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我将宇宙随身携带》 第1章 Episode.001 饮料 Episode.001 饮料 “唰”的一声,立惠拉开了拉门。 和开着空调而足够凉爽干燥的室内截然不同,八月下旬艳阳高照的午后的室外热得过于黏腻,在她拉开拉门的一瞬间,毒辣的午后热气全都涌进了室内,缠绕在她的镜片上,因此立刻腾起了两片相同的雾气。鼻尖因为冷热交替,开始变得痒痒的,她没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因此,坐在游廊上的妹妹清夏回过头来,对着她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 “惠姐,纸巾带在包里了吧?” “那当然!” 听闻,立惠拍了拍自己的随身包,一边擦着鼻尖的鼻涕,一边用脚关上了门。盘腿坐着的清夏三下五除二麻利地穿上了黑色的护膝,站起来的时候跺了跺脚,又压了压鸭舌帽。“可以出门了吧?”清夏问。立惠点了点头,接过了她递来的遮阳帽。 “需要我开车送你们过去吗?”妈妈的真在立惠身后拉开了门。两姐妹在她的面前摇了摇头。 “我们坐电车去就好啦!” “我们就先出门啦,妈妈!” 一边和妹妹一起说着道别的话,立惠一边戴上了帽子。 直到立惠也穿上了鞋后,清夏打开了门。吱呀的蝉鸣声瞬间和更猛烈的热浪一起紧紧包裹住了她们的身体,但比热浪更糟糕的,是过于明媚灼目的午后的阳光——立惠用力拉了拉帽檐,才确保了眼前勉强能有一小块阴影用于视野。“好晒。”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叹了口气,才下定决心朝前走了一步。 今天是8月24日。 看起来不过平平无奇的一天,但对于两姐妹来讲,却是格外重要的一天。网球的中等部全国大赛的决赛全都安排在了这一天:早上是清夏所属的女网的比赛,她也不负厚望的在单打二这一重要的位置击败了对手,为青学女网部抱回了第三名的荣誉。而男网的比赛稍后,在午后才开始了后半程的比赛,因此,就算是清夏比赛结束后再回家冲凉吃饭,都完全来得及和立惠一起出发去比赛场地。 ——虽然从时间上来讲是这样。 但是,午后再出门时感觉到的热浪,就和清晨出门时感觉到的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不过是从家到电车站短短几分钟的路程,立惠的额角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湿哒哒的浸透了发丝,再顺着发根流进了敞开的衣领里。八月下旬的□□得唯有蝉鸣不断,在生命最后的盛夏里声嘶力竭地歌唱余歌。偶尔有风吹过,划过肌肤的时候带来了一股热潮,又在汗渍上留下了难以察觉的最后一点凉意。“好热啊。”她嘟囔了一句,看着走在自己面前穿着一身黑却依旧爽朗无比的清夏,“真是的,为什么要在这种天气出门……” “还不是为了姐姐你?” “说什么啦!” 还不是清夏你想看那个手冢的比赛——话在嘴边,立惠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用噘嘴来表示自己的不满。手冢是附近某家的儿子,和她们同校,又与立惠同级,同时也是男网部的部长。或许是因为住得近、网球启蒙又是手冢的缘故,清夏自幼起就将他当作了努力的对象,不会错过他任何一场比赛。像是全国大赛的决赛这种等级的比赛,她自然不会错过。 “我特意跑去看比赛就算了,一向怕热的惠姐在这种时候也跟着来,哼哼……剩下的也不用多说了吧?” “滴”的一声,两人刷卡进站。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在压点冲进电车车厢后,清夏面带得意地如此反击。“才不是啦!”立惠心虚地反驳,晃晃头企图将镜片上薄薄的白雾全都晃到消失殆尽。我去看比赛是因为——是因为——是因为—— 好吧,是因为那个人,是因为那个人啦!她有些挫败地想。 那个人——她在心里皱了下眉做了个鬼脸,却难为情的没敢在心里念他的名字。 - 乾贞治。 但是,下意识的,车厢颠簸的时候,这个名字还是从她心脏的某个角落里跳了出来。嗯,乾贞治君,立惠想,我快整整三年的同班同学、快整整三年的前桌,又是……喜欢了快整整三年的人。 就算是我一厢情愿的也好啦!一旦想到,她就忐忑不安;一想到待会又会见到他,才发觉自己从不知何时开始心咚咚跳得厉害。不然也就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在这样热的夏天去看一场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比赛。哪怕说自己也不是没有怀着过能被他注意到的心情;她在心里撇了撇嘴。但是那都只是想象而已,立惠才没有抱任何期望。 - 到会场的时间比预计的花得更长。等姐妹二人匆匆跑进观众席的时候,比赛已经正式开始,场地里双方球员已经开始了敬礼仪式。“现在怎么样?”立惠拉着清夏挤进看台,在友人给自己预先留好的视野最佳的座位上坐下后,没头没脑地问着身边帮自己占了座位的友人。闻言,手握团扇的友人——上条绘理华转回了头来,在对她的迟到给予了目光上的谴责后,又在将手里多余的团扇递给了另一侧的清夏后,才开始回答立惠的问题。“才刚开始,能发生什么?”上条语气平淡,“无非也就是对面的‘嘘’声比较多啦,不过老牌的立海大看不起我们,也是正常的。” “什么啦副会长,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周围陆续有人开始不满地反驳。“所、以!”上条重新用扇柄敲了敲自己前面的人的椅背,命令周围的嘈杂声都安静下来,“我们的应援口号必须要跟上才行!刚才那样随随便便的口号算怎么回事!” “哦!” “哦!” 立惠跟在人潮里一起欢呼,声音合得乱七八糟的,惹得托腮而一言不发的清夏频频回头。“就是因为瞎掺和这种燥热的情绪,姐姐你才会那么热。”她优哉游哉地扇着小团扇,和满头大汗的立惠相比,显得轻松得不得了。“那不是很好吗?”上条说着风凉话,“你姐姐这样傻里傻气的看起来也挺不错的。” “才不想被绘理华这样说。” 立惠故作鬼脸皱了皱鼻子,不再理会她们两人的调侃,将注意力放在了球场上。球场内的敬礼仪式已经宣告结束,双方球员都回到了休息区。年久失修的显示屏闪烁了几次,露出了第一场S3对战双方的名字——手冢国光和真田弦一郎。 “搞什么,立海大怎么一上来就是真田……等一下,我们这边是手冢部长?!” “这到后面还怎么比……该不会只有那个幸村和越前了吧?” “就算越前很厉害,但是对面可是那个幸村……” 或许是因为对战名单太过令人震惊,甫一开始,观众席里就惊呼不断,一瞬间嘈杂的声音几乎笼罩了整个会场。然而双方的队员看起来似乎都并不慌乱,看来是都早有准备。然而,立惠的关注点从来都不在这些上面——她眯着眼睛使劲找了许久,也没有再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身影。应该是在外面做准备活动吧?她猜想,猫着腰站了起来,和外侧的清夏打了个招呼。 “我出去透透气!” “嗯?比赛就要开始了,姐姐你要去哪里……哎呀。” 清夏询问的话在身后将断未断,显然是意识到了她的想法。她不再理会,弓着腰一路道歉地溜到了最外,又上了楼,沿着安全出口走出了场馆。 推开虚掩着的绿色铁门、走出场馆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热浪、绵延不绝的蝉鸣、以及仿佛要把空气也一起点燃的过于璀璨的阳光,再度围绕住她整个人。唯有背后场馆内吹来的凉风还算是一点慰藉,但越往外走,那点凉意就越发微弱,直到完全消失。“好热。”她忍不住自顾自地说了句,手里扇起了临走时从清夏手里薅走的团扇,一边沿着树荫,慢慢朝前走着。 出来倒是一头脑热地出来了。 但是究竟该往哪个方向走呢?站在热风拂过的树荫下,立惠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要是因为这样乱走中暑了的话,就没法看乾君的比赛了吧?这样想着,她临时起意,决定去自动售货机前去买一听饮料解暑。 ……不知道现在乾君在哪个地方做拉伸呢?不知道他热不热呢?啊,不过如果是他的话,肯定喝的东西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她想。 乾君。 从国一开始,立惠就喜欢上了这个同班同学。契机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到底是因为在他用水龙头冲凉的时候不小心目睹了他没戴眼镜的样子受到了反差的冲击、还是因为每次帮了他一点小忙的时候他说的“谢谢”呢?又或许是皆有之——算了,去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毕竟,比起喜欢的契机更让她纠结的是,每次被其他人调侃时他总是不予否认的态度。 那究竟只是因为觉得是无意义的而不作回应、还是因为他也有所想法呢? 即便对象是那个看起来对恋爱什么的毫无兴趣的乾,但无论怎么说,都是与自己的恋情相关,她也不由得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 乾君也会有这种时候吗? 她有时候难免会擅自开始做这样的幻想。 自动售货机就在前方。她将手放在眼睛上方勉强遮住了一部分阳光,却还是因为漏下的部分忍不住眯起了眼,扇着团扇摇摇晃晃地朝自动售货机的方向走去。想要的冰冻的橙汁还有剩余,她眯着眼伸出手去想要按下按钮,却没注意身旁突然来了人,将还冒着冷气的冰凉的饮料罐“啪”的一声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啊……!好凉!” 冰凉的罐身贴在滚烫的肌肤上的一瞬间,像是突然聚焦了十天份的阳光照在了她的脸上一样,烫得她下意识地就叫出了声。她捂着脸后退半步转过身去,才发现是拿着橙汁的好友、属于今日的对手立海的森。 ——以及,站在森身后的,正是她刚才在寻找的乾。 一方是自己多年的好友,一方是自己喜欢的人……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虽然在这个问题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她就立刻反应过来或许是在刚巧遇上的,因而不免感觉有些窘迫,扇风的手又不自觉地加快了频率。“怎么回事,阿立?这么热的天,不在空调供应的场馆里坐着,反而是走到了这个地方来。”森仿佛没察觉到她的心情一般,笑吟吟地拉开了易拉罐递到了她的手里,“快喝,刚才乾给你买的橙汁。” “诶?” “不,这个只是刚好发现还有够一罐的零钱,所以才多买了一罐。” 乾从森身后走到了立惠的面前来,又扶了扶毫无下滑趋势的镜框。是吗?立惠接过还带着凉气的饮料罐,歪着头观察他的表情——好像不是在说谎。“但是没关系,因为帮我解暑了,所以谢谢你,乾君。”她说,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一样,举起罐身喝了一口。 但是那不过只是表面现象罢了。 她的心怦怦跳得厉害。手有些不自觉地颤抖,她轻轻晃了晃手臂才让自己放松了下来。不管再怎么说,毕竟都是他买的……她想,反复地想,又慢慢举起易拉罐,再喝了几口。 冰冰凉凉的。 第2章 Episode.002 伤痕 Episode.002 伤痕 “所以……乾君也就算了,怎么阿礼也在外面?” 在用冰凉的橙汁将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了后,立惠问道。 无休止的蝉鸣在三人之间声嘶力竭,风吹过的时候带来的热浪一点点同化了立惠手里的冷饮。细碎的叶影在三人脚下的阴影里浮动着,乾拉着立惠的衣袖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的树影下来,耸了耸肩,“啪”一声合上了手里的笔记本。“拉伸结束准备回去的时候突然碰到了森,”他说,“我也很意外,她居然在这个时候还在场外……还真是远超数据的一次举动。” “我是一直看阿立你们没到,就想在外面等你们。”森将双手环在了胸前,看起来颇为满意乾的这句话,“没想到碰到了乾……我才是完全不想遇到。” “算啦算啦,相逢就是缘。” 立惠在两人中间打着圆场。这句话阿立还是用在自己的身上比较好吧?森用目光揶揄,但或许是顾及乾本人的存在,没有将话说出口。“我先回去了。”她从靠着的树干上直起身来,“免得待会又有人到处找我。” 森和立惠自幼起就是朋友。尽管两人分别身处青春台和藤泽,但自从两人小学时在补习班上相识后,就将友谊维持到了现在。只是现在又分别在青学和立海大,再加之森更负责网球部的后勤管理,因此在比赛的时候和他们私下见面、更别提此时还有乾在场,确实有些不太合适。“嗯,那我晚点找你吃晚饭?”因此立惠并没有多问,和她挥了挥手后,目送她从朝另一侧回场馆去。 乾从她身后伸出手来,抽走了她手里冷饮已经被喝干净了的易拉罐。他轻松地瞄准不远处的垃圾箱,将易拉罐准确地扔了进去。哎呀,难道不应该用球拍打进去吗?她转回头去朝他挤了挤眼睛。大概是领悟到了她目光的含义,乾轻咳一声,将夹在了腋下的球拍换了一边。 “那我也回去了。热身结束了。” 立惠点点头,心里莫名有些对短暂独处结束的遗憾。但她很快就振作了起来,又笑眯眯地对着他挥了挥手,理了理汗涔涔的短发。“好好比赛!”她大声说,“比赛加油,赢了的话我请你吃冷饮,加上饮料的份一起。”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垃圾桶。 乾露出了一点笑容,但很快就消失在了他推镜框的动作里。“我会期待的。”或许是有必胜的信心,也或许是对“约会”的期待——当然,这个猜想完全是出于立惠的私心——他坦然接受后朝立惠点点头,夹着笔记本和球拍转身离去。他的身影逐渐融化在了炎炎夏日里,直到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然后消失在了场馆入口?盛夏中的一切都融化了,立惠眯着眼睛踮起脚尖来寻找一番,最后在耀眼的阳光里放弃了这一行为。 簌簌风声再次吹过。在过分晴朗的夏日里,即便是热风也会显得爽朗无比;立惠的短发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发丝在扫过脸颊,痒酥酥的。她胡乱扒拉了几下,站在树荫下望了望自动售货机、又望了望垃圾桶。 我是不是也该现在回去比较好? 但是,刚朝前走了两步,她却又停下了脚步。现在和乾君前后回去的话,会不会太明显了?虽说她平时也没有刻意隐瞒自己和他关系还不错的样子——只是当要将这件事明明白白地放在明面上来的时候,她不免又觉得有些害羞。 虽然知道根本没有其他任何人在意,但是…… 还是待会再回去吧。 虽然明白大概也只有自己会在意这件事,但她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她重新顶着烈日回到了自动售货机前,再给自己买了一瓶运动饮料。凉气落到滚烫的皮肤上迅速变成了湿润的一片,她抱着冷饮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盯着落在瓶身上的阳光碎片发起了呆。“……好热啊。”她嘟囔了一句。 双手都湿漉漉的。蝉鸣在她的耳边永无休止,立惠半眯着眼抬起头时被阳光晃得眼花缭乱的,在一片刺白里闭上了双眼,又因为被强烈的光照而不舒服地侧过了头。她想,乾君现在在干什么呢?虽然说两人分别才不过几分钟,但是,她已经开始思念了起来。在眼皮下刺眼的白光最后的余韵里,她好像又看见了分别时见到的他的背影。小小的一个黑点,她想,自己好像一直都只是在看着他的背影。 这样单方面的注视着,即便自己不会觉得厌倦,又会在什么时候被他厌烦呢? 只是,这似乎并不是现在的自己该思考的问题。 即便是在炎热到无法再更进一步的盛夏里,在闭上眼后,或许也是没有午休的缘故,立惠迷迷糊糊的有了些睡意。不,不行,不能在现在睡着,明明我就是来看比赛的——但是,也许是因为已经和乾见过了一面、而松了一口气的缘故,睡意上涌后无论如何都无法被忽略。蝉鸣、热烘烘的夏风、细碎落下的阳光,她背靠长椅头一点一点,在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的时候才如梦初醒,瞌睡也没了大半。手里的饮料早就没了凉气,只有在拧开瓶盖再喝一口的时候才能勉强感觉到最后一丝凉意。这算什么事啦!来看比赛的,结果在大太阳下睡了一觉——她撩了撩汗涔涔的额发,却突然感觉到揣在裤兜里的手机一阵震动。 是清夏。 难道是一不小心睡过头到了比赛都结束了?立惠吓了一大跳,但一看时间,也不过最多过去了半个小时;接起电话来,她还没来得及率先出声打个招呼的时候,就被清夏难得的大嗓门吓了一大跳。 “惠姐,你跑哪里去了?”清夏的声音大得有些惊人,立惠不得不让手机远离自己的耳朵,“乾前辈被球打中送到医院去了,你知道吗?” “什么?” “已经送到医院去啦!” 等等,到底是什么情况,又送到哪个医院去了?!她急着想要问清楚,猛地从长椅上跳起来,刚才还紧紧握在手里的饮料瓶就在此时咕噜咕噜地落在了地上,险些砸在了她的脚上。我不就小憩了半个小时,怎么好像已经完全跟不上事情的发展了?!“等等,清夏,你先说清楚……”电话那头吵得不行,她几乎完全听不见清夏在说什么,急得恨不得直接从手机屏幕里钻到那边去。 她竭力想从电话里的吵闹里分辨出一点有用的内容来,但是失败。算了,我现在就跑回去!立惠火急火燎地想挂断电话,却在挂断电话的一瞬间,听到了清夏的最后一句话: “那个,惠姐……!阿礼姐说就在会场门口见面!我先下去帮忙了!” “我知道了!” 立惠挂断了电话,仔仔细细地将手机塞进了裤兜里。掉在了地上的还没喝完的饮料也被她装进了裤兜里,一边用团扇遮住眼睛上方后,立惠一边冲向了场馆大门的方向。即便她以为自己在室外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应该是适应了燥热的空气,但从树荫里跑出来、整个人再次暴露在阳光下的时候,她依旧感觉到了皮肤被阳光灼烧,烫得她甚至连跑起来时残留的凉风都察觉不到了。 乾君到底怎么了? 清夏在电话里语焉不详,吓得她心脏怦怦直跳却又暂时无法得知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一步、两步,在她快要跑到大门处的时候,森已经远远地在朝她挥手了。她加速冲刺最后一段,一头扎进了会场门口吹来的空调凉风里。“别急。”森拽住了她,将她拉到了角落里,在她停下来咳嗽的时候替她拍了拍背顺顺气,“刚刚才送走了。”她的手拉过立惠的手臂时,冰凉无比的手掌拍了拍她的手臂,惊得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而截止刚才不知道是因为一路狂奔、还是因为茫然不知所措而狂跳不已的心脏才在这个哆嗦里突然平静了下来。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在勉强算是缓过气来后,立惠终于问出了口。她一抹额头上的汗水,朝场馆内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比赛也已经中止了。不仅如此,还一派混乱。从她的角度看去刚好是青学的区域,此时队员们全都聚在了一起,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想必是乾君在自己的比赛中途被球打伤了——立惠不由自主地咬了咬下唇。 “是被我们这边伤到啦。实在是个意外,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森开口说道。她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嘴,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将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鬓发扫开了些。“看起来流了挺多血的,但是好像没伤到骨头,所以应该没大碍……”说着说着,她似乎是自己都觉得自己说得有些矛盾,皱着眉头露出了一个苦笑。 “流了很多血吗?” “嗯,额头上,看起来还蛮多的。或许这样说有些马后炮了,但是要是能引起反思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她后面还说了些什么,立惠完全没听进去。她盯着场内帮忙协调忙里忙外的清夏的背影,视线转向队员们的时候,因为见不到那个熟悉的高瘦的身影,心中的烦躁逐渐增加。没有亲眼见到他的样子让她格外不安,她的目光在清夏-队员们-清夏之间来回扫动,在最后下定了决心,抓住了还在喋喋不休的森的手臂。 “阿礼!” 她难得态度强硬地打断了森的话。转头和森对视的时候,她一瞬间被挂在自己浅色发梢上的亮晶晶的汗珠晃了眼,又想,倒在球场中间的乾君那个时候看到的灼目的太阳,是不是也是如此晃眼呢?她抬起手臂一抹下巴上将坠未坠的汗珠,又推了推镜框,高声说话的时候一瞬间凑到了森的面前去。 “我在想……我想去医院去看看!虽然称作是探病也太早了……但是,不去看看的话,好像没办法安心下来。” 她抓住森的手一点点收紧。 “阿礼,我想去看看!阿礼的话,一定有办法现在就打听到医院的地址的吧?” 第3章 Episode.003 眼镜 Episode.003 眼镜 “哒哒”、“哒哒”,脚步声回荡在安静的医院走廊里。 从冰凉的车厢内转移到暴晒的室外、再转移到凉爽的室内时,还未完全成形的汗水湿润了T恤后又再冰凉的贴在了立惠的肌肤上,随着每一步,而不断重复。说是已经经过了简单的处理了,人也醒了。她在心里重复刚才在车上从森口中听来的,从导诊台问到了诊疗室的方向后,沿着走廊朝诊疗室的方向走去。咕噜。她不自觉地咽下了口水,也许是因为周围太过安静了,突兀发出的声音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森今日是由祖父送到场馆的,因此,刚好能够将她们送到医院。将立惠放在医院大门处后,森并没有和她一起,而是和祖父一起在附近的咖啡厅等候了。“好像是说伤还好。”在目送她推开车门的时候,森说着,对着她亮了亮自己的手机界面,“醒了以后,送他来医院的老师也回去了,只留了个二年生在照看。阿立放松一些。” 虽然是这样说的—— 通过转角后,前方右侧的第二个房间就是正在为乾包扎的医生的诊疗室。那个少年看起来伤得严重,实际上都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骨头,不用太担心。似乎是察觉到了立惠的紧张,导诊台的护士温柔地宽慰她说。但是毕竟还是看起来很严重吧?在来的路上,立惠也收到了清夏传来的照片。就如森所说,确实是流了很多血:几乎半张脸都被额头上流下来的血染红了,连眼镜上也沾上了血渍。照片有些模糊,是用手机相机从相机上拍摄下来的,只能看清他坐在地上靠在墙上、单手撑头,看起来不太妙。 ……以及沾满了血的半张脸。 脚步声在走廊里水波般的来回晃荡。猛烈的阳光透过紧闭的玻璃窗撒入室内,在白色的瓷砖上被过滤为了冷色调的浅蓝色。诊疗室的门并未关上,她悄悄靠近,还能听见里面医生在为乾交代的注意事项。 “……注意不要沾水,前两周每天都要过来换药,之后根据情况再看需不需要延长时间……” 她站在门缝处,小心翼翼地朝门内看去。坐在板凳上的乾背对着门,坐在他对面的则是正将绷带缠紧的医生。她看不见乾的正面,只能看见他连后脑勺上都缠满了米白色的绷带。 幸好没有渗出血来,她想。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混杂后的冷冽。在这股冷意中,立惠发热的头脑莫名其妙的就冷静了下来:我现在是在干什么?她抓紧了衣领的一角,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换在他人眼中该有多奇怪。她看着医生脱下手套后随手扔在了托盘里,不小心撞动了镊子—— “叮当”的脆响,就在此时,把她的心思在烈日下暴露得一览无余。中央空调吹出的风凉爽无比,她的额发在冷风下轻轻晃动;“吱呀”一声,诊疗室的门又被吹开了一点。医生下意识地看了过来,与她对视,皱了皱眉。 “还没有到下一位的时间,你怎么就擅自进来了?”她收起笑容,目光严厉,语气也迅速冷了下来。“啊,不是的,那个……”医生语气过于严厉,让立惠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而与此同时,转回头来的乾注意到了她,难得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五十岚?” 他没戴眼镜,因此观察力有些受损,眯着眼观察几秒后才确认了她的身份。“认识的人吗?朋友?”意识到并不是下一位患者,医生才放松了下来,招手示意她坐进来,“既然有认识的人跟着来就好办了。这个少年看起来就不是会乖乖听话的那种,作为朋友为了他好,小妹妹你最好要在旁边提醒他哦。” “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进来坐坐吧?医生冲着她勾勾手,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再度戴上了手套。立惠战战兢兢地在乾旁边的空板凳上坐下,又在大腿触碰到冰凉的椅面时,不安地抓了抓裤脚。她不敢去看乾的表情——该不会觉得自己很讨厌吧?早知道刚才就该先跑掉的,现在坐在这里就像是跟踪狂一样——但是,在医生嘱托的间隙,她还是假装毫不在意地朝乾那边瞥了一眼。 反正都已经来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乾也正用余光看着她。或许是因为早在一年多前就被她见过没戴眼镜的模样,他现在看起来相当坦然,绿色的眼睛在明亮的灯光下也因此格外显眼。额头处的绷带稍微有些渗血,脸颊上的伤口又还未处理,尚且能看到好几道擦伤和夹杂在血里的泥沙,看来或许是当时在地上滚了相当几圈。房间里的灯光太足,充足到他脸上的血痕看起来十分骇人。但是立惠没有移开目光。她没注意到自己盯着他看得越来越认真,直到确认了确实如同其他人所说都只是皮外伤后,才松了口气。 也是在松下口气后,她又才注意到,他现在的表情十分平静。他的惊讶转瞬即逝,似乎是在见到她后就瞬间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只是十分平静地看着我呢?她出神地想。 到底是觉得无所谓而接受了,还是已经在心里已经设下防备了? 立惠找不到任何理由和方法去试探。 出风口刚好在她的头顶,从衣领处灌进去的时候,她感觉T恤后叶被鼓起了一整团。医生仍旧在絮絮叨叨地交代注意事项,从抽屉里拿出新的一卷绷带后往新的换药碗里倒入了足够的碘伏,蘸取后,开始为乾处理脸颊上的伤痕。“尤其要注意不要随便沾水。”她对两人之间的暗流视而不见,“要是不好好听话的话,感染了就麻烦了。这么多伤口。” “这种事我还是不会的。”乾规规矩矩地回答。 他将目光收了回去,微微闭上眼睛等待医生消毒后再缠绷带。“要是真的能像你自己说的那样就好了。”医生仔仔细细地清理了每一条伤口,填上纱布后,再用绷带一层层地卷了起来。等绷带见底的时候,他整颗头也几乎都被绷带缠成了白色。只有几根头发顽强地从绷带缝隙里钻了出来,若不是这几根头发的话,他看起来和木乃伊几乎没什么两样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立惠才注意到他身上的队服也是脏兮兮的。还是换一件比较好吧?全是灰尘泥土,受伤后本来就洗澡麻烦,要是变得更脏的话会更麻烦的。但是这种事不该是立惠这种普通朋友的立场可以干涉的。她憋住话,看着医生将绷带尾端塞进了绷带里。 “好了!好好听话,回去休息吧。小妹妹,你可要好好监督少年回病房哦!少年看起来恨不得马上就回到会场去的样子。” 病房就在出门右转的尽头。少年还记得吧?一边说着,医生一边最后一遍检查了一下绷带间的缝隙。是吧?立惠看着乾,却之看见他对自己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我知道了。”面对医生怀疑的目光时,他看起来倒是很老实,“我们马上就回去。” 关上诊疗室的门后,寂静的走廊上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转过头去看到脸上还戴着带着血渍和裂痕的眼镜的乾时,立惠突然回过了神来。现在该做点什么?在自己如此莫名其妙出现的情况下,两人独处实在尴尬。她放下的手腕撞到大腿时,突然摸到了在车上时森递给她的乾的眼镜——“是出来的时候清夏给我的。”森说,“‘说不定姐姐会想去医院,不二前辈不知道从哪里去把眼镜都找出来给我了’,清夏是这样说的。” 清夏和阿礼就算了,怎么连不二君也掺和进来……! 但是最后,立惠还是将眼镜收了起来。裹在眼镜布里的眼镜此时正在她的裤兜里。如果是我递给他,会不会太越界了?但是如果不给他的话,一直在我身上也太奇怪了……她跟在乾的身后犹豫再三,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叫住了他。 “那个……乾君!” 但其实比起眼镜,立惠有更多想和他说的话。比如受伤的时候会不会痛、现在伤口有没有什么难受的感觉、以及会不会有些头晕目眩,诸如此类。但是无论是哪个滑滑梯好像都没有眼镜来得更为恰当,她在乾回过头来看到他现在戴着的眼镜上的伤痕印记时,不禁如此想道。在无数的冒进中,只能选取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吧?她攥紧了眼镜,在乾回过身来时候,鼓起了勇气。 “怎么了吗?伤势的话没什么的……”似乎是以为她还在担心自己的伤势,他用轻松的语气说着。被透明的玻璃窗滤过而显得几乎能用“皎洁”一次来形容的白色阳光落在他的身上,镜片也因此开始反光;他推了推镜框,对立惠的沉默面露疑惑。“虽然很高兴你看起来还很有精神啦!”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将眼镜和眼镜布一起,从裤兜里拿了出来。 “但是,我想先把这个给你。” 她将手里的东西一起递了过去。 会很惊讶吧?这种东西在我身上什么的——但是,在乾的脸上却完全没有看到这样情绪。是早就预料到了吗?果然,“虽然一开始就考虑到了……但是还是谢谢你了,五十岚。”他接过了眼镜,“接下来我要回会场,你要回去吗?” “诶?不回病房吗?” 虽然应该在意的是他口中说的“考虑到了”,但他后续所说的才更让立惠紧张。明明刚刚才答应了医生……!她下意识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臂,被他带着凉意的胳膊冰到后吓了一跳,猛地松开了手。“是啊,应该听话才对。”但是反而在这个时候,他的话语里带上了笑意,“但是,还是想去亲眼看最后的结局。” “但是刚才医生还说,今天最好就休息了,尤其注意不要太出汗——” “我不怎么爱出汗。我的比赛已经结束了,只是去会场见证最后而已。”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乾。窗户外的斑驳树影落在了走廊上,刚好落在乾的身上的时候,一片一片像是凭空飘入的阳光的碎片。他换眼镜的动作干脆利落,换下来的坏掉的眼镜又用眼镜布包上,揣进了他自己的裤兜里。“还是想去亲眼看最后的结局。”他耐心地回答,丝毫没有觉得立惠的问题算是一种冒犯。然后,他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在风中窸窣作响的树枝,那点声音再传入玻璃后的走廊里时,显得几不可闻。“毕竟这是三年来第一次。对我来说的话。”他补了一句。 况且场馆里空调也还算比较足,就算是怕热的五十岚你也会觉得刚刚好吧?乾稍微露出了些笑容,开玩笑说着。换上了新眼镜后,即便是现在仍旧还是满头绷带,他看起来又恢复到了比赛前的神采奕奕。“总之五十岚你也一起的话,有你做监督,就没问题了吧?”他一边朝前走,一边转回头来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跟上自己,“打车回去的钱我报销。” “又不是钱的问题啦!”她稍稍加快步伐,亦步亦趋地跟在乾的身后,“阿礼的外公送我来的,我们可以坐他们的车回去……如果乾君你不介意的话。” “是吗?不过海堂还一起的……” “没问题啦。应该。” 就这样直接邀请的话,会不会显得有点太厚脸皮了?还擅自替阿礼做了决定,虽然觉得在这种时候阿礼是不会拒绝的啦……虽然也觉得乾君也不会介意。但是,好像自己是不是在无意之间就同意了这段安排?她突然回过神来。一不小心又走进了乾君的陷阱!在乾带着有些得意的笑容转回头来说“森没问题的话我也没问题”的时候,她更确定了这一点。“总之不能太勉强自己了哦?也是为了乾君你的伤势着想……”她忍不住唠叨了几句,几秒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但是反正是乾君自己的事,我也只是给个建议而已。” 虽然因为喜欢和朋友的关系忍不住操心,但是说到底还是人家自己的私事而已,立惠还是分得很清的。 好像刚才还有些许过分热络的气氛在此时因为这一句话,就冷淡了几分下来。新风系统的风缓缓吹过她的发尾——雨水般带着凉意的发梢的汗水便又这样贴在了她的脖颈上。乾好像愣了一下,但或许也只是立惠的错觉。只是确定的是,他稍微放慢了脚步特意和她并肩同行,又伸出手来,无从下手般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待会晚饭吃车站前的那家的红豆冰吧,五十岚,”他思考片刻,“今晚我请你,谢谢你帮我把眼镜送过来。” 第4章 Episode.004 暑假 Episode.004 暑假 只是,这天的红豆冰立惠并没有吃上。 - 回到场馆后,和乾预测的一样,在一大场混乱后,观众们见证了青学第一次捧走全国冠军奖杯的时刻。但是,除了夺冠的一瞬间的喜悦外,其余发生的混乱的事情全都与她无关。和乾一起回到场馆后,她就回到了最开始上条替自己留好的座位上,敷衍了几句周围人的关心和探究后,才重新投入到了比赛中去。 她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放到乾的身上去。即便是和其他人一同簇拥着那个一年级回到场馆的,浑身绷带的乾在人潮里依旧格外显眼,偏偏他又毫无自觉,在选手区忙上忙下,精神得一点也看不出来几十分钟前还满脸是血的躺在球场上的样子。夺得了冠军的青学自然是要在比赛后去饱餐一顿作为犒劳,喜欢事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的乾也自然担任了后勤工作。因此,当“抱歉,今晚不得不失约一会。晚点出来散步可以吗?”的短信发到自己的手机上来的时候,立惠一点都不意外。但是这种重要的时刻她还是犹豫再三,婉拒了乾的邀请。 “没关系,今天乾君还是回家好好休息吧。”她回复,“我们之后再约也没关系啦!恭喜夺冠!” 不过也因此,最开始和森约好的晚饭倒是没有错过。两人就在附近的家庭餐厅随便吃了一顿,在对下午的事情进行复盘的时候,森后知后觉的对乾蹭自家的车的行为进行了谴责——甚至将那个脸看起来很恐怖的后辈也一起责骂了一番。“结果精神那么旺盛,早知道就让他自己打车回去了。”现在的森在嘴上倒是格外严格,但在赶去医院的时候,嘴上不停地关心也不似作伪。“没办法啦,毕竟是全国大赛决赛这种规格。”立惠咬着吸管,说得含糊不清,“嗯,不过我承认有一点为他开脱的意思啦。” “对吧?大夏天的,受伤了就该好好休息,真是折腾人。不过要是没受伤就好了。” “确实,也麻烦了阿礼和阿礼的祖父。” “这一点的话我倒是没什么啦。” 哗啦哗啦,森将自己杯子里的饮品喝得连连作响,摇摇杯子确定几乎只剩冰块后又才放了下来。“只是阿立跟着到处跑,我是觉得太折腾你了。”她抬起手撩撩耳发,侧过头去斜着眼看她的时候眼角微微上挑。放在桌子上的玻璃杯里的冰块逐渐融化,水汽全都在桌面上凝成了水滴,又在桌面上画出了一个杯子的形状。 “没办法嘛。” “……算了,阿立你觉得没问题就行。有什么要和我说哦?” “我知道啦。阿礼你最好啦!” 面前的餐盘里的牛排和意面几乎都被消灭干净了。餐盘上还挂着星点酱汁,褐色的胡椒酱和红色的番茄酱混在了一起,中和后反倒最后几乎只留下了褐色。叉子被放在餐盘里的时候发出了刺耳的噶呀声,但又很快消失在了家庭餐厅里吵吵闹闹的氛围里。不,不只是氛围喧嚣,或许是因为生意火爆人员拥挤的缘故,整个餐厅在夏夜的余温里都热得不得了,仿佛是在一瞬间转移到了月色下的河边。不知道在现在这样的温度里,吃红豆冰是什么感觉呢?莫名其妙的,立惠突然就起了这个念想。但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她又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 坐在她对面的森餐盘里的咖喱也吃得七七八八的了。她格外喜欢洋葱,因此咖喱里特意嘱咐多加了一整份洋葱,结果吃到最后,餐盘里还剩了好几根。“那今天就到此结束吧?”她看了看时间,“不然来不及晚班电车了。” 森的祖父在下午的时候先回去了。 “嗯,说的也是。”立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挂在收银台后的挂钟上,时针指向了数字“8”。毕竟阿礼回家要花那么长的时间——她附和说,和森分别收拾好自己的杂物后,在餐厅前挥手道别。 即便进入夜晚,室外的温度也没有减去多少。城市的夏夜总是比海边更难熬,有过几次海边度假经历的立惠深有此感。从离家最近的电车站到家尚有一段距离,她在稍微有些凉意、但仍旧闷热的晚风里慢慢散步,抵达家门时,背上就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哎呀,终于回来了。” 拉开起居室和室的拉门时,迎接立惠的是还在看电视的妈妈真。她坐在沙发前,在立惠挟裹着一身热浪冲滚进室内的时候,随手将长发夹了起来,站起来给她倒了杯水。“欢迎回来,立惠,今天还玩得开心吗?”她笑眯眯地问,理了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立惠的茶色卷发:汗涔涔的,全都黏在了她的皮肤上。 “嗯……总之发生了很多事。”立惠含糊不清地回复说。 