧是长辈,思虑就是周全。父君和母亲是全天下最了解她的人,只要见面,他们一定能认出她。 晏既白依旧跪着,略带犹豫地轻蹙眉头:“师尊……” 素光没容他说下去,话锋一转,淡淡打断:“不过,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沈袖是我的挚友,于情于理,我会帮她的女儿。”她眸光如冰,淡声问道,“那你呢?既然从学府离开,为何还要插手此事?” 一句话,蔺如虹登时打起精神。她猫在一旁,目光在二人身上扫。 对、对啊。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你不是修道去了吗?现在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素光道君话语落下,少年重新跪直身子,也重新变回闷葫芦的模样,半晌没有吱声。 他的长睫不断颤动,瞳孔略略偏移,倒映出洞外清风朗月。 眼下的阵法,是他目前能做到的极限。他期待的人,终究是没有来。 他凝视着月亮,瞳光逐渐黯淡,像是自言自语般开口: “蔺氏一门,于我有恩,救命之恩。” “昔日,他们不嫌我身染魔道,予以收留。如今,掌门爱女有难,我无法坐视不理。” 原来如此。 是因为父母的原因……因为她是蔺氏掌门的女儿,才会付出许多。 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蔺如虹眨了眨眼,心中若有所失。 晏既白的这个理由,实在是轻如鸿毛。说不定,等他发现自己遭遇了什么,就会知难而退,寻找下一个报恩的机会。 既、既然是报恩,那她领情就是了,她才不担心他。 蔺如虹轻哼一声,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抬手,掐了个移行诀,抽身离去。 她没有听见、或是看见接下去的对话。 蔺如虹身影消失时,素光重新看向晏既白。 女修一直微阖的双目倏地睁开一线,眸中无悲无喜,唯有洞彻般的清明:“你是怕她的魂魄听见,故意这么说的吧?” 晏既白低着头,一言不发。 素光:“你不回答,我就去告诉沈袖,三年来,你修炼无情道整整十余次,没成功一次参悟道义,甚至险些走火入魔,却迟迟不肯回七星学府。” 少年眉心一跳,将头埋得更低:“弟子愚钝,但请师尊切勿告知七星学府,更不要告知大小姐。我既然追随师尊离开学府,就已为自己定下道路,不该意外频出,让他们忧心。” 素光轻咳一声,淡淡道: “我并非问你私情,而是要你知道,你需得正视自己本心。你三番五次拒绝与她接触,如今又如此偏执寻觅。如此下去,必会走火入魔,自食恶果。” 晏既白沉默很久,久到素光以为他不会开口,少年微微张嘴,低声道:“弟子身负魔骨,不配与修士为伍,更不配有别的念头。” 素光心中明了,扬起眉,轻轻挑了挑,似有几分针对小辈少年心性的忍俊不禁:“这算什么回答?” 晏既白移开目光,没去接素光的话。 “弟子还有一事请求。”他再度开口,转移话题,语气平静得吓人。 “既然寻常道法无法搜出大小姐的魂魄,魔骨又蕴含参天倒海之力。我想要试一试,若以魔骨炼制法器,佐以探魂法阵,是否……” “住口。”素光一声轻喝,打断他的话,音量不高,却似一道冰冷剑意,瞬间斩断晏既白的话语。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魔骨炼器,主动与魔族同化,是万劫不复之路。”她的语气极为严厉。 “当初,你拜入我门下时,灵根被拔,煞气翻涌。如今,你好不容易重新造出灵根,伪装身份,顺利融入道门弟子,我决不允许你做出此等半途而废之举。” “这几年,仙魔两界始终没有放弃寻找你。一旦暴露,后患无穷。作为师长,我理当告诫你,事情无论真假,切莫自乱阵脚。” 她朝洞内五光十色,炫目得叫人眼花缭乱法阵扬了扬下巴。 “夺舍之事,毫无证据,当以观察取证为先。既已有定论,便快些将这些法阵除去,免得叫人察觉端倪。” 少年答应一声,站直身子,恭送素光召出爱剑,侧坐御剑,飞远,直至消失不见。 他拖足时间,终于无计可施,回身,走向那些花了数个时辰,亲手铺设的法阵。 阵法明暗不一,伴随晏既白覆手向下,刺目白光翻涌而出,洞内刹那间亮如白昼。 紧接着,黑暗霎时笼罩,鲸吞蚕食为数不多的光源。 晏既白站在原地,直到最后一个法阵熄灭,依旧没有离去。 晏既白与素光之后的对话,蔺如虹一无所知。 她赶在天亮前收回意识,重新回到识海牢笼。夺舍者尚未苏醒,系统也无声无息。 无人找自己兴师问罪,蔺如虹也不闲着,开始在识海中不间断地画阵。 晏既白因报恩而产生的救助之心,不知何时会消散,她必须自己做点什么。 伏魔阵、除妖阵、诛仙阵…… 她挖空心思,凡是叫得上名的阵法,都被她糊了出来,记得一半,就画一半,记起来再慢慢补全。 就算阵法失灵,也增加自己灵力运转的熟练度。 她还没死呢。 有朝一日,她定要她身体里的两个家伙好看。 蔺如虹画了整整一夜,直到夺舍者梦醒起身,才停下动作。她看着一地完成或半完成,但暂时无法激活的阵图,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系统通知夺舍者自己曾偷偷溜出去。 所幸,那两人好似真的什么都没注意到,一早醒来说说笑笑,继续推进他们的任务。 洗漱完毕,夺舍者正懒在贵妃椅上,琢磨下一步,窗外忽地传来急促敲击声。一同出现的在半空中的,还有七星学府的徽印。 一只雪白的,颈圈戴红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入。它整只鸟圆滚滚的像只皮球,气囊一鼓一鼓,绕着蔺如虹转圈。 蔺如虹认出,那是她的灵鸽白杏。 修士间,彼此虽有法器传音,但灵材金贵,需得花大价钱铸造、保养,而且也不安全。遇到危机关头,若灵力不足,甚至无法求救。 为此,大部分大宗的内门弟子,都会配备灵鸽传书,交流些日常琐碎。 灵鸽的寿命约四五十年,相当于凡人半辈子。蔺如虹与白杏从小一起长大,是很要好的朋友。白杏喜欢绕着她转圈,她也就纵着白杏停在她手上黏糊。 与晏既白关系缓和后,她曾将白杏介绍给晏既白。 没想到,相处一段时间后,晏既白对白杏产生莫名其妙的敌意,每次看到白杏站在她手上,都会警惕非常,像是生怕它用她的手去做不可描述之事。 ……当然,白杏一次也没有做过,直到现在,蔺如虹也不知道晏既白在提防个啥。 这一次,白杏为它的主人带来一封信,是七星学府传来的。 信中的主要内容,是想了解天道盟的近况。并且,希望蔺如虹能通过自己十六年的所见所闻,以及各大门派的细节,推演如今的仙魔局面。 说白了,学府在用一种旁敲侧击的方式进行试探。 蔺如虹不清楚其中是否有素光道君的手笔,但这封信,结结实实地难倒了夺舍者。 里面有好些问题,她根本答不出,虽然能依靠系统的信息回答,但仍心有余悸:“怎么办啊,我毕竟不是真正的蔺如虹,和他们不熟,万一长期相处下来,有人发现端倪,该如何是好?” “宿主放心,一切以任务为优先考虑。”系统回答道,“若有人不识时务,我会帮你解决他们的。” 解决? 蔺如虹心跳骤停,有些难以置信地瞪着前方。 这家伙,为了激发魔骨,不仅要对付她,连她身边的人也不放过吗? “那不是杀人吗?”夺舍者连连摇头,“我只是来做任务的,不想间接害人。” “放心吧。”系统道,“我只会把他们关起来,不会死人。” 怎么可能…… 系统能轻描淡写地推动死伤无数的仙魔大战,如何会在乎寻常修士的生死。这种道理,三岁小孩就该想得到。 偏偏夺舍者就信了。 她长舒一口气,甜甜道:“那太好了,我可不想被这个世界同化,变得只知道打打杀杀。” 蔺如虹一时间哭笑不得,不知该称呼夺舍者为天真还是愚蠢,亦或是顺水推舟的残忍。 在系统的帮助下,夺舍者终于写完回信,绑在灵鸽腿上,让它带走。 蔺如虹以往传信,都会准备一把灵谷喂鸽子。白杏被绑上信件后,啄着夺舍者手心,习惯性地讨赏。 夺舍者不知道蔺如虹的小习惯,古怪地“啧”一声,心事重重挥挥手,把灵鸟赶走。 到底只是灵兽,虽然疑惑,拍着翅膀“咕咕咕”盘旋几圈,依然听话地振翅高飞。它携带着七星学府的通讯符,迅速隐蔽身形。 这封信,会交给谁? 交出去后,会发生什么事? 蔺如虹心中打鼓,下意识地掐出离魂的咒法,想再出去观察一轮。 许是因为系统尚未发现她施咒离魂的原因,手诀刚成,她的意识,竟跟着灵鸽,一并冲了出去。 出来得太轻松,蔺如虹呆了片刻。她生怕跟不上灵鸽,只得暂时不去管离魂之事,追在它身后。 灵鸽迅速离开竹院,朝无极宗外飞。 飞到一半,忽有一道自下而上灵光飞起,卷住它的身体,猛地拽离原定轨迹。 蔺如虹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去救鸽子,手指再一次灵兽羽毛穿过,才失意地跟着灵鸽往下飞。 灵鸽直坠下去,惊恐地胡乱扑腾。赶在它宁死不屈咬伤自己前,一双苍白的手探出,将它接下。 “别怕,别怕……” 晏既白立在崖山,捧住灵鸽,轻声安慰。 “是我。” 他熟练地取出莓果与谷物的颗粒,摊在手心,由受惊的灵鸽啄食:“是你主人让我拦下你的,补之前欠着你的零嘴。” “她肯定没有喂你,不是吗?”晏既白浅笑。 灵鸽认得晏既白,奋力拍翅膀,“咕咕咕”,抱怨个不停。啄着他手心的吃食,总算没那么为自己打抱不平。 借此机会,晏既白垂眸,修长手指灵巧一拨,将灵鸽脚上的讯纸解下。 为避免出差错,蔺如虹离得很远,刻意不去看清晏既白的动作。 可哪怕没有靠近,蔺如虹也能注意到,晏既白的脸色,差得可怕。 少年颀长身形瘦削,仿佛一吹即散的鬼魅。惯常的清隽被涤荡干净,只余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灰调的青白。他的笑容像是蒙了层雾,周身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脆弱。 看着他。 蔺如虹忽然有一个极不恰当的比喻。 现在的晏既白,在遭受极大的痛苦。 此刻,他的模样,简直像是。 把骨头生生从心口,抽了出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 5 章 托蔺如虹的福,晏既白对她喂灵鸽的小习惯了如指掌。 晏既白第一次见白杏,正遇到蔺如虹给它开小灶。见晏既白出现,蔺如虹也不问他是来做什么,朝他招招手,示意他来。 “我在分坚果,你要尝尝吗?”她问他。 不等他回应,蔺如虹自顾自地开始分堆在桌上的炒板栗。 “我一把,白杏一把。” “晏既白一把,白杏再来一把。” 她笑盈盈地伸出手,示意他来接:“是我上次下山降妖,帮扶村民后,村里人给的谢礼,来尝尝?” 晏既白的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蔺如虹早已习惯他的冷漠,嬉皮笑脸和他僵持。白杏则不打算参与人类的勾心斗角,啄开蔺如虹左手,挑她手心里剥好的栗子吃。 白杏连吃两颗板栗,蔺如虹故作不耐烦地再度开口:“晏既白!” 他恭顺地应了一声。 “你,过来,拿走!”少女柳眉倒竖,脸红扑扑的,“别让我生气。” 少年欠了欠身,上前双手捧过。 看着他低眉顺眼,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蔺如虹心念微动,忍不住嘟哝:“我说,你来山上一个月了,还没习惯吗和我做朋友吗?” “大小姐,你呢?”他轻声反问。 “已经一月有余,还没有玩够吗?” 晏既白话里的意思,过了很久,蔺如虹才想明白。 他认为,她是因为孩童的青涩幼稚,才缠着他交好。 养小魔头是,喂鸽子亦是。一旦成熟,认得是非黑白,就会把他赶到天涯海角,再不相见。 可最后,是他先玩够了。拒绝她的挽留,主动离开。 蔺如虹飘在半空,心情复杂。 她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晏既白现在的状态很差。 但他的动作却行云流水,像是早有规划。他细致地喂了鸟,替白杏梳理羽毛。 鸟爪上绑着的信,他连看都没看,掐诀,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接着,晏既白抓住灵鸽,在它疑惑的“咕咕”声中,抬指掐诀,竟抓着白杏,用探魂咒检查了一圈。 发现白杏只是只普通的灵鸽,少年眼中微弱的希翼消失,失望之色浓得无法化不开。他轻轻叹了口气,肩膀往下低了几分。 随后,苍白的月光下,晏既白放走白杏,站在悬崖峭壁,举目远眺。 月光把他的影子钉在悬崖上,笔直得像块墓碑。他歇了片刻,扬手在空中掐出剑诀,清亮蜂鸣声响起,一柄细长飞剑疾驰而来,稳稳停在少年面前。 山风凛冽,蔺如虹眼睁睁看着他掐了个手诀,拂去脸上纸般的惨白。袍袖翻飞间,御剑而起,朝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喂、喂喂! 他又打算去哪儿? 身体都成这样了,就算要报恩,自己也得休息好吧。 蔺如虹下意识追着他去。 晏既白身形如箭矢,速度飞快,蔺如虹开出两个辅助法阵,才勉强赶上。她浑身酸软,疲惫不堪,喊晏既白,他又听不见,只得哭笑不得地继续跟。 跟着跟着,忘记保持距离,险些与同样御剑疾飞的青衣女修撞个满怀。 蔺如虹急忙拉开距离,抬头,双眸一亮:“阿母!” 来者正是蔺如虹的母亲,曾经的无极宗弟子,如今的七星学府剑修沈袖。 蔺如虹自小随了母亲风风火火的性格,三岁时,更是被她以“剑修帅,富有的剑修更帅”为饵钓走,主修剑道,行事愈发果决。 也因此,她在面对系统时,连虚与委蛇的斡旋也没有,直接把自己送进小黑屋。 几日间,蔺如虹无比思念自己的家人。如今终于得见,她情不自禁来到沈袖身边,踩着她的剑,往她怀里钻。 沈袖的眼中,却只有横挡在半空,朝她行礼的少年剑修。 “晏既白,我正要找你。”她拧眉怒道。 “你让阿秋传信,说虹儿出了事,但经阿真起卦,虹儿的神魂稳固,更无夺舍迹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蔺如虹一怔,愕然地思考母亲话中的含义。 父君的占卜之法,已是登峰造极,就连他,也算不出她被夺舍吗? 她也终于注意到,还有一艘云舟跟在沈袖身后。蔺真立在船头,指尖摩挲着几枚铜钱,长久地沉默不语,显然意识到事态凝重。 “见过沈道君,蔺掌门。”晏既白拱手行礼,将白杏交还,“据我观察,大小姐回信时,没有给白杏喂食,就将其放飞。常年依赖的习惯,不可能一夕之间发生改变,其间必然有异动,往二位三思。” 身为人母,沈袖自然知道蔺如虹的习惯,也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咬咬牙,换了个问题:“你说的那个,自称蔺如虹的人在哪里?带我去见她,我要与她当面对质。” 晏既白摇摇头:“我不能带道君去。” 紧接着,在沈袖蹙眉动怒前,晏既白执手行礼,一鞠到底。 “小辈此番,正是特地来阻止二位前往无极宗,也请二位,不要递送任何法器到无极宗。”他道。 “大小姐被夺舍之事,尚未有定论。但师尊查不出证据,掌门算不出真伪,若此事是真的,说明背后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二位贸然前往,必然会被幕后之人知晓。为绝后患,说不定会对二位下手。” 沈袖的眉头越锁越紧,厉声打断:“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回去?让我们弃自己的女儿于不顾?” 她显然是气急了,声音愈发尖锐:“晏既白,虹儿不是你验来验去的工具,她连金丹境都还没到,她还有大好前程,岂能说换人就换人?我得知此等消息,如何能不去看她?” 一口气说完,她紧扣剑柄,与少年对峙。 别、别吵架啊。 轮到蔺如虹手足无措。 都是关心她,不要自乱阵脚。 蔺如虹看看母亲,又看看晏既白,又感动又想笑。她别无他法,只能垂头丧气地挂在母亲的剑上,捧着脸,等待后续发展。 率先开口的,依然是晏既白。 “夺舍之人自与我相认以来,似对我颇为青睐。”他道“我想,或许他们的到来,与我的身份脱不开关系。”他的话语依然沉稳。 “魔界一直在寻找晚辈,此前异动之后,更是愈发猖獗。晚辈早年,在大小姐身边压抑魔骨,或许他们会认为,大小姐是我拒绝融合的原因……” 沈袖眸光锐利如刀:“你是想说,眼下一系列事端,是因为那则预言?背后之人,甚至有可能是天道?” 晏既白点头,将头埋得更低:“前辈三思,若是前辈出事,就算大小姐还魂,也不会开心。” “请二位给我三月,不、一月时间调查此事,若是不能,再请二位定夺。哪怕真有天道背后裁决,也该有我最先承担。” 他说得太过诚恳,让人忍不住心生信服。晏既白双手高举过头顶,姿态无比谦卑,等待二人回应。 沈袖与蔺真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审视与迟疑。 最终,沈袖沉吟良久,轻甩云袖,竖起两根手指。 “二十日。”她道,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 “晏既白,我给你二十日的时间,证明你所言非虚。” 话音落下,晏既白如溺水者抓住浮木,长长吁出一口气。 “多谢。”他的脸上,浮现一丝近乎解脱的惨笑,行了大礼。 沈袖别过脸去,不受他这一拜:“若二十日后,你未能找回虹儿的神魂,未能给我们一个明确的交代……我们必倾全宗之力,将虹儿带回。” 话虽如此,她到底是言出必行之人,纵使满腔不悦,仍掉转仙剑方向,回身离去。 一望无垠的夜空,只余晏既白与蔺真二人。 蔺真指尖,铜钱叮当作响,正欲追随沈袖离开。忽地看向远处,并指一点,震开不远处一团云雾,:“那是什么?” 蔺如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来得及看到一缕浓稠的黑气。 她尚未来得及辨识出那东西,晏既白已经出手。少年动作迅疾如电,一剑扫出,挑起那缕紫色烟雾,握于掌心,神色依然平静。 “魔息。”他望着掌中之物,回答。 魔息? 蔺如虹一愣。 这儿是修士的地盘,哪里来的魔息? “莫不是真如你虽说,眼下发生的这一切,都是魔族是为了引爆仙魔之战,冒险偷渡进来的?”蔺真面色凝重,语气低沉,“可若是冲你而来,为何要暗算我儿?我总觉得,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晏既白面色阴沉,面对长辈,依然礼数周全:“掌门有何嘱托?” 蔺真轻叹一声,递给他一枚玉佩:“给。” “此物名为聚神牌,是我们在两日前的天阶秘境中获得,可做防身之用。用时,所需忍受灵脉冲撞之痛,但内里存有堪比化神境的灵力,短时间鲜有敌手。” 晏既白没有伸手:“法器贵重,二位还是留给自己为上。” 蔺真眼皮不眨,强行塞给他:“这本就是留给虹儿的,可惜她拒绝与我们同去。现在交给你,便是委派你在护她周全的情况下,尽可能不暴露身份,避免引起更大争端,毁了自己。” 听到这儿,晏既白似是有些疑惑,微微张口:“她拒绝去秘境……” 别——别问啊。 蔺如虹的脸“腾”一下红了。 决不能让晏既白知道,自己为了见他,在父母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实在是太丢人了。 她屏住呼吸,忐忑地等待接下去的场景。 晏既白却已转移话题:“不,没什么,还是先解决当前之事。” 他恭敬地接过法器:“掌门放心,晚辈定不负所托。” 啊? 又不问了? 蔺如虹抿抿嘴,满眼失落。一时间,竟不知丢人和被无视,哪个更让人难过。 蔺真的心思全系在蔺如虹身上,自然意识不到晏既白的异样:“此外,这里封着我的一缕神魂。这几日,我们会去魔界寻找线索,也会随时询问虹儿与你的情况。” 晏既白垂首应诺,待蔺真离去,却迟迟没有下一步举动。 他耷拉眼帘,观察手中紫气。 先用灵力测探一轮,意识到只是普通魔息,忍不住轻叹一声。 紧接着,五指蓦地收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他的失控毫无征兆。 几日积攒的怒火,像是终于寻到了宣泄口。那缕微不足道的魔气被晏既白攥于掌心,汹涌灵力如山崩海啸般压下,瞬间将其碾作虚无的齑粉。 蔺如虹被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扭头去看。 她清晰地看见,少年脸上,那层温润如玉的假面,薄冰般寸寸碎裂。他眼中布满猩红血丝,刻骨的疯狂与狠厉几乎要喷薄而出。 还有……支离破碎、无处安放的悲凉。 他像一只突遭灭顶之灾的困兽,满腔悲愤怨毒,却连该向谁撕咬都无从知晓。只能泄出几声破碎的、近乎呜咽的嘶鸣。 可惜,连失控的宣泄,也仅有一瞬。 下一刹,晏既白周身强撑的气息骤然溃散,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猝然倒下。 “晏既白!” 蔺如虹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哪里碰得到。 