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骨情劫》 第1章 夜雨 残阳如血,染红了城西的乱葬岗。柳骁收回沾着蛊毒的银针,看着眼前作恶多端的贪官倒在地上,气绝身亡,指尖的蝶纹刺青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 她正欲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姑娘留步,此处乃乱葬岗,姑娘孤身一人,恐有危险。” 柳骁转身,只见一名白衣书生手持书卷,站在不远处,眉眼清秀,正是近日声名鹊起的新科状元姜羽。她心中警铃大作,此人怎会出现在这偏僻之地? “多谢公子关心,”柳骁敛去周身的杀气,装作柔弱模样,“我只是来寻失散的亲人,误入此地罢了。” 姜羽走上前,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地上的尸体,以及柳骁指尖未擦净的痕迹,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嘴上却依旧温和:“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可以送你一程,也好有个照应。” 柳骁心中冷笑,这书生看似无害,实则暗藏心机。她正欲拒绝,却见姜羽袖中微微一动,似有武器藏于其中。 “不必了,”柳骁语气疏离,“公子是朝廷命官,与我这山野女子同行,恐有损公子清誉。” 说罢,她转身便走,身后的姜羽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巫蛊之术,果然名不虚传。柳骁,我们还会再见的。” “这书生,不对劲。” …………………… 灵影幻障纪元,四合洲烽火连天。 人族于四族争霸中登顶,踞北方沃土建立大胤王朝,对巫族、狼骑、毒宗施以北面之威。 南疆十万大山瘴气弥漫,巫族渠帅阴九娘率部在此筑城立国,以蛊术护佑一方;北狄草原上,狼骑的铁蹄踏碎风沙,势力日渐雄浑;江海之滨,毒宗借水势布下天罗地网,成为江湖中不可小觑的隐秘力量。 中瘴州的紫檀香总混着蛊草的清苦,这座南疆都城的每一寸土地,都浸着阴九娘的威严。 谁能想到,这位令大胤君臣忌惮的巫族领袖,本是柳氏孤女。 当年她以"阴九娘"为号,震彻南疆时,曾掷地有声:"名字够大,方能撑得起整个南疆的白骨与山河!" 抚州厅内,雕花窗棂将暮色剪得细碎。 阴九娘手持点蛊簿,蔻丹指甲缓缓划过泛黄的纸页,那些被朱砂圈点的名字,皆是当年随她在十万大山浴血的忠臣。 指尖摩挲处,仿佛又望见遍野白骨堆叠,那是巫族建国的基石,也是她心头永远的烙印。 “传柳骁。”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婢子黎姿垂首应诺,轻步退入暮色之中。 此刻的柳骁府内,烛火摇曳。 柳骁正用烈酒清洗左臂伤口,昨日追杀叛臣时,竟遭一名自称书生的男子突袭相救。 那人身形清瘦,招式却暗藏玄机,绝非寻常文人。好在她脱身时已在空气中撒下噬魂蛊,纵是千里之外,也能取其性命。 “师父。”一身黑衣的柳骁掀帘而入,黑衣上未干的血渍与酒气交织,她习惯性地垂着眼,腰间银蝶佩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是阴九娘亲赐的信物,也是巫族死士的标识。 阴九娘将点蛊簿掷于案上,朱笔圈出的"陈俊"二字格外刺眼:“此人是近两年兴起的盐商,本以为可堪大用,却暗中勾结天启城,将南疆布泉尽数私运北境。” 黎姿上前接过簿册,沉声补充:“我方安插在陈府的眼线已失联,行动恐已泄露。主上命你今夜启明之前,除之而后快,洗刷这背叛之辱。” 柳骁屈膝作揖,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师父放心,今夜有雨,正是行事良机,启明时分,必复命。" 阴九娘整理着袖口的蛊纹刺绣,抬眸时眼底寒光乍现:“记住,直取性命即可,不可虐杀,更不可违逆蛊王教义。” “徒儿谨记。” 柳骁走出抚州厅时,启明星已在天际泛起微光。 廊下等候的湘桃一袭素白裙袍,乌发如瀑垂落,与柳骁的冷冽形成鲜明对比。她是竹溪寨郡主,父亲远赴南境雪原探寻生灵石,如今由她执掌寨中事务,行事愈发沉稳干练。 “今夜的目标?”湘桃轻声问道。 “陈俊。” “需我相助?” 柳骁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不过是背主之徒,何需劳烦郡主。待我归来,便去你府中讨一壶珍藏的醉流霞。” “早已为你备好。”湘桃话锋一转,神色凝重,“上回伤你的人已查清,乃是大胤丞相姜世安之子姜羽,对外以书生身份掩人耳目,实则暗中扶持南疆叛党,意图分裂我族。你今夜行动,恐会与他相遇,务必当心。” 柳骁眉头微蹙,指尖摩挲着银蝶佩:“伪装书生,倒有几分趣味。湘桃,我有一计——启明之后,你遣人散播消息,就说柳骁诛杀叛臣,务必以男子身份传扬。” 湘桃心领神会:“我明白你的用意,这便去安排。” 离开中瘴州城,柳骁寻了一棵老槐树,靠树而坐。她戴上青铜面具,只露出线条冷冽的下颌,背后的长剑缓缓出鞘,剑身映着雨前的暗沉天色。 夜色渐浅,骤雨倾盆而下。 陈府侧门"吱呀"一声开启,肥头大耳的陈俊背着沉甸甸的锦袋,蹑手蹑脚地走出,肚上的肥肉随着脚步晃动。他四下张望片刻,才朝屋内招手,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子怯生生地跟了出来。 “倒是个念旧情的。”柳骁眼中闪过一丝讥讽,静静注视着这对亡命鸳鸯。 “俊哥,这黑灯瞎火的,我怕......”女子声音颤抖,紧紧攥着陈俊的衣袖。 陈俊拍了拍她的手,语气中满是得意:“怕什么?等我们到了天启城,投奔上君,少不了封官加爵。到时候得了人族身份,比在这蛮荒南疆强上百倍!” 这话如同一根毒刺,狠狠扎进柳骁的心口。 她想起十万大山中的巫族孩童,会把最甜的野果分给外来旅人;想起阴九娘为了庇护族人,彻夜研究解瘴药方。 南疆从不是什么蛮荒之地,这里有最纯粹的善意,却被这等叛徒肆意诋毁。 柳骁纵身跃起,如鬼魅般跨过围墙,落在陈俊身后。她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轻柔,却吓得陈俊魂飞魄散。 “啊——有鬼!”锦袋掉落在地,金银珠宝滚落一地,在雨中泛着冰冷的光。 “陈俊,你不配为南疆子民。”柳骁的声音清冷如霜,“今夜,我来收你性命。” 暴雨愈发猛烈,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女子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一声嗝逆后便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陈俊顾不上她,转身就跑,可他养尊处优多年,哪里跑得过日日习武的柳骁?柳骁一个飞踢,正中小腹,陈俊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陈俊连连磕头,额头很快渗出血迹,“我再也不敢背叛主上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你私通北境时,怎没想过给南疆一次机会?”柳骁扬起长剑,眸中没有半分怜悯。 她本不喜杀戮,却深知乱世之中,唯有铁血才能守护家园。 就在长剑即将落下之际,一颗石子破空而来,"镗"的一声将长剑打飞。 陈俊见状,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爬起来跑到另一侧叫嚣:"我知道你是阴九娘的男宠!替女人卖命,丢尽了男人的脸,不如去死!" 柳骁心中一凛:行动果然泄露了,且对方竟知晓她的伪装身份。她暗自思忖,待此事了结,定要彻查内鬼。 未等她反应过来,一把布满刀尖的铁折扇旋转着袭来,直指她的要害。柳骁足尖点地,借雨水的缓冲翻身躲过,落地瞬间左脚发力,顺势捡起地上的长剑,直刺对方心口。 来人正是姜羽,他身着青衫,折扇开合间招式凌厉。两人交手不过一刻钟,已过了数十招。 柳骁察觉对方内力绵密,招式中带着大胤禁军的路数,且似乎对她的剑路了如指掌,局势渐渐对她不利。而天际已泛起鱼肚白,启明时刻将近。 她看准时机,奋力用剑尖推开姜羽,将长剑掷向一旁的陈俊,同时飞身上前。长剑划破陈俊的手臂,鲜血喷涌而出。 柳骁指尖一弹,一枚赤金蝶蛊悄无声息地钻入伤口,随即接住回弹的长剑,身影一闪,消失在茫茫竹林之中。 姜羽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眼中满是惊讶。上次交手他虽伤了对方,却未料到柳骁的实力如此强悍。 “身材瘦小,内力却这般深厚,且体内有一股诡异的力量尚未完全掌控。”他喃喃自语。 此时,玄武带着人马匆匆赶来,气喘吁吁地请罪:“少主,属下在路上遭遇埋伏,来迟一步,还请责罚。” “不必多言。”姜羽收起折扇,神色凝重,“安插在南疆的细作已暴露,速派人传信天启城,务必在日出前撤离,切勿惊动上君。” “属下明白。” 姜羽看向一旁检查陈俊状况的医师,问道:“他中蛊了?” 医师摇头叹息:“少主,陈俊中了南疆的安睡蛊,已然殒命。” 姜羽走上前,看着陈俊平静的面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在他印象中,蛊术皆是阴狠毒辣,却未想过竟能让人这般安详地死去。 “此人若能归降,必是我大胤猛将。”他转头对玄武道,“将尸体带回,即刻启程返回天启城。” 玄武忽然想起一事,补充道:“少主,坊间传闻,这柳骁是阴九娘的男宠,幼时生过大病,身形样貌酷似女子。却因惩恶扬善,被南疆百姓奉为小公子。” 姜羽冷笑一声:“流言蜚语,不足为信。只是那枚蛊虫......”他望着竹林深处,若有所思。 此次任务失败,父亲不知会如何责罚,而陈俊这条货币输送线的断裂,无疑会给大胤吞并南疆的计划带来阻碍。 竹林另一侧,柳骁放缓脚步,左臂的伤口因剧烈打斗再次裂开,鲜血染红了玄衣。 她扯下面具,雨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露出一张清丽却带着英气的脸庞。 湘桃带着随从撑伞赶来,见她安然无恙,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消息已经散播出去了,全南疆都在传''柳骁''诛杀叛臣的事迹。” 柳骁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甚好。现在,我要去讨那壶醉流霞了。” “早已备妥佳肴,随我来吧。”湘桃挽住她的手臂,两人并肩走出竹林。 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这场未熄的纷争。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天启城一片繁华。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再过几日便是祈愿节,处处洋溢着喜庆之气。 然而,皇城启明殿内的气氛却压抑到了极点。 大胤上君江宁端坐龙椅,眼神浑浊如雾,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思。 他望着阶下跪地的姜羽,怒不可遏:“你父亲是怎么想的?派你一个''书生''去做这见不得光的勾当,难道忘了朕最看重文人风骨吗?”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无人敢接话。江宁的残暴是出了名的,当年还是王爷时,便因一名侍女随口提及"二王爷有望登基",便下令诛杀其九族。 二王爷则是当今摄王江安。 自此,宫中之人皆战战兢兢,不敢有半句妄言。 姜羽低头不语,掌心却紧紧攥着一枚从陈俊怀中搜出的龙纹令牌——这枚令牌本该藏在深宫之中,为何会出现在一个南疆盐商身上?他心中疑窦丛生,却不敢贸然开口。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内侍的高声通报:“启禀上君,丞相姜世安大人求见!” 众人闻声,纷纷抬头望去,只见姜世安身着朝服,神色凝重地步入殿中。 他与姜羽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上前跪拜:“臣有要事启奏,关乎南疆安危,还请上君屏退左右!” 江宁的目光在父子二人身上流转,良久,才缓缓开口:“准奏。” 一场席卷四合洲的风暴,正悄然酝酿...... 第2章 小字 姜世安身着玄色朝服,身后随从押着一名浑身是伤、铁链缠身的男子踏入大殿。 那男子衣衫褴褛,满身血污,低垂的头颅上还渗着血珠。 一出现便引得殿中群臣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之声不绝于耳。 “臣姜世安,叩见上君,吾皇万福金安!” 姜世安跪地行礼,声音洪亮,刻意压过了底下的议论声,“臣今日有要事启奏,此人名唤伍燕,乃是巫族安插在我大胤的奸细!