这一天到底算是什么事呢?在最后躺在床上的时候,立惠盯着模糊不清的天花板,没忍住又叹了口气。比赛。受伤。比赛。荣誉。好像全都离她自己本身的生活很遥远,但是又切实围绕着她——朋友就算了,喜欢的人就算了,就连妹妹也热衷于其中。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又或者是自己这样才算是没意义?她烦躁地在空调的瓮声中翻来覆去,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浮现在眼前的是乾那张满脸是血的照片,睁开眼睛时又看到了自己手腕上戴着的手链。 这个手链——鬼使神差的,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是她自己编的,带着小心思,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将相同的送给了乾。在队内赛的时候断了一条,又在她再送了一根后,只会在比赛之外的时候出现在他的手腕上。是一样的。她想,将手链转了一个向。 我们的手链是一样的。 她猛地拉过被子,将自己整个头都罩了进去。 - 暑假的最后开始变得忙碌了起来。 全国大赛结束后,没过几天又是假期最末的游泳教室。满脸伤痕的乾自然不会参加,但他在游泳教室的事前准备里还是出现了。伤势比预料中恢复得更好,他拆了满头的绷带,在伤口上贴满了大大小小敷料贴。他一如既往相当不介意他人对自己的议论,出现得格外坦荡,冲立惠打招呼的时候看起来和以往也没有任何差别。到底是伤好得差不多了,还是单纯的完全不在意呢?上条撑着拖把和立惠窃窃私语。 嗯,看起来是完全不在意。立惠陪乾去换过几次药,跟在他后面闻着碘伏的味道看着那位医生熟练地拆开伤口又消毒贴上敷料贴,在他身后支长了脖子对比一次次伤口的变化。伤口颜色逐渐变深又逐渐变硬,伸手去摸的时候,硬硬的像一层甲壳。“小姑娘可以提醒他多用热毛巾敷一下。”医生逐渐发现在立惠面前说这些话更有效,“幸好基本都是擦伤,伤口浅,不然少年的这张脸在十多岁的时候就得废了。” “嗯,我会提醒他的。” 当然,在这之后立惠根本不需要额外提醒乾。她自认为自己充其量只起了一个见证的作用,意在让医生下次可以提醒乾:可是有你的同学作见证,你答应了要好好养伤的哦!但是,倒是因为医生的这句话,她反而对乾的伤口在意了起来。像在今天这样又沾水又出汗的状况下,她更操心了起来:明明恢复得不错的伤口,会不会因为今天一天就恶化了呢? “所以,立惠你没陪他去换过药吗?” 她和上条在角落里与瓷砖上的污渍作斗争。头顶树叶沙沙作响,脚下蓝白相间的瓷砖烫脚得连鞋底都开始微微发热。立惠将拖把倚在铁网上,弯下腰去将裤脚全都挽到了膝盖上。“我是去过啦。”她回答,挠了挠腿上被蚊虫叮咬起的红疙瘩,“看起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那就好,不然真的让人担心死。”上条奋力刷着污渍,刷出的肥皂泡在阳光下全都变成得七彩斑斓。好漂亮啊!立惠仰起头感叹着,但她毫不在意,不如说她是完全不在意氛围的人,只管撩起衣角拼命擦脸上滴落下来的汗珠。“就是说啊。”立惠附和,语气仿佛完全事不关己。 “立惠你可真冷淡啊,这个语气。” “本来就和我没太大的关系啦。” 虽然嘴上是这样说着,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朝人群中间的乾看了过去。同学们都对他在全国大赛的时候受的伤有所耳闻,女女男男全都围在了他的身边,吵吵闹闹关心他满脸的敷料贴;即便被人群围起来了,他的高个子也没有被掩住分毫,表情动作都自然得和平时毫无差别。就算偶尔有背后的人不小心喷过来的水,他也只是冷静地侧过身去,再神态自若地接受对方的道歉。嗯,要不要我也上去关心一下呢?立惠一脚踢开了面前被拔出来的杂草—— ——只是,其实本来就和我没关系啦。 鞋面上的阳光碎片闪闪发亮。作为朋友,我已经关心得够多了。她瘪瘪嘴,又因为发愣而被上条催促,再慌慌张张蹲下去,想将地上的杂草全都捡起来。然而,她面前却突然多了一团阴影笼罩。有人先她一步蹲了下来,将杂草全都拢在了一起,抬手一扔,精准地把杂草全都扔进了麻袋里。 立惠抬起头来,和乾对视了一秒。 但是很快,比起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件事,她更在意的是第一眼就看见了的敷料贴上的湿痕。“敷料贴打湿了。”她突然出声,伸出手去指着,“没关系吗?” “……嗯?” 乾抬起手来摸了摸,看了看指尖的湿意后、再认真地抬起头感受了几秒,又才严谨地回答。“完全没问题。”他说,“昨天开始自己在家里换药了。医生说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这几天过了就不用贴敷料贴,等它自己掉痂就好了。” “那就好。”得到了答案后,立惠低下头去继续拔着缝隙里的杂草。 “医生还问怎么最近都没看到你?” “嗯……太热了,不想出门。” 撒谎而已。这种程度的小谎言,在这种时候,立惠还是信手拈来。 “确实。” 她好像听见乾笑了两声。他又伸出手来帮忙拔着杂草,避开了立惠的手,但又朝她的面前挪了挪,把阳光几乎全都挡住了。长这么个大高个,用来躲阳光倒是挺不错的——她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却又在余光瞥到了他手腕上和自己相同的手链时,手上的动作忍不住顿了顿。她自己的那份平时几乎不会带出门,即便乾好像毫不介意,但她莫名其妙就是害怕其他人背后的猜测。“你在看什么,五十岚?”乾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顺着看过去的时候,便看见了自己手腕上的手链。 褐色的、在阳光下折射着不太明显的光芒的编织手链。 “说起这个。”他又开了口,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五十岚,红豆冰还没请你吃。今天晚上请你吃怎么样?” 第5章 Episode.005 蝉鸣 Episode.005 蝉鸣 正值暑假最末的最末,在蝉嘶叫着纪念的最后的高温里,立惠在游泳教室结束后,在开足空调的自己的卧室里深居简出,力求享受最后的凉爽。除了陪乾去过一次医院,立惠没有再出过一次门。明明连陪我出去买东西都不去!清夏这样开玩笑过。 “抱歉,清夏,毕竟那个人的伤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当然,八成是被乾勾起来的担心,立惠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他的伤基本都好得差不多了,那天去医院的时候医生也这样说。但是,那天晚上两人在学校附近的甜品店吃红豆冰的时候,他总是有意无意提及伤口们好像有些异样感。“痒,好像有点撕裂的感觉,嗯……很难形容。”一会是额头上的,一会是眼角的,一会是脸颊上的,好像所有的都在变异似的。起初她还能“嗯嗯”附和几声,几分钟过去后才意识到了不对劲,小心翼翼地提了出来:“那严重吗?要不要现在去医院看下?” “这个点已经下班了。” “嗯……那就下次乾君再去医院复查的时候叫上我吧,我和你一起去。” 这个约定莫名其妙地就达成了。在手机上互发邮件、在提到伤口的时候,他的态度和对待其他事情的态度没什么两样,但面对面的时候又像是有所诉求似的,挠得立惠心里痒痒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即便最后也跟着他去了医院,但面对他暧昧不明的表态,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代表什么意思。 每天都在思考这种问题,怎么可能在酷热中给大脑降温嘛! 但是,就算立惠自己不出门,也会有事件找上门来。 “立惠,”就在立惠日常为这些问题烦恼的时候,真拉开了立惠房间的拉门,“小岚来找你了哦。” “啪”的一声,立惠举在手里的漫画砸到了她的脸上。此时她正躺在床上看书,双腿朝上靠在墙边。薄薄的漫画砸在脸上不算痛,顺着被子不知道滚到了何处;她来不及顾及漫画,翻过身忙不迭地想要坐起来,却又不小心将床边的玩偶蹬到了床下去。噼里啪啦的,一时间房间里乱成一片,她差点连人带被子一起滚到床下去。站在真身后的立花岚笑着走了进来,弯下腰去,替她将落在地上的海豹抱枕捡了起来。“好久不见,立惠,你还是老样子呢。”她顺便就坐在了床边,“下午都不出去玩的吗?” “嗯……天气很热,不想出门。” 她随口找了个借口,有些求助似的看向真。怎么了吗?真却笑眯眯地拒收她的求助信号。“你们慢慢聊,我去给你们切点水果来。”她这样说着,准备拉上门,却被岚制止了。 “我马上就走。我待会还有事,真阿姨。”她又站了起来,还不等立惠跟着爬下床时,就站在了真的身边,看起来真的是马上就要走了,“只是刚好顺路过来看下立惠。顺便问一下,立惠,明晚的花火大会你要去吗?我准备去。” 拉开的门处涌进来了热风。立惠的脖子上已经开始泛起了细细的汗珠,但伸手一摸时,却感觉似乎是凉的。“明晚?嗯,明晚倒是没问题啦,我没事。就在这附近吗?”她抽了张纸擦了擦汗,心里直犯嘀咕。 小岚不是一向都不喜欢这种活动的吗? “嗯,就在附近的公园。那我之后把地址邮件发给你哦!” 她好像完全没注意到立惠的欲言又止,笑容灿烂的站在门口朝立惠挥了挥手,就和真一起拉上拉门离开了。稍微有点事啦阿姨,下次我再来找立惠玩!她的声音在门外越行越远,等到房间里重回只有空调的嗡鸣声的安静时,“扑通”一声,刚才被她捡起来的玩偶就又滚落在了地上。立惠坐在床上茫然无措,几分钟后,才挠了挠自己的短发。 与其说是下午不会出去玩的自己奇怪……难道不该是这么热的下午都还出门玩的小岚最奇怪吗?她趴在床上,伸长了手去够小海豹。她想,真是和之前的小岚完全不一样的作风—— - 立花岚是不一样的。 立惠和岚自幼起就相识。她们在同一家医院、同一间病房的同一天出生,双方母亲尚且还在产检期的时候,就会互相问好、再摸摸对方的肚子,和她们打招呼。以后要做好朋友哦!两个妈妈擅自做下约定。既然这样,那就让她们的名字都紧紧相连吧?因此,一个叫做立惠,一个直接叫做岚。 她们是同一街区的邻居,于是她们也不负期望的成为了好朋友。她们一起去儿童保健科、一起度过女儿节、一起去学钢琴。后来立惠又放弃了钢琴,于是总会在岚练习曲谱的时候乖乖地坐在一边。只有小岚才有弹钢琴的气质吧?她的目光离不开演奏时的岚。看着她纤长的十指灵活有力的在琴键上跳跃;看着她在弹钢琴时,无害到透明的气质瞬间变得凌厉;看着她每次都穿着不同的洋服,昂首挺胸,流畅地演奏各种曲目。 立惠喜欢岚。 温柔的、总是抿着嘴微笑的、会在她摔坏玩具时站出来和她分担责罚的、即使哭也不会哭出声的岚。 控制欲极强的立花夫人在对长女瞳的操控失败后,将目标转向了看起来更加柔弱的小女儿。自幼起就被当作洋娃娃一样装扮养育长大的岚不拥有独自出门交友的权利,前往书法绘画课时都会被立花夫人亲自接送,钢琴课更是直接请老师到家里来教学。能够自由进入立花宅、与岚聊天玩耍的只有立惠。一个人在家里不会觉得无聊吗?小的时候,她总是和岚在立花宅的儿童房里玩过家家游戏。她总是趴在沙发上这样问岚,于是,“没关系,立惠不是陪着我的嘛!”岚总会这样回答,依旧是抿着嘴,温温柔柔地笑起来。 只要立惠和我一起的话,就完全不会无聊哦。 真的吗?我也……我也最喜欢和岚一起玩! 那是谁都无法插足的只属于两人之间的羁绊,哪怕是和两人仅差一岁有余的清夏也不行。 小学的时候她们经常坐在一起弹钢琴。准确来说,是立惠坐在钢琴椅上看岚弹钢琴,然后她偶尔伸出手去捣几个乱,在立花夫人赶来前立刻规规矩矩地坐好替岚翻琴谱。立花宅是西式的小洋楼,钢琴在一楼的落地窗旁,每到夕阳时分,橘红色的夕阳便会洒落在黑色的钢琴上,将两个人都熏成了橙子的颜色,暖烘烘的。岚翻来覆去练习钢琴老师留下的作业,立惠翻来覆去替她翻着那几张都快被翻毛边的琴谱。等到立花夫人终于提醒说能休息一会的时候,她们又会偷偷跑到三角形的小小的阁楼里去,等立惠把藏在裤兜里的“违禁品”全都掏出来。彩色的玻璃糖纸、吃雪糕抽中的塑料的甜筒小挂件、在便利店扭的漫画的小扭蛋,诸如此类,全都被藏在了阁楼角落的大箱子里。 ……本来是这样的。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立惠烦躁地在床上翻了个身。 - 但是,从几个月前,事情就突然开始一点点的出现了变化。 - 最开始是发型。 自幼起,立花夫人就要求岚留长发。短发乱糟糟的,哪有个女孩子的样子?即便长女的瞳数次反驳说“又不是头发长度决定性别”,她依旧傲慢的如此认为。从来不敢反抗母亲的岚自然不会擅自更改发型,总是美丽的黑发披在身后,与风一同经过时带来一股清新。然而,几个月前,她却将一头长发剪成短短的齐肩发,只在脑后束个小鸟辫。 紧接着,穿着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浅色的洋裙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T恤短裤,甚至还有背心;制服裙也偷偷卷短,在风纪委员的指责下才不情不愿地放下。书包上挂上了五颜六色的塑料挂件,指尖也出现了闪闪发亮的亮片。那不是小岚。哪怕是立惠,在走廊上和她照面的时候,都会迟疑几秒——岚却毫无异样,用比以往都灿烂得多的笑容,朝她挥挥手。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从来没和自己说过变化的原因呢? 是因为——担心我会阻碍自己的改变吗? 在走廊上和岚擦肩而过的时候,她闻着微风中熟悉的洗发水的香味,想着。 - “小岚……最近好像是不是变得更活泼了?” 真端着水果拉开了拉门,说话的时候望着门外,仿佛还能看见岚的身影一般。“感觉最近在街上看到她的时候变多了……是终于和她妈妈谈开了吗?”她坐在立惠床边,在立惠差点直不起身的时候用力将她拉了起来,“不过也是件好事,以前还没见过小岚这样一面。” “谁知道呢。” 立惠重新倒回了床上。也不是毫无头绪,早在几个月之前,立惠就已经在附近的商店街见过她认为的原因。与一个从未见过的穿着运动衫的男人挽在一起的岚笑容格外灿烂,那还是立惠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笑容,即便只是在街对面站着,她都好像听见了她清脆的笑声。那个时候的岚还没有将齐腰长发全部剪掉,因此当她顶着优等生十足的外表和不良们一起蹲在商店街附近的时候,割裂得立惠只敢匆匆路过,甚至都不敢多看一样。 在那之后没多久,岚的长发就全部剪短,到现在勉强能扎起。浅色的长裙全都换成了深色的短裤,制服裙的裙腰卷了好几圈,开始和不良们一起过上了和风纪委员作对的日子。立花同学的转变太快了吧?不过开朗了很多,会主动打招呼了——周遭的同学全都这样窃窃私语着,而处在低语声中心的立惠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到底是好还是坏。 小岚自己觉得好的就是好的吗? 又或者说,其实没有给周围的人造成任何困扰,所以肯定不是坏的吗? 这些问题立惠全都想不出来答案,也不知道朝谁咨询比较好。单是拿着问题去和乾讨论,他的回答永远是理所当然的“只说这个问题的话,答案是肯定的”。他明明知道立惠究竟在问什么,给出的答案也是他认为的合适的答案,在这种地方就又耍起了滑头,不肯将真心的想法和盘托出。 但是起码,整个立花家都因为岚的转变而翻了天。这都是在事后立惠才从岚的姐姐瞳嘴里听来的:从小就性格张扬的瞳自然是支持妹妹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如果真的是岚自己想要的就好了,只要不是目的是为了气妈妈。”她直言不讳地评价妹妹,“只要是她自己想要的,那就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现在的小岚自己会想清楚这些吗? 在真离开房间后,立惠抱着小海豹在床上翻了好几圈。她一头短发滚得乱糟糟的,在听到手机“叮”的一声后,才又从床尾翻到床头去,从被子堆里找出了手机。是岚发来的花火大会的地址和时间,她心不在焉地划到最后,回了个“OK”的表情后,将手机锁屏又扔回了被子里。“我会带个人来和立惠见面!”岚在邮件的最后这样写。 我想给立惠吃点姐姐带回来的最新的点心! 岚发来的这句话的措辞,和以前她在阁楼上笑着和立惠说过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一个人……吗……” 立惠叹了口气。 坐了起来、用手指梳开头发打结的地方后,立惠重新在乱成了一团的被褥里找出了手机。解开锁屏后,界面还停留在和岚的聊天框里。映在了屏幕上的脸庞在亮起的荧光里变得模糊了起来,她切换了聊天框,换成了和乾的聊天框。 不对,首先是转发刚才小岚发给我的链接。 然后,才是—— “乾君。可以陪我去这个花火大会吗?” 第6章 Episode.006 我们 Episode.006 我们 “惠姐。” 花火大会的当天,在立惠穿戴好浴衣和发饰、站在玄关穿上草履准备出发的时候,清夏突然拉开了起居室的门,从里面探出头来。她转回头去,刚好和清夏不满的眼神对上了;又和起居室里吹来的空调冷气撞个正着,凉爽得她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怎么了吗,清夏?”她明知故问,看着清夏朝自己做了个鬼脸。 “我也想去花火大会!”她坐在地上朝前凑了些,难得带上了任性的语气。 “清夏一起去也没问题呀。”立惠站在玄关前,一边说着,一边最后检查着手包里的东西是否都带齐了。纸巾OK,防蚊虫叮咬液OK,手机OK——自己是和乾一起出发、再和岚会和,无论是哪一方也都是清夏的熟人,就算是立惠在这种场合也完全不会紧张。但是清夏不这样认为。“我才不想跟和乾前辈一起的姐姐一起去。”她像是在说绕口令一样的说着,但又在看见精心准备了一番的立惠后没办法地撇撇嘴,转回身去,整个人又回到了起居室里,只探出个头来,“算了,我待会问问瞳姐要不要一起去好了!” 这么想去的话,就和我一起出门不就好了吗?真是的,最后还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立惠有些困扰地偏偏头,但又回想起清夏说的和乾一起的自己的时候,忍不住又皱着脸困惑地露出了苦笑。只是一起去花火大会而已,她在心里别扭地想,这算什么,我们还经常一起出去买东西呢! 但是,耳尖却因此烧得滚烫。 我和乾君…… 嗯,我和乾君。立惠想。 她摇着团扇推开了大门,霎时间,和正午时分没什么区别的金色阳光洒满了整个玄关。闷热的空气一同扑来,但又在习习微风中逐渐染上了凉意。团扇扇来的风在夏季的末尾还算是勉强解热,她就这样摇着团扇走出了庭院的小铁门,转过拐角之后,就看到穿着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的乾站在树荫下,朝自己招了招手。 “晚上好。”他先很正式地打了个招呼。他脸上的伤基本上好得差不多了,在夏天的余热里甚至创口贴都没用上。只残留有眼角的伤痕,褐色的几点,不仔细看的话倒像是痣。“晚上好,乾君。”她小跑到乾的面前去,“真不好意思,我的私事还让你来陪我。” “没关系,反正我最近也很闲。” 他们沿着下坡的方向,朝河边的公园走去。只是就近街区的夏日祭而已,说是花火大会,不过也就是在最后的时候会放十几束而已,规模并不大。但是,即便如此,越是靠近公园,越是能看到身着浴衣的男女老少。几乎都是附近的居民,立惠都觉得面熟,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谁。 临近河边的时候,习习凉风拂面而来,终于给将散未散的暑气带来了一道破口、在河边的小道两侧都摆满了摊位,捞金鱼、苹果糖必不可少,章鱼烧和刨冰摊位前也人满为患。但是最吸引立惠的,还是不远处的烤串的小贩。如果是和清夏或者森、岚一起的话,立惠早就直奔摊位了,叫上两串鸡皮了。但身边的人是乾,她便只是稍微朝那边望了望,又掩盖性地用团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但是,还是被乾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想吃那个吗?”他伸长了脖子朝那边张望了一下。个子高的好处在这个时候展现得淋漓尽致,在瞄准好大概方位后,乾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现在人最少的地方,拉住立惠的手就准备往那边挤过去——但立惠用力将他拉了回来。“不不不,那个,乾君 ……”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因此感到浑身不舒服起来,“我只是有点感兴趣,不是真的想吃。” 真的吗? 他用表情这样问着,下颌微微上抬,好像是在看着天。“好吧。”倒是很轻易的就妥协了,就好像他刚才的敏锐只不过是随口胡诌的一样。到底是真的只是随口一说的吗?这个时候立惠倒开始因为自己的不坦率而胡思乱想了起来,微微侧过团扇,从缝隙里偷偷看着他。因为自己的不敢面对而找他来做自己的心理支持,这种完全是为了自我满足的行为已经让她心怀愧疚了。要是再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好意的话……立惠都害怕自己在这之后更加得寸进尺了。 有自知之明是自己的一个优点,立惠自己还是很明白这一点的。 乾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心情一样。或者说是视而不见,总是在细微之处对她多有照顾。到底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确有其事呢?即便是问当事人,显然也得不到任何答案。自己到底是不是特殊的?在这个时候,她忍不住深究了起来。却没想到,突然撞上了前面不知何时停下来脚步的乾——他朝另一侧的小树林看过去。“立花在那边。”他低下头来说。 到边上来吧。两人远离人群,站在了树林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人群的间隙里,立惠隐约能看见岚的身影——穿着她见过的白色无袖卫衣和深蓝色的短裤,休闲过头,最初她还认为很不衬岚,最近却逐渐觉得好像顺眼了一些。 逐渐靠近,她的身影逐渐清晰。扎起的小鸟尾巴般的发梢在渐渐消失的夕阳里蹦蹦跳跳,宽松的卫衣被风鼓起后摆,露出了和衣服错位的肩部的肌肤——啊,小岚已经晒黑了。看到肤色分层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了这件事。 而站在小岚对面的人…… 那是立惠之前见过的和岚一起的男人。说是男人,但到底是处在“男人”、还是“少年”的阶段,立惠实在分辨不出来。不是学校里不良的一员,但也不像是正经的学生,虽说不过是穿着普通的T恤牛仔裤的休闲装,但单手插兜的懒洋洋的姿态立刻让他和周围正常的男性区别开来了。以及挂了整耳的繁复的耳饰,仅仅是远远看着都让立惠心生怯意,更别提在此时与他对视。他在注意到了两人的靠近后,转过了头来,眉梢上扬,目光充满了胁迫性。 “谁?” 明明盛夏的余韵还未完全散去,但在他出口的一瞬间,立惠后背寒毛直树。她几乎没有和这类人打交道的经验,被人盯上后立刻就被吓得默不做声,只敢下意识抓住身边的人的衣角往后退。好像是被野狗盯上的感觉。男人浅褐色的眼瞳微微眯起,在她后退半步的时候紧逼着往前一步。 “立花。”乾突然出声喊道。 他一伸手将立惠护到了身后去,语气里戒备意味十足。而岚在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了他们,转回身来,像是根本就没意识到男人渗人的气场一样,跑来将立惠拽出了乾的保护圈,又亲热地抱住了她的胳膊。“夏纪,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我的朋友,立惠,五十岚立惠。我们的名字里面都有彼此的名字,很亲密吧?”她不顾立惠带有抗拒的动作,拉着她站在了这个被她叫作夏纪的男人的面前,“立惠,这就是我说想和你介绍的那个人。小山夏纪。” “你……你好,我是五十岚。” 正面对上小山的时候,那股压迫感远比刚才来得更为强烈。是吗?小山抬起一侧眼皮,漫不经心,眼神像是研究什么稀奇玩意,让立惠无所适从。好在他的兴趣转瞬即逝,又抬抬下巴,示意那边的乾。“立花,这个是你的朋友的话,那边的也是你的朋友?”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对乾更感兴趣,“没听说过你还有男性朋友?” 岚抓住立惠手臂的手用力了些。好疼,立惠下意识地在心里喊着,但是在说出口的一瞬间憋住了。 “不,我们只是单纯的同级生而已。我是和五十岚一起来的。”乾对两人的目光视而不见,拍了拍岚抓住了立惠的手,示意她松开立惠。“是吗?”小山的目光在乾和立惠的身上游走,懒洋洋地点了点头,“不错嘛,立花,你平时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就和这些人玩?” 什么意思?立惠皱了皱眉,想侧过头去看岚的反应,却因为乾挡在自己身侧,只能看见她弧度稍有下滑的唇角。“这些人”是什么意思呢?小岚明明应该是我们这边的人才对——她想听立花究竟会如何回复,但在几秒后,就听到她语气带笑: “说什么啦,夏纪。没办法啦,谁让我们是青梅呢!” 转过身去的时候,岚脸上的笑容恰好映入立惠的眼里。一边说着这句话,岚一边朝前了一小步,选择了更靠近小山。她的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灿烂,浓密的睫毛几乎都融化在了阳光里。不应该是这样的。立惠想上前去拉回岚,想问她还记不记得以前她们在小阁楼里度过的时光——但是,最后她甚至连脚都没能挪动一下。 她突然觉得有点害怕。但到底是在害怕什么也说不上来,只能不断用团扇扇风来缓解内心的焦躁。汗珠顺着脖颈流入了衣领里,后脑勺上的碎发全都黏在了皮肤上,在炎热的夏末的傍晚甚至连呼出的气体都是滚烫的,落在她手背上的时候,烦躁得她用力甩了甩手。小岚只不过是在逞强而已。无论换作是谁,听了岚的话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小山也不例外。因此他走来将手搭在了岚的肩上,朝前凑了些,面对着立惠的时候和她贴得很近,近到立惠甚至能在他的眼睛里面找到自己模糊的影子。她浑身僵硬,抓住乾衣角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既然如此,那小青梅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玩?……哎呀。”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抬起手、将他轻轻推开的乾打断了。“我们还有其他要做的事。对吧,五十岚?”乾侧过头来,阻绝了小山的视线,又轻轻对着岚点了点头。没错,对于现在的小岚来讲,我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她将脸埋在了乾的背上,不敢去看岚的表情。 “……对,我们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她说,拉了拉乾,“乾君,我们快走吧。” 第7章 Episode.007 花火 Episode.007 花火 立惠拉着乾,逃似也的沿着河边朝下游走去。往回看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岚和小山的身影了。身后的人潮只增不减,所有人都在推搡着向前,想要去看今年夏天的最后一次花火;只有立惠脚步缓慢,频频回头看去,但到底在看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 明明就因为害怕而想要逃离,逃走后却又觉得越发不安了起来。 她又偷偷去看身边的乾。他正在买炒面,注意到立惠的目光后,又开始解释自己训练结束后洗了个澡就直接过来了,还没来得及吃晚饭。炒面摊热气蒸腾,扑来的裹着油烟的热气呛得立惠咳嗽连连,用上了团扇才勉强扇走了大半烟气。“那,不如买完炒面就回去了吧。”她说,“也没有其他的事情了,乾君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不看了最后的花火再走吗?” “人太多了,要是等到结束了再走,乾君说不定都挤不上回去的电车。” 炒面铲在铁板上敲击得框框作响。师傅将炒好的面分到另一侧后,帮忙的女儿再将炒面全都分装在餐盒里,不停大声念着排号出餐。她侧头看着乾等着他的回话,但人声鼎沸,她只看见他嘴唇动了动,像是说了句什么,但却什么都没听清。“你说什么?”她凑近了些,拉着他的衣袖向下拽。 “……没什么。” 乾接过了装好了炒面的餐盒,又顺便替她将被挤乱的发饰扶正。“那就先回去吧,说不定在回去的电车上还能看到花火。”他的手擦过了她的耳尖,手掌轻轻拢在她的耳边,指尖稍稍朝上推。炒面的香气在立惠身边转瞬即逝,他收回手后面色如常,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但是,立惠的心跳得厉害。 怦怦的,就在他的手擦过自己的脸颊的时候,整颗心脏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好像是突然摸到了什么烫手的糕点一样。她不讨厌乾有时候会有的这种突然的举动,但在动心之后又会开始烦恼他的意图。只是她再一想,至少赚的是自己——“是、是啊,现在回去应该也会很顺利。”从脖子到耳尖到脸颊开始发烫,她立刻用团扇挡住了下半部分的脸,又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我送你到电车站吧。” 平时两人一同出去买什么东西的时候,都是乾将她送到电车站、目送她上电车后才离开的。今天互换了,她本以为乾会拒绝,再坚持把自己送到家门口,但他却什么都没说,将打包好的餐盒放在随身携带的塑料袋里装起来后,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别太担心。”他只在最后蹩脚地开口安慰,“立花又不是小孩子。” 明明也还算是孩子——我们才15岁,才国三,虽然不知道继续按照阿姨框定的路走下去是否正确,但是也不知道小岚自己选择的道路是否正确呀?她想说出来,但又在抬头看到乾的表情时,又觉得好像没什么说的必要:他和我们不一样,她想,起码他总是十分理智的,不像自己,头脑一热就容易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是啊。”因此她只能附和回答,没有再和他争辩,“小岚也不是小孩子了。” - 立惠喜欢乾。 具体的开端早已无法察明,但沉淀了两年之久,她足以确认那不是心血来潮、或是对友谊的误判。但喜欢就只是喜欢,她没想过要得到什么结果,只要若有若无和他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就已经足够满足了。喜欢就一定要得到对方的回应、喜欢就一定要和对方产生纠葛吗?她一直都是否定的答案。 但是今天她突然觉得,好像不是这样的。 岚喜欢小山,因为喜欢,所以拼命朝他靠近,所以开始了一系列根本不像她的笨拙的模仿。休闲装什么的或许尚且还不算什么,但是和不良们一起蹲在街边上、故意做出时尚的样子露出大腿和胸口,满口浑话毫无遮掩之类的行为和她本来应该是毫不相关的,她有意为之的模样实在是看了让人心生难过。 也不是没有听见过深夜时立花家传来的立花夫人的嘶吼怒骂声。是小岚又在挨骂吧?起初还只有立花夫人一人的谩骂声,后来,逐渐又出现了其他人的辩解声,到最后是摔碎了什么的声音,乒乒乓乓的,吵闹声总会持续到凌晨。是瞳姐吗?清夏悄悄朝立惠打听过,她想了想,到底是没将自己见过的岚和不良们在一起的场景告诉清夏。 “不知道呀。”立惠撒谎说,“可能是吧,毕竟只有瞳姐才上这么做。” 对和曾经的自己南辕北辙的世界生出了恋慕之情的小岚会因此生出了勇气吗? 或许是的吧,但她也不知道这样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总归是和谨慎的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 但是,说不定自己才是最奇怪的那一个。 - 解开手机锁屏的时候,手机发出了清脆的“嚓”的一声提示音。回复了森的消息、再退回到主界面来的时候,桌面上大束的花火瞬间映入眼帘。是那天乾在回家的电车上拍下来的,他的拍摄技术在这个时候难得正常了一次,也或许是因为花火本身就美丽无比,哪怕只是在玻璃上色彩斑斓的成了一大片,也格外动人。隔着电车玻璃,在写字楼间的花火绚烂大朵,整个夜空都被这几朵花火点亮,璀璨瑰丽。连他的倒影在车窗上的脸都在花火的光芒间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连手机背面的花纹都明晰可见;那双绿色的眼睛被花火染上了金色,又因为认真于拍摄而嘴唇微微张启,看起来平添了几份呆然。 他的目光是笔直向前的,注视着屏幕,又透过屏幕,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虽说为了看到他的那张稍显透明的脸的倒影才将这张照片设做了桌面,但与他折射出来的目光对视,还是让她有些害羞。她匆匆熄灭屏幕,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今天是开学返校日。 天气入秋,气温却不见下降。虽说早晨刚起来的时候还凉风习习,但不过就换制服的功夫,立惠背上就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到底是穿厚点还是薄点呢?她对着两双长度不同的袜子苦恼不已,但还没能得出个结果,就听见清夏敲了敲她的门。 “惠姐,再不快点就要迟到了。”清夏的身影在纸门上隐约闪动。她转过头去看了下床头柜上的闹钟,反驳了妹妹的心急后,最终还是闭着眼随便选了一双,将手机塞进书包里后,匆匆出门。 “今天你们是不是会早点放学?”甫一在餐桌边坐下,坐在姐妹俩对面的贺治就放下了手里的报纸,“妈妈说晚上想去吃烤肉。我们一家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刚好可以早点去一家需要预约的店。” “应该午饭前就能放学。”清夏回答说,咬了一口手里的吐司。 那就真的是刚好了——坐在一旁、集中注意于昨日报纸上的数独的真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格,高高兴兴地将报纸和铅笔收了起来,端过了自己的牛奶杯,“那下午五点前我们就可以出门了。爸爸回来了,总算是有人能直接开车去了。” 作为建筑工程师的贺治常年出差。他喜欢实地勘察修改图纸,即便是在盛夏也会毫无怨言地跟随施工队前往工地现场,每每回来时总会又黑上一度。最近他刚结束了上一个工地,准备在家里休息一个月,再开始下一项工作。 即使常年不在家,但因为隔天固定的与家人们的视频通话、以及每次回家必定会与家人们聚餐或是出游,贺治与两个女儿的关系也算是十分融洽。这次的家庭聚餐看来就是烤肉了,立惠、清夏和真对一家深受各类杂志推荐的烤肉店早就深感兴趣了,因此自然不会拒绝。 一切看起来好像都和以往没什么区别。 但是后来再回想起的时候,她却发现,或许这是最后的一点征兆。 - “立惠,昨天你是不是又没来学生会?” 立惠走进教室。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的时候,上条就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站在座位前方,一掌拍在了立惠的桌面上,妄图将她逃跑的路堵住。 教室里吵吵闹闹的。新学期伊始,即便说不久前同学们才在游泳教室里见了面,但当全都坐下来后,也依旧难掩激动之色。暑假的最后一周我还去了北海道!周围有人这样喊着。诶,真的吗?北海道现在还有雪吗?立刻有人附和问道。而北海道的话题又立刻被淹没在了其他的话题里,例如新潮流、新电视剧、新偶像团体的单曲。 但是,从吵吵闹闹的话题中杀出来的上条,就没那么容易让人忽视了。 作为秘书处处长的立惠,在新学期的前一天是有义务去学生会办公室帮忙组织大扫除的。但实际上早在国三刚开始的时候她就和会长的手冢递交过辞呈,手冢批准后,辞呈却又被上条拦了下来。“临阵脱逃可不算是什么好的行为哦?”她当着手冢的面将辞呈锁进了资料柜里,“都第三年了,没能培养出一个好的继承人来,我是绝对不会批准的。” 这种小事,哪里还需要会长和副会长双人同意嘛!虽然是这样,但是面对上条的指责,她也没办法出言辩解。在国三毕业之际,作为秘书处处长的她找不出一个后继者来,这是事实。谁让在过去的两年,她都鲜少与后辈们交流呢?一开始是因为不擅长与人交际,导致错过了最佳的破冰期;后来后辈们便逐渐与其他同期生交好,反倒将她剩了下来。甚至,早在国二和国三的过渡期,她就因为不常在秘书处露面而被后辈指责:根本不和我们交流的前辈做处长?就算是工作能力出众,也没什么信服力吧! 在那之后,她更加不愿意去秘书处了。即便交给她的工作都圆满完成,与后辈间的矛盾却是实实在在的逐渐根深蒂固。一定要我来推荐吗?实际上,她曾经这样小心翼翼地询问过上条,意在让她明白自己是有多么不愿意去做这件事。“当然了!”上条的回复也依旧颇具她的风格,“别想逃脱。” 强迫就强迫嘛! 大概算是小小的叛逆心,越是被上条推着走,立惠就越是固执。像这种几乎算是逼迫的工作,她做起来格外懒散。对这类没什么重要意义的集体活动她能逃就逃,看在自己当时已经通过了她的辞呈的份上,手冢几乎不会过多干涉。只有事后上条偶尔会来兴师问罪,但也基本上都是做派而已。 但是今天好像有点不同。或许是因为新学期的缘故,上条今天站在她座位前的样子看起来多了几分认真,弓起手指指节在桌上敲了敲。“明天下午的开学会议必须要来哦?好歹是开学,你还是应该来露个面。”她一把拖过了后面乾的椅子坐下,声音里有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实在不行,就算是来我们三个人商量一下下届人选。” 第8章 Episode.008 萌生 Episode.008 萌生 立惠完全不吃这一套。 