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干掉老大上位却被听见了心声》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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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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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笑笑,妈妈知道你有时候会想要……想要轻易地去杀死一些小动物,或是伤害别的小朋友……”
面目模糊不清的女人蹲下身子,温柔地摸了摸百里笑的脑袋。
她的目光落在百里笑手里的麻雀尸体上,或许还想到了不久前被女儿打得头破血流的男孩。
“但是,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轻易伤害另一个人。”女人字句斟酌,似乎在努力思考,该怎么说才能叫五岁的女儿理解她的意思,“你所做的一切,你怀着恶意打出的拳头,不是现在,就是将来,都会落回你自己身上。”
百里笑的语气天真而残忍,“可是我打了他们,我也没挨打。他们打不过我。”
女人问:“那他们的爸爸妈妈来打你呢?”
麻雀的内脏半拉挂在外面,血还滴滴嗒嗒往下淌。
百里笑突然就有点嫌弃这东西,随手扔进一旁的花坛里,又拿脏兮兮的裤子当抹布擦手。
她不甚在意地说:“有你和爸爸。”
女人笑了一下,将她抱进怀里,但依旧语重心长,道:“妈妈和爸爸也不能永远陪着你,如果哪天我们不在呢?”
忽然间,百里笑像是迎风长的野草,原地拔成好长一条,甚至比正抱着她的那个女人还高了小半个头,而眼前人也不是方才那人。
但她开口,却是和自称“妈妈”的女人有着如出一辙的温柔,“笑笑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我相信你。”
百里笑猛地睁眼。
怪事,她怎么会梦到这些?
百里笑已经有快十年没再想起这些人和事了。
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对百里笑来说,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
不,应该说,本来就是上辈子的事。
毕竟,百里笑是在死后,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到如今,满打满算已有十一年。
“你醒了?”十二走到近处,才看见百里笑的眼睛睁着。她打了个哈欠,说:“正好不必叫你,换班吧。”
百里笑“嗯”了声,挪去火堆边坐下。
少女明明困得要死,眼皮都耷拉下来,还非要和百里笑说话,“十三,你刚是不是做噩梦了?看你睡得不太安稳。”
百里笑专心翻着柴火,头也不抬答:“没有,是好梦。”
“哦……”
得到答案,十二立刻安心昏睡过去。
百里笑还是不太能习惯“十三”这个名字。
当然,这也算不上什么名字,充其量是个代号——象征着她失去了自我的身份,只作为一个工具人的代号。
艮楼的人员命名和层级划分一样简单粗暴,天地玄黄四个等级的人都有对应的字符牌子,比如天字一号,地字二号这般。
像他们这些童养杀手,进入艮楼后将不再有自己的姓名,只管按入门顺序排号,排到哪个,哪个数字就会成为他们日后的名——直到他们升到地字牌。
因为天地二字的数量有限,所以人员流动性极强,号牌为继承制,为了不弄混,这些数字才终于可以为自己取一个新的代号,或是姓名。
百里笑,和十一十二,如今都还只是玄字牌的人,自然只有数字做名。
她百无聊赖地盯着火堆守夜,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地戒备周遭环境。
夜空中忽地传来一声啼鸣,百里笑抬眼,一只夜枭自头顶掠过。
她有些不爽。
按照计划,今日原本可以直接进沧州城的。但是半路上,十一那废物的马不知发什么神经,突然尥蹶子自官道钻进林中,他们一行人为此耽误了许久。
于是,无论如何,也是无法赶在城门落锁前进去了,十二干脆就地摆烂,“休息吧,明日再走呗。”
这话是对百里笑说的。
她是这次任务的负责人,决策还得是她来做。
“行。”
事已至此,百里笑也干脆地顺从了,只是不咸不淡地扫了两人一眼,看得他们莫名其妙。
于是作行商打扮的三人就这么在路边歇下。
而今的世道,说不上危险,却也算不得多么太平。
本朝开国至今已历三世,根据史书上的经验,而今正该是盛世开端。
实际上,似乎也确实如此。
百里笑去过京城,那里一派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大户人家每日倾倒的剩饭都够满京城的乞儿不饿肚子,大街小巷的商铺鳞次栉比,卖什么的都有,肉眼所见之处,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将要过上好日子的幸福——
她有些恍惚。
因为百里笑还去过其他地方。
在州府的城中,气象面貌与京城大差不差,但能看见吃不上饭的人明显更多;至于在县城和村子里……那简直像另一个世界。
天底下果真没有新鲜事,古往今来,世殊时异,总有东西不变。
如此,在外行走,若是往京城去,那自然安全许多;若是往那些“远近闻名”的地方去,就免不了两只眼睛轮流站岗了。
他们眼下要去的沧州就是如此宝地。
这地儿离京城不远,堪堪擦了京畿的边,和艮楼相当近,骑马过去也就是一天的路程,所以百里笑才将出发时间定在清晨,就是为了在城门落锁前进去,不在外过夜。
因为百里笑不喜欢熬夜,而没能进城,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守夜。
在她的人生里,休息和做事同等重要,工作学习做任务时,时间要规划到每分每秒,休息亦是如此,每天至少要有七小时的睡眠时间,可以多,但少一秒都是对她身体极大的摧残。
可惜,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能一口气睡够七小时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时候都得见缝插针地补觉。
所以百里笑越发憎恶一切打扰自己原定休息计划的人和事。
她压下把另两人踹醒的冲动,闭眼调息。
这一夜似乎就要如此宁静地过去了。
呼吸间,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百里笑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眼。
但她随手从地上捻了两粒小石子,分别弹向十一和十二。
不知何时,鸟鸣竟停了,连风声都为这寂静绕道,一时间,木柴哔剥炸响的声音格外清晰。
那脚步声越发细微,几不可闻,可见其轻功了得。
可惜,算这群人倒霉,今日碰上的是百里笑他们。
“姑娘胆子倒是大,”一柄弯刀架上百里笑的脖颈,男人沙哑的嗓音自她身后传来,“竟敢一人守夜,也不雇些人来。”
百里笑这才不疾不徐掀起眼皮,没有回应男人的话语,而是向四周扫视一圈,确认自己没听错,来者共五人,四男一女,都使刀,能近乎悄无声息潜到她身后,显然有几分真本事。
只是不知他们有这样的本领,是怎么“落草为寇”的,竟要来劫道。
不过百里笑干的营生也不比他们强多少就是了。
她不说话,那几人反倒有些怔愣,其中的女子率先开口,“我们无意伤人性命,只图钱财……但姑娘若是执意反抗,我们也未必不会下狠手。”
瞧瞧,这话说得多客气,措辞甚至还挺文绉绉的,真是装劫匪都装不像。
百里笑有些好笑地说:“一个忠告,如果以后还有机会打劫,眼睛擦亮些,别招惹你们惹不起的人。”
女人呆了呆,“什……”
疑问只到一半,十一和十二便身体力行地为他们解惑了。
要百里笑来评价,这俩也就是三脚猫功夫,但她心里更清楚,放眼整个江湖,这个水平的三脚猫并不多。
只是她评价别人向来以自己做基准,比她强的,是来日的手下败将,比她弱的,则是纯粹的废物——总之,没一个是好评。
而百里笑;还偏偏是干一行成一行的人才,于是,天底下至少有九成的人在她看来都是废物。
至于眼前这五个,连十一和十二都不如,算是垃圾之上,废物未满。
毕竟,他们虽然眼神不好,但还勉强和十一十二过了两招,不至于一无是处。
只可惜这点反抗没有任何用处,十一三下五除二就将他们统统放倒,十二麻利地扯出腰带把人挨个捆起来,而百里笑自始至终都只是坐在原地静静装逼,等他们忙活完了,淡淡发问:“你们这水平,第一次打劫?”
那几人面面相觑,交换了眼神。
还是那个女人开口说话,“是我们有眼无珠,冒犯了几位……不知能否看在我们到底没造成损失,也叫二位打了出气的份儿上,放我们离开?”
看起来这群人里,这个女的可能是最有文化,或是最会说话的。
而且如果百里笑没看错的话,女人方才略施展了几分拳脚,看得出她基础颇为扎实,而且举手投足间,还很有些“名门正派”的味道。
“沧州附近有哪些门派?”百里笑问。
作为一行人里的“消息通”,十二略一想便有了答案,“远山剑派,刻骨刀。”顿了顿,她有些不可思议,“——刻骨刀还收了弟子?我怎么不知道?”
百里笑一耸肩,“说明不重要。退隐江湖的老实人,多少人还会在意?”
艮楼的情报网遍布大江南北大街小巷,上至官场秘事,下至民间逸闻,鲜少有他们没掌握的——只是并非所有消息都会最终送到总部,其中相当一部分被判定为“无关紧要”的内容,如非需要,大概会永远沉睡在书柜的最底层。
与这位刻骨刀有关的情报,显然就归属于此类。
刻骨刀是二十年前横行江湖的一代名侠,其人姓名已不可考,在百里笑来到这个世界时,他已销声匿迹多年,除去零星传说,什么也没留下。
所以百里笑的评价尽管有些不留情面,却是刻骨刀如今最真实的写照
可那开始拿弯刀威胁他的男人受不住了,一张脸涨红着,挣扎道:“你们又是什么来头?凭什么看不起我们师傅?”
“我又不认识他,有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百里笑无所谓地说,“你们吃不起饭了?刻骨刀当年也算小有名气,落魄了哪怕去做个镖师开个武馆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吧?”