少年的身体直接穿过她,直直往下摔。 幸亏随身佩剑已有灵识,化作灵光嗖地飞来,赶在他落地前接住他。蔺如虹顺着气浪飞下,一路跟随飞剑,重新回到山洞中。 洞内一片寂静,唯有细细碎碎的喘息。 蔺如虹疾步走入,看见晏既白蜷缩在洞穴最阴暗的角落,像只受伤的小兽,脸色差得与垂死之人无异。 他呛声咳嗽,殷红自指尖渗出,滴成断线,洇开一朵朵惨淡的红碎花。 咳喘间隙,嘴唇翕动,似在呓语。 蔺如虹忍了又忍,没忍住,赶到他身边,俯身贴近,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这一次,她终于听清了那裹着血沫的气音。无关她的父母,也无关七星学府任何人。 “大小姐。” 他应当是以为没人听见,喃喃自语。 那声音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被洞中的风撕碎。 “您在哪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 6 章 晨光熹微,月亮还未隐去身形。 薄雾冥冥,山林初醒。 蔺如虹坐在洞中,无助地守着身边人,内心五味杂陈。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看见晏既白这般无助绝望的模样。 他在她面前,永远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态,哪怕是最后一次的争执,蔺如虹吵得脸红脖子粗,少年依旧恍若死水般寂静。 那时,晏既白因体内魔骨异动,主动请求离开学府。蔺如虹从飞花院杀到医修长老的素草堂,要他收回请命。 可少年去意坚决。 她出口的话,也变得越来越用力,争论逐渐升级。 “你凭什么离开?我准你离开了吗?” “收回你的话,我不许你走,你要留在我身边!” 她早已习惯在他面前或直白、或混乱地吐露心意,而后总能得到顺从的回应。 只是这一次,晏既白没再哄她。 他不厌其烦,将离去的理由一遍遍重复:“魔骨与其威胁,皆非虚妄。与其留下我做祸患,不如放我独行……” “你休想!”蔺如虹毫不客气地打断,“不过是一次魔骨异动,何至于此?是嫌飞花院太小,看我厌倦了,还是觉得七星学府护不住你这尊大佛?” 她步步逼近,几乎将他抵到墙角: “晏既白,是我准许你留在飞花院,是我发现你天赋异禀,带你见父君,让你有第二次修道的机会……你怎么可以背叛我?你要是离开,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话说出去,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哪怕知道自己说过了头,她仍愤怒地瞪着他,眼圈酸涩。 少年薄唇紧抿,面部肌肉绷得发僵。陷入漫长沉默后,他才声音细弱地给出回答: “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小姐……” “我若真的留在飞花院,一旦失控,首当其冲受伤的,是您。” “我会伤害您的。” 其实,那个时候,只要蔺如虹仔细想一想,就能明白,晏既白是因怕伤害她,才坚决要走。 可蔺如虹不愿细想,也倔强地不肯认错。 她只知道,晏既白明知她很生气、威胁要和他断绝联系,依然做出拒绝的回应。要不是母亲出现,她恐怕要把素草堂的屋顶给掀了。 争吵过后的第二天,蔺如虹就后悔了,她犹犹豫豫摸到素草堂,想与他和好,却发现他早已与无极宗的素光道君离开,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她对晏既白的印象,也只剩对峙时的冷漠,连分别前他最后的话语,都记不太清楚。 因此,当亲眼看见他为了救自己精疲力尽的模样,亲耳听见那声呢喃低语般的“大小姐”,蔺如虹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的荒诞。 震惊之余,她手上动作不停。 蔺如虹迅速画下一个寻常的修养法阵,在晏既白身边坐定,掐诀,起阵,试着缓解晏既白的情况。 结果,自然是无济于事。 她现在情况特殊,画出的阵法、掐出的手诀能影像空气中细微的灵力,却远无法对旁人产生影响。 晏既白很快陷入昏迷,不省人事。哪怕是在梦里,他也睡不踏实,面容惨白,双眉紧锁,似是做了醒不来的噩梦,做着无谓的挣扎。 他真的一点儿灵力都不剩,连周身最基础的护身结界很快,他随身储物囊的结界溶解部分,掉出放在最上层的许多信件。 蔺如虹离得近,那些信件,一个不拉地落入视线。看清信件模样,忍不住微微一怔。 那是她给晏既白写的最后一封信,写自两年前。信纸背面,还有独属于自己的落款。 分别后的短短一年,蔺如虹从最初倔强地要求晏既白悔过,到递出台阶,让他回来,再转为无数封信杳无音讯后,恼羞成怒的程度。 最后一封信中,她用尽伤人的话骂他,将自己的特权运用到极致。金口玉言地告诉晏既白,他触怒了她,他不配做她的朋友。从今天起,就算他想回七星学府,她也不会允许。 反正他也不看,她可以随便发脾气,只要见面时拿出气度,依然是落落大方的少宗主。 早该被丢弃的信件,如今却出现在储物囊的一角,蔺如虹惊愕无比。她扭头去看其余的,愈发讶异地发现,凡是她亲手写下的信件,都被晏既白留了下来。 她呆坐在地,一时回不过神。 晏既白,把她的信放在最上面,随时都能取出,也能最先取出。 纸页边角,无一例外被摩挲得起了毛边,纸面晕开浅浅的褶皱,却被仔细地压平。一看,便知被阅读过无数次。 所以,他给他寄的信,他都看过了吗? 她努力放软的别扭话语,她气急败坏的口不择言,他都看了。 他只是不回。 就如同三年前,明明是怕连累她,下定决心离开,却偏偏表现得像是故意与她作对。 一件事,白得也能掰扯成黑的,真不愧是他。 想到这儿,蔺如虹轻叹一声,苦笑着弯弯嘴角。她脸色稍黯,薄唇轻抿,低头,看向昏迷不醒的少年。 “所以,晏既白,你当初是知道我是舍不得你,才说了那种重话,却依然不愿意主动回信,是吗?”少女凝眸,望着晏既白的睡颜,自顾自问道。 少年神志不清地睡着,无法回答。 “晏既白,我不知道你看过信。”蔺如虹低声道,声音里藏不住的落寞,“我不知道你其实在乎我,一件、两件,我从来都不知道。” “你没和我说,我不知道……” 那一场争执,蔺如虹也有错,甚至错得不少。但晏既白长期的沉默不语,何尝不是压垮她的一根根稻草。 二人就这样渐行渐远,终于有机会重逢时,却已失去了相见的机会。 眼下,晏既白为他做了那么多,她又执著想要脱身,就算心里有气,也该暂时放下,配合他的行动。 蔺如虹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尖悬于少年发顶,顺着乌黑笔直的发丝,缓缓抚下。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好好休息,晏既白。” 童年时候的自己没能留下晏既白,如今,晏既白已寻找到合适的大道,与情爱无缘,她就更不该去打扰。 “要是我能重新回到身体里,我们……” “和好,继续做朋友吧。”蔺如虹轻轻道。 就像阿母,与素光道君那样,哪怕道君参悟大道,摒弃私情与爱欲,也能在义理的维持下,维持长久的友谊。 这是她能想出的,最合适的相处方式。 接着,蔺如虹果决收回视线,御起身法,来到高空,俯身下瞰,寻找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缥缈的云层下,是连绵五百亩无极大宗,往外,是天道盛会的会址,各方英才齐聚,为期一旬十二日。 白日,是各类文武比试的会场。夜晚,照明法阵的映衬下,修士们将化敌为友,举办庆典,交流成果与领悟。 彼时,天道盟将亮如白昼,日夜不息。蔺如虹的视角,无数偌大的圆阵在上空盘旋,维系会场灯火。 蔺如虹心中,忽然有了个古怪的想法。 她现在是意识体,无法出现在人前。但她能画阵,能到达常人无法到达的领域。 她的阵法,无法被外人看见,但如果是别人的法阵呢? 同样是操纵天地间的灵力,若能触及大能法阵的根系,让灵力传输的速度慢一些、迟涩一些。说不定,她能传达出心中信号。 她能让晏既白看见她。 念头甫一冒出,就被牢牢抓住。说干就干,蔺如虹顺风而落,来到法阵上方。 通明灯光照不出人影,也无法放出检测到入侵者的讯号。蔺如虹沉下心,闭眼,全神贯注地感受手心灵力的流淌,试图研究大阵中的灵力流动。 可惜,地脉不欢迎不速之客的到来。 蔺如虹刚小心翼翼地探触根系,被巨大的力量立时倒灌着进入灵脉。她整个人像是浸入咸湿海水中,刺激的痛感自鼻腔。 窒息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喉咙猛地收紧。仿佛有神灵震怒,掐住蔺如虹的死穴,逼她松手。 濒死的恐惧与绝望一并涌上,蔺如虹差点儿从半空中跌下。她稳住身形,不断调整手中的法阵,契合现有的阵法纹路。 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行。她又没有逆天而行,毁天灭地的打算,只要让她能顺利地让晏既白看见信号,她立刻就抽手,再不打扰天地运转。 没有存在回应她谄媚般的祈求,蔺如虹很快陷入更剧烈的波动与挣扎。 她像只被苍鹰带至高空的蚂蚁,只有死死地抓住鹰爪,才不至于被摔得粉身碎骨。 力气消失殆尽时,她从高空掉落,不知要坠入何方。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裹着刺骨的冷意,拉蔺如虹不断下沉。 直到背脊着地,一声闷响,蔺如虹仍死死掐着手诀,咬紧牙关,抬手,依稀感觉,自己抓住了一缕地脉的余音。 随后,意识便被无尽的黑暗彻底吞没。 不知在虚无中漂浮了多久,一阵阵的喧嚣人声传来,她才猛地睁眼。 夜色像一块徐徐拉开的帷幕,五光十色的灯火如拉长的画卷。服饰各异的修士从身边经过,灵石叮叮咚咚的交易声不绝于耳。 是……夜晚的天道盟? 很快,蔺如虹听见熟悉的人声。 是夺舍者的声音。 她正走在一条长街,左顾右盼,心情愉悦,哼唱首轻快的曲调。身边不断有弟子走过,认得她是晏既白的朋友,亲切地与她搭话。 蔺如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吃力地理解现状。 先前,她耗尽了力量,在法阵上失去意识。一觉醒来,又回到识海里。不仅五感清晰依旧,连记忆也没有缺失。 空虚的灵体,也因为充分的休息,再度重新充满灵力。 要么是因为夺舍的规则,要么,是有东西在保她。 蔺如虹抽了抽眉尾,心头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是忧。 很快,她想起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阵阵阵! 她的法阵呢?她顶着身死道消的恐惧画好的法阵呢? 蔺如虹在识海中鸡飞狗跳,手忙脚乱聚起灵力。好容易调出拟好的阵盘,凝视其上纹路,大口喘了一声。 还好,法阵还在。阵盘纹路清晰,赤金色光芒颤动,黑白分明的囚笼,因为这一抹赤金圆阵,变得亮堂堂。 蔺如虹的努力,没有白费。 若能寻到机会,运行法阵,会场上的那些阵盘,应该会有一瞬间明暗变动。但只有一瞬,为此,她必须等待时机,选择与地脉灵力共振最强的时刻。 所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晏既白怎么样了? 她有东西要给他看。 蔺如虹振作精神,努力辨识自己所处的时间与地点,耳边再次传来夺舍者的声音。 “好了。”她的心情似乎很好,在心底朝系统说话,“我们去和晏既白约会吧。” 啊? 蔺如虹左顾右盼的动作,登时一僵。 她难以置信地转头,刚给自己竖起的心墙,无法自控地崩开一块。 什么? 她说什么? 他们去哪儿? 夺舍者和谁约会? 晏既白要做什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 7 章 一日前。 修真界与魔界间,除却凡间界,还有另一条由一面天道凝成的传送法阵相连的道路。法阵一半凝白,一半暗紫,仿佛阴阳交汇的太极图。 沸水般滚动的魔气中,六尺之外,不见人影。 却偏偏有飞舟如梭,在边境如鱼入水般穿梭。 两名修士,一站一坐,观察四周。 一面罗盘悬于蔺真掌心,指针飞速摆动。本该熠熠生辉的罗盘,四散分布浓黑的墨点,象征偷渡而来,潜入修真界的一只只魔物。 蔺真仔细观察罗盘,另一边,沈袖已捉了只魔族。 她反手执剑,抵其咽喉:“说,是谁派你们来的?深入我界,又为了什么?” 被捉的是只女魔,红眼、金发,面有暗纹,是纯粹的魔族特征。 她原本躲在云层中,不料被沈袖逮个正着。眼见身形败露,她倒也干脆,眼睛一闭:“无可奉告,道貌岸然的狗东西、伪君子,滚回你们的宗门老巢去。” “你——”沈袖挂念蔺如虹,加之本身是个急性子,登时被气得够呛。她正准备握住剑柄前递,忽地感受到什么,竟撤去剑锋。 “你身上不曾有凶煞之气,当时没有残害过魔族外的生灵。”她打量魔族,“于情于理,我不会伤你。” “不过,以修真的境界换算,你不过筑基,你溜出来做什么?”沈袖挑眉,露出疑惑之色。 “魔骨现世的预言是你们传出来的,现在反而来问我们?好笑。”魔族本来视死如归,见沈袖收手,面上闪过一丝讶异,仍倔着不说话。 沈袖也不和她啰嗦:“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 蔺真拉了拉她的袖角,摇摇头,示意沈袖切勿过于激动。 “若是探听情报,为何不差遣那些沾染初代魔尊血肉,转化为魔修的修士后代?”他问魔族。 “魔骨所有者出现在修真界,说明他的底层身份是人族、甚至是修士。你们尚未摸清他的态度,派遣魔修前往交涉,既能表达你们的诚意,又能让他放松戒备,何必让魔族出手?” 魔族被他连声问话,脸色逐渐难看。 沈袖认真听着,也慢慢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是来迎接魔骨的?” “那他们隐藏行踪,秘密来到修真界,是为了什么?千年来,魔界与修真界水火不容,修士对魔见之必诛。除却魔骨,还有什么东西,能对他们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蔺真低头,思索片刻,也轻叹一声,示意自己并不清楚。他取出三枚铜钱,浮空一字排开,正准备起阵,另一只手中的罗盘,却猛然开始震动。 数道冷冽的杀气,自远处疾驰而来,杀意目标,直指孤舟。 “又是魔族?” 蔺真收起铜钱,稳住罗盘,正想仔细分辨。 忽然,沈袖仗剑而出,将他护住。她想了想,把那被震得险些跌下船头的魔族也拉了过来,护在身后。 “不对。” 她眯起眼,执手在胸前。 仙剑嗡嗡鸣叫,尖锐地警告主人大敌将至。 沈袖鲜少出入魔界,却也见过从晏既白体内溢出的浓稠紫气。 迎面而来的,绝非污浊煞气,而是清冽得一尘不染的至纯灵力。所有的线索,都在告诉沈袖同一信息。 “是修士。” 铺天盖地的威压倾倒而下,灵力暴动中,仙魔边境湮灭入一片雪白。 转瞬间,一日过去。 边境之外,千里之遥,天道盟夜间会场。 蔺如虹对父母的遭遇一无所知,正被一句“要与晏既白约会”劈得外焦里嫩。 约会的意思,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那个“约”吧? 她不过是睡了一觉,这两人,怎么已经开始约会了? 晏既白,他是修无情道的啊! 蔺如虹尚未回神,夺舍者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绣帕,图案简单,偏偏帕角笔走龙蛇,是晏既白的名字。 “之前,他送我手帕,说是赔礼道歉。我钓了他好几天,也该给点甜头。等我再刷点好感度,就可以开始为死遁做蔺如虹铺垫了。”夺舍者将手帕系在腕上。 “高岭之花下神坛,很轻松嘛。” 哦,原来只是送帕子,是穿越者想多了。 帕——子—— 晏既白,可从没主动送过她礼物。 蔺如虹无论如何,都无法对眼前发生的事视而不见。 她本以为自己已彻底放下对晏既白的挂念,可听见夺舍者要与晏既白约会,哪怕理智告诉她此事必有隐情,依然静不下心。 画阵的手指被磨得生疼,蔺如虹不得不暂时松手。她探出头,透过观察外界的屏障,恶狠狠地盯梢夺舍者的行动。 夺舍者利用通讯玉佩,向晏既白询问见面的地点,不一会儿,玉佩传来简讯,约她于一间空旷简舍单独见面。 “简舍?”夺舍者心生疑惑,嘟嘟哝哝,“奇怪,晏既白约我去那种修整歇息的地方做什么?” 她想了想,忽地脸上一红:“呀,该不会是觉得上次拒绝我太绝情,想要好好弥补?短短十天,我就把他迷得五迷三道,我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不过,晏既白长得那么好看,如果能在死遁前开个荤,也是稳赚不赔啊!” 怎么可能!你这痴心妄想的贼人,禁止异想天开! 蔺如虹黑着脸,跟随夺舍者来到小间。 屋内,一盏孤灯,苟延残喘地散发着昏黄幽光。 摇曳的光影中,东倒西歪在墙面上一道人影。 少年身姿颀长,墨发如瀑,肤白胜雪,手指修长如玉。凤眸狭长,深邃幽暗,阴沉沉的,像一场欲来的风雨。 “阿晏。”夺舍者熟络地上前,去拉他的袖口,“你怎么在这儿见我?不怕师尊骂你?” 是啊,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要挑在这儿。 蔺如虹托着腮,瞪着晏既白。 晏既白立刻没有回答,反而略略俯身,朝她凑近,似是认真思考她的提议。 夺舍者与他相处惯了,并不怕他,大大方方地抬头。 蔺如虹顺着她的目光,被迫与晏既白对视。 少年不知给自己施了什么招,整个人愈发明艳。他本就生得好看,如今更是绝艳到不可方物。他的另一只手五指紧握,掌心几乎被掐出鲜血,面上笑颜艳丽无比。 似是也觉得房间昏暗,晏既白手中多出一盏提灯。 引魂灯,蔺如虹认得。 晏既白把引魂灯改了改,既可引魂,又能做照明之用。 趁夺舍者失神之际,晏既白指尖轻弹,身后屋门“砰”地合拢。 “来,道友。”晏既白道。 她感觉夺舍者的身子跟着飘起来,一步步走向晏既白,来到他跟前,连故作姿态也忘了,乖巧地仰头看他。 “道友,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少年站起身,柔声问。 魅术?蔺如虹终于回过神。 她知道有一种术法,会迷惑躯壳主导者的意识,诱导对方凭自己摆布。这种术法比较阴损,而且有个前置条件,便是需要对方彻底放下对自己的戒备,方能乘虚而入。 所以,他才会又送礼致歉,又对夺舍者和颜悦色。 只要夺舍者交出本名,就会彻底沦落进晏既白的陷阱。 他为了一句承诺,竟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术法作用下,夺舍者像是完全被迷住,双眼朦胧,同样声音低柔地开口:“我叫商——” “嗡——”一声刺耳的爆鸣声,划破识海,远超寻常修士承受范围的气浪涌入,抹去那份毒蛇般钻入耳道的呢喃低语。 “宿主。” 系统冰冷的声音响起。 “醒醒,你被魅惑了。” 伴随嗡鸣,夺舍者的双目恢复清明。下一刻,她惊叫一声,蹒跚后退几步,转身想逃。“咚”一声,额头撞上一面冰冷、坚硬,毫无征兆出现的透明结界。 夺舍者猝然一惊,正欲回头,肩胛已抵在另一面结界上。 两道无形墙壁一前一后,如同巨大的铁钳,将她牢牢夹在中间,悬空提起,离地数尺。强大的力量迫使她转过身,正面迎向那提着引魂灯、笑容未变的少年。 晏既白手中的引魂灯,幽蓝的光芒明明灭灭,如同鬼火,直直照向僵立在隧道中的夺舍者。他脸上依然带着笑,像是月下等候猎物上钩的妖魅。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你的背后,有东西。” “我自以为在逢场作戏,实际上,被人看了笑话。”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同时扬手一挥。 “嗡——” 无形的波纹瞬间扩散开来。 结界张开,四周景象如水波般扭曲、褪去。整个房间连同地上的人,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纯粹而压抑的黝黑隧道。 夺舍者先一步失了气势,干巴巴地强颜欢笑:“晏既白,你在做什么?” “好了,现在很清净。”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低语,透着刺骨的寒意,“接下来的话,只有你、我……能听见。你觉得,谁会先来救你,是与你沟通的存在,还是灵光阁的人?” “晏既白……”夺舍者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的目标是我。”晏既白的这句话,不是问句,“但是,你很贪心。” 他取出一块玉牌,玉佩黯淡无光,毫无灵力波动的痕迹。 蔺如虹的血液,顷刻冷凝。 那是她父亲的玉佩。 