这种事明明在手机上就能商量,不过就是想把我骗过去的借口而已——这样想着,她放下了抱在怀中的书包,脸上做出了一副诚恳的模样来。“嗯……如果没事的话我会来的。”对于敷衍上条,立惠算是得心应手了。但是已经习惯了被她敷衍的上条在此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话已经骗不了我了,”她反驳,“明天下午立惠你肯定没事,一定记得要来……” “明天下午她和我约了要去买手胶。” 有人走了过来。来者指尖敲了敲椅背,示意上条坐到立惠右侧空着的椅子上去,坐下来放下了书包——是乾。或许是因为今天会提前放学、也没有部活的缘故,他难得没有背网球包,只背了一个不算大的双肩包。坐下来后也不因为才撒了谎而面红耳赤,只是轻轻地对着上条扬了扬下巴。 “乾,你别在这个时候捣乱哦?”接话过于自然,上条明显无法接受这个说法。她换了座位,用探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走。“是真的,明天有上新,我大概要去帮清夏抢。”立惠也开始睁眼说瞎话,“清夏明天部里有事,大概率去不了。她是下任副部长,和我这种游手好闲的人不一样,她很忙的。” “明明学生会的活动也应该这样被你优先考虑的……”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了,即便是假话,上条也不得不妥协。眼见着班任已经走进了教室,她不得不站起身来将位置让了回去,又在回到教室另一头的自己的座位上的时候对立惠呲牙咧嘴做了个鬼脸。 才——不——去—— 她也依葫芦画瓢,做了鬼脸回敬过去。讲台上传来几声咳嗽,班任微笑地看着她们两人隔空互动,示意她们安静下来。 开学的第一天没什么重要的事,无非就是提醒新学期新气象,再提醒一下即将到来的升学考。座位分配依旧延续上学期的,立惠的前面依旧是乾。传递资料表的时候,他稍微将椅子斜过去靠在了窗边,朝她搭话,“指定继任的事情不顺利?” 或许是昨天就从手冢口中听说了她没去学生会的大扫除,乾甚至连“是不是被上条抓包了”一类的话都懒得问,直接一步跳到了最后。“是啊。”她一边将资料表传过去,一边叹了口气,“本来是找到了合适的人的……” 上学期的期末,她好不容易苦口婆心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二年级后辈来接任自己的工作。但就在昨晚,她收到了后辈的短信,直白地说是觉得学生会的工作实在是太麻烦了,来年还是想好好备考。应该是下午大扫除的时候被当作下任秘书处处长来使唤得烦躁了吧?她没有任何权利拒绝他,只能苦着脸回复说“OK”,又再将这件事报告给手冢和上条。 “现在的后辈们已经完全知道了,都知道了学生会才不是什么好差事。” 她朝乾吐槽说,又撇撇嘴。那个时候被上条骗进去的我就是大傻瓜——她小声说着,又在老师宣布班会结束的时候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露出了笑容,“不过也就那样啦,再找一个就好了。趁我现在还在任,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乾君尽管说哦?”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学生会的日子其实还算开心。和上条还有手冢作为同期也很舒适,对立惠来说,起码不是一段让人不适的回忆。至于后半句则完全是玩笑话,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会和一个普普通通的边缘人物,能起到什么作用?但乾还真做出了思考的模样,“那五十岚,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帮我把中期考的试卷带出来。” 他面不改色轻轻松松地开了个玩笑。已经算是放学了,将空空荡荡的书包背在身上后,立惠跟在乾后面站了起来,避开人群也朝教室外走去。“嗯,如果有老师已经提前出好了试卷的话,我去电脑里偷出来。”她顺着乾的话继续开着玩笑,却突然又看见乾摆出了认真的表情。 “不过,确实有件类似的事情想请你帮忙。” 乾很少寻找立惠帮忙。或许是与他的性格有关,更喜欢事事都亲自过问,不习惯交到别人手中去。但他在有意无意间帮过立惠许多,例如像是刚才帮忙解围的这类小事数不胜数。如果能在什么地方帮上他的忙,立惠自然会欣然应允。 “什么事?”立惠问。有乾在前开道,她跟在乾的后面,完全没被人群挤到,又在人头攒动的走廊上顺便挡开了其他挤过来的人。她侧过头去看乾的表情,看见他沉吟片刻,似乎是在做心理斗争。“我想要上学期数学期末考试的试卷。”几秒后,他说。 上学期的试卷?这种东西拿来有什么用?数学……她甚至记得乾是考了满分。大概是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有些奇怪,他轻咳了几声,又意识到在走廊上说这件事并不太妥当,微微弓起腰来拉低了声音对立惠解释,“去年数学考试的时候,有一张比赛演练的草稿纸我不小心混进去了……当时就找过老师想要拿回来,但是老师告诉我,早就已经归类放到学生会办公室锁起来了。” 走廊里放学的学生们的交谈声实在是过于嘈杂,她竖起耳朵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乾说的话的大部分捕捉到了。拿废弃的草稿纸并不是一件难事,教师办公室里淘汰下来的废纸每年都是放在了学生会会议室角落的书柜里,只需要去会议室拿钥匙就能取到。“这很简单呀,”她有些诧异,“乾君想要的话,早点和我说不就好了?” “虽然是这样。” 他做出了沉思的模样。手指托住下颌,又皱紧眉头,看起来是一副为难的表情,实际上转过头来时嘴角的笑出卖了他的真实心情。“五十岚你不是不想去学生会吗?”他故意这样说,“所以我一直在犹豫。” 他的嘴角一直挂着轻松的笑容,因此立惠立刻意识到了,他又是在随口胡说。“乾君老是拿我开玩笑。”她佯装抱怨,“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去拿了。” 乾根本就不是真的需要这张草稿纸。草稿纸一事是真实存在的,但都过去了两个月,他肯定有能力再演算一张出来,至于现在突然拿这个说事,不过是顺水推舟想要还人情罢了,立惠很快明白了这一点。但乾又收起了笑容,显得一副很认真的模样。“如果你有空的话,还是帮我带回来吧。”他摊开了手,笔记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重新演算过,但总觉得和第一次的比差了点什么。” 不过就算没拿回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也别太放在心上——一边这样说着,他一边和立惠一起走出了教学楼。九月的温度还未完全散去,临近中午,室外的阳光也依旧刺眼。她随手拉了拉外套,远远地看见清夏坐在操场边等着自己,又朝乾挥了挥手。“那我就先回去啦,”她说,“草稿纸我在去会议室的时候带回来的。” 这样说着,她像是所有事都不放在心上般的和乾道别,转过身去想要朝靠在门框上的清夏跑去。但是,乾突然叫住了她,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记得明天一起去买手胶。” 他说,好像一开始说的根本不是一个玩笑话。这样造成的根本结果是立惠吓了一大跳,满脸错愕,身体僵硬的回过头去——却看到他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又学着她的样子朝她挥了挥手。 “明天见。”他说 - “所以,”上条双腿交叠搭在了桌子上,身体往后一靠,吊儿郎当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学生会的副会长,“立惠,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在第二天的中午,立惠就直接杀到了学生会的会议室,准备在午休时间里将乾递给她的人情债还掉。她手里拿着便当盒,风风火火地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忽略了上条的风凉话、坐了下来。“绘理华,你又吃三明治吗?吃太多小麦麸对情绪不好哦。”她熟练地从会议桌最底层的抽屉里找出来了废纸,垫在了便当盒下,“我带了多的炸鸡,要不要吃?” “炸鸡才是对身体不好吧?” 嘴上是这样说,上条还是挪到了立惠的身边,接过了递来的手套。“所以,怎么你现在跑到这里来了?”她修正了自己的措辞,才让立惠好好回答。“我来找上学期期末考试的草稿纸。”她含糊不清地回答,想将这件事糊弄过去。但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归根结底听起来就足够奇怪、也或许是因为早就从老师那里听说了什么,上条露出了了然的表情。“我知道了。”她抓着炸鸡腿,敏捷地躲开了立惠来抢鸡腿的手,语气恶劣,“果然,只有乾才能请动你。居然连学生会都来了,真是不一般。” 再这样说我就生气了哦?立惠示威性地皱起了脸,妄图用表情表达自己的不满。上条这张嘴的厉害她从国一开始就知道,但如此毫不掩饰的直接用在还算是朋友的自己的身上,她还是感到有些不满。上条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一时失态,但没能完全拉下脸来道歉,只是转过头去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想要将这件事翻篇过去。 “不说这些了。立惠,有个东西我想先给你看一下。”她语气里求和的意味十分明显,因此软心肠的立惠立刻就同意了。只是,虽然如此,她嘴上还是稍有强硬,没让她完全混过去。“什么东西?”她将嘴里的骨头咬得嘎吱作响,瞪着上条。 “这个。你看。” 但是,上条严肃的表情这次没有任何改变。她将手套脱下来扔进了垃圾桶,从自己的抽屉里找出了一张盖有个人章的打印纸,递到了立惠的面前。 “立花的处分。我记得你和7组的立花岚是朋友吧?” 第9章 Episode.009 变化 Episode.009 变化 ……小岚?处分? 话题跳转得有些太快,立惠一时间根本没有跟上上条的节奏。她面带茫然地接过了上条递来的文件,草草扫了一眼,只来得及看到“三年七组立花岚”“多次旷课”“留级警告”——她手莫名其妙抖得厉害,A4纸烫手山芋般,来回跳动直到最后落到了地上。“什么情况?”她弯下腰去将纸捡了起来,放在了桌上。手还在抖。她将手藏在了裙褶里,想要假装自己没有任何动摇。 但是怎么可能会没有动摇? 那个所有事情都会努力做到最好的小岚……被警告留级。 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她用目光询问上条,却不敢自己再去看通知,只希望上条来告诉自己那是一个玩笑。但是上条的表情认真,在桌面上压住了警告处分,目光紧紧地盯着她。 “其实这件事已经说了很长时间了,”上条语气不急不缓,又在立惠坐立不安的时候用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从去年开始,立花就经常无故旷课,只是考虑她以前品学兼优,所以级导他们一直都在暂时观察。” “那怎么突然……” “上周级导找立花谈了话,但是她是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上条压在立惠肩上的手逐渐加重。她定定地看着立惠,平淡得像是在讲述其他学校的某个毫不相关的人的故事。当然,确实和她毫不相关——立惠知道不能拿自己的心情去要求他人。但是,看见上条一如既往冷淡的模样,她还是莫名觉得火大。“所以呢?”她耐下性子来问,“就因为这个原因,就要求她留级?” “你不用和我发脾气,立惠。”上条好像笑了笑,“刚好是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她从年级前几掉到了最末。放纵自己,明知故犯,现在都还只是在犹豫而没有直接让她留级,已经是老师们对她的优待了。” “我没有和绘理华你发脾气——” 立惠住了嘴。自己确实是有些感情用事了,她想,起码绘理华是来给自己通风报信的,自己确实不应该对她那么凶。“……对不起,绘理华。”她道歉的声音闷闷的,看着便当盒里的午饭,头一次觉得食不下咽,“我只是有点心急……但是和绘理华无关。对不起。” “立惠不需要道歉。” “啪嗒”一声,上条将包装袋丢进了垃圾桶里。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了身,又将警告收进了抽屉里。她看着几乎要缩进便当盒里去的立惠——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没把话吞下去。“立花自己应该大概也知道了这件事,”她将手按在了立惠的后脑勺上,“上次级导找她谈话的时候,就警告过她了。正式通知应该是在今天下午的学生会会议上会起草,但是立惠你也不会来,刚好你又到会议室来了,我就先和你说了。” 她顿了顿。立惠依旧只是后脑勺对着她。 “不过你直接去和立花说也没关系。”她轻声说,“毕竟是你的朋友嘛。我也是你的朋友。” 你要的草稿纸还是在老地方,自己拿就好了。下午上课别迟到。 这样说着,上条留下立惠一个人待在会议室里,轻轻关上门离开了。在听到木门关上“咔哒”的一声后,立惠才抬起手,悄悄抹掉了眼角的泪水。小岚。她的眼前突然就出现了那天在花火大会上最后看见的她的身影:她站在小山坡上注视着自己,稍长的鬓发在夜间的夏风里随风飘动。到底是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她想着,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鼻子酸酸的。 “对不起。”她也不知道究竟对着谁说这句话才好,只能抱着便当盒,看着眼泪一滴滴落在镜片上。“对不起,”她来来回回重复着,好像连语言能力在此时也一起丧失了,“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不好。” 要不是我的话,根本就不会这样。 其实和她根本没关系。但或许是因为是自己率先知道的这个消息,沉重的不知何处而来的负罪感全都压在了她的身上。小岚。她出神地想:小岚,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 手指翻过货架上的包装袋时,包装袋们相互撞击,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这个不错。”乾从立惠的身后伸手过来,拿起了她才翻过的那卷黑色的手胶,“嗯,虽然和之前用的那个没法比,不过吸汗力也算不错的了。” “是吗?”她心不在焉地将这卷手胶取了下来,看了看价格又看了看颜色,想这卷清夏应该会喜欢。得知姐姐会去专用品店的清夏毫不客气,直接要求她帮自己带回一卷新的手胶来。如果是平时,她应该是会仔细挑选一番,但今天她满脑子都是现在正在进行的学生会的会议,在想警告今天在会议上公布了,大概明天早上就会直接送到岚的手上了。为什么小岚会对这种事无动于衷呢?她捏着包装袋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嘴唇抿得紧紧的,直到乾将自己的手指拉开后才如梦初醒。 “发生什么事了吗?” 乾从她的掌心将手胶抠了出来。加上他自己的那份,他擅自一起拿去收银条结账,麻烦店员分开打包后,又推回了她递来钱的那只手。“请我吃咖啡果冻吧。”他神态自若,“去前面的咖啡店聊聊?” 如果是在平时,立惠断然不会拒绝他的邀请。但是这次的烦恼太过私人又太过情绪化,即便是面对乾,她也没有信心能够平静地说出来。“……下次吧?”她稍一犹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事关立花吧?” 为什么会知道?她大吃一惊,连手里抓着的钱都差点掉到了地上,回过神的时候才慌里慌张地塞进了裙兜里。“午休的时候看见上条没好气的回教室了,”乾接过了店员递来的手胶,将清夏那份塞进了立惠的书包里,“立花的事之前我听老师说过,算了下时间差不多了,我想80%应该是为了这件事。”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乾君。” 乾君一直都很冷静,说不定找他商量的话,能够有点想法吧?她没再推脱,将手胶再次仔细地放好后,跟在他后面朝咖啡店的方向走去。“说是应该明天就会正式出通知了。”她尽量用无所谓的语气说,但是,还是忍不住抓紧了书包的背带,“我在想,要不要待会就去找小岚……” “找她做什么?” “告诉她这件事呀。” 乾突然停下了脚步。跟在他身后的立惠猝不及防,险些撞上了他的后背,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掩饰尴尬。“我不建议你去趟这淌浑水。”他稍稍转过身来,语气坦率,“即便对方是立花。你有觉悟能够妥善从头到尾将这件事处理好吗?” “我……做不好。” 脚趾不自觉地抓紧又放开,她稍微摇晃着身体,好让自己不至于摔倒。做不好,她想,从一开始就完全不是正确的开始,怎么可能在真的转入错误的齿轮时收回呢?在这个时候,她又突然想起了森曾经说过的——“阿立和乾根本上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硬要磨合的话,应该会很累。” 才没有哦?我们平时交流也很开心,也不会有争吵,我觉得完全没什么哦?那时她是用这句话来回复的森,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但是,现在看着他依旧平静的表情,她对自己说出的话都没了底气。和乾君没关系的事,他还是那么平静是理所应当的。她拼命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想要让自己不要再为这种事分心。 但是,没能成功。 “……虽然我处理不好,但是,那毕竟是小岚。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明明都是我的错……” 她顿了顿。 “对不起,乾君。”再过了几秒后,她才重新整理好了心情。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稍稍后退了半步,好让两人之间保持了合适的距离、让她能刚好和他对视。“我就先不去了。”她再次抓紧了背带,“我还是要去找小岚。我必须要告诉她。” 乾君会再次阻止我吧?毕竟在他看来,这完全就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插手这件事,却看见乾突然露出了一点无可奈何的笑容——然后耸了耸肩,又拍了拍她的肩。 “那我祝你一切顺利。” 他说,收回手去的时候,依旧挂在他的手腕间的自己赠送的手链摇摇晃晃。那是我的——她收回了思绪。这算是插旗吗?她突然这样想,但是没说出来。实在是有些太煞风景了。 - 到底在哪里能找到小岚? 学校里没有、商店街没有、公园里没有、家里更没有。立惠朝立花家跑去的时候,还碰上了岚的姐姐瞳。发生什么事了吗?这么慌慌张张的。她一脸笑意地抓住立惠的后襟的时候,立惠险些还没回过神来。 脖子被前襟勒得隐隐作痛。瞳高出她整整一个头,注意到她有些吃痛的表情后,又满脸笑容的将手松开。她披在肩上丝绸般的黑色长发在风中微微晃动,低着头注视着立惠的时候,上挑的眼角显得没那么明显了。嘴角带着些微弧度,恍惚间,她好像觉得自己看到了岚。 都是自己的错,她想。 如果不是自己的话,小岚现在一定能和瞳姐一样吧? 两年多前,在两人都面临着国中择校的阶段的时候,立惠硬磨软泡让立花夫人同意了岚和她去同一所学校。“我会好好照顾小岚的!”那个时候她拍着胸脯朝立花夫人保证,又偷偷和站在妈妈身后的岚挤眉弄眼。那时她满心以为自己这样是在帮岚离开让她窒息的母亲,还自鸣得意以为做了件大好事。我会保护好小岚,不让她全被阿姨掌握,也不会让她受到其他人的伤害的。那个时候的她是抱着这样的坚定的想法的。 时至今日,这样的想法也没有改变半分。如果是小岚的事情,无论是什么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掺和进去的。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她在脑子一片混乱的现在就一头扎了进来。如果我不只是沉溺于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如果我能够像自己想的那样一直照看好小岚就好了。她站在瞳的面前,突然间,酸意又涌上了鼻尖。 “瞳姐……” 在瞳讶异的表情里,她紧紧地抓住了瞳的衣服,靠在了她的手臂上。“瞳姐,”她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打湿了镜片、衣料、手指,又在地面留下了一滴滴深色的痕迹,“瞳姐,言而无信真的是一件很过分的事吧?”视野被完全模糊,她开始有些头脑发胀、呼吸急促,只听得见自己嗡嗡的哭声,甚至连瞳焦急地询问声都听不见。 但是,即便如此,那个在记忆深处的声音却清晰地在她的耳边回荡。 “立惠。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那是幼年的岚的声音,十分纤细,像是小猫的嘤咛一样。那时她是立花夫人最标准的模板,乖巧懂事,甚至都不会大声说话。可是,在立花夫人的背后,她会拼命抓住立惠的手,说“我不喜欢这样”。如果立惠觉得这样很好的话,或许是有意义的吧?但是,我觉得一点也不好。她这样说过,现在也这样做了。 对不起。立惠的眼泪扑通扑通往下掉,对不起,她拼命在心里对那个孤单地坐在夕阳里的小小的岚道歉。要不是我将你拉出来却又不管不顾、要是让你和瞳姐一起去女校的话,一定不会出现这样的事吧?她的泪水几乎将整张脸都打湿了——但是,却几乎没有其他作用。 第10章 Episode.010 寻找 Episode.010 寻找 在十五年前的同一天,立惠和岚出生在了青森综合医院。 她们有着相同的生日,住在相同的街区,母亲住在相邻的病房。她们在相近的时间啼哭着来到了这个世界,但人生却各不相同——立惠是姐姐,在一年后拥有了自己的妹妹;岚是妹妹,有一个年长自己三岁的姐姐。五十岚家氛围轻松,就算是立惠故意将花瓶打碎也不会被大声斥责;立花家温度冰点以下,控制欲极强的立花夫人不允许丈夫女儿们有任何超出自己控制的行为。 但长女瞳生性叛逆,自一岁多起就开始对立花夫人所有强制性的安排做出反抗,包括不合理的进食、不喜欢的玩具、无法接受的兴趣课。瞳发起脾气来的时候从不会顾及家人和周遭,能一声不吭地将母亲的手臂咬出血。算了,算了,你为难一个孩子做什么?没主见的立花先生只能打圆场,凭借着瞳过于年幼的年纪,才勉强平息了这场风波。 因此,立花夫人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岚的身上。岚的性格比起姐姐来说,平凡了不少,于是她逐步被母亲变成了母亲理想中的配得上一切传统意义中代表美好词汇的传统意义上的完美少女,知书达理、举止高雅,擅长多种乐器,其中最尤则是钢琴。立花夫人逐渐看不惯立惠,认为她“女孩子没个女孩子的样子”,“一天到晚到处上蹿下跳的,真没规矩”。尤其是在立惠和清夏两姐妹一起开始了网球课后,她如此的言论更是达到了极端——“如果不是看在真女士的份上,我是绝对不会让这个孩子和我们岚来往的!” 这些都是岚偷偷学给立惠的。“为什么妈妈要这样说呢?”她们坐在橙色的夕阳下的长长的钢琴椅上的时候,岚伏在立惠的耳边,手拢起来将说话时的热气全都喷在了立惠的耳道里,痒得立惠差点没忍住咯咯笑起来。“我很喜欢真阿姨,也很喜欢看立惠和清夏打网球。”岚说,“我也很喜欢看姐姐甩着脑袋唱歌跳舞的样子。明明大家什么都没有做错。” “阿姨只是因为觉得怕小岚和瞳姐一样吧?” 奇怪的是,明明被侮辱的是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但是比起岚来,立惠显得更加无所谓。“为什么变成姐姐那样就是不好的呢?”她用黑色的眼睛专注地注视着立惠的脸。从窗户缝隙落进室内的风和夕阳一样变成了橙色,吹动着她洁白的裙摆;铛,她敲击了一个琴键,钢琴沉重的声音在两人之间流淌。 “明明姐姐那样就很好。我也想要成为姐姐那样。” 将手搭在钢琴上的岚落寞地说着。是吗?可是我觉得小岚这样也很好啊——或许是意识到了这句话实在是有些过分了,话在嘴边的时候,立惠将它咽了下去。为什么小岚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呢?为什么小岚总是不开心呢?注视在舞台上演奏钢琴的岚优雅的身影时,她总是这样想,直到演奏结束的时候才在掌声的唤醒下如梦初醒地跟着鼓掌,到最后,她甚至没能好好听过几曲岚正式演奏的钢琴曲。 她唯一记得的只有每次提起这件事时,岚冷漠的表情。 如果我能够让小岚不再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好了。从小的时候起,这个愿望就根植于她的心。 因此在国中择校的时候,她才在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后,才去顶着立花夫人的怒视去求她。和瞳姐一起去白茶女子中学虽然很好,但是和我一起去青春学园也不差呀!或许是她的苦苦哀求起了作用,最后她成功了,也在学校里能够看到参加运动或是其他活动的岚的笑脸了。 但是,最后真正让她露出了自我的一面的,却不是自己。 或者说就算不是自己也无所谓,只要小岚开心就好了——但是,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对象呢?为什么会是如此脱离大众接受度的对象呢?虽说是只要她能够感到幸福就好了,但是,步入另一条道路的幸福真的能够被她自己接受吗? 我做的一切——到底是有意义的吗? - 那一天,立惠在路边抱着瞳嚎啕大哭。擦拭了眼泪鼻涕的纸巾装满了整整一个裙兜,抱着她任由她哭了十多分钟也没能知道个来龙去脉的瞳无可奈何,又不知道到底该将她带到哪里去平复心情。女高中生带着一个眼泪鼻涕全都哭出来的女国中生实在过于显眼,站在街口,瞳甚至能感受到周遭人投来的异样的目光。她有些头疼,不得已拽住立惠的胳膊,将她直接拉进了街边的面包店。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瞳的手帕温柔地擦拭着立惠哭得乱七八糟的脸颊。“那个……那个……”她抽噎着没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揉了揉滚烫的眼睛,将眼镜摘下来胡乱在纸巾上擦了擦。我在想小岚的事!但是,就连这句话她都没办法说出来。面包的香气飘进了鼻尖,她抽了抽鼻子,莫名其妙地就喊了出来: “我……我想吃面包!” “这还不简单。” 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取下了托盘和面包夹,仔细挑选了一个奶油筒。“我记得立惠你喜欢吃这些东西对吧?我请你。”她说,注意到立惠小狗似的可怜兮兮的表情的时候,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别用这种表情看我,请妹妹吃面包还是没问题的。” 我们到外面去边吃边聊吧? 结账后,两人在面包店外的餐桌前相对而坐。拆开封条,奶油的香气扑面而来,立惠满足地咬了一大口,在舌尖触碰到还带着店内空调余凉的奶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连舌头都在发烫。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背贴了贴脸颊——烫烫的。 在一个面包下肚后,她终于恢复了精神。面对瞳,很多无法对其他人倾诉的话全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一时间全都堵在了她的嘴边,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比较好。小岚要延迟毕业了。我好像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但其实这件事也不是我的错。所有的话全都一起冒了出来,她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后沉默了几秒,才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句自己都不理解的开场白: “瞳姐,果然当初还是应该让小岚去白茶女吧?” 事到如今了怎么还在说这种话?或许是从来没想过立惠会说出这句话,瞳的脸上写满了错愕。但是,毕竟是比立惠年长三岁,她很快意识到了背后隐藏的意思,收敛起了笑容,眉头微微蹙起。“岚出什么事了?”她单刀直入,“打架?处分?还是其他什么?” 虽然时值学习紧张的高三,但显而易见,瞳对自己的妹妹的关心分毫不减。立惠尽可能地用简短的话语说清楚了现在的情况,“我今天找不到小岚。”她双手紧紧相交,“哪里都找过了,就是找不到……” “找她干嘛?和她说了也没用。” 起码可以告诉小岚现在的情况呀!但是,就算告诉了她,现在或许什么也改变不了了。立惠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在稍微有些不安地轻轻掐了掐手指后,迅速放弃了这个想法。“是啊。”她低声说,“都这个时候了,小岚也不可能再去求老师……” “能想到现在去求的话,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了。” 或许是早有预料,瞳看起来并不像立惠一开始那样震惊。当然,也或许是因为她毕竟比立惠大了三岁——只是她紧紧抓住互相的两只手暴露了她烦躁的心情,也许是顾及立惠在场,不然她早就骂了出来。“别误会,立惠,我不是觉得岚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是不对的。”她皱紧眉头,又在意识到了刻意地放松了一下面部肌肉,掩饰性地喝了口水,“只是这样半途而废未免太不负责任了……想要成为不良就好好地成为不良,在家里还在装乖小孩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小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下意识的,立惠就开始为岚辩驳。只是话语过于苍白,说出口的一瞬间连她自己都没那么相信。“或许是吧。”瞳无心在这种事上争辩,她站起来拍了拍立惠的头,看起来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不用去管她,立惠,”她说,“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不要自责。” “……谢谢瞳姐。” 但是,那毕竟是小岚,就算让我什么都别管,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就算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英雌心理也好、就算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也好、就算全都是冠冕堂皇也好——但是,立惠根本没办法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小岚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她是真的就想要完全抛弃过去吗?短短几分钟,她突然意识到了,如果岚对她亲口说出“现在就是我想要的生活”的这句话的话,她就会立刻放弃劝说的念头,虽然很痛苦,但也会全心全意地支持她;但是,如果岚有半点犹豫,也许是开始了就没办法停下来、也许只是单纯地想违抗母亲的要求,她都会想办法将她拖回到自己这边来。 她只是想看到岚发自内心的笑容而已。 我会做到的,她努力告诉自己。 第11章 Episode.011 转换 Episode.011 转换 但是,在那之后,立惠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和岚说上话。 警告如期宣布,随之消失的是岚的身影。她好像彻底放弃了往回走的道路,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即便是立惠去问瞳,也只能得到她满脸头疼的回答。“立惠,虽然很感谢你的心意,但是还是放弃了吧。”瞳说话毫不客气,“她现在都不怎么回家了。老妈简直闹翻了天。” 这是实话。就算立惠再怎么不关注街区内的新闻,也从真口中听说过一些。立花太太最近都不怎么出门了,说是被岚气得头痛。立花先生最近也老是加班到深夜。立惠,究竟发生什么事啦?即便是被妈妈这样询问,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好——说因为岚和不良混在一起了?说岚不回家?不论是哪一条,都显得好像是岚的错一样。但是明明不是。即使她自己都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死路,她也认为这绝对不是岚的错误。 还有我能做的吗?我还能为小岚做点什么吗?她拼命思考,想破头都得不出一个合理的方案。要不要去找乾君再商量一下?每天和他说话的时候,她的心思都摇摇晃晃:但是他都不建议自己去掺和了,再去麻烦他,未免显得有点太得寸进尺了吧? 除了静观其变以外,好像再也没有其他能做的了。 就在这样的不安定的氛围中,暑假期间就在筹备的游泳大赛如期举行,紧跟其后的,便是与三年生关系最大的私立高中说明会。“游泳大赛、田径大赛之类的就算了,说明会这种时候,立惠你好歹还是要来露个脸吧?”即便对她的心事一清二楚,但是,上条也依旧毫不讲理的将她从伤春悲秋的情绪中拽出来,“正是人手不足的时候。起码帮忙收发文件,这点小事是没问题的吧?” 其实其他工作都照常分配给我也是没问题的啦——她打起了精神。岚的事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在尚且并未寻找到突破口的如今,与其一味焦虑,不如做好当下该做的事。“教室的分配和协调也我来做吧!”她主动要求,也算是对上条提前将警告内容告诉自己的感谢,“名单就直接发我邮箱就好啦,绘理华!” “你自己去办公室拿不就好了,有纸质版的。”上条蹙眉,“真不知道立惠你怎么就对学生会避之不及……” “我在的话,秘书处的氛围都变得压抑了起来,还是不去比较好。”立惠自己倒是不太在意,大喇喇的,又摆了摆手,“再说,今天下午我还和千代约了去学校外那家新开的面包房。” “……好吧。” 不知为何,比起立惠这个当事人,上条显得更在意她被秘书处集体孤立的这件事。此时听立惠提起也是一脸别扭,便不再坚持,悻悻而归。等上条从自己的座位上离开后,站在教室后面的乾才回到了座位上。“谈完了吗?”他问,“看上条的表情,今天也不去办公室的几率是……100%。”你和雪野放学后还有约吧?他推了推镜框。 雪野千代是立惠在班上比较聊得来的朋友。两人在上学期座位相近,又都喜欢探索甜品店,一来二去也就熟了起来去。偶尔在家里尝试新品新配方的时候,立惠也会给雪野准备一份;在烹饪课上,也基本都是两人搭档。此时再度被乾提起此事,她的目光不自觉就穿过整个教室,落在了另一头角落里的雪野的身上。恰好与正面朝这边和邻座聊天的雪野相对,对方给了她一个毫不吝啬的大大的笑容,以及一个大拇指。放学后不见不散!放在课桌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拿出来,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来自雪野的讯息,还附加了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好呀。她下意识露出了微笑,编辑内容回复。 “还是笑容比较适合你。”乾突然开口。 嗯?立惠猛地抬起头来,眨眨眼想深究他话语里的含义时,却又看见他已经低下头去、专注在草稿纸上的演算之中了。“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说?”即便她接连发问追究深意,他也坚决不再多说一个字,甚至竖起笔记本来隔绝两人。被挡在笔记本之后的立惠只得泄气,只盯着他露出了一点颜色的手链咬牙切齿。到底是——什么意思嘛!她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脸烧得厉害,又慌忙抬起手来用手背给自己的脸降温。 - “千代,我记得你谈过恋爱,对吧?” 从透明柜外窥视着静待命运的面包们的时候,立惠开口问道。她的脸在不平整的塑料柜门上变得凹凸不平,只是幸好颜色淡淡的,才不至于显得太过怪异。“那种过家家游戏……说是恋爱都抬举了。”身旁的雪野“啪”的将她面前的柜门打开,费力地伸手进去,想去夹最里面的苹果派。馅料饱满的几片都在角落,她憋红了脸,才得以成功,因此说话都断断续续的,直到大功告成后才如释重负。“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了,小五十?”那边的水果挞看起来也好好吃——她伸出手去,指着立惠背后,“难道是那个家伙拿这件事在炫耀?” “不是,不是啦!”立惠慌忙否定。她转过身去,拉开拉门,弯下腰去和雪野一同挑选水果挞,“只是突然就想起了这件事……算了,就当我我没说吧!”因为自己在思考恋爱相关的事情、因此在看见印象中有过恋爱经历的朋友时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这件事,这种话立惠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是吗?”倒是在这个时候,雪野抬头看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是想问和乾的关系的问题……” “?!