昨日臣在府中庖厨察觉他行踪诡秘,神色慌张,再三盘问之下,方知其底细。” 龙椅上的江宁缓缓抬眸,金绣龙纹的华服在晨光下泛着冷光。他指尖轻叩扶手,饶有兴致地开口:“爱卿且细细道来,让众卿也听听这奸细的勾当。” “臣遵旨!”姜世安起身,目光扫过殿中百官,语气愈发激昂,“诸位大人皆知,大战之后,南疆虽臣服于我大胤,却已是仅次于我朝的势力。昔日四族盟约,其余两族皆按年进贡,唯有南疆屡拖岁贡,阳奉阴违。长此以往,若再不加以约束,恐怕……” “恐怕如何?”江宁撩开头冠前的珠帘,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姜世安深吸一口气,似是鼓足了勇气:“臣……臣不敢妄言,但为了大胤的万年基业,恐这天下,将来会易主改姓啊!” “哗——”此言一出,群臣的私语瞬间转为公开议论。 兵部尚书当即附和:“南疆屡抗岁贡,实乃藐视天威,当加以惩戒!” 御史大夫却反驳:“大人所言极是,战事一开,百姓遭殃,不可轻易动武!” 整座大殿顿时因立场分歧陷入嘈杂,俨然一副朝堂博弈之景。 “姜大人慎言!”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国师严嵩缓缓起身。 他虽坐于低于江宁一阶的席位,却自带威严,仅一个起身的动作,便让殿中喧闹渐歇,连江宁眼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严嵩乃是江宁的舅父,江氏外戚的唯一血脉。 当年大胤初建,他曾意图拥兵自立,却被叛徒泄密,军队被围于孤城。 江宁念及母族仅存此一脉,便以“大过未铸”为由将其留在身边,赋予无上权力,久而久之,便有了“一国两君”的传闻。 姜世安见是国师开口,顿时收敛了气焰,躬身行礼道:“国师大人息怒,方才是臣一时失言,口不择言。大胤天威浩荡,自然能永固霸权,一统四合洲。” 他话锋一转,看向立在殿侧的姜羽,面露愧色,“犬子姜羽,实在不成器,两次受命营救,皆未能成功。都怪臣教子无方,未能为上君分忧。” 江宁闻言,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刻意的温和:“爱卿有心了。朕从未听闻姜羽擅长武艺,不必强求。他只需潜心研读圣人之书,那些见不得光的暗事,交予他人便是。” 这位上君最善攻心,深谙群臣心思,话落便命内侍取来一枚龙纹玉佩,赏赐给姜羽,“此佩为朕亲赐,见佩如见朕,日后行事可便宜从事。” 姜羽接过玉佩,心中暗喜,躬身谢恩:“谢上君隆恩!臣定当肝脑涂地,报效大胤。” 他深知此举是上君的拉拢之策,顺势接话道,“此前负责探查南疆的密探陈俊离奇身亡,臣经查证,其死因实为蛊毒所致。而这天下,能以蛊操控人心、取人性命的,唯有巫族。南疆与我大胤虽非完全对立,但想要掌控南疆,必先掌控巫蛊之术。这两方政权的走向,关乎四合洲的安危,还请上君早日决断。” 江宁脸上的笑容淡去,眉宇间染上一丝忧虑。四族关系向来棘手,始终难以找到妥善的解决之道。他看向群臣: “众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姜羽早有准备,适时开口:“再过几日便是祈愿节,不如上君趁此机会,召其他三族首领入天启城赴宴。如此一来,既能探查各方虚实,又能向世人彰显我大胤的胸襟与气度,实乃一举两得。” “好计策!”江宁眼前一亮,当即下令,“既然是姜羽提出的计策,那祈愿节宴会的操办,便全权交给你与礼部尚书王商一同负责。朕拭目以待,切勿让朕失望。” “臣遵旨!”姜羽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夜色渐浓,湘府的庭院中摆着一桌佳肴,皆是柳骁平日里喜爱的菜式,可见湘桃对她的用心。 两人对坐豪饮,气氛十分惬意。 “阿桃,今日我可不能多喝,还要回去给师父复命呢。”柳骁放下酒杯,笑着说道。 “明日你便及笄了,渠帅可有给你取字?”湘桃喝得面颊绯红,眼神中带着几分俏皮,宛如怀春的少女。 “还未曾知晓。”柳骁摇了摇头,语气平淡,“不过一个称呼罢了,我对‘柳骁’这个名字,倒是颇为满意。想来师父也是盼着我能为南疆建功立业,闯出一番名堂。” 两人闲聊至深夜,下人们陆续将各自的主子送回住处歇息。 次日清晨,柳骁刚醒,便有侍女前来禀报:“少主,主上吩咐您栉沐更衣后,即刻前往抚州厅议事。” “知道了。”柳骁不敢耽搁,迅速收拾妥当,快步赶往抚州厅。阴九娘早已端坐于堂中,神色肃穆。 “坐吧。”阴九娘指了指一旁的座位。 柳骁依言坐下,只听阴九娘缓缓开口:“今日,你便满十五及笄了。按照巫族的规矩,本应由你的亲生母亲为你取字。可你的父母皆死于战乱,我便代行长辈之责,为你取字‘阿翎’。愿你日后如雄鹰之翎,坚韧果敢,不畏强敌,守护好南疆的每一寸土地。” 柳骁当即起身,跪地行大礼:“谢师父赐字!阿翎本是您从街头捡回的孤女,能有今日,全赖师父栽培。日后,阿翎定当刻苦修炼,誓死守护南疆,绝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好孩子。”阴九娘扶起她,眼中既有严厉,也有疼爱,“我往日待你苛责,并非有意为难,而是希望你能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你且记住,你腰间的印记,万不可暴露于人前,也不可踏入极寒之地。大胤和其他两族的探子早已在打探巫族‘印记之人’的下落,一旦泄露,你将重蹈你母亲的覆辙。” 柳骁心中一疑,忍不住问道:“师父,这印记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束缚?莫非与蛊王有关?” “你自幼聪颖,一点就透。”阴九娘点了点头,神色凝重,“蛊是巫族最神圣的存在,却也最是凶险。历年来,有不少人因贪恋蛊的力量而误入歧途,最终身败名裂。” “如今北境的大胤对我南疆虎视眈眈,若让他们抓住这个把柄,必定会以此为借口挑起战乱。所以,你在执行任务时,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切不可轻易动用蛊术。” 柳骁心中了然,沉声道:“阿翎明白。既然大胤如此猜忌,我们便握紧手中的兵权,在这十万大山之中,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她话锋一转,眉头微蹙,“不过,我们内部似乎出了内鬼。乌镇接连发生女子失踪案,恐与内鬼通风报信有关,一日不除,南疆便多一日的危险。” “你所言极是。”阴九娘颔首,对着殿外唤道,“黎姿!” 一名身着劲装的女子应声而入,单膝跪地:“主上。” “内鬼一事,便交由你负责。”阴九娘下令,“暗中探查,务必将所有细作一网打尽,绝不能留下后患。” “属下遵旨!”黎姿领命退下。 阴九娘又看向柳骁,语气严肃:“阿翎,乌镇近来不太平。自昨日起,已有三名南疆达官显贵的千金失踪。每到霞残时分,街上便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一片死寂。你带着三两人马,轻装前往乌镇,务必抓到幕后黑手,查清是谁敢在我南疆的地界上兴风作浪。” 她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湘桃的父亲离寨已有月余,府中曾突发粮食危机,她仅凭一己之力联络商户、调度粮草,短短三日便稳定了局面,能力着实不错。你找个时间,带她来见我。” 柳骁心中一喜,猜到师父是想重用湘桃,连忙应道:“阿翎替湘桃谢过师父!待我从乌镇回来,便带她来拜见您。” 乌镇坐落于南疆北部的角落,三面环水,一面直通中瘴州。 此地盛产名贵花枝,染布技术更是闻名四合洲。繁华之下,却也鱼龙混杂,狼、人、巫、毒四族之人在此混居,是南疆最为混乱的地界之一。 如今掌管乌镇的官员,名为木方。其父病逝后,他子承父业,接管了家族的所有产业。 可他上任仅三个月,便连续迎娶了三房夫人,而原配夫人莲蓉却不知所踪 莲蓉的父亲多次报官无门,最终以性命为代价,将一封陈情书送到了阴九娘手中。阴九娘这才察觉,乌镇的局势早已失控。 想起莲父的死,阴九娘心中满是自责。她初建南疆时,最大的梦想便是守护一方百姓的平安,可如今,手下的官员竟开始懈怠,甚至有人仗着自己有功,欺压手无寸铁的百姓。 柳骁此次的任务,便是暗中清除这些害群之马。所谓祸不及家人,阴九娘下令不得牵连其族人,只需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上清廉正直的官员,维护南疆政治体系的稳定。 霞残时分,柳骁带着言彩等三人抵达乌镇镇口。 四人一路奔波,早已饥肠辘辘,本想寻一家酒馆果腹,却发现街上的商户皆已紧闭门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味,河边芦苇丛中传来若有似无的呜咽声,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而来,让人不寒而栗。 “少主,气氛不对劲。”言彩警惕地环顾四周,低声道,“此镇三面环水,本应是风水宝地,聚财纳福。如今这般诡异,定是出了大事。” “你说得有理。”柳骁点了点头,沉声道,“提高警戒,保护好自己,切勿大意。”她说着,戴上了随身的青铜面具,手中的佩剑也握得更紧。 夜幕降临,灯启时分,只有零星的烛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言彩提议,“少主,不如我们直接前往木府探查?” “不可。”柳骁果断拒绝,“如此贸然前往,必定打草惊蛇。木方敢如此大张旗鼓地连娶三房夫人,想必早已将首尾处理干净。” 她略一思索,从怀中取出几枚伪造的木府家奴令牌,“此前截获过木府招募家奴的文书,我已命人仿制了令牌。言彩,你去打探一下木方原配夫人莲蓉娘家的住处;其余两人,佯装成木府的家奴,混进去暗中探查。一旦发现可疑情况,切勿擅自行动,务必等我下令。” “属下明白!”三人齐声应道。 乌镇的保长住在河边,每到灯启时分,便会带着外孙出门散步,消解一日的疲惫。言彩寻到河边,一眼便看到了这祖孙二人。 她快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眶瞬间泛红,声音哽咽:“老人家,求您帮帮我!小女来自中瘴州,父亲说我在乌镇有一位莲姨妈。如今父亲病重,时日无多,只想能见莲姨妈最后一面,了却心愿。可我初来乍到,实在不知该往何处寻找,只能冒昧向您打听,还望您能指一条明路。” 言彩演技精湛,泪水说来就来,模样楚楚可怜。保长的外孙见状,轻轻拉了拉外祖父的衣袖:“外祖父,这位阿姐好可怜,我们帮帮她吧。” “哎,姑娘快起来。”保长连忙扶起她,语气温和,“老朽并非不近人情之人。你随我回家,我家中有乌镇的人口簿册,或许能帮你找到线索。” “多谢老人家!” 回到保长家中,言彩翻开簿册,却发现关于莲蓉的记载十分简略。原来,莲蓉并非莲氏夫妇的亲生女儿,而是被收养的。至于收养的时间、地点,以及她的身世来历,皆无详细记录。 “老人家,为何莲蓉的信息如此简略?”言彩疑惑地问道。 保长叹了口气,神色复杂,似有难言之隐。在言彩的再三追问下,他才缓缓开口:“这孩子本是狼骑的小公主。当年她降生时,毒宗暗中收买了接生医师,谎称她被邪祟缠身,需带着她绕四合洲游走一圈方能驱邪。苍狼王信以为真,便派了一队精锐护送。可就在出发的前一夜,那支队伍竟在乌镇外遭遇不测,全员毙命。” “是遭了劫道的匪类吗?”言彩追问道。 “并非如此。”保长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惊惧,“那些尸体身上无任何伤口,却面色青黑,七窍流血,像是中了一种极为罕见的奇毒。乡亲们都吓坏了,说她是灾星转世,无人敢收养。唯有莲氏夫妇心善,不顾族人反对,带着她隐居在南边的竹林中,一住就是十年。” “那她后来,为何会嫁入木府?”言彩追问道。 保长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惋惜: “其中的缘由,老朽也不甚清楚。姑娘,你若是真心想寻真相,不如亲自去那片竹林看看,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第3章 主仆 言彩躬身行礼:“多谢老丈提点,小女先行告辞。” 转身踏入暮色,她眸中闪过一丝凝重,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玉瓷瓶,倒出一只通体莹白的小虫——这便是灵息蛊。 此蛊需提前与契约者建立精神联结,仅限一对一传递讯息,有效范围不超过五十里,且遇浓烈毒雾或秘术干扰便会失效。 言彩将蛊虫放在掌心,闭目凝神,将“速回南竹,有莲蓉身世线索”的意念精准注入,蛊虫振翅飞向天际,朝着柳骁的方向而去。 柳骁与众人分开后,转道乌镇南关——今日是四族公开放榜之日。按照战后盟约,四合洲人才需共享,大胤常借放榜之机安插细作,而木方作为乌镇主事,按例需到场见证。 她盘算着,或许能在放榜现场撞见木方,借机打探其动向。同时留意是否有四族势力与他私下接触的痕迹,这才决定顺道前往。 此刻南关广场已是人声鼎沸,侍卫们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通路。 