她的父母,晏既白明明拦下了,还亲自送他们离开无极宗的地境,可她一觉醒来,那枚通讯玉佩的神魂竟消失了。 神魂消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修士遇见重大的危机,分身乏术,无力维持联系。要么……蔺如虹不敢想。 不对,冷静下来。 系统说过,会处理掉察觉异样之人。但它需要借助夺舍者为晏既白施加压力,就说明。它在夺舍能力上是一绝,却并没有干扰现实的能力。 它想找人合作,必定会留下痕迹,有迹可循。 父君是阵修,虽境界未至巅峰,却也能熟练调动灵力隐藏神魂,不漏一丝气息。说不定,它只是拘捕他们未遂,故意危言耸听欺骗夺舍者。 到底事关父母,就算蔺如虹不断提出猜想,依然心乱如麻,眼前音色不同的话语,破碎成细屑般的杂音。 “十日前,蔺氏山门掌门夫妇,曾有意来无极宗探望女儿。他们来时,曾传信与我,与我保持联系。”晏既白的声音低沉,透着说不,道不明的情绪,“我答应了。” “一日前,七星学府掌门夫妇的云舟失去踪迹,无法联络。他们二人的失踪毫无征兆,像被拖入另一个地界。各路大能手足无措,而我思来想去,还有一种可能。” 少年停顿了一下,安静垂落长睫,像是在品味这个词。他的眼底浮出几抹自厌,像是苦苦支撑许久,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的骆驼。 他很快敛去情绪,眸光平静如碧波。 “指导你的人,很厉害,不能以对待寻常的夺舍者的方式抗衡。”他微微歪头,目光锁死在半空中惊恐挣扎的夺舍者脸上,一抬手,夺舍者系在晚上的手帕,顷刻间化为齑粉。 “说。” “你是谁?” “你背后之人,是谁?” 少年声音轻缓,像羽毛拂过,其间杀意涌动,令人毛骨悚然。 “蔺如虹在哪?” “你把她,把他们,都藏哪去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 8 章 “她在哪里?”晏既白问。 此前整个过程,他像一具枯槁的人偶,按部就班地表演。只有问到蔺如虹时,眼睛才难得亮了亮。 蔺如虹的心,也跟着轻轻揪了一下。 他的这份心意太重,她有些承受不起。 而夺舍者的神经,却绷紧到极致。 “他识破了……系统,他第一次见面就识破了,之前一直在骗我!” “而且,他也猜到是你抹除了蔺如虹父母的存在,我该怎么办?” 果然是他们! 耳畔,传来砰砰心跳声,蔺如虹气得咬牙切齿。手下意识搭在悬空法阵上,用尽全身力气,忍住没有立刻启动,等待更合宜的机会。 “宿主既然答应接受任务,这种情况,应该考虑在内吧?”面对夺舍者的惊呼,系统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不带一丝波澜。 “开、开什么玩笑。”夺舍者彻底慌了神,“那么多穿越、穿书文,哪有被任务对象当场揭穿、还要被搜魂灭杀的情节?他和蔺如虹不是久别重逢吗?哪来这么深的执念?他凭什么一眼看穿!” 她在发抖。 在夺舍者的规划里,似乎全然不存在“被攻略对象发现”这一可能。一旦出现,便彻底颠覆她的认知。 她朝系统求助:“帮帮我,有没有让我脱困的法子?” “推演显示,有一支修士队伍正在奔赴天道盟,目标正是晏既白。半盏茶后,晏既白的结界将被外力攻破。”系统的陈述如同宣读判决,“宿主只需坚持至彼时,自有生机。” 蔺如虹听着他的话,一颗心骤然悬了起来。 奔赴天道盟的修士?会是什么人?危险吗? 他们的目标是晏既白,为什么?是发现他是预言之子,还是别的原因? 无论她有多焦急,现场的焦灼不曾延缓半分。 “半盏茶……好,我试试……”夺舍者将系统的话听进去,深吸一口气,强撑起一副虚张声势的架势,瞪向晏既白。 “师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的父母……是出什么事了吗?”她故意垂下头,掩饰惊惶,语调放得轻软,“他们怎么了?不如……你告诉我?” 红纹描摹的袖角垂落,轻飘飘搭在虎口。晏既白一言不发,抬手,结印。 夺舍者试图斡旋的声音,在晏既白并指掐出第一个法诀时,化作一阵凄厉的惨叫。 “好疼好疼好疼——” “晏既白,你做什么?我是蔺如虹,你要对我搜魂吗?你要杀了蔺如虹吗?”剧痛之下,她口不择言。 一片惨叫声中,晏既白漠然抬眼,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啰嗦。” 他指诀变幻,行云流水,一道比一道更繁复的禁制在指尖凝结、绽放、叠加。少年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红线于不知不觉落下。裸露皮肤下,青紫色灵脉剧烈跳动。 空旷的结界中,寒芒大盛。 赤金与银辉交织,犹如平地起波澜。从灵力凝成的穹顶,到悬空双脚垂落的地面,尽数被灿烂霞光笼罩。 搜魂禁术。 又是一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邪招。 蔺如虹的心重重向下坠去。 先是魅术,又是搜魂,晏既白早就准备好了。纵使拼尽全力,也找到蔺如虹的神魂。 “还有多久?你说得救援还有多久来?”夺舍者的尖叫撕心裂肺。 她像在忍受常人无法理解的痛苦,声音撕裂地劈了叉,“系统,我的脑袋要被劈开了。” “宿主,请忍耐,推演结界破开倒数。十、九、八……” “不行!”她失声惨叫,“我坚持不住!” “或者,若是宿主实在坚持不住,愿意付出代价,我可以帮帮你。”系统道。 听到这一句,蔺如虹一愣。在为晏既白担忧的同时,她不自觉将注意力移到系统身上。 如此有诱导性,又展露实力的话,系统第一次说。 长期置身幕后的它,身上的遮掩好似松了松,露出深不可测的冰山一角。 这家伙,有人性。 夺舍者像是同样察觉系统的异样,愣了愣,没有第一时间同意。 晏既白的法诀,早已捏好。 他的速度极快,远远超出合理范围。顾不得满身血污,割开右手腕脉。鲜血喷涌而出,似有代表魔族煞气的黑芒一闪而过,混入修士纯净灵力中,虎啸龙吟般穿透整个结界,注入夺舍者眉心。 结界崩塌,七色霞光漫天。别说是寻常修士,哪怕是传闻中半步大乘的大能,也赶不上救援。 “好,我答应你!救救我,我不想被搜魂……我不想再死一次。求你,这一次,什么代价我都付!”夺舍者的尖叫陡然拔高,极致的恐惧让她抛弃了一切理智,只想抓住眼前唯一的浮木。 “嗯。”蔺如虹听见系统道,“交易达成,宿主。” “别害怕,我帮你。” 话音落下,蔺如虹的视线,仿佛时停。扭曲的空间中,一只无形大手伸出,抽走一截画片。 时间再度流动时,夺舍者的眉心浮出一颗纹印,迅速扩大。将夺舍者包裹在法印中,轰隆一声,仿佛与实体相撞。 法印不断颤动,仿佛随时会破碎,却精准地挡住晏既白灵力中,一颗纯黑如骨钉般的法器,一点一点,将其从眉心逼出。 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中,夺舍者被一名修士揽过,放在身边。 紧跟着,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中,屋舍塌陷,石屑崩飞。蔺如虹透过尘沙竭力辨析,发现滂沱灵力中,晏既白与人生生对了一掌。 他连退几步,扶住断壁残垣,勉强维持平衡。 是系统所言,来找晏既白的修士? 蔺如虹顺着夺舍者的目光,扭头去看。 来者一身白金纹长衣,脖颈、手背皆有纹饰,长发未系,松垮垮地披散。乍一看,还真与话本中从天而降,传达神谕的神官有几分相像。 这个人,蔺如虹认得。 他名仲殊,来自与无极宗、七星学府名声齐平的灵光阁。 灵光阁并不属于天道盟,选择独来独往,以连通天道的预言见长。它凝听天道之声,为修真界排忧解难。 从综合实力来看,灵光阁强于学府,略逊于无极宗。但仲殊,则是公认的三界强者。 他是世间唯一一名化神巅峰,只差半步,就能步入大乘境,飞升在即。自阁主失踪后,他掌权灵光阁,已有三百年之久。 从蔺如虹出生起,仲殊便名扬天下。他自称受神明庇佑,魔族的每次入侵,都被他一一点破,是受众人尊敬的德高望重之辈。 那则魔骨降世的神谕,就是由他金口玉言,亲自发布。 在蔺如虹的记忆里,仲殊曾登门拜访过七星学府,微笑询问父母,他们引荐给无极宗、正在闭关的少年晏既白,是否有灵根被拔除的痕迹。 青年被繁重礼服裹挟,花红柳绿,却像是超脱世俗,至纯至善的神明。 而蔺如虹,比她的父母答得更快:“没有,他和预言无关。” 而后,更是在父母的帮助下,巧妙地圆上自己的谎。 但蔺如虹没想到,就算不知道晏既白是魔修,也一直未停止搜寻他的踪迹。更没想到,就连号称天下第一的仲殊,其行踪也被系统密切监视。 仲殊冷冷看着晏既白,目光意味深长:“来人,给我——” “道君且慢。”接话的,是站在一旁的素光道君。 她的手早已按在剑上,蓄势待发。许是想到此地是天道盟,各路宗门齐聚,大闹起来有弊而无利,才生生忍下。 “仲殊道君,此人是我的弟子。因发现年少友人性情大变,怀疑其被夺舍。此次出手,实为验证,还请道君行个方便,莫要计较。” 她本以为,收个弟子,不仅有助于培养下一代,也对修身养性有利。谁能想,竟给她添了这么多麻烦。 可毕竟许下过承诺,她该尽一名师尊的指责。 素光道君上前一步,拦在他与晏既白之间,行礼。 仲殊僵了片刻,笑道:“是吗?原来,晏既白是为她不惜大闹天道盟,还真是令人敬佩。” 他嘴里说着敬佩,却没有放开怀中的夺舍者,指尖暖意融融地扣住她的后颈,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她脆弱的颈椎。 “小孩儿。”仲殊问,“陆秋说的,是真是假?” 接着,广袖一拂,将她罩住。夺舍者惊魂未定时,俯身在她耳边。 “小孩儿,你能吸引晏既白,是吗?”蔺如虹听见他问,“你只要顺着我的心意,我会帮你。” 下一瞬,少年身侧,传来一声响亮的爆裂声,一枚留声玉简,于刹那碎成齑粉。 哪里面,或许有他录下的口供,又或许有别的记录,毁灭之后,便再不重要。 夺舍者一惊,迅速上道,果断开口:“晏既白胡说八道,硬说我是夺舍的怪物,不仅红口白牙,恶人先告状,还想要。道君,你可别受他蛊惑。” 两个道德败坏,没脸没皮的小人!仗势欺人,颠倒黑白,胡搅蛮缠。 蔺如虹连着骂了好几声,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在这儿干生闷气,得想些自己能做的事。 眼前,双方正无声对峙、仲殊起身,扬声道: “本座来前,受神谕指引,说有一方真灵受扰。今日一见,应当正是此事。我听神谕说,真灵的父母也因此受害,想来也是此人所为。来人,将凶手拿下。” 晏既白缓缓握住剑柄,抬眸向前。灵光阁的修士围站一圈,手中提灯,丰碑般肃穆,等待仲殊吩咐。 灯…… 蔺如虹心神一凝,迅速调整手中阵盘。 这些灵光阁的修士,虽然不属于天道盟。此次前来,仍将照明灯具与天道盟大阵相连,她依然可以通过法阵影响光亮。 她的周遭有明烛灯火,是个绝好的时机。晏既白为她做的够多了,她一定要把信息传递出去。 蔺如虹屏息凝神,集中精力观察。 素光道君微微蹙眉,仍挡在三人之间:“天道神谕,我并未听见。此事关乎修真界公允,绝非三言两语可揭过之事。” 夺舍者离仲殊极近,蔺如虹清晰地听到他发出“啧”一声,很不耐烦。 “陆秋,本座觉得,这故事或许可以换个说法。” 他盯着晏既白,眼角眯起,似在观察一只逃窜许久的猎物,思索让猎物上钩的方法。 “她才是被夺舍的那一个。于某年某月某日被困,如今终于脱身,重获自由,却被恶人污蔑,想将夺舍者唤回。又或者……只是某人的臆想。” “无论如何,你的小徒弟口中那个‘不一样’的蔺如虹,大抵已经不在了。是死了,是根本没有出现过,还是魂飞魄散……谁知道呢?” 在仲殊的低笑声中,少年眉心终于紧紧拧起。他周身气息一变,似是漫溢杀意。 一阵清脆嗡鸣响起,手中利刃再难忍耐,呛啷出鞘。他的眼中火光摇曳,长期佩戴的清冷面具,于此刻龟裂。 就是现在! 蔺如虹对上晏既白的视线,没有错过眼下时机。 她闭上眼,不再关注外界纷纷扰扰,全身心地,沉浸在阵盘的运转中。 无风无月之地,少女双手合拢,剑指相抵,凝出一颗星子。 灵力翻飞、奔涌,犹如奔过原野的风,愈来愈快,愈来愈近。 暗无天日的识海,在此一瞬光芒大盛,银辉破碎成七彩霞光,琉璃屑般倾落满身。 灵脉不断扩张,白皙肌肤沁出蜘蛛纹样的血渍,蔺如虹维持原本的动作,一动不动,任由滂沱灵力倒灌全身,摧枯拉朽地横冲直撞。 身体逐渐变沉,痛到抬不起手臂,脑海内产生幻觉,仿佛指尖在崩解。 她强行忍着,慢慢的,有条不紊的,捏完了激活灵阵的法诀。 晏既白,看着她。 看着她。 她在这里。 蔺如虹在此。 诀成。 识海之外,以夺舍者为中心,一尺地的圆形区域,无数人手中,用于照明的灯火。 在晏既白面前,几不可查地,微弱地—— 闪动了一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星光一闪,归于沉寂。 蔺如虹伏倒在识海中,浑身颤抖,汗流浃背,面颊苍白得几近透明。 若她存在实体,这么一番折腾,当已经皮肤爆裂,经脉凸起,丑陋不堪了。 她的表情却是笑着,嘴角微微上扬,扯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做到了…… 她所规划出最好的结果,被她达成。她能做的事,皆以做到极致。 “晏既白,你看到了吗……”闭目之间,蔺如虹轻声呢喃,“你看到我了吗?” 她早已不在记恨他,而是发自内心地信赖着他,希望他能帮到她。 也希望自己能够连接到他。 力量逐渐回笼,蔺如虹冷静下来,以手撑地,安静又紧张地等待后续发展。 风卷无声。 片刻寂寥后,最先响起的,是夺舍者的声音:“系统,我身边,刚刚,是不是亮了一下?” 剧烈疼痛中,蔺如虹听见夺舍者紧张询问。 “莫非晏既白对我做了什么?我该怎么办?” “……还是说,我的体内,有什么东西?到底怎么回事,难道、难道是她?” 蔺如虹被她吵得睡不着,努力撑起身体,继续观察四周。 灵光阁的修士们围站一周,手提明灯,神情温和而平静。方才灯光明灭,他们只当是打斗时产生的灵力波动,全然不曾在意。夺舍者提醒时,甚至还朝她露出不解,略带安抚的眼神。 唯有一人,和夺舍者一样,注意到蔺如虹发出的这道光。 晏既白。 许是少年的视线太过炽热,夺舍者不住往晏既白方向瞟。可她又像是在惧怕什么,迟迟不敢正视他。 直到避无可避,她身体发僵,极不自然地扭转脑袋。 那双比月亮、星星都要璀璨夺目的双眼,不期然直直撞进蔺如虹的视线。 从重逢起,她第一次看见晏既白的眸光如此晶亮,仿佛出鞘剑尖的锋芒。 少年白皙的眼眶周围,悄然浮起一抹动人心魄的樱色薄红。冰山般亘古不变的神情,随之出现明显的松动。 他注意到了她。 哪怕此前没有任何联络,彼此间更无暗号约定,他也看清那束由内至外亮起的光芒。 少年溢满瞳孔的杀意,与打斗时滋生出的凶煞戾气,以及呕血时面上的黯然与疲态,尽数消失无踪。 他从仲殊的激将法中抽离,连带看夺舍者的眼神,都跟着坚定不少。 握剑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愈发收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凸起、发白。劲瘦的腰身绷紧如铁,整个人如同一张被拉到极限、蓄满力量的硬弓。 “啪”一声脆响,玉牌爆裂,聚灵牌碎,少年周身修为层层叠叠上涨,转瞬已暴涨到与元婴持平的境界。 晏既白刻意压了压修为,没在第一时间使出全力,反而足尖一点,朝灵光阁众人飞来。 仲殊周围的修士再度飞出,蔺如虹睁大眼睛,一错不错地凝视对撞刀剑,不敢移开分毫目光。 晏既白剑尖上挑,刀剑相撞,金石之声响作一片。周遭灵力爆起,惊得夺舍者失声尖叫。 “他不是金丹期的修士吗?为何可以抗衡这么多人?难不成,他在使用魔骨?”夺舍者缩在仲殊身后,喃喃自语,说着说着,忽然眼前一亮,“他既然在使用魔骨,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不是。”系统无情泼了盆凉水,“他只是利用了法器。宿主,你的任务对象运气极好,有许多人提供助力,接下去的时间,任务尚未成功,宿主还需努力。” 在系统无情的叙述中,一抹染红的白影在交击之时飞身而出,借力跳出圈外。 少年剑尖触地,迅速与围攻而上的灵光阁修士拉开距离,腾出几分喘息的空隙。 落地瞬间,玉牌凝结的气浪在他掌心翻涌,逐渐化作实体。 晏既白袖角翻飞如流云,束发的马尾在劲风中狂舞。他收剑而立,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极力平复翻腾的气血和内腑的剧痛。 仅仅一个呼吸的调整,他便猛地抬眸,目光再次穿透混乱的战场,精准地锁定被仲殊护在身后的夺舍者。 他眼底的惊涛骇浪又一次归为沉寂。气息沉淀,双唇无声一张一合,竟当众传音入密,将话语精准传递到夺舍者耳畔。 紧接着,蔺如虹感觉到夺舍者身子一紧。 她与蔺如虹,不约而同,清晰地听见他的话。 “大小姐,我看见您了。” “今日之人,并非我临时起意。我本不想打草惊蛇,可掌门夫妇之事匪夷所思,且我怕再拖下去,对您安危不利,思虑再三,选择与夺舍者开诚布公,找寻线索。请您放心,我定当追查到底,不会让您失望,有关夺舍之事,我也绝不是毫无办法,鲁莽行事。” “等我。” 声音温和有力,掷地有声。 蔺如虹听得清清楚楚。 刹那间,她周身疼痛一扫而空。一股热浪,顺着心口涌到喉头,堵得蔺如虹又酥又麻,想笑又想哭。 她覆手在识海结界上,弯着嘴角,眼眶涌上密密麻麻的酸胀感。哪怕知道他看不见,蔺如虹依然小鸡啄米般,连连点着头。 好。 我答应你。 但是。 你也好好照顾自己啊。 感动之外,蔺如虹又有些腹诽。 父亲特地和晏既白说过,运用聚灵牌,很疼,他还用…… 此时此刻,他体内充盈着远超修为的灵力,一定是撕裂般的疼痛,血管说不定会炸开,脏腑也会承受不住。 识海之外,伴随骚乱扩大,越来越多的修士注意到动荡。 无关人群越聚越多,就连此次盟会的东道主,无极宗的宗主,也意识到会场内发生异动。他连发数道传讯,告诫素光以和为贵,不许动武。 素光道君轻叹一声,收起传讯玉简。上前几步,站在仲殊面前: “道君,不论事情真假。此人乃是我无极宗的弟子,涉事之人,是七星学府之人,就算他罪无可恕,也该由涉事天道盟判罚,何必由灵光阁出手。” “感谢仙长镇压异动,不如一同前往无极宗一叙,商讨合适的处置。” 除去宗主外,素光是无极宗的话事人,大局当前,无法偏私,这些话,算是她作为个人的最后诉求。 她得到的,依然是一句嘲弄:“陆秋,你的七情六欲太重。所修之道,尚有裂痕。” “他是无极宗之人?谁说的?”仲殊勾唇。 “此人乃是我灵光阁叛逃弟子,并且,所做恶行,远不止这一件。” 素光愣了愣,沉下眉眼:“道君可有证据?若无凭证,请慎言。” 仲殊却像耐心耗尽,不再搭理她,他维持高高在上的姿态,从广袖中取出一面小巧法印,仲殊抬指,简单一个动作,背后已升起张圆形阵盘,无数刀剑兵器,正从中缓缓浮现。 他沉声低喝:“晏既白,我已知晓你的身份,速速束手就擒。” “你莫非忘了,六年前,明月山庄,三十一条人命尽丧于手。你遁逃数年,蛊惑七星学府掌门夫妇,让他们为你遮掩,如今被我识破,还不血债血偿。” 灵光阁弟子,明月山庄?三十一条人命? 蔺如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明月山庄隶属于灵光阁,是其在凡间界的一处修士居所,负责仙凡之间的联络,也会将妖邪的信息张贴出去,号召各路修士斩妖除魔。 在父君将晏既白带到七星学府的同一年,明月山庄突然销声匿迹,过了近半年,才搬迁旧址,继续有人员进出。 若是发生惨案,导致被迫整顿,倒也说得通。 而晏既白在修真界的经历,蔺如虹也并非没有问过。 最初的少年,对她的所有问题都爱答不理,问他过往经历,与自讨没趣无异。等他愿意开口,与她对话,却仍对自己的过去三缄其口。 被她堵在角落,问得狠了,只是轻咬牙关,低声道一句: “大小姐,我不想说。” 他会略带痛苦地轻皱眉头,像是想起不好的往事。 “您答应过我的,无论过去,只看未来。” 蔺如虹顿时哑口无言,气得连连跺脚。最终,她问不出线索,只得放他一马,不再追究。 但她可以肯定,晏既白不会仲殊口中滥杀无辜之徒。 没有原因,她就是相信他。一如当初认为晏既白不会忘记她一样,笃定地坚信他本性向善。 仲殊先是颁布预言,又栽赃嫁祸,无凭无据,随口抹黑。显然是在欺负年轻小辈! 难怪哪怕他实力稳居修真界第一,灵光阁也永远是个千年老二。有才无德,比不过无极宗,活该! 蔺如虹心思坚定,晏既白的神色,却没有变化。少年并未反驳,仅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神情,完全默认仲殊的指控。 你别认啊,别一副要束手就擒的模样!蔺如虹咬紧牙关,恨铁不成钢,把脸贴上结界,努力想要看清晏既白的表情。 恰在此时,她的肩膀,被人用手轻轻拍了一下。 一种冰冷、坚硬、非金非木的触感,透过无形的灵魂屏障,清晰地传递过来。 蔺如虹太久没有接触实物的感觉,身体如同触电般一阵颤抖,旋即,意识到一件更为可怖之事。 识海内,怎么会有人? 