才不是啦!!不要乱说!” 怎么能这么大声的在外面说这种事情!立惠大惊失色,疯狂反驳,而雪野便趁她动摇之际夺走最饱满的那一颗蛋挞,在她面前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怎么一副被说中了心事的样子?难道是真的想问我这个呀,小五十!”雪野脸上的笑容极具促狭意味,“说起来的话,好多人都找我打听过哦!” 但是我一个都没说,毕竟就算是我,也完全看不懂你们之间的进展嘛!她又挑了第二饱满的水果挞,放进了立惠手里的托盘里,在她还在解释说“不是的,为什么会想到这上面去啊!”的时候,推着她的背,并入了结账的队伍里。“好啦好啦,和你开玩笑的。”虽然是这样说,但雪野依旧笑眯眯的,看不出半点认真的样子,“既然小五十你都这样问了,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们俩,到底现在是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不就是你和乾君之间的关系、我和你之间的关系这么简单吗?!但是,越是解释,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心虚起来,又在雪野一副“我才不信”的表情里,发觉自己脸颊的温度越来越高。“千代你也知道的啦!”我们一年级的时候也是同班,对吧!她拼命寻找理由,好让自己所说的和现实发生的完全一致,“我和乾君三年来都是同班,所以关系比较好。这也是很正常的,对吧?” “是吗?” 欢迎光临!结账轮到了她们,站在前面的立惠将手中的托盘朝前递去,看着店员麻利的将点心们放入纸盒内。隔着透明隔膜,挞上的水果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晶莹剔透;她端着纸盒转回身去,就看到等待结账的雪野凑了上来。“但是大家都不这样觉得哦!我也不觉得。”她接过了店员递来的纸盒,和立惠一起并肩走出面包房,“毕竟对象是那个乾……对吧?” 话尾的问句实在是耐人寻味,配合着晚夏初秋的热风,熏得立惠晕头转向。“是……是这样吗?”她回复得慌慌张张,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在这个时候被暴露得一清二楚。“是哦!”而雪野在此刻才开始面露严肃之意,伸出食指点到立惠眼前来,又对着空中高高举起。 “因此,归根结底,加油吧小五十!所谓喜欢,不就是看对眼了的两个人才会有的结果嘛!” “加油……加油……” 立惠抓紧了手里纸盒的提手。锋利的卡纸勒住手指的时候带来一阵刺痛,她在这个时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不对,加什么油啦!” - 但是,喜欢是因为双方都有互相在意的东西吗? 那么,对于小岚的话…… 小山是喜欢她的吗?她是喜欢小山本人的吗? 无论怎么思考,立惠都得不出一个合适的答案。小岚,小岚……她不禁开始有些焦虑,却又找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 - “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是这件事来得更重要吧!” 发出了一声哀嚎后,立惠将面前的草稿纸、笔和电脑一起,全都推到了桌子深处。“电脑的操作好复杂……”她平时很少使用电脑,仅有的几次还是替清夏提交比赛表格。那几次都是两人一同研究许久,才战战兢兢地点击提交。在电脑上独立办公这个任务对她来讲还是有些超前,即便是清夏在家无所事事,也爱莫能助。 “要不还是找会电脑的人帮忙吧?”或许是听到了她的喊声,清夏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模模糊糊的,“比如说……之类的……” “谁?” “或者让把工作给你的人自己再去想办法啦!” 清夏抬高了音量。可是——这是在明晚就要交上去的——说明会的名单和地图啊——她再度发出哀嚎。之前可是和绘理华夸下了海口,现在再改口完全来不及了!她唉声叹气,再度打开搜索到的教程文章,深呼吸一口气,准备继续努力。“叩叩”,门口却传来敲门声,她转过头去,才发现是裹在被子里、从地板上滚过来的清夏。“我是说,惠姐,不是有个超合适的人选吗?”她翻了个身,和立惠视线对上,“乾前辈看起来就超会用电脑的吧?” “乾君吗?!” 不不不,不管再怎么说,就算我们是朋友,但是这么麻烦的工作全部拜托出去的话,就算是乾君那种好脾气,也会不耐烦的吧!她拼命否决清夏的提议,即便她有些失望地说“我倒是觉得乾前辈会噼里啪啦利索地就完成啦”。虽然是这个样子……虽然是这个样子!立惠不断暗示自己,让自己绝对不要被清夏说服。 但是…… 乾君一定很快就能解决,起码这一点上,清夏没有说错。 “爸爸呢?”那么,难道真的要毫无分寸感的直接去拜托他吗?左思右想,立惠都总觉不妥,转而开始考虑其他人选。“老爸的话,中午吃饭的时候不是都说了吗?下午去帮谁看下现场。”清夏费劲地将自己再裹回被子里,“那个人,就是太好脾气啦。” 也就是说,最好的人选已经没有了吗? 一旦将注意力再度放在在面前堆成小山的资料上,她顿觉一个头比两个大。那么……那么……那么……只是问些毫无经验的自己无法理解的问题的话,应该还在允许的范围内吧?“真是的,都怪绘理华说什么要跟上无纸化办公嘛!”她转而开始抱怨毫无关联的事,慢吞吞的,假装不经意地拿起了桌子上的手机,“都怪绘理华……” 手指上滑,输入密码后,解锁了锁屏,跳转进入了聊天软件。和乾的聊天还停留在上周,是立惠找他核对化学作业的答案,他隔了两个小时后回复了长长的一串笔记,最后对立惠表示感谢的动画小动物已读不回。“我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她身体往后靠,将双腿蜷在椅面上,咬住冰棍的一头,双手敲击键盘,“是关于电脑的问题……” 她啰里啰嗦地编辑了一大堆问题,发送后锁上屏幕,盯着电脑,想,说不定得晚上才会收到回复了吧?还是趁现在赶紧多做一点才是——手指刚触碰到电脑键盘的一瞬间,手机屏幕亮起,她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乾的回复。 “按照现在的进度,五十岚你在明天之内完成的概率是……可怜的30%。” 紧接其后的,是一条她从未想过的邀请。 “明天照例没有部活,我有空。你有空吗?可以到我家来,我帮你一起完成。” 第12章 Episode.012 改变 Episode.012 改变 立惠深呼吸一口气。 从出门起就有点下雨的倾向,而此时从地铁站口出来后,阴沉的天气更是闷热逼人。立惠掏出手绢,擦了擦挂在下颌的汗水,拿出手机来对照自己是否走错出口。“我已经到出口了,”她在对话框里认认真真输入,“现在正站在街灯的下面。”附上了一个说着“遵命”的小猫。 乾的回复很快发来。 “我马上就到。”像是为了附和她发来的那只小猫,他也发送了一只同系列的比着OK的小猫,“还有1分20秒。” - “小贞,你的同学什么时候来?” 才将盥洗室的门打开的时候,乾就被妈妈今日子叫住。 脸上的水渍甚至都还没被完全擦干,他一言不发地先将脸清洗干净、挂好毛巾,戴上眼镜后,才开始回答今日子的问题。“约定的时间是下午2点整在车站碰面。”这样说着,他瞥了眼挂钟,“现在才早上8点23分。” “下午两点才开始,会不会太晚了?”今日子忽略了在脚边转来转去、喵喵叫着寻求抚摸的蜜柑,打开冰箱,来回检查水果和饮料,“我还想说她可以在我们家吃午饭?难得你爸爸昨晚还去买了葡萄回来……” 她将仍旧包裹在包装纸里的葡萄整提拿出,在儿子的眼前得意地晃了晃后,又重新放回了冰箱里最显眼的位置上。顺着椅腿爬上桌子的蜜柑奋力想要从主人手中分得一点葡萄,却在抓在主人背上、堪堪伸出爪子的时候惨遭冰箱关门,之后又被小主人抓住后颈提溜起来,重新被放回了地上。“现在才早上8点23分。”乾重申,在下意识再看了眼时钟后更正了自己的说法,“……8点25分。一般来说,周末的早晨都会晚起。”所以,下午两点,其实是最合适的时间了——他一边提防跃跃欲试的蜜柑,一边灵巧地从冰箱里掏出两瓶牛奶,“顺便一提,她也不会留下来吃晚饭,所以晚饭也不用多准备,妈妈。” “怎么会有这么无礼的事情!” 今日子高声发表自己的不满,顺手接过了儿子递来的牛奶瓶。乾已经完全习惯了妈妈时不时戏剧化的表现,将桌上的麦片端走后,进屋关门,将今日子喋喋不休的“这可是你国中后第一次带同学回家哦!”、“而且还是女孩子!”、“一般来说,不都该是留在家里吃一顿饭嘛!”之类的话语抛之脑后。他在书桌前坐下,将牛奶倒入麦片碗中后,启动了电脑。 早在昨天下午收到立惠的联系后,他就预先要来了文件和需求。在下午两点之后、到五点之前的这短短三个小时内,独立完成排表文件的话是绰绰有余,但若是要加上“教会五十岚”这一任务,恐怕有些够呛。他深信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因此完全不准备调整后一任务的期望,也坚信立惠能够圆满学会。毕竟时间固定,又确实来不及了。若是能将开始时间前移、或后推,那么将轻松很多。但是这一点反而是最不可以的。 “……毕竟,在我家吃饭的话,五十岚100%会感到尴尬。” 一边将桌面上的文件打开,他一边自言自语说出声。 ——毕竟,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他对立惠抱有相当的好感。但是这个好感到底是建立在友情的基础上、还是其他他根本不了解的基础上,因为无法量化,他无法得出答案。只是,在人群中总会不自觉搜寻她的身影、在人群中总能第一时间辨别出她的身影,又在她遇见困难的时候忍不住想要搭把手,这些早就超出朋友对朋友的范畴了——对比自己对其他朋友的态度,这个结论倒是足够明确。 但是更深一步的其余则完全超出了他的分析范围。无法量化的感情,要为其定义,实在是太过困难;饶是一向喜欢钻研问题的乾也在这件事上犯难,国二时稍稍研究了一段时间,发现实在是无法得出等式后就放弃了这个研究,将笔记本锁到书柜的最深处,决定在这件事上采取逃避态度。但是对本人无处可逃。每当他想要拉开一点两人的距离、好从局外人的角度来审视的时候,却又在看见立惠极具亲和力的笑颜时缴械投降。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她的节奏之中。 算了,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他手上动作迅速,碗里的麦片却不见少。他集中注意力于面前的屏幕,将键盘敲得啪嗒作响;直到胃里传来一阵下坠感时,他才突然意识到早饭时间还尚未结束。门外传来蜜柑挠门的声音,他略作思考,放下麦片碗,起身打开了门。 - “那个……乾君。” 看着随着电梯下降而逐渐减少的数字,立惠开了口。“我这样厚脸皮到你家摆放,真的没关系吗?”她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脚,又攥紧了手里和果子礼盒的绳带。“有什么问题吗?”相较于她的不安,乾看起来轻松无比,“就算是上条家里,我记得你不也两手空空的就去了?” 潜台词是——这次甚至礼数周全,就算是单独拜访长辈,也毫无破绽。 “那不一样啦。” “叮”的一声,电梯达到一楼。侧身等到电梯内的住户出来后,立惠跟在乾的身后进了电梯,看着他按下了最顶层的按钮。电梯门关上后,车厢发出了轻微的嗡鸣,而开始快速上行。“……周天的话,男网部是全部休息吧?”她盯着增加的数字,“女网部是昨天说休息……也就是说,周末各有一天可以使用全开的球场?” 看着身着常服的乾,她想起了早上精气神十足的冲出门的清夏。 “是啊。下个月,我们三年级就该被强制退部了,不得不在这之前再多多使用学校的球场。”小小的荧幕屏上的数字快速跳动,“说起来,我记得五十岚君现在是……” “副部长了呢。部长是那个叫三泽的女孩子吧?” “说不定明年能够带领女网部拿下全国冠军吧?五十岚君的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的太好了。” 她笑了起来。在狭小的、只有两人独处的空间里,身边的人的呼吸声都格外明显。五十岚。五十岚君。五十岚。她的手指在绳带上不安地敲动,那个在脑海中翻动过无数次的念想,在此刻又悄悄浮现出来。“那个……乾君。”为了缓解紧张,她眨了眨眼睛,努力将忍不住颤抖的肌肉压抑下去,“说起来,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了。” “什么事?”他转过头来。 数字已经逐渐逼近顶层了。 “就是,那个……对我的话,是称呼‘五十岚’,对吧?然后清夏是‘五十岚君’。” “是啊。” “就是说……会不会也有容易搞混的时候呢?” 心跳随着一秒钟翻动一次的数字,而不断增加跳动频率。 “我的意思是说……” 她舔了舔嘴唇。 “既然这样的话……其实叫我‘立惠’也可以?” - 乾按下门铃。 自己家的话,拿钥匙出来开所不就好了?虽然有这样的疑惑,但在紧接着的下一秒、门内响起开门声时,立惠恍然大悟。“欢迎回来!”果不其然,比声音更大的是推门而出的一张笑脸。“你就是五十岚同学吧?”笑脸的主人——乾今日子,紧紧拉住了立惠的手,“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外面很热吧?虽然都快到十月了,但是温度真是一点不减,很困扰呢——她一边热情洋溢地拉着立惠进门,中间夹杂着对立惠带来的礼盒“看起来就很好吃呢!”“还带了礼物,实在是太费心了”一类的赞美之词,一边指使乾将门关上、再将礼盒放到岛台上去分食。“五十岚同学要喝点什么呢?红茶,还是橙汁?”她拉着立惠在沙发上坐下,“孩子他爸,你先去给五十岚同学倒一杯解暑的大麦茶!” “是是。” 原本是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纯一在今日子的一声令下后,立刻收起了报纸。“五十岚同学,欢迎到访。”将才从冰箱里倒出来的冰凉的大麦茶塞到立惠手里后,纯一将在起居室角落里耐心观察的蜜柑抓了起来,放到了立惠脚边。“介绍一下,我是乾的父亲。这是我们家的猫,蜜柑。”从外貌和正经程度来看,乾和他的父亲有八成相似。“谢……谢谢。”立惠抓着杯耳紧张不安,直到蜜柑试探着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腿后,才伸出手去颤颤巍巍地摸了摸它的头。 “你们别这样。” 乾端着分好的和果子走了过来。他将分成了四份的栗子羊羹放下,单独挑出两份放在手中的餐碟里后,抓着立惠的手腕、将她从今日子的包围圈里牵了出来。“我们还有工作要做。”他无视了表示抗议的今日子,“走吧,去我房间里,立惠。” “啊,啊……好!” 蜜柑在立惠脚下转来转去,跳到乾的脚上踩了几脚,像是在对才刚开始享受就终止了的抚摸表示不满。“搞什么嘛,我只是在对五十岚同学表达好感嘛!”在门关上之际,今日子抱怨出声,“还把蜜柑也带进去了……” 白色的小猫在门关上之前用白色的尾巴画了好几个圆圈,最后和两人的身影一起被关在了房间里。“有什么关系嘛,看这个样子,五十岚同学以后说不定会常来。”纯一拿起了桌上才看了个开头的报纸,惬意地在窗前的躺椅上坐下。听到这句话,今日子立刻转阴为阳。“也是哦!”她拿起一份羊羹,“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五十岚同学,就感觉很有亲和力呢——” 只是这些话,在房间里的两人并未听见。当然,要是立惠真的听见了这番对话,或许会尴尬得当场就想要逃离。门在关上之前,今日子说的话她只听了大半,只是来不及去辨别内容,就被蜜柑“喵喵”的叫声压下去了。现下她更需要操心的是文档的问题,因此在电脑前一坐下,她就立刻进入状态。“昨晚我已经把我能做的都做完了!”她拿出了U盘,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这样的话,应该也能节约一点时间?” “是啊……” 果然和自己预计的一样。 他端来另一个椅子,在立惠旁边坐下。点开她打来的文件检查,和记忆中昨天的那份对比后,他很快就把握了现在的进度,也在立惠的描述中了解了她现在的问题。“这个呢……”光标在屏幕上不断移动,乾敲了几下键盘,开始详细教学。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就很好理解呢!不愧是乾君——立惠不断发出感叹,而今日子在端来橙汁和葡萄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工作努力,吃点东西补充脑力吧!”她笑眯眯地摸了摸无聊得在地上打滚的蜜柑,“今天学不完的话,下周也欢迎你哦,五十岚同学!小贞每周天都很闲的!” “不不不,劳您费心了……” 她忙不迭从托盘上端起橙汁,赶在今日子更热情的下一轮攻击前将自己的嘴堵上。“妈妈,你这样会打乱我们的节奏的。”乾看起来有些无奈,又或许是为了缓和气氛,倒是也伸出手去拽下来了一颗葡萄。“但是,我还想再看到五十岚小姐嘛!”今日子紧紧盯着立惠,又殷勤地把蜜柑抱起来,往立惠怀里塞,“我听小贞说,五十岚同学也很喜欢猫,对吧?你看,蜜柑也很欢迎你哦!” 在立惠怀里的黄点白猫毫不见外地伸了个懒腰。 对于今日子三番两次的示好,即便是再怎么害怕和陌生人交流,立惠也明白,此时再不给出合适的回应,就显得太不识好歹了——“我知道了。”她将手中的玻璃杯放下,端正坐姿、和今日子对视。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再到府上叨扰的!” 第13章 Episode.013 铃声 Episode.013 铃声 “最后及时把文件上交了……” 在座位上坐下后,立惠长叹了一口气。 恰在此时,广播前奏轻柔的钢琴曲响起,半分钟后,熟悉的播音员温柔的声音响起:“预计将于本周五举办面向三年生的私立学校说明会……”看吧!她还在喘粗气,只能举起手指指广播示意。“能赶上真是太好了。”乾附和说,“要是努力到最后没赶上的话,那也太失望了。” “那会相当——失望!” 终于顺过气来后,立惠拉长声音大声说着,音量甚至盖过了广播的声音。昨天下午,在乾的教学下,她顺利完成了分组文件和名单的制作,也通过邮件交付给了上条。但是,今早前往学生会办公室进行打印的时候,才发现在办公室无一人造访的周末两天里,打印机不知何时已经宣布罢工,每逢工作到访之时便只会咔吱咔吱的吃纸,然后留一堆皱巴巴的纸团在肚子里。维修的话,最快得等到周三了;将问题反应给厂家后,得到的便是这个让人无法接受的答案。“既然这样的话,只能用经费了。”尚且在任的会长手冢拍板,“五十岚,就麻烦你去校外打印吧。” 记得要发票回来,这样才好报销!在如此使命之下,从周一清晨就忙碌不断的立惠直到第一节的班会课后才回到了教室里,在广播下对前来慰问的上条抱怨不断。“有什么办法嘛!又不是我把打印机用坏的。”只是没过几句,从来不知道“耐心”两个字怎么写的上条立刻原形毕露,“好啦,就破格允许你把买饮料的小票一起加进去报销。” “真**啊。”乾评价。 “真**啊!” 雪野不知从何处探出头来,兴高采烈地重复。 “我、说、你、们、啊!” 或许囿于和乾算不上熟的缘故,上条咬牙切齿全部迁怒于雪野,双手握成拳头惩罚似的顶顶她的额头。她仗着身高优势,将用超夸张的语调求饶的雪野从腋窝下扛走。“别忘了下周的学生会继任选举!”临走之前,她转回头来叮嘱立惠,“我对你们秘书处的人可是一点也不熟!点卯也要点个出来!” “知道了啦!” 吵死了!立惠捂住耳朵,对着上条做了个不服气的鬼脸。我也不熟秘书处的那群家伙啦!即便知道自己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立惠还是躲在墙边腹诽。“有想法了吗?”毫无头绪的概率是100%——稍微将身体向前靠、低下头来而几乎快靠到她的椅背上了,他脸上的表情写着没说出口的那句话,笑起来的时候又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是啊。”立惠将椅子朝后蹬,“没办法,只能放学后去办公室,随机选一个看起来最老实的吧?”她开玩笑说,“放学后和我一起去秘书处办公室怎么样,乾君?” “嗯,听起来好像是个不错的消遣活动。” 进入十月,所有三年生的社团活动都被强制停止了。没了部活的乾看起来无所事事,网球包也被双肩包取代,有了点认真备考的样子。唯一还有三年生活动的便只有学生会,在为其他社团的交接做好最后的保障工作后,也将在下周迎来换届。所以,去年因为没站队而反而被前辈选中,真的是一件最糟糕的事情!事到如今,立惠仍旧后悔。 不,该说两年多前被绘理华骗进学生会,才是最糟糕的事情! 但是,毕竟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了,稍微一咬牙一坚持就能过去,因此如今也只能忍耐。到底该选谁比较好呢?放学后,和乾一起躲在秘书处的门缝里观察里面的后辈时,立惠仍旧犹豫不定。是该这个有点眼熟的女生?她率先将目光放在了坐在角落里看书的二年级女生的身上;还是再尝试和之前那个……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坐在窗边的男生看起来十分脸熟,只是绞尽脑汁,立惠都没想起来他到底叫什么;或者是……这个看起来就很老实的女生?她又将视线移向了坐在书柜前的女生。说到底,办公室里本来就只有五六个人,除开两个一年生,选项本就有限。“果然还是角落里的那个女生吧?”她和弯着腰的乾咬耳朵,“那个男生的话……本来人家之前就拒绝我了,胡搅蛮缠也不太好……” “嗯,女生的话,我记得是叫吉本……” 一边和立惠窃窃私语,他一边翻动着手中的笔记本,又随时注意不要发出太大的声响。摊开某一页后,他展开推到了立惠的面前,用笔指着画在纸上的四方形。“周围的圆圈代表了他们平时坐的位置……差不多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将四方形围住的小圆圈的分布情况确实和现在办公室内的情况相差不大;乾用笔尖点了点空白处,“然后,旁边是他们的基本信息……”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话语带出的气流也逐渐靠近。说话的时候,他更不自觉朝前凑,发丝几乎都要扎到立惠的脸上。靠得太近了!她在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一点,比大脑更快反应过来的身体已经朝后退了半步。啊,抱歉……乾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越界,不由得也朝后退。 书包撞在了背后的门框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一声闷响。“谁?”办公室里传来询问声,紧接着便是板凳和地板的摩擦声、脚步声。糟糕!这下该怎么办!她和乾面面相觑,也顾不得刚才的尴尬氛围,立刻跳到了他的背后去。但是比起解决方案或是逃跑更先一步到来的是陡然响起的电话铃声,高昂的音乐声划破了本就焦灼的空气。那是立惠为妹妹清夏单独设立的来电铃声,因此,就算此时角落里的那个女生已经推开了门、对着他们二人询问“有什么事吗”,她也只能优先选择接起电话。“那个……清夏?”稍等一下!她对女生做出手势,把残局丢给了乾,“怎么了吗?” 她现在不是应该在训练吗? 但是,电话那头她周围的环境却安静得可怕。“姐姐。”清夏的呼吸似乎穿过电流,直接落在了立惠的脸上。甚至连每一次停顿后、在启唇的颤音都清晰可闻。原来她说话有这个习惯吗?立惠第一次发现这一点。 “爸爸出事了。” “……诶?” “你现在在哪里?”那边传来的窸窣的声响,像是清夏在收拾东西,“姐姐,我在校门口等你。我们得快点打车去医院才行。” “等等!”出事?什么出事?她越来越糊涂,根本跟不上清夏的节奏。说什么话啦,今天爸爸不是和前几天一样,去帮忙看现场了吗?“什么出事……”她话才开口,就被清夏打断。“在医院里。”她声音里的颤抖越发明显。原来那不是说话的习惯吗?立惠后知后觉。她在哭——清夏在哭。 那个从三岁开始就再也没哭过的清夏在哭。 怎么了吗?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一抬头,就对上了乾询问的目光。秘书处的女生已经离开了,看来是他随便用什么借口应付了过去。好像出了什么事——她指指电话,心里莫名其妙带上了些许焦虑。在焦虑什么?她根本不知道。但或许正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焦虑了起来。“姐姐。”电话那端,清夏的音量逐渐减小,“姐姐,我们快去医院吧,快点……” “我知道了。” 她挂了电话。 手抖得厉害,以至于好几次没能按到挂断键。“我——”她张张嘴,深呼吸几次,想要整理一下思绪,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好像出了什么事。”她对着露出了歉意的微笑:但是为什么呢?事后再回想起这一段的时候,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当时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我要和清夏先回去了。”她说话磕磕绊绊,“我要先回去了。嗯。抱歉,乾君,我先回去了。” - 立惠对综合医院没太多回忆。 她和清夏身体都还算好,就算是偶有伤风感冒,在附近的诊所请医生开点药就差不多了;除开乾受伤这次,上一次来综合医院,好像还是在小学时,那时姥爷因为摔断了腿住院手术,她们一家四口一起坐新干线赶回了大阪。“哎呀,还兴师动众的,搞得你们特意从东京赶回来。”那时,被姥姥责备的姥爷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不过,医院还真不是什么好地方,真是再也不想来了。” 再也不想来的地方…… 但是,现在,她和清夏正在这个“再也不想来”的地方里。 和想象中的不同,手术室外比病房里更拥挤嘈杂。数台手术的相关家属全都焦急的在紧闭的大门外等待,她们拨开人群,费了好大的劲,才在人群里找到了真。她在等待区的座位上缩成一团,直到被两个女儿连番拍肩,不知究竟注视何处的双眼才重新聚焦。“……你们来了啊。”她伸长脖子,“找个地方先坐一下吧……啊,没有座位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比起说先坐下来休息,她们更关心的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坐在两人包围圈里的真反而更像是年幼的一方,她蓝色的双眼求助似的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在说明的话语先出来之前,是眼泪率先落了下来。一滴、一滴,像是干枯的水龙头储存在水管里最后的水滴,眼泪转瞬即逝,除了留在脸颊上的星点泪痕之外,就此凭空蒸发。“立惠,”她拉过了立惠的手,“清夏,”又拉过了清夏的手,“今天,爸爸不是和平时一样去帮别人看现场了吗?” 老好人的贺治总是随叫随到。 有医生从侧边的办公通道里出来。三三两两,都在绿色的衣服外套着白大褂,在灰色的家属群体间格外显眼。“稍微借过一下哦!”为首的矮个子医生语气轻快,与立惠擦身而过,长长的马尾蹭到了她的手臂上。她们目送几人离去,直到医生们的背影消失在了电梯里。“……然后呢。” 真握着两人的手指轻轻颤动。立惠收回目光,低下头时,看见真那双蓝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然后……一个不小心,贺治就滚下了楼。在工地上。” 真垂下了眼。 “然后呢……我就被叫到医院里来了。然后,好像进去很久很久了……医生都还没有出来过呢。一次都没有。” 第14章 Episode.014 水珠 Episode.014 水珠 家属来来去去。时钟的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立惠坐下又站起来,想要出去散散步透气,却又不敢走远。坐在她身边的清夏牢牢握着她的手,连她去厕所时都依依不舍。清夏在害怕,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她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另一只手只顾着抱着网球包,好像就这样就能缓解紧张一样。说到底,在这方面我不也是一样吗?她无意识地将手机锁屏点亮又熄灭,注意到有消息进来,又分不出闲心来点开。、 头顶的灯光逐渐变亮,三人的身影渐渐拉长。起初坐在她们对面的是一对年长的夫妇,在等待正在进行痔疮手术的女儿。在护士出来通知说“已经送入苏醒室了哟”后舒了长长的一口气,喜笑颜开地跟着护士离开了。于是换成了年轻的母亲,手术室里是她骨折的儿子。再是等待车祸的妻子的丈夫、等待癌症的妹妹的哥哥、等待心脏病的母亲的女儿。到最后,依旧只剩下她们三人,唯一与她们有关的只有中途出来过一次的助手带来的文书,写着病情危急,病人随时可能出现生命危险。 那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接近晚上八点的时候。那时公司负责人的阿姨刚来一会不久,给三人带来了热腾腾的三明治和牛奶。立惠刚撕开包装纸,就听见手术室的门传来响声。“五十岚贺治先生的家人在吗?”缓缓打开的门后站着的是全副武装的戴着眼镜的医生,“需要和您谈话。” 真和负责人同时站起身来。犹豫几秒后,负责人选择了坐下,和姐妹俩一起目送真和助手医生走进了隔壁的谈话室里。等待区没有任何人说话,只能听见立惠和清夏撕开包装纸时发出的轻微的刺啦声,以及只有她们自己才能听见的咀嚼声。真出来得很快,放在椅子上的牛奶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变凉;“怎么样了?”负责人迎了上去,而她只是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是最坏的结果吗? 又过了两三个小时后,终于再有医生打开了门。“五十岚夫人?”为首的依旧是那个戴眼镜的助手,她的目光透过镜片、透过惨白的灯光、透过零星几位其余的家属、透过灰色的影子和黑夜,落在了她们四个人的身上。 - 爸爸死了。 五十岚贺治死了。 那个总是将别人的事自顾自的揽过来的老好人过头的五十岚贺治……死了。 - “我……想要洋娃娃。” 在能回忆起的最久远的记忆里,这是立惠对贺治说的第一句话。 想要凭自己的力量让家人在东京扎根的贺治工作格外拼命,只要有合适的工作,总会二话不说接下来。他供职的公司作为日本数一数二的集团,总会接到一些远离东京的工作。薪酬丰富,只是距离尚远、所需时间又长,很少有人愿意去。因此,“让我去吧!”每到这个时候,贺治总会主动请缨。在立惠幼时的回忆里,他常常出差,因此在这句话之前更远的回忆,永远就只有自己站在家门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手被妈妈牵着,模模糊糊地想,“爸爸又走了。” 贺治是个长相颇具亲和力的男人,脸型圆圆的,又是娃娃脸,削弱了高身高带来的距离感。虽然深得上司器重,进公司不久后就连连晋升,但为人谦虚低调,毫无架子,哪怕是前辈故意刁难而扔来麻烦工作,也会笑容满面地连声应下。稍具资历后,便对后辈也有求必应,因此,即便是在休假期,他也常常出门。“那个人就单纯是个老好人罢了。”真曾经笑着抱怨说,“哪怕知道人家是在为难自己,也找不到理由拒绝。不是老好人是什么?” 但是,就是老好人的这一点,让人讨厌不起来啊——真说。 立惠怕生。对时隔已久才能见到的爸爸,她几乎生不出什么亲近之情,不像清夏,很快就可以在他身边自然地聊天搭话。哪怕遇上贺治难得的长时间在家的时候,在贺治花了很长时间在她面前混了脸熟后,她最多也只是允许贺治坐在自己旁边看自己玩玩具,然后一言不发,不回答贺治的任何问题。真伤脑筋啊,这孩子是不是太内向了?她偷听过贺治如此询问真。“还不是因为你不常在家?”真说,“立惠本来就怕生,是个窝里横。” 这个人是爸爸。 看着镜子里和他一样圆圆的眼睛的时候,幼年的立惠第二次懂得了什么叫“血缘”。第一次是见到和自己一样是茶色头发的姥姥时,她将姥姥和妈妈对比良久,接受了她们是一家人的事实。既然如此,那这个和我眼睛形状一样的人,也该我和是一家人吧?于是,在贺治第三次用“立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呀”来拉近父女间的关系时,她终于开口,举起了手里的毛绒兔子。 “我……想要洋娃娃。” “好呀!洋娃娃,那很好办,很好办。” 贺治带着她和清夏去了商场。他给立惠买了专柜里推销员极力推荐的最新一款的电动洋娃娃,又给清夏买了会发光的宝剑。看,洋娃娃金色的卷发,和立惠很像吧?将她抱起来的年轻的贺治的面容在回忆里模模糊糊,几次三番想要看清,却总像水波纹一般漾开。那个洋娃娃——会走路、会说话、会跳舞的洋娃娃,至今仍在立惠书柜的最顶层,穿着因为积灰而变成雾蒙蒙的碎花洋裙,在主人十岁后再也没出来跳过舞。 - 但是。 贺治死了。 爸爸死了。 洋娃娃或许只有和尘封的记忆一起被关进柜子中。 - 醒来的时候,清夏还在自己的身边熟睡,抱着小海豹玩偶,鼻尖还红红的。立惠揉了揉眼睛,轻手轻脚地坐起来,戴上了眼镜,看清了现在的时间:8点23分。上一次看时间是在深夜的四点,两点躺下后她毫无睡意,又担心吵到身边的清夏,甚至连翻身都小心翼翼。也不知究竟是四点后还是五点后才有了点睡意,但也没持续太久,此时醒后就再无困意。 院子里很安静。起居室在房间背面,因此听不见任何动静。“早上起来后我会和老师请假的。”凌晨回家后,真满面惫态,如此说道。她甚至都没有和两个女儿说晚安,匆忙洗漱后匆忙回了房间,连起居室和玄关的灯都是最后由立惠关上的。就在昨晚签下死亡通知单后,真就在公司负责人的帮助下拿到了合适的寺庙和葬仪社的电话,开始着手后事。“明天早上我会出门办事。”真说,“立惠,你是姐姐,要在家里好好照顾妹妹。” 立惠和清夏只有一岁之差,因此,哪怕是在小时候,家里人都没有特别区分两人之间的长幼顺序。你们是姐妹,所以要互相照顾哦!最多也只是这样说而已。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个?虽说有疑问,但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提出的时候,因此她只是点头说好,表示自己会好好当一个姐姐。只是……姐姐吗?看着此时在自己身边熟睡的清夏的侧颜,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清夏又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呢? 她尽可能放轻动作,从床上起来后,静悄悄地离开了房间。从卧室到起居室,玄关是必经之处,因此她与正在穿鞋的真恰好遇上。真的长发依旧是扎成马尾,无甚精神的垂在身后。“妈妈,”立惠出声,“你要出门了吗?” 真回过头来。她的眼睛红红的,在没开灯的黑影里格外明显。见到是立惠,她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是啊,出门办事。”她站起身来,蹬了蹬鞋,脸上的笑容越发勉强,“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睡醒了就起来了。”立惠撒了个小谎。 “是吗?”若是平时,真肯定毫不留情地就拆穿她的谎言,但今天似乎再无多余的精力去在意这些小事。“冰箱里还有早餐,记得吃。”她匆匆说着,抓紧帆布包的提手,拉开门,“我大概中午的时候回来……可能早点,也可能晚点。” 她说着颠三倒四的话,手上脚上的动作却一刻不停歇。白色的鞋子消失在门后的阳光里,她的身影在门后也逐渐融化。立惠重新迈开步伐,拖鞋鞋底在地板上发出窸窣声响。庭院里的惊鹿声音清脆,不知名的小鸟偶尔发出寂寥的一声歌唱;她站在空无一人的玄关,看着台阶下那个原本属于贺治的鞋子的空间。鞋子已经被妈妈处理掉了吗?她移开视线,不想再去考虑。 十月的室内算不上清爽,走到封闭的走廊尽头,仍旧有些闷热。立惠拉开了厨房的门,从冰箱里取出冰镇的牛奶和面包后,没再关门,将对面起居室两头的门全部敞开,等室外的凉风将室内的热气席卷一空。她在单人沙发上坐下,这个时候,才想起清理手机消息。 家里稍微有点事——这是回复雪野和上条。 然而,面对乾的对话框,她却迟迟不敢点开。昨天下午和他在秘书处办公室外的窃窃私语恍若隔世,若不是又看到和上条对话框里提到的下届选举的事宜,她几乎都以为那是好几周之前的事情了。发生了什么事吗?他的对话框不像上条的那么嘈杂,只有这一条。发生了什么……她眨眨眼睛,在看见屏幕上突如其来的水珠时,还以为那是牛奶瓶上滴下来的。直到镜片上也出现了相同的模糊后,她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 发生什么事了…… 我爸爸去世了。 我爸爸死了。我爸爸出事故死了。我爸爸从工地现场摔到了地上。我爸爸抢救了六七个小时,最后还是宣告死亡。这里面到底挑选哪一个比较合适又直接呢?但是无论是哪一条,在她输入“我”之后便都无法再度进行。到底要怎么才能说出口呢?她摘下眼镜,抽出背后的抱枕抱在胸前。她整个人埋在抱枕里,只留一只眼睛看着迟迟未能熄灭的手机屏幕。说到底,我们是这种可以分享最现实的秘密的关系吗?她突然产生了怀疑,用抱枕将眼泪擦干后,退出了和乾的聊天框。 “我爸去世了。”她在和森的聊天框中输入,发送。 这次不假思索,过程顺畅许多。明明是上课时间,未读却迅速变成了已读。她迅速回复了一个震惊的兔子,似乎一瞬间又意识到了不妥,很快撤回了。之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慎重得立惠破涕为笑。“是真的。昨晚的事情。”她慢慢输入,发送后,才想起将冰凉的牛奶瓶敷在自己的脸上。 这次在瞬间的已读后好几十秒,她才又收到了一对在屏幕上反复拥抱的小熊。她微微笑了笑,退出聊天框后,才发现不知何时,在刚才才清除掉了红点的和乾的聊天框上,再次出现了一个红点。是一只长条的白色小猫,像极了蜜柑,在屏幕上盘旋打转,一副抓心挠肝的样子。 第15章 Episode.015 兔子 Episode.015 兔子 回复什么好呢? 立惠迟迟未能下手,思考再三、发送了一个手捧彩虹的小熊。