百里笑说这话纯属嘴欠,想揶揄这几个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正派弟子,不成想,那使弯刀的男人相当多愁善感,竟被说得掉下眼泪来。
十二和十一都用谴责的眼神看向她。
百里笑:……
不是,她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这男人一哭 ,和他绑成一团的同门们也被感染得潸然泪下,还是那个发言人最靠谱,吸了吸鼻子稳定情绪,说道:“今日落到此般境地,是我们技不如人。只是给几位一个劝告,若是要去沧州,莫要久待,或是尽快改道吧。”
百里笑直接了当问:“和李宏义有关?”
刻骨刀的弟子们瞬间不哭了,表情有一瞬空白,像是在疑惑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这个时候,百里笑该云淡风轻地笑笑,贯彻自己的逼王人设,但她扯动嘴角,只牵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微妙表情,“巧了,我们为他而来——说说你们的事?”
第3章 第 3 章
李宏义,沧州同知,从六品,正是百里笑这次任务的主要目标。
首领或许是要考验她,或许就是单纯耍她,总之,百里笑手上并没有多少有关李宏义其人的情报,除了他的官职和生平履历外,其余一概不知。
这几个刻骨刀的弟子主动撞上来,简直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没准能省去许多在沧州城里打探消息的时间。
几人还在犹豫百里笑他们是否可信,十一和十二已经站累了,打着哈欠在火堆边坐下,大有一副盘问全靠百里笑的架势。
百里笑无语了一瞬。
但本来也用不上这两个要手段没手段要脑子没脑子的棒槌,指望他们不如指望天上下道雷把李宏义劈死。
何况,凡事若是能够亲力亲为,她鲜少会假手于他人。百里笑很沉迷于这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
只是她不免被传染着也打了个哈欠,冲女人一抬下巴,“如果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我问你答?”
女人抿了抿唇,轻轻点头。
“为什么来做劫匪?”
“……没钱。”女人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城里没有镖局武馆愿意接收我们做活,师傅如今……被那姓李的狗官害得,身子眼看就不行了,可我们一群武人,除了卖力气还能做什么来钱的营生……”
百里笑“哦”了声,又问:“李宏义做什么了?”
女人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平复心情,缓缓道:“师傅如今开武馆、带徒弟,但你们既听过刻骨刀的名号,就大约也知晓,他从来是个急公好义的人——那日,他撞见有人在大街上拉扯个小姑娘,听见周围人说是那流氓强抢民女后,便出手相助……没想到,那人是狗官一个小妾家的什么亲戚。流氓转头将此事闹开了,狗官便叫人趁我们几个徒弟不在,打断了师傅的腿。”
这会儿,也不需要百里笑再提问,女人已经竹筒倒豆子般将这些淤在心口的话一口气吐出来,“狗官的官职虽不大,但据说背后有京城里的大官做靠山,在沧州相当横行无忌,连知州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师傅这回受伤,甚至没有医馆敢公开收他治伤,最后,还是一个当年受了师傅恩惠的大夫悄悄来看了病。”
“可是,师傅本就上了年纪,又伤得太重,便是那大夫有心想治,没有好药材,也是无能为力。为了买药材,我们的积蓄很快见底,沧州的武馆和镖局,更是没一个敢收我们做活,最多赶我们走时悄悄塞点银子……他们尽力了,但这不过杯水车薪,师傅的伤拖不了。”
百里笑一边掰手指一边听完了这个“虎落平阳被犬欺”的俗套故事。
而后她立刻抓住重点,果断发问:“李宏义就算是官,你们有功夫傍身,哪怕不能做掉他报仇,从他那儿顺点值钱东西也行吧?非得出来霍霍和你们一样的苦命人?”
弯刀男立刻不满,“你们哪里算苦命人?我们这还是第一回打劫,就被你们霍霍成这样!”
他身边的瘦高个男人叹了口气,“师弟,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弯刀男:……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话有杀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的嫌疑,悻悻垂下头去。
女人倒是知道百里笑想问什么,苦笑道:“他身边有高手,我们根本无法近身。”
百里笑登时来了精神,“高手?”
女人的目光在她腰间短暂停留,迟疑片刻,问:“我们将底都交了,几位还是不肯告知来处吗?”
“艮楼。”
百里笑的语气轻描淡写,没有任何犹疑地为他们解惑。
女人嘴巴张张合合,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说道:“李宏义身边,是离恨天的人。”
这下,百里笑知道为什么首领会将两个任务并在一块叫自己来了。
而且还非要三个人一起。
——因为“离恨天”。这才是首领的主要目标。
如今的武林,最有名的杀手组织不过两个。一个是他们艮楼,另一个就是离恨天。剩下的小鱼小虾不值一提。
若说艮楼行事多少还要顾及点王法——至少不会捅出太大的篓子,也不会干灭人满门的血案——那离恨天就是真正的“无法无天”。
说他们“视人命如草芥”都只能叫陈述事实。
最有名的一桩案子,他们直接屠杀了一家上下七十二口人,没留下半个活口。当地官员分明知道此事乃离恨天所为,还偏偏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和稀泥将案子搅成了“悬案”。
此后,离恨天行事越发乖张。
自古同行相轻,艮楼与离恨天有摩擦本来也在所难免。
但首领偏偏视离恨天为仇敌,凡事都要和他们对着干,还时不时要抢他们的生意,一步步将两边的关系推进了“势同水火”的深坑里。
百里笑不理解首领对离恨天的仇视,但她不需要理解,作为小喽啰,她只管领命做事就行。
只是这次事关十一和十二,她难得对离恨天这个组织起了好奇心。
毕竟,她一直以为只有艮楼能容得下傻狗,没想到离恨天连背主的傻狗都要。
多新鲜呐。
“十二,松绑。”
百里笑换了个姿势趴趴地坐着,像个大爷一样吩咐起人来。
十二冲她呲了呲牙,还是乖乖听从指挥。
百里笑很习惯做领导,嘴巴一张,就将之后的事情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明早进城,你们随便谁,”她点了点刻骨刀师门,“带我去李宏义家踩个点。”
女人转了转手腕,冲她抱拳一礼,“多谢。”
百里笑都想好他们拒绝后要怎么威逼了,不成想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多谢”。
这群人怕不是傻子吧?
让他们带自己去踩点,只是为了找个背黑锅的,不至于在追查李宏义死因时有线索指向艮楼而已。
结果他们居然说“多谢”?
这几个刻骨刀弟子不机灵,十一和十二却深知百里笑尿性,立刻会意,只是十二还没说什么,十一谴却责地瞪了她一眼,自作主张对几个傻蛋说:“你们如果记得布局,画下来也一样。”
百里笑在心里冷笑。
尽管去做滥好人呗,反正之后事情若是留了尾巴,她可不会帮忙善后。
如此,计划初定,十一和十二去睡觉,百里笑继续守夜。
她还没心大对这几个认识了不到半个时辰,还挨了自己一顿揍的人放下戒备,总得放自己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过了一个多时辰,夜色渐渐褪去,天边亮起稀薄的光,百里笑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上脚去找人实行踹醒服务。
先遭殃的是十二。
她顺着百里笑的力道翻了个身,哀嚎:“我知道你后半夜没睡有火气,能不能换个温和点的方式?”
百里笑说:“哦,我故意的。”
然后更不留情地踹向十一。
这人被吓了一跳,猛地起身,看到是百里笑之后,咬牙切齿地深吸一口气,说道:“别让我逮着机会。”
还能给你机会?
百里笑不语,只留给他一个不屑的后脑勺。
他们扎营的位置离沧州城相当近了,不然也不能给几位刻骨刀的门人逮到。
天光未曾大亮,一行人已经到达目的地,验过文书进城。
女人跟在百里笑屁股后面,犹豫开口,“几位……要去我们那住下吗?”
“不必,”百里笑头也不回,“太惹眼。你们想好没?带我去李宏义家还是你们搞个图纸来?”
女人抿了抿唇,“那我画个图给您吧。”
百里笑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牵着马就要走进驿站。
只是外面忽地传来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叫:
“阿元,你们怎么会在这?”
还打算和百里笑说什么的女人立刻回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传来声音的方向,当即几步跨过去,“吕婶?”
一个瘦条条的麦色妇人小跑而来。她虽瘦,却不干巴,露出的小半截手臂上能看见结实的肌肉。妇人穿了身齐整的粗布麻衣,但头上的头巾已经有些松了,似乎已经在外奔波许久。此时,哪怕面带倦色,也看得出精神头相当足。
吕婶“哎哟”一声,脚下倒腾起来,跑得比要鹊桥相会的织女还快,拉起女人的胳膊,又招呼上剩下几个刻骨刀弟子,焦急道:“赶紧回去吧,你师兄到处找你们呢——出事了!”
闻言,这一群人也顾不上百里笑他们了,女人还脚步停了片刻,走前回头冲百里笑说:“待会儿我再来找您!”而后便马不停蹄地跟着吕婶离开。
百里笑没太在意。反正,就算他们不打算再回来也不打紧,李宏义的家原本也是怎么都要走一趟的,对她来说,记住路线不是什么难事。
倒是十一有点唏嘘,“看他们慌里慌张的,估计是刻骨刀出事了。”
“来都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再出点什么事也正常。”十二摇了摇头,“何况,李宏义未必真的就会放过他们。”
百里笑不理解他们的伤春悲秋,却对十二最后一句判断深表赞同,“确实,如果是我,决计要把人按得彻底起不来才罢休。”
十二说:“可说到底,李宏义其实和他们没什么深仇大恨……”
“那又如何?”百里笑无所谓地说,“都已经出手了,自然还是要斩草除根才能不留祸患。而且……你们逗过蚂蚁吧?把开水浇进蚂蚁窝里,看他们全军覆没——难道蚂蚁又和你们有什么仇怨吗?也不妨碍你们觉得这事儿很有趣吧?”