她的背后是谁?又是怎么碰到她的? “谁?” 蔺如虹又惊又怕,身体比理智更快一步,立即扭头质问。 回首一瞬,蔺如虹看清自己肩头的东西。 不是手。 是手掌般大小的指尖,搭在她的肩上。力道轻柔,像是生怕不小心将她碾碎。 囚禁她的,空旷的识海中,忽然挤进来了一只白色的庞然大物。它离她一步之遥,观察爬行蝼蚁般,细细打量着她。 “好久不见,宿主。” 见蔺如虹浑身僵硬,那东西自我介绍。 “我是,系统。” 系统。 那个自称天道代行者,在她的识海中颁布任务,又引入夺舍者霸占她身体的东西。 蔺如虹不知道“系统”究竟是什么东西,但这段时间,夺舍者时常与系统聊天,她从言谈间透露的线索中隐约能拼凑出信息。 夺舍者口中的系统,要么是别的时空传送而来,由咒法拼凑而成,认为世界是某本话本或图册的存在。要么,是近似于拥有自我意识的高阶灵偶,服从于天道,或是世界意识。 无论是哪种,绝对不是眼前的东西。 它有数人之高,身形苍白明亮,像一团耀眼的光,绝非夺舍者习以为常的存在。它半蹲着,撑开不大的识海空间,与蔺如虹四目相对。 “你很关心晏既白,是不是?”它托着腮,友善询问。 “想出去吗?” “我可以,让夺舍之人,把身体还给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出去。 好陌生的词汇。 蔺如虹太久,没有切实听到这两个字,无论开口的是人,还是别的生物。 “我听不懂。”她扭转身子,努力错开庞然大物的触碰,“我明明早就拒绝与你的合作,你又来做什么?” “你误会了。”系统维持着最初见面时好脾气的模样,“即使有另一人的存在,我也从未与您解除……嗯,绑定,我的宿主。” “你不会是被晏既白的许诺骗了吧?”他好声好气,“他在你面前的表现堪称一绝,的确会让你对他动恻隐之心。但这几日下来,若你有心,对他的行为,应该有了更深的了解才是。” “说是要保护你,不还是揭穿夺舍者的身份,引发轩然大波。说要保护你的声誉,可他连隐忍蛰伏都做不到,对你的身体咄咄相逼,如何维护你的名声。” 这段时间,晏既白为蔺如虹做的一切,被它以另一种角度进行解释。 “魔族就是这样,爱搬弄口舌。做一分,就要说二十分。” “如今,仲殊对晏既白虎视眈眈,他恐怕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您绝不会是他的第一优先级。求人不如求己,只要接受我的任务,您立刻就能重新占据身体。双赢之举,如何?”它弯下腰,重新递上手指,温声细语。 蔺如虹在这段时间的关押中,无论是经历、遭遇,还是心性的变化,它都全然不在乎。只要蔺如虹伸手,就能接替夺舍之人,执行系统布置的任务。 她有太久没亲自感知到阳光的温暖,她有将近整整一个月没有与人说过话,她实打实地渴望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蔺如虹指尖轻动,实打实地感受到无比明晰的欲望。 委曲求全,见招拆招,一时间,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借口。手抬到一半,定格,缓缓落下,指尖触地,再无与系统达成协议的动作迹象。 “我的父母在哪儿,告诉我。”她道。 系统笑出声,并不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我若是告诉宿主,宿主取回身体后,与我翻脸,可如何是好?” 蔺如虹沉默片刻,深深吸了口气。 “我昏迷的十日里,晏既白的经历,能和我说说吗?”她笑问道。 迎接蔺如虹的,是系统无声的回应。 她也不在意,沉下心境,继续说。 “放我离开识海,是你故意的。你故意让我看到你夺舍的成功,大多数人的漠视,以及晏既白的无力。”她问。 “你能感知到我在画阵,故意让我顺利告知晏既白,引起这番骚动。趁机抛弃你忠实的信徒,赶来见我。你是不是觉得,哪怕我不信任你,也会认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掌握主动权,还可以挣一份胜机。” “如果我答应,这确实是一个,能让我的盟友方寸大乱的好机会。”她侧转过脸,透过夺舍者的视角,看向识海之外。 仲殊眼底尽是冷漠,却并不出手,发笑地看着眼前翻涌的缤纷颜色:“此人胆敢如此反抗,说明做贼心虚,你们一起上前,将他拿下。” “记住,别让他死了,我要活的。” 他身后的几名修士唱一声“诺”,纵身跃出。 “铛——” 金石交加声中,红梅飞溅,坠在雪亮的血槽中。 晏既白有条不紊地抵挡着攻势,在一道若隐若现黑色气浪的辅助下,时不时爆发出远胜金丹期的实力。 他一直跟着素光道君刻苦修行,悟性又高,出剑速度极快,加之法器辅佐,一招一式尽是锋芒。 可到底只是名十七岁的少年,又要刻意压制修为,免得暴露底牌,伴随修士的包围圈逐渐形成,晏既白渐渐落了下风,身上的殷红也逐渐增加。 饶是如此,晏既白手心的法诀依然稳稳捏着,发光的细丝逐渐凝成。 只有踏步到某块区域时,身形才有些不稳。他竭力避免自己闯入蔺如虹的视线,更不敢与夺舍者对视。 晃眼之间,蔺如虹看清他的表情。 确实有丝丝缕缕的担忧与恐惧,却绝非对自身安危的害怕。是羞愧,是自责。 三年前的晏既白,不肯对蔺如虹诉说自己的过往,三年之后,好容易拥有仙门弟子的身份,又如何能坦然面对在她面前撕开遮羞布。 他那些隐秘又血腥的往事,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的经历,与灵光阁相逢的一刻,被毫无遮掩地拍出。 她已经知道晏既白对她的在意,要是她突然夺回身体控制权,他能否认出她?又是否会因此心境大乱,酿成恶果? 系统,应当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在此刻与她示好,引她咬钩。 蔺如虹:“我拒绝。” 如今,父亲母亲下落不明,她无法彻底摆脱系统,也不能确保它会不会二度把自己赶回识海,只是阴雨天的草鱼浮头,徒劳呼吸水面空气罢了。 更何况,身畔的仲殊,也一副更青睐夺舍者的模样。 她现在出去,除了让晏既白分神,百弊而无一利。 “你只管去驱使你手下的狗,用我的身体去咬人,我就睁着这双眼睛,在这儿看着。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记住,我的神识存在一日,我就绝不受你摆布。” 苍白光晕中,少女昂首,不卑不亢。 反倒是系统略显失望。 “果然是影响到天道选择进程之人,倒是有些特点,比另一个宿主优秀太多。” 它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身形隐去数分。 “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不过,宿主,既然你拒绝得如此干脆,不介意我将你抹消吧?”它笑盈盈地询问。 “这点,我完全不担心。”蔺如虹靠着结界,盘膝而坐,松垮垮地闭上眼。 “你需要晏既白入魔,在他道心破碎,万劫不复前,他不仅死不得,还要有不断挣扎的能力。” “夺舍者对你忠心耿耿,未来能取代她的身份,毫无抵抗地被你当枪使的人,实在不多。我对晏既白恩重如山,是极好的活饵,死了的话,岂不是刺激不到晏既白?” 朝着陷入黑暗的虚空之地,蔺如虹弯唇,灿灿地露齿一笑,气死人不偿命般地多了句嘴:“你不止要保护他的安全,你还要确保我的安全。毕竟,你就是为了让他黑化而来的。” 而我,恰恰认为,无论预言如何,他绝无做魔头的可能。 收尾的话,蔺如虹只字未提。 她尚知天高地厚,过于挑衅的话,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当着系统的面说。 她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原来,从识海中脱离,以意识体在外界游走,真的是系统为她编织的,一场如梦似幻的美梦。 第二次拒绝系统,她以后,应该再没有做梦的机会了。 与蔺如虹的黯然神伤不同,夺舍者的表现堪称一绝。 “系统,怎么办?要是他还是逃不脱,晏既白该不会要动用魔骨……此地那么多修士,若是他展露魔性,仲殊会不会直接杀了他?”她不停追问。 “那样的话,我的任务,岂不是失败了?” 系统联系不上,她生怕仲殊真的将晏既白杀死,一时间竟往前一步,试图拦住灵光阁动向。 系统于此刻重新降临,安抚她的心绪:“放心,没那么吓人。” “魔骨的力量非同小可,一旦晏既白使用它,连仲殊都拿他束手无策。再者,若是晏既白彻底与魔骨融合,宿主任务完成,立刻就能脱身离开。这个世界如何,与宿主又有何关系?” 夺舍者难得没有吃它这一套,听见系统回归,连退至一旁的闲心都没有,赶忙询问:“系统,回答我。晏既白刚刚对我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系统,回答我,什么叫做等他,大小姐又是什么意思? “是指……蔺如虹吗?你不是说她死了吗?” 系统:“……” “宿主,我认为,您的当务之急,是避免晏既白为救真正的蔺如虹,将您的神魂挖出。如此以来,你不仅无法回归您原本的世界,还会因此彻底死亡。” 它淡淡道。 无论在蔺如虹面前如何说道,面对夺舍者,他总能说出一番不同的话。 蔺如虹静静听着系统舌灿莲花,耳畔却忽地响起一声响亮风吟。 修士的围剿中,晏既白的修为,也骤然提升至最高境界,手中的法阵,终于彻底成型。 少年眉心处,闪过一道绚丽星芒。一抹轻盈缥缈之物,自下三寸上丹田出拖出,它似无形气流,却泛着青辉,仿佛天生地养的物价珍宝。 蔺如虹眸光凝聚,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眉心。 围绕他身侧的灵力波动,于此刻骤停。素光道君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晰。 “灵根!” 她飞身而出,灵力化索,捞起那些被晏既白打晕的修士,抬高声音。 “晏既白乃是天生天品双灵根,如今被围,强行分离其一引爆,想借此脱困。” 仲殊挑着眉,喃喃:“灵根?奇怪,这家伙,怎么还会有灵根?” 素光睨了他一眼,几不可查地勾勾唇角,她收回目光,抬高声音:“凡化神境以下之人,不想受伤的,退下。” 话音未落,只听得“咔嚓”一声碎响。 极寒之气涌散,莹白霜华顺着风旋蔓延。少年身形缥缈,顺着稍稍散开的人群一晃而出,转眼之间,直冲着夺舍者的方向,强攻而来。 蔺如虹的视野中,那张清隽秀美的面容,无限放大。 被伤害的愤怒,对仇人的狠厉,瞄准目标的不顾一切,以及潜藏眼底的温柔,同时融进他的身体。 直到此时,仲殊的嘴角才微微勾起,伸手,在面露紧张的夺舍者背上拍了拍:“莫慌。” “晏既白,若是我冤枉你,你就该自证清白,如此急切上前,可是因这位小友知道你的秘密,想杀人灭口?”仲殊抬起头,微笑着默许晏既白的靠近。 “既如此,我可得好好保护这位正直的小友,避免你的奸计得逞。” 说罢,将手一招,飞旋法阵悄无声息出现在晏既白身后。仲殊冷笑勾手,单手几息成诀,杀阵放出令人夺目的光华,同样的风汇聚,凝成金色风刃,径直穿透晏既白的瞳孔。 猛烈长鸣中,离夺舍者咫尺之遥的身形,呼啦一下,散作青蓝色的风。 炸开的风灵根,混合极寒霜白的冰雪,光线下折射出星芒般的寒辉,卷着屋中碎屑飞舞,彻底蔓延开来。 原本在正中的少年,早已不知去向。 设阵时,晏既白早想过脱身之法,就算对方是灵光阁仲殊,也能全身而退。 此行若是成,则成功搜魂,寻找她的踪迹。若是不成,意味着他将有机会看清,埋藏于夺舍者背后的存在。 他完美地达成了目的。 动乱局势中,惊魂未定的夺舍之人被寒风裹挟,凌乱地整理思路。蔺如虹的世界,别有一番洞天。 冰砂借着毁灭灵根之力,不知为何绕开系统监视,渗进识海,透入灵脉。结晶的细碎动静,飒飒踏浪风声,在蔺如虹耳畔响起。 气流冻结、霜花迸发。 外界的喧嚣中,蔺如虹抬头,云鬓飘飞。 一片冰晶结成的花瓣,轻盈落在少女鼻尖。像是一缕抹不去的幻影,又像是倾尽全力,在她黑暗的世界,下了一场洋洋洒洒的,独属于她的雪。 冰冰凉,仿佛一次跨越时间与空间,遥不可及的触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天道盟的动乱后,连续好几日,蔺如虹都没再见过晏既白。 这场骚乱很快被压下去,整个修真界好似无事发生,继续着磨合与切磋。 少年无极宗的魂灯还亮着,但他整个人,却像是凭空消失般,再寻不到踪迹。 七星学府掌门失踪之事,也在此期间确定。七星学府大长老不知是得知消息,还是被天道盟动静惊扰,连发数道传讯,要求蔺如虹立刻归宗,参与搜救。 夺舍者哪里敢回去,无论随行长老如何劝说,一个劲儿地猫在灵光阁的队伍中,不肯离去。七星学府想强行将她带走,她把身子一扭,躲到仲殊身后。 “小辈人微言轻,实力不济,不如求助灵光阁大能,寻找父母,还有机会。”她巧妙一拐,寻到借口,铺就了投奔灵光阁的理由。 仲殊则二话没说,将她揽住。 他对夺舍者施加极高的关注度,甚至频频旁敲侧击,询问她被晏既白追杀,是否是得到天道的启示。 夺舍者不敢暴露系统,一口否决。 蔺如虹清晰地看见,仲殊的脸上,浮现失望之色。很快,他重新恢复如初,邀请她前往灵光阁做客。 灵光阁虽不加入天道盟,但在剿灭魔族方面,居功盛伟,且仲殊实力超群,哪怕同为化神境的修士,面对仲殊,依然处于下风。对方态度良好,少掌门又态度坚决,七星学府就算有异议,也只得忍气吞声。 哪怕察觉异样,又能如何?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指责少掌门被偷梁换柱?如若传扬出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知会被编排成什么样。 就这样,夺舍者定下游历计划,前往灵光阁。 蔺如虹本人,除却担心晏既白的安危外,对此行心态平稳。甚至在内心腹诽,仲殊此人,比之那些传闻中的魔族,有过之而无不及。 魔骨做什么不选他呢? 这家伙向夺舍者询问有关天道之事,莫非,他也接触过系统?论心性、论实力,仲殊都比晏既白强吧。 六年前,仲殊早已是化神境大能,为何魔骨不选他?他不配吗? 至于另一件事,蔺如虹也没猜错。 此前脱离识海囚笼,果然是系统刻意为之。她拒绝了交易,系统便收回了她离魂的权限。 确定自己彻底无法离开识海后,她将注意力放到信息收集上。 仲殊选择她的理由,或许与系统一样,都是用她设置陷阱,吸引晏既白。 倘若晏既白真的是造成山庄惨案的凶手,在灵光阁的信息中,他先莫名失踪三年,而后作为素光道君的弟子拜入无极宗,让他们难以下手。 素光道君是个清冷绝情的性子,别说朋友,有渊源的旧识都寥寥无几。只要仔细调查,沈袖,肯定会无可避免地进入对方视线。 灵光阁想抓晏既白做什么? 肯定不是单纯绳之以法。 反正仲殊不在乎跟在身边的是哪个“蔺如虹”,蔺如虹随着夺舍者的视线,一路观察着灵光阁众多冷漠的修士,踏上艘船骨由纯金铸成,雕梁画栋,在日下光芒闪耀得刺眼的客船。 在此期间,系统没有再来找过她,可蔺如虹总觉得,有一道目光,一直悬在她的头顶。 它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又一次,蔺如虹低头,松开攥紧的拳头。 那朵冰花瓣,依旧静静地躺在掌心。最初的时候,它如冰晶般透亮,后来,它逐渐变成雪白色,如玉如骨,蔺如虹不知如何称呼它的材质,干脆还叫冰花。 尽管已经过去许久,每次看到这片冰花,蔺如虹的心,都会用力地跳动几下。 直到现在,系统还没有察觉,在风雪交加的那一瞬,这片识海,被人入侵过。它也没有发现,蔺如虹握着这片冰花,寸步不离。 它与普通冰花不同。 这是晏既白创造之物,是她可以握住之物。 晏既白,是怎么把它送进识海的? 蔺如虹不知道。 晏既白绝非冲动之人,她陷入沉睡的那十日间,他发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才让他在最后一日,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为了她,放弃在无极宗的浩瀚仙途,他会后悔吗? 这几日来,蔺如虹每每想到这些,心底就沉甸甸的。 就连飞船离地升空,白云缭绕,飞鸟伴行,都没能让她的心情好上几分。 前往灵光阁的第一日,蔺如虹正兀自消沉,耳畔传来夺舍之人的动静。 夺舍者告别陪同她的执法长老,独自走到船舱客房。她紧闭舱门,还未坐定,颤抖着扭头,看向屋内梳妆镜,迫不及待地在识海中呼唤:“系统!” 她过于急切,吓了蔺如虹一跳。 “系统,你在吗?” “我按照你的要求,向灵光阁求助,你也该解答我的问题了。” “在的,宿主。” 夺舍者:“你和我说过,蔺如虹已经死了。” “嗯。” “我是因为这句话,才顺利正常地继承她的身体。” “嗯。”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蔺如虹听见她的声音暗藏急切,“她为什么会使我的周遭放光?她难不成还活着?这段时间,一直住在我的身体里?” 哈? 蔺如虹搂着冰花蹙眉。 谁住在谁的身体?说清楚点。 “嗯。”这一次,系统坦然承认,“当然,蔺如虹没有死,她若是死了,谁为这具躯壳提供生命力,已经死了的宿主吗?” “系统,你——” “是啊,我骗了你。”系统声音平静而冰冷,像一连串摩擦而出的音阶。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那我——” “那我……” 夺舍者声音颤抖。 “那我岂不是,杀人了吗?” 啊? 蔺如虹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忍不住抽搐嘴角。 她该不会,一直以好人在自居吧? 这家伙,自出现在她的身体里,到现在,以所谓任务为目标,做过多少蔺如虹无法容忍之事。她几乎将她当做怪物看待。 结果,老天爷竟在冥冥之中告诉她,这个怪物,是有良知、有人性的? 相比起蔺如虹的讶异,系统像是早料到此人心理素质不佳,幽幽开口:“你早就开始杀人了” “宿主不会认为,‘阻止蔺如虹父母接触任务内容’只是阻止那么简单吧?” “你和我说,只要解决他们揭穿你的危机,无论什么方法都可以。再说你逼迫晏既白黑化后,因他遭难的人,因他死去的人,难道算不得你亲手递的刀吗?” 伴随着夺舍者的颤抖,蔺如虹的耳边,回荡着轻挑又蛊人的说辞。 “我亲爱的宿主。如果你将他们视为‘人’,如果你后悔此前的决定,如果你想要做个好人,大可以告诉我。我随时能将你的身体还给蔺如虹,与你解除‘绑定’。”它不疾不徐。 夺舍者急了:“那报酬呢?我回家的奖励呢?” “自然是没有的。”系统道。 “当初,是你一口答应与我的合作。无论是复生,还是回家,既然你选择放弃,我又何必完成契约?” 沉默。 长久的沉默。 “这不公平……”夺舍者的声音响起。 “凭什么……” “同样是穿越,凭什么别人就能顺风顺水,应有尽有,而我,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却没有任何报酬。甚至连迫害原主的罪名,都要我来背负……” “明明是你把她挤走,和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都欺负我!” 蔺如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夺舍者抱着双膝,头埋得低低的,毫无尊严,毫无底气地瑟瑟发抖。 很快,她哭了。 黑暗中,蔺如虹听见啜泣声。 夺舍扑在床上,把属于蔺如虹的脸,埋进被子里,用蔺如虹的声线,压抑着挤出软弱的哭腔。 她像是遭受天大的委屈,被冷血无情的恶棍欺负,孤独得没有任何人能够倾诉。 她抽噎地喊着: “……妈妈。” 蔺如虹牙齿轻咬嘴唇,打心底里发出气音。 比起悲悯,或是同情,她只觉可笑。 原来,夺舍者也有母亲。 她可能有一个很爱她的母亲,有一个很温暖的家庭,因此,在接受任务后,竭力想要完成。 可她没有吗? 她的母亲、她的父君,谁来还给她? 蔺如虹从没做过坏事,却要受比夺舍者重千百倍的苦难,如今,还要看着她流下鳄鱼的眼泪,却没有丝毫改过。 没过一会儿,夺舍者止住哭泣。 她慢慢从床上爬起,用手帕擦干眼泪。 “你说得对,系统,我既然接受任务,就别无选择。”她吸了吸鼻子,恢复镇定,“多谢你的提醒,我会努力让晏既白黑化的。” “等我完成任务后,蔺如虹会如何?” “宿主离开后,原主若魂体足够强大,尚有机会重新接管自己的身体。不过,蔺如虹作为天道安排的边缘型角色,本来就会在十七岁这年死在仙魔混战中,结局早已注定。” 夺舍者:“人固有一死……我也没有太大错。” 她的声音恢复冷静,下床。 她站在梳妆台前,对镜整理自己的仪容。很快,她深吸一口气,朝镜子里的人鞠了一躬。 “蔺如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我的身体里。” “但完成任务,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不会后悔,也绝不退让。” “我有必须要见的亲人,我有不能输的理由。等一切结束,我就会离开,到那时,如果你还有意识,祝你幸福愉快。” 镜中少女,同样情感丰富地回望她,眼中含泪,嘴角挂笑。 听她的语气,蔺如虹才是故事里最大的丑角,阻止她奔向幸福的彼岸。 开什么玩笑! 这家伙,依然枉顾她本人的意愿,不考虑她的想法,却已经为自己找到完美无瑕的台阶,顺坡下驴,重拾自信。 蔺如虹仿佛听见“嘎嘣”一声,她牙都快咬碎了。 她往识海中一躺,不给小人脸色,摊开手,往掌心花瓣注入灵力。 蔺如虹总觉得,晏既白送来的花瓣暗藏玄机,可她无论是肉眼灵视,还是法阵检查,都探不出端倪,只能每晚定时定量注入些灵力,等待是否会发生质变。 这段时间,无论她如何摆弄冰花,系统都闷声不响,也不出手制止。蔺如虹最初以为,是它喜欢看蝼蚁挣扎,渐渐地,心底逐渐腾升一丝疑惑。 该不会,系统并不是懒得管这朵冰花,而是,看不到吧? 怀疑一旦落下,就生了根,蔺如虹小心翼翼温养这瓣冰花,直到灵力尽数注入,花瓣充满流光溢彩,才放心闭眼。 每次灵力耗尽,她都会感到疲惫,需要睡上一觉,才能清醒些。 四周恢复安静,只剩偶尔的簌簌落花声,蔺如虹埋头苦睡,直到指尖下的触感发生变化,半个身子往下陷,才遽然惊醒。 她的第一反应,是冻得打哆嗦,等直起身子,猛地反应过来。 冷。 她又感觉到冷了。 蔺如虹睁眼,眼前,是漫天舞动的飞雪。 冰塔刺破云层,悬着冰棱凝成的风铃。风过处,脆响如碎玉相击。 梦? 蔺如虹呆立半晌,努力回忆,她是否会在梦境中感到寒冷。 直到看到一抹熟悉的人影时,所有疑惑刹那间烟消云散。她不再想着自己出现的来龙去脉,拼命地揉眼睛,盯紧那抹红白相间的色彩。 兴许是她睡糊涂,又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无论如何,她又看到了昔日救下,如今又拼了命来救她的少年。 “晏既白。”蔺如虹张口,喊出他的名字。 她站起身,往前跑着。不小心摔了一跤,立时像只雪兔般跳起,继续笔直向前奔。 灵气化作雾霭,氤氲成缥缈光带。 蔺如虹开口,用一定能被听到的声音,响亮的,清晰的,喊出他的名字。 “晏既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 12 章 飞雪茫茫,恍若柳絮。蔺如虹跑得一脚深,一脚浅。 她嘀咕着抱怨结界地势太过坎坷,奔跑的实感却愈发清晰。 她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脚踏实地地奔跑过? 晏既白来找她了,他遵守他的承诺,来找她。 她也该倾尽全力,冲出结界去迎接他。 忽然,蔺如虹奔向前的脚步,被一声强行挤出的提醒阻止。 “大小姐,请先,不要过来……” 接着,是连串的喘息声。声音饱含着浓烈的痛苦,仿佛在无数锁链下被勒到窒息。 蔺如虹生生刹住脚步。 她听过这个声音。 三年前,七星学府的结界因一场无名地震产生松动,蔺如虹跟着护法长老修缮结界。 晏既白原本想跟着她,被她发现身体不适。蔺如虹建议他去找素草堂的医修,未果,用测温铃量了他的体温,没变化,一时间找不到对症原因。 见他还想陪她下山,蔺如虹当即小发雷霆。她劝说无效,干脆强行把他送回飞花院,命令他好好休息,不准乱跑。 再回到飞花院时,已是两日一夜后。小姑娘哈欠连连,云舟停稳时,正窝在母亲的怀里睡得香甜。 她擦了擦口水,从云舟走下,落地。蔺如虹昏昏沉沉,拖着脚步往后院走。她习惯性地踩着凳子,趴在晏既白窗边往里瞅,想看看那不听话的家伙休息得怎么样。 一看之下,惊出一身冷汗。 屋内没有人。 不止如此,寻遍整个飞花院,蔺如虹也没有找到晏既白。 无论蔺如虹喊再多声,都没有人应她。整座摇光峰安静无比,晏既白到来的三年,仿佛不复存在般,让蔺如虹遍体生寒。 这几年,蔺如虹每次与晏既白分开,外出归来,少年都会在院门口等她。垂眸俯首,一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从模样。 蔺如虹偶尔会觉得不好意思,让他别这么郑重。 少年总会朝她行礼,含笑解释:“这是暗卫该做的事,大小姐。” 像这样无论她如何呼唤,晏既白都不露行踪,这是三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晏既白出事了。 她要找到他。 蔺如虹几乎是以直觉判定。 只是一晚上找不到人,这种事,就算告诉大人,也不会有人当回事。但她就是觉得,事情不对劲。蔺如虹没将此事通知父母,一个人搜遍整座摇光峰。 终于,在路过半山腰一处鲜为人知的假山石旁,蔺如虹止住脚步。 她听见一连串极压抑的喘息,还有沉闷又刺耳的撞击声。 蔺如虹心中一紧,急忙转过石壁。看到晏既白的一瞬,她险些失声惊叫。 晏既白半跪着,大半个身子藏进假山乱石间。 他仿佛不知疲倦般,用额头,一下,一下往粗粝的石面上撞,整张脸鲜血淋漓,甚是可怖。 身体反应快过了思绪,等蔺如虹意识到时,她的手已挡在了晏既白面前。冲击力下,手背狠狠撞在假山石上。 灼热感自下往上席卷,令她控制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疼……” 蔺如虹惊呼出声,用力扳起他的脸。 “晏既白,你做什么?” 少年捂着脸,竭力稳住疼痛到扭曲的表情,吃力地抬头看她。 因为撞击的蛮力,晏既白现在的模样,着实算不得好看。他满脸是血,神色震惊又仓惶。指缝间,是双赤色的瞳孔。蔺如虹从没见过拥有赤瞳的人,书中说,那是完全与魔族血肉融合的修士才会拥有的瞳色。 晏既白,入魔了? 不对啊,他虽然来七星学府时的身份是未来大魔头,但自从改修正道后,蔺如虹没在他身上看见一分一毫的邪性。怎么会在短短几日之间,由仙堕魔? “晏既白?” “离我,远点。”他打断她的话,目光落在少女淌血的手背上,张口想说话,道歉的话语尚未出口,就被突如其来的战栗淹没。 “别靠近我,我,我会伤、伤害你,别碰我……” “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能走?放你在这儿一个人。”轮到蔺如虹咬牙,“你留在这儿,万一造成严重后果,谁担责?” 她拉着他的胳膊,想扶他起来,顺便帮他擦擦血。 “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心里有事不能和我说吗?剑走偏锋算什么……你动用魔族禁术了吗?还是背着我去了魔界?你之前不舒服,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许是关心则乱,蔺如虹有些口不择言,察觉晏既白变了脸色,才慌忙住口。她急忙想开口弥补,腕间一松,少年扣紧她手腕的手,蓦地垂落。 “我没有……” 和初见时任人揣测的模样相比,晏既白像是变了一个人。哪怕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也在努力为自己辩解。他怕她不信,情绪激动下,惨白的面庞泛着不自然的血色。 “大小姐,我、我很乖的,我,我没……” “好,我相信你。”蔺如虹道。 她卷起裙摆坐下,小心地将手搭在他的侧额,有些笨拙地将灵力捏成细细一缕,试图往他的识海里钻,稳定他的灵台。 未遂。 蔺如虹只得改用劝说:“可你现在必须随我离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作壁上观。” “你只和我分开了两天,不可能一下子恶化到无可挽回的地步。现在的情况,撑死也只是踩在临界点上而已,还有救。” “我们去素草堂好不好?那里有稳定的法阵,而且长老和我熟,会帮忙保密。实在不行,我陪你去找我父君,他肯定又办法压制你的魔性。” 她的手搭在少年后脑,顺着柔软发丝一路向下,落在他后背。哄孩子般,轻轻拍着。 伴随着触碰,晏既白整个人顿在原地,一动不动。 “大小姐,您,不怕我吗?”他像是忘了疼,呆呆地问。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抽痛的“嘶”,像是在遭受极大的痛苦,很快低下头。手握成拳,用力捶打着,似乎想要赶走什么东西。 蔺如虹取出手帕,轻擦他额头。 她读不懂晏既白眼中的复杂情绪,也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但冥冥之中,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她接下去要说的话,对晏既白很重要。 她屏息凝神,在脑海中将那些文绉绉的安慰话语飞快地过了一遍。深深吸了口气,拿出平生最为严肃的架势,握住他的手。 在与他目光接触的瞬间,蔺如虹道:“当然不怕,因为我认识你。” “晏既白,我知道你不是魔。” 她紧紧扣着他的双手,不让他再做自伤的行为。她看着晏既白倏地抬头,瞪大双眼,后背僵硬地紧绷。 在他的身体里,向前的本能与后退的理性,维持一触即溃的微妙平衡,仿佛在做激烈的斗争。 最终,他慢慢伏下身,像只哀鸣的小兽,蜻蜓点水般,面颊触及她的手心。而后,侧过脸,将面颊埋进她的手心,反复轻蹭。 他紧紧依偎着她,仿佛漂泊的孤舟终于找到了锚点,借此获得片刻的安宁。 “大小姐,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地道歉。 蔺如虹随他倚靠:“你道什么歉,我又没受伤。” 她不知道她的安慰是否起了作用,他像是从她的身上吸取勇气,慢慢冷静,又似乎想竭力拉远与她的距离。 “不是的,不是的……”他攒足力气,忍着疼,很慢的,轻声地说。 “都是我的错,我会伤害你。” “我是你恐惧的那个东西。” “大小姐,我的脑袋里…有声音。” “它让我拥有了力量,让我,杀了,你们……” “我会叛入魔道,我会背叛七星学府,我、我辜负了你。” 他的话语支离破碎,断断续续连不成句,蔺如虹耐着性子听了许久,也没能拼凑出信息。 她只能扶着他,一句一句地否定晏既白不断冒出的奇怪想法,陪着他前往素草堂,压制住魔骨滋生的煞气。 后来,蔺如虹在素草堂了解到,晏既白的变化并非是他心思不正,而是他体内的魔骨长期躁动引发的后果。 晏既白一直在和命运背道而驰,忍得很辛苦,这一次,应该是受到了某种刺激,才会突然失控。 蔺如虹不知道晏既白遇到什么困难,焦急万分。她担忧晏既白的身体,却并不害怕她,只当晏既白生病,用压制煞气的阵法灵药养一养就没事了。 唯有晏既白,一反常态。他不仅不听从蔺如虹的建议,专注静养,反而主动要求离开,让自己自生自灭。因此,他们之间,才爆发了那场争吵。 之后,晏既白便离开了。 从晏既白离开的那日起,蔺如虹明白,她的飞花院空了。 她不需要保守晏既白身份的秘密,飞花院解除了禁止,允许同门出入,但无论她往返多少次,出声喊人时,不会再有少年回应她。 她御剑飞行,伴着云卷云舒翱翔天外天时,也不会再喊“晏既白”了。 现在,她又听见了近似的声音。 连续数十日的奔波与操劳,再度让晏既白遭受刺激,情绪不稳,魔骨异动了吗? 她怎么可能不过去? 蔺如虹了解晏既白的性格,如果她止步不前,他一定会在煎熬过后,故意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甚至会搪塞说是蔺如虹听错了。 走近晏既白的机会,蔺如虹已经错过一次,不想错过第二次。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继续朝晏既白的方向前进。 雪境茫茫,似四面封山。 熟悉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蔺如虹看清了晏既白。 少年换下无极宗的法袍,一身黑衣劲装,肩线更挺,眉眼温和。 他一手撑地,一手扶着额头,半遮面容,指节泛白,赤色眸光在睫羽下明明灭灭。眉峰轻蹙,明显又在强忍不适。 “晏既白!” 蔺如虹赶上前几步,朝晏既白伸手。 她的指尖触及到他如墨般的束发,一点,穿透而过。 碰不到。 蔺如虹浑身一震,心底空落落的。 哪怕不是现实,哪怕近在咫尺,她还是碰不到。 那她喊得声音,晏既白听到了没有?他看得见她吗? 先前美好的愿景,难不成,又是黄粱一梦。 蔺如虹宛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重逢的喜悦顷刻消散。她干巴巴地举着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可怜巴巴地停在半空。 “噗……”一声浅笑,打破沉默。 晏既白慢慢直起身,将手移开。 “我就知道,大小姐不会乖乖听话。” 他还有一只眼睛是红的,伴随转眸,赤影正缓缓消退。 “没关系,只是,我会有些难看,仅此而已。”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半跪着起身,黑亮的眸子一错不错,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别怕。”晏既白笑道。 “我看见您了,大小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 13 章 声音传来,蔺如虹一愣。 她的双眸倒映着晏既白吃力的笑容,不敢大意,仔细观察晏既白,想从他的脸色中确认他的无恙。 少年轻咳两声,艰难道:“我有好几次,对您视而不见,看不到您,是吗?” “让您难过了,让您失望了……对不起。”晏既白道。 “这次是真的。”他望着她,露出一个轻柔的笑。 “自夺舍者入灵光阁后,学府发现异样,很多人都在寻找证据。但是,他们斗不过仲殊,也参不透迷障,您不要怪他们。” 蔺如虹觉得,晏既白现在的表情,有些奇怪。 他的确是笑着的,嘴角上扬,可微拧的眉毛,以及压出浅勾的眉峰,又将这份来之不易的欣喜驱散。 半面欣喜,半面愁容,于清冷面容映衬下,显得破碎又别扭。 他的额前沁出冷汗,蔺如虹走近时,仍在低低喘息。过了许久,呼吸才渐渐平和。纤长睫羽轻眨,眸子如琉璃珠般水润清澈。 他真的看得到她吗? 刚刚的话,是看见她的表情,还是,预判到她会来,提前准备好说辞,想让她安心? 蔺如虹失望过太多次,一时间,不敢再拿希冀赌一次。 她在他面前蹲下,双手乖巧地搭在膝上,不吱声,眼巴巴地抬眸看他。 少年清眸一眨,乌黑瞳仁循着人影朝她转去。 他看出她脸上的惶恐与不安,缓缓抬手,指腹落在少女肌肤的毫厘之外,轻盈描摹。 “眼睛。” “鼻子。” “嘴。” 分毫不错。 晏既白微微笑着:“大小姐,您在这里。” 他没有诓他,他真的看见她了。 蔺如虹的眼眶,“唰”一下红了。突如其来的酸胀感中,她倏地低下头去,拼命眨眼,不让眼泪涌出。 太好了…… 她终于被看见了。 她很想大哭一场,诉说这几日遭遇的委屈,但她同样知道,现在远不是松懈的时候,用手背用力抹了把眼角,深深吸气: “晏既白,听我说。” 蔺如虹张口时,晏既白的声音同时响起,与她异口同声。 “大小姐,我有话与你说。” 蔺如虹一愣,立刻住嘴,补上一句:“你先说。” 晏既白一直在识海之外调查,知道的信息肯定比她多。此次见面,不知何时会终止,先听他调查到的为好。 “此地是我创建出的结界,极度不稳,随时可能坍塌,因此必须长话短说。” 少年气息完全恢复,调整姿势,正襟危坐:“我是来给大小姐送法器。” 伴随他开口,周身的气质,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我此次能来您的识海,是意外之喜,成功避开外物的监视。下一次,恐怕找不到那么好的时候。” 蔺如虹露出疑惑的神情:“可是,我碰不到你,能收到法器吗?” 他该不会,想直接送给夺舍者吧? 晏既白笑了一下,蹙起的眉峰消下些许。笑完,他摊开五指,掌心中躺着枚造型精致,刻满符文的手镯。 “大小姐,请伸手。”他道。 蔺如虹记得,她刚来到他面前时,晏既白的掌心除却手环,还有一枚储物戒,如今却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收起。 是因为发现她碰不到,不想徒增失望么? 晏既白言辞笃定,仿佛有十足的把握。蔺如虹无法拒绝,纵使心存疑虑,仍依言伸手。与他对上手,眼睁睁地看着晏既白玉指轻握手镯,缓缓从她的指尖穿过。 手镯仿佛有种魔力,挂在晏既白长指时,安安静静与寻常手势无异。甫一接触到蔺如虹,一道温和的白光亮起,在粉雕玉砌的皑皑白雪中反射华彩。 一丝凉意攀上肌肤,紧接着,手腕处突兀一沉。那枚精巧的镯子,就这么凭空挂上她的腕处。 荧光遍布全身,将蔺如虹罩住,丝丝凉意的闪烁后,手镯恢复原样。 “真的成功了?”蔺如虹“哇”了一声。 她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心头却像被点上一盏灯,亮堂堂的。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手镯,感知到切实的凉意后,连忙撤手,移到眼前细细打量。 手镯通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白,不似玉,也不似金属。其上有细密的纹路,从镯心向边缘蔓延,符文穿插其间,层层叠叠,像是千万年间不间断的祝福。 它的材质,有些奇怪,蔺如虹一时间没分辨出来。 将常见材料依次排除后,蔺如虹的心头,霍然跃上一个念头。 “是牛骨。” 心头想法还未成型,晏既白率先温声开口。 “大小姐忘了吗?修真界往下八十里,是凡间界,自西千里为魔界,奇花异兽层出不穷。” “我在仙魔交界处找寻线索时,见到一只灵兽,身形似牛,能自如穿梭空间。我猜测他能帮助我见到您,于是将其击杀,制成法器。” 说到最后,他微微皱眉,像是怕描述过于露骨,吓到蔺如虹,轻声补充:“委屈大小姐了。” “若是我的估计没错,大小姐在非常时刻,能依靠它避开监视,暂时脱离识海。第一次,可以离开小半个时辰,第二次……” 稍作迟疑,晏既白抬手:“兴许只有一盏茶的空档,甚至更少的。之后是否还有机会,我不敢保证。” “抱歉,我做不到将您真正带离危险。” 蔺如虹瞠目结舌:“好、好厉害的牛……” 好厉害的晏既白。 修士进出秘境时,为了自己的修行,狩猎灵兽是很正常的事,她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只是短短从晏既白发现她被夺舍,到现在,也不过短短十多天,他恐怕是忙里偷闲,挤出时间为她做的法器。 感慨到一半,蔺如虹发现晏既白的话未说完:“多谢你,对了,还有什么?” 少年垂眸:“没有别的。” 他撒了个撇脚的谎言,不敢再多说下去。 只要蔺如虹询问细节,或让他现场掩饰,晏既白的说辞、乃至关于骨镯的真实材料的谎言,都会不攻自破。 因此,话刚出口,晏既白立时换了话题:“大小姐的父母,我也会竭力搜寻,只要有蛛丝马迹,势必追查不放。” “大小姐呢?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或者,有什么想问我的吗?”说话时,他显得有些紧张。风轻云淡的脸上,竟露出几抹年少时蔺如虹熟悉的局促。 还有些许期待。 问什么……晏既白主动开口,顿时勾起蔺如虹的兴趣。 三年前、三年后,她都有太多问题想问。 她想确认,晏既白当初不辞而别,是不是抱着“为了她好”的心思,她想确认,晏既白修行无情道后,他眼中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还有还有,他现在对她,到底是什么看法? 蔺如虹好奇心起,弯起嘴角,歪过脑袋,笑嘻嘻地望着他,思索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忽然,她挂起的坏笑戛然而止,眼角的余光中,赫然闯入一抹雪花白。 蔺如虹一愣,定了定神,仔细去看。 少年身形板正,眉骨清润,乌黑的长发犹如锦缎披垂,银白混在其中,宛如冬雪落枝头。 冷风吹过,发梢微微拂动,颜色愈发分明。晏既白注意到蔺如虹的目光,虽有不解,下意识抬手去挡,哪里遮得住。 他是修士,才十七岁。 他连惯常驻颜的年纪都没到,鬓角已生华发。 蔺如虹愣了半晌,鼻尖一酸,什么都不想问了。她清了清嗓子,压下心尖苦涩:“寄居在我体内的存在,有两个,他们都是冲你来的。” 晏既白点点头,藏在袖口的指尖蜷了蜷,神情闪过丝几不可查的失落,须臾恢复庄重,等待蔺如虹的下文。 蔺如虹飞快组织语言,思路在经历的线团中穿针引线,言简意赅讲述她身上发生的事。她为晏既白分别介绍系统与夺舍者,还有那个荒唐至极的任务。 晏既白认真地听着,脸色渐渐惨白。他全程没有打断蔺如虹,情绪始终收敛着,看不出喜怒,唯有眸光时明时暗,若有所思。 蔺如虹一口气说完,口干舌燥,她本不想再多说,免得晏既白思绪混乱,可看着他既不慌乱,也不紧张的模样,忍不住补充:“晏既白,不要入魔,别被他们得逞。” 