于是很快,那只白色的长条小猫再次出现,在屏幕上盘旋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家里出了点事。”在这个时候,立惠才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我爸爸昨天出事故了。”在乾再度回复之前,她补充说,看着未读再次瞬间变成已读。“去世了。”她再度发送,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若是拆分成三段的话,好像根本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事情。但其实,这根本就不是普通朋友之间能涉及的沉重的话题吧?她抱着抱枕,想。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对他说谎。 屏幕迟迟再未亮起。她放下手机,撕开了面包的包装袋,在这个时候才正式开始自己的早餐。冰凉的三明治里的土豆馅全部凝成了一团,她河合着牛奶才费劲地咽了下去。脸好像没那么烫了,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重新戴上了眼镜。 “姐姐。” 在她将最后一口牛奶吞下后,清夏从庭院的方向走进起居室,怀里依旧抱着那只海豹。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在立惠将剩下的三明治递给她的时候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她抱着海豹,在立惠身边坐下。“妈妈呢?”她问,“已经出门了吗?” “已经出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中午左右,但可能早,也可能晚。” 那不是和没说差不多嘛!预料之中的清夏没反驳,只是简短地回答了一句“是吗”,就再次低下头去。“我以为……”她话只说了个开头,便戛然而止,停顿了很久,好像连自己都忘了要说什么。“先把早饭吃了吧?”立惠催促说,“中午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 清夏手里的三明治是培根西红柿的。她在这个时候才舍得将怀里的海豹松开,随手扔到了地毯上去。“冷的。”她抱怨了一句,但也没起身去微波炉里加热。满脸别扭的一口口解决。既然如此,中午就吃点炖菜吧。立惠在心里盘算,却在这时,听到了门铃声。 “谁?” 打开装在起居室里的可视化面板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穿着通勤西服,凑近时整张脸都放大变形。他不住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在意识到通话被接通后,那张几乎融化在了汗里的瞬间重新塑性。“请问……请问夫人在家吗!”他扑到面板前来,“我是……我……我有话想当面和夫人说!” 请放我进去!他面色急切,心情通过大嗓门,透过电流,笔直地穿透了整个房子。是推销员吗?立惠不由得被他的魄力吓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谁?”清夏端着三明治走了过来,凑到了摄像头上,打开了对话,“你是谁?” “等等……”立惠没能阻止到清夏的动作。一个根本不知道来路的人,搭理他干嘛!但清夏看起来急需发泄口,将没吃完的三明治塞回包装袋后,瞪着门外的男人。“是府上千金吗!”男人再度擦了擦汗,“夫人在吗?” “你有什么事吗?” “实际上……” 男人后退了一步,要做什么?立惠警觉地抓起杂物篮里的折叠伞,提防对方下一步动作。然而,男人却突然跪下,对着面板做出谢罪的姿势。 “我……真的是非常对不起夫人和小姐们!!” 干嘛?!立惠备受惊吓,手上一抖,不小心将折叠伞的伞杆拉长,在拉门上打出一声闷响。“你干什么!”清夏抬高音量,“莫名其妙的,我要挂了。” 嘴上说得厉害,她却紧紧抓住了身旁的立惠。通话被立惠挂断。清夏拽着她的手还在发抖。她们对视一眼,在因为切断了通话后陡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面面相觑。她无可奈何,将剩下的三明治塞进了清夏的嘴里。“都说了别乱接电话了,快把早饭吃了吧。”手里的番茄被抖落了几片,她弯腰下去捡了起来,苦恼地毯上的褐色印记该怎么去除。谁知道是个莫名其妙的人……清夏咕哝了一句,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吞下。 门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咚咚”、“咚咚”,还夹杂着大喊声。小姐!五十岚家的小姐!夫人!请让我进去!即便是隔上好长一段距离,男人的喊声都依旧清晰可闻。“别在人家门口的大喊大叫!”清夏忍无可忍,再次打开通话面板。然而男人在见到她们的一瞬间,又贴了上来。“都怪我!”他脸上挂满了眼泪和鼻涕,“要不是我让前辈去帮我看下工地的话……” “咔”的一声,立惠关上了面板。“别管他了。”她说,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用什么语气比较好。那个人是那天让爸爸去帮忙的对象。她去关上了面对庭院的门。如果不是去帮他的话,爸爸那天就不会去工地上。门被关上后,传来的男人的哭喊声顿时小了许多,甚至若不是特意去辨别,几乎都听不见了。“我知道。”因此,清夏轻声回答的时候,声音很容易就被捕捉到,“我只是……” 但是,就算这样,也改变不了现在的事实。立惠想。 清夏开始沉默。她重新又在地摊上坐下,靠在沙发上;阳光透过纸门,在她身上留下了昏暗的、斑驳的光影。她现在在想什么呢?立惠移开了视线,起身去打开顶灯。但即便如此,房间内的亮度也没有再提上几分,或许是因为室外本身就阳光灿烂的缘故。 门铃再度响起。这次无一人轻举妄动,都将不急不缓的催促当作空气。叮铃铃。叮铃铃。接连响起三次,每次都在上一次刚停下的时候再开始下一次。实在是令人生厌,对方的锲而不舍令立惠甘拜下风,在门铃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她终于接起了通话。“再骚扰的话,我就要报警了。”她极力压抑心中的恐惧,战战兢兢看向面板时,却发现是一张熟悉的脸。 “……乾君?!” “早上好。” 相较于她的震惊,站在通话区的乾看起来气定神闲,神色轻松地举起手来打了个招呼。立惠环视他的周围,看不见任何刚才那个男人的踪迹。“乾前辈?”清夏走了过来,手里依旧抓着海豹的抱枕,“真可怕……” “为什么乾君会在这里?!” 是因为听自己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吗?明明现在还是上课的时间……但是,一股近乎温暖的情绪开始在她的胸腔里弥漫。甚至在此时,比起昨晚在得知噩耗的时候,想哭的**更为强烈。“不先请我进去坐坐吗?”乾说,“嗯,我还是有点想讨口水喝。” - “我请假了。” 接过立惠递来的水杯时,乾说。 还是第一次撒谎说身体不舒服请假,除开紧张的情绪以外,还挺新鲜的——似乎是想缓和气氛,他主动聊起了闲话,但除了立惠简短的“是吗”的附和之外,再无其他回应;清夏站起身来去推开了通往庭院一侧的门,望着落入室内的洁白的阳光。太亮了,立惠说,再将顶灯关上,重新坐在了乾的对面。 “谢谢你,乾君。” 她对着乾郑重地道谢。无论是为关心也好,还是说此刻什么都没提的体贴:只是,换到自己,现在又该说些什么呢?刻意避开话题也显得十分可怜,但是现在的沉默,也让人难以忍受。“没关系。”乾回答说,顿了顿,看了看坐在外面的清夏的背影,又看了看立惠。“……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他说,又在立惠因为这句话望向他的时候,挠了挠脸颊。“顺势就来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格外不自然,“……十分贸然的行动。100%的贸然。我知道。” 没关系的,立惠想。 她垂下眼,不知道究竟该回答什么更合适,因此只是“嗯”了一声。关上灯后的室内,即便是阳光明媚的一天,被房檐、横梁一类层层叠叠的结构遮挡后,也仍旧有一圈灰棕色的阴影勾勒在光斑周围。在这个时候,说点什么合适呢?说感谢你能来,说没关系的,我们自己能解决,又或者问,到底是为什么?没有最优选项,没有人能够帮忙出主意。她张张嘴,想,总得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呢? 比她的话更先一步打破了怪异的平静的,是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立惠拿起手机,滑过消息提示里森发来的消息后,接了起来:是真打来的。“立惠?”她那端一片嘈杂,也或许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声音越显惫态,“抱歉,比预想的更花时间……可能得下午晚点才能回来了。”五十岚太太?远远的,真那头似乎有人在呼唤她。马上就来!她立刻回复,音量远超过和立惠通话的时候。“抱歉,立惠。就先麻烦你们把起居室收拾出来吧?”她又回到了通话里,“下午我会和寺庙里的师父一起回来,商量布置现场。” 嘟嘟。甚至不等立惠回话,真就已经挂断了电话。“妈妈的电话吗?”清夏回过头来,整张脸被浸在了阴影里,立惠几乎看不清她的表情。“嗯。”她轻声回答了一声,下意识瞥了眼乾,“妈妈说……” “我在场不方便吗?”察觉到她的视线,乾站起身来,“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不,不是的!” 不对。自己家里的事,有外人在场,当然是有些不方便——但是,当听见乾说要回去的时候,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就开始挽留。是对别人好意点眷念吗?尤其这个人还是……她看着前期,看着他那双绿色的眼睛一览无余地暴露在自己面前。“……没什么。”她移开了视线,又转而看着清夏,“妈妈说,她得晚点回来。之后就和寺庙的师父一起回来了,让我们把收拾出来。” 因此—— 她再度看向乾。 “乾君。能拜托你来帮忙吗?” - 家里没有多余的大房间。因此,只有起居室才能担任做法事的场地。三人联手将单人沙发移到书房去、将茶几挪到走廊尽头去,又将地毯卷起,最后只在房间中央留下光溜溜的地板。沙发靠墙、电视和柜子靠墙、餐桌和椅子靠墙,零碎的小物件全部挤进了杂物柜里,最后只在空气里留下呛人的灰尘味,和空荡荡得几乎都不快认识了的房间。 四人在神社前新年参拜的照片被收了起来,清夏第一次举起奖杯时家人围在她身边的照片也被收了起来,四人在关西旅行时在通天阁前的合影也被收了起来。透过照片,这还是乾第一次与贺治正式见面;黑发黑眼的男人乍一看和清夏相似,但是笑起来时,五官的角度和立惠几乎一模一样。那就是——立惠的父亲,五十岚贺治。“总以为爸爸一直在出差,但是,没想到还是有这么多合照。”将相框装进箱子里的时候,立惠轻声说。她又举起相框旁的泥塑兔子,朝乾晃晃。“爸爸很喜欢泥塑。”她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乾聚精会神,才捕捉到了全部,“喜欢捏各种小动物……兔子,小猫,小狗。” 我有一只小猫,清夏有一只小狗——她说。 她手上的兔子神情憨态可掬,周身圆润,哪怕是耳朵尖端处,都看不见一丝裂纹。伸出手去抚摸时,泥塑特有的润实手感立刻传来。兔子嘴角翘起弧度,和照片上的男人露出了相同的笑容。 然后,又和男人的照片一起,被关入了纸箱之中。 第16章 Episode.016 离别 Episode.016 离别 真在下午三点到家。乾已离开多时,起居室里最后只剩下立惠倒在沙发上,瞪着昏暗的天花板独自发呆。清夏耐不住寂寞,拿起球拍在庭院里就开始了自主练习,一副不浑身大汗就不罢休的架势。她们之间反而鲜少交流,躺在沙发上发呆的时候,只能听见庭院里传来的砰砰的击球声。看过去时,甚至连清夏的影子都看不见。 那是自然嘛,毕竟正是烈日当头。 在等到真回家后,她们开始被无穷无尽的事务缠绕。由于真坚持要在家里送走贺治,因此,法事的一切都需要在家里布置。和真一起回来的年长师父还带着个青涩的小和尚,真去给剩余的亲戚朋友打电话传递噩耗,立惠和清夏则一言不发地跟在寡言的和尚们身后来回奔走。难缠的父亲家的亲戚已启程、才收到消息的母亲家的亲戚忧心忡忡地再三追问,然后再是比较亲密的两三位朋友,在这之后,真抱着大大的相簿找到了在杂物间里的两个女儿,让她们和自己一起挑选贺治的遗照。笑着的比较好?还是严肃的好?爸爸的话,可能希望氛围都轻松一些吧——因为清夏的这句话,最后挑选出来的,便是四人一起去花火大会时,在鸟居下的合影。上面的贺治较今年轻好几岁,神情舒缓,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没什么锐气,没什么棱角,柔和得几乎都快融化在灿烂的阳光中。 “那就这张吧。” “就这张了。” 贺治的那一块最后在冲洗店里被放大,冲印了出来,摆在了房间的正中央。所有来上香的亲朋都感叹,“真是一张好照片。”“至少希望他在天上还是这样微笑着吧?”“五十岚先生一直都是以这样令人安心的态度站在我们身边的。”“多好的人啊,”守夜时,姥姥擦着相框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直到玻璃面噌亮,直到反光将贺治的整张脸都淹没了,“真是上天都嫉妒了……” 难缠的父族的亲戚在仪式前一天的下午来过一次,在颐指气使的说教了一番后就离开了,甚至连守夜都无一人露面,一副对不知究竟谁摆脸色的态度。他们自鸟取远道而来,在贺治逃离后的十多年二十年里,因为贺治的抵抗而放弃了将手伸进东京的五十岚家中。然而在贺治一去世,他们立刻盛气凌人地登场,好像就短短几小时内就想要将一切都夺过去。很过分吧?为什么能这么厚脸皮?在真客气地下逐客令、将他们送走后,清夏对着姥姥抱怨连连。 后来还发生了更过分的事情。据说他们在葬礼仪式上大闹一场,以贺治的大哥正为首,说尽风凉话后,最后夺走了贺治的骨灰。但是那就是其他的故事了,是立惠没有参与的故事。 她在葬礼前逃走了。 - 葬礼和告别式是在贺治去世后的第四天。天才蒙蒙亮的时候,立惠就醒了。看时间,不过才五点出头,在往常她应该正在熟睡。只是今天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静心聆听,但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一切都在沉睡,包括小鸟,包括电器,包括管道。除了立惠外,这个家里还醒着的只有仿若活物的惊鹿,发出一阵阵叩击声。她悄悄打开了门,坐在檐廊上,注视着水雾缭绕的小水池。侧过头去,便看见清夏的房间依旧一片黑暗。 虽然知道自己的这个行为太过任性,但没经过太多思考,在又回到了房间里后,随便收拾了一些出门要带的东西,立惠换了套衣服,悄悄溜出了门。出门前,她想了想,又在清夏的门缝里压了一张便签纸。十月初的清晨,空气里已经渐有冷意。薄外套尚且避风,但在冷风穿过没被短发遮住的脖子时,寒意顺着领口直线而下。她打了个喷嚏,将衣领拉到最高。 出门时,便能看见贴在门外的告示和花束。黑白的布条簇拥大门,绵延不断,直深入房屋内部。“五十岚贺治”——她避开了这几个字,低下头,匆匆朝前走。车库里两辆车并排拥挤,一辆是真平时开的丰田,一辆是真前天从工地开回来的贺治的爱车。黑色的越野车斜着将车库占据大半,一看便是不常开这辆车的真的手笔。再朝前走,是立花家的房子。和周围其他邻居一样,立花宅也在清晨的蒙蒙雾气中一派沉静;她不自觉在门牌前停下脚步,望着黑漆漆的每一个窗户。直到其中一扇突然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后,她才如梦初醒,像是怕被谁发现,逃似也的离开了。 虽说是逃出来了,但是到底该去哪里,立惠毫无想法。脚下却一刻不停歇,等到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搭上了去学校的电车。 不过才四天没去学校,车窗外的风景看起来就已经稍显陌生。但也或许是因为立惠从未见过凌晨的街景,所以才觉得一切都新鲜。车厢里空空荡荡,只有零星几个乘客;坐在角落里的高中女生穿着立惠不认识的校服,对面穿着套装的中年人满脸疲倦。她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没吃早饭。 待会去学校附近的便利店随便买点什么吧。 学校离家不算远。没几分钟,电车到站,她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朝学校走去,原以为此时应该没什么人,一路上却也见到了不少学生。基本都是运动社团的学生,背着大大小小不同形状的背包,手里拿着形形色色的球体。买了早餐后就去其他地方吧。站在坡道前的树下时,她做出打算,有些心神不宁。 还是在遇见认识的人之前赶紧离开这附近吧。 然而,在推开便利店的门时,她就和乾对上了视线。 他手里拿着一瓶牛奶,另一只手里则是惯例的笔记本。被“欢迎光临”的声音吸引后,他看向了正准备走进便利店的一脸错愕的立惠——然后,甚至都没来得及把手上未结账的牛奶放下,快步上前抓住了准备溜走的立惠的衣领后襟。“立惠,你怎么在这里?”他难得有些稳不住情绪,“今天不是……” 不对,不是在这里说的话题。 他扫视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后,再度回到了平时的状态。“我们换个地方吧。”他将牛奶塞回了出来追账的店员手里。 - 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后,乾将刚刚一起结账的立惠的早餐递了过去。“……谢谢。”她将还有些凉手的牛奶放在了椅子上,撕开了奶油面包的包装袋,“没有社团活动了,怎么乾君还是这么早就到学校来?” 她稍微假装了一点精气神出来,想避免被察觉到什么异常——虽然她此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就是最大的异常。大概是意识到了她的想法,乾瞥了她一眼。“毕竟是备考生了。”一边说着,像是为了佐证说法一样,他一边弓起腰、稍微舒展了一下腰背。长手长脚伸出去,像是一只大猫。被自己的想法逗笑的立惠露出了微微笑容,继续说着不相关的话题。“但是直升的话,对乾君来讲轻轻松松吧?”她说,“是直升吧?” “嗯,直升。好歹也是备考生,也准备稍微做出一点样子来。” 立惠,你也是直升吧?他问。 嗯,直升。她用和刚才时乾一样的话回答,也学着乾的样子把腿伸了出去,盯着手里面包。有短暂的冷场,因此,在那一瞬间,远处晨练青年跑步时带来的风声清晰可闻。她眨了眨眼睛,想将氛围拉回去。“既然是备考生,怎么今天还翘课?”她晃了晃脚尖,“我也要回去了,乾君也早点去自习吧……” 虽然前半句完全是骗人的话。 乾却没有回答。跑步声越来越远,此时只能听见偶尔传来的几声远远的狗吠;怎么了吗?她转回头去,歪着头看着一言不发的乾。他的目光向上——向下——看着草丛后的喷泉——直到最后,才落到了立惠的身上。“因为,”似乎是在斟酌遣词,他的目光也放在了立惠手中的包装袋上,“我在担心你。” “……我?” 她望着乾。目光笔直的和他的目光相遇,她望向乾的时候,乾也正看着她。风声沙沙作响,喷泉水声哗哗,她的注意力跑到了很远的地方,却又只看得见面前乾绿色的双眼;啪嗒,啪嗒,眨眼的时候,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底的泪水顺着镜片滴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她也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而移开了视线。“……抱歉。”她摘下眼镜,胡乱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我逃跑了。”她说,没头没脑的开了口,又连忙补充,“我在仪式前就逃走了。” 很坏吧?我是个很坏很坏的孩子,所以会发生这种事情也是没办法的——呢喃着,她的泪水扑朔。牛奶瓶上的水珠顺着瓶身滑落,椅面被打湿一片,从木条间缝隙滴落时仿佛小溪。空瘪了的包装袋在风中猎猎作响,她用手指按了下去,才勉强不让它从手中溜走。“在这个明明是大家都忙得不得了的时候……”她抽泣了一下,自嘲般的露出笑容,“为什么就一声不吭地逃走了呢?” 为什么呢? 到最后,乾也没能说出安慰的话来。在这个时候又该说些什么呢?自己又能说些什么呢?在自己的立场上,到底说些什么才是得体的?没有范本、没有经验、没有参考,因此直到最后他都一言不发,只是用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掺杂了怎样感情的目光注视着她。她在哭泣。垂着头,看不见脸,唯一能看见的只有颜色逐渐加深的木质椅面。甚至连手帕都递不出去,明明就在手中,但直到将手心的汗都全部吸干殆尽,手帕都依旧还被紧紧攥在手里。 她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摇摇欲坠,最后在镜片上晕染开来。离自己很近,低下头的时候,发顶的毛绒绒几乎都快要冲到他的鼻子下了;但是,哪怕是伸出手去轻轻拍拍她的肩当作安慰,却都没法做到。他浑身僵硬。 第17章 Episode.017 然后 Episode.017 然后 爷爷把爸爸的遗像和骨灰都抢走了。清夏说。 大伯羞辱了妈妈,说妈妈是拿不出手的家庭主妇。清夏说。 大家都很难受,但是他们反而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清夏说。 我才没资格参与这个话题,立惠想。因为我才是最胆小的那个,她想,我是逃走了的那个。 - 贺治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面,是在清夏的手机里见到的。灰色的骨灰罐放在灰色的桌子上,在阳光下崭新崭新的。“烧出来后之后那么一点点哦。”清夏说,“很少一点,一簸箕就铲完了。倒进去也就装了一半。罐子我两个手轻松就捧起来了。” “烫手吗?” “完全没有,”清夏说,“罐子冰冰凉凉的。没盖上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一点热气。盖上后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冰冰凉凉的。” 原来死亡就是这么一回事啊,立惠想。死了以后,闭上眼,推进去烧成一小捧灰,剩下的人就靠这个怀念。那其余的部分又去了哪里呢?就在火化炉里随着跳跃的火光,一起升入温暖的天堂中了吗?她凝视着照片里那捧灰色的骨灰——那捧灰色的贺治——又想,看起来和泥塑的颜色可真像。如果将贺治做成泥塑,他会高兴吗?如果知道死后能和喜欢的泥塑待在一起,他会高兴? 如今留下的。只有蜗居在书房一角的贺治的照片。做了个小小的佛坛,塞进了书桌和书柜的角落里,小到若不是立惠有意寻找,恐怕就会将它漏看的地步。贺治的微笑就赫然悬挂在最深处,前方空荡荡的,只放了香、位牌和铃铛。她摇响手铃,想,爸爸。然后上了一炷香,想,对不起。最后双手合十祭拜一次,想,爸爸,对不起。 法事结束,一切都回到了原有的轨道。客人们走了,那个大喊大叫的男人不见了,姥姥姥爷也离开了。沙发推回了原位,桌子放回了原位,水杯归位、零食归位、花瓶归位,贺治手作的泥塑和一家人的相框却永远被封进了纸箱里。真没有解释,因此立惠和清夏谁都没有问,就像是在无形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一样。 生活好像也一起回到了正轨。本来,贺治不常在家,因此回家时迎接自己的“我回来了”的只有真,也没什么让人不适应的。在外本就话少的清夏更加寡言,回归社团活动的第一天就杀气腾腾的将全队友挑战了一遍。立惠则与她完全相反,将自己缩进备考生的壳子里,所有的其他工作都不管不顾的推了出去。明明没有我也什么都能照常运转嘛!在回到教室的第一天,在上条冲来兴师问罪的时候,她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如此反驳。“换届选举不也是。”她说,“所以到最后,还不是顺利结束了。” “要不是乾给你帮忙的话……!”上条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她的脑袋。 所以是他替自己收拾了残局吗? 用余光扫过窗户时,她能看见自己身后的乾的倒影。好像对上条说的话没什么反应,他都没抬过一次头,依旧埋首于面前的笔记本——甚至那都不是复习资料。好像一直在麻烦他。那股无法言喻的心情再次充满她整个胸腔,她收回了目光,做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挥了挥手。“解决了不就好了?”她狡辩说,把这件事糊弄了过去,“好啦好啦,我要复习了,绘理华你也快回去看书吧。” 明明就是直升,装出一副样子来——虽然这样说着,在瞪了立惠一眼后,上条还是悻悻离开。她松了口气,想了想,又转回身去,从裙兜里掏出了一颗糖果,放在了乾的桌子上。“谢谢你,乾君。”她只字不提那天两人在公园发生的事,只当是顺着上条的话题继续,又故意缓和气氛,“谢礼暂时用糖果,等小人飞黄腾达之日,再重礼感谢……” 他露出了笑容。“那我先收下了。”他伸出手来时,那根自己赠送的手链依旧在他的手腕上摇摇晃晃。包裹着葡萄味夹馅的白色糖果被他收了起来,他说“待会午休的时候再吃”。“补充脑力。”这个时候倒没说什么热量的话题了,“立惠,你知道吗?大脑在告诉运转后需要补充大量糖分。” “那……我还有很多糖。” “嗯,需要的时候我会朝你借,谢谢。” 三言两语间,话题的主动权又回到了乾的手里。但聊天也因此中断,不断有人来找乾问问题,他的注意也因此被牵走。这几乎算是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和乾之间的常态:她懒于社交,而乾也没有关照她的义务。 但也确实如同她自己和上条所说,直升对于他们来说,几乎没有什么压力。她每天装装样子学习,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盯着天空的时候数云的形状,盯着操场的时候看他们体育课都在学什么内容,盯着黑板的时候想今天放学后去做点什么。 有时候她会去公园坐坐:特意避开那天和乾在的方位,哪怕对角线的位置也会躲开。有时候会泡会市立图书馆,在被同学们发现之前悄悄溜走。或者单纯慢慢走路回家,在路上逗逗野猫,然后和炸了毛的野猫一起吓得各逃各的。甚至还一时兴起去过一趟藤泽,和森见了一面。“阿立,要不你高中来立海吧?”也是在这个时候,森突然如此提议,“你看,要是你来立海的话,我还能照顾你。” “原来我是那种特别需要人照顾的类型吗?”对于这个提案,立惠没放在心上,“再说,远距离通勤实在太累了……” 她将这件事当作一个玩笑讲给真听。是吗?听起来还挺不错的——她原以为真会和自己一样皱着眉笑着说“怎么可能”,没想到她却没做出什么太大的反应。“是吗?”立惠从菜篮子里掏出一颗土豆,“不过神奈川,毕竟太远了……” 有时候她放学后什么也不做,和以前一样坐上电车直接回家。这个时候,真通常坐在檐廊上睡觉,或者看电视,不像以前:以前这个时候,她通常还在超市里买晚餐和早餐的食材。晚餐变得格外简单,炖肉、茶碗蒸蛋、菜包肉,通常就是这几样换着来,但开始做多做少,少时就让姐妹俩用水果垫垫,多时就留到第二天。抱歉。偶尔,真会对两人分别道歉,但是道歉的内容只字不提。 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天气逐渐转冷。日照时间逐渐减短,晴天逐渐减少,几乎整个下午都天空阴沉。制服换季的日子也过去已久,渐渐的,立惠在放学后直接回家,再也不去外面闲逛。有时候家里会有人来祭拜上香——多数是贺治的同事,立惠便会帮忙接待,做些端茶送水的工作。真不爱和他们闲谈,因此大多数时候,也是立惠负责回应他们。还未完全学习到成年人的应对技巧的青春期少年对情绪的管控毫不到位,因此没过几句,同事们就会找借口告退。既然如此,那上了香就回去了嘛!次数一多,哪怕是告诉自己“要有礼貌”,但在打开门看见那些以前根本没见过的人的时候,立惠还是忍不住挂了脸,想草草敷衍了事。 在那一天、门铃被按响时,立惠仍旧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反正也待不过十分钟……”在檐廊上的真远远地说着“茶在厨房里”的时候,她嘟囔着从地毯上站起来,不情不愿地去开门。“请问是哪位?”门还未开,她就以毫不客气的语气发问。“是我,立惠。”然而,门后传来的却是一个从未设想过的声音;门打开,门后的小鸟辫少女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抬起手来,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立惠。” “……小岚。” 是立花岚。 即便是上学日,她身上穿着的也不是制服。厚外套与和带着寒意的天气毫不相符的短裤,或许是为了躲避风寒,穿着的长靴盖住了膝盖。“不请我进去坐坐吗?”面对立惠的愕然,她看起来反而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再次微笑的时候,表情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请……进。” 她侧过身来,让立花进屋。“今天是来给贺治叔叔上香的。”一边将外套脱下挂在玄关处,立花一边解释说着。她态度格外自然,仿佛和以前两人相处时并无差异。“法事的时候,立惠你不在吧?”她压低了声音,“所以我就想,什么时候再来看看……” 你看,从夏天那时起,我们就没见过面了吧?她似乎并不知道处分背后的故事,也不知道那时立惠和瞳的谈话。“那天稍微有点其他的事。”一想到这里,立惠反而觉得更加难过。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将那天的事情敷衍过去,又带着立花走到了书房。原来葬礼的那天,小岚也在吗?她和立花一起在佛坛前坐下,摇响铃铛后,和立花一起各上了一香。细细的烟雾盘旋在书房上空,立花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发出了几声尴尬的笑声。 在此之后,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虽然如此,立花也并没有立刻就要离开的意思。她将双手撑在身后,顺势倒了下去。“也到了升学季了吧?”比起立惠,反倒是立花先提起了这个话题。“立惠是直升吧?”她的眼睛在灯光下看起来闪闪发亮,“我的话,决定去岩崎了。” “岩崎……?” 那个偏差值垫底的不良学校? “是哦。犹豫了好久才决定的,”她的双眼依旧明亮,视线笔直,在拥挤的书房里丝毫没有被周围的物品淹没,“去岩崎,和大家一起,享受自由的感觉!” 不对。 不该是这样。 在明亮的房间里,立花比光源明亮上一百倍。肌肤。发梢。睫毛。眼睛。嘴唇。所有被光照射到的地方都在散发着异常耀眼的光辉,而剩余的部分,像是隐藏在太阳后的月亮一样。“光是想想,我现在觉得兴奋得不得了。”她的双唇一张一合,唇尖的光泽也随之颤动,“高中了,要变成高中生了。”发丝上的光点顺着肌肤落到了她的双眼里,“立惠,你也这样觉得是吧?” “我……我觉得……” 荒唐。一瞬间出现在立惠脑海里的只有这个词。并不是因为是在父亲的佛坛前、和朋友提起对未来的憧憬而觉得荒唐——虽然也有一股倒错感——但是,在这之前,她更无法接受已经完全是坦然投向下方的昔日好友。“小岚,我觉得……”不过,又到底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才是正确的一方呢?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对方?“……是不是应该更慎重地考虑一下?”她艰难地选择措辞,“这真的是小岚想要的吗?” “什么意思?” 立花注视着她。 她的心跳逐渐加快。“我,我只是觉得……”她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还维持着上香时双手合十的动作,因此慌张地将双手分别放在膝盖上,“岩崎什么的……还是应该再考虑一下吧?”她望向脸上依旧带着亲和力的笑容的贺治,“其他的也就算了,可是岩崎……” 不觉得差别太大了吗? “什么啊。” 从立惠的角度看过去,她看见立花的脸上瞬间出现了——失望?类似的表情——脸上皎洁的光辉迅速垮掉,只剩下阴暗侧的月球。“连立惠你也这么说……”她喃喃,垂下双眼,“连立惠也觉得,还是以前的我比较好?”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什么呢?反驳的明明是自己,却说不出个理由来。其实还是以前的小岚比较好——本来就是这样想的。但是说不出来,对着立花看起来仿佛就要哭出来的表情,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世界并不是黑白两个极端,并不是以前不好、就要投身相差最远的选项;这一类冠冕堂皇的大话,在她们两人之间并不合适。不该是我来说这句话。立惠别开了视线。 就像乾君和瞳姐说的那样,本来就不该是我来插手。 ——但是,还是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在她下定决心、终于抬起头来决定面对时,反而是立花先她一步做出反应。“既然立惠你也这么认为……那没什么好说的了。”她站起身来,拉开拉门,在转身离去之前又对着贺治的遗像拜了几次,“不过在这种场合说起这种事也是我的不对……算了。” “你先听我说,小岚……” 她的心越跳越厉害。甚至连双手都跟着颤抖起来。不要现在就离开,不要让事情变得无法挽回!她用乞求的望着立花,但她看起来去意已决,也不想再听任何反对建议。“我……只是想要自由而已。”最后,在离开前,她扶住门框背对着立惠,呢喃着,“现在这样到底有什么不好?我觉得很自由。” ……但是,自由不该是牺牲原有的一切才能获得的东西。 淤青——她在立花的长靴下见到了一块块青黑色的印记。到底是不小心撞到的、或是被人恶意致伤,因为没有遇见能问出口的时机,因此直到最后,她都无法知道真相。能肯定的是,一味去迎合小山的小岚也并不像她所说的那么自由——否则,在一瞬间她的双眼里流露出的迟疑又算什么呢?她被否认的过往又算什么呢? - 但是,立花还是离开了。 在那之后,立惠再也没见过她。 第18章 Episode.018 樱花 Episode.018 樱花 很快进入了秋冬交界之时。 在葬礼后,一切就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一样。眨眼之间,学校里的备考氛围越发浓郁;目标是偏差值更高的外校的学生们基本都埋首于书本中不肯放松,反而衬得稳定直升、或是确定了去偏差值较低的学校的学生们无所事事又游手好闲。到底该加入哪一边而让自己自己的存在感更为稀薄呢?若是在前几天,立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但在烦恼之前,真已经替她做出了选择。 “立惠,我们搬家吧?去神奈川……搬去藤泽就挺不错的。礼代之前也问过你升学的事情吧?” 她说。 “我们搬家吧?” - 当然是拒绝吧?当然不愿意啊!如果要问我的意见的话……但是,在真抬起头、看见她眼里的疲倦时,如上话语立惠却说不出口了。可是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我的朋友,学校,喜欢的人……但是,妈妈很痛苦。她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真,紧紧地盯着她,我该怎么办呢?她想,脱口而出的却是,“那清夏怎么办呢?” 她刚好是国三关键的时刻。 她还要和队友们奋战明年的全国大赛。 她还有自己的青春,还有自己的故事…… 嘴上说的都是清夏,但实际上只是为了自己而已,立惠很清楚。将别人当作借口来表达打到自己的目的,这一点实在是过分,她也很清楚。“清夏的话……就看她自己的想法吧?”她看着真的嘴唇,花了好长时间才理解了她说的话,“和我们一起搬家最好,但是如果不愿意的话,她自己一个人租房子也肯定没问题……” “……那房子,现在的家,也要卖掉吗?” “卖掉吧。然后买个立惠你喜欢的类型,好吗?” 这就算是补偿吗? 她抬起头,环视整个房间。没开最明亮的顶灯,因此,月光般朦胧的黄色灯光洒落在房间里,看不清角落的阴影。熄灭的顶灯——方形的,扁扁的,她记得这是真选的灯罩,在否决了一开始贺治想要的枝条灯后。背后有些鼓包的墙皮只露出来了弧形的一角,“看吧,灯罩大一点才能遮住问题嘛!”真曾经洋洋得意地如此说道。往下是米色的长沙发,她喜欢坐在最左边的角落里,因此那一块有个凹陷;清夏喜欢坐在地毯上,通常是将沙发的靠枕垫在身下;是的,靠枕——在最中间的位置,长长的靠枕竖放、又在顶部放有颈枕。那是贺治的位置,从出事的那天、维持到了现在。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去破坏它,到如今,即便已经快一个月了,也依旧维持原装。 如果卖掉的话……就再也看不见了。 再也看不见任何爸爸的痕迹。 即便是这样也无所谓吗?她用乞求的目光望向真,在她顺着自己的目光将视线放在沙发上的时候,还祈祷她能够回心转意。但是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在看到真脸上的泪水的时候,她立刻明白了这一点。“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泪水一滴滴从她的眼眶中、脸颊下、下颌骨下滴落,声音里却不可思议的没有任何哭意,“我受不了了。” 还是第一次看见妈妈哭——她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不知道在葬礼的那一天,她是不是也也曾这样哭泣呢? - “好的。” 