沉默片刻,十二一言难尽地说:“有没有可能,其实会这么干这么想的只有你……”
十一点头,“反正我没干过。”
百里笑:……
他们不都是杀手吗?怎么搞得像是只有自己是变态?
第4章 第 4 章
“昨儿个夜里,你们师傅的病情突然加重了。”
吕婶年纪大,又没功夫,哪怕有常年干活打下的结实底子在,也有些追不上几个健步如飞的年轻人。但她还是提着一口气,勉强缀在他们身后,气喘吁吁地说起如今的情况。
“眼见着他就要……诚子有心叫你们再去陪伴最后一程,可压根找不到人!阿元,你们几个上哪去了?”
诚子就是他们师门的大师兄。
被叫做“阿元”的女人勉强笑了下,说:“城里找不到营生做,就想着出去瞧瞧……师傅现在怎样了?”
吕婶叹气,“开始清醒了一会儿,而后就睡过去,到我出来找你们的时候都还没醒。”
几个弟子垂头丧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阿元用指甲掐了下手心,深深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师傅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像是在宽慰吕婶和师兄弟们,又像是在宽慰自己。
刻骨刀开的武馆开在离城门不远的东城区。
这边三教九流混杂,几乎成了沧州的贫民窟,偏偏官方的驿站和运河码头在此,不少远近客商旅者在沧州歇脚都会选在此处,这些待几天就走的肥羊们,越发助长了此地坑蒙拐骗者的滋生。
沧州地理位置好,紧邻运河,南北往来要去京城的,大多要经过此地,偏偏这边的管理又远不如京城那般严明,自前朝开始,就已经是有名的下九流集散地。
是旁人一听你祖籍沧州,都要退避三舍,怕自己挨宰的程度。
官府不是没管过,但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大多走个形式,出了事再处理。若上头有要求了,就定期抓一批人下狱,象征性地表示自己有在处理了,并非懒政。
基本没在解决问题。
但这也不能全赖官员不管事。他们即便要管,面对这么一滩浑水,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还时不时要担心自己不经意招惹一身骚,凑合凑合平安度过任期得了,无为也比丢命强。
——至少在刻骨刀选择把武馆开在此地前,沧州都是这么度过一年又一年。
十多年前,刻骨刀退隐后,大江南北兜兜转转一圈,最后还是选择回老家沧州,做自己幼时最向往的武馆师傅。
刻骨刀这名头听着像是什么邪恶杀手,但其人相当侠肝义胆,不过因他佩刀名为“刻骨”,本人又不爱将姓名挂在嘴边招摇过市,久而久之,世人便以刀名称呼他。
但他的真名其实相当普通,就叫做王福。
江湖闯荡二十载,王福结下的善缘多而仇家少,知道他决定开武馆后,朋友们纷纷出资,帮了不少忙。而他在沧州扎根后,也依旧贯彻自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准则。
自然,刚开始这么做时,为他带来了不少麻烦。
刻骨刀为人相当低调,除非亮出刀铭,不然只怕没几人能认出他来。所以,彼时东城区不少混混流氓被他搅了好事,都一肚子火气地抄上家伙,准备给这不识好歹的武馆师傅一个教训。
然后就反被教训了。
可以说,整个东城区微妙的安定,都是被王福打出来的。
他的武功在江湖上算不得顶好,但这地方哪有什么高手,碰到几个正儿八经练过功的,王福都要起惜才之心,劝人来自己武馆好好进修一番。
久而久之,他竟成了东城区的“土皇帝”。
王福自然没有官瘾,只是要在东城区混,大家约定俗成地不会做得太过火,将事情闹到他面前。
毕竟,如果道理说不通,东城武馆的王师傅也略懂几分拳脚。
直到一年前,新任知州走马上任。
他本人是个奉行中庸之道的墙头草——简而言之,他最终做出什么决定,取决于谁最后见了他,又和他说了什么话。
因此,知州大人身边的同知是什么样的人就相当重要。
而同样新上任的同知,显然是个纯粹的官场老油条。
此人名作李宏义,今年不过四十出头,据说家里是某个京城大官的远方亲戚,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老李家祖坟冒了一簇青烟,就将他这样的人也托举成了个小官。
他做官至今才五年,却比不少老资历都更圆滑,捞钱和糊弄上峰都相当在行。刚来沧州,就买下了当地一家富商的闲置宅院,将自己的妻子和几房小妾安顿了进去。
一年过去,他后院已经有了十几房小妾。
李宏义本人不是多大的官,架子却摆得很足,连自家小妾的远房亲戚都受了庇荫,狐假虎威地在大街上晃荡。
半个月前的傍晚,王福闭了武馆,打算去隔壁街的烧鸡铺子给自己徒弟加餐,不成想出门没几步,就瞧见个衣着花哨的流氓在拉扯卖花小姑娘。
那小姑娘才十二三岁,花骨朵一样的年纪,为了补贴家里才自己出来卖花,还专门挑在武馆附近的地方,就是想着在这不会有人来找茬。
但千算万算,任谁也没想到,真有人敢在王福面前找事。
王福如今年纪大了,身手已不似当年矫健,但对付个麻杆儿似的小流氓还是绰绰有余。将人制住,听小姑娘和围观群众七嘴八舌说了来龙去脉,王福想到此人到底没真做什么,就只是警告地将小流氓胳膊卸了又重新装上,放人离开。
谁也没想到,这一放,竟是放虎归山。
一行人回到武馆,却在门口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卖花的小姑娘,她手里拎着个麻布小包袱,似乎是想进去,但踟蹰许久,门口的地都快踩反光了,也没挪动半步。
阿元问:“你怎么来了?”
小姑娘一个激灵,脸色红红白白转了好几番,最终下定决心般将包裹往门槛上一丢,转身撒丫子跑了。
吕婶莫名其妙,“这孩子……”而后几步上前捡起包裹,打开一看,“啊”了一声,赶紧将其塞进阿元怀里。
阿元不解地看了眼,而后立马合上,犹豫片刻,转身冲一旁的瘦高个青年说:“是银子……老四,你去还给她吧。”说着,就要将这烫手山芋抛给下一个人。
青年没接,目光沉沉盯着包裹,“为什么要还?师傅不就是因为她才……”
阿元呵斥道:“老四!”
青年抿了抿唇,不再言语,却依然不肯接。
背着弯刀的老五叹了口气,“师姐,先拿着吧,他们……那小姑娘家也安心些。”
阿元沉默片刻,拎着包裹跨过门槛,直接奔向后院。
王福醒了。
他瞧着精神头还不错,正被大师兄诚子扶起,一口一口喝着米粥。
“师傅……”
阿元脚下生风地冲到房门口,又莫名不敢进去,像那卖花小姑娘一般,被矮矮的门槛隔在外头,不知所措地望向里面。
她带着自己的四个师弟一夜未归,师傅和大师兄一定已经猜到什么了。
如果师傅知道,会不会责骂自己?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因为自己违背道义,所以气得加重了病情?
诚子冷哼一声,“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要带着他们几个落草为寇、占山为王了!”
阿元臊红了脸。
她想要去劫道的想法,是和大师兄说过的。
诚子是师傅捡的孤儿,和王福的亲儿子没什么差别,也是最像王福的人,所以当即反对,并且严令禁止他们做这些没谱的事儿。
可阿元不服。
凭什么?凭什么师傅这样的好人,遭了难就得受着?
她又不是要取人性命,只是、只是“借”那些客商点钱——商人难道就是什么好东西?
用他们的“不义之财”来救师傅的命,不也算是给他们积德吗?
何况,纵使他们不是“坏人”,难道师傅就是吗?
阿元很快说服了自己,而剩下四个师弟,甚至不用说服,一听到是为了师傅,立刻什么也不管了,一致同意。
于是他们傍晚出城,一路上都在观察是否有合适的“肥羊”,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那看着平平无奇,也不知找镖师护卫的三人组上。
万万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自己一个子儿没劫上,还挨了顿揍。
唯一的好消息是,那几个人是来杀李宏义的。
阿元知道,即便李宏义死了,也不能叫师傅好起来,可是……到底是个念想。
“你手上是什么东西?”诚子冷声问。
阿元哆嗦了一下,跨过门槛,将包裹放在桌上,蚊子哼哼似的答:“卖花小姑娘送来的,丢下就跑,没追上。”
诚子像是松了口气,又提起精神将她还有几个倒霉师弟上下扫视一圈,蹙眉道:“你们——挨揍了?”
几个师弟面面相觑,嘴巴像塞了浆糊,怎么都张不开。
说什么?说自己真的出去打劫了?还技不如人被反杀了?
最后还得是阿元出来主持大局,“……一点小事。我们本来是想出去看看能不能谋个营生,半道上碰见几个自称要来杀那狗官的人。”
她一边小心觑着师傅和师兄的脸色,一边缓缓道:“他们说,自己是艮楼的。”
听到“艮楼”两个字,王福放下了碗。
粥还剩了小半,随着动作在碗里晃荡一圈,险险落回原处,碗沿在小桌上磕出声响。
诚子皱眉,劝道:“您再喝点?”