她说话时,少年的眼睛略带心虚地睁大些许,很快垂眸。 “我知道。”晏既白道,“大小姐说过,我不是魔,我不会变成您讨厌的模样。” “嗯,我相信你。”蔺如虹勾唇,露出放心的微笑。 话音落下,雪境毫无征兆一晃,苍白的迷雾,骤然间散去许多。冰晶仿佛被外力挤压,不断碰撞,碎响声连绵不休,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无法捕捉确切的位置。 “‘她’要醒了。”晏既白轻声道,“我的能力,暂时无法胜过‘它们’,‘她’醒来之后,结界也会随之消失。” “别怕,一旦寻到对付‘它们’方法,我会第一时间告知大小姐。”晏既白说完,似是怕蔺如虹害怕,向她投去平稳的目光,让她尽管安心。 蔺如虹却觉得,自己能为晏既白做的,实在太少,对不起他所做的一切。 可她能为晏既白做什么? 将消息传递给晏既白,已是意外之喜,进展突飞猛进,一时间,她竟有些说不出话。 脚下震感更强,冰雪雕琢结界逐渐溃散,蔺如虹望着稀薄的晨光,下定决心,一咬牙,一跺脚,扭头: “晏既白,若是夺舍者正式对你下手,你招架不住,就杀了‘我’……” 我不会怪你的。 这番话,蔺如虹是抱着慨然就义的信念说出的,也是她为数不多,能交付给晏既白的权利。 可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一道颀长阴影猛地洒下,少年倾身而上。晏既白瞳孔中,维持的平静瞬间碎裂。 “不可能!” 这是蔺如虹与晏既白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失控。他像是听见无比荒谬的论调,周身散逸的灵力几乎暴走。温润清澈的眸子像是被惊扰的深海,暗流在眼底疯狂打转。 他甚至忘了他碰不到她,想要抓住她,把那份消极的想法从蔺如虹的识海中抹去。 蔺如虹猝不及防,下意识往后仰,手撑地,起身,堪堪错过他抓住她肩膀的动作。 晏既白一个踉跄,强行稳住身形,堪堪找回神智。 “您不是一直告诉我,禁止我放弃吗?为什么要让我放弃您?”他垂眸道。 冰雪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响,脚下的冰层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晨光穿透雾霭,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在光影中微微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 “但是……”蔺如虹终是没忍住,她对他的担忧,也伴随着话语汹涌而出。 “晏既白,你的道心,还稳固吗?” “三番五次救我,会不会有损你的道行?” 如今,晏既白离开无极宗,身边无人照拂,这般放任情绪横冲直撞,怎么得了? “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毁掉你自己。” 结界越发稀薄,连带晏既白体内的灵力也开始不稳。少女的话语清晰响在耳畔,挥之不去。他的指甲无意识嵌进手心,思绪在此刻控制不住,越发偏移。 道心? 他哪里有什么道心…… 晏既白的谎话,从离开七星学府时,就撒下了。 彼时,他第一次入道失败,素光道君检阅他在秘境中的记录。半晌,长叹一声:“你不适合无情道,如今心魔被压制,收拾收拾,准备回七星学府吧。” 少年根骨确实万一挑一,无论学什么都能一日千里。可惜俗念太重,空谈忘情,拜入她门下,反而会事倍功半。 晏既白直挺挺地跪着:“请师尊再给弟子一次机会。” “我说你不适合,自有我的道理。”素光温声道,“放心,我绝无看不起你的意思。大道三千,总有适合你的道,你天资卓绝,必有一日达到我望尘莫及的高度。只要道心稳固,无论与蔺真学阵,还是与沈袖学剑,都比留在我这儿好。” 晏既白只一字一句道:“弟子愿修无情道。” “弟子会倾力修行,一心向道,请师尊不要送弟子回去。”少年重重磕头,数十次后,额头渗出薄薄一层血水。 那时的他,满心惶恐,一味地想着,他不能回七星学府,不能回大小姐身边。 一旦回去,他辛苦遮掩的谎言,就将如同泡沫般被戳破。 所有人都会知道,表面看着知行合一,知节守礼的晏既白,内心另有想法。 作为一名被收留的侍从,一名定下身份,却被大小姐以平等目光相待的暗卫、仆役,从来都不配拥有的想法。 它丑陋又卑贱,荒唐且无礼,肮脏得无法为外人言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 14 章 晏既白,是个不忠之人。 他曾背叛过去的自己,也背叛过心中的月亮。 最初,因逃离灵光阁,被关押等待用刑时,晏既白想着自毁。 可当他被拖到砧板上,锋利冷刃穿透眉心,挑出染血的缥缈根须时,有存在找上他。 接受魔骨,晏既白是自愿的,心甘情愿。 那时的他,确实是天生恶种。 他并不知晓接受力量的代价,也无需知晓代价。他满腔的怨恨,只想将整座山、整片土地、乃至三界之人屠戮殆尽。 苏醒时,晏既白发现,那些挖出他的灵根,正打磨刀具,准备削骨的修士,竟齐刷刷地死于非命,变得不成人形。 他的体内,像是多出了一段古怪的血肉。它沉甸甸的,源源不断地释放沉涩的低语,以及粘稠的魔息。 晏既白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也懒得去探寻。他只觉畅快,难以言述地畅快。 他拖着奄奄一息的身躯,离开明月山庄,独自一人,缩在潮湿的阴沟中等死。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七星学府的人,被带到飞花院,遇见了那位趾高气昂的大小姐。 直到这时,晏既白才知道,原来自己体内之物,名为魔骨,全修真界,已经传遍有关他的传说。 在蔺如虹早就忘却的记忆中,旧伤愈合,力量恢复后的第一年,晏既白逃跑过无数次。 从温暖的房间里逃跑,从春花烂漫的山野间逃跑,从唠唠叨叨的教习修士眼皮子底下逃跑。 那个声音在他耳边呢喃。 不够。 光是明月山庄的人,远远不够。 他所仇恨的最终目标,是灵光阁,是所有人。既然他们早已认定他是未来的灭世魔头,要将他赶尽杀绝。他就应当如他们所言,在残余的生命中,利用这份从天而降的魔骨,去试探那群人想象的极限。 可他每逃跑一次,就会被蔺如虹抓住一次。 少女认真地履行“对他负责”的承诺,她踩着其母为她精挑细选的小巧飞剑,画着从其父那儿学来的搜寻法阵,从各个方位找到晏既白,拦在他面前。 “下次不许了。”她总这样说。 而后展颜一笑:“走吧,今天阳光好,晒晒太阳去。” 蔺如虹很弱小。早在第一个照面时,脑海中的声音就告诉晏既白,他能杀了她。 不止是她,就连从深渊里捡到他的掌门,只要动用藏在体内的魔骨,晏既白也能杀了他。 只要他再度酿下血案,七星学府不会容他,名门正派不会容他,他可以像他想象中一样,做一名六亲不认的恶种,履行那则仲殊颁布的预言。 可神使鬼差地,他没有动手。 一次,两次……无数次,只要想到蔺如虹受伤时的模样,他动手的心思,便烟消云散。 飞花院地势优越,常年阳光普照,外面是他们一起种下的花草。夏秋之际,绿色的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像绿色的波浪,风一吹,层层叠叠参差起伏。 于是,晏既白留了下来。 他背叛了自己,也背叛了预言。身负魔骨又如何,只要留在大小姐身边,聆听她的吩咐,他永远是七星学府的修士。 第二次背叛,则是三年之后。十四岁的少年做梦,梦见了大小姐。 最开始,他并不觉得此事有何不妥。他喜欢蔺如虹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他享受着一切。 直到梦境演变到了最后。 那是一个无比冒犯的梦,像一片潮湿温热的雾。 梦中,晏既白离蔺如虹极近,近到突破侍从与主人的距离。 梦里,蔺如虹拽着他的手腕,指尖擦过他掌心,递来一颗灵果。她踮脚凑近,呼吸拂过他心口,太近了,近到他在这一刻,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幸福。 晏既白猝然惊醒时,窗外月光冷冽依旧,果香、暖意尽数远去,唯有雾水逐渐冷却的黏湿,自始至终缠绕着他。 他坐起身,掀开被子一看,一愣,很快,生理性的涨红堆满面颊。他捂住嘴,自厌与反胃一同在心底堆积前,已先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识海中寂静已久的声音,也轰然大笑。 湿的,白的,黏的。 你在做什么? 你梦见了蔺如虹,你背叛复仇信念的锚点。你珍视着她,在意着她,而后对她,产生不洁不净的心思。 我曾在你需要我时,帮你杀光威胁你的人,这一次,你似乎又需要我的帮助了? 闭嘴…… 动手的对象,是蔺如虹? 闭嘴。 要我帮你吗?我帮你把她抢过来,让你为所欲为。 闭嘴!! 重新响起的声音,提醒晏既白,他的幻梦该醒了。 他从不是高风亮节,清心寡欲的修士,也不是本性善良,值得被救赎的存在。他是杀人犯,是背叛仙道的间人,是肮脏,丑陋,会亵渎明月的存在。 如果他继续留下,学府会变成什么样?蔺氏一门呢? 大小姐呢? 他对她产生了恶劣的想法,魔骨,何尝不会因此选定了下一个目标。 他跌跌撞撞地摔下床,拔出剑,往心口直刺。在差之毫厘时,生生停下。 不可以,不可以死在学府。 他会害得所有好人为他自责。 此后,连续好几天,晏既白都浑浑噩噩,还没等他下定决心离开,体内寄宿的魔骨已迫不及待,又一次蚕食他的意志。 等晏既白被蔺如虹找到,硬拖到素草堂时,整个人快被魔息浸润,险些就要回天乏术。 修士们只道他受了刺激,走火入魔,产生心魔。只有晏既白知道,所谓刺激的根源,是什么人。 第一时间,他向学府表达死志,希望将他正法,得到拒绝后,才改变说辞,坚决要离开。 他必须要离开,至少,他要离开。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会对大小姐做什么。 晏既白没有料到,蔺如虹的抗议是如此强烈。 “为什么要离开?”彻底破罐子破摔,大吵大闹之前,她抱着晏既白,哭着不肯松手。 “晏既白,你讨厌七星学府吗?” “你讨厌我吗?” 不是的。 大小姐。我不讨厌你,我绝不讨厌你,我不允许我讨厌你。 可是……我会伤害你,我一定会伤害你。 在素光道君到来,收他为徒的当天夜晚,晏既白落荒而逃。 他甚至没有与蔺如虹道别,如同丧家之犬,固执地找寻出路,无数次地试图跨入玄道领域。可哪怕他撞得头破血流,也依然无法摆脱身份的宿命。 他不敢面对蔺如虹,他甚至不敢去想她,可那雪片般飞来的信件,他却又忍不住反复拆阅,摩挲得字迹模糊。 他总想着,等有一天,他能彻底压制魔骨,真正洗净这一身污秽,成为她身边清正端方的修士,他就能堂堂正正地回到她面前。 那时,晏既白从未想过,再度见面时,蔺如虹的体内,会被人换了芯子。 辨别出的一瞬间,什么克制,什么冒犯,都被晏既白抛诸脑后。 他将蔺如虹的位置放在面前,全心全意地,为她寻找出路。 但大小姐仍是大小姐,好容易见一次面,最后的嘱托,竟然是让他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放心地杀死她。 晏既白宁可一死,他巴不得死在她的剑下。 蔺如虹诉说担忧时,一直急切地昂着脑袋,直视晏既白的双眼。 秘境如同破碎的琉璃,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消散无踪。她也变得有些冲动,忘记眼下尴尬的处境,试图揪住少年墨色衣襟问个明白。 手穿透晏既白身体时,少年弯下腰,俯了俯身。几缕浓黑发丝垂落,半空晃悠,仿佛轻柔地搭在她肩头。 须臾间,晏既白已平稳呼吸。夺舍者即将梦醒,他的身形逐渐虚幻,面上却再度泛起笑意。 “大小姐,三年前,您向我讨了个请求,还记得吗?”他问。 纷乱四溅的冰雪中,蔺如虹错愕地回首,茫然重复:“请求?” 晏既白勾了勾唇:“您让我不要一个人在山中等死,去寻求长老与前辈们的帮助。现在,轮到我请求您……” “我答应您,绝不入魔。也请您答应我……” 少年的声音,夹杂着鲜明的颤抖。哪怕他的视线依然温和如水,单是说话的语气,就透着一股强硬的执拗。 “不要寻死。” “等我救您。”晏既白请求道。 蔺如虹没想过,他会把她过去随口说过的话记得那么牢,颇为猝不及防。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到结界即将消散,强压突然涌上的羞耻心,抬眸继续对上晏既白的目光。 他定定地瞧着蔺如虹,不敢移开目光,生怕错过她的反应。 蔺如虹没有立刻回复,她垂落睫羽,认真地评判答应与拒绝导向的不同局面。她思绪跳转得很快,片刻后,心中已有决断。 她直视他的双眼,哪怕身形渐渐消散,出口话语依旧坚定有力:“我明白了,晏既白。” “我等你,救我。” 她笑着说,而后消散成烟。 结界的白雾于此刻分崩离析,咔嚓坍塌。呼呼风声中,碎冰化作纱雾般的薄片,消散于空中。 冰冷感褪去,五感被重新挤占。 蔺如虹思绪回笼,睁眼,视野中,仍是灵光阁雕梁画栋的精致建筑。 夺舍者打了个哈欠,从床上爬起,揉着眼,嘟嘟哝哝:“系统,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她没有因为昨夜发生的事产生任何负面影响,与晏既白的重逢,仿佛是蔺如虹的大梦一场,只存于少女脑海中的幻想。 她呆坐原地,一时间没有动作,直到手腕处传来异物感,才似有所觉,抬手去看。 睡前,被她握在手心中的冰晶花瓣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戴在手腕上的洁白手镯。 是晏既白送她的礼物。 蔺如虹的眸子,一下子变得亮晶晶的。 梦境中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晏既白千里迢迢来寻她,向她做下许诺,让她等他。 她捧起手镯,小心翼翼地观察手镯。 手镯牢牢套在她的手腕上。晏既白不知施了什么术法,令骨镯越过夺舍者,直截地出现在蔺如虹灵体上。 它一如识海相见时那般,光彩夺目,通体洁白,纹路细腻。 蔺如虹垂眸,在被困于囚笼后,第不知多少次,因为晏既白露出笑容。 千里之外,又是另一番景象。 靠近仙魔交界处的山洞中,身姿颀长的少年无力地倚靠石壁,亦从梦中苏醒。 他醒得不容易,眼睫颤抖着,攒了好一会儿力气,才勉强睁开。几缕斑白发丝垂落,有气无力地贴在他耳畔。 少年手腕上,也套了一只几乎褪色,黯淡无光的骨镯。 咔。 长靴踩碎枯叶声音响起,闭眼垂眸的女修踏过枯黄树林,来到晏既白面前。 “取已经凝练成的魔骨炼铸法器,又千辛万苦送去,不错的计划。”素光神情平静,淡淡道,“尚还在你体内的另一半呢?你想用它做什么?” 晏既白抿唇,扶住岩壁撑起身子,向她行礼:“弟子猜测没错,虽然原因不明,但利用魔骨,确实能强行创造空间,入侵蔺如虹所在的识海。若能与另一半融合,或许,能进一步接触寄居她体内之物。” “我答应过掌门与道君,二十日内,找到她的踪迹,决不食言。”他面色煞白,神色晦暗,眼中却流露出仿佛东西一切的澄澈光芒。 “师尊,您,是来抓我回去的吗?”他已做出拔剑的动作。 素光低头,颇为惋惜地看着自己的弟子,摇摇头: “要是我如你一般大,沈袖与蔺真生死不明,我应该也会不顾一切,宁可抗衡整个修真界,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找到。”素光语气依然平静。 “只可惜,无极宗大,规矩也多,容不得年少恣睢。” 微风起,轻柔浮动她的长裙,衣袂如樱,轻盈而庄重。 “我此次来,是作为师长,给你提个醒。”素光道。 “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逆转灵脉,彻底吸收魔骨,不止是连年努力功亏一篑,还会带来更为严重的后果。” “它只需三百个日夜,就能将你的灵台、识海,彻底击碎。到那时,你会变成何种模样,你自己心里清楚。” 晏既白认真听着,一言不发。 他忽然把头偏到一侧,伸手用力按住自己的胸膛,发出一连串猛烈呛咳,些许绯色液体,顺着他的指缝间流出。 压下咳意,晏既白点点头,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多谢师尊提点。” “但弟子早已下定决心,绝不言弃。” 说话间,少年掀起脱落在地的衣袍,一面早已绘成的鲜红法阵熠熠生辉,只等着主人落下最后的许可。 素光挑了挑眉,眉宇间划过一丝疑惑,却不说话。 晏既白知道她在疑惑什么,素光在好奇,短短数日,自己的弟子,为何变得愈发愚蠢。 既然已经决定吸收魔骨,何必分出部分,凝练骨镯?如此一来,倘若暴露身份,晏既白既要承担修真界追杀,又无法获得全部力量。 而他得到的,也只是与蔺如虹见上一面,甚至无法触碰。 将魔骨全部吸收,等到万事俱备,直接去找夺舍者。这才是正确的做法,基于合理的考量所做的决定。 只是,那样的话,就辜负了她的愿望。 “我答应过大小姐,不会入魔。但我也怕在极端情况下,我会失控。因此,我只选择使用一半,剩余的……已经分离出去。照此下去,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违背许诺。”晏既白回答。 少年双唇白得褪了色,有些干裂,目光扫到手腕时,却不自觉地弯起,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 转瞬之间,鲜血第无数次落下,映照惨白如纸的面庞。阵盘运转,剩余的半截魔骨化作齑粉,融入残破不堪的身体。 “而且,我见到她了。”他重复道,“我见到她了。” 如此,便足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 15 章 晨起时分,蔺如虹一边把玩骨镯,一边听夺舍者叨念自己的梦境。 “我梦见……我见到了晏既白。” “他竟然和我对坐下来,和平共处,太神奇了。” 夺舍者的声音,盛着清澈的茫然。 此前,蔺如虹与晏既白的会面,终究没有完全瞒过夺舍者,在她的意识溅起些许涟漪。 “说不定是宿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幸好,系统这边,彻底瞒天过海。 “宿主不妨想想,眼下阶段,该如何执行咱们的任务。” 蔺如虹也陷入思考。 如今阶段,她能够做些什么呢? 无论是收集资料,还是干扰对晏既白有弊的结界、法阵,晏既白对她许下不离不弃的诺言,她决不能坐以待毙。 蔺如虹现在的状态,与之前有微妙的不同。她像是处于虚实之间,对灵力的感知更加清晰。 她可以画更多的法阵,甚至在夺舍者操纵自己身体行动时,瞄准时机,运用骨镯,脱离牢笼。 骨镯给了她两次脱身机会,介于系统深浅不明,她必须将那一炷香的时间留下,以防不测,蔺如虹果断将脱身的次数缩减到一次。 唯一一次,必须好好利用。 眼瞅系统催促夺舍者继续任务,蔺如虹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猜测夺舍者的下一步。 昨日大哭一场后,夺舍者似是冷静不少。她不再做无谓道歉,开始认真动脑筋:“我还是觉得,那个梦有些诡异。” “你说,晏既白敢直接与我撕破脸皮,会不会是因为他有了干扰你的方法?我与原主关系更近,所以更容易捕获她的变化。” “不会的。”系统笃定回答,说不清是因为傲慢,还是为了权威,“我密切监视着原主的动向,自从那次灵光泄露后,她就被我一直封锁在识海,动弹不得。” 夺舍者点头,像是被系统说服。 蔺如虹的思绪跟着系统走,脑海中接连冒出“利用骨镯,试着与随行长老取得联系”和“直接尝试触发法器”两个选项,又被她摇头否决。 太冒险了,万一行差踏错,晏既白的苦心就会付诸东流。 当前时刻,还是按兵不动为上。 被系统说服后,夺舍者重新恢复自信。她将突兀滋生出的歉疚与罪恶感抛到一旁,边洗漱,边继续思考。 她抹了把脸,与系统商议:“晏既白对我不会手下留情,但逼迫黑化,也不止白月光陨落一条路。” “羞辱、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至亲至爱的死亡,还有生不由己的崩坏。”她逼迫自己摘下道德的枷锁,语速飞快,“这些,都是次一等的手段。” “还记得吗?我们处理掉蔺氏夫妇后,晏既白自爆早已识破我们。那是他致命的失误,不然,我还被他耍得团团转。”她又一次提及蔺如虹的父母,气得蔺如虹在识海咬牙切齿。 “虽然有些对不住原主,但我可是天道委托的任务者,天命所归,拥有绝对的合理性,只能委屈她了。”夺舍者重复几遍,成功说服自己,轻叹一声,“谢谢你,系统。” “不用谢,宿主说了这么多,想来有自己的计划。” “嗯。”