立惠说,松口快得她自己都觉得突如其来。 “现在还来得及改志愿报名,我明天早上就去问老师。” 她说。 - 因此,立惠突然就成为了备考大军的一员。 清夏接受得比姐姐快许多。在当晚的餐桌上,当真正式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她只是淡淡地回答“我知道了”、“我自己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吧”,之后再无其他反应,仿佛早就猜到了一样。又或者是觉得真的态度太过认真,而认为没有反对的空间?她没有拿这个问题去问清夏。这件事就这么简单地敲定了,卖房买房的事情全都由真一人拍板敲定,那晚说的可以让立惠选自己喜欢的房子也轻飘飘地消失在了立惠的记忆深处。反正怎么都差不多,立惠想,怎样都无所谓了。 改志愿和报名这两件事倒是比想象中的更加顺利。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最后选择的是去立海,也拜托清夏和老师不要告诉任何人。但其实除了那个人——乾——以外,无论是谁知道自己的去向都无所谓,立惠也很清楚自己的想法。说到底,他真的会在意到时时刻刻去更新已知的数据吗?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他知道,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一层层将她真实的想法包裹起来。我——她想,我要离开青春台了。 同学也好,朋友以后,以后都很难相见了。 以后和乾君也很少会有机会再见面了吧? 在自己说出喜欢之前。 在自己将心意传达出去之前。 在自己说“谢谢”之前。 在两人之间的关系从朋友、朝下一个阶段进发之前。 光是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寂寞得受不了。但也是在这个时候,又才突然感受到了驱使真做出这个决定的心情。既然没有办法改变,那么逃避起码能暂时让自己轻松一些——剩下的就交给时间解决?在自己的脑海里将这一通逻辑理清后,她觉得绷紧的脑内的弦似乎稍微放松了一些。 ——既然最终会分别,那还不如早一点开始。渐渐疏远,好像是个不错的选择。 刚好顺应备考的浪潮,除了有时和乾会在图书馆里遇上外,立惠几乎很少和他交流了。倒是乾会来搭话,例如某一科笔记的问题、又或者是在结束后邀请她一起在自动售卖机前补充水分糖分。拒绝过几次后,当他再邀请时,立惠也没法再找借口先离开了。 ——复习得怎么样? ——应对月末的期末考肯定是没问题……100%吧。 又或者是: ——文化祭的时候,好像没怎么看到你?在学习?……这样啊,还真是意外。 ——期末考试后的远足你不去吗?家里还有安排……这样啊。 ——12月的滑雪教室你要参加吗?和妹妹约好了……这样啊。 反复几次后,似乎是意识到了她的逃避,乾和她搭话的次数开始减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知道了自己升学志愿更改了的事情?她尝试探查了几次,在确定他一无所知后,才放心了下来。但其实,被他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她也说不上来两者间到底有什么区别;只是一想到要如何去解释,立惠就觉得麻烦得不得了。在没有整理好思绪的时候突然推动发展,她也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处理。 爸爸去世了。 小岚也消失不见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怎么有心情去想自己的事情呢? - 于是,就这样生活稳定的到了考学日。 - 目前的五十岚宅的买主也决定了。真在藤泽也挑选到了合适的房子,是一间在海边的独立住宅。前面是店铺、后面是住宅,原主人是一对在当地经营二手书店的老年夫妻,由于要去往法国的女儿处度晚年,不得已必须处理国内所有的财务。因此真以相当便宜的价格购入,也决定将二手书店一事继承下来。 趁着去立海考试的时候,立惠和清夏一起去参观过新居。从花园朝外看,并不能立刻看见海面;但是穿过街边的小树林后,就能看见沙滩外广阔的蓝色海洋。就这一点,就很不错吧?考试结束后,两人在海边坐到了晚饭时间。冬日里凛冽的海风将她的头发吹得一团糟,她在回程的电车上用手梳理了许久,才终于让头发重归柔顺。 一切似乎都按照构想在稳步发展。寒假、圣诞节、新年、春假,眨眼之间,国中阶段已经接近尾声。收到合格通知书后,立惠就完全放松了下来。每天看看小说,在天台晒晒冬日难得的日光浴,将日子混到毕业典礼的那一天就是立惠的目标。 实际上也并不遥远。 在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毕业典礼的前一天了。 近一段的时间都忙着搬家、忙着收拾新家,因此对毕业典礼,立惠也并不太上心。不在毕业前找乾要制服的扣子吗?即使是被雪野揶揄了一通,她还是面不改色,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哦”的表情。典礼时座位相隔甚远,她坐在前方,依旧下意识的用余光去搜寻乾的身影;只是在和他对上视线之前,她就会迅速移开视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顾着和坐在自己旁边的上条说话。 是的,今天就是最后一天。 回想过去的三年,立惠猛然发现,哪怕是除开自己单恋的心情,乾都与她三年的国中生活紧密相连。国一的滑雪教室上,他教自己滑雪;国二的修学旅行,一起在中国台湾的杂货市场淘伴手礼;更别说三年级时的全国大赛、他帮自己解决问题、他在自己需要的时候突然出现……然而一旦想到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不舍的、潮湿的情绪全都在她的心里膨胀开来。不想离开。和朋友们在操场上合影留念后,她找借口回教室里休息。不想离开。眼泪好像就快要流出来了—— 不想离开。 哪怕是在自己故意疏远他的这段时间里,他对自己的关照也依旧如常。自习时会出现在自己的座位前的热红茶、来不及买午餐时出现在自己抽屉里的三明治、滑雪教室后给自己的豆沙团子——那是一年前她对乾说过“很好吃哦”的点心。对他而言,自己是特殊的那个人吗?但却谁都没有表示过——对我而言,就如此结束了,真的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吗? 她拉开了教室的门。 然后……看见了坐在窗边的座位上的乾。 - 原来他在这个地方吗? - 在合照时,立惠并没有刻意去搜寻他的身影,因此并未发现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就好像是顺应着自己内心汹涌的思绪而出现的一样,反而在这个时候,他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坐在窗边,头顶的发丝在微风中柔软地摇动着;初春的日光并不猛烈,被层层叠叠的樱花滤过,到最后,只在他的身边留下了樱粉色的梦幻般的光影。他循声抬起了头,“立惠。”出声打招呼。 就好像是一开始就知道她会出现一样。 除了他们之外,教室再无他人。水泥地也被樱花染成深沉的粉色,折射出不知道是月光色还是洁白的光辉。再度吹过一阵风。鬓发轻轻骚动她的脸颊,痒痒的,有些难以忍耐。伸入教室内的樱花花瓣飘落几瓣在地——像是被心情驱使着、像是被氛围驱使着,立惠深呼吸了一口气。“乾君……”想说的话全都涌到了唇边,在蛊惑人心的樱花树下,她慢慢走进教室,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 不想就这样结束—— 但是就将这样结束。 或许再也不会相见,但这绝对不是立惠想要的结局。迎面与他绿色的双眼对视的时候,她的心脏跳动得异常厉害。或许只有这一次机会——或许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即便知道不会有理想中的结果,但是,说出来,对立惠来讲,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乾君。” 被吹进了教室的花瓣在粉色的空气中摇摇欲坠。她自上而下看着乾,又在飘动的樱花花瓣下,看到无数彩色的泡泡缓缓升起,将她包围其中。她深呼吸,而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淡淡的雾气逐渐腾起;过往几个月积攒的寂寞像是在这个瞬间全都聚集了起来,围绕在她的身边,驱使她、鼓动她。要在现在说出来吗?她反复斟酌,想,要是在现在说出来的话,过去的几个月又算什么呢? ——可是,再不说出来的话,好像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张开嘴时,身边腾起的泡泡在轻轻颤抖。 “乾君。我……我喜欢你。” 泡泡里反射出了无数张乾的脸。千篇一律,全都是他此时无表情的脸,只是表情里带着一丝困惑,又透过花瓣,被立惠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心跳随着泡泡上升的速度越发加快,又想,果然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句话?“立惠,我……”他沉吟片刻,开口时,泡泡上的脸全都变成了立惠的脸。 花瓣轻轻落在了桌面上。 “抱歉。” 他说,亲自戳破了彩色的气泡,又面色自若地扫开了桌面上的樱花。“这对现在的我来说还是一个未知的领域……所以我不能贸然给你答复。抱歉,立惠。”他说。 - 这也是没办法的。立惠想。 强人所难的是自己。 - 因此,下午自己就会坐上搬家公司的卡车的这件事,她依旧没有告诉任何人。 第19章 Episode.019 一枚 Episode.019 一枚 春假转瞬即逝。还来不及完全适应在新家的生活,转眼间,就已经到了高一第一学期开校的时候。樱花满开,从立惠的房间,刚好能看见院子里那棵据说已经有五十余年的大樱树。每当起风之时,白里透粉的花瓣就会堆积满院,清夏在回青春台之前,扫了一打起来,说是洗干净了可以拿去做点什么。只是可惜的是,樱树距离房屋主体尚有一段距离,因此,立惠无法在房间里就体验到樱花季的氛围。 只是…… 樱花啊。 摇摇头,立惠将旧事抛之脑后。她看向床前的闹钟,察觉到时间已经快来不及后,立刻将桌上零碎的小物装进了书包里,飞奔下楼。“我在路上吃早饭好了,妈妈!”她一把抓过放在桌上的牛奶和袋装面包,“我先出门了!” “路上小心!” 她朝学校的方向飞奔。早春的空气还带着慑人的冷意,但与东京不同的是,迎面而来的湿润的海风中满是海盐的咸味。奔跑的时候,制服的裙摆在大腿上来回拍打;她按住围巾,留心镜片上腾起的白雾,提防与其他行人相撞。 越接近学校,人行道上身着绿色制服的学生也越来越多。小跑上几乎被樱树淹没的缓坡后,映入眼帘的,便是“立海大附属高等部”一行字。“入学式”——旁边如此写着,不少家长和新生纷纷在此看板旁合影纪念。 而在走进校园后,就在看板的侧后方,便是张贴了三个年级的班级分配的公告栏。此时也是挤满了学生,立惠绕开了在看板旁合影的人群,挤到了公告栏的边缘,在一年级里寻找自己的名字。A组、B组、C组……视线顺着C组的名单下滑时,她终于在中间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再是森的名字——她正准备从C组倒转朝前寻找时,左肩被人从后面拍了拍。 “阿立,早上好。” 是森。 虽说也是从人群外硬挤进来的,但她看起来轻松不少。她黑色的长发依旧披在身后,面对立惠微微露出笑容。“我在A组。”她指了指最前面,“雅治在B组。阿立在……C组?” “嗯,我在C组。”立惠伸出手去,隔空指了指自己的名字。 雅治是森男友的名字,全名是仁王雅治。同样是网球部成员的仁王作为王者立海的首发之一,在全国都小有名气。不过我们青学也不差啦!她下意识在心里为青学辩驳,但又在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青学已经和自己毫无关系了。虽然依旧是自己的母校,但是毕竟一提起她的国中生活,她就不可抑制地想到那个人——然后,再一想到自己这种几乎算是逃跑的行为,不由得又有些难过。“全部都分到了不同班级里呢。”为了缓解这种情绪,她顺势接过话题,“没想到会完全不在一个班里……” “但是,还有更糟的消息。” 公告栏最前面的一层人潮渐渐退去。她们朝前走了几步,离公告栏更近,看得也更清晰了。“你看。”森抬起手,指向在C组最末尾的一个名字,“柳和你一个班哦,阿立。”就是那个和那家伙竹马之友的柳莲二啦——她随手朝侧边一指,还真的指到了本人的面前,“看,就是这位柳莲二君。” 不知何时,立惠的身边多出了一个人来。她转过去,和他对视:棕发男生的瞳仁从眯缝的眼底缝隙里露出小半,看起来漫不经心。“早上好,森。”他的目光跳过立惠,落在了另一边的森的身上,“新的一年没有和我同班,你觉得很高兴的概率是……” ——啊,这个似曾相识的说法。 “不要擅自对我做分析。”在话语最后的数字出现之前,森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然后,她将还在状况外的立惠朝他的面前推了推,只从她的后面露出一个头来。“作为交换,她和你同班,不是很好吗?”她的语气自然得仿佛分班这件事是由她来完成的一样,“锵锵——五十岚立惠。” “你、你好,初次见面,我是五十岚。”突然被推出来,立惠毫无准备,只能慌慌张张对着柳打招呼。这就是——乾君的竹马之友。她从乾的口中听说过几次,提起时虽然话语并不坦率,但也颇具夸赞之意。只是,“他是我的好友。”这句话他能够用完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这个人是乾君的好友。她努力让自己直视对方,微微颔首。 ——如果在意自己的去向的话,乾君会找他商量吗? 对方也轻轻点头。“初次见面,你好,我是柳。”这样说后,他又将目光放在了立惠身后的森的身上。“那么,我就先走了。”他似乎完全没将立惠放在心上,只是和熟人的森再度打过招呼,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真冷淡啊。”森说,靠在了立惠的肩上,“虽然和他关系也算不上好,但被他这么冷淡应对,总感觉有点不爽。” “阿礼,你和柳君关系很不好吗?刚才说的……” “啊,其实也没到那个地步啦。” 朝这边走,那边全是招新的社团——森拉住差点走到大道上的立惠,示意她跟自己来。“去年和前年我和他同班,又是一个社团,免不得了交往很多……但是我果然和他合不来。”她拉着立惠从教学楼背后的逃生通道上楼,“我讨厌他那种仿佛知晓一切的态度。啊,不过说到这一点,说不定阿立会和他合得来。” 说到后一句时,她语气里满是促狭,意有所指。“我才不是……”立惠别开脸,到底是没面露不快,只是轻轻瘪了瘪嘴。“好啦好啦,不说这件事了。”森语气轻松,将话题挑到一边去,“有精力的话,阿立你可以先考虑一下社团的事情哦?我们立海附属对社团的要求还蛮严格。” “必须要加入一个吗?”她面露犹豫之色。 “也没有到必须的地步啦,不过是建议没有特殊情况的话,还是要有社团活动才行。”一年级的楼层到啦。C组在那边尽头,我去这边了!朝立惠挥了挥手的森看起来十分轻松。“没关系,实在不行就来我们网球部浑水摸鱼也行啦!”临走之前,她拍了拍立惠的肩,“别太担心!” “就算阿礼你这样说……” 目送森离开的背影时,立惠叹了口气。 算了,提前担心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找到一年C组的教室,她顺着森指给自己的方向,一间间教室找过去,直到在拐弯的尽头找到了C组。拉门半开,她顺着门隙刚好能溜进教室。“把门全部打开就好了。”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紧接着,拉门也被声音的主人全部推开。她转回头去,和柳对上视线;然后下意识退到一边去,将路让了出来。他因为这个举动而盯着她看了几秒——也是在这个时候,立惠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把路让出来的必要。 或许也是认为根本没有互相谦让的必要,收回视线后,柳率先走进了教室。这个时候,是应该搭话以示友好吗?她还在犹豫,柳却已经加入了角落里的社交圈里。不,说是加入好像也不太准确……她一边小心翼翼地走向角落里的空位,一边观察着柳。并没有直接和某人交流,只是单纯站在一边,但也能适时发出附和与提问。总觉得有些熟悉?她没去细想这一点,而是在对比他对待自己和其他人的态度时,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对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冷淡? 嗯,不过也可能只是因为自己完全是个陌生人。立惠想。 - 由于立海高等部的教学楼是在前两年才统一翻新过的,从教室内部到走廊上,比起青学,全都看起来更加干净整洁。“不过也就仅限这两年啦。”森说,“初等部稍微早几年翻新,在我们就读的时候,就已经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了……高等部估计也快了。” 哪有人盼着学校变糟的啦!立惠啼笑皆非,但到底是从森的语气里听出来一些反向的溺味,因此也没将这句话说出口。距离入学已经过去了几周,立惠也已经逐渐习惯了立海的作息,再加上有森这个本校生,更是如鱼得水。只是,“都已经好几周了,阿立,也是时候决定社团了吧?”森多次催促。 可是我就是不想加入任何社团嘛! 在国中时,她就是因为对学生会抱有错误的滤镜,才会在上条的鼓动下,一晕头就递交了申请书。到最后,虽然自己的本职工作勉强完成了,但当出现突发事故、自顾不暇的时候,就全部推给他人——他人——去做了。再来一次她可真是敬谢不敏,一想到半年前自己因大脑无法处理事务而接连逃避的行为,她就一阵眩晕。 只是周围的所有人都加入了社团,仿佛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兴趣和人生目标一样。曾经认识的几位暂且不提——自幼就坚持网球的清夏、也不知道在网球的后勤辅助中到底找到了什么乐趣的森——就连她新认识的前桌的女生,也早早就在入学之时就向田径部递交了入部申请书。“我在国中的时候就一直练短跑哦!”国二的时候可是全国第二!名叫青川奈奈的女生说起自己曾经的荣誉时,可谓得意洋洋,“虽然现在是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但是还是想拿到第一嘛!” 她是跟随工作调动的父亲从冲绳而来,性格比起周围的关东人显得更加横冲直撞;立惠会和她熟起来,也仅是因为与她座位相近、又都是中途才进入这类一贯制学校。但越是相处,她越是欣赏青川直率的性格,或者说,她本来就容易被性格直率的人吸引。因此,被青川问到“五十岚你没有想加入的社团吗”的时候,她没有被其他人问到时那么抵触。“嗯……怎么说呢,”她反而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总觉得什么都可以,所以就感觉什么都不太行。大概是这种感觉?” “那可糟糕了。” “是吧?” 到最后,连森都不再提起这个话题了。但又是在这个时候,她又开始犹豫起来——好像没有加入什么社团的只有自己?这样的话,岂不是太显眼、又太消极了?国中的时候,好歹算是加入了学生会,因此她对没有加入社团的学生数量不太了解;但如今一看,实在是寥寥无几。 既然这样……还是寻找一下所谓的自己的可能性? 果然还是只有去熟悉的秘书处混时间。鬼使神差的,这个念头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国中的时候万分嫌弃,结果为难的时候,不还是只有这一个选项?只是这次总归算是自己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毕竟是全新的环境了。自己只能努力去做好。 所谓的万事靠自己,大概就是说的现在这种情况了吧? 站在学生会办公室所在的综合大楼前时,立惠如此想到。 第20章 Episode.020 意外 Episode.020 意外 与青学不同,立海的学生自主权相当大。像学生会这类学生组织基本完全靠学生自主运行;起码表面上,青学会在各办公室挂上指导老师的名字,但是在立海,若非必须,可以完全不需要指导老师。“我们学生会还能直接参与学校决策哦。虽然只是提建议的罢了,也左右不了实际走向。”森说,“不过校规之类的,学生会是会直接参与制定的。” “那不已经很厉害了吗?!” “是吗?嗯,不过我也没去过其他学校,所以没办法客观评价啦。” 风纪委员之类的还算是熟——森说,“不过,阿立你想去秘书处的话,我好像还真没有熟人。” 她对友人的过于热心表示感谢,表示自己能够解决。由于没有指导老师,因此,如果想要咨询入部申请,只能去办公室直接询问。立惠挑了个空闲的下午,专门去了趟综合大楼。位于校园最深处的综合大楼比起教学楼来说,显得更加老旧,据森所说,综合大楼的翻新被留到了二期工程里。因此,推开一楼的玻璃大门后,一股潮湿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站在空无一人的玄关前,看着昏暗的室内,有些不知所措。 左手边的墙壁上,贴有各办公室的索引栏。一层是教师办公室,三层是仓库,二层右侧尽头是校刊保存室。整个学生会享有二层的五个办公室,而吱呀的木楼梯的半层处连接的一二层的夹层似乎是没人使用的空办公室——起码在索引栏上,立惠没有找到这个夹层的用处。她要拜访的秘书处办公室编号是205,在漫长的格外注意脚下因潮湿而半裂开的木地板的前行后,在抵达205后,她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房间中央的长桌上空空荡荡,再三询问“有人在吗”却无果后,她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才发现桌面的角落里贴了一张便签纸。“秘书处外出开会中”,上面写着,却没表示将会在什么时候回来。 要回去吗?还是再等一会? 她退出来,站在门外。难得都到综合大楼来了,要不去隔壁问问好了?她看了看两侧,都有细碎的说话声传来;一侧是风纪委员会,一侧是执行委员会,若是非要选一个出来的话,结论毫无疑问。只是……真的要去敲门求助吗?反而是在最初的行动选择上,她就无法抉择。 如果是其他人,现在会怎么做呢? 如果是乾君的话…… 等等。 出现了最糟的结果,立惠懊悔地想。明明已经决定了把他丢到一边去!一直想着不会再见面的甩了自己的人,无论怎么想,她都觉得是浪费时间。算了!她咬牙切齿,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朝右边的执行委员会挪动了几步。 但在敲门声落在木门上之前,风纪委员会的门先打开了。出来的是一个矮个子的学姐,对着还没能完全站在执行委员会办公室门前的立惠挑了挑眉。“那边的同学,你有什么事吗?”她问,“是找秘书处?可惜,她们开会去了,估计很晚才会回来。” “啊,那个……” “没要紧的事的话就明天再来吧?事情要紧的话,也可以和我们风纪委员商量哦!” “说……说得也是……” 一被打岔,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消失殆尽,战战兢兢地收回了根本还没伸出去的手,抓住书包的肩带尬笑了几声。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她想要顺势逃走,但是话只说出一半,又再被人打断;或许就是所谓的祸不单行,这次从风纪委员会出来的甚至是同班同学。“五十岚同学?”戴眼镜的同班男生——立惠记得他叫柳生——面露惊讶。“找学生会有什么事吗?” “实际上……” 她抓着书包背带,绞尽脑汁。该用什么借口呢? “实际上……” - “什么啊,原来是想问秘书处招新的啊!” 四月下的这个时候才想入新社团,确实很少见呢——说话时不断点着头的同班同学似乎擅自在脑海中补充了一段故事,再和立惠说话时,语气亲和了不少。现在是不是应该马上应和?但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却又看见柳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坐在立惠的身边时,话语里的亲和更甚。“既然这样的话,要不要来我们风纪委员会?”他问,“其实,刚好我们风纪委员会有些缺人手……” “是吗?” 立惠本人毫无加入风纪委员会的想法。但对于朝自己释放好意的同班同学,贸然拒绝似乎也太过不礼貌了。 “是啊。今年新加入的只有三个人,我、真田君,还有和泉同学……实在是有些人手不足。再多一个人就合适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为难,“只差一个人总觉得有些尴尬。三个人也能应付,但是再多一个人就好了……” “是这样啊……” 她的目光移到了站在一旁的那个人的身上,然后发出疑问。 “柳君不是风纪委员会的成员吗?” 靠在距离两人稍远一些的桌面上的,正是另一位同班同学的柳。在立惠进入办公室以来的这几分钟内,他保持一言不发;即便现在被人提到自己的名字,也只是将目光转向了说话人而已——虽然从立惠的角度并不能看见他的眼睛,但是,他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而带来的轻微的尖刺感格外明显。“柳君不是。他只是在这里等我而已。”柳生插话进来。而针对他的这句话,柳也只是轻轻点头,不做任何解释。 “是吗……” 只是一不小心,话题的走向就朝立惠完全不期望的方向发展了。此时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人,刚才推门而出的学姐前往厕所尚未归来,仅剩的两人中一人对她抱有期待、而另一人似乎完全没有要加入对话的意图,她找不到任何借口来拒绝。“我的话……”在柳生几乎都要将申请书放在她面前之前,她拼命组织语言想要推脱。我不是很愿意就这么加入一个完全不了解的部门啦!在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之时,学姐推开了门,回到了办公室。 “在聊什么?”学姐随口发问,将话题牵走了;等到柳生解释了之后,她恍然大悟,又看了看满脸写着不情愿的立惠,心下有数。“强迫别人可不行,柳生君。”她拉开另一侧的椅子坐下,又在柳生想要解释之前,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不过嘛,要是能再来一个人的话,确实情况会好很多呢!”她叹了口气,“相逢就是缘分,可以的话,能不能请同学你——暂时来风纪委员会帮下忙呢?不愿意的话,直接拒绝也完全OK啦!” ……搞不好这个人相当难缠。 虽说如此评价前辈是相当失礼的行为,但被她以退为进拿捏一番,除了在心里控诉一番她这类行为之外,立惠一时间也做不出其他任何反应。“只是帮忙的话……”被两个人同时致以相同的期待,再继续拒绝下去的话,似乎不礼貌过余——“只是帮忙的话,”算了,也并不是非要去秘书处嘛!或许和风纪委员会真的有不同寻常的缘分也说不定……她自我安慰,“那我试试吧。” “真的吗?那真是帮了大忙了,学妹!” 你和柳生君同班是吧?说起来,还没和你自我介绍一下……得到了想要的答复的学姐的表情瞬间明亮起来,她高兴地拉过立惠的手,不由分说地将申请书塞到了她的手里。这是……?立惠用目光询问,而注意到她的目光后,自称叫做雨宫的学姐像抚摸小动物那样拍了拍她的头顶。“啊,不用现在就填写。”她语气开朗,“先收着吧!要是觉得我们风纪委员会还不错的话,随时欢迎你正式入部哦!” “是……吗……” 实在是无法推脱。因此,立惠只得将申请书收到了书包里。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的目光扫过了站在角落里的柳:他的目光也放在自己的身上,即便此时两人视线相对,他也没有流露半分心虚,看起来依旧自然适从。她总觉得柳似乎在避免和自己产生交集……是错觉吗?有自己在的场合,他总是一言不发;但从她的观察看来,他应该是积极参与他人话题的类型才对……就和那个人一样。 是自己的错觉吗? 她移开了视线。或许装傻才是最好的选择。 - 很麻烦。立惠斩钉截铁地说。 非常麻烦。这句话指的并不是风纪委员会这个群体、或是身为现任委员长的雨宫前辈。单纯只是指突然就进入到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团体里的这件事。“这也没办法嘛。”出乎意料的是,一向我行我素的森也屈服在了这种情况之下。怎么能连阿礼都退缩了呢!立惠表示不满。听到她所说的内容的森不由得露出了苦笑。“柳生太难缠了,”她找借口,“又固执。” “啊,这么说来……” 她在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柳生也是立海网球部的一员。只是一旦将“网球”这个词再拉回脑海,她的思绪不可避免地就飘向了不能触碰的地方——然后,在真正撞上礁石之前,她踩下了刹车。“我又想起来……柳君对谁都那么冷淡吗?”硬生生转向的结果便是又想起了细枝末节的小事,“我总觉得,他好像一直在无视我。” 但是,话又说回来,自己和他也就最多是才同班一个月的关系而已,也没有任何必要对自己和善。此时突然问出来,除了想从森口中得到安慰外,也就只是想要转换话题、好让自己别再一直想着以前的事。然而,“是这样吗?”森的反应却出乎意料,“我还以为他是对谁都特别自来熟的那种。” “毕竟要收集资料嘛?” “就是说啊。” 是对阿立你显得很冷淡吗?即便立惠再三强调“可能是我的错觉啦”,森仍是一副耿耿于怀的模样,不住把玩垂落在自己肩上的长发。“嗯,不过可能确实是因为才认识吧。”思考几秒后,她说,“可能过段时间就好了。” 只是,说到底,立惠也并没有想要和柳成为朋友。不如说,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才是她最想要的结果——他会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吗?他们之间的消息是互通的吗? ——他会想要知道自己的去向吗? 无法得出答案。甚至途经都早被她自己切断了:在国三毕业典礼的那天下午,立惠就把曾经使用的邮箱地址注销了。连同电话号码也一起换了新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逃避什么。 第21章 Episode.021 停留 Episode.021 停留 雨宫将厚厚的学生手册放在了立惠的面前。 “这就是这一周的你的任务哦,五十岚同学。”她面带微笑,“熟悉我们立海附属高等部的校规一共9章45条,从总则、出勤率、学科选择等等到奖惩,全方面保证在校学生的权益。作为风纪委员,最重要的就是熟悉校规。” “这些……全都要背下来吗?” 立惠粗粗翻了翻,数到第60页的时候,终于放弃了再数下去的行为,选择将学生手册稍微朝远离自己的方向推了推。“当然了!”雨宫摆出一副自信的模样,“这是我们风纪委员的职责嘛!” “既然这样的话,雨宫前辈,我现在退出来得及吗?” “好啦,雨宫前辈,你就别和五十岚同学开玩笑了。” 最后是柳生出来打了圆场。既然这样,柳生君,给新入部的后辈教学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在雨宫如此发言的背景音乐下,柳生改变位置,再度在立惠身边坐下。“其实大体上和其他学校的校规都差不多,都是套话而已。”他收起了被立惠推远的这本手册,转而将自己的那本拿出来、放在了她的面前,“五十岚同学,你用我这本先熟悉一下吧。比较特殊的部分我都标注出来了,像是会被劝退的缺席数、以及请假一类的……” “我们风纪委员实际常用的,其实都是靠经验来判断啦。”似乎有些不甘寂寞,雨宫又接过了话头,“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每月一次的朝会前检查各位的制服,和维持校园内的干净整洁。除此之外,其实也没有其他工作啦!” 是这样吗?高中以来的第一次朝会还没到时候,因此立惠还没有体验过被风纪委员检查制服。只是……如果只是这些工作的话,至于还缺人手吗?她在心里犯嘀咕,翻到了关于着装要求的那一页。更换夏季制服的是在六月,再到冬季制服的时候,则是十月;以及对裙子长度的要求、裤长的要求、染发、卷发、指甲、挂饰,诸如此类,规定详细,一共写了足足两页。柳生的荧光笔却只强调了裙长裤长、染发卷发的部分。“虽然要求非常严苛,但执行的时候,并没有这么严格。”他解释说,“只要不太出格就好了。毕竟时代变化,现在也必须要承认学生的自主性了。” “是哦……” 但是用这种语气说话,显得柳生君好像你才是老师一样?毕竟还算不上熟,太没边界感的吐槽她还是憋了回去。“没关系!很快就有实践的机会了!”但是比她内心话更不具边界感的雨宫的行为,她站在两人中间,以颇为惊人的气势拍了拍两人的肩,震得立惠拼命忍耐才没有呲牙咧嘴,“一月一次的朝会就在下周!有了五十岚同学的加入,我们一定如虎添翼!对吧,真田,和泉同学?” 坐在窗边的另外两位一年级生被点到名后,纷纷点了点头。“不添乱就是最好的了。”立惠双手合十,“我还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工作。” 不光是没有做过类似的工作。 反而是差点吃过苦头。 - 那是国二时候的事情。 青学对制服的要求并不严格。但或许是校风淳朴的升学校的缘故,也或许是才仅是国中的缘故,即便如此,学生们在制服上也基本没做出过出格之事,起码在立惠眼中如此。不过是偷偷卷短、或者是女生们换换领巾,仅是这种程度而已,学校几乎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乎——也有意外的时候。 而遇上这种意外情况的正是立惠。国二的开学典礼前,风纪委员会针对着装毫无预兆的开始检查——后来才听说,是因为理事会前来参观。带来的结果是严苛到连书包上的挂饰数量也要检查。“手册上规定的是,挂饰不能超过五个,前辈。”因此,立惠在校门处被一年级的风纪委员拦下,而对方怯生生地指着她包上一连串的挂饰,“按照规定,多余的挂饰需要由风纪委员会暂时保管,在放学后才能领会……” 似乎是连自己都觉得有些突如其来,指着立惠包上的挂饰时,一年级女生的手抖个不停。声音倒是很坚定,仿佛如果立惠在此时耍赖,她下一步就会采取强制措施一样。只是立惠的性格还算得上乖乖女,因此被对方抓住这一点时,脸颊立刻像烧起来了一般变得通红滚烫。“这个……”她在这个时候才数了数自己包上的挂饰——大概有七八个?严重超标,又有好几个是超过掌心大小的毛绒挂件,哪怕是风纪委员们想假装视而不见,也说不过去。“……就交给你们保管了……”她不得不全部一起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递到了风纪委员的手上,“十分抱歉……” 怎么偏偏就今天检查呢!挂在包上的甚至有一个是昨天她才加上去的鲷鱼烧形状的毛绒挂件,她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合适的角度,让它不会被白色的大脑袋兔子遮住。更糟的是,还必须得去风纪委员会取回来。至于这份比乌云都更加沉重的心情到底是由于被人当众指出自己违反校规一事带来的、还是单纯因为精心装饰的挂坠被没收而烦躁,她实在是分不清。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她不想去风纪委员会领回挂饰们,只是这份不情愿被更想要挂饰们的心情击倒了而已。 - 但是…… 最后也并不是她去风纪委员会领回挂饰们的。 在她还在左右由于到底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挂饰们已经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了她的桌子上。是由去风纪委员会领回自己被没收的榨汁机的朋友带回来的,他将挂饰放在立惠的桌子上后,就在前面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那个时候,他和自己说了什么来着?在立惠的回忆里,从她的视线看过去,刚好能看见他的嘴型,在说着什么——只是内容已无从探究,一旦将注意力再往上,她就像是心脏被人猛地抓住一样难受。 - 讨厌风纪委员会,立惠想。 在现在就更讨厌了。 - 但是就算再讨厌、就算是情势所迫应下来的工作,答应了就该好好履行,这是立惠一向的行事原则。花了几天时间了解了校规后,她跟着国中时也是风纪委员的和泉熟悉了几天工作,渐渐也摸到了一丝门道。“规矩是定死的,所以我们风纪委员灵活应变的点就很重要。”和泉说,“特别是在大检查的时候更是如此。高中不比国中,发生冲突的可能性也更高,这一点一定要注意。” 在风纪委员会里,似乎是跳过了事情本身,将每月一次的朝会直接称作“大检查”。这不是很贴切嘛!第一次朝立惠解释的时候,雨宫大言不惭地辩解说,然后又将所有说明的工作推给了没有其他社团、只能在办公室里悠闲度日的和泉。“不过说是检查,其实也就是提醒啦。不出格的情况下还是不要闹得太大最好。”平稳就是最好的——这句话似乎是和泉的座右铭,她也无时无刻不朝立惠灌输这一观点。 她带着立惠在教学楼里检查了几次卫生程度。也确实和她平时挂在嘴上的信条相同,哪怕是面对混乱不堪的教室,面对还在用扫帚打闹的值日生们,她也仅是面无表情地提醒再有下次就会记录在日志里,然后关门离开。“其实检查卫生本来不该是我们风纪委员的工作。”她抱怨说,“但是每一任会长揽权都太厉害了,所以老师们就直接把所有工作都丢出来了。光明正大地落得轻松,真是厚脸皮。” 是这样吗?立惠四下张望,唯恐被路过的老师听见这句指责。“没关系啦,老师们自己也心虚呢。”和泉看穿了她的担心,随口安慰了几句,转身又拉开了下一间教室的门。“风纪委员来检查了!”她大喊一声,“不准再用扫帚打闹!” 