王福摇头,示意他将桌子端走,而后抬头看向阿元,“你们是不是动手了,才落得这个下场?”
四人顿时成了鹌鹑,缩着脑袋,说不出话。
王福轻叹一声,“你们没出事,比什么都强。艮楼……他们名声虽比离恨天好些,却也不是咱们能轻易招惹的。阿元,莫要和他们牵扯太深。”
阿元想起自己还要给那个被叫做“十三”的女人送图去,一时犯了难。
这算牵扯吗?那几人虽然下手利索,但看着也不像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啊?
到底是有多年的师徒情分在,阿元眼珠子一转,王福就能猜到她又在琢磨什么事儿,当即道:“艮楼的问题,不在他们的杀手上。”说着,将本就中气不足的声音压得更加气若游丝,“他们冲李同知下手,极有可能是因为官场上的事,咱们江湖人掺和进去,就只有一个‘死’字。”
王福低咳几声,盖棺定论道:“艮楼的背后,是朝廷。”
第5章 第 5 章
刻骨刀的弟子确实不太聪明,明明有机会彻底甩开“刺杀李宏义”的烂摊子,还是为了一句承诺,眼巴巴往坑里跳。
百里笑得承认,自己虽然讨厌蠢货,但这种时候,倒是蛮喜欢他们的。
如果这世上都是聪明人,那还有谁能任她使唤呢?
叫做“阿元”女人独自来了,直眉楞眼地杵在驿站门口,也不知向人打听下百里笑他们的住处,就那么干等着,若非十一习惯开着窗,不然真发现不了她。
彼时百里笑正盘腿坐在榻上,和店家送上来的花生搏斗。
这花生像是炒完后丢在仓库里死了十年的尸体,因受了潮,外壳像皮条一样柔软坚韧,还一摸一手灰。百里笑闲不下来,总要给自己找个事情做,于是就盯上了这盘炒货。
只是到现在为止,她才勉强剥了六颗花生米出来。
阿元进门,看到的就是百里笑非要徒手剥花生还一脸龇牙咧嘴的神情。
之前和这几人的接触,让阿元对这个叫“十三”的女人始终心存敬畏。
毕竟,十一和十二就能轻松对付他们师门,那这个高高在上的还能轻松使唤那两人的女人,武功肯定只高不低。
而且十三性情颇有些古怪,对人冷淡不说,阿元总觉得她一直在拿鼻孔看自己和师弟们——就是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常有的,桀骜怪才。
……所以这种非要和盘花生较劲儿的行为,也是怪才的一种表现形式?
阿元不是没碰到过怪人,只是那些怪人比起“怪”,到底还是“人”占了上乘。这个十三,感觉只占了个“怪”。
看她又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不动了,百里笑无语地吩咐十二,“笔墨伺候。”
十二嘟囔,“你还真是会使唤人。”
说是这么说,她也没落百里笑的面子,老老实实去拿纸笔,还顺便帮阿元铺陈开来,顺便磨墨。
阿元受宠若惊,小声道谢后,就挥毫泼墨,落笔画了个不怎么规整的方框出来。
她解释:“这是李家围墙。”
百里笑终于从榻上跳下来,走到阿元身边,糟心地看着这个框,说道:“继续。”
阿元就继续画框,“这一片是前院,我们没去过,不清楚具体分布。我们上次闯李家,从后门走的,彼时那里守卫稀松,但如今可能……”她没说下去,沿着后门的那团墨迹画出一条线,“这附近是府上下人住的地方,这是厨房,进了这道花门,才是后院。”
思考了一会儿,阿元画出个圈来,“沿路那些院子我没注意过,可能是狗官妻妾们的住所,有多少处我实在想不起来——但他的主院,非常打眼。只那地方守了一层护卫,虽然水平不怎么样,但闯过那一关后,我们就和离恨天交手了。”
百里笑问:“之前忘了问,你怎么知道他是离恨天的?”
阿元眨巴眨巴眼,她年纪分明和百里笑这具身体差不多大,脸上却是一派天真的傻气,“那人腰上有离恨天的令牌啊,我亲眼所见。”
百里笑挑眉,“就一个?”
阿元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和我们交手的就一个,因为打不过,我们就撤了。哦,这人大概——”她看向十一和十二,“比您二位身手略强些。因为我们连一招都没接下来。”
十一抱臂靠着门槛,追问:“你们在这院子看见李宏义了没?确认他在?”
“……没见着。但灯是亮着的!”
百里笑听了一脑门儿废话,看着阿元的大作,只觉得自己又浪费了人生宝贵的半刻钟。
虽然这半刻钟她大概会浪费在更无聊的事情上,但也比听这傻子说话强。
她没好气道:“行了,你走吧。”
阿元顺从地放下笔起身,又小心翼翼开口,“我走了?”
百里笑说:“那你留下做替死鬼也行,被当做凶手,勉强算是给你师傅报仇了——虽然你什么都没干。”
阿元:……
这家伙果然只有“怪”没有“人”!
她立马告辞,半只脚都迈出了门槛,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如果我委托你们,救我师傅呢?”
十二摇头,“我们三人都不会医术,无能为力。”
“那,那还有没有……”
“你能想到问我们,不就说明刻骨刀已经回天乏术了吗?”百里笑坐回榻上,剥花生壳的声音格外响亮,“算起来,他今年也五十好几,比起和他一辈的老江湖来说,这年纪都算‘喜丧’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问杀手这种屁话,不如省点力气,让老头该吃吃该喝喝,你们也别再折腾,错过这一遭,保不齐就是永别,这才有你们哭的呢。”
十二真想拿针把这张狗嘴缝上。
这和在病人床前说祝他好死有什么差别?
她赶紧一边打圆场一边把人往门外推,“别管那人胡说,刻骨刀素有‘义侠’之名,吉人自有天相,李宏义死后你们找营生赚上钱,药材续着怎么也好了……”
阿元眼里滚出一滴泪,刚滑到脸颊就被她立刻擦去。她勉强笑了笑,说:“借您吉言。”
说罢,马不停蹄走了。
十一也觉得百里笑这番话有点过火,“无论如何,刻骨刀也是颇有名望的大侠,你就算是个黑心烂肺的看不上人家,也不至于当着人徒弟的面挖苦吧?”
百里笑简直莫名其妙,“挖苦?我说的不就是实话吗?”
她就是随口一说,真没觉得哪有问题,怎么两傻子都这么大反应?
十二叹气,“就算是实话,你也不至于这个关头戳人家肺管子吧。得亏是个打不过你的,不然……”
百里笑无所谓道:“那些人还轮得到我们对付?”
接受到两人持续谴责的目光,她终于不耐烦地轻啧一声,“行了,是我不对,下次尽量少说实话——”
“这不是实话的问题!”十一每次和百里笑说话都要被一把肝火烧得七窍生烟,“你到底明不明白,什么场合说什么话的道理?”
百里笑掀起眼皮瞧他,有一瞬好像看到了熟悉的人影,但很快又垂下眼,保持着自己“我第一天王老子第二”的淡漠,“不明白啊。你们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个‘冷心冷肺的怪胎’?”
“冷心冷肺的怪胎”,是他们的师傅对百里笑的评价。
用更加专业、更加科学的术语下决断,百里笑患有“高功能反社会人格障碍”。
这不是“赛博问诊”的猜测,而是她五岁时,医生给出的判断。
百里笑是不折不扣的现代社会人士,出生于20世纪的尾巴,在21世纪茁壮长大。
事实上,在她五岁的时候,国内对于这种人格障碍的诊断还处于起步阶段,也是父母太操心百里笑这种动不动抓小鸟虫子来杀的行为,跑到首都问诊,才终于得到了这个答案。
作为高功能反社会的百里笑,当时就已经显露出了自己成为危险分子的潜质,在医生又警惕又关切的叮嘱下,父母对百里笑的爱却比之从前有增不减。
这对单纯善良的小夫妻似乎觉得,自己可以用爱感化一个“精神病”。
可惜,他们没能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是错,毕竟,没过两年,两人就双双在车祸中丧生,留下个还没来得及办小学入学手续的百里笑,还有一笔不菲的遗产和虎视眈眈的亲戚。
“十三,”十二给十一倒了杯水,轻声说,“其实你知道什么不该说,只是,你根本懒得去应付萍水相逢的人。”
百里笑这回眼皮没动,“你厉害,你又知道了。”
十二继续说:“我当然知道。十三,你怎么知道今日过客,不会成为他日助力?你……”
“哦,”百里笑这回剥花生直接上了内劲,指尖用力,花生壳只破了层皮,里面的东西倒像是全碎了,“我又不需要。爱帮帮,不帮拉倒,要是没别人帮忙我就活不下去,那还是死了算了。”
十二:……
她给自己的水杯满上,猛灌一口,再不费口舌。
等十一和十二败了火,三人终于谈起正事。
阿元描述的相当含糊,唯一有用的就是对于那个离恨天杀手的武功水平判断。比十一和十二强,就意味着,要百里笑去干刺杀的事,剩下两人主要负责支援。
动手不急在一时半刻,晚间,三人又佯装路过,在李家附近踩点。
大约是那个离恨天和李宏义有长期雇佣关系,有了阿元他们的“刺杀”,宅院外的守卫居然也没增加,正门和后门依旧只有几个聊胜于无的看守。借附近酒楼远眺,宅子里正如阿元所说,唯有中心的主院外围有看守,剩下的几处原作都是寻常小厮在守门。
百里笑说:“那就还是……”
“我们潜伏支援,你扮丫鬟潜入。”
百里笑:……
虽然很无语,但她也知道十二的意思。
李家到底有几个离恨天,他们还没搞清楚。如果当真只有一个那最好,两个三个百里笑能应付,但得有十一十二帮忙才能将动静压下去……若是四个五个,哪怕有两个辅助,估计也要掀了房上一层瓦。
这就不叫刺杀了。
所以,百里笑这个武功最强的先进去,如果只有一个,她就能当场解决,要是有更多的,也能不暴露自己,悄悄叫来十二十三解决。
百里笑说:“行。”
第6章 第 6 章
出师三年,做过的任务没有一百也有五十,百里笑已经很习惯当丫鬟了。
毕竟,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打入人家宅邸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扮成丫鬟进去,何况她还算有几分姿色,很容易就被选中进主人家院子伺候,这样潜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尽管百里笑依然不怎么会伺候人,最多做一个没有感情的上茶机器,但当个花瓶摆在那儿,也是门面,管家大都对她相当宽容。
不像十二,虽然长得讨喜,但能者多劳,总免不了被人使唤。
不过,这次他们不打算从“插标卖首”开始徐徐图之,只一个人头的事,不必如此浪费时间。
也不知李宏义一个从六品小官哪来的钱,日子过得比不少二三品大员还富足,一日两餐不少,晚上厨房还要随时开火准备宵夜,从早到晚都不得闲。
所以,在百里笑扒在厨房屋檐上,听见有个小姑娘将要送夜宵去“老爷”的书房时,她果断一跃而下,缀在了那端着托盘的小丫鬟身后。
这宅院本是富商修所建,自然是怎么阔气怎么来,从厨房往主院走,甚至要经过一条相当长的连廊。
亥时的更鼓敲响,这个钟点,除了传膳和巡逻的,府上已经没多少下人在院子外晃荡。
小丫鬟脚步匆匆走在连廊里,前后都瞧不见人,一阵清风拂过,带得眼下灯笼摇晃,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莫名感觉后背发凉。
手里还有东西,小丫鬟也不方便回头,只好壮着胆子,继续闷头往前走。
反正从没听说过府里有什么脏东西……大概是天太黑了,自己吓自己吧?