夺舍者点点头,“系统,仲殊知道晏既白有魔骨吗?” “不知道,他只是聆听天道预言,并不知道对象是谁。” “仲殊实力超群,又与晏既白有旧怨,他知道魔骨的拥有者是晏既白,定会万分高兴。”夺舍者笑道。 “而且,晏既白比我想象中在乎原主,我可以主动承担吸引晏既白的诱饵,让他把我奉为座上宾。我与仲殊合作,肯定能将晏既白逼入死路。他为了逃生,只能接受魔骨。” “到那时,我依然能成功完成任务。” “那么,宿主加油吧。”系统没有感情地鼓励。 天还未亮,云舟到达灵光阁。 灵光阁位处一片浮空山脉,得天独厚,历史悠久。夺舍者甫一出门,浓郁灵气扑面而来,饶是被困在识海中的蔺如虹,也身体一轻,飘飘然如置身云雾。 她在内心惊叹一声,注意力继续放在夺舍者的规划上。 “因为不知道晏既白何时会出现,我当先去找仲殊。他引我来此,必是有利用我的地方。到那时,我们能双向利用,共同达成目的。”夺舍者付出二十分的认真。 “但同时,我绝不能坐以待毙,需要多收集些防身之法,法器、丹药、还有随身符阵都要备一些……啊!” 收尾的音调,化作尖叫,生生吓了正因为她的言行翻白眼的蔺如虹一跳。 夺舍者苦思冥想之际,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一声尖叫,仓惶扭头,只见一名女郎广袖宽衣,朝她浅笑。 “蔺……女郎?”女郎被夺舍者的反应吓到,手举在空中,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系、系统,有人靠近,你怎么没通知我?”自从莫名其妙被晏既白认出后,夺舍者宛如惊弓之鸟,生怕又出现一人戳穿自己。 “宿主,抱歉,原主的交际圈实在太广,我无法一一对应。”系统难得讪讪道。 “我现在为你介绍她的身份。” 蔺如虹定睛一看,认出来者。 是灵光阁的修士,方夏夏。她是一名医修,金丹初期,骨龄一百有余。 蔺如虹在一次秘境试炼时与她认识,方夏夏性情柔顺敏感,明明是个大人,却反而要被小辈照顾。 她曾经有个妹妹,资质比她优秀得多,却在一次外出历练时,被魔族所杀。因此,方夏夏的性情一直有些偏激,对正邪之分尤为固执。 她崇拜着仲殊,曾与蔺如虹提起,仲殊原先也是个寻常修士,是在一次卜算时忽然开窍,被天道垂帘,才开始对魔界诸事无所不知。 临别时,蔺如虹向她保证,以后一定去找她玩,夺舍者当然不知道这件事。虽然希望渺茫,却仍忍不住幻想,她会不会和晏既白一样,发现她的异常? “蔺女郎,你怎么了?我刚从边境巡查回来,听说你受邀前来灵光阁,特来找你叙旧。难不成,我来的不是时候……” 很遗憾,不会。 方夏夏半点儿不觉得眼前的蔺如虹奇怪,甚至以为是自己出现的时机不对,满脸内疚,声音越说越小。 她红着脸:“你之前说,如果来灵光阁,会第一时间通知我。我,我错过了你的消息吗?” “怎么会,就是你突然冒出来,吓了我一跳。”夺舍者试探再三,发现方夏夏确实没认出她,终于放心。 她从系统那儿取得方夏夏的身份信息,迅速在心中评定:“听起来,是个攒年纪熬资历进阶的普通修士,对我的计划没多大帮助。” “我还是离她远些,免得露出破绽,给自己徒增麻烦。”经历过晏既白的翻脸,她对蔺如虹原本的交际圈产生强烈的抵触。 夺舍者拧眉,冲方夏夏道:“我这次,是跟随仲殊道君来此,收集有关父母的线索,故而不曾找你。我还要先去搜集资料,先走一步。” “那我带你去藏书阁。”朋友突然变得冷漠,方夏夏脸上掠过明显的失落,强撑着笑意提议。 夺舍者想也不想:“不用。” 方夏夏快哭了:“藏书阁有各种秘法,如果顺利运用,总能寻到些许有利的线索。” 夺舍者古怪睨了她一眼:“都说了,不用了。我还有要紧事,根本抽不出空闲陪你聊天,先走一步。” 她朝方夏夏挥挥手,转身离去。 蔺如虹望着眼前云雾缭绕,难以窥探的宗门,心中有些发冷。 不知是因为拜夺舍者所赐,她少了一个朋友。 还是她正式踏足了灵光阁这片土地。 灵光阁盘踞一整块山脉,设有内外两院,内院三百余名弟子队列有序,有条不紊出入其间。虽不及无极宗那般声势浩大,也是一方钟灵毓秀的洞天福地。 也是晏既白逃离的地方。 若仲殊所言属实,蔺如虹不难想象,晏既白是如何离开明月山庄,苟延残喘,直至被她父亲捡到。她不认为晏既白会是天生的恶种,那问题,十有八九就出在灵光阁。 此地绝非七星学府那般温和开放之地,甚至连无极宗这类传统偏正的宗门,也与之风马牛不相及。 晏既白在灵光阁,经历过什么呢? 他曾与蔺如虹形影不离,蔺如虹对他的过去,却一无所知。 她也曾问过晏既白,他的父母在哪儿,为什么不管他的体质。 最开始,晏既白闷着不吭声,反反复复,就是几句话:“死了。” “我杀的。” “我天生魔骨,本就是坏人,杀就杀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蔺如虹实在撬不开他的嘴,只能把疑惑藏在心底作罢。 灵光阁灵气充裕,必是选址在地脉之上。据说,地脉滋养万物,会将过往发生的事记录,在虚实之间播放。 她此刻状态特殊,骨镯上沾染少年的气息,加之来到晏既白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若是绘下连结地脉的法阵,会不会误打误撞,成功触发地脉残存的记忆,得以看到他的过往? 她在晏既白面前,没多少保留,同样,如果有机会,蔺如虹也想了解晏既白。 蔺如虹咬破指尖,趁着夺舍者大步向前,独自在识海忙活起来。 灵光阁的内院有一面结界张开,沉默地接受一个个入阁之人。 穿过结界时,一面屏障突兀跃入识海,像是侦测藏匿的外来者般,“刷”地朝蔺如虹扫去。 蔺如虹当机立断,紧紧扣住骨镯,伸手附上。 识海传来一阵刺痛,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嗡鸣稍些。蔺如虹的视线破碎,重组,眼前光怪陆离的场景一连几遍,定格在内门最外圈的院落。 根据景色,与四处悬挂的宗徽,她认出是冬天的灵光阁。 蔺如虹试着观察全局,发现一名少年的影像。 那是名年岁不大的小男孩,生得粉雕玉砌……蔺如虹越看越眼熟。 蔺如虹微怔,下意识倾身仔细辨别。手刚一离开骨镯,眼前景象立刻地动山摇,她赶忙用力握住,眯起眼打量眼前人。 本来就不停滋生的疑心,经过这一轮试探,更为确定。 这是……小时候的晏既白?! 蔺如虹吓了一跳,忍不住将脸贴近结界,反复确认,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真是他。 眼前的晏既白,是蔺如虹初见时的模样,甚至比初见时还小一点。不过,小孩子蹿个快,估计也小不了多少。 他身处灵光阁的小院,孤身一人,摆弄着一柄小小的铁剑。 很快,他板着脸,挥起剑。少年天资高,剑锋处有几抹冰霜与风刃闪过。小小年纪,面容已经深沉得像个大人。 蔺如虹很快发现不对劲。 那个时候的晏既白,身上没有沾染任何魔息。 修士口中的魔族,除却魔界土生土长的怪物,还有明明是人类,却主动异化成魔的修士。 仙魔大战之后,修真界所有身染魔息的修士,都是被初代魔尊骨血污染的魔修后裔。但晏既白灵力干净纯粹,毫无半分污垢,竟是是不折不扣的灵光阁弟子。 他不是后嗣。 他是……初代? 蔺如虹咬咬嘴唇,心中竟滋生出几抹难掩的好奇。 忽然,她的目光被院外木门处吸引。 那儿有两名修士,一男一女,看不出骨龄与修为,眉宇间,与晏既白有四五分相像。 他们正以一种极度怜悯的眼神,望着院中的少年,仿佛在看一枚即将被推入熔炉炼化的物品。 因为这份眼神,蔺如虹的呼吸,刹那间漏了半拍。她的心中蒙上不详的预感,硬是耐下心,决定看完这段故事。 很快,一男一女眼中的怜悯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冰冷的笑意。 男人先推了女人一下,女人又推了男人一下,两人拉拉扯扯,来到执剑少年跟前。 他们不约而同整理好表情,温柔微笑道: “晏既白,长老有事寻你。” “随我们走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 16 章 走? 去哪里? 蔺如虹咽了口唾沫,移不开目光。 同样移不开目光的,还有晏既白的父母。他们近似渴求地望着自己的孩子,眼中包含千言万语。 迎接他们的,是少年略显淡漠的眼神。 “父亲,母亲。”他轻声唤道,“我不想去。” 那时的他,还会放低姿态提要求哎。蔺如虹眉心一跳,些许酥麻麻的感情攀上心头。 虽然尚不清楚他的遭遇,但这样的晏既白,意外有些…… 可爱。 “你这孩子!”打断蔺如虹思绪的,是修士的嗔怪。 晏既白温和的请求,反而换来更为激烈的反对。男性修士率先发难,用力掰住少年的肩膀。 “长老让你过去,那是要重点栽培,你去就是了。” 女修也走上前,想去夺少年手中的剑:“练什么剑,正事要紧。” 晏既白没有出声,任由二人接近,直到母亲伸手想触碰他,身形一晃,抽身急退,与两人拉开距离。 “被长老所召,进入内阁者的人,凡是百岁前突破金丹的修士,没有一个能平安出来……要么凭空消失,要么就由长老宣称,被魔族所杀。” 少年脸上,依旧阴沉沉,尊敬谦卑。 “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母亲,你们知道吗?” 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蔺如虹忍不住轻吸一口气。 她知道一些宗门修行邪功,诸如吸收门内弟子功力为己用,进行快速的进阶破境。父亲曾说,仲殊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莫非是察觉到他体内灵脉并不似表面那般纯净。 她忽然有些担忧自己的肉身,却因实在担心晏既白,紧紧握着骨镯,半分注意不敢收回。 画面中,交谈仍在继续。男女修士对视一眼,扯出一个僵硬笑容:“阿晏,你想多了,长老自阁主失踪后,独自支撑灵光阁。他为庇护我们不能被无极宗欺压,自然对英才珍重有加……” “我不去。”许是早已料到父母直到现在还无动于衷,少年神情并不难过,尾音平稳如旧,“我在此地等候,是为了道别。” 说话间,覆盖地面的白雪因风而散,展露一面早已画好的法阵。他紧张地站在阵前,动作极快地掐诀,竟没有给两人近身的机会。 蔺如虹认出那是面隐蔽的传送阵,精巧复杂,画阵难度极高,优势在于所有境界的弟子都能上手,且灵气微弱,只需极少的灵力就能启动。 “阿晏,别!!” “停手,和我走!” 下一瞬,蔺如虹听见两声短促的尖叫。 两名修士伸手,想拿下少年时,晏既白的身形骤然变得虚幻。几个呼吸间,他消失在原地。徒留两人张皇四顾,展现出远超常人的惊慌失措。他们的表情一连几遍,从最初的惊恐,化作无止境的绝望。 “回来,回来……”女修的声音里,夹带浓重的鼻音,“阿晏,你不能丢下妈妈……” “你要是离开,长老会把我们…会把我们……” 这副模样,好似即将遭受巨大灾厄。 蔺如虹紧紧握着骨镯,险些忘记呼吸。 修士们的态度,暂且按下不表。 晏既白,真的能逃出去吗? 她很佩服晏既白的行动,十岁出头的年纪,能掩人耳目画下法阵,于千钧一发之际脱身,的确值得称道。 可仲殊是化神境巅峰的修士,一名筑基的小孩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实在说不过去。 更不用说,她知道晏既白的结局…… 他…… “噗——” 蔺如虹尚未从思绪中抽离,耳畔猛地响起巨响。 接连不断的穿刺声中,眼前场景再度发生变化。 放跑少年的修士们跌坐在地,抖如糠筛。 地脉闭合,天地变色,藏于地脉之下,隐蔽的护宗法阵回旋,黑光涌动。数十根尖锐的石刺破地而出,将少年高高挑起,直指天幕。 血珠顺着石刺滴落,晕开妖艳的红花。 伴随石刺不断上升,蔺如虹甚至能听见伤口扩大的撕拉声。她急切张嘴,想去喊晏既白,额头撞在识海结界,才反应过来,眼前发生的只是虚像。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晏既白的身形被凌空定住,一枚尖刺抵在他的心脏处,却迟迟不再向前。仿佛是执掌生杀大权的主人,戏弄手底乖张的宠物。 接着,慵懒的声音响起。 “多好的一个苗子,再养几日,应当能结丹进阶。可惜,是个不听话的。这样的人,吃了也脏嘴。” 那是仲殊的声音。 顺着蔺如虹的目光,灵光阁的长老穿了一身赤色大红袍,于白茫茫的大雪中分外显眼,风一吹,衣袍散开,仿佛融进血色残阳里。 仲殊神色厌烦,转眸看向晏既白,像是在看一道腐臭的美食。 他并没有生气,面上神情,甚至不曾因晏既白的逃跑而起波澜,像是随意地处理一件琐事。仲殊抬指点向跪地两名修士,神色依然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淡。 “你们,不仅没有按照我的吩咐,做好引导工作,反而还让他觉察出异样,该当何罪。”仲殊问。 这次,那两人抖得更猛烈。 他们几乎匍匐在地,结结巴巴,口称“饶命”、“长老开恩”…… 仲殊没有搭理他们,转而看向晏既白。 少年像只任人宰割的家禽,手脚悬吊,身体不自然下沉,一颗脑袋却昂着,不肯低下。 “小孩儿,看好了。忤逆灵光阁,是要有代价的。”仲殊居高临下,淡淡道,飘然转身。 蔺如虹的心跳漏了半拍,猜到即将发生什么,终是没忍住,闭眼,转头。 下一秒,两声“噗噗”声响起,而后是开闸泄水般的“滋滋”声。 呻吟与求饶迅速落下,这次,应该没有留情。 蔺如虹克制不住偏转脸庞,仿佛稍慢半拍,血水就会溅到她脸上。她明白那两名修士为何如此恐惧,宁愿放弃亲生子嗣,也要苟全性命。 悲愤交加之际,她想到了方夏夏。 依照灵光阁的说辞,她的妹妹,未满百岁到达金丹境,而后被魔族杀害。可实际上,那名前辈究竟是怎么死的,蔺如虹隐隐约约猜到真相。 漆黑寂静的识海中,再度响起仲殊远远传来的声音,他随性传音给晏既白: “既然你想逃,我便送你去明月山庄,他们会仔细处理你。等处理干净后,要是你还能逃,我倒也乐意看看,你能逃多远。” 够了。 老匹夫,够了。 蔺如虹松开骨镯,任由虚空破碎,反射霞光的画片凋零,紧闭着眼睛,不肯再投去视线。 她已经能猜到结果,不想再看下去。 “他们想杀我,我就杀了他们。” 少年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地在识海中重复。蔺如虹终于明白,那是一副怎样的场面。 幸好,她没有相信那时的晏既白……幸好,自己选择了维护他,面对系统的要求,她没有像那对夫妻一样屈膝下。 对晏既白而言,能被七星学府的掌门注意到,冒着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危险接引回学府,是件极为幸福的往事。 指尖离开骨镯,幻境破碎、重组。 须臾间,蔺如虹的五感重新组合。她像一片水中浮萍,不知漂浮多久,视野终于恢复清晰。 她看到了装饰奇异的书房,布满属于灵光阁的特征。 在她沉迷于幻境时,夺舍者已深入了灵光阁。 眼前,是一面用于逃跑的法阵,夺舍者低着头,像在端详。 一盏茶、一炷香,半个时辰过去了,视线也没有挪动。 蔺如虹依稀记得,自己陷入地脉场景的回放前,夺舍者还踌躇满志,志得意满地想要对晏既白施展各项计划。 可此时此刻,夺舍者却像只被抽了魂的人偶,一动不动。 什么情况? 蔺如虹略感疑惑,在识海中探头探脑,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直到一声不轻不重的命令,惊扰到沉默无声的两人。 “女郎,七星学府有来信,需要你签署。” 那声音响得突然,蔺如虹吓了一跳。比蔺如虹还要恐惧的,则是夺舍者。 她像当初被方夏夏吓到一样,猛地爆发出一声尖叫,又迅速捂住嘴,转过头。 夺舍者的面前,站立一名陌生的冷面女子,手持信封,漠然注视她。 签什么字?蔺如虹莫名其妙。 夺舍者和他一样,连信的内容都不知道,如何签字? 蔺如虹以为夺舍者会反抗,出乎意料,夺舍者呆愣半拍,僵硬从对方手中接过信件。她连内容都没看,就签了字,顺带附着灵力。 女修接过信,一福身,转身边走。 夺舍者目送她的离开,仍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直到“砰”一声,门被合上,她那声未完的尖叫,才续了出来。 蔺如虹被她吓蒙,靠着囚笼屏障观察。识海中,响起夺舍者的一连串哭泣。 “为什么是我啊,为什么遭殃的人是我啊?” “仲殊每日都逼我让晏既白现身,可我哪有那个本事,我怎么可能喊得动晏既白……” “我回不去七星学府,回去了,也是死路一条。” “谁来救救我,我只是想活下去,我只是想回家……”她漫无目的地哭喊,像被巨大的压力逼迫到精神崩溃。 蔺如虹急忙捂住耳朵,好半天,才适应她用自己的声音发出如此惨绝人寰的哀嚎。 难不成,在她接触到晏既白的过往时,现实的世界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夺舍者从自信满满的模样,变成现在几近疯狂的神经质? 夺舍者经历了什么?她与仲殊的计划,进展到哪一步了?莫非,仲殊把对待晏既白父母的招式,又在夺舍者身上用了一遍? 晏既白,晏既白怎么样了? 蔺如虹正竭力回神,下方忽地传开“吱嘎”的碰撞声,一楼雕花门打开、闭合,有人信步踏入。蔺如虹向下看去,却看不见往里走的人影。 已经上楼了吗? 蔺如虹还没来得及回头,只听“砰”一声,夺舍者画着逃跑法阵的卷轴掉到地上。 顺着她的视线。楼梯口的位置,男子穿着金红相间的彩衣,信步走来。 仲殊。 刚在秘境中看到他阴险毒辣的做派,再见到道貌岸然的修士,蔺如虹只觉恶心。 比蔺如虹情绪更激烈的,是夺舍者。 她两腿一软,当即跪坐在地,眼睁睁地看着仲殊越走越近。 仲殊用足尖踢了踢她,冷冷开口: “你想逃跑。” 夺舍者连连摇头。 她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像一条搁浅的鱼,卡在位置上喘不过气。 “你怎么能逃跑呢?”仲殊勾勾手指,下一瞬,夺舍者身旁的卷轴化作飞灰。 “你和我说,你有办法,将晏既白引来灵光阁的伏魔阵。只要逼他露出魔相,就能名正言顺地碾死他,我可是觉得你很成器,才屡次三番给你机会。” “可你呢?每一次的结果,都是徒劳无功。这已经,是失败的第几次了?” 夺舍者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回应,脸就被掰住,被迫上抬。 “既然你一直不成事,要不要听听我的提议?”仲殊弯起眼,笑眯眯道。 “我倒是有办法,让你顺利引出晏既白。” “此前几日,我突发奇想,做了一只形似你的灵偶。” 说着,他向夺舍者探手。 “我把它从这儿穿过去。”他点了点少女跳动的颈动脉,慢条斯理地再度开腔。 “串在灵光主脉的山顶,计划差遣苍鹰,每日咬下一块肉。周围布了杀阵,又以天蚕丝勾连,想要不惊动法阵,必须得忍着冰丝切肤之痛,走过去,取下灵偶。” “你猜,之后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蔺如虹的注意,全部被他吸引了过去,连探查时间与周围环境都忘了。 “他把它救下来了。”她听见仲殊说道。 “尽管依然没有露面,但我可以确定,晏既白来到灵光山脉附近。可惜啊,要是他再慢几分,我就能找到他了。” 他的下一句话,如同平地起惊雷。 伴随仲殊开口,蔺如虹的双目,陡然瞪得提溜圆。 “他果然喜欢你。” “或者说,他喜欢,素光口中,那个被夺舍的你,蔺如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章 仲殊这家伙,在说什么? 喜欢? 他喜欢她? 晏既白喜欢她? 没头没脑的信息,毫无征兆地当头砸下,砸得蔺如虹晕晕乎乎。 怎、怎么可能啊。 比起懵懂的少年时期,蔺如虹已经长大成人。她曾回忆起自己对晏既白的感情,冷静想一想,那时的自己,应当产生了青涩又无知的爱慕。 他也喜欢她吗? 蔺如虹想着,摇摇头,否认了自己的猜测。 且不论仲殊的话是真是假,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晏既白喜欢她,不会是她想象中的那种喜欢。 世上的喜欢有很多种,蔺如虹自是清楚。 父母相互喜欢,她也有许多喜欢的人与事,哪怕是冷冰冰的素光道君,也有偏爱的权利。 但若让素光道君代替父亲,对母亲行欢好之事,则是万万不可能的。 无情道的修士不会有恋人,男欢女爱被第一时间排除。那么,晏既白对她的喜欢,是怎样的?是朋友之间,还是亲人之间? 蔺如虹想,如果是亲人之间的爱,那太好了。 孩童时期懵懂无知的一见钟意,蔺如虹早放下了。 等到回归身体,她很乐意与他以兄妹相称,重拾以往相互陪伴的时光。 比起琢磨晏既白对自己的感情,蔺如虹更心疼他。 她并不清楚,距离夺舍者进灵光阁,过去多久。但看她此刻肝胆俱裂的模样,这段时间,夺舍者已经受到了非人般的精神折磨。 仲殊将她的人偶挂上高阁,任苍鹰啄食,对晏既白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蔺如虹不信晏既白辨别不出那是不是她,他一定能发现,那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人偶。 