育文寺卿手捧红布,身着绯色官袍,袍角云纹随风轻摆。他身形挺拔,正是四年前的放榜魁首叶磊。 四年来,其他三族屡次以高官厚禄拉拢,皆被他婉拒,执意留在南疆。阴九娘大喜过望,任命他为南疆文官之首,掌密文要务,深得民心。 “各位父老乡亲,四族人才榜已出,前六十名即刻生效!”叶磊将红布郑重贴在榜石上,声音沉稳有力, “上榜者恭喜,落榜者亦无需气馁,再接再厉便是。” “叶大人真是我巫族楷模!我家孩儿一直以您为榜样,今日终于上榜了!” “恳请大人传授治学经验,我等愿洗耳恭听!” 叶磊躬身回礼,语气谦和却坚定:“多谢乡亲厚爱,只是崇贤蜀事务繁杂,实在分身乏术,还望谅解。” 人群的喧闹渐渐平息,众人望着这位民心所向的文官,眼中满是崇敬。 柳骁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并未发现木方的身影,正准备离去,目光却无意间落在榜单顶端——“姜羽”二字赫然在目。 “好一个掩人耳目!”柳骁指尖紧握,银蝶佩硌得掌心生疼。她瞬间想通,姜羽以“四族人才”的身份上榜,既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南疆活动,又能借“治学”的名义接触各族权贵,其渗透南疆的野心昭然若揭。 她迅速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帕,用随身的银簪刻下“姜羽四族榜首”的字样,贴身收好——这是大胤觊觎南疆的铁证,日后定能派上用场。 正欲进一步探查姜羽是否在现场,肩头突然落下一只莹白小虫,正是她与言彩契约的灵息蛊。 柳骁指尖轻触蛊虫,言彩的讯息瞬间传入脑海,她当即压下怒火,转身疾奔向南竹,心中暗忖:“乌镇之事优先,待解决木方,再回头清算这假书生的账。” 言彩已在竹林口等候,见柳骁到来,连忙上前复命:“少主,莲蓉的养父已在中瘴州殉难,养母仍在竹林木屋中,自事发后便未曾出过门。关于莲蓉的身世,唯有她能说清。” “做得好,随我进去。” 两人踏入竹林,高耸的翠竹遮天蔽日。只漏下零星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寒意,偶尔有飞鸟惊起,划破死寂。 行至竹林尽头,景象却豁然开朗:木屋前鸡鸭成群,门前晒着新鲜红薯,一股烟火气扑面而来,与竹林的阴森形成鲜明对比。 言彩轻轻推开门,柳骁缓步走入。屋内陈设简陋,却收拾得干净整齐。里屋传来一道孱弱的声音:“老头子,你归来了?” 老妇扶着床沿起身,看清来人后,浑浊的眼眸瞬间黯淡:“尔等是何人?我家老头子……莫非已遭不测?” 不等柳骁应答,她已然猜到结局,满是沟壑的脸上爬满愁绪,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被褥,“两位请坐。观衣着,应是从中瘴州而来?这位便是渠帅麾下的‘柳公子’吧?果然如坊间所传,器宇轩昂。” 她话锋一转,语气中满是悲怆: “可南疆的荣华富贵,与我等草芥百姓何干?小女被夺,夫君惨死,我一个孤老婆子,纵有冤屈,又能向谁哭诉?渠帅身居高位,怕是早已忘了当年‘守护南疆子民’的誓言!” 柳骁闻言,心头一窒。她常年行走于刀光剑影,早已习惯了铁血手段,面对这般诘问,竟一时语塞。 她缓缓摘下青铜面具,露出清丽却带着英气的面容,躬身一揖:“老媪息怒,晚辈柳骁,实为女子,乃渠帅亲传弟子。晚辈亦是孤女,幼时流落街头,蒙师父收养方得存活,深知无依无靠之苦。莲蓉之事,是我们来迟了,但若您肯告知真相,我们便能阻止更多女子重蹈覆辙,这也是对逝者的告慰。” 老妇望着柳骁真诚的眼眸,泪水终于决堤,哽咽道:“罢了,天意如此,我便将一切告知于你。蓉儿是我与夫君在马车下发现的,想来是有人拼尽全力将她护住。族人皆言她是灾星,唯有我夫妇不忍,带她隐居于此。经历那次变故后,她有隐疾在身,我们便不允她常外出。她十六岁生辰那日,偷偷跑出竹林,遇上了当时还是少公子的木方。” “那奸贼花言巧语骗走了蓉儿的心,她甚至怀了身孕,瞒着我们跑到木府成亲。婚后他便原形毕露,对蓉儿非打即骂。夫君去县衙报案,却被衙役乱棍打出,万般无奈才远赴中瘴州求援……可他终究没能回来。” 柳骁听得心头泛酸,沉声道:“您放心,木方的罪孽,我们定会清算。此处不宜久留,我派人送您去中瘴州安度晚年吧。” “不必了,落叶归根,我便在此等候夫君与蓉儿的消息。”老妇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若能为他们报仇,老身死而无憾。” 柳骁不再强求,留下两名随从照看老妇,便与言彩匆匆赶往木府——此时的秋辞和暮离,已在木府内与黑衣人展开了一场激烈厮杀。 木府一到深夜便辍烛禁行,府墙高耸,墙头布满尖刺,四名侍卫手持长刀,分守四角,戒备森严。 秋辞与暮离藏身于府外老槐树后,交换了一个眼神。暮离从怀中取出一小罐“**烟”,秋辞则握紧了腰间的短匕,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绕至府墙西侧的阴影处。 “按计划行事,速战速决。”秋辞压低声音,指尖在墙上摸索片刻,找到一处砖缝,用力一撬,竟拆下一块松动的青砖——这是之前南疆暗线留下的隐秘入口。 暮离迅速将**烟点燃,烟雾顺着砖缝飘入府内,片刻后,墙内传来侍卫的鼾声。 两人翻墙而入,落地时轻盈无声。府内寂静得如同坟场,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刚绕过假山,便瞥见一道黑影在石后鬼鬼祟祟地擦拭着什么,月光下,那黑影手中的物件泛着冷光,竟是一把染血的匕首。 “哥,有情况。”暮离压低声音,右手悄然握住短匕,左手摸出一枚淬了迷药的石子。 秋辞点头,两人呈包抄之势缓缓逼近。暮离突然将石子掷向远处的花丛, “哗啦”一声,黑影瞬间警觉,猛地转身,匕首直指秋辞咽喉。 他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同时挥拳砸向对方肩头。 黑影灵巧避开,反手一刀划向秋辞手臂,秋辞急忙后退,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渗出。 “竟敢夜闯木府,找死!”黑影的声音清脆,竟是名女子。她身形瘦弱,却身法迅捷,匕首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冷冽的弧线,招招致命。 暮离见状,立刻从侧面夹击,短匕直刺女子后腰。女子察觉到身后的攻击,旋身一脚踢开暮离的短匕,同时手腕一翻,匕首刺向暮离胸口。 暮离慌忙后仰,鼻尖擦着刀刃划过,惊出一身冷汗。 “点子扎手,用合击术!”秋辞大喝一声,两人瞬间变换阵型,秋辞正面牵制,暮离绕至后方寻找破绽。 女子虽身手不凡,但终究寡不敌众,渐渐落入下风。她虚晃一招,转身便要逃跑,暮离早已料到,飞身扑去,双手死死抱住她的双腿。 “快动手!”暮离嘶吼道。秋辞趁机上前,手中短匕直指女子脖颈,却见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毒囊,就要咬碎。 “不可!”秋辞急忙用短匕挑飞毒囊,同时掌风劈向女子后颈。女子闷哼一声,晕了过去。暮离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好险,差点让她自尽了。” 秋辞蹲下身,检查女子的伤势,发现她腰间藏着一块蝶形玉佩,与莲蓉养母描述的信物极为相似。 “她身上有莲蓉的信物,定与失踪案有关。”秋辞说着,示意暮离,“先将她藏起来,待少主前来发落。” 暮离却突然眼睛一亮,从怀中取出一枚细小的影迹蛊,轻轻放在女子的手腕上:“少主教的影迹蛊,正好派上用场。这蛊需接触皮肤才能种下,仅能维持十二个时辰,若她服用解药便会失效,正好用来追踪她的同党。” 两人将女子藏在假山后的暗格中,刚布置妥当,便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 秋辞拉着暮离躲入灌木丛,只见几名木府侍卫手持灯笼走过,嘴里嘟囔着:“府主下令,今夜加强巡查,绝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待侍卫走远,两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木府的戒备,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森严。 而这场看似偶然的相遇,却让他们触碰到了木方与毒宗勾结的冰山一角,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第4章 进府 “今生,小桃再无机会为大夫人报仇……” 原来那黑衣人是莲蓉的侍女,名唤小桃,初遇夫人时,还只是染衣房的下等丫头。 被上头的人欺负打骂是家常便饭,恰巧碰上喜爱扎染的大夫人。见小桃满身伤痕,心生怜悯,便将她带在身旁。 夜深了,唯有肝肠寸断之人欲言泪先流…… 暮离感受到影迹蛊的微弱异动,正想示意秋辞记录屋内女子的哭诉内容,却不料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身为南疆精锐,瞬间绷紧神经,正欲藏身,却已被一道厉声喝破:“何方贼人,在此鬼鬼祟祟!” 来人正是木府管家梁博,今夜是宴会前的最后复查,他辗转难眠便亲自巡查,恰好撞见这两个形迹可疑的身影。 “给我拿下!”梁博一声令下,早已埋伏在暗处的家丁瞬间冲破门闩,将屋内哭泣的小桃与秋辞、暮离一同擒住。 “放开我!你们这群助纣为虐的傀儡!”小桃挣扎着嘶吼,声音里满是绝望,“大夫人死得何等冤枉,偌大木府,竟无一人为她昭雪!都是你们俩害我,大仇未报,反倒连累我身陷囹圄……” 梁博冷笑一声,目光扫过狼狈的三人:“今夜本可让你苟活片刻,却偏被这两个蠢货坏了大事,要恨便恨他们吧。” 这梁博本是奴隶所的弃儿,被木方父亲救下后,便忠心耿耿追随左右。 直至老老爷临终前,仍在榻上忧心木方无人辅佐,却不知自己早已被亲生儿子长期下毒,终至药石罔效。 梁博深知木方并非可造之材,本想在老老爷离世后告老还乡,却因临终嘱托难以违背,只得硬着头皮留下辅佐。 木方初掌家业时,对这位父亲留下的管家尚算尊敬,可时日一久,便渐渐显露纨绔本性。 身旁婢女俯身低语几句,梁博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对押着秋辞的家丁吩咐道:“将他们关进柴房,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靠近。若有人问起,便说为确保宴会食材安全,特意派去值守的。” “是!”家丁应声押着三人离去。夜色渐深,木府刚刚掀起的喧闹,又重归死寂。 柴房内,秋辞望着泣不成声的小桃,满心愧疚:“姑娘,是我兄弟二人办事不周,连累了你。” 小桃抬起布满泪痕的脸,声音嘶哑:“尔等怎知,我复仇之愿,竟毁于一旦!”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眼中满是绝望与怨怼。 夜至渊默,柴房外时不时传来巡逻的脚步声,屋内三人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秋辞望着身旁沉睡的暮离与小桃,忽然瞥见纸窗透进的微光中,一只莹白的小虫正趴在窗棂上——那是与柳骁契约的灵息蛊。 “险些忘了这蛊!”秋辞心中一动,想起灵息蛊需以自身精血为引才能传递紧急讯息。 便猛地咬破舌尖,将血珠吐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捧起蛊虫,用意念传递“柴房遇险,速救”的讯息。蛊虫振翅飞起,消失在夜色中。 此刻的柳骁正与言彩赶往木府,忽然心口一阵刺痛,肩头落下一只沾血的灵息蛊。 她指尖轻触蛊虫,秋辞的求救讯息瞬间传入脑海。“秋辞他们出事了。”柳骁脸色一沉,“不可贸然闯府,明日木方设宴邀请南疆贵族,我们将计就计,伪装成宾客混入,既能救人,又能探查莲蓉一案。” “属下明白。”言彩点头应道。 木府主屋坐落在府邸中央,门前一方同心池内莲花盛放,香气怡人。 这是当年木方为莲蓉所种,府内下人曾私下议论,大夫人定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才得老爷这般宠爱。 可此刻的主屋内,却一片漆黑,木方散着头发,发丝黏腻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眼神贪婪而疯狂,时而对着空气痴笑,时而背着手踯躅徘徊,口中念念有词,活像个索命恶鬼。 “莲卿,你瞧……”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抚过,仿佛眼前正立着那位逝去的夫人,“这锦衣玉食,万贯家财,皆为你所备,你何以执意遁走?何以令我于众目睽睽之下蒙羞?” 他猛地抓起案上酒壶,仰头狂饮,酒液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浸湿了胸前衣襟。“是你先负盟约,休怪我无情!” 