她加快脚步,希望赶紧走去有人的地方。
下一瞬,小丫鬟眼前一黑,忽然就失去了意识。
百里笑在小丫鬟倒下前,稳稳接住她手里的托盘,也顺手扶了人一把,没叫这倒霉孩子砸到地上。
将小丫鬟和托盘一起放在地上,百里笑收敛起自己短暂的怜香惜玉之情,开始上手扒那一身衣服。
这丫鬟看长相该有十五六了,体量却和十二三岁的小孩差不多,饶是百里笑作为杀手,身形已经相当纤细,换上衣服后,也感觉这一层布料快要把自己勒死。
吐纳了好几番,百里笑才终于顺过气来,将小丫鬟拖进廊外的草丛,又将自己的外衫给人盖上,这才端起托盘,朝着主院去了。
一路上,百里笑只撞见过一次家丁巡逻。他们队里共五人,个个都无精打采的,一副恨不能立刻下班的模样,见了百里笑甚至没多给个眼神,看到她手上的托盘,就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了。
进过一回“刺客”,李家也没多提防着点?
还是说,李宏义清楚,私闯李宅的人,目标只会是他,所以压根懒得管别处?
很快,来到主院门前,百里笑有了答案。
——不说别处,就是他自己的院子,外面也没增派人手、加强警惕。那些个护卫的状态和巡逻的家丁们差不多,都是百无聊赖、掰着指头数何时下班的状态。
那就是李宏义对自己身边的“高手”相当自信了。
百里笑怀揣着期待,像个老实的传膳丫鬟一般低垂着头,走进院门。
秋风一阵一阵地起,这回格外大些,将檐下挂的灯笼吹得几乎要飞起来,灯影绰绰,叫守在后门外的护卫眼晕。
一晃眼的功夫,有个护卫感觉自己看见墙头掠过道黑影。
他问身边的同僚,“你刚有没有看见什么飞过去?”
同僚正拿棍儿够灯笼呢,闻言立刻道:“鸟吧,最近夜里老听见猫头鹰叫唤。”
护卫感觉那影子大得不太像鸟,可只匆匆一眼,他又分辨不出更多——再说,每月二钱银子,熬过一天是一天得了,犯不着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疑神疑鬼。
他将自己的心塞回肚子里,也准备去摘灯笼。
一道刺目白光划破天际,短暂照亮夜空,跟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大雨不讲道理地说来就来,护卫们顿时躁动起来,挑出几个人去庑房拿蓑衣。
雨水瓢泼而下,砸得瓦片噼啪作响,也盖去许多细枝末节的响动。
比如一声长刀出鞘的嗡鸣。
百里笑立在檐下,微微偏头看向架在自己肩上那片雪白的刀光。
她手里还端着托盘,任谁看都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丫鬟,当真有人如此火眼金睛,能一眼看破画皮?
百里笑努力回忆了下普通人被绑匪挟持时的反应,装作惊吓过度的样子,不停眨着眼,几次张嘴,都没发出半点声音,端着托盘的手用力攥紧到指节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别演了。”持刀的男人声音带着几分玩味,“你也没多谨慎,甚至没想过要让自己的脚步落地——一个丫鬟,怎么会没有脚步声。”
“的确是我的疏忽。”百里笑也觉得自己这张脸贡献不出来多少演技,放弃了对面部肌肉的控制,“你不动手?还有心思和我闲聊?”
男人笑了,“总得先从你嘴里撬点东西出来。比如,你是谁的人?”
也不知为何都快入冬了,还会下这么大的雨。
书房的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面的雨水,也隔绝了两人的交锋。
百里笑望着那道被灯火打在窗上的人影,反问:“你呢?你当真是离恨天的?”
男人“哦”了声,道:“消息挺灵通,还和那几个小虫子通过气了。”
顿了顿,他问:“对离恨天这么上心,你是艮楼的?”
百里笑在心里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这可不是她泄露的。实在是艮楼凡事都要和离恨天别苗头的名声太有口皆碑,江湖上,只要有人对付离恨天,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此人大约来自艮楼。
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干脆点头道:“是,所以您愿意解答一下我的疑问吗?好歹,叫我做个明白鬼。”
男人道心坚定,显然也是干这行很久了,完全没因百里笑的示弱而放松警惕,而是将刀刃贴得离她脖颈更近些,“就你一个?你的同伙呢?”
两人居然想到一块去了,迟迟不动手的原因,都是等对方的同伙出现。
百里笑叹气,“区区一个从六品小官,我一人足矣。只是到了这儿才知道,他身边居然还有个‘高手’。”
她牵动嘴角,很想做出点真情实感的惋惜表情,但很可惜,从她穿来第一天就发现了,这孩子有点面瘫。
准确来说,是笑肌不怎么听使唤,能动,但只能动一点,做不了太多动作。
有着在现代的医学常识,百里笑很担心自己是得了什么炎症或者脑疾病,当即就去找艮楼里的医生问诊。没想到,那医生很淡定地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要治也行,得掏钱。
——刚来艮楼一个月的八岁小孩,哪里会有钱。
百里笑十分怀疑,这人就是故意拖着不治,想害死自己。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在现代社会的许多常识,在此并不适用。
毕竟,这个世界是可以无视物理学法则,左脚踩右脚轻功上天的。
所以几年过去,百里笑确认面瘫的确没对自己的身体健康造成任何影响后,也就听之任之,不再管了。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男人轻嗤,“不过,就算你有同伙……也不会是什么厉害货色。”
话音刚落,刀刃低声嗡鸣,他底不放心,直接催动内力,想要一举了结眼前这个不自量力的杀手。
只是,百里笑动作更快。
在刀光倾斜的瞬间,她就已经察觉到男人的意图,将手里的托盘向身后扔去,趁男人短暂晃神躲避的间隙脱身,亮出自己袖间的短剑。
百里笑身法诡谲,像条终于找准时机发动袭击的毒蛇,呼吸之间,短剑直冲男人喉间而去。
男人如何看不出她的意图,一记竖劈意欲将人挥退,不成想她抬起右臂,竟生生挨下这一招。
“叮”一阵闷响,长刀与铁护腕相撞,余劲震得半边身子发麻,但百里笑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在男人收刀回挡之前,剑刃已经插进他的喉咙,又被拔出。
一切发生得太快,那被百里笑扔出去的托盘都还没落地,就先被解决了问题的她弯腰接住。
只是,小盅里的汤还是撒了些出来。
百里笑冷眼看着男人捂着喉咙倒地。
她的判断没错,男人之所以没有直接动手,就是因为他只有一人,却判断不了自己这边是否也只有一人。
不枉她卖了这么多破绽出去。
雨声虽大,但两人交手的动静也不小。屋里的人不知是听见了那一声刀劈的脆响,还是听见了男人倒地的动静,窗上的影子晃了晃,颤巍巍地问:“陈兄?”
百里笑不留情地又给男人补了几刀,才将人一脚踹出屋檐淋雨。
她没搭理李宏义的询问,直接回去扣门,低声道:“老爷,奴婢来送夜宵。”
屋里的人没回话,但百里笑听见了桌椅挪动的声音,还有略带焦急的踱步声。
看来李宏义不是傻子,已经猜到外面出事了。
可那又如何?