除去个人心情原因,立海的风纪委员会本身并不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地方。只是立惠放学回家的时间因此直线变晚,好几次沿着海边长道回家时,天空中明亮的部分都已经被深蓝色的大海所吞噬,到最后一阵湿润的海风吹过,街灯接连亮起。而入夜后海风变得很大,哪怕离海面尚有一段距离,她散落在肩上的发丝也会全部腾空而起,凛冽的海风将耳垂都吹得冰凉。 总是回来得这么晚,要不要我去接你?有几次因为她到家的时候实在太晚,略有担忧的真不禁如此建议。“没关系的,妈妈。”立惠说,“不然店里不就没人了?下班后放学后想来买书的人发现书店关门了,那就太困扰了。” 真看起来已经相当习惯现在的生活了。贺治去世后,公司和保险赔偿了相当大一笔金额;再加上旧宅和如今住宅的差价,她们的生活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能衣食无忧。因此,作为仅有很少成本支出的二手书店老板,她的日子可算相当惬意。邻居比起东京人来说更容易亲近,甫一搬来时,邻家就带着饼干来打招呼。 也不是没有人打听过她们以前的事。但多数都被真搪塞了过去,少数不友善的目光都被关在了书店的门外。背后杂货店的老板是个心直口快的老太太,每当出现带刺的探究时,她总会帮忙。“那些都是好管闲事的人,别往心里去。”老太太总是这么说,“你们母女三人关起门来把自己的日子过好,那比什么都好。” 寻求改变的真也确实如同老太太所说,好像将所有苦闷都放在了青春台那间被卖出的旧宅里一般,逐渐变回了以前开朗的模样,甚至连体重都上涨了不少。清夏也习惯了独居的生活,从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比和家里人同居都更开心。好像唯一没有跟上节奏的之后立惠,她想,或许是因为自己是唯一一个没有参加葬礼的人。唯一和她一样留在了原地的,只有写在现在的住宅前的“五十岚”。不知道是因为嫌麻烦还是割舍不下,真并没有带着她们去区役所更改信息。因此,“五十岚立惠”还是五十岚立惠,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好像什么都改变了。 因为没有参加葬礼,所以没有好好告别,所以无法朝前走。或许是这样。 - 因此,预料外的加入风纪委员会,说不定也是一个契机。跳出舒适圈后,能够有什么转变吗?虽然不知道答案,但立惠稍有期待。只有自己停留在原地,未免显得也太寂寞了。 第22章 Episode.022 过渡 Episode.022 过渡 在加入风纪委员会后,或许是有事可做,时间过得飞快无比。虽说一开始只是说“帮忙”,但是既然已经加入了,立惠也没想过要中途退出。在帮忙渡过大检查后,她就将申请书填写好后交给了雨宫,正式成为了风纪委员会的一员。 “在风纪委员会里呆得还算愉快吧?”在她递交申请书时,雨宫才算是正经说了委员长该说的话,如此亲切地询问道。只是没用“熟悉”而是用的“愉快”,立惠反而比较在意这一点;心情才是第一位吗?带着微妙的疑问,她谨慎地回答说还算是愉快。话虽如此——她想,难道不是更应该询问自己,作为风纪委员的一员,是否把握到了那个度了吗? 毕竟兵荒马乱的大检查才过去不久。立惠记忆犹新,还记得在那个早晨,自己跟在和泉身后,只花了二十分钟熟悉和泉的标准,就被赶鸭子上架、独立负责了。所幸的是,立海附属作为升学校,学生大都不太出格,只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烫了太过分的卷发、或是发色太浅,但风纪委员也都仅以警告为主。到了早高峰的时候更是眼花缭乱,到最后,只要是没一眼就发现异常,立惠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放进了校门。自己是不是太宽松了?有时候她会真田那边的怒喊吸引注意力,便立刻开始反省自己的标准度。不过到最后,雨宫只对他们的效率赞赏有加。“这次也准时完成了大检查,非常不错!”在会议上,雨宫频频点头,“下次也要维持这个效率!” 所以,其实看重的只是效率而已吗?她私底下和森讨论过这件事。“啊,那也不意外哦。”当立惠将雨宫完整地描绘了一遍后,森拉长了声音,恍然大悟,“我就说嘛,我确实是感觉在真田当上委员长后,风纪委员好像变得特别严格了!” “还有这种情况吗?” “总之等和真田熟起来后,阿立你应该就能感受到了。实不相瞒,朝会的那天我是从他面前进的校门,他建议我把头发扎起来。” 这就有点故意找茬了吧?说到这里,她颇为不爽地理了理垂在身后的长发。“或许是因为你们是熟人吧?”立惠分析,“着装上无可挑剔,但是又觉得应该打个招呼,因此随便找了点话题之类的?” 森微微眯起眼睛。“这样的客套话还真不想要。”她将另一侧垂落在肩上的发丝理到了身后去,像是在以此缓解烦躁感。 - 不过,在风纪委员会的生活,也确实如同她回复雨宫的那般,还算得上愉快。除了每班自选的风纪委员外,主动单独加入风纪委员会的一年级学生也只有他们四人,也都很快和立惠熟了起来。同班的柳生和同性的和泉尚且不论,至于此前从未正式见过面的真田,似乎是因为柳生和森的缘故,早在见面的第一次就将立惠也划入了自己人的范畴。“五十岚,衬衫的第一颗纽扣系起来最好。”在大检查后,或许是还未从余味中回过神来,他对立惠说出了和对森所说的差不多的内容,“嗯,不过天气转热,这一点来说还在勉强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而前辈们甚至更好相处。或许由于雨宫本人性格颇不靠谱的缘故,前辈们的性格一个赛一个的随和,和立惠刻板印象中的风纪委员完全不同。“不过,好相处不就好了嘛?”听了她的转述后,森倒是松了口气,“我还担心阿立你没法融入呢。” “我看起来是这么让人担心的吗?” “之前的状态稍微有点啦。” 是因为刚到新环境的原因吧?满脸都写着不安,所以我才说应该推你一把,多认识一些人就好了嘛!森说着,又露出了微笑,“怎么样,这下习惯在立海的生活了吗?” “说什么习不习惯的……” 正是放学时分,风纪委员会无要事安排,而网球部也难得没有需要用到经理们的时候,她们罕见的在此时碰了个头,挤在人群里,在鞋柜前换上了室外鞋。棕色的皮鞋被橘色的夕阳晕染得油光水滑,两人的身影分别被拉向了两旁,最后又在远处汇聚成朦胧的一团。“但是,阿礼,我又想起来一点别的事。”在她们踩着对方的影子朝校园外走去的时候,立惠开口说,“我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 “中午的时候,柳君问我是不是今天下午放学后会和阿礼你一起回家。” 那是在午休的时候发生的时候。立惠原本计划和青川一起去花园的长椅上分享午餐,结果刚一下课,青川就被田径部的前辈叫走,只留下她一个人抱着便当盒不知所措,最后只能在教室里独自享用。柳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带着三明治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五十岚,”在这个时候,立惠才意识到似乎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今天放学后,你是不是计划和森见面?”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她还来不及思考,咬着筷子呆呆地回答说“是啊”。而事后她才意识到了不对劲,又在此时将问题抛给了森。森和她两两相望,眨了眨眼睛。“完全搞不懂那个家伙在想什么。”她双手环胸,又伸出手托住下颌,“什么铺垫都没有,就直接这样问了?” “什么铺垫都没有。” “真是奇怪啊。” 她重复了两遍,沉思片刻后似乎也没能得出个合适的答案,于是就此放弃。“不过比起这件事,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她说,“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阿立你要听哪一个?” 这个手是好消息,这个手是坏消息——她双手握成拳头,放在了立惠的面前。“坏消息。”立惠将手掌放在了代表坏消息的左手上,因此这个拳头随之摊开,和她的掌心相互重叠。“下周我们立海网球部和青学的有一场练习赛,地点在我们这里。”她说,不等立惠做出反应,又“啪”的一声摊开了另一个拳头,“好消息就是,乾也在名单里。” “好坏标反了吧?” “是吗?” 如果你是这样觉得的话——即便在夕阳下,森的双眼依旧是漂亮神气的黑色;而此时,这双眼睛正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一时间她仿佛觉得自己真的成了被费心照顾的小孩子,不免有些别扭起来。“不管到底是好是坏,也不关我的事吧?”她把手抽走,扭头到另一边去,“他的事又和我没关系。” “是吗?” 森的目光依旧注视着她。 然后,她将自己的手也收了回去。转回身去的时候,她的手肘和立惠的手臂相撞,虽然只是轻轻的一下,但也由于突如其来而让立惠吓了一跳。“真的无所谓吗?还是说要躲一下?”她的语气平平,“嗯,不过他们肯定也只是在网球场附近活动啦。一车拖来,一车拖走,倒也没那么容易遇到。” “怎样都无所谓啦。” 本来就和我没有关系。她将视线放在了更远处的海平面上,然而,眼前出现的却是那时在教室里见到的拥有艳丽粉色的樱树。坐在摇曳的樱花下的那个人的身影——回过头来的时候,和粉色毫不相称的碧绿双眼一览无余。她深呼吸,呼吸时盈满整个鼻腔的海味才又将她拉回了现实。“到车站了。”目光拉回身边后,她说,“我走那边。”又指了指和电车进站相反的方向。 “嗯。明天见。” “明天见。” - 嘴上如此逞强,但是,在得知消息的一瞬间,立惠就已经做出了决定。明天放学后绝对要找个理由先回家,不如说现在就应该行动起来:回到家后,她立刻拿出手机,想要给明天的风纪委员活动请假。然而比她更先一步的是已经在对话框里等待着她的风纪委员会群聊组,雨宫又摆出一副大阵仗,让明天放学后没有部活的所有人都在办公室里开会。“有大事宣布!”留下这样一句话后,她从群聊里消失得彻彻底底,只留下一众不明情况的成员。几分钟后,风纪委员们也纷纷放弃八卦。“总之又是危言耸听吧”、“雨宫前辈的拿手好戏”、“明明本人还是风纪委员长”,等到立惠进入群聊时,已经没有人发言了,全都不肯掉进雨宫的陷阱。 还真是……好热闹。 立惠不由得露出苦笑。将袜子和制服全部脱下后,她盘腿坐在床上,盯着和森的聊天框走神——不过如此一来,就算没法请假,也应该是不可能和他偶然碰上了?简直80%、100%,不,200%的不可能嘛!放宽心、放宽心。她给自己加油打气,但是,又忍不住妄想,如果真的和他遇见了—— 恐怕见到他的下一秒,自己就会立刻逃走吧。 在事后想来,毕业前心血来潮的告白说白了就是她给自己的一个告别仪式。因为要离开了,所以不会再见面;但那股不甘心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压抑住,于是,在樱花的鼓动下,她即刻做出了迄今为止最大胆的决定。或许该说是第二大胆。但不论怎么说,都是源于那股不安定感——烈马从她的血管里奔驰而出,一瞬间,就像是大脑完全由未知的骑手操控了一样,做出的行为全都无法掌控。 因此被拒绝也算是预料之中的事。老实说,要是那个时候他接受了自己的告白的话,才会感觉困扰吧?远距离的恋爱立惠无法想象。连远距离的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都很难维持,更进一步的恋爱关系又怎么能好好维护呢? 那个人…… 那个人。 不懂得恋爱为何物的那个人,无法当成恋人的那个人。 这样想来,这样的结局对立惠来说才是最好的。过不了多久,自己应该就会将他完全抛之脑后了,就像如果发现了最后一次他被自己计算在内了,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扬起眉毛、用笔尖点点手上的本子,然后奋笔疾书。这还真是预想外。她无声地说着,脑海中他也面色无异,说着同样的话。 可以的话,还真想知道他之后作何反应。但是,若要说到到底还愿不愿意在那之后再和他见面,立惠给出的依旧是否定的答案。既然那时就决心告别,就不该再在现在产生联系。比起说想知道他的反应——如果真的再遇见了,她才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合适。 第23章 Episode.023 路过 Episode.023 路过 不能就这么贸然地和他再见面。 因此,一放学,立惠就迅速移动到了办公室里。 办公室除她之外空无一人。坐在空荡荡的角落里时,她突然觉得有丝新鲜。国中时,应该从来没有过如此积极到办公室的经历;她特意在喜欢的角落里坐下后,阳光刚好落在腿上,一点不热,又光线充足。真狡猾啊五十岚,这么早就来占了好位置!熟识的二年级前辈甫一推开门,就对她的行为施以谴责。“真是没办法啊,我就让一点位置出来好了。”她朝一旁挪了挪,拍了拍长桌。 在放学后的半个小时里,风纪委员们陆陆续续抵达风纪委员会。主持会议的雨宫姗姗来迟,不过走进办公室时倒是气势冲冲,坐下后翻开笔记本时的姿势格外潇洒。“大事件!”她高声宣布,“我们可怜的旧综合大楼翻新的工程终于提上日程!就在今年!” 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办公室里出现一阵不小的骚动,就连今年才进入立海附属的立惠也忍不住面露兴奋之色。“这是真的吗,雨宫?”三年级的前辈纷纷发问,“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毕业前能享受到吗?”更有人直呼万岁,连坐在立惠另一侧的一向沉稳的柳生都躁动了起来。“翻新大楼的话,空调肯定也会一起翻新吧?就和教学楼里的一样。”他露出憧憬的神色,又急忙和立惠解释,“旧大楼里的空调功率可低了。刚开校的时候,我们全都冷得不行,不敢想酷暑和寒冬该怎么办。” 冷的时候还能大家挤挤,热得没法的时候就只能拼命去教学楼里找茬了——柳生的话似乎唤起了前辈们惨痛的回忆,不断有人响应。“安静!”从嘈杂得像是清晨的超市生鲜区的办公室里杀出一条血路的是真田的大嗓门,在他身边,雨宫满意地点点头。“据说会从暑假开始,六月的时候就要开始清空办公室了。到时候会在教学楼里给我们找会议室做临时的办公室。”雨宫难得正经,“然后呢,需要我们风纪委员做的,就是在六月之前大致排查一下综合大楼里的安全隐患,以及清点物资数量。有部活的各位会被分配到中午或是周末,剩下的就从现在开始。散会!” - 在吵吵闹闹的分组后,排查工作总算开始。和立惠分到一组的依旧是和泉,她们需要清点一遍整个一楼的物资。“老师们也真是会偷懒,说着什么高度自主权,然后每次都把所有工作直接推给我们。”和泉依旧喋喋不休抱怨,敲击教师办公室的门时毫不客气,摆出一副老大不情愿的表情。立惠有些心不在焉,对她所说的内容随口附和。 不知道今天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她当然希望越晚越好。最好是在八点后,这样网球部的练习肯定结束了。刚才在办公室里时,她以晚上想约森为由,已经偷偷向柳生打听过了,得知了今日的网球部活动会在六点半之前结束。今天有和青学的练习赛,那边预计的是会在四点左右到学校——啊,说起来,五十岚你是青学出身的吧?说不定有你以前的同学,要不要来看我们练习?友好的同班同学发出友好的邀请,但立惠敬谢不敏。“我好像不怎么认识男网的同学耶,”她装傻,“我还是等你们结束再去找她好啦。” 话虽如此,话题的主人公却迟迟不回复她的消息。也不知道现在练习赛到底开始没有呢?瞄到墙上的时针已经跨过“4”,她不禁如此想着。“五十岚,你是之后还有什么安排吗?”而和泉误解了她的走神,“有急事的话,你先回去也没关系啦。” “不,不是,没那回事。” 不行——不如说,今天就得要晚点走才行。“我们继续吧!”在和泉核对办公室里的办公物资时,她接过清单,开始二次核对。“和泉同学,或者,你没有其他安排的话,今天我们可以多做一点?” 她小声建议,“嗯,就是那个,这样我们之后就可以不慌不忙的……” 完全是为了自己考虑而提出的建议,她自己想想就觉得心虚。但是和泉不疑有他。“好啊,我觉得不错。文件收纳夹、长尾夹、大头针,”她一边指挥立惠记录,“嗯……那我们今天就把101到103的先过一遍?” “好的!” 不如说求之不得!这样就可以在综合大楼待到天黑,那时网球部的活动肯定也正是结束之时,急着回东京的青学学生们肯定没心情在不熟悉的校园里四处晃悠。然后,自己只需要在等到森给出的暗号之后,就可以顺利回家了。简直就是完美的安排!再三复盘,她都觉得这一安排实在是恰到好处。 只不过,她原以为清点物资这一工作应该还算轻松,没想到仅是将被定义为物资东西从办公室的各个角落里翻找出来,尤其是小物件的办公用品——工作量不亚于大海捞针。仅仅是在101一个办公室里,她们就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等到在103的清点工作也完成后,时钟已然指向了六点半。拿出手机时,映入眼帘的第一条消息也正是来自森的“青学的家伙们都回去了哦”。打开聊天对话框后,她才发现早在十多分钟之前,森就已经发来消息说“练习赛已经结束啦”。“真的吗?太好啦!”她发过去一只笑眯眯的小猫,“我也刚好工作结束了!” 森以一个大拇指回复。立惠收起手机,与和泉一起回二楼将资料放回柜子后,两人便就此分手,她也就沿着逃生楼梯下楼了。五月初的日沉已渐渐变缓,在一个还算晴朗的傍晚,她在楼梯上眺望远处紫色的夕阳。不算浓烈的日光下,连身影都是淡淡的,几乎和光线不甚明亮的台阶阴影融为一体,害得她好几次都踏错台阶,最后只好用脚跟先确定位置、再慢慢下楼。她实在是专心致志,以至于根本没有意识到前方有人走来。直到淡得几乎像是奶油那般融化在了浅蓝色的来者的倒影在她面前停驻,她才疑惑地抬起头来。 - ——然后,就与那双绿色的眼睛相对而望。 绿色的,格外清透的颜色。在紫色的透明的夕阳下,那双绿色反而更加明亮。目光率直,与自己对视的时候微微眨动,前进方向却始终不变。“立惠。”他的声音比动作先到,因此紧随其后的是他上前了半步。她因此也退后了半步,在踩到面前那团浅到几乎都快看不清的阴影前瞬间弹开。 - “好久不见?还差三天就两个月了。嗯。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和记忆中的毫无差别。但是……语调不同,立惠能听出来。有一点飘,就像是逐渐后退的紫色的云那样。她一言不发,不接话茬,甚至脚尖都悄悄开始往后转。想逃走,她想,或许该现在就立刻逃走,但不知为何双足却沉重无比,无法迈步,只能僵持在原地,看着自己影子的一角摇摆不定。 “立惠。” 他再度说道,语气比之前那次更加正式、又更加坚定。别用那个名字叫我。她别过头去。别用这种语气叫我。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别出现在我的面前!不是说回去了吗?她焦虑地想着,紧紧地抓住了西服的下摆。为什么不和学校的大巴车一起回去? 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有风吹过。淡蓝色的两人的身影分别流动,她垂落在肩头的发丝也随之微微飘动,当鬓发落在脸颊上时,仿佛讯号一般,沉重的双足被解除禁锢;她松开衣服,转过身去,下意识想要朝背后逃走。手臂立刻被他从后面拉住,才刚解除的禁锢瞬间再次附身,她又僵在原地。吱——远处传来关门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说话声由远及近再及远,直到最后又消失不见。剩下的依旧只有风声沙沙作响。她收回了迈出去的腿,但还是不肯转回身去。 - “乾君。”她嘟哝了一句。 - 乾贞治。 - “为什么在这里?”立惠避开了对他的称呼,最终也只是转身侧对着他,只顾着看远处的缓缓流动的云。胸腔内似乎有什么无名的物体在不断鼓动,撞击肋骨,快要蓬发而出。她不断眨眼睛来缓解不适,轻轻甩开了他的手。“今天有和立海的练习赛。”他说,似乎走动了几步,几秒后,声音在立惠身边停下。 “……是哦。” 不,不是,我想问的不是这个,立惠想。应该说,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是阿礼说的吗?还是柳生、真田?还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的情报网络已经渗透到了自己的身边?又或者是……柳?而当这个名字出现的一瞬间,她之前有些模糊的猜测顿然落地。是柳。上周午休时突然询问自己和阿礼的课后约会,是料到了自己会觉得奇怪、而去询问阿礼吧?阿礼一定会明白他的意思——仿佛是在提醒她,“有一个信息想要传递给五十岚。”看似是将选择权交给了阿礼,但是,实际上—— 因为设置这几步的人,是乾君吧。 “我想和立惠见一面”,在这个小小的引导背后,藏着的是这句话。 只是由本人来解读出另一个人说想和自己见一面,这件事对立惠来说有点害羞。更况且,对象是乾:她深呼吸,一次、两次,直到感觉到胸腔里那股莫名的悸动被强行按下后,又才缓缓呼气。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说着好久不见,心里又在想什么呢?闭上眼的时候,有着艳丽粉色的樱花还在自己的眼前飞舞;再度睁开时,又是面前紫色的夕阳,和空无一人的校园。那我又是什么想法呢?她扪心自问。 我——想要逃离,然后又发现,只是单方面的决定。是这样吗? 她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整张脸都变得滚烫,又为了掩饰,而朝前迈出一步,离开了淡蓝色的走廊的阴影。她没有再回话,仅是沉默,这份沉默似乎又被乾做了其他误解,因而他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显得有些闷,被晃动的微风留在了最后。“我送你到车站前吧?”他说,“学校的大巴车已经回去了。” 为什么要独自留下来、然后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但是我走路就能到家了。” 她微微笑了起来。 “……我送你到车站吧。” 第24章 Episode.024 后悔 Episode.024 后悔 紫色的夕阳逐渐褪色,到最后,海平面上近乎只有灰色。走出校门后,才发现风变大了起来。裙摆在风中蓬起,刘海也被吹得四散开来。她保持着在乾身后半步的位置,透过他的身影、越过街道两侧低矮的墙面,再度将目光放在了深蓝色的海面上。 谁都没有说话。在这条离校必经的小径上,刚结束部活的学生们都行色匆匆,或是三三两两地打闹,谈笑声、吵闹声不绝于耳。反倒是显得不做任何交谈的两人格外奇怪,但无一人打破这一局面。太阳开始西沉后,入夜的进展开始加速,没走几步,分别落在两人身下的身影颜色已然更深,又和深灰色的地面融为一体。 拐过分叉口后,学生数量骤减。仿佛是在此时才抓住了时机,乾率先出口,打破了平静。“立惠,你还习惯在立海的生活吗?”他刻意放缓脚步,好和她并肩而行。“说什么习不习惯的。”话说出口后,她突然发现语气有点太生硬,又再加上几句来缓和,“反正都是学校啦。” “你加入了风纪委员会?” “嗯。” “还真是超乎数据的举动。我以为你不喜欢风纪委员会。” “人都是会变的嘛。” “是啊。我也是深切地意识到了,数据必须要实时更新……不论是什么数据。”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正沿着街道下坡。两侧住宅内出墙的翠绿枝条层层叠叠,被深蓝色的夜幕染得近乎黑色。街灯接连亮起,总算给春季的冷色增添了一丝暖意。立惠因为他的这句话侧过头去,只看见他笔直的目光望向深蓝色的大海。“是吗。”也不知道究竟该回答些什么,她便只是简短回话,不算是应和,也不算是反对。 对于她的态度,乾也丝毫没有气馁之意。“说起来,最近我经常会想什么算是后悔。”走路时,两人来回晃动,因而他的手臂有时会撞到立惠的肩。她稍稍避开,却又有些怅然若失。“后悔是指为了过去的作为或为了没有做到的事而感到懊悔。是针对过去的。”他没有察觉立惠的动作,只顾着一直说,“但是,过去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是啊。” “如果要弥补过去未做之事……只能从现在开始了。” “是啊。” “立惠你有后悔的时候吗?” “我吗?” 话题突然落到了自己身上,立惠猝不及防,下意识的思路就跟着他朝前进。“人总会后悔吧?”对我的话,过去的半年尽是后悔之事——她微笑着叹了口气。小岚的事、葬礼的事、告白的事,没有一件是顺利的。甚至对于在现在站在自己身边的乾,也是同样的情绪:既然最后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么去年冬天自己做出的看似痛苦的决定,又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无法朝前迈出一步的两人的关系、无法支撑远距离联系的两人的感情,对着一切一切她都感到后悔。此时提到,她本就不算高涨的情绪更显低落,最后都化成脱唇而出的洁白的叹息。 他今天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就是为了谈论后悔吗?是想说什么后悔呢? “是吗?”乾浑然没有察觉她的情绪变化一般,依旧自顾自地说着,“那,立惠,如果是你遇到了后悔的事情,你会怎么处理?”街灯在头顶交错,身影由长变短又变长,变化格外迅速,又在脚底交叉放射。“我的话……”他们拐过最后一个街角,随着一阵猛烈的海风,赫然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整片在风中澎湃的海面。白色的泡沫追逐最后一抹夕阳,海边的铁轨上电车呼啸而过,伴随着叮铃铃的提示音;栅栏放下又抬起,立惠的发梢也在风中被高高抛起、再落回肩上。鬓发全都扫在脸上,一瞬间风大得她睁不开眼。裙子也自下而上蓬起,甚至连西服下摆都蓬松展开。 “我的话……” 再度睁开眼时,列车早已远离,红色的栅栏高高立起,行人来来往往。海面无比宽阔,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任何遮挡。就在这一瞬,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轻轻松动了。她深吸一口气,将它全部沉在胸腔中后,话语才伴随着风,一同缓缓呼出。 “我的话……可能当不知道,就这样就过去了。” 我是一个胆小鬼。 她想。 总是习惯性逃避,也总是只选择看事物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因此,就算有后悔、就算有迷茫,也总是选择视而不见,只有这样才会让自己更轻松一些。这样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呢?但起码在现在,这一想法让她轻松不少。“前面就是车站了,乾君。”她朝前跑了几步,站上了依旧人来人往的斑马线。无论怎么说,总是要往前看的嘛!回过头去、笑着和他说话的时候,她想。 后悔是针对过去的事情。 海风仍旧猛烈,甚至连乾的发丝都随之晃动。“是吗?”这次轮到他如此问道,跟在她身后,进入路口。“既然如此,那么,立惠,”他拿出手机,“可以和你交换一个现在的联系方式吗?” - “叮”的一声,两人的手机界面同时亮起。点击确认后,那个熟悉的ID、熟悉的头像再次出现在了她的列表里。头像框里的蜜柑躺在地上舒展四肢,而作为在这个账号里的初次招呼,乾立刻发来了那只酷似蜜柑的白色小猫的表情。“这样就没问题了。”他收起了手机,站在站台上时,穿行而过的海风鼓起制服下摆,连书包和网球包都随之摇动。 是吗?又是什么没问题呢?她按住被风吹起的裙摆,态度暧昧地偏了偏头。远处的电车车灯撕裂朦胧的夜色,面对着自己的乾的身影几乎被车灯吞没。“拜拜。”她朝乾挥挥手,“电车来了,我先回去了。” “电车来了啊。” 乾回头去,一时间,落在他额头上细碎的短发也全都被吹起。那么,就下次再见——在这时候,他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只是话语全都被汽笛声淹没。还会有下次吗?她目送乾登上电车,目送电车消失在海面。她的身影在深蓝色的夜里被拉得老长,挤进了前面的人群里。等电车完全远去后,海边的风终于平静片刻,她理了理乱成一团的头发,离开了月台。 - 开学的时候,乾才发现,在分班告示牌上找不到立惠的名字。 是真的找不到。从前到后看、从后朝前看,无论从哪个部分开始,都找不到她的名字。明明应该是很好找的名字?很长一条,要么是超出其他名字两个字符,要么是挤成一团。比起自己的名字,乾每次都会先找到她的名字。 只有这一次例外。 因为告示牌上根本就没有她的名字。 她根本就没有升入青学高等部。 直升是谎言——起码在有一段时间里,是谎言。为了这个谎言,开校的第一天,为了这个谎言,他四处走访。“小五十?我才想问你嘞,春假的时候我就联系不上她了。”雪野咬着棒棒糖,说话含糊不清。加之她又将责任推到了自己的身上,于是乾转身去下一个地方。“立惠?没升高等部吗?”只是上条比他更惊讶,“完全没听说。问问清夏?” 确实,此时去初等部找到三年级的五十岚清夏,一切都将迎刃而解——如果她还在初等部的话。只是这样显得太作弊,乾在此时难得起了些胜负心。毕竟一切早有端倪,是他收集数据的失责,因此对于雪野隐隐的指责行为,他无言以对,只能逃为上计。 在春假短短的几周里,立惠一次都没联系过他。这不合理,只是那几周他的整个大脑都被青学高等部网球部的提前训练塞满了,根本无暇顾及那个默默消失在联络框最底部的头像,直到意识到她消失后,才发现那个对话框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什么都找不到了,ID、头像、聊天记录,互相发送的图片、表情、一同出行的约会记录,全都消失不见,和她本人一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见的?由于聊天记录全都清空了,他无从查证,绞尽脑汁也只能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毕业仪式后的教室里。 ——那个时候,她对自己说“喜欢”。 非常让人诚惶诚恐的一个词,起码对乾来说是这样,起码对乾对于立惠的感情来说,是这样的。她说她喜欢我。听见她的告白时,他下意识的就和她对视。如果有镜子,他一定会看到自己错愕的表情。但是她没有察觉,起码看起来是这样的,80%是这样的。这个时候,我该做出怎样的回应呢? 一,拒绝; 二,接受。 “接受”二字看似轻巧,稍微发散思维,乾顿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做好肩负责任的准备。太快了,实在是太快、又太出乎意料,看着她泫然欲泣的表情,他只担心若是自己贸然答应,她以后露出这样表情的时候会更多。笑容是她拥有的针对自己最强大的武器。本来在他的计划中,这该是预估两年后才发生的对话——当然,开口的人是自己。是什么驱使她在现在说出这句话的呢?是受毕业季的氛围驱使吗?他沉吟片刻。 之后,他选择了第一个答案,走出了错误的一步。 在那之后,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要知道她现在的行踪,只需要问问五十岚清夏就可以了。她没有离开青学、没有离开青春台,依旧在初等部的女网部活跃。又据说有好几个俱乐部在观望她的成长。但是再三思考后,乾还是选择了最曲折的一条路:想要通过柳,从森处侧敲旁击。又不能暴露目的,更不能暴露背后的自己,又要得到有用信息,太有难度了,他都做好了用更有用的数据来交换的准备。然而,甫一联系上柳,他就得到了最后的答案。“五十岚?她在立海,在我们学校。贞治,你完全不知道吗?”即便只是文字,但乾也从这句话里读出了些情绪。 只是……她为什么会在立海? 他还去五十岚宅一探究竟。不过短短六个月时间,他记忆中写有四人名字的门牌已换成了一家没听说过的名字。无论是姓氏、还是后面的名字、或是人数,都和记忆中的五十岚家对应不上。他又去探寻街访,倒是运气不错的一来就遇上了立花瞳。“五十岚?啊,你说立惠她们啊。”已经是大学生的瞳一头金发,“听说是搬家了。好像是搬去了神奈川……你是立惠的同学吗?” “嗯,曾经是。” 知道了结论,再倒推动机,显得简单不少。是举家搬迁,那一定是五十岚女士的主意。至于究竟是出于情感上的变化、还是经济上的考量,他无从查证。将这件事瞒得严严实实的立惠,又是作何考虑呢?错过了这一数据的自己,又是因为什么而被蒙蔽了双眼呢? 无论如何,那时在除了他们两人以外、再也没有第三人的教室里,她颤抖着声音对自己说出“喜欢”,在如今看来,是一次告别。是因为要离开青春台了吗?因为知道距离对中学生来讲过于遥远的60公里,为了不徒增烦恼,而做出告别,是这样吗?在如愿得到自己否定的答案后,她从青春台顺利消失,悄悄的、谁也没告诉的。 是自己的失职。 其实只有60公里而已。骑自行车的话,不超过四个小时;坐公共交通的话,不超过两个小时。哪怕是跑步,其实也用不上半天。区区60公里而已。 - 作为被所有人称作“DATA MAN”的人,连最想要得到的数据都丢失了——失责,完全是自己的失责。 第25章 Episode.025 梅雨 Episode.025 梅雨 “所以,阿立你就这样和他恢复了联系?” 一边提出疑问,森一边切开了面前的蛋糕。咖啡店里整份的蛋糕也不过整个手掌大小,即便配套的餐刀作为厨具来说已经足够锋利了,但对于小小的蛋糕也有些没辙。她切得乱七八糟的,顶端的草莓东倒西歪,因此不免咂舌一次。“不过一想,当时情势下,也是没办法的事嘛。”在立惠伸出叉子帮她扶住草莓的时候,她自己找理由补充。 “没说得那么无奈啦。”立惠忍不住笑起来。“虽然当时确实是有点被氛围催动了,但是……”她转动着面前茶杯的把手,“也有觉得说,好像在那一瞬间,以前的事情也都无所谓了。” “是吗?” 森递来一片形状不算规整的蛋糕。尾端的草莓倒还端端正正,只不过那也是唯一端正的部分。“那,阿立你现在到底是怎么考虑的呢?”她双手托腮,“就这么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 好歹我也是被甩了一次? “反正只是交换个联系方式,也没什么关系吧?”立惠瓦了一块蛋糕到嘴里,嘴硬说着。轻盈的奶油在口腔里瞬间融化,用舌尖扫过嘴唇上残留的部分后,她再度开口:“不过,那个时候被海风一吹,脑袋晕乎乎的,好像真的感觉什么都无所谓了。” 太纠结过去也不是什么好事,朝前走才是最合理的做法吧?她这样说着,吃完盘子里小小一片的蛋糕后,又动手再给自己加了一片。“感觉说得很有道理。”森啜了一口杯里的咖啡,“只是不知道那个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还特意把阿礼你作为跳板,来表示会到立海来。” “就是说嘛……一想到柳也参与了、一想到这么大费周章的就是为了提醒我把这件事说出来……就不禁想,这个人到底要干嘛?” 也确实如同立惠猜想,森在从自己口中听说柳的询问后,立刻就意识到了背后乾的含义。他想要和立惠见面。为什么呢?即便抱着疑惑,但一想到或许立惠会想知道,就只能顺着他们两人的意,将立青两校练习赛一事透露给了立惠。再说,现在来看,要是没有告知立惠而让他们俩直接碰上了面,指不定立惠会被吓成什么样子!“还好提前说了。”森叹了口气。 - 嘴上说得洒脱——但是,立惠心里根本没底。 他到底要干什么,又到底作何打算?她也不敢贸然询问,因此也没有主动给他发过消息。反而是乾常常会发来消息,虽然也不算频繁,但每天都在坚持。也不都是无趣的消息,例如发表对如今网球部训练菜单的感想,例如对不同类型乾汁的改动,例如糊得快看不出斑纹的蜜柑的照片。和以前的情况完全反过来了,找话题的人本该是立惠才对。到底是要干什么呢?她一边小心地把握着回复的时机,一边琢磨。 是因为觉得离开自己不习惯吗?是因为觉得少了一个朋友吗? 中途也不是没有见过面。不是特意约出来见面,只是毕竟来到了五月,各地区的今年的IH的预选赛已经拉开帷幕。闲来无事时,她跟着森在关东地区跑过几次,也去看过几次清夏的比赛。因此在现场,也和乾见过几面——远远的,他在场地里朝自己挥手,在队友疑惑询问时低下去说几句。她没胆量像他那样将手举得高高的,只能半举起手小范围地晃一晃,唯恐被其他人发现。 现在到底算什么呢? - 梅雨季开始的时候,清夏发烧了。 无事的周天一起床,真就面带愁容的将这个消息带给了立惠。“怎么办呢?说是烧到了快39℃了。”她手上还拿着开店的钥匙,在家门口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拿不定主意,“立惠,要不你去帮我开店?我去照顾清夏。”她一个人肯定照顾不好自己,平时就算了,现在生病了——真眉毛皱在了一起。“我去照顾清夏吧。”她将挂在真手指上的钥匙塞回了她的手里,“店里的事我也没那么清楚。” “你一个人没关系吗?” 在立惠上楼时,真追问着。“没关系啦。”她站在楼梯上,回头来微微露出笑容。“我是姐姐嘛。”她说,“我也很担心清夏,还不如去看看好了。” 简单收拾了生姜和退烧药后,带上清夏公寓的备用钥匙,立惠关上了家门。然而:她家里有米吗?有其他菜吗?有好好吃饭吗?她又折返回去一次,挖出冰箱里昨天真才买回来的西蓝花和萝卜之类的蔬菜后,又装上了一袋米,将背包塞得满满的。因此,没有任何空隙可以放下看望病人最需要的果冻。她连背上都很费劲,撑上伞更是勉强;直到在车厢里坐下来后,才松了口气。 怎么就会感冒了呢? 前天开始连续降雨。是不是上学时没带伞,放学后就直接淋雨回家了?又或者是不是洗头后没有及时吹干头发,导致着凉了?甚至会不会是冒雨练球,觉得自己身体健康、抵抗力过人?在青春台下车后,她焦急地扛上背包,匆匆将伞撑开。 清夏的公寓在学校附近,离车站有五分钟步程。立惠只在帮忙搬家的时候来过一次,所幸是公寓入户口靠近路边,非常显眼,仅凭借记忆她就顺利到达。或许是下雨的周末的早晨的缘故,楼梯间空无一人,只有在立惠上楼时留下了深色的湿漉漉的脚印。清夏的房间在三楼,从走廊上看,屋内漆黑一片。她用备用钥匙刚打开门,就听见房间深处传来一阵窸窣声。 “惠姐?” 声音哑哑的,立惠花了好几秒,才分辨出那是清夏的声音。“嗯,是我。”她将背包放下,活动了一下被背带勒得生疼的肩,打开了厕所的门,将还在滴水的伞撑在了里面。“吃过早饭了吗?”