但他还是选择前往灵光阁,冒着被发现,成为众矢之的的风险,接下那副破损的躯壳。 他已经没了父母所赠的玉佩,还想要与灵光阁的修士抗争,就必须借助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他冒着被发现,遭遇围补的风险,也要将可能是她的灵偶救下。 又要救她,又要为她寻找父母的行踪,他一个人,怎么撑得住…… 灵光阁仲殊,恶心的老东西王八蛋,就仗着年纪大欺负人! 蔺如虹越想越气,又无法干预,只能紧紧扣着手腕,不让自己失去理智。 指尖触及骨镯时,冰凉感攀上,少女微微一怔。 蔺如虹想到一件事。 晏既白曾与他说过,这只骨镯,能让她暂时脱离自己的躯壳。 如今,夺舍者所在的地方,是灵光阁的藏书室。 方夏夏对夺舍者说过,藏书阁是灵光阁信息汇集之处,储存大量的信息。 若她利用灵力阵盘连接书中内容,耗费神魂读取,说不定,也能找到与她近似的案例。 她的灵体,是特殊存在,就算潜入天道盟的大型灯阵也无人察觉,又有骨镯带她避开系统视线…将脱身之地设置在此,说不定,能行。 蔺如虹抿抿嘴,熟练抬起手腕。 她谨慎地抽出灵线,一端勾连骨镯,另一端维系法阵,迅速地落下一个圆阵。 这段时间,父亲教给她的阵法被她从记忆深处翻出,已经嚼得滚瓜烂熟。同样的离魂阵,落笔,凝神,一气呵成。 安静的识海中,少女指尖结印,口中念诀。借助移形阵,灵体触及结界的瞬间,蔺如虹腕上的骨镯明光大盛,照亮漆黑的空洞。 无需细致寻找缺口,她的手轻松穿透结界,视野脱离夺舍者的目之所及,再度变得清晰且独立。 蔺如虹没有立刻行动,维持不上不下的状态,安安静静等待三息,发现没有任何人阻止,一鼓作气,往前迈进。 三,二,一。 走! 正面对恐怖的道君,瑟瑟发抖的夺舍者身后,一道缥缈的影子鱼跃而出,裙摆无风自动,双腿微曲,落入云团般上下沉浮。 少女依然是肉/身的模样,神态却大不相同。 书卷的墨油味沁入鼻腔,蔺如虹缓缓睁眼,略带怀念地舒展身姿。 呼,又出来了。 不被任何人看见,离开识海的感觉,实在是久违了。 蔺如虹没来得及感慨惆怅,她的耳畔,再度传来柔和人声。 “你觉得,我对你的安排如何?”仲殊问道。 夺舍者说不出话,只管摇头。 仲殊的语气严厉几分:“既然不愿,为何不多努力?” “我为你设下伏魔阵,接受你的请求。我以神灵的名义许诺,答应你,只要晏既白出现,我会先让他暴露身份,再进行诛杀。”仲殊的大半张脸,占据蔺如虹的全部视线。 “可你呢?你带给了我什么?”他盯着夺舍者,似是想透过她,看到别的东西, 夺舍者嘴唇嚅动:“我、我努力过,我……” “胡说。”仲殊打断她。 他像是真情实感地受了伤,委屈地谴责她。 “这段时间,你根本什么都没做,晏既白连个衣角都没露。不止如此,你还想离开灵光阁,离开我。” 这副模样,比起识海中慢悠悠折磨人的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蔺如虹看着,不由得心惊肉跳。一时间,竟有些庆幸自己昏睡百日,而非保持清醒,与夺舍者同甘共苦。 夺舍者后路被戳穿,顿时慌了神。她红着眼,手足无措想要解释。仲殊的手已经移到夺舍者的下巴上,用力掐住。他的力道逐渐加重,很快落下几道红印。 蔺如虹跟着吓了一跳,有些紧张,怕仲殊心情不好,毁了她的身体。 夺舍者的身形无底线地往下缩,又被仲殊拽着,被迫与他四目相对。 她抖了一阵,眼角泛泪,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大声开口:“我说了,我努力过!” “我这三个月做了什么?我按你的意思,给各大门派传书,说晏既白堕入魔道、戕害同门。我以‘蔺如虹’的名义放出消息,说要亲手毁掉他珍视的信物。我甚至按照你给的阵图,在寝居画了照魔阵,他来时就能触发。”她如同破罐破摔,继续说。 “你要是觉得我不行,那你来啊。” “当然,你当然不会身体力行。三个月,你奴役了我整整三个月,自己不也一事无成吗?” “你不是过去的我,你既没有我那份攻略魔头的智慧,也没有善待晏既白的勇气,你只会催促我,压迫弱者,你这个疯子!” “我算是彻底明白了,获得新生,完成任务就能活下去,被强大的仙长照拂,这是童话里才有的事。”激动之处,她甚至口不择言,连身份都往外抖。 “骗子,疯子,你们都是混蛋,都欺负我。” 她炸出前所未有的决绝与反抗,扯着仲殊的手臂,想拉开距离。 而仲殊,压根不在乎她说了什么。 彩衣男子神态如常,指尖顺着少女身躯下移,卡住她的脖颈,将她粗暴提起。 木椅被一脚踢翻,“砰”地翻在地上 夺舍者双脚离地,拼命挣扎。狭小阅览室,上演一场人仰马翻的兵荒马乱。 蔺如虹站在书架前,一时没忍住,回头朝夺舍者看去。 伴随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交缠声,仲殊扣紧扼住夺舍者脖颈的手。 夺舍者张大嘴,努力呼吸,口中只余“嘶嘶”的抽气声。 她的眼中,一时间承载太多情绪,濒死的惊恐,此前傲慢计划的后悔,对求生的渴望,哪怕离得再远,也能读出一二。 但那是蔺如虹的身体,倘若夺舍者被仲殊杀死,死的人,也是蔺如虹。 她没有同情她的必要。 蔺如虹看了片刻,移开目光。 她只是想着,三个月,夺舍者说,她在灵光阁已经被折磨了三个月。 原来,那一场幻境,人间已过百余日。 她定了定神,法阵锚定一排排的书架。 自己的身体是生是死,已非她能掌控。仲殊真想杀夺舍者,就算自己拼了命地冲上去,也只能从他们身上穿过。 命悬一线,蔺如虹的心情却别样平静。少女弯腰,笼络飘散的魂体,重聚成型,一头扎进灵光阁的书堆,祭出灵力,挑选书籍。 方夏夏说的没错,作为信息中心,光是一块四方小地,灵光阁的藏书,便覆盖了无数内容。 理论类、功法类、丹毒类…… 可是,多归多,都太笼统。蔺如虹看得眼花缭乱,愣是筛不出合理的线索。 算了,直接冒一次险,溜去卷宗区,找找有没有用的上的。 蔺如虹打定主意,正当空回身,阅览的书桌前再度传来动静,转头深入书架。 灵力于卷轴飘动,快速地浏览案例大致内容,最终停在一卷搁置在书架最底层的密封书卷上。 书卷静静躺在角落,落满了灰。其上施有遮掩咒,刻意驱散旁人注意,若非蔺如虹以灵识形式搜书,真不一定会注意到它。 蔺如虹的灵力甫一触及书卷,一行字迅速跳入她眼前。 早被修士写就的题目,静静漂浮:有关化神境修士体内寄宿,非修真界之物之论述。 蔺如虹骤然瞪大眼睛。 这个书名,指向也太过明确了! 除却人物境界,书名标题,几乎是把她的困境揉碎了摊在明面上。以至于蔺如虹呆滞半晌,险些以为这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救命稻草。 她的下一个反应,是警惕这是否是夺舍者针对她特地设下的陷阱。 可其上的遮掩咒,并非出自七星学府,而是灵光阁。她的一身灵脉,完全依照学府功法塑造,以夺舍者的性子,她有彻底自废功法,转投灵光阁的魄力吗? 至于仲殊,他可不会有闲心管这事。 万、万一,不是呢? 蔺如虹稍作犹豫,在书架顶端站定,摆开解读的法阵置于书卷上,周身灵力流动。伴随她身形渐渐变淡,被刻意封存的内容,慢慢流入蔺如虹识海。 书中内容,蔺如虹与想象中有些出入。 笔者的讲述并不枯燥,也没有多少的分析与方向指引,他只是讲述了一个故事。 笔者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名灵光阁的道君。他品性正直,修为深远。他在一个夜晚失踪,弟子找了许久,才终于在密林中寻到他。 只是这时,这位道君已经奄奄一息。 死前,他向他的弟子解释,他在修炼时误入歧途,“心魔”缠身。魔障来势汹汹,意图操控他行危害苍生之举,他别无他法,即将失控之际,选择以山峦为盘,画下昆冈之阵,自绝经脉。 元婴消殒,金丹爆裂,灵台飞散,才阻止心魔渗透他的识海,控制他的行动。 如今,他即将坐化。心魔亦被他囚于体内,将随他一同永眠。 临死前,道君向弟子叮嘱,心魔可能无法被彻底封印,依然存在出逃的机会。他让弟子将法阵、以及启动法阵的要诀暗中留存,以防不测。 弟子却觉得,那东西并非心魔。可师尊已死,他就算心有疑虑,也无从问起。他只能掩埋道君的遗体,自此离开,云游四方遍寻真相。 而那方用以囚困心魔的法阵,被他留在原位,等待有同样需要之人。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既没有交代最终结局,也没有告知读者,那小弟子是否真的寻到真相。但故事文笔优美,语言通俗,跌宕起伏,堪称上等的佳作。 随书附上的,是一个清晰到令人发指的方位刻度,位处灵光山脉。 蔺如虹盯着刻度位置,久久回不过神。 她看得用心,连在翻书期间,一缕金色从书页实体中钻出,也不曾察觉。那缕金色环绕蔺如虹一圈,很快,落在她眉心,呲溜儿一下,无声钻入其中,消失不见。 蔺如虹仍在专注地分析着故事、法阵,以及叙述中每一处听到的细节。她把书背、书封都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遗漏的线索,才开始站在全局角度复盘。 故事里提到的心魔,与附身在她身上,将她关入识海的系统有几分相似。 自从被操控后,她试过自绝经脉、或是自我了断的符法,皆没有效果。故事里的道君,应该也是发现这两点后,才利用整个山脉的法阵进行抗衡。 玉石俱焚么…… 可她,刚刚才答应晏既白,等他救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章 可是。 反抗的魅力,太强大了。 蔺如虹自觉是个很惜命的人,此刻却觉得,若拼上她一个人,将这连串的惨剧中止,哪怕只是中止三百年,也再好不过。 她如今的模样,不人不鬼。连累了父母,连累了晏既白。与其眼睁睁看着关心她的人付出一切,不如快刀斩乱麻,给自己一个痛快。 唯一对不起的,除却她尚不知去处的父母…… 只有晏既白了。 可若无所作为,任凭晏既白为她出生入死,蔺如虹完全做不到。 她不清楚晏既白会为了那个承诺,付出何等代价。 她如今被系统占了身子,无法凭借自己意志行动,只能像个孤魂野鬼,任凭眼前的一切发生。 她不要这样。 她宁死不要这样。 反正、晏既白也骗了她不少次。她言而无信一回,也算扯平了。 抱歉,晏既白,她要食言了。 少女下定决心,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书卷。 伴随翻过最后一页,似乎有一道外来的线索,于此刻到达识海。 蔺如虹的眼前,如云雾缥缈般,逐渐浮现出一面横跨灵光主脉的山峦大阵。 原本便已标注的定位,在这一刻彻底明晰。蔺如虹甚至感觉,自己只要扭头,就能透过高耸入云的主峰,看到山峦间横陈的大阵。 夕阳顺着藏书阁窗棂投入,穿透蔺如虹的眉心,在古寒木的地板上洒下一片碎金。静心研读一本书的功夫,她的神魂已经淡得几近透明,整个人疲惫不堪。 再不回去,恐怕,她就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少女扶住钝痛额头,无奈叹息一声,转手轻拨。阵盘消解,金色夕阳中,虚无缥缈的身影一闪,消失无踪。 她终于支撑不住,回落进识海结界,蜷缩成一段,窝在角落喘息。 眼皮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沉重,蔺如虹合上双眼,迫切地想睡上一觉。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耳畔依然接连不断地有噪音传来。 仲殊似是把夺舍者玩够了,手一松,任那具身体摔在地上。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夺舍者不停咳嗽,仲殊冷冰冰地下了最后通牒,“把任务完成,不然,就不是现在过家家那么简单了。” 许是“任务”两个字,蔺如虹从系统处听了太多遍,听仲殊提起,觉得实在扎耳。 她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想要继续观察外界情况。 刚抬头,便直勾勾对上仲殊的视线。 道君的双眸一片幽暗,宛如深潭。 他看夺舍者的眼神,极为复杂,像在看蔺如虹,又像在看体内居住的神魂,更像在看神魂背后的东西。 他,透过夺舍者,在看谁? 蔺如虹尚未想明白,就听仲殊冷哼一声。他收回目光,再不给夺舍者颜色,扬长而去。 只留夺舍者一人蜷缩在地,痛苦哀嚎。 “不要,不要,我不要死。” 是她的声音,是夺舍者暂时的声音。 蔺如虹读书的时候,两人不知道又交流些什么,夺舍者捡回一条命。蔺如虹回归识海时,仲殊已经离开,只剩夺舍者一人,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她也像是疯了,趴在翻倒在地的椅子上失声痛哭:“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一点儿也不幸运。我是穿越者,我被赋予使命,我应该是主角啊……” “系统,你理理我。刚刚,我开玩笑的,你不是骗子,我信任你。我会很努力的,你不要丢下我。” “你说好会放我回家,让我重新活着的,你不能言而无信,你救救我。” 对、对啊…… 蔺如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段时间,一直在夺舍者身旁鞍前马后的系统,已经很久没出现了。晏既白脱离夺舍者的掌控,夺舍者被仲殊步步紧逼,任务停滞不前,难道它不焦急吗?它去了哪里? 那个似人非人,似物非物的家伙,抛弃了它最忠实的信徒吗?若是如此,它的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蔺如虹的心思百转千回,结界中,代表外界视野的画面,同样开始变化。夺舍者死活喊不出系统,鬼哭狼嚎半晌,终于哭够了。她拖着疲惫的躯壳,跌跌撞撞地走出书房。 她先是来到卧房,取出大堆大堆的防御法器,放入储物用的乾坤囊中,接着,收集了无数针对魔族的法器。最后,她想了想,又打开乾坤囊,倒出一堆治伤、续命的丹药,贴身放进口袋,方便随时拿出。 她要做什么?蔺如虹担心自己的身体,提了几分精神留心夺舍者的动作。 “这是你们逼我的,这是你们逼我的。”夺舍者神经质般地絮絮叨叨,边说,边拖拖拉拉地前往正厅。 正厅中,一面大阵落下。蔺如虹眯起眼,定睛去看,发现自己认得那面阵。 照魔阵。 此阵是专门为魔骨设计。身负魔骨之人一旦踏入其中,必会暴露魔相。 最初,父君检测晏既白的身份,用的便是这面照魔阵。如今,夺舍者打算故技重施,用同样的招数对付晏既白吗? 夺舍者在照魔阵上,又附加了一层传讯法阵。 晏既白一旦踏入,必会暴露魔骨。到那时,全修真界都会知道,他就是一直躲躲藏藏的未来魔尊。 夺舍者呼吸急促,占在阵法中心,用匕首抵住细嫩脖颈。 “晏既白,我知道你一直保存与蔺如虹联系的玉佩。”她像是被逼到悬崖边的猎物,压抑浓重的恐惧,朝通讯玉佩道,“现在,我要杀了蔺如虹的身体。” 她要做什么?蔺如虹遽然一惊,下意识从识海中跳起。于此同时,夺舍者手中的匕首已扎入少女细腻肌肤,殷红血线淌下,染红素色长衣。 她无视了疼痛,磕磕绊绊地威胁:“我给你三天时间,这三天内,若你不出现在灵光阁,我就……” 下一瞬。 “咔。” 毫无征兆的一声轻响。 伴随一声镣铐合拢般的脆响,一枚雪□□致的银链从斜里飞来,钳住夺舍者手腕。它的出现没有任何前兆,方接触到肌肤,立刻犹如一条湿滑灵巧的蛇,顺着腕骨一路上攀,咬死不放。 “嗡——” 伴随手环的咬合,蔺如虹的识海,也发生异动。 混沌中漂浮的碎光如潮水般向两侧退散,苍白似骨的电光倏然侵入,沿她的手腕缠绕而上,如活物般蜿蜒游走。 蔺如虹看清,夺舍者被强行佩戴的手环,与她腕上骨镯一模一样。仿佛是有人将法器一分为二,一侧置于灵识空间,一侧置于现实。 骨镯悄然化作银光,如凝霜的柳叶片片轻贴肌肤,连周遭飘散的碎光都未被惊动。其上镌刻的铭文化作流光,自虚空中浮起,向她纷涌而来。 不过一息之间,银光转作暖融的橙辉,如旭日初升般将她从头到脚温柔包裹。 暖意汹涌漫入四肢百骸,她那因脱离识海而几近枯竭震颤的神魂,仿佛被春泉温养,重新充盈明亮,灵辉熠熠。 她神魂的骨镯,与现实世界的骨镯,有二合一,紧紧关联在一起。 蔺如虹一阵发愣,迅速回过神来,惊愕地说不出话。 夺舍者惊叫一声,下意识想甩,腕骨却被一只苍白骨干的手禁锢住。那只手力道不大,却根本无法挣脱。 接着,淡淡血腥味飘来,与血腥味一起的,还有草药的清香。 没有肌肤间的触碰,灵力裹挟草药,落在夺舍者的颈侧,在她造成的伤口上轻轻一点。蔺如虹与夺舍者共感的疼痛顿消,那道刀伤,更是顷刻愈合。 “别动,不然我碾碎你的神魂。”声音像一股轻柔春风,浮动耳畔碎发,连带识海深处,也泛起几抹涟漪。 行踪不定的少年,突兀出现在夺舍者背后,无声无息。 他轻浅笑道:“若想取死,何须三日?” 晏既白来得太突然,蔺如虹与系统不约而同转头,陷入死寂。 蔺如虹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整个人目瞪口呆。 晏既白…… 他在做什么! 她计划多久了? 他从一开始,从拼命将骨镯送入识海,为她戴上时,就想到这个办法了吗? 蔺如虹分散于书卷、系统、夺舍者三者身上的注意力,在这一刻被彻底扯回,死死钉在晏既白身上,掌心贴紧结界,指尖控制不住地轻颤。 晏既白,他疯了吗?他根本,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啊。 那可是照魔阵,专门用来针对魔修,逼迫他们暴露身份的阵法。不止如此,旁边,还贴心配备了传讯法阵。 照魔阵设计精妙,一旦体内有魔息者踏入,无论身份高低、修为深浅,瞬息之间,魔踪必现。 再辅以传讯法阵,其形貌、气息、乃至此刻状态,皆会被法阵无情刻录,即时登记、誊录,通告天下宗门、修士,无所遁形。 所花时间,不过须臾。 晏既白,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进来了? 蔺如虹思绪发僵,脑海中反反复复,只会机械性地蹦出些算不上骂人的贬义词。 直到下一刹那—— “咔。”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响起。 少年云淡风轻地向前一步,脚下的阵眼应声崩毁。 照魔阵与传讯阵光芒剧烈挣扎几下,彻底黯淡,沦为废阵。 毁掉阵盘,只是掩去未来行踪,此刻,无论是晏既白身处灵光阁,还是他的身份,都无法继续遮掩。 就这么一转眼,晏既白这个名字、他身负的魔骨、他“未来灭世魔头”的身份,恐怕已传遍修真界。此时此刻,天道盟内部,或许正激烈争论该如何处置他。 蔺如虹心焦如焚,重逢那点微弱的喜悦早已被冲击得荡然无存。 道门之路,从此断绝,他已站在天下修士的对立面。在此之后,晏既白该如何是好? 比蔺如虹更惊恐的,是夺舍者。 她瘫软在地,目瞪口呆,眼中惊慌失措的绝望愈演愈烈。 “你、你怎么会……” 被逼无奈之下,夺舍者鼓起勇气,决定与晏既白以命相搏,但那部分是被仲殊威逼,部分是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己现在只是摆个姿态。 就算晏既白身至灵光阁,等他突破层层防御,真的出现在她的寝居,不知猴年马月。 她无论如何不曾想到,前脚,她刚放出狠话,后脚,晏既白应邀而至。 “来人,来——” 原本鼓起的勇气在此刻碎得干干净净,夺舍者镇定全无,像被兜头浇了桶冰水,彻底慌了神。她失声尖叫,连声音都劈了调。 尖叫声响到一半,戛然而止。 一抹金光没入夺舍者的咽喉,她的声带如被利刃斩断,任凭她怎么张嘴,再发不出半点声响。 晏既白抬指,轻抵唇前:“嘘。” “噤声。” “谁准你,用她的声音,这么说话的?”他的眸中寒冰滋生,居高临下,俯视夺舍者。 少年声音喑哑,猛一听,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森罗鬼。 面上却仍是笑着,像是见到梦寐以求的心上人一般,不敢流露丝毫的不满与厌烦。 与此同时,蔺如虹意识到一件事。 晏既白,很强。 他在她面前展现的,很有可能只是一个最好的侧面。 他在她面前表现得过于乖巧,以至于蔺如虹几乎不记得,晏既白很强。 他开始修行,便能一日千里,若是动用魔骨的力量,实力更是不可估量。 他可以轻松绕开所有监视,大步流星,来到夺舍者面前。也可以化身一个不管不顾的疯子,一路杀进来。 见夺舍者战栗得不敢动弹,晏既白松开银链。他的动作轻柔又小心,自始至终没有触及少女肌肤。 他绕到夺舍者正前方,笑意温柔又缱绻。 晏既白目光定定,穿透夺舍者的皮囊,朝识海中的少女开口。 “晚上好,大小姐。”晏既白俯身,向蔺如虹行礼,“好久不见。” “我来接您,回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