百里笑直接推门进去,又贴心地将门合上,没叫一点风雨进来,像个真正的小丫鬟一般,低眉顺眼捧着托盘往里走。
“噌”的拔剑出鞘声响,李宏义握剑的手还在哆嗦,剑尖指向百里笑,强作镇定道:“你……外面的人呢?”
百里笑慢条斯理放下托盘,一把推开窗户,“看看?”
李宏义也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怎的,当真伸头过去瞟了眼,看见被雨淋得像条死鱼一般的尸体,大叫一声,手里的剑也终于咣当落地。
窗户被百里笑关上,她柔声道:“坐,问你几件事。你要是老实回答,我可以放你一马。”
李宏义扶着椅子,不知是当真想坐下还是因为站不稳找个支点,小心翼翼问:“真的?”
百里笑高深莫测地看着他。
——当然是假的。
第7章 第 7 章
突如其来的大雨下得人心慌,何况王福的情况又不太好了,显得上午那会儿的神采奕奕更像回光返照。
师门六个人都齐聚在王福床前,生怕错过了师傅的最后一面。
阿元起身去关被风吹开了的窗,猝不及防被一滴雨打在脸上,彻骨的寒意从那一片肌肤开始向四处蔓延。
明明因着王福的伤,屋里已经烧上了炭盆。
王福的伤处在腿。其实,哪怕当初不明不白挨了一顿揍,被发现的时间也晚了,但若是及时医治,他不会像如今这般只剩半条命。
只是那时,整个城东竟没有一家医馆敢收他——可过往十年,这地方做生意的,谁敢说自己没受过王福一点恩惠?
诚子和阿元带着自己的师弟们一家家的敲门,一家家的恳求,又吃了一次又一次的闭门羹。有些心善的看不过眼,同情地告诉他们实情:
是李宏义不叫医馆给王福治病的。还说,若是武馆弟子要另谋生路,也不许任何地方收留他们。
因一个区区同知的吩咐,城东这些人便纷纷将昔日的“恩人”拒之门外。
阿元不服,几乎立刻就要上去和他们理论,还是诚子拦住了她。
“人家是官,不管是他们还是我们,都不过是普通老百姓,哪里能斗得过官?你为难这些人又有什么用。”
“可——”
“而且,师傅是上了年纪,腿脚不如从前,”诚子神色晦暗,“难道一群混混就能将师傅绑走、伤成这样?他们背后有比师傅厉害的人,我们都未必斗得过,何况是普通人?”
他们抬着王福在城东转了一大圈,最后无功而返。当天夜里,才有个大夫鬼鬼祟祟敲响武馆的门,自己主动跑来给王福看诊。
到这会儿,他的伤已经拖了一天一夜,腿伤本身并非无法根治,只是它牵动了王福身上的旧疾,像条导火索,一股脑将他身上的问题全炸了,连锁反应下,竟有了重伤不愈的趋势。
大夫也没什么办法,将外伤包扎过,叹气道:“王师傅这般境况,只能先用人参将命吊着,徐徐图之。”
名贵的千年百年人参,阿元不敢肖想。但十年以下的人参,虽效用没那么好,却也更易得。
但无论是哪种药材,都需要银子。
王福闯荡江湖二十年都没能攒够开武馆的钱,要靠友人襄助;开了武馆后,这么多年赚的钱也就堪堪够自己和几个捡来的徒弟花用,更别提他还总爱往外撒钱帮人,可谓是身无长物、两袖清风。
行侠仗义大半辈子,到头来落了个自己没钱治病的下场,哪怕王福本人看得很开,他的徒弟们却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但咽不下也没办法。
只要李宏义还在沧州一天,就没人敢和武馆再有来往。
而今,王福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李宏义却还活得好好的——阿元只希望,那几个自称来自艮楼的人没有骗她,他们真的是要去杀了李宏义的。
阿元已经是师门里功夫最好的那个,可她也拿李家那个挂了离恨天牌子的人没办法,只过一招,她就知道自己只有“死”和“走”两条路可选。
她是个没用的,没法亲手给师傅报仇,却也希望能叫师傅不白受屈辱。
“现在……是什么时辰?”王福睡了好长一觉,虚弱睁开眼,瞧不见外面天色,虚弱发问。
诚子答:“亥时三刻了。”
王福望向床边摇曳的烛影,出了会儿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那日,袭击我的人,拿走了我一直装在荷包里的玉扳指……我竟前几日才发现。”
谁也没想到,王福居然会突然提起这个。
阿元试探道:“那,师傅……”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王福喉咙中吐出,他几乎要将自己最后的精气神都吐出来了,“艮楼的人很少失手……你们若还能再见,或是有旁的机会,帮师傅拿回那枚扳指吧。丢进我棺材里就行。”
诚子皱眉,“师傅,少说不吉利的,你身体还好着呢,吕婶还在帮忙看厨房里的参汤……”
王福一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绽开笑容,“行,听你的。”
只是,他目光却逐渐涣散起来,眼皮也渐渐撑不起来了。王福嘴唇翕动,嗡嗡说道:“那扳指是……是友人旧物……”
玉扳指就像是吊着他的最后一口气,交代完了,气也就散尽了。
诚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又或许是想到了但不敢相信,扯了扯嘴角,呓语道:“怎么又睡了……”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阿元和师弟们都发出哽咽的哭声,他才如梦方醒,握住王福逐渐冰冷的手,眼泪一滴滴砸落在袖口。
屋外的雨依然下着。
“对刻骨——那个武馆师傅动手的原因,绝对不是他惹了你便宜小舅子那么简单吧?”
百里笑好整以暇窝进圈椅里,对面坐着僵硬如木头的李宏义,
虽然当时她对十一和十二说,收拾人就收拾了,未必需要一个理由——但见了李宏义其人,还有外面那条死鱼,她很确信,这几人的确没自己那些爱好。
何况,就算是无理由地倾泻恶意,这个倾泻对象也从来都是能任由人搓圆捏扁的“弱者”。刻骨刀如今虽是不中用了,可他在江湖上的名头还在,他日若是昔日好友知晓此事,未必不会替他复仇。
细细盘算来,怎么想,刻骨刀都不会是莫名其妙被针对的那个对象。
背后一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由。
百里笑并非八卦的人,但刻骨刀的那一窝小崽子太没用,指望他们搞明白前因后果不如指望李宏义自己上吊,举手之劳,她也不介意帮忙问个清楚。
“……那个事……是……”
李宏义吞吞吐吐,目光频频落在窗户上,大概是在透过窗户纸和雨幕看他已经死透了的“陈兄”。
百里笑立刻猜到,刻骨刀的事应该是外头那个要做的。
她说:“这就忘记我刚给你喂的东西了?不想要解药,大可以继续装傻。”
作为一个杀手,随身带毒是基本操作。百里笑钳制住李宏义之后,立刻卸了他的下巴,将半瓶毒药灌了进去。
不然她也不会放任李宏义好好坐着。
反正解药是不会给的,一刻钟后,药效发作,李宏义怎么都是死。
“我没装傻,是真的也不清楚!”被威胁过,李宏义的嘴皮子利索了许多,“陈兄只说是他……他的首领要王福身上的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玉扳指。”
“还在他身上?”百里笑指了指窗外。
李宏义点头又摇头,“应该是,但……但也可能被送走了。”
“行,下个问题。”百里笑说,“外面那个是谁的人?”
李宏义顿时又变成了一直被掐住脖子的鸡,回答在嘴里打转,却犹豫着不敢开口。
百里笑不耐烦道:“问个事儿还要我三催四请?”
“……邱准,是邱准!”李宏义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因他也是离恨天的,所以陈兄照旧挂了离恨天的牌子,但实际上是为邱准办事。”
邱准是谁。
百里笑搜肠刮肚,确信自己没见过这个名字。如果十二在,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
她接着问:“那你一个堂堂官员,和杀手沆瀣一气?”
“我也不想的!”李宏义很崩溃,“可是,可是他手上有我的把柄,而且,本家也叫我听他吩咐……我一个六品官,居然要听他吩咐!”
百里笑友善提醒,“是从六品。”
李宏义痛苦地抱头蜷起身子,“我本来也只想安安分分度过任期的,但陈兄带着本家的信一起来了,我怎么能不听?我也……我也没做什么事啊?除了王福,我没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百里笑懒得听烂人的辩白,“好,行,最后一个问题:除了外面这个,沧州城里还有没有邱准或是离恨天的人?”
十一和十二在墙根蹲得有点犯困了。
寂静的夜里,噼里啪啦的雨声实在是格外催眠,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暗沉的光影明灭,愈发叫人昏昏欲睡。
十二打了个无声的哈欠,用胳膊肘子顶顶十一,怕说话声被人听见,只用手语交流,“十三什么时候动作这么慢了?”
十一比划,“她又不是全能的,偶尔掉链子也很正常。”
“确实,”十二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她既然没发信号,那就是能自己解决,可能被什么其他事绊住了吧。”
十一沉默片刻,忽地被灯火晃了眼,终于问出了一个在他心里盘桓许久的问题,“其实,这次的任务怎么看都是她一人就能解决,首领为何要叫我们三人一起?”
十二被问住了,开始推测,“培养感情?之后还要别的任务要我们一起?”