木方将空酒壶狠狠掼在地上,瓷片四溅。随即,脸上掠过一抹诡异的笑,缓步走向内阁。 脚步轻缓,却在死寂的屋内格外刺耳,每一步都似踩在人心尖上。 行至案前,他小心翼翼按下一枚不起眼的石印,“咔哒”一声轻响,墙面轰然裂开一道暗门,一股冰寒与腐臭交织的气息喷涌而出,令人作呕。 暗室内未燃一烛,唯有头顶一方狭小气窗透进些许惨淡月光,勉强勾勒出室内轮廓。 东南角落,一具巨大的玄铁冰棺静静矗立,棺身刻满扭曲的暗红色符文,似是某种邪恶的诅咒。 冰棺表面凝结着厚厚的白霜,寒气刺骨,让整个暗室都浸在一片阴冷之中。 木方缓步踱到冰棺旁,眼中的疯狂渐化为病态的痴迷。 他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冰冷的棺壁,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莲卿,我知你畏寒,特为你打造此玄铁冰棺,保你尸身不朽,永为我所属。” 他按下冰棺侧面的机关,棺盖缓缓升起,一股更浓烈的腐臭气息夹杂着蛊虫蠕动的“沙沙”声扑面而来。 棺内的女子正是莲蓉,容颜早已被腐蚀得面目全非,原本清秀的脸庞布满深褐色溃烂痕迹,双眼空洞地圆睁,似在无声控诉。 她的脖颈与手腕上,爬满密密麻麻的黑色蛊虫,在皮肉间穿梭啃噬,原本洁白的衣物早已被血污与虫粪浸染得污秽不堪。 唯有她手腕上一枚红袋香囊,在惨淡月光下仍泛着微弱光泽,与莲蓉养母描述的信物一模一样,成为她身份仅存的佐证。 “纵是身死,你亦难逃此局。” 木方俯身靠近冰棺,鼻尖几乎触到莲蓉腐烂的脸颊,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 “毒尊传我炼蛊秘术,以这些蛊虫日夜炼化你的肉身,不久之后,你便会化为只听我号令的蛊傀儡。届时,你我便能长相厮守,再无人可将你我拆散。” 他伸出手指,轻轻捏起一只蛊虫,置于眼前细细端详,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你且安心,待炼成之日,我便带你出席宴会,让众人瞧瞧,你终究是我的人。” “哈哈哈……”疯狂的笑声在密闭的暗室内回荡,与蛊虫的“沙沙”声交织,构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挽歌。 忽然,门外传来细微的动静,木方的笑声戛然而止,眼中的痴迷瞬间被警惕取代。 他迅速合上棺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疾步走出暗室,反手按下机关,墙面恢复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谁?”他沉声喝问。 “婢子樱儿,奉管家之命,前来打扫主卧,为明日宴会做准备。”门外的婢女瑟瑟发抖,声音带着恐惧。 “仔细打扫,切不许踏入内阁半步,听清了?”木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享受着掌控他人的快感。 “婢子明白,明白。”樱儿连连叩首。 木方满意地笑了,随手将荷包里的银子尽数赏赐给她,得意地转身离去。 次日清晨,梁博拿着宴会邀请名单走进主屋,看着衣衫不整的木方,心中暗骂:前老爷何等英明正直,怎就生了这般逆子!“老爷,宴会还有一个时辰开始,这份邀请名单,您再过目一遍。” 木方接过名单,目光落在“夏侯清蓉”四个字上,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这夏侯清蓉是何人?我怎从未听过?” “回老爷,她是夏侯渊的掌上明珠。其母是渠帅最重用的一品女官沈以诚,夏侯渊则是乌镇最大的花户商贾。她自幼被送往狼骑草原,及笄后方才返回南疆,此次是夏侯老爷特意带来参加宴会的。”梁博恭敬地解释道。 “竟是这般尊贵的身份,务必以最高礼数款待。”木方挥挥手,示意梁博下去准备,随即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着。 “老爷,三位夫人是否要出席宴会?今日女眷众多,若无夫人作陪,恐失了礼数。”梁博忍不住问道,自三位夫人进府后,他便再未见过她们的踪影。 “前几日毒宗在雪境发现了新宝石香料,她们缠着要去见识,我便让她们同去了。” 木方不以为意地说道,在他眼中,女人不过是饭后消遣的玩物,根本无关紧要,“照顾女眷的事交给你安排,找几个机灵的婢女伺候便是。” 梁博看着他轻慢的模样,心中越发失望,忍不住劝道:“老爷,您接管府中事务以来,未曾给下人们立过规矩,赏罚不明,恐难服众。不如趁此次宴会,好好立威,让大家见识您的手段。” 木方脸色一沉,语气中满是不耐: “你不过是我父亲捡回来的一条狗,若不是他临终前嘱咐不许动你,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给你权利是让你为我分忧,若做不到,便早点落叶归根吧,梁伯伯。” “老爷说的是,梁博多嘴了。”梁博躬身退下,转身的瞬间,腰间的旧伤疤隐隐作痛。 他摩挲着怀中的契纸——那是前老爷临终前交给她的,赋予他在木方败家时接管木府的权利。 “我虽是前老爷捡回来的奴隶,却绝不当纨绔的狗。”他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悄悄转身去联络府内忠于前老爷的旧部。 宴会如期举行,木府内张灯结彩,四族特色尽显:毒宗的奇花异草、狼骑的矫健坐骑、人族的珍馐美味、巫族的璀璨宝石,交相辉映。 舞女们踏着清雅的舞步登场,悠扬的乐曲拉开了宴会的序幕,席间贵族们谈笑风生,时不时抛出金银赏赐,一派奢靡景象。 “夏侯清蓉小姐到!”曲声刚落,司仪高声唱喏。 只见一位女子缓步走入,面若桃花,轻纱覆面,身姿窈窕,正是言彩所扮。柳骁则扮作她的婢女霜儿,紧随其后,亦覆面纱。 “蓉儿,快到父亲身边来。”早已到场的夏侯渊笑着招手,他早已受柳骁所托,配合这场伪装。 言彩依言走到夏侯渊身旁坐下。 柳骁站在其身侧,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全场,寻找秋辞的下落。 宴会**迭起,下人高声道:“赏花大会正式开启,请各位贵人移步同心池!” 贵族们纷纷起身,三五成群地向池边走去。木方早已注意到这位神秘的夏侯小姐,见状连忙上前搭话:“夏侯小姐,不知在下可否有幸与你一同赏莲?” 言彩转头,对身后的柳骁使了个眼色,随即对木方道:“霜儿,去告知爹爹,若我在霞残时分尚未返回,便让他拆了这木府。” 木方一愣,没想到自己一番好意,竟换来如此敌意。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快,笑道:“夏侯小姐性情洒脱,宛如狼骑草原的疾风,比那些小家子气的女子有趣多了。” “老爷说笑了。”言彩直视着他,语气冰冷,“世间女子各有专长,我能骑骏马却不善针线,我的婢女擅长用毒,有人精于烹饪,有人潜心治学。不知这些女子,究竟哪里得罪了老爷,竟被你贬低得一文不值?若是渠帅听闻此言,恐怕会质疑自己用错了人吧?” 木方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强装镇定道:“小姐误会了,我并无此意。莫非是听闻外面的风言风语,对我连娶三房之事颇有成见?” “老爷多虑了,木府家事,我无心干涉。”言彩淡淡道,“何况日后夏侯家还要与木府合作,我怎会无端树敌。” “既如此,便请小姐随我赏莲吧。”木方心中虽有不快,却对这神秘的夏侯小姐越发感兴趣,一心想看看轻纱之下的容颜。 言彩点头应允,随着木方走向同心池,暗中却示意柳骁趁机去寻找秋辞的下落。 柳骁会意,毕竟这等废嘴皮子的事,只有言彩能胜任。于是她悄悄退出人群,避开巡逻的下人,向府内偏僻处走去。 言彩一边应付着木方的纠缠,一边观察着府内的布局,心中暗忖:“木方虽机警,好在少主行动迅速,希望能尽快找到秋辞。” 忽然,一阵异动从身后传来,柳骁转头望去,只见木方竟挟持了言彩,手中的钢刀紧紧架在她的脖颈上。 “夏侯清蓉还在狼骑草原,你们当真以为我这般好骗?”木方眼中满是阴鸷,他用力嗅了嗅言彩的脖颈,“你身上没有夏侯家特有的熏香,不过是个卑贱的婢子!而你——”他目光转向柳骁,“腰间的银蝶佩,是巫族死士的标识,你究竟是谁?” 原来,木方早已对“夏侯清蓉”的突然出现心存疑虑。 暗中派人调查,得知真正的夏侯清蓉仍在狼骑,再加上柳骁腰间的银蝶佩露出了破绽,便立刻识破了伪装。 “木方,你让我好找。”柳骁迅速使手中短匕瞬间出鞘,“放了她,否则今日我便拆了你的木府,为莲蓉和那些无辜女子报仇!” “有本事,你便做,若是只能逞口舌之快。连同她,我都要收了去。” 他肆意挑衅着柳骁,还边说边贪婪的闻着言彩的脖子。 “你的家业想必大夫人做了不少贡献吧,以前也是这般躲在女人身后吗。” 而此刻的柴房内,秋辞正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中暗喜:“少主来了!”他与暮离对视一眼,开始悄悄撬动柴房的门锁,准备里应外合。 远处的阴影中,梁博看着这一幕,握紧了怀中的契纸,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这场宴会,终将成为木府的终结之日。 第5章 交锋 “竖子安敢教化于我?乌镇之内,无人敢与我木方为敌!来人,将此人拿下,活活打死,权当为我木府家业添个彩头!” 木方一声令下,身后的家丁手持木棍一拥而上,朝着柳骁猛砸过去。 与此同时,他趁乱点了言彩的穴位,将其掳到身前,指尖轻佻地抚摸着她的发丝:“美人儿,虽是婢子出身,却生得这般标致,不若做我的四夫人,享尽荣华如何?” 言彩动弹不得,只能怒目而视,心中暗骂:“无耻竖子,娶妻纳妾无数,死性不改!我宁死,亦不嫁你这豺狼!” “住手!”木方见十几名家丁竟奈何不得柳骁,顿时气急败坏,钢刀猛地架在言彩脖颈上,狞笑出声,“你再敢妄动,我便抹了她的脖子,给你助兴,如何?哈哈哈!” 柳骁攻势一滞,心知不可硬碰硬,遂沉声开口:“木方,你这家主之位坐得安稳吗?你父亲的基业、原配夫人的助力,难道都忘了?在座皆是南疆权贵,就无人好奇,偌大木府,为何不见一位家眷踪影?” “休得胡言!”木方急忙辩解,“我父亲乃是久虚成痨而逝,府中众人皆可作证;原配夫人难产,母子双亡。你不择手段混入府中,我未曾追究,你反倒血口喷人!” 柳骁本就习惯于暗夜行事,不善言辞交锋,一时苦于无实证,竟被他问得语塞。 就在此时,一道正气凛然的声音从侧屋传来:“哦?那你屋内的暗阁,究竟藏着什么?你说三位夫人去寻宝,可我派去的探子,却从未发现她们的踪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梁博缓步走出,往日的隐忍尽数褪去,眼中只剩决绝。 他身后跟着秋辞、暮离兄弟,最后是推着一辆手推车的小桃,车上之物被黑布遮盖,一股浓烈的恶臭正从布下缓缓溢出,众人纷纷捂住口鼻,面露惊惧。 “你这吃里扒外的狗奴才,竟敢背叛我!”木方见梁博倒戈,顿时破口大骂。 小桃咬着牙,奋力将推车推到众人面前,声音嘶哑:“这是大夫人,被这畜牲用禁术炼出的人蛊——半人半鬼的怪物!” 她掀开黑布一角,露出莲蓉的脸,那张曾经清秀的面庞早已扭曲,双眼空洞,四肢蜷缩如野兽,手腕上的镯子泛着惨淡的光。 柳骁杀过无数人,却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心头一窒,呼吸都变得沉重。 “半年前,夫人怀上了第二个孩子,满心欢喜地盼着木家有后。” 小桃抚摸着冰冷的木板,泪水决堤,“可她无意间撞破了木方与表妹陈氏的奸情,这对狗男女害怕败露竟狠心将她炼成了人蛊……” “我不认识她!这是栽赃陷害!”木方色厉内荏地嘶吼,右手悄然从袖中摸出一枚毒针,欲趁机射杀小桃,再嫁祸于她。 柳骁早已识破他的伎俩,冷哼一声:“论暗器之术,你远不及我!” 话音未落,她挥刀打掉毒针,同时飞身至言彩身旁,解开她的穴位,将其护在身后。 梁博“扑通”一声跪在木方面前,痛心疾首道:“老爷,前老爷创下的家业,不能毁在你手中!今日我便做一回恶人,亲手揭穿你的罪行!” 他转头看向众人,高声道,“莲蓉夫人,乃是狼骑之王苍狼王失散多年的公主!木方此等恶行,不出三日,狼骑使臣便会抵达南疆,届时,你便是南疆的千古罪人!” 木方的底牌被尽数揭开,顿时面如死灰,却仍嘴硬:“我没有……我没有!” 小桃气得浑身颤抖,对着众人连连磕头:“求各位贵人为夫人做主!小桃实在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惊扰了各位的雅兴,还望恕罪!” 她转过身,深深看了柳骁等人一眼,“多谢各位恩公仗义相助,若有来生,小桃定当效犬马之劳!” 语毕,她猛地掀开黑布,扑到莲蓉身上。 蛊毒瞬间蔓延至她全身,紫色的纹路迅速爬满脸庞,眼眶布满红血丝,七窍渐渐渗出鲜血。即便承受着剧痛,她脸上却露出了解脱的笑容:“夫人,小桃来陪您了……” 血腥的场面让众人惊骇不已,胆小者早已晕厥过去。 柳骁本能地想上前,却被言彩死死拉住:“少主,此乃毒宗禁蛊,无解,靠近只会被感染!”柳骁望着小桃的惨状,泪水夺眶而出——这是她第二次落泪,为这份素未谋面的主仆深情。 就在此时,府外传来一声高喝:“忻州都督到!” 