十一摇头,“我怀疑,十三的任务,和我们的不一样。或者说,她可能还接了一个和我们有关的任务。”
十二微微睁大了眼,正要追问,就听见远处的墙角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三下,一长两短。
是十三,她得手了。
十二和十一对视一眼,两人若无其事地起身,借着雨势从墙头翻出去。
方才那个无端被挑起的话头也散在了雨中。
第8章 第 8 章
烛光下,翠色的扳指像一小片澄澈的海,里面还晃荡着三张土老帽的脸。
——这枚玉扳指太普通了,没有任何机巧,没有任何刻字,不管是百里笑还是十一和十二,都不精于玉石赏玩,三个人对着这玩意儿面面相觑好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十一问:“所以就是这玩意儿送了刻骨刀的命?”
“可以这么说。”百里笑看得眼睛都酸了,也不再去想,干脆地起身抻了抻胳膊,“那个离恨天的拿走扳指后,直接藏进里衣,害我冒雨翻了半天。”
十二倒是一直没有说话。
这有点奇怪。
三个人里,十一面冷心温,百里笑刻薄寡恩,只有十二初具人形,尽管也算不上什么正常人,可比起他俩,也能称得上是温柔活泼。
而且还话多,就像要把十一和百里笑没用掉的发言份额一块儿用掉似的话多。
但自从看到这个扳指后,十二就跟突然不会说话了似的,只是默默望着扳指,有几次,百里笑甚至发现她很久没有眨眼。
……十二肯定知道这个东西的来历。就算不完全知道,和它之间也有渊源。
“我们拿它也没什么用,”十二突然开口,“明天去还给刻骨刀?或许,还能从他那儿问出点什么呢。”
百里笑答应得很干脆,“行。”
十一古怪地瞅她一眼,“你还有这么会做人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又要嫌麻烦,拍拍屁股走人……”
时间太晚了,百里笑又困得不行,懒得和他吵架,只“哼”了声表示自己的不满,转头就进里间窝榻上睡觉去了。
十二:……
她无力道:“往里挪挪,给我留点位置。”
百里笑全当听不见。
谁叫首领这么抠门,他们这些人出任务也不舍得多给点经费,搞得只能三个人开一间房。
好在自打本朝将驿站对民间放开后,一直以低廉的价格著称,像他们这么干的不在少数,大家都见怪不怪——反正他们三人对外宣称是兄妹,不管旁人信不信,至少面上是无法指摘的。
沉沉睡了一觉,百里笑被太阳晒醒的时候,难得没太烦躁,只感觉自己休息够了,一身筋骨松快不少,精神头十足地翻身起床。
十二端着铜盆推门进来,看她醒了,自己打湿帕子擦脸,声音含混不清地飘出来,“收拾收拾,下楼吃个饭就走。十一早等着了。”
百里笑:“哦。”
然后抬脚准备往外走。
“慢着慢着——”十二手里还拎着帕子,脸上带着点未干的水珠,一把将人拉住,语气不善道,“你就这么出去?”
百里笑后退几步,走到铜镜边端详了一番自己的“尊荣”,随手抓两把头发,将松散开的发带重新紧了紧,顶着这么个蓬松鸡窝头再次往外走。
十二被她的形象雷了个趔趄,一言难尽地指指她的脑袋,问:“不再收拾一下?”
百里笑浑不在意,“无所谓,谁盯着我看?就算盯着我看也无所谓。”
十二:“……行。”
说话间,十二也收拾好了。
三人轻装简行,除了个装样子的包袱和佩刀佩剑,其他什么也没带。包袱在十一手上,两人便一前一后两手空空地下楼。
走到一半,百里笑眼风扫过十二,突然问:“这次回去,你有什么打算?”
十二脚步一顿,笑着反问:“你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百里笑比她高半个头,多出的一截全长在了腿上,两步就走到一楼,“没什么,随口问问。”
十二抱怨,“你睡懵了?今天怎么怪怪的。”
十一选的位置就在楼梯口,听见她俩一来一往,没好气道:“她什么时候不怪?”
十二便又道:“哪有你这么说话的?我们十三盘靓条顺,不开口说话,活脱脱一个大家闺秀,可是咱们艮楼一枝花!”
十一看了眼“大家闺秀”脑袋上顶的鸡窝,实在没法像十二一样昧着良心胡扯,干脆端起碗蒙头干饭。
但一顿饭还没吃完,老熟人就找上门来了。
看见披麻戴孝的阿元,三人都有些吃惊。
虽然阿元之前就说,他们师傅如今已经不大好了,但谁也没想到,刻骨刀居然和李宏义赶到了一起魂归九泉。
看到桌前的三个人,阿元雾蒙蒙的眼睛一亮,几步过来,正思忖着要如何开口,十二抢先一步道:“节哀。”
阿元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低声说:“多谢。其实我们都知道,师傅无非就是这两天的事,但确实也没想到……”
百里笑趁他们说话的功夫,夹走桌上最后一只烧麦塞进嘴里,迅速吞咽下去后,含混道:“李宏义死了,他身边那个——离恨天,也死了。”
说罢,她又灌了半碗米汤漱口。
阿元呆愣片刻,却并不多开心,只是长舒一口气,道:“那就好。”
顿了顿,她目光小心翼翼在三人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看似最好说话的十二身上,询问道:“不知,几位可在那狗官身上看见过一枚扳指?”
十二温和一笑,从荷包中倒出玉扳指,递到阿元面前,“本来也打算今日给你们送去的。”
听了这话,本来还强装镇定的阿元再也坚持不住,捧着扳指呜呜咽咽地小声抽泣起来,口齿不清道:“谢谢……谢谢你们……大恩大德……”
百里笑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立刻打断她的感伤,说起正事,“李宏义告诉我,之所以对刻骨刀出手,就是为了这东西。你既来讨要它,那刻骨刀应该同你讲了来龙去脉?”
阿元用袖子擦去眼泪,一边打哭嗝一边摇头,“师傅只说是友人所赠,旁的还没来得及说,就……就……呜呜……”
说着,她像是又想起当时的场面,忍不住哭起来。
十二的身形有片刻僵硬。
她恢复得太快,坐在对面的十一都只顾着手足无措安慰阿元而忽略了,但百里笑一直分神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没漏掉这点微妙的反应。
不管是百里笑,还是十一和十二,他们来到艮楼时年纪都不小了。
十一讲起过自己的过去。他是孤儿,小时候在村子里吃百家饭过日子,后来闹饥荒,村子的人各奔东西逃荒去,他为了求生,主动找上人牙子,后来被艮楼的人相中,带回来作为杀手培养。
百里笑不知道这具身体在此之前都过得什么日子,所以从来不主动提起,被问到了,也只沉默以对。
至于十二,她同样从来都没向任何人说过自己的过去。
但百里笑记得,当年初见,十二明显是这批孩子里日子过得最好的,虽然身上到处都有磕碰留下的伤,身形却比十一还健壮。
这个世界属于宽泛意义上的“古代”,却又不同于百里笑所知晓的任何一个朝代。这里的科技文化发展水平近似于她那个世界的明清时期,高度的中央集权下,民间隐隐有些蓬勃发展的“自由”苗头。
但历史课上也都讲过,饥饿从来是困扰底层百姓的最大难题。
十二这样流落到艮楼依然“珠圆玉润”的状态,可不是普通家庭能养出来的,何况若非无依无靠,不到十岁的小孩也不至于来艮楼卖命。
百里笑心里一直有猜测,但她对别人的往事没兴趣,所以也从来没问过。
眼下,十二的反应倒是坐实了她之前的想法。只是……
“报恩就不必了,用不上。”百里笑有意打破这一桌被阿元哭出来的凄惨氛围,淡淡地说,“扳指拿回去,打算做什么?”
阿元抽抽搭搭地回答:“师傅说,希望用这东西随葬。”
哦,说明扳指要么对刻骨刀意义非凡,要么里面还有些不可见人的内情,以至于临死前也惦记着,要一起带进土里。
百里笑又不着痕迹看了十二一眼,发现对方这次只是和自己一样静静听着,没再有什么反应。
阿元紧紧握着扳指起身,郑重向几人行礼——本来是要作揖的,但这么做太惹眼,被十一直接拦住了。她说:“无论如何,几位从今日起都是刻骨刀一门的恩人,日后若是再来沧州,几位若有吩咐,我们一定肝脑涂地。”
百里笑没将这话过脑子,左耳进右耳出地敷衍“嗯”两声,看十二主动提出送人离开,对十一说:“你不觉得十二对这件事格外上心?”
十一顺口就说:“你多想了吧。”
而后呆了片刻,目光不自觉飘向十二的背影。
的确,十二虽然为人和善许多,却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何时见过她在任务结束后,还主动和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打交道?
但十一立马就收回目光,学着百里笑平日里无所谓的样子,道:“那也是她的事,你操心什么?”
“随口问问罢了。”
又是“随口问问”。十一蹙起眉头,“十二说得没错,你今天怎么怪气怪气的。”
百里笑:“你们说是那就是呗。”
十一:……
十二回来,就看见一个又在七窍生烟的十一和老神在在望着楼顶发呆的十三。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先挑事,她叹了口气,手指虚空点向罪魁祸首,“别搞事了行不?”
百里笑随意点点头,起身道:“走吗?”
不搞事是不可能的。
至少对百里笑来说,完全不可能。
她甚至没能忍到晚上。
中午在路边休憩时,百里笑手里捏着早上打包的炊饼,突然抛出一句能炸死所有人的话:
“我们之间有叛徒。”
十一猛地抬头看向她。
第9章 第 9 章
出于职业习惯,百里笑他们平日里休憩都习惯于找个僻静地,所以,此时这林间不大不小的动静,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差不多得了。”十一眉头拧得能挤出水来,不满道,“你平日里胡言乱语也就罢了,这话是能乱说的么?”