都督大步流星走入,手持南疆渠帅令,高声宣读:“罪人木方,私炼禁蛊,弑父虐妻,罪无可赦!今奉渠帅令,押赴北雪苦寒之地,终身流放,永不得踏入南疆半步!” 原来,早在宴会前一日深夜,梁博便借着巡查之名,悄悄潜入柴房。 他将一封封蜡的密信交给秋辞,沉声道:“这是木方毒杀前老爷、私炼禁蛊的证据,还有暗阁的机关图纸。烦请二位将此信转交渠帅,恳请渠帅为乌镇百姓做主!”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 “这是前老爷的信物,渠帅见之,便知我所言非虚。” 秋辞接过密信,不解道:“梁管家为何不亲自送去?” “我需留在府中稳住木方,确保宴会顺利进行,为你们争取时间。” 梁博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前老爷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让他的家业毁于一旦。今日之事,无论成败,我都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秋辞兄弟深受触动,当即承诺:“梁管家放心,我等定不负所托!” 随后,秋辞立刻派心腹乔装成商贩,连夜赶往中瘴州。 阴九娘收到密信后,震怒之下,即刻调遣忻州都督领兵,星夜兼程赶往乌镇,这才恰巧在关键时刻赶到。 木方见状,知道大势已去,疯狂嘶吼:“梁博,你这叛徒!我杀了你们!” 他又转向众人,面目狰狞,“那三个女人?她们的心肝早就被我挖出来了!有本事,你们就去找啊!哈哈哈!” 秋辞拉着暮离跪在柳骁面前,愧疚道:“少主,属下办事不力,若非梁管家搭救,早已性命不保。” “无妨,保住性命便是万幸。”柳骁摆手,沉声吩咐,“厚葬小桃姑娘;将莲蓉夫人的尸首带回中瘴州,命所有蛊师全力破解蛊毒,务必让她体面离去;她的身份特殊,需派专人看守,妥善安置。” 她又转向梁博,道:“木府家业,一半充公,用于救助乌镇贫苦百姓;另一半赏给你,产业亦由你打理,切勿辜负前老爷的心血。” “言彩,你即刻追查三位夫人的踪迹,安抚好她们的家人,若遇紧急情况,可先斩后奏。” “属下领命!”言彩应声而去。 梁博跪在地上,深深一揖:“多谢小公子体恤。只是老奴早已无牵无挂,只想去守护前老爷的陵墓,了此残生。” “既如此,我便不勉强你。”柳骁扶起他,“若日后反悔,可随时来中瘴州找我。” 安排好一切后,柳骁戴上青铜面具,翻身上马——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木方,为莲蓉和小桃报仇! 她一路疾驰,很快便追上了押送木方的队伍。“都督留步!”柳骁亮出令牌,眼中杀意凛然,“此人罪孽深重,渠帅特命我亲自处置,还请都督行个方便。” 都督见是柳骁,不敢怠慢,只得应允:“既如此,便交予小公子。还望公子事后向渠帅禀明缘由,也好让属下交差。” 待押送队伍离去,柳骁将木方双手双脚捆住,拴在马鞍后,猛地一夹马腹:“驾!”马儿疾驰而去,风声呼啸,似是无数冤魂在呐喊。 “我错了!求你给个痛快吧!”木方遍体鳞伤,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 “你也配求死?”柳骁拔出长刀,正要挥下,一道寒光突然袭来,直逼她的脖颈。 她急忙挥刀格挡,只听“铛”的一声,火花四溅。 姜羽手持铁扇,稳稳落在马前,将木方护在身后:“公子可愿刀下留人?我愿以重金相赎。” 柳骁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三番两次破坏自己任务的假书生。 见他孤身一人,心中冷笑:这般自负,今日便让你见识我的厉害! “我南疆清理门户,与你大胤何干?”柳骁语气冰冷,“若因此人与南疆交恶,得不偿失,还请阁下三思。” 话音未落,柳骁已纵身跃起,长刀带着破空之声直劈姜羽面门。 姜羽反应极快,铁扇疾挥,扇面上的尖刀与长刀相撞,再次发出刺耳的金属交鸣。他借力后退半步,手腕一转,铁扇如毒蛇吐信,直刺柳骁心口。 柳骁侧身避开,长刀顺势横扫,刀刃擦着姜羽的腰侧飞过,划破了他的衣袍。 姜羽心中一凛,没想到柳骁的招式如此狠辣,当即收起轻视之心,铁扇开合之间,招招不离柳骁要害,扇风裹挟着劲气,吹得柳骁鬓发翻飞。 “再打下去,你我皆会受伤,何不罢手?”姜羽一边抵挡,一边劝道。他无心恋战,只想保住木方——此人每年向天启城输送的布泉,是大胤重要的财政来源,且父亲对其十分看重,救下他,既能稳固大胤财政,又能为自己调查母亲之死铺路。 可柳骁早已杀红了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木方必须死!她不与姜羽废话,凝聚全身内力于长刀之上,招式愈发凌厉。 “假书生,你人族向来虚伪狡诈!今日要么你死,要么他亡,休想阻拦我!” “阻我者,杀无赦!” 柳骁一声怒喝,身形陡然加速,如同鬼魅般绕到姜羽身侧,长刀竖劈而下。 姜羽急忙转身,铁扇横挡,只听“咔嚓”一声,铁扇上的一枚尖刀竟被生生劈断。他虎口发麻,手臂一阵酸麻,显然已被震伤。 见状,柳骁乘胜追击,口中默念师父传授的内功口诀:“聚势吞虹归玉府,劲穿三焦破障无。丹中旋锐凝锋力,收气震威慑穹庐。” 她周身泛起淡淡的光晕,长刀之上凝聚起肉眼可见的劲气,朝着姜羽全力劈去。 姜羽脸色大变,知道这一击非同小可,当即也凝聚内力,将铁扇护在身前。 “轰!”两股力量相撞,气浪席卷四周,尘土飞扬。姜羽被巨大的力道震得连连后退,脚步一个踉跄,竟带着身后的木方一同坠向了旁边的悬崖。 柳骁见状,毫不犹豫,亦纵身跳了下去——她今日,定要取木方性命! 第6章 拾生 下坠的狂风如刀割般刮过脸颊,柳骁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手中的长刀早已在坠崖时脱手。 她死死盯着下方纠缠在一起的姜羽与木方,哪怕身处绝境,杀意也未曾消减分毫。 就在她即将撞上崖底乱石的瞬间,一道青影如疾驰而来,稳稳将她揽入怀中。 来人足尖轻点崖壁凸起的石块,借力缓冲,最终带着她平稳落在谷底的草地上。 “多谢前辈相救。”柳骁稳住身形,拱手道谢。 她认出眼前之人是南疆隐世的高手墨尘子,传闻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多年前便已不问世事,不知为何会在此地出现。 墨尘子摆了摆手,语气平淡:“老夫恰巧路过,见你这丫头行事颇有当年渠帅的风范,不忍见你殒命于此。” 他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两人,“那二人与你有血海深仇?” 柳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姜羽昏迷在地,额角鲜血直流。而木方则被巨石压住双腿,气息奄奄,只剩进气没有出气。 “那厮是乌镇恶绅木方,害死多条人命,罪该万死。另一位是大胤昭雪司司理姜羽,屡次阻碍我南疆事务。” 他颔首:“老夫不便插手你们的恩怨,但此地不宜久留,崖上恐有追兵,你随我先离开。” 柳骁迟疑了片刻,看向木方的眼神依旧冰冷。 墨尘子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他已重伤难治,活不过今日。那大胤公子昏迷在此,自有他的造化,你不必挂心。” 她权衡再三,最终点了点头:“多谢前辈提醒。” 她最后看了眼奄奄一息的木方,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随后便跟着墨尘子向谷外走去。 两人刚离开不久,几道黑影便悄然出现在谷底。 为首之人蹲下身,探了探姜羽的鼻息,沉声道:“还有气,把他带走。至于这个木方……” 他瞥了一眼早已没了声息的木方,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没用的废物,留着也是累赘。” 黑影们迅速抬起姜羽,消失在谷底的密林之中。 而木方的尸体,则静静躺在乱石堆旁。直至霞残,亦有人将他带走。 更漏时刻,柳骁跟着墨尘子来到了谷外的一处木屋。 墨尘子取出疗伤的药膏,递给她:“你伤势不轻,先处理一下。阴九娘那边怕是已经急坏了,老夫派人送你回中瘴城。” 柳骁接过药膏,心中满是感激:“前辈的大恩,柳骁没齿难忘。不知前辈此次现身,是否有其他要事?” 墨尘子望着窗外的远山,神色凝重:“近日毒宗活动频繁,似在密谋一件大事。老夫此次下山,便是为了探查此事。你回去后,务必提醒阴九娘,多加防范,切不可掉以轻心。” “晚辈谨记在心,您与我师父多年不见,不妨同柳骁一起回中瘴州城罢。” “时候未到,你且自去。” 他只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木屋。 大胤天启城,姜府。 姜羽在床榻上缓缓醒来。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父亲姜世安那张阴沉的脸。 “父亲……” 姜世安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连一个木方都护不住,还差点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许,“不过你也算是因祸得福,木方已死,他手中的布泉渠道便成了无主之物,我们正好可以趁机接手。” 姜羽挣扎着坐起身,心中却想着柳骁的身影:“父亲,那人……” “一个南疆死士而已,不足为惧。”姜世安眼中闪过一丝算计,“近日上君将举办祈愿节宴会,邀请四族首领参加。 到时候,我们正好可以借机布局,一举掌控四合洲的局势。” 姜羽沉默不语,心中却暗下决心:柳骁,下次再遇,我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北狄草原,狼骑。 狼牙殿内,兽皮篝火噼啪作响,映得四壁悬挂的狼牙图腾泛着冷光。 苍狼王魏越恒端坐主位,指节摩挲着腰间镶嵌狼骨的佩刀,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各部首领,沉声道:“信箭上的火漆是巫族独有的青鳞胶,字迹虽模糊,‘小公主’三个字错不了。” 右手边的赤狼部首领猛地捶了下案几,狼皮坎肩下的肌肉贲张:“狼王!当年小公主失踪,族里多少勇士折在追查路上,如今既有消息,便是踏平南疆也要把人寻回来!” “冲动什么。”魏越恒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南疆渠帅阴九娘心思深沉,各族杂处如乱麻,硬闯只会打草惊蛇。”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站在侧首的魏镇远身上,“镇远,你去。” 魏镇远肩头一震,随即单膝跪地,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身形,少年人的锋芒里已淬了几分沉稳:“儿臣领命。” 他垂着眼,想起幼时被丢在雪地里的刺骨寒意,那时攥着冻土啃草根的滋味,倒让他比同龄人更懂隐忍——这趟差事,他不能输。 各部首领仍在低声争执,魏越恒却已拍板:“镇远是世子,身份足够分量;狼骑的身手,也护得住他自己。带三十亲卫,明日晨熙出发。” 篝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头蛰伏的巨狼,“记住,见机行事,若事不可为,保住自己。” 南疆抚州厅,湿热的风裹着草木气息从窗隙钻进来。 魏镇远一身墨色锦袍,袖口绣着暗狼纹,端坐在客座上,目光平静地落在主位的渠帅阴九娘身上。 阴沉木长案横亘其间,两侧烛火摇曳,将众人身影投于斑驳的墙壁之上,恍若妖姬。 阴九娘一身紫衣,端坐主位,凤目含霜,指尖轻叩案面,声量不高,却自带着威慑力:“前几日,吾徒柳骁于乌镇查探,得悉小公主当年遭弃,为莲氏夫妇所养,取名莲蓉。” “可恨那木方,狼子野心,窥得公主身份后,竟将其炼作人蛊,使其受万蛊噬心之苦!更兼他连纳三房夫人,终皆剖心挖肺,以此掩人耳目,其恶行堪称天怒人怨!” “世子远道而来,然莲蓉姑娘已遭蛊毒夺魂,肉身虽存,魂魄早逝——今已传檄南疆育蛊司,尽遣精锐蛊师合力施为,只求以秘术复原其生前容貌。在术**成之前,她的尸身需留驻南疆妥善安置,断不可轻动。世子麾下狼骑虽勇,却难解此诡谲蛊术,还望殿下暂息带走之念,静候佳音。” 言罢,阴九娘起身,对着魏镇远微微躬身,神色凝重:“此事皆因南疆用人失察,致公主蒙难,吾代南疆上下,向苍狼王请罪,望狼王宽宥。” “宽宥?”话音未落,狼骑一侧便有络腮胡首领拍案而起,怒发冲冠,声如惊雷。 “渠帅此言何其荒谬!那是我狼骑失散十载的金枝玉叶,一条鲜活性命!吾等奉箭信而来,那箭上朱砂墨,乃巫族特有之物,如今你却佯装不知,莫非真当我狼骑勇士是可随意戏耍的玩偶不成?” 此言一出,狼骑众将皆按刀而立,怒目相向,堂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此时,立于阴九娘身侧的柳骁霍然起身,青铜面具遮去了她的神色,只余一双眸子冷光乍现。 “世子慎言。” 她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凛然之气:“魏世子,南疆将士虽不及狼骑骁勇,却也非任人辱骂之辈!我师父已躬身致歉,世子若想寻衅,柳骁不才,愿领教狼骑的手段。” 柳骁腰间的配饰随着动作轻响,那截悬在裙外的蝶形玉佩晃了晃——缺角处的弧度像一把钝刀,猝不及防剜在魏镇远心上。 是那块银蝶佩! 当年他缩在雪地里,冻得只剩一口气。是拾生姐姐把这半块玉佩塞进他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凉的玉片渗进来。 “护食的小郎君,”她那时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等开春了,姐姐把另一半给你,咱们就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他的呼吸骤然乱了,死死盯着那半块玉佩,眼前的面具仿佛瞬间透明。 是她,真的是她! 可大胤上君的禁令像条毒蛇,缠得他喉头发紧。 上君江宁曰:“各族私相往来,斩其族,焚其帐”,那道圣旨烧得狼骑的草场三天三夜没熄过火,他亲眼看见隔壁帐篷的阿叔因为给了路过的羌人一块肉干,被钉死在狼牙柱上。 他是狼骑世子,肩上扛着整个部族的生死。 魏镇远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血珠从指缝渗出来,滴在靴面上。 他该呵斥她的无礼,该质问她为何会出现在南疆,该问问这些年她过得好不好——可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将那些涌到舌尖的“拾生姐姐”咽回去。 只能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对阴九娘,声音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 “渠帅还是先想想,怎么给我狼骑一个交代。” 魏镇远猛地移开视线,心脏像是被那半块玉佩硌得生疼。 他想起幼时被丢在荒原的夜晚,是她偷了部落的肉干,揣在怀里跑了十里地送来,肉干上还沾着她的体温。 如今,他却只能装作陌生人。 护食的小郎君,终究没能护住他的拾生姐姐。 这个念头像根针,细细密密地扎进骨头里,疼得他几乎要弯下腰去。 柳骁见他不再追究辱骂之事,便缓缓落座,只是那双透过面具的眸子,依旧带着几分警惕。 堂内风波暂歇,然魏镇远的心湖,却因那枚残缺的蝶佩,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知晓,这场南疆之行,自此刻起,便已注定前路多舛。 客帐篷里,巴图额尔敦拍桌不满:“怪不得会被丢掉,身上流淌着一般汉人的血,优柔寡断。” 兀孙别乞猛地灌了一口羊奶后:“当初就不该让狼王把你带回来,要我说,世上女人多的是。非得找什么陵阳疏月,生出的孩子像只兔子般无用。” 魏镇远默不作声,只听得“呛啷”一声龙吟,腰间嗜血刀已然出鞘。 直挺挺钉在巴图额尔敦按于案上的手背上。刀锋入木三分,溅起的木屑混着暗红血丝。 “我一日为狼骑世子,尔等便一日是麾下卒伍!有能耐,便上决斗场取我性命!” 他眸中寒芒如北地淬冰的利刃,裹挟着狼骑踏破联营的悍勇血性。 帐侧侍立的两名狼骑卫士见状,腰间佩刀齐齐半抽,铁环相撞发出清脆声响,沉喝一声:“敢逆世子,当诛!”声震帐幔,更添几分肃杀。 巴图额尔敦痛得额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兽纹皮甲,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连哼都不敢多哼一声。 随后挥手示意手下退去,自己则俯身按住流血的手背,佝偻着身子狼狈退出军帐,连掉落的佩刀都忘了捡拾,只留下一串踉跄的足音。 北疆之地,向来以实力为尊,今日若不立威,日后这狼骑大旗,如何能震慑得住这群桀骜不驯的草原悍卒? 南蛮毒宗,御毒宫。 “信送过去了吗?” 第7章 布局 “回尊主的话,魏镇远已与南疆巫族起了嫌隙。今夜更漏三响时分,巴图额尔敦身负刀伤,踉跄走出魏镇远的营寨。” 枯苔君端坐于寒玉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腕间珠魔手链。 身为南蛮毒宗尊主,他当年以一味“蚀骨**散”在继位比试中力压群雄,从先王手中接过这权柄滔天的位置。 执掌毒宗这些年,他整肃内部、扩张势力,倒也创下了一番基业。 “甚好。”他声线低沉,带着一丝玩味,“继续派人盯紧。若这矛盾还不够激烈,便让安插在魏镇远身边的暗桩推波助澜一番。” “还有湘秉谦滞留南境已逾月余,加派人手,务必将他擒来——毕竟,湘氏鸢影蝶蛊掌天下秘辛,若让他寻得生灵石,我毒宗便可将其一举纳入囊中,届时一统四合洲,指日可待。” 手链上的黑珠在烛火下泛着幽光,他忽然加重了力道。 “尊主圣明,另有一事禀报……”属下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 “讲。” “无妄阁阁主传信,言蛊王之女尚在人世,就在四合洲境内……” 枯苔君猛地抬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狂喜。他用力一握,腕间珠魔手链应声崩裂,黑珠滚落满地。 他却浑然不觉,脸上慢慢绽开一抹得意的笑容,眼中满是庆幸:“天佑我毒宗!我本以为当年除了越梁夫妇,世间再无蛊王血脉可助我成事。若能寻得此女,何愁天下不定?” 他起身走到案前,从暗格中取出一封泛黄的家书,封皮上“越梁亲笔”四字早已褪色。 “将此信送往无妄阁,告知阁主,毒宗愿倾全宗之力寻找蛊女。寻得此人,我保无妄阁百年安稳。” 属下领命退去,枯苔君缓缓坐回榻上,望着殿中跳跃的烛火,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天启宴会,这场好戏,也该开场了。” ………… 天启城的祈愿节宴会,设于恢弘的启明殿内。 鎏金宫灯高悬梁间,烛光流淌在满殿的珠翠罗绮上,映得众人衣袂间尽是流光溢彩。 四族首领携亲信依次入席,看似宾主尽欢,实则杯盏交错间,尽是不动声色的试探与戒备。 魏镇远一身黑色暗纹锦袍,立于狼骑席位一侧。 他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南疆座中那个熟悉的青铜面具上,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他只想确认,她是否安好。 姜羽坐在父亲姜世安身侧,神色沉郁如铁。他频频抬眼,望向主位旁脸色苍白的君后,心底的阴霾愈发浓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黑衣侍者手持锦盒,快步闯入殿中,单膝跪地,朗声道:“启禀上君,司佐大人托属下呈递一物,言称关乎十年前旧案,与君后娘娘及人、狼二族皆有干系!”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姜世安面色一沉,正欲呵斥这侍者失仪,君后却虚弱地摆了摆手,声音轻颤:“呈上来。” 锦盒被缓缓打开,一股淡淡的腥气悄然弥漫开来。 盒中并无他物,唯有一缕干枯的发丝,以及半块碎裂的玉佩。 就在此时,一名早已被毒宗买通的内侍上前一步,高声道:“启禀上君,此乃十年前姜府主母凌阳砚秋临终前的发丝,经南疆巫医查验,其中藏有罕见的‘同心蛊’虫卵!而这半块玉佩,与北狄苍狼王妃凌阳疏月的遗物恰好契合——二位夫人是孪生姐妹,此同心蛊需以血亲为引,方能种下!” “一派胡言!”姜羽猛地拍案而起,双目赤红如血,“我母亲乃大胤贵女,品行端方,怎会与南疆巫蛊扯上干系?姨母与母亲是亲手足,又怎会加害于她?” 那内侍却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卷宗,展开道:“这是毒宗寻得的巫蛊密录,上面详细记载了同心蛊的炼制之法,需南疆巫族秘法配合狼族血脉作为药引。 凌阳夫人过世后,君后娘娘便缠绵病榻,正是因为与夫人情同姐妹、心神相连,才被蛊毒余波所扰,久病不愈啊!” 这番话如惊雷炸响,殿内瞬间安静得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 君后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眼中满是悲戚:“砚秋……原来你当年,竟是遭人这般暗害……” 北狄首领们闻言,顿时怒视着南疆席位。 苍狼王派来的副使更是按刀起身,怒声喝问:“南疆巫族竟敢用我狼族血脉炼蛊,今日必须给我北狄一个说法!” 阴九娘端坐于南疆席位之上,凤目含霜,声音清冷如冰:“毒宗挑拨离间的伎俩,未免太过拙劣。我南疆巫族向来奉天地为尊,从不炼制此类阴毒蛊虫,此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姜羽想起母亲临终前痛苦挣扎的模样,想起君后日渐憔悴的容颜,再联想到方才内侍的言辞。 所有的疑点都地指向了南疆,他心头的怒火与悲痛交织,几乎要将他吞噬。 ………… 城门外,各族人马正欲离宫,却被早已等候在此的禁军拦下。 一名禁军统领上前一步,高声宣读上君旨意:“宴会之上重提旧案,君后娘娘忧思过甚,彻夜难安。朕不忍见其茶饭不思,故今夜各大氏族暂且不得离开宫门。许各位一夜思忖,待明日启明时分,各族需留下一位质子,配合朝廷彻查此案!” 旨意一下,人群顿时哗然,怨声四起,却又不敢公然违抗上君之命。 在禁军的引领下,除人族外,其他三族之人皆被分置在不同的宫室之中看管起来。 阴九娘刚踏入分配的房间,便身形一晃,险些栽倒。柳骁眼疾手快,连忙上前将她扶住,安置在床沿边。 阴九娘缓缓睁开眼,轻声叹息:“这场宴会,毒宗是有备而来。他们的目标,怕是鸢影蝶蛊。一旦上君对南疆生出猜忌,四合洲必有战乱。” “师父,”柳骁满脸困惑,“方才宴会上,那人提及此事还牵连到了前蛊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往日从未与我说起过。” 阴九娘沉默片刻,抬眼望着她:“此事你不必深究。明日,你留下做质子,可好?” 柳骁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阿翎听师父的安排。” 狼骑所居的宫室之内,苍狼王魏越恒身着虎皮大氅,尽显威仪。 他望着身前的儿子,沉声道:“上君此举,摆明了是要留下人质,以防三族叛乱,倒是个好计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魏镇远身上,“你可愿留下做这质子?” “父王,儿臣愿留在大胤。”魏镇远双膝跪地,语气坚定。他自小在草原的豺狼虎豹中长大,早已习惯了颠沛与隐忍,于他而言,狼骑的营帐与大胤的宫墙,不过是换个地方苟且偷生罢了。 “不可!”巴图额尔敦突然上前一步,高声反对。他记恨着前夜被魏镇远所伤之仇。 此刻便借机提议,“为显我狼骑并无叛乱之心,也为证当年苍狼王妃并未杀害亲妹,不如将世子殿下的亲信全部带回草原。上君见我狼骑如此诚意,自然会明白谁才是忠心之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旁的阿蒙部落首领蒙奇怒目而视,“难不成你觉得世子殿下会背叛狼骑?” 他是苍狼王妃凌阳疏月最忠实的追随者,当年若不是王妃仗义相助,他早已死于棕熊之口。 巴图额尔敦恼羞成怒,仗着自己是狼骑第一勇士,跋扈道:“我没记错的话,阿蒙部落本没有资格参加这次天启宴会吧?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够了!”魏越恒厉声喝止了二人的争执,脸色铁青,“你们有这闲工夫争吵,不如想想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小公主是镇远在这世上唯一的妹妹,失踪十年之久,怎不见你们这般殷勤地寻找?” 一句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再也不敢多言。 魏越苍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魏镇远身上,语气郑重:“吾儿镇远,乃我狼骑最骁勇的勇士。我命你,在大胤为质期间,务必护好自己。另外,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找到你妹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南疆不肯交人,我狼骑的铁骑,亦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镇远明白。”魏镇远叩首在地,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毒宗驻地,枯苔君听闻上君的旨意,只是淡淡一笑。 属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尊主,明日启明时分,我毒宗该让谁留下做质子?” 