百里笑埋头啃饼,含混道:“这么急,难道你是?”
“你什么意思?”
十一感觉胸腔里有一股火在烧。和百里笑吵架,他每次都是自顾自生气的那个,但他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愤怒过。
十三平日里嘴上没个把门也就算了,可她怎么——凭什么说这种话?
他们三个人自进入艮楼起相识相伴,至今已有十余年,十一不说真的完全能摸清另两人的脾性,可彼此是什么人,还用得着怀疑揣测吗?
三人中间有一个叛徒?什么意思?是在怀疑自己和十二?
十一心里那把火越烧越旺,恨不能立刻把罪魁祸首从地上薅起来,和她打一架。可即便如此,他掌中剑也始终没有出鞘,只是色厉内荏地瞪着百里笑。
这傻子。
百里笑怜悯地给出评价。
她吃完了饼,拍干净手上的碎屑,轻轻推开剑鞘,问:“你既然不是,跟我急什么?”
百里笑的表情其实相当平静,但那股阴阳怪气的嘲讽劲儿还是从眼角眉梢泄露出来——大抵人犯贱的的时候,总是藏不住的。
这话于十一,无异于火上浇油,他本都快要把自己哄好了,登时又气得全身的毛炸起来,怒道:“你好端端犯什么病?非得在这挑拨离间是不是?”
百里笑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看向十二,“你没什么想说的?”
十二原本带着些惊诧的面色逐渐冷下来,嘲讽地勾起嘴角,“你果然一开始就知道。”
话音刚落,十一像被抽了魂一般,猛地瘫软倒下,长剑也咣当一声落地。
可惜,这个关头,剩下两人没空再分给他眼神。
十二右手轻轻搭上自己挂在腰后的长刀,没有动手,却是一个十足戒备的姿势,“是首领只交给你的任务?”
百里笑好整以暇看着她,缓缓起身,问:“你说呢?”
“我一直很奇怪,”十二突兀地挑起另一个话头,“你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为什么会甘愿为艮楼做事。”
百里笑:“没有甘愿,只是不想死。”
十二问:“如果我告诉你,离恨天也有解药呢?”
“哈,”百里笑兴味地挑了挑眉,“就算是真的……十二,驱虎吞狼,你耍得明白吗?”
十二死死盯着她,右手握紧刀柄,随时都可能会动手。
百里笑和善地说:“你打不过我的。”
十二知道,十三此时越是步步紧逼地用话语攻破自己的防线,便越是说明,她是真的没想放过自己。
这是十三的恶癖。面对她觉得有趣的任务目标,十三总是这样,先诛心,再夺命。
只是,十二没想到,自己有天也能亲自领教此番待遇。
她不再犹豫,当即拔刀出鞘。
可百里笑的动作太快了。
她不喜与人缠斗,除非自己技不如人,不然从来只追求一击致命——对十二,亦是如此。
利刃如光,血色如雾。
十二的表情都没来得及转为诧异,就已经倒在了十一身边,俏丽的圆脸上血色尽失,和脸一般圆圆的眼睛睁着,看向天,看向走来的百里笑。
“不可思议?以为我会手下留情?”百里笑走到她身边,将刀踢远了些,蹲下身从十二衣服口袋里翻找起东西来,“你都给我和十一下药了,我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摸出一只瓷瓶,百里笑打开扇闻后,盖上丢到十一手边,“解药,自己吃。”
说罢,拖着还剩一口气的十二往灌木丛中走去。
十一呆呆躺了半晌,眼见十二就要彻底消失,才惊惶地问:“十三!你做什么?!”
百里笑声音冷淡,“处理尸体。还是你想来?”
等她从林中走出,十一还瘫在原地,解药没有动,姿势也没有变。
对上百里笑漠然的脸,他哑声问:“为什么?”
百里笑用袖子将刀上血渍擦干净,随意道:“你问她,我哪知道。”
十一猛地回过头,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你怎么能——怎么能——”
短刀静悄悄滑落进刀鞘,百里笑戏谑道:“那行,我不杀她,你就去死呗。”
十一顿时像只泄了气的羊皮筏子,但凡有阵风过来,立马能给他吹走。
他和如今不过是十**的年纪,哪怕做了杀手,也只是将外人的性命看很轻。
可十二是“自己人”,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是他的……“家人”。
他喃喃道:“可十二她怎么会……”
百里笑懒得解释,将一枚令牌在十一面前晃了晃,“看清楚没。”
那是她从十二身上翻出来的东西,精铁所铸,上书三个大字:离恨天。
十一望着令牌的目光失焦,依旧嘴硬,“十二定然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他们手上。”
百里笑才不管他想什么,掐开他的下巴,将解药灌进去,吩咐道:“我饿了,生火烤个兔子去,别什么都叫我做。”
十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哪有心思搭理她。
被忽视的百里笑也不多废话,直接一脚上去,在十一背后留下个硕大的脚印,对着他的后背问:“矫情什么呢,听见我说的没?”
十一:……
他闷声问:“你先告诉我,怎么处理的十二?”
百里笑答:“堆雪融。”
艮楼内有种秘传的药水,几滴便可将一具成年人的尸体腐蚀殆尽,因作用时,皮肉会立刻冰消雪融般化开,是以诨名“堆雪融”。
但此物极为难得,并非人人都能随意使用。至少要玄字牌及以上的杀手才能在出任务前领取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百里笑虽然一直带着,但以前从没用过。一则实在没有需要毁尸灭迹的情境,二则她喜欢用自己的双手处理死人。
所以,十一听她这样说,茫然又悲切的脸上也浮现出些许诧异,但这点情绪很快又沉了下去。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也好,算是给她最后一点体面。”
填饱肚子,十一熄灭火堆,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百里笑反问:“然后呢?”
十一紧咬牙关,许久才道:“或许……我能说服十二。”
“你自己信吗?”百里笑指了指十二的马,“去把马栓好,带回去。”
十一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当年的师傅没说错,你天生是干这行的料。”
百里笑:“过奖。”
之后的路上再无波折,两人平稳回到艮楼,没来得及休整,就直接去向“首领”汇报结果。
当然,寻常的暗杀任务,他们只需向拿派发任务的地字牌汇报就行,只是这次行动由首领直接任命,而今他们少不得也要亲自面见首领。
十一还是怏怏的,一副三魂失了七魄的样子,哪怕即将面见首领也没能多提起些精神,只是像条游魂似的跟在百里笑身后,接受守卫的检查,穿过那条只有点点烛光的甬道,走进首领的房间。
只是,那扇年久失修的门一打开,竟先飞出来了团黑影。
影子相当敏捷,但百里笑技高一筹,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它——怎么是只八哥?
“救命!救命!”
八哥咕咕嘎嘎叫起来,也不知都学了什么东西,这两声叫唤放在此刻居然还挺应景的。
百里笑被这扁毛畜牲吵得脑仁疼,面无表情地提着鸟,走到首领面前问:“没看出你还有这爱好。”
首领辩解,“别人送的,我没多喜欢。”
说着,心疼地将八哥放回自己胳膊上,安抚了下小鸟的情绪,将它塞回笼子里,这才问:“办好了?”
“离恨天”的铁令牌落在桌案上,发出分量十足的闷响。
首领嘀咕,“还挺扎实……李宏义呢?”
“死了。应该查不到艮楼。”百里笑后退几步,站回到十一身边,“他间接害死了刻骨刀,官府要怀疑也是先怀疑刻骨刀的徒弟们。”
首领一愣,“刻骨刀死了?”
他像是对此人颇有几分敬重的样子,消化完这个信息,怅然地叹了口气,“可惜……他是个货真价实的侠士。”
走神片刻,首领终于想起下面还矗了两个人,随意道:“做得不错,去找张勤报备吧,这次再额外领一笔报酬。”
张勤是现在的地字廿三,主管任务和报酬的分配调度。
简单来说,就是游戏里发公会任务的那个npc。
百里笑正琢磨要拿这次的报酬去买几本新书呢,半只脚都迈出了门槛,又被首领叫住。
“玄字十三,留下,还有事。”
有事不早说。
百里笑在没准备干掉首领的时候,对他基本没什么好脸色,面无表情地拐回去,问:“什么事?”
首领从他背后的柜子里翻出枚令牌,丢给百里笑,“你不是一直惦记着要往上升一级?如你所愿。”
百里笑稳稳接住牌子,放手里掂了掂,直接挂在了腰上。
首领:“如今你就是新一任地字十五,只是,天字与地字常有变动,你若为自己取了名字,就去登记,省得日后叫错人”
百里笑长舒一口气。
——终于可以摆脱那天杀的数字代号了!
哪怕被做了十年的“十三”,乍一听到别人这么叫她,百里笑依旧不太能立刻反应过来。
总算能重拾自己的姓名,她立刻道:“百里笑。”
首领挑眉,“你这是早有准备?‘笑’……挺好,这个名字衬你。”
百里笑知道他在损自己,但这会儿正是心情好的时候,便也没还嘴,喜滋滋又准备往外走。
“百里笑。”
首领再一次叫住她,只不过,这回叫的是她真正的姓名。
明明首领也才知道这名字不久,却叫得异常顺口,倒像他俩有多熟络似的。
百里笑没将这点异样放在心上,难得好脾气地“请示”,“还有吩咐?”
首领望着她,很郑重地问:“要不要来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