枯苔君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个不留。我毒宗的子民,要完整无损地回来。” “可是尊主,上君毕竟是四合洲之主,若公然抗命,恐会给毒宗招来灭顶之灾啊!”属下忧心忡忡。 枯苔君尚未开口,殿外忽然传来役使的声音:“启禀尊主,君后娘娘派人来请,说想与您聊聊往昔旧事。” 枯苔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哦?君后娘娘倒是比我预想的,更心急几分。” 姜府之内,姜羽彻夜未眠。他独自坐在母亲的旧居之中,翻找出母亲生前的遗物,逐一翻看。 忽然,他在一本旧书的夹层中,发现了一张泛黄的字条,上面只写着三个字——“前蛊王”。 “父亲所言果然非虚,母亲当真死于前蛊王之手。” 姜羽喃喃自语,眉头却愈发紧锁,“只是,若前蛊王想杀母亲,为何要将自己卷入那场古老的仪式之中?这其中,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他沉思良久,起身走到门外,对候着的亲信玄武吩咐道:“你即刻去查,今日宴会结束后,南疆可有与任何人私下接触。另外,探一探毒宗与狼骑的虚实,切记行事隐秘,不可打草惊蛇。一旦有任何消息,立刻来报!” 玄武领命而去,姜羽重新回到屋内,望着桌上母亲的牌位,眼中满是悲痛与决绝。 十年前的那一幕,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那日,他刚从鹿鸣书苑下学,满心欢喜地想与母亲分享夫子传授的学识。 可回到姜府,却发现府内异常安静,平日里忙碌的下人早已不见踪影——原来那日恰逢放禄,下人们领了月钱,便都早早回了乡。 “母亲,母亲……”他一边呼喊,一边快步走向母亲的院落。 母亲的房门虚掩着,他蹑手蹑脚地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魂飞魄散:一具被驱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正躺在地上,正是他的母亲凌阳砚秋! “母亲!”六岁的姜羽吓得浑身发抖,瞥见一旁燃烧正旺的烛火,便想上前用火焰驱赶驱虫。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些驱虫越是受热,越是疯狂地啃噬着尸体。 就在此时,凌阳砚秋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竟还未完全断气。 本已接受死亡的她,听到儿子的哭声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说道:“瑾威……巫毒……你父亲……信……信姨母……” 话音未落,她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不久后,参加完宫宴的姜世安赶回府中。 他似乎早已知道夫人命不久矣,只是沉默地安排后事,神色间并无过多的悲痛。 姜羽惊魂未定,本想将母亲最后的遗言告知父亲,可父亲连日来忙于处理后事,始终神色匆匆,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再后来,姜府上下的婢仆被全部更换,关于母亲的一切,似乎都在被刻意抹去。 母亲的葬礼办得极尽风光,民间皆称赞姜世安重情重义,说凌阳砚秋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可只有姜羽知道,那场风光的葬礼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与阴谋。 “母亲,今日是您的忌辰,儿子以酒为您悼念。”姜羽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眼中泪光闪烁,“若您在天有灵,就请保佑儿子,早日查出当年的真凶,为您报仇雪恨!” 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冰冷的墙壁上,满是孤寂与坚定。 第8章 玉露糕 柳骁在屋内睡得沉酣,启明已至仍未转醒,恍惚间却闻屋外仆妇私语之声。 “轻声些!内里安歇的可是阴九娘座下的贵客。听闻这位常着男装、终日覆面,连性别都难辨,说不定是毒宗培养的死士呢!” “可别处都传,毒宗未留质子在天启,狼骑世子尚有精卫卫护持,唯独这位孤身滞留,莫不是已被舍弃了?” 她心中亦翻涌着同款疑窦:师父为何执意如此布局?为何不留一人与我作伴?又为何要对大胤俯首称臣,折损南疆风骨? 思来无益,她本就不是肯吃暗亏的性子。 当下披衣束发,戴好面具,猛地推门而出。门外婢女惊得失手摔了铜盆,踉跄跪地,声音发颤:“奴婢该死!不该妄议贵客,求贵客饶命!” 柳骁瞥了眼她们惊惶的神色,终究是些困于深宫高墙的弱质女流,不过借闲谈打发寂寥罢了。 “今日便饶过你们,再敢多言,下次掉的便是你们的脑袋。” 转身步入庭院,时已入秋,庭中兰花正盛。 微风拂过,清芬满庭,惬意之感油然而生。往年此时,湘桃与言彩总会采撷晨露浸润的兰花汁,为她细作玉露糕解馋! 念及此处,她指尖微颤,垂首间神色黯淡。师父当真是变了?蛊王陨落的真相,为何要对我刻意隐瞒? 胸中愤慨难平,她拾起脚边石子,狠狠掷向青砖院墙,发出沉闷声响。 “何人在此?”身后传来细微脚步声,柳骁本能地凝神戒备,掌心聚气便要出招,蹙眉望去,却见来者是狼骑世子魏镇远。 “你来做什么?看我这孤家寡人的笑话吗?” 魏镇远不答,只淡淡一笑,拾起地上石子,学着她的模样掷向院墙,石子反弹落地,发出清脆回响:“说得好听是留客,实则困了我们三日,查案之人迟迟不现身。我倒开始想念北疆草原的风,想念苍穹之上振翅的雄鹰了。” 柳骁眸光一凛:“世子殿下,你我素无深交,今日私下相见,你又徒手而来,就不怕我为报你对师父的无礼之仇,取你性命?” 她凝视着眼前人,其眼底总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愁,这是伪装的假象,欲诱我卸下防备再痛下杀手吗? 魏镇远见她神色紧绷,遂缓声开口:“我幼时被弃于荒原,那时吃过最美味的,便是一块沾满尘土的肉干。”他的目光从阶前兰花移到柳骁面具下的眼眸,语气恳切,“舍妹之事,还请少主解蛊之后,将她尸身送回狼骑,让她魂归故土。” 他险些将“护食守拾生,岁岁不相忘”的约定脱口而出。现下局势,决不能把拾生姐姐牵扯进来 柳骁听他提及旧事,神色稍缓,沉声道:“昨日师父传信于我,莲蓉之死并非全因蛊毒,真正致命的是‘赤练缠’。此毒得名于赤练蛇,毒液呈暗红丝线状,可附于兵器衣物之上,伤口一经沾染,毒素便如蛇缠经脉,日渐溃烂,最终脏器衰竭而亡。”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此等剧毒,绝非我南疆所能炼制。世子不妨细想,谁最盼着四族纷争再起?谁又已安然离开了这龙潭虎穴般的天启城?” 言罢,她不欲多言,随手摘了一朵沾露的兰花,转身回房去了。 他转身看向柳骁喊道;“少主保重,若有需要,狼骑虽远,亦可驰援。” “不必了,我南疆之事,自会自行解决。” 魏镇远望着她的背影,指尖攥紧:“毒宗?当年为舍妹接生的医师也脱不了干系。如今我身陷大胤,身不由己。唯有在狼骑立下威严,方能调动父王的军队。” 他心中暗誓,“待此次风波平息,我便回草原,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铁骑。父王,您定会支持我的,对吧!” “阿翎……阿翎!” 隐约间,似有湘桃的声音穿透庭院的寂静传来! 柳骁凝神细听,循声望去,见两道熟悉的身影立于院门外,惊喜道:“真的是你们!” 她不过十五岁的年纪,连日来的压抑与孤寂瞬间消散,眼底迸发出明亮的光彩。 “哎哟,这天启城的城墙可真高,若非言彩以南疆信物疏通守卫,我早被拦在城外了。” 湘桃快步进屋,将怀中紧抱的食盒小心翼翼递到柳骁面前,随即倒了一大杯茶水,大口饮下,额角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你猜猜这食盒里是什么?”湘桃歇过气来,挑眉笑道,眼底满是邀功的意味。 柳骁指尖轻抚食盒雕花,唇角微扬:“定是玉露糕。” “不愧是少主!”言彩在旁补充道,“郡主为了这盒玉露糕,天不亮就把我从榻上拽起来,亲自采了带露的新鲜兰花,守在灶边亲手制作,生怕旁人坏了味道。” 柳骁打开食盒,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她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熟悉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嗯!正是我日夜思念的滋味,甚好。”三人围坐桌前,闲话家常,屋内烛火摇曳,暖意融融,直聊至深夜方歇。 ………… 南蛮滨海。浪花拍岸击石,声如鬼哭狼嚎,卷起漫天水雾。 枯苔君端坐硝香殿中,听着阶下侍女演奏的靡靡之音,微阖双眸,指尖摩挲着君后所赠的后玺,神色惬意而阴鸷。 “大胤半数兵力已入我彀中!待南疆、狼骑两族反目瓦解,便是我挥师北上,一统四合洲之时!夫人,你我多年的夙愿即将得偿,届时,你便是这天下至高无上的君后娘娘。” 他忆起前日与君后在长乐宫的对话,冷笑一声:“夫妇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江宁,你也别怪自己被枕边人所害,要怪就怪你挡了我们的路。” 返滨海前夜,君后寝殿内烛火昏黄,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枯苔君身着暗纹黑袍,端坐客座,指尖把玩着一枚泛着幽光的毒珠,神色难测。君后斜倚软榻,面色依旧苍白,却少了宴会上的悲戚,多了几分沉静的戒备。 “尊主好手段,此番前来,不止为赴宴吧?”君后率先开口,声如细丝,却暗藏试探。 枯苔君轻笑一声,将毒珠抛起又接住,珠身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君后娘娘聪慧过人,倒省了我不少口舌。今日宴上,娘娘的戏演得极好,那副悲戚之态,险些连我都瞒过去了。” 君后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掩去眼底精光:“尊主说笑了,挚友惨死,我与砚秋情同姐妹,心中之痛,何来演戏之说?倒是尊主,布下这盘精妙棋局,引狼骑与南疆反目,又将祸水牵向巫蛊,不知究竟有何图谋?” “图谋?”枯苔君挑眉,语气中带着几分桀骜,“自然是与娘娘的目标不谋而合。你我都清楚,这四合洲的天下,早已不是上君一人能掌控的了。”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变得意味深长,“当年凌阳砚秋之死,若没有娘娘从中相助,我那‘同心蛊’,怕是难以顺利种下。毕竟,能近她身的,除了娘娘这位‘挚友姐妹’,再无他人。” 君后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洁白的衣袖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强作镇定:“尊主慎言,此事若传扬出去,于你我都无益处。” “正因如此,我才说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枯苔君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娘娘想借我的手除掉南疆巫族,稳固自身地位,顺便查清当年前蛊王的余党;而我,需要娘娘在宫中为我提供便利,助我寻得蛊女,拿到生灵石。这生灵石乃上古神物,可助我修炼毒功大成,你我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他缓缓起身,走到君后面前,俯身低语,声音带着一丝威胁:“何况,娘娘当年为登君后之位,暗中与我毒宗交易,用宫中秘药换取毒术的证据,我可都妥善保管着。当然,”他话锋一转,“娘娘手中握着的,我毒宗在大胤的暗桩名单,想必也收得极好吧?” 君后抬眸与他对视,眼中再无半分柔弱,只剩冰冷的制衡:“尊主放心,唇亡齿寒的道理,本宫知道。在目标达成之前,这艘船,谁也不能让它翻了。” 枯苔君满意点头,转身走向殿门:“如此便好。天启城的戏,才刚刚开场,希望娘娘接下来的表现,不会让我失望。” 殿门缓缓合上,君后望着他的背影,缓缓放下茶杯,眼底闪过复杂的光芒。 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忽明忽暗,一如她此刻摇摆不定的心思。 “这四合洲,终归是我的!” 乌镇放榜之后,姜羽凭着榜首的身份,终于有了名正言顺出入南疆的由头。 他带着母亲生前的最后一封信,辗转来到了苍梧屿。 “母亲,您曾说这里是您的第二故乡,年少时在此遇见了父亲。儿子便从这里开始查起,只可惜书信早已泛黄,字迹模糊,如今只剩这个地名了。” 他摩挲着信笺上的褶皱,眼中满是坚定。 与他同行的,唯有玄武一人。玄武自幼不受父母待见,因身形高大俊朗,其父竟想将他卖给人牙子,用来生育更多奴隶,盼着能换些银两。 他刚学会走路,便被关在笼子里。幸得姜家主母怜其可怜,高价将他买回府中。 两人年纪相仿,玄武便做了姜羽的书童,朝夕相伴,情谊深厚。 玄武深知少主本性良善,曾有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 却因主母意外离世,一夜之间性情大变,终日捧着那封书信,沉默寡言,眉宇间总笼罩着一层阴霾。 “二位是外乡来的吧?可要妥善保管好财物。这苍梧屿已不比十年前,如今盗贼横行,街上人人腰间佩斧,逢人便亮出来,自称是无妄阁的人。” 撑船的老者见二人面生,又未携带兵器,恐其吃亏,忍不住出言提醒。 “不知这无妄阁是何来历?”姜羽问道。 “这无妄阁可是大有来头!”老者捋了捋胡须,滔滔不绝道,“民间传闻,阁主是个三头六臂的妖怪,自开天辟地时便已存在。当年天地混沌,唯有无妄阁是一方清净之地,所以人人都想加入。据说这阁主无所不知,若能得他庇佑,便再也不用受边界盗贼的欺压了。” “如此说来,这阁主倒是个行侠仗义的英雄?”玄武接话道。 “非也非也!”老者摆手道,“他只做交易,凡事讲究等价交换。前几日还有个洗衣妇,以祖传的一块暖玉换得避开盗贼的路径;还有书生以珍藏的孤本换得仕途点拨,总之,只要能拿出他感兴趣的东西,他便肯出手相助。” 姜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倒要会会这位奇人。” 遂决定在岛上游历一番,探寻母亲过往的同时,也查清这无妄阁的底细。 第9章 碧鸾衔露 “两位公子,苍梧屿到啦!价钱您看心情给,老朽我做的就是心情的买卖。” 船家的嗓音裹着咸腥海风传来,橹声轻晃间,小船已稳稳靠岸。 玄武爽快掏出荷包,给了远超平日的酬劳,船家笑得眼角皱纹堆起,道谢后便摇着橹,顺着浪涛悠然远去。 苍梧屿是座孤悬江海的小城,因远离中瘴州城,政令难及,成了半自由城。 三年前,无妄阁阁主与阴九娘立下盟约:相安无事,共治此岛。 这儿没有乌镇那般的淳朴民风,刚踏上街巷,姜羽便察觉异样——街边村民个个腰佩阔斧,斧刃泛着冷冽寒光,他们的眼神浑浊如蒙尘的古镜,不见烟火气,只剩沉沉的审视。 见姜羽与玄武这两个衣着光鲜的外乡客,村民们缓缓围拢过来,亮白的斧刃在日光下晃得人眼生疼。 “少主,咱们这模样,倒比手无寸铁的村民还像待宰的羔羊。” 玄武按捺住腰间兵刃,低声打趣,指尖却已悄悄搭上刀柄。 姜羽目光扫过村民斧柄上刻着的南蛮巫族图腾,眉头微蹙:“保持警惕,切莫轻举妄动。” 他本想找个村民问话,打探砚秋池的下落,可看这架势,多说一句都可能引祸上身,只得作罢。 正无措时,不远处一抹鲜活的人间烟火气撞入眼帘——那间名为“寻坊”的小馆,与周遭的肃杀格格不入。 更奇异的是,街上佩斧的行人一踏入坊门,便像换了个人般,喜难自抑地将斧头丢在门口的木架上,而后嬉笑着寻乐而去。 “去那看看。”姜羽话音未落,已率先迈步。 他们向那跑去,很快就将村民甩在身后。 两人并肩走过不算拥挤的街巷,门口一个约莫**岁的童子迎了上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锦袍,举手投足间老气横秋,竟与及冠男子别无二致:“二位公子,想买物件还是买消息?物件三百布泉,消息五万布泉,我家做的可都是良心买卖,童叟无欺。” “小哥,我们想问一处地名,名曰砚秋池,不知这等消息值钱几许。” 姜羽话音刚落,便用眼神示意玄武。玄武立刻拍了拍腰间荷包,金衡星碰撞的脆响清脆悦耳。 童子眼睛一亮,立刻堆起笑容:“二位是贵客!里边请,里边请。观二位衣着,不像是南境之人,倒像北境天启城的公子哥。我还没去过呢,母亲说天启城楼宇如林,极为繁华。” 他熟练地引着二人入内,又对着坊中高声吆喝道:“贵客到,好生招呼着!” 掀开厚重的布帘,一道幽暗的长廊映入眼帘。廊内未设灯烛,仅靠两侧壁龛中微弱的珠光照明,廊下整齐摆放着些古朴小物件,而两侧悬挂的书法真迹,皆用鲛绡罩着,保护得极为周到。 “哟,公子莫非也喜欢西陵小姐的墨宝?” 廊的尽头,一个穿着干练、面容黝黑的跑堂迎了上来,脸颊还淌着汗珠,见了贵客,便将满身疲惫藏得严严实实。 “当年在苍梧屿,人人皆知西陵小姐的作品是上品,可有‘西陵笔蘸流泉软,墨融轻烟蕴雅柔’的美誉呢。” 姜羽驻足凝视,只见那宣纸上笔墨流转,既有柔情似水的婉约,又藏着柔中带刚的坚韧,与他平日所见的书法迥然不同:“是的,这书法意境独特,确是佳作。只是为何偌大的寻坊,只挂着这一帧书作?” “公子好眼力!”跑堂笑着引着二人向内室走去,“西陵小姐本是四海商会会主的千金,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才女。” 三人穿过长廊,踏入一间富丽堂皇的内室,此间空间极大,足能容下上千人,陈设极尽奢华,光影摇曳间,江湖侠客的佩剑、朝堂官吏的玉带、退隐高人的素袍交错相映。 丝竹轻缓之声伴着低语,热闹却不杂乱。 跑堂熟练地斟上热茶,话音刚落,便对着二人作揖:“二位贵客慢用,小的先退下了。” “喂,店家,你还没说完呢!” 姜羽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涌上一丝好奇。 “我买你的消息!”他扬声喊道,可跑堂早已没了踪影。 就在此时,场内突然出现一阵浓烟,中央的台子缓缓升起,一个头戴黑色斗笠、面覆黑色面具的人悄然出现。 “各位贵客,今日涨潮,好物与消息皆来之不易。若是买消息,可往楼上静候;若是买物,孤品现世,可争先夺标。” 沙哑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几分神秘。 有意思,故弄玄虚! 姜羽端起茶杯,浅酌一口,目光平静地望着台上,静待场面恢复平静。 “少主,这儿真的能买到咱们想要的消息吗?” 玄武凑近低声问道。他方才仔细观察过寻坊的布局,照风水来看,此地沧海环腰藏宝气,翠屿聚气纳珍华。确是一处聚宝盆,可坊内浓雾四起,绝非自然形成,分明是人为布置的障眼法。 “方才在街上,你看见那些村民是什么模样吗?”姜羽放下茶杯,声音低沉。 “恨不得把我们生吞活剥了。”玄武如实答道。 “所以,这里最安全。”姜羽眼神锐利,“贸然与村民问话,定会生事端。而方才那童子说了,我想要的,这里都有。” 他的目光渐渐坚毅,紧紧盯着台上那人从幕后捧出的物件——那物件被黑布严严实实盖着,透着几分神秘。 黑布被掀开的刹那,满堂皆惊,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哗”的赞叹。 只见那是一支镂空金簪,鸾凤盘旋其上,栩栩如生,凤喙衔着一颗圆润的东珠,如凝晨露;簪身两侧嵌着艳红的宝石,映着灯光似霞色流转;下方垂着的碧玺流苏轻轻晃动,光华四溢,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此钗名曰碧鸾衔露,” 面具人走到发钗另一侧,缓缓介绍,“是当今君后娘娘赐予西陵小姐的信物。当年西陵小姐尚未出阁,便与君后交好,君后曾为媒,笑道‘你若去天启,你我姐妹二人便能时常相见’。此后,西陵小姐便弃了满身才艺,嫁去了天启贵胄之家。” “这只钗子,怎的和主母的极为相似?”玄武猛地睁大眼睛,心头巨震。 他当年被姜家主母陵阳砚秋救下时,亲眼见过她佩戴这只钗子,那一幕如同烙印,刻在他心底——主母就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灰暗的生命。 姜羽的心脏也骤然紧缩,指尖微微发麻。母亲曾对他说,碧鸾衔露是父亲赠予她的定情信物,自他记事起,总能看见母亲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支钗子,从不轻易示人。 “此钗制作极为不易,” 面具人继续说道,“南宫冶昀大师耗尽心血完成之后,便因积劳成疾与世长辞。所以,这世上仅此一钗,再无其二。” “客家,我要了,三百金衡星!”一个腰间挂着镶金斧头的年轻公子率先出价,语气中满是势在必得。 此人正是肖承锐,南蛮尊主之义子,执掌南溟探司,在苍梧屿颇有势力。 “肖公子还是一如往常阔气啊!” 周围众人纷纷赞叹,肖承锐听着满场的奉承,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喜难自抑。 “五万金衡星!”玄武得到姜羽的示意,沉声喊出更高的价格,声音掷地有声。场内瞬间陷入死寂,再无人敢出声。 面具人环顾四周,高声问道:“还有客者要加价吗?” 满堂默然,无人应答。 “恭喜公子,这只钗子是您的了。”面具人示意身旁的侍女,将珠钗小心翼翼地送至姜羽手中。 姜羽双手接过,指尖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钗子翻了个身。记忆中的那道小划痕赫然在目——那是他幼时顽皮:偷偷拿钗子蘸墨练字留下的,黑色的印子即便过了十年,依旧没有洗净,与当年的模样分毫不差。 母亲的钗子,怎么会是君后赐予西陵小姐的信物? 父亲明明说,这是他游历江南时,特意为母亲定制的定情信物,世上仅此一支。 两个截然不同的来历,却指向了同一支发钗。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姜羽只觉得天旋地转,胸腔中翻涌着愤怒与悲痛,还有被欺骗十年的屈辱。 “父亲骗了我……”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痛苦,“我们被骗了十年!” 玄武刚与店家办完交易,见少主神色不对,连忙快步走来:“少主,您怎么了?” “父亲派来的眼线怎么样了?”姜羽猛地抬头,眼中的迷茫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冷。 “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假装未曾察觉,已将所有行踪悉数透露给他了。”玄武低声回应。 “全部杀了!”姜羽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再买消息,我们去无妄阁。” “少主……这……”玄武略一迟疑,终究还是应声,“玄武这就去办。” 他乔装一番,悄悄走出长廊,寻到坊外隐藏的五个眼线。 那些人皆是姜世安的心腹,行事隐秘,却不知早已被玄武盯上。不多时,玄武便利落解决了几人,没留下半点痕迹,悄然返回。 与此同时,南蛮滨海一带,蛇虫鼠蚁猖獗,硝香殿的婢子们正四处撒着清壤散,那辛辣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将蛇虫尽数驱散,以保殿内主子安宁。 见肖承锐归来,婢子们连忙躬身退下,殿内只剩枯苔君端坐于主位。 “义父,姜羽杀了姜世安派来的眼线,正准备买消息前往无妄阁,看样子是要追查陵阳砚秋的事情。”肖承锐躬身行礼,语气恭敬。 “让他去。”枯苔君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冷冽,“姜世安也该让位了。” “只是……姜世安毕竟与我毒宗有盟约,如此暗算,怕是有失仁义。”肖承锐面露迟疑,轻声说道。 “仁义?”枯苔君猛地拍案而起,眼中迸发出滔天恨意,“当年大战,他答应用尽全部兵力助我夺取君位,结果呢?大战前夕,撤去了城外所有兵力。投奔了江宁一族,致使我毒宗三十万军民葬身火海!此仇不报,我寝食难安!” 他深吸一口气,渐渐平复情绪,又道:“姜羽是良才,任他自寻实情便是,必不负所托。另外,木方近况如何?” 肖承锐连忙取出收到的探司秘信,恭敬地呈给枯苔君:“南溟探司派出两名探子,将他从崖底救回。因其双腿被巨石所压,伤势过重,药毒真人及其弟子耗尽心力,虽保住了他的性命,却未能保住他的左腿——左腿已然无力,只剩右腿勉强能维持行走。” “无碍,能续上一命就够了,也算是他的报应。” 枯苔君淡淡说道,“你给他弄个新的身份,送去南疆中瘴,务必要让他待在抚州厅。” 肖承锐面露难色,终究还是如实禀报:“义父,毒宗南溟探司与巫族鸢影蝶蛊,本是天生死敌。昨日湘秉谦致信阴九娘,言生灵石已有眉目,然我等蛊术不及南疆祭司府,所遣探子未能截得此信。此刻遣木方往中瘴,恐为鸢影蝶蛊之蛊者察觉,彼若向上君禀报,我等便无辩驳之地。儿子以为,不若先从天启城着手。 枯苔君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当即笑道:“分析甚善!南溟探司交予你手,我很放心。日后当善用江湖之力与之抗衡——鸢影蝶蛊之长,在于渗透各族官吏与黔首,消息传递极速;而南溟探司善御水,探子遍布江湖四海,乃四合洲内唯一能与鸢影蝶蛊相抗之势力。化劣为优,汝便有望承我之位! “承锐谢义父提点,定不枉您一番教诲!”肖承锐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个头,心中的野心被彻底点燃。 而苍梧屿的寻坊内,姜羽紧紧攥着碧鸾衔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