她将厨房区的环形灯打开,检查冰箱里的库存,“牛奶,饭团,三明治……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嘛!” “我想吃果冻。”床上的阴影挪动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将带来的食材全都放进冰箱里后,立惠从岛台后抽身出来,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温度计,“背包里放不下了,我把粥熬上后再去买。刚才测过温度了吗?” “38.7℃……” “吃过药吗?……虽然家里看起来没有的样子。” “没有。” 我就知道啊——立惠叹了口气,将清夏从被窝中拔了出来。妹妹乖乖张开嘴等着她将温度计放进去,等她一松开手后,立刻被枕头吸了回去。“除了速食以外,就没有其他的了吗?”她从橱柜角落里找出了布满灰尘的砂锅,用万用布里里外外清洗一遍后,将米倒了进去。“米有。”清夏黏黏糊糊地回答,“挫巅笨来计划去买嘟(昨天本来计划去买的)……” “还好我有带多的。” 菜板看起来也新到不行,妹妹的独居生活真是让人担心不已。“哒哒哒”的,立惠麻利地将姜和白菜切成丝,加入了砂锅里;又将萝卜切成小块,放入另一个锅里焖煮。“体温已经测好了吧?”她再次走到床边,取出了温度计,“还是38.7℃啊。” 先把药吃了吧。这样说着,她将还在背包里的退烧药拿了出来,从才烧好的热水壶里兑了一杯温水出来,和药一起送到了清夏嘴边。“怎么就突然发烧了呢?”看着妹妹难得听话的样子,她叹了口气,顺手开始收拾她房间里的垃圾。“别管那些了,姐……”坐在床上的清夏依旧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过两天我自己收拾……” 她不仅脸红红的,身上摸起来也是滚烫的。“你就别操心了。”立惠将她按了回去,被子掖好后,又将退烧贴贴在了她的额头上,“睡吧。我等锅里煮开第一次,煨上后就出去买果冻。” “没关系,也不是一定要吃……” 清夏整个人都陷在了柔软的被子里。或许是退烧药起了作用,她很快就睡着了,平稳的呼吸声很快消失在了咕噜作响的锅里。立惠只留下了料理台顶上的灯,将其他的全都关上。清夏的身影再度没入昏暗的室内,等将火全都转小后,不自觉的,再走到了清夏的床边。她侧卧在床上,表情比清醒时看起来更加柔和,紧闭双眼,被汗水打湿的额发垂在眼前。立惠按捺住了想伸手替她理理头发的冲动,唯恐打扰了她的休息。 她一个人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呢?她们从未分离过,但在贺治去世后,平稳的日常生活全都分崩离析。或许是因为从葬礼上逃走了的缘故,她对自己的父亲去世这一件事并无实感——但是,在此时目睹着独居的妹妹干净得仿佛酒店的公寓时,寂寥在昏暗的房间里开始逐渐弥漫。垃圾被清理掉后,还残留在房间里的只剩生活必需品和制服。拉开衣柜,里面也只有几件替换的运动装。书本也堆在衣柜的角落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生活痕迹。 爸爸去世了。 全都回不去了。 在这个时候,她才格外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锅里传来沸腾声。她回过神来,想了想,还是将火全都关上了。先去买果冻吧?等到清夏醒来的时候,就能吃着果冻,等她再热一热粥和萝卜。她披上了外套,拿上了伞和背包。打开门的一瞬间,十足冷意的风卷走了泄出的室内的暖意;她慌忙关上了门,唯恐清夏再受风寒。 风似乎比刚来时更大了些,也可能是因为室内室外温差过大。站在公寓楼门口时,她不由打了个喷嚏,立刻再裹了裹外套。往哪边走呢?她站在屋檐下,犹豫片刻:朝左往车站的方向有一家便利店,朝右往学校的方向则有一家面包房,虽说没有果冻,但有美味的手工布丁。一边是近,一边是美食;总之也多花不了几分钟,还是买好吃的吧……?她思考片刻,朝右出发。 其实并不远。从公寓走路到青学,也不过几分钟;只是面包房在更朝前的位置,要再多上一两分钟罢了。她沿着街边慢慢行走,仿佛散步一般,又左顾右盼周围熟悉又陌生的街景。不过两个月而已,她想,不过两个月而已。 雨丝被风裹挟着,从正面吹来。冰冰凉凉的落了她小半张脸,因此她将伞微微朝前倾,好挡住斜着刺来的雨丝。前进的路被遮挡了部分,她只能依靠下半部分前进。因此,当视线中出现某人的双腿时,她朝一侧让开,又习惯性地说了句“不好意思”。对方没有回话,但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像是站在原地等他绕过。她有些疑惑地撑起了伞,却没能第一时间看到对方的脸。太高了,只能再仰视:就因为如此,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立惠。”对方抢先打了个招呼,眼镜逆光,看不出情绪。 “你怎么在这里?” 第26章 Episode.026 布丁 Episode.026 布丁 “……乾君?” 糟糕。遇上了最不想遇到的人。 雨声依旧。不过是才抬起伞一小会的工夫,她的两侧鬓发都被毛绒绒的细密雨滴打湿了,沉沉的,坠在她的脸颊边。整个街道都是灰色的,连她手里的伞也是。唰唰、唰唰。豆大的雨滴打在伞面上、又咕噜咕噜地滚下去,她无意识地抬手时,雨珠噼里啪啦地落了满地。而站在她对面的人——乾——撑着深蓝色的伞,一言不发。为什么在这里?他嘴唇抿紧,带着困惑。立惠朝后退了一步,别开了视线。 周末、下雨、母校,混杂在一起的所有元素,再加之脑子被布丁塞满,导致立惠根本没有想过会在初等部的学校门口遇上熟人。“……有点事。”她抓紧了伞杆,“抱歉,我就先走了……” 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情绪来应付他。 好像从习惯性的逃避开始,立惠对一切的态度就变得消极了很多。如果是以前的话:诶,好巧!乾君为什么在这里?明明是初等部?一定会有更多的问题冒出来,然后谈话便由此融洽地展开;或是:我现在要去前面的面包房买布丁。乾君要一起去吗?道出目的,再自然地邀请——现在的她哪一条路都不想选。线上都没能想出好的应对措施,线下又怎么能自如面对呢?对森所说的话全都是逞强,哪怕她再嘴硬、做了再多的心理暗示,在遇上的那一刻,也只想逃跑。 她缩着脖子,对着乾点了点头。接着,将伞再度朝下移,以此避开他的视线。她快步向前绕过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全都压进清夏的公寓里:粥和萝卜冷了吗?清夏醒了吗?烧退了吗?想喝水吗?比起在这里绞尽脑汁思考再怎么应付他人,买到好吃的布丁赶快回家才是正事。 乾没再做反应。但她走了几步后,总觉得有人紧跟身后。回过头去,便看见在身后默不作声的乾。“我可以和你一起吗?”他在这个时候才提问,措辞彬彬有礼,“不行的话也没关系。” “……随便你。” 立惠再度抓紧手里的伞,决定将他当做空气,一心只顾着朝面包房前进。鞋踩在水洼里,带起无数水渍,把裤腿打湿了大片。好像有点降温了。在到达面包房时,她一边收伞,一边望向灰色的天空。雨丝源源不断,落进水洼里时像一支支银白色的短箭。“我要进去买点东西。”对着安静地跟着自己到了门口、依旧撑着伞等着自己的乾,她到底是松了口。 她将伞挂在了最内侧,推开面包房黄色的门,率先进去。乾紧随其后,挂在门后的花环接连响起两次“欢迎光临”。站在柜台后、沐浴在暖黄色灯光下店员们笑容可掬地重复说“欢迎光临”,又推荐着今日以来新推出的红石榴酸奶油蛋糕。立惠轻轻点头致意,想,新品听起来很好吃——但直奔成品区。玻璃柜里盛放在布丁杯里的鸡蛋色布丁们亲密无间,她犹豫片刻,挑选了焦糖层色泽最为醇厚的两个。虽然还想买点其他的……她看了眼其他柜台上的面包。各式法棍、欧包、三明治,高低错落摆放在暖色调的灯光下,看起来无比诱人。但是背回藤泽又太麻烦,留在清夏的公寓里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才会吃。“就这些。”她带着两个布丁结账。回过头来,她才发现不知何时乾已经站在了店外。 “我要回去了,乾君。” 她推开木门,朝乾稍稍点头。挂在一起的两人的伞紧密相贴,就在伞边,乾转过身来,而在这时,立惠才注意到他手里提着一个甚至比自己手中的纸袋更大上一号的纸袋。“这个给你。”他递了过来。打开纸袋,透过纸盒顶部的透明部分,能看见里面紧密相贴的两个三角形的切片:靠近他的一侧顶端有一半是石榴果酱,即便在灰色的室外,也闪烁着不输给宝石的美丽的红色;相较之下,显得有些单薄的浅黄色的切片则是一直以来招牌的芝士蛋糕,在国中的三年,立惠吃过无数次,自然明白它的美味。只是……“给我的吗?”她迟疑着,没有伸出手去接,又避开了他的视线,“这……” “收下吧。红石榴酸奶油蛋糕……听起来还不错,看起来也很新鲜。虽然营养价值似乎不是很高,但是满足口腹之欲足够了。”他有些态度强硬地将纸袋塞进了立惠的手里,重复蛋糕的名字时语速放缓,看起来十分不习惯。随即又伸长了手去抽出了他带来的伞。“我就先回去了。”他说,“妹妹生病了,很辛苦吧?请你吃蛋糕。” 这样说着,他撑开伞,身影在漫无止境的雨丝中逐渐消失,到最后,和朦胧的树影融为一体。为什么会知道清夏生病了?但是将目光放在手中的布丁上时,她又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太简单。只是……为什么要请自己吃蛋糕呢?她垂下眼,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心情,将更大一点的纸袋转到了另一侧,藏起了logo。蛋糕。美丽的红宝石般的果酱的颜色还在视网膜上燃烧,直到将雨丝全部点燃。 - “我回来了……” 推开门的时候,立惠注意着不要让室外的冷风灌进室内,而努力从一小道缝隙中溜进去。床前的灯立刻亮起,清夏乱糟糟地坐起。“你回来了,惠姐。”她看着立惠撑好伞后换鞋进屋,“你还真的去买果冻了啊。“ “虽然最后买回来的是布丁。” 蛋糕的事情太难解释,因此她用身体遮住了清夏的视线,偷偷摸摸地将蛋糕和布丁放进了冰箱里。锅里的粥和萝卜还有一丝温度,她重新点开了火。加了点水后,又越过料理区,走到了清夏身边。“测过温度了吗?”她端过水来,放在了床旁的矮桌上。清夏点点头。“37.8℃。”清夏说,“现在感觉一身都轻松了不少。” 她翻身下床,动作看起来确实是敏捷了不少。连嗓门都大起来了——立惠想。她看着清夏快速将房间里的灯都打开,一瞬间亮起的顶灯晃得她拼命眨眼来缓解不适。接着,清夏在她身边坐下,猛灌了一大口水。“烧退了就好。”她伸出手去,探了探额头温度后安心下来,回到了料理台前。 砂锅内冷过一次的粥有再度沸腾的趋势。她将火关到最小,从冰箱里拿出葱来切碎,又再往粥里打了个蛋。“惠姐,”她闻声抬起头来,看见清夏趴在矮桌上,看着自己,“现在看起来好像姐姐哦。” “说什么傻话呢。”她用筷子戳了戳萝卜,确认熟度,确认没问题后决定捞起来。“明明只大一岁。”清夏说着,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在说傻话,立刻站起身来掩饰尴尬。在立惠盛萝卜的时候,她走到了冰箱前,打开来拿布丁。等一下!立惠猛地回过头去:“要吃布丁的话待会我帮你拿……” 但是为时已晚,清夏已经将纸盒端了出来。“惠姐,你还买了蛋糕?”她双手托起纸盒,眼睛闪闪发亮,“新品的石榴蛋糕诶!” “和芝士蛋糕。”立惠再盛了一碗粥,“好啦,先吃饭。” 瞒不下去了,便只能如实招来。她轻描淡写地说“碰巧遇到了乾君”,果然招来了清夏的连番追问。“刚好遇到?”她将蛋糕和布丁一起放在岛台上,等着立惠将粥和萝卜端来,又殷勤地给她倒了一杯冰柠檬水。“我想喝点热水,总觉得今天有点冷。”立惠又拿出了一个干净杯子,将粥放在了清夏的面前,又将萝卜放在了自己的面前。“就是那么巧啦。”她尽力想避开这个话题,“买了布丁后我就回来了。” “是哦……” 她用勺子在粥里搅拌了几下,眨了眨眼睛。 - “虽然当时他拒绝了你……但是,惠姐,我总觉得他喜欢你哦?” - 才没有这种事,立惠想。 或者该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整件事才难办了。 - 只是她的大脑暂时跟不上节奏,无法思考过于复杂的问题。在回程的电车上,立惠感觉开始有些不舒服了。身体里的冷意更加强烈,哪怕是在下班高峰期的满员车厢内,她也出了一身冷汗。难道我也发烧了?她用手掌测温,没发现什么异常。或许是累了一天的原因?加上今天温度也低……因此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后,她挣扎着换上了家居服,来不及将背包里的东西收拾出来,就一头扎进了被子里。 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很清醒。她的思绪浮浮沉沉,无数人的脸在她的眼睑内打转,却又看不清每一张脸的所属。一个寒战后她猛地惊醒,望着漆黑一片的房间,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清夏的公寓里。远处传来吱呀的开门声,一道橘色的光落入黑暗中。“醒了吗?”在真的声音响起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了家。“妈妈,现在几点了?”她问,声音哑得厉害,又才发现自己额头上不知何时顶了个冰凉的湿毛巾。 “已经八点多了。”橘黄色的范围进一步扩大。真像是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等凉水被送到自己唇边、飘香的咸味进入鼻腔内的时候,她才意识到端来的是粥和水。“怎么去了一趟青春台,连立惠你也发烧了呢?”真唠叨个没完,在立惠苦着脸说不要喝水的时候,又将放凉到已经温度适中的粥送到了她的嘴边。和她煮给清夏的姜丝粥不同,真端来的是更适合她口味的杂烩粥;但不知是因为生病而口味不佳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她吃了几口后再也不肯张嘴。“我烧到了多少度?”她重新躺了下去,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38.4℃。” 真叹了口气。真是的,清夏那边倒是退烧了,怎么姐姐这边又烧起来了——怎么勉强立惠都没法再劝下一口,真只得放下了水,端走了粥。“想吃点其他的吗?”关上门离开之前,真问,“想吃的话,我去便利店买回来。” 想吃…… 重新躺下后,立惠才发现自己浑身实在烫得厉害。才躺过的被窝还是滚烫的,她只得换了个位置,将火热的脚贴在了冰凉的墙壁上。想吃蛋糕。不知为何,如同初阳雪地里的玫瑰一般的红石榴蛋糕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下午时才品尝过的蛋糕酸甜适中的味道从口腔中一闪而过,她将自己埋进被子里时,只闻到一股汗臭味。“没什么想吃的。”她在被窝里闷闷地说。 “果冻?” “不想吃。” “布丁?” “也不要。” “我去给你买蛋糕?” “都说了——不要啦。” 好吧——真在这个时候才罢休,留下一句“那我把柠檬水拿上来”后,才磨磨蹭蹭地下了楼。房间重归黑暗,她翻出不知何时压在了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亮起的一瞬间晃得她睁不开眼,又恹恹地将手机塞回枕头下。说起来,拿手机是为了什么?好像只是下意识的行为而已。又或者是……在期待什么呢?屏幕打开时一片空白,关上后又换成脑子一片空白了。但是毫无睡意,只觉得浑身沉重不已。为什么我也发烧了呢?闭上眼的时候,再度映在眼球上的,只有漫天灰色的雨水。雨。她喃喃自语,像是想要抓住谁的手一样,朝前伸出手去…… 但是,什么也没有抓到, 再睁开眼时,留在室内的,依旧只是漆黑一团。她开始打喷嚏,一次、两次、三次。发烧了。我生病了。在感觉鼻子堵堵的后,她才格外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第二卷快结束了!应该是在国庆节前会更新完第二卷和前两卷对应的番外。 第三卷开始是短篇集的形式,更新会非常——不固定,因为每一章的篇幅不定。例如31章一共有1.3w,大家是倾向于隔很久更新一次肥章,还是拆成几篇小的、更新频率快一点呢? 以及不知道现在jj的敏感词到哪个地步hhh第三卷还是挺有一些小情侣love love的部分的,还蛮担心会发不出来……(虽然也没到那种特别夸张的地步!!) 不过总之这本会慢慢持续更新完,目前手里存稿还有好几万,距离预计完结的部分还很有一段距离。手里的存稿完结后更新频率又会加快,在jj全文更新结束后会重新更新成修改后的版本(说是修改但是不会改动剧情,只是做一些润色和检查bug),到时候可能会有点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Episode.026 布丁 第27章 Episode.027 海风 Episode.027 海风 第二天是周一。清晨醒来后,再测温度时,依旧是37.8℃。明明都吃了两顿退烧药了,怎么就是不见退烧呢?真急得团团转,又直说果然昨天还是应该自己去照顾清夏。立惠本来充耳不闻,想着待会她就冷静了;没想到等真下一次再推开她的门时,嘴里说的是“今天就不开店了”。她立刻掀开被子,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没关系的,妈妈,我一个人在家也行。”已经下38℃了!她强调,“你在家里也只是来回着急而已。” “那我怎么放心呢!”真蹙眉,“万一你在家里晕倒了……” “才不会啦。” 立惠将放在床前柜上的药拿起,就着凉水吞了下去。“我就在房间里睡觉。”她又重新躺了回去,见到真依旧担忧地看着自己,又笑了笑。“没关系的,”她说,“守着我的话体温也不会降下来。有什么事的话,我就给妈妈你打电话啦。” 好说歹说,真才终于同意了让她一个人在家。“我时不时会回来看看。”出门前,真再三叮嘱,又端来了一大壶柠檬水和热过的牛奶,牛奶里面还泡着吐司片。她的唠叨声和脚步声一起消失在了楼梯间,立惠在屏息听见楼下传来轻微的关门声后,才终于舒了口气。 一个人在家总比还有其他人来得更舒服。更何况,在意识到有人特意为自己做什么事后,她反而觉得不舒坦了起来。坐起来吃了早餐后,药效也差不多上来了。她又在臭烘烘的被窝里睡了个回笼觉,一个小时后、再度醒来时,只觉得被子比之前更臭了。在此时洗澡未免太过挑战,因此她只能将被子换了一面,好让贴在肌肤上的那一面没那么臭味熏天。 或许是又出了一场汗的缘故,这次醒来后,她觉得更轻松了一些。测量出来的体温——37.2℃——也证实了这一点,她终于正式转为了低烧,和正常体温一步之遥。此时再拿起手机时,消息也接踵而至:有清夏的关心,也有森的慰问。而拉到最末,还有来自乾的消息。你发烧了?没头没脑的,她歪着头思考半天该如何回复,到最后,也只能草草回应。“已经退烧了。”她慢慢打字,又在发送后,附加了一只比着“OK”手势的小狗。发送后,界面里始终是灰色的未读,她在等待一分钟后彻底失去了耐心,又将手机扔回了床上。 她下了床。推开门后,亮晃晃的日光晃得她一时间睁不开眼。她花了好几秒才习惯了室外的亮度,又在这时,才发现今天不过只是一个阴天。日光从天井落入室内,又沿着楼梯直线向下,她便顺着光斑前进的路线下了楼,接了水,又将自己陷在了沙发里。 身体没那么冷了。在白色的日光下舒展四肢的时候,她终于感受到了一丝由内而外传来的暖意。指尖的僵硬也总算是有了好转,她在空中活动了几下,才觉得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了。只是大脑的转速还有些跟不上,她望着窗外的花园,发呆好几分钟后,才突然意识到有小鸟在那棵樱树上啼叫。不知是什么鸟,间隔尚远,也看不清形状。只听见偶尔有几声短促的鸣声,高昂婉转,透过巨大的玻璃落入室内时,少了几分真切感。真安静啊……她想,又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了,今天是周一。 好像很少有生病在家不上学的时候。她蜷起双腿,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又盯着对面电视墙上的白色的树影,一点点地将被鸟鸣拉走的思绪拉回身体里。为什么会发烧呢?再度出现在脑子里的,却是这个问题。她认认真真地想,是在去青春台的路上着了凉,还是去买布丁的时候着了凉?又或者是,出门时就穿薄了,毕竟一路上都始终觉得凉意逼人。她唯一不愿意考虑的只有“是清夏传染给自己的”这一选项,认为那是一种不尊重。 说起来,清夏现在在学校里吧?在教室里,还是在操场上?她的思绪又从藤泽的上空落入了远在青春台的青学初等部里,好像从那个自己看了三年的校园里,再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体育课的话,那个人——她的视线猛地触及到了在角落里的佛坛。像是被早已燃尽了的香烫伤了一样,她立刻收回视线,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更合适。因此最终,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黑色的相框上——然后,像是担心被再度灼伤一样,视线从周围滑进了中央,最后再落在了照片上的人脸上。 那是后来单独补上的贺治的照片。 和选好的、被抢走的遗照不同,这张照片上的贺治没什么表情,一向挂着笑容的脸上神情却淡淡的,目光朝前,不知道看向何处。贺治并不喜欢拍照,因此,留下的照片并不多,这一张则是在选出的遗照以外的唯一的正脸。她甚至都记得照片的两侧:左边是坐在椅子上的真,右边是站着的自己。清夏则蹲在前方,对着镜头面无表情地比了个“耶”。那是在她国二一家人去海滨浴场时拍下的照,贺治因为适应不了太过灿烂的阳光,不得不收敛起了脸上的表情。 但是爸爸去世了。 眼泪顺着眼角浸湿了膝盖。好像顺着皮肤浸到了骨头里,膝盖酸酸涨涨,难受得她更用力地抱紧了自己。他的目光虚空地注视着白色阳光里灰色的粉尘,又指引着粉尘化成了跟随爷爷一行人消失在新干线的深处的贺治的微笑。然后又变成立花的脸,长发垂在肩上时、短发束在脑后时。她白净的脸颊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又在吹入室内的透明的风里化成最初的粒子。 树影也在风中晃动。贺治的脸因此忽明忽暗,没有任何弧度的嘴唇几乎被日光抹匀。猛地一整狂风吹来时,树叶纷纷扬扬,那抹艳丽点粉色再次一闪而过。 仿佛那一天倒映在光滑的地板上的樱树一样。 - 乾君。 她想。 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呢? - 虽说并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并不逾矩,一切都能用“朋友”这一个词解释清楚。对自己友善是因为是朋友。想着自己保持联系是因为是老朋友。送自己蛋糕也是因为是朋友。但说到底,也不是必须不可的朋友——没有任何一个人生活都能照常继续,更别提是在两个月后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喜欢自己吗? 通过清夏之口,这件事第一次明晃晃地摆在了她的面前。以前并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只是在“喜欢”一词的第一个音节出现之时,就立刻会被她按下。不懂感情的机器人。不懂情爱的数据男。这是长久以来贴在他身上的标签,因此,“喜欢”这件事,光是想想就和他格外不搭。所以长久以来一直保持朋友的关系,所以冲动的时候才想用告白来结束一切—— 他喜欢自己。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从第三方视角来看的话。但是答案究竟为何,除了当事人之外无人知晓。立惠讨厌不确定性,焦虑未知;因此,既然会分别,那就在还没分别时结束一切就好了。它明明应该是知道的——她将整张脸埋在膝盖间——明明应该知道的。为什么要用不确定性束缚自己?那我又该怎么办才好呢?泪水顺着小腿滑下,滴落在沙发上,又滴滴答答落了一地。我讨厌等待。她抽噎着。但是只有等待了。 - 是这样吗? - 吃过午饭又再吃了一次药后,立惠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透过门缝,能听见真打电话的声音。体温也终于降到了37℃下,她总算感觉完全是一身轻松。下床时动作都麻利了不少,她推开门时,便看见真正挂在走廊楼梯的扶手上,和清夏视频通话。“醒了吗?”见立惠走出房间,她立刻放下手机,“烧退了吗?再测个体温……” “刚刚测过了,没有37℃了。”立惠感觉自己连说话都气足了不少。她站到了真点身边,举起手机,和屏幕那一边的清夏挥挥手、打了个招呼。“怎么连惠姐你也发烧了?”清夏那边的背景还是在学校里——看来还在训练。她轻轻地哼了一声,凑到了镜头前,脸颊上的汗水还清晰可见。“都好了吗?”她问,“我这边可是生龙活虎了。” “托你的福,现在是没烧啦。” “那就好。” 那我就先去继续训练了!清夏这样说着,在和真道别后,就挂断了电话。那端的嘈杂瞬间陷入平静,真在嘟囔一句“真是的,生病才好就这么卖力”后,就先下楼,去热饭。今天到底是关门早,连晚饭都提前不少,吃过晚饭后,才渐渐夕阳西沉。洁白的日光逐渐消融在暖色的顶灯里,她在吃过饭后又在沙发上磨蹭许久,才想要出门透透气。“没关系的,我就围着外面转一圈。”她拒绝了真陪同自己的建议,“在家里呆一整天了,总觉得闷闷的。” 一推开门,室外清新的海风便将她周身的懒怠席卷一空。街边的路灯早已接连亮起,映得远处深蓝色的海也染上了橘色。她拢紧了披在肩上的外衣,关上了门,沿着花园外的小径,朝海边街道走去。到底是为时尚早,甚至都还能看见三两结伴的学生,背着书包拿着社团活动的用品,从海边打闹着离开。她站在靠海的那一侧向远处眺望,等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的时候,才退了回去。 一转身,就和身后的人撞了个正着。身后的人——穿着黑色的制服,背着一个和身高相比才不算突出的网球包。黑色的短发在海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在路灯下一览无余的双眼被映衬成褐色的,又将落入其中的自己的身影变得模糊一团。她跳下了路缘石,站在他的面前。 “乾君,你怎么在这里?”她问。 又一阵海风吹来。咸咸的,连落在鼻腔下的发丝也染上了这股气味,又和身上的汗臭味融在一起,黏糊糊的,一起消失在辽阔的海平面上。她稍稍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但也或许是因为此刻大脑难得的清醒,因此毫无逃避,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你烧退了吧?”他答非所问,在夕阳最后沉入海面下后,橘色的街灯在他的脸上由上而下;镜片上反光一闪而过,在这之后,上半张脸落入阴影之中。“现在没烧了。”立惠说。然后又问: “现在是……” “训练结束后我才过来的,梅雨季,训练总会结束得早一些。”他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七点四十三分。” 其实到了有一会了,但是实在是不知道五十岚家的大门在哪里。店门也关了,只能围着这栋房子转了几圈——他又自顾自地说着,说话时目光围绕着背后的五十岚家转了一圈,表情里难得带了点苦恼,又有些若有所思。“单独要进家门的话,是从那边的小路进去,然后敲过道上那扇门,那不是后门。”立惠指向他斜后方几乎被店花坛里伸出的灌木丛遮住的小路,又在说出口时突然后悔。和他说这些干嘛?她自我反省这种藏不住话的行为,但毕竟话已出口,只能继续。 “原来如此,”乾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新的数据。我记住了。” “也不是什么需要记住的事情啦……”她嘟囔了一句,想了想,也没问他到底是从谁那里知道自家的地址的。毕竟如果他想要知道的话,怎么都会有办法吧?她从他的脸上移开了视线,又觉得氛围到了这里,不邀请远道而来的客人进去坐坐,好像又很奇怪。“要不要进去喝杯茶?”她再指指后面,“没有咖啡就是了……” “不用了,我现在就回去了,下一班车刚好会在五分钟后到。”乾断然拒绝。是吗?他讪讪地放下手来,心里再度涌起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她也未做劝阻,对着他点了点头,一时间不知道后面接什么话好。再见?太正式了;下次见?太自然了;好像只有什么都不说更合适,乾看起来也是如此认为。“那我就先走了。”他简短地道别,在风中又正了正背包肩带。 第28章 Episode.028 好的 Episode.028 好的 即将进入六月,学生会办公室的搬迁工作也正式提上日程。整日绵延不绝的雨水延缓了进度,像今日又是一个雨天,原计划的搬家工作也只能暂缓,到最后,狭窄的风纪委员会里只剩下了雨宫和立惠,连和泉都因为值日而没到办公室来露面。 雨宫依旧在她惯常的位置上,手里捧着一本包了书皮、而不知究竟是什么内容的书。她背后的窗户紧闭,因此只能看见雨珠模糊的玻璃上滑下,从而判断雨究竟是否还在下。立惠有些心不在焉。她脑子里还想的是前几天出现在自家附近的乾——因此,无意识地用笔尖敲击着桌面,发出了没有任何节奏的哒哒声响。在原本寂静得连哗哗雨声都听不见的办公室里,声音着实是显得有些突兀;因此雨宫放下了书,转而将视线放在了立惠的身上。 “五十岚,你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 她的问话将立惠已经迈向了遥远天空中的思绪拉回了温暖的办公室里,因而惹得她打了个激灵,靠在椅背上坐直了身子。“不,那个……”她吞吞吐吐,想敷衍过去,然而实在无聊的雨宫望向她是目光灼灼,似乎不准备将她简单放过。难道要询问雨宫前辈的想法吗?她纠结了起来。好像也不是不行……但这是能随便和人商量的事情吗?虽然前辈根本不认识他、如果要商量的话就是最佳人选……而在她纠结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佳的糊弄时间。来吧,有什么烦恼的话就就和我倾诉吧——雨宫目光熠熠,双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这句话。她心里一横,张了嘴。 “前辈,我想问你一件事哦。” 吱呀,砰——木门外传来了一声遥远的开门关门声,不知是哪个办公室正人来人往。什么事?此时便显得雨宫的声音格外清脆,在紧贴在被雾气晕染得看不清外界的玻璃窗上的绿色的树叶上雨珠般滴过。“如果一个很久没联系了的以前的朋友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她慢慢地说,“前辈,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想?” “很久没联系?为什么?”雨宫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靠在桌子前,用手撑住脸颊。这个……立惠犹豫该如何表达,最终还是没能说实话。“就像……因为升学了?之类的。”她不安地搔了搔脸颊,和雨宫对视时,却发现她脸上不知何时挂上了促狭的笑容,双眼里写满了“你没说实话哦”。“既然如此,那不该很高兴才对吗?”雨宫语气轻松,“按照你的说法……是异性?在意的人?” “嗯……就当是这样啦。” “不是因为升学的原因但不再来往……对方突然出现……然后,你很在意……”她的脸上带着笑容,“小五十岚,不管对方到底是不是喜欢你,也不管你到底还喜不喜欢他……你太在意了。这么在意的话,不如直接去问个清楚。” “我……很在意?” 吱呀,砰——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办公室,开门关门声再度响起。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屏息时,隐约能听见一点“唰唰”声。在雨宫背后的那片颜色清新的绿叶,上有水珠划过,缓缓的,垂落时在她心底发出“啵”的一声。“你还喜欢他吗?”雨宫问,这次懒洋洋的,“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经常替朋友们出谋划策。喜欢的话问清楚,不喜欢的话也说清楚,这样对大家都好。” 我还喜欢他吗? 她在意的是乾的反应、乾的动机,反而忘记了自己的感情。我的心意——她专注地想着,那天晚上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呢?那时在综合大楼外见到她的时候,除了惊慌,还有什么吗?又或者,收到他发来的消息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雨声逐渐转大。雨宫推开窗,留了一道小缝,因而湿润的梅雨季节的风吹入室内时将所有都用湿意缝合起来。灰色的、蓝色的、绿色的,立惠理了理自己迅速被雨水润湿的发丝,又想起了他那时递来的石榴红色的蛋糕,在灰暗的漫天雨水里过分明亮。递来纸袋的手指上还有雨渍,他离开时背影被雨水糊作一团,一边肩被背包压得沉下去,而身体有些倾斜。纸袋最后在自己的手指上勒出痕迹,红色的果酱也在口腔里化作了香甜的一团。她在离开清夏的公寓之前才慢慢地将蛋糕吃完,好像有些舍不得,但又好像不愿意留给清夏。 我还喜欢他吗? 她的手指上,此刻也染上了水痕。答案是肯定的——无法忘记共处的三年,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两人单独外出的时候,只要自己伸出手,他定会毫不犹豫地跟上来。我喜欢的……她慢慢地想,我喜欢的就是他的率直和坚定。他不会说谎,不会糊弄任何事情,不管是对自己、对其他人、对有利之事、对不利之事。 我喜欢他。 我还喜欢他。 立惠抓紧了桌角。窗外细雨潺潺,洞悉一切的雨宫又无所事事,拿起了桌上的书。只留下立惠独自在心里狂风暴雨——我要和他说清楚。这次不是冲动,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 我要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立惠想。 特意来找我,不是乾君你的作风吧?是出于什么考虑、又是什么打算呢?我们之间的关系仅仅只是朋友吗?既然如此,那为什么……那时候要拒绝自己的告白呢? - 只是时机不巧,六月来临,正是今年IH角逐地区赛首发的关键时期。即便是偶尔会在现场碰面,但也没有能够和他独处的时候。哪怕是说上一句话也难:每当立惠想和他说上两句,还来不及移动到他附近时,他就已经被相熟的选手或是前辈们围起来了。 但若是事先在手机上约见面的话,又显得太过正式了。甚至连乾今年的生日,她都假装忘记,没祝他生日快乐。况且见面……氛围紧张的话,她很难说出想说的话。因此,每当乾发来谈论琐事的消息时,她反而比之前更急躁,却又不得不装出无事发生的样子。 我们是什么关系呢?与对方大脑里想的是一样的吗? 她从这个时候开始才惴惴不安起来,有时隔着一整个球场和他对视,却又因为漫长的距离和看不清他的表情,而疑心是自己的错觉。想见的时候却见不到,不想见的时候又一个劲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难道所谓的缘分仅是如此?她又不免有些沮丧,想,如果再让自己焦虑地等上一段时间,那不知何时,自己的想法说不定又会改变了? 想要和他说话。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并肩而立的时候。在某场比赛时,他们站在同一片铁丝网前,森和自己说话时,立惠几乎都是敷衍应答。她的注意力全部都在身边的乾的身上,听着他和身边的队友分析战术、分析技术,一瞬间,恍惚地以为自己回到了国中时期。天气变得很快,可能开始比赛时阳光满照,但在最后一场比赛到来时瞬间倾盆大雨,在观众夺得四处逃窜、选手心有不甘地收拾离开时又悠悠转停。就连立惠也碰上过几次,和森一起躲好雨后,转头就不见乾的踪影。 阿立,你在找什么呢?反复几次后,连森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打哈哈敷衍了过去,但下一次仍旧下意识地追寻他的身影。虽然明知道短时间不会有机会和他接触——但是,万一呢?后来好几次,她的视线都和乾对上了。正儿八经地对上,而他好像有些疑惑,似乎在思考为什么总能两相对视。 - 需要做出改变。 - 这不只是一个人的想法。 - 冰帝和山吹比赛时,森又叫上了立惠。“这次之后,东京地区的决赛局就将成形了。”立海高等部仍旧是种子队,她在预选赛和地区赛时便只需要操心其他学校的状态,每天放学后都往返于东京和藤泽。她用“需要人帮忙记录”为借口,从风纪委员会将立惠节奏,心安理得地带着她公费游玩。 不仅是已经拿到了决赛门票的青学关注这场比赛,临近地区的决赛圈学校也基本都前来观战。千叶、琦玉、群马的学生混在一起,森作为神奈川代表心安理得地藏在观众群里,又和立惠窃窃私语,说见到了北海道和兵库的经理人和队长。“说不定也有人认出我来了。”嘴上说着紧张感十足的话,森的表情却十分悠闲。 是吗?立惠环顾四周,不期然的,和在另一侧的青学包围圈里的乾遥遥相望。她没反应过来,因此并未第一时间移开视线;这似乎给了乾什么错误的暗示,他莫名朝立惠点了点头,又只低下头去和身边的人说话。什么意思?她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森拉到了别处去。 “比赛快开始了。不过第一场实力悬殊太大了,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冰帝压倒性的胜利了。” 她拉着立惠站在了有点距离的稍高地势的树荫下,晒不到太阳,又视野刚好,错开了人头攒动的人群。“虽然是这样说……”森架起了三脚架,“不过,冰帝这次的双打二里有一位是新人呢。从没关注过的学校升学而来的,我还有点好奇。” “是这样吗?”立惠蹲下来,帮忙检查取景框的角度。从镜头看过去,刚好能见到球场,此时只有裁判就位,教练和队员们都在场外候场。人就是会容易受他人魅力诱惑呢——森发出莫名其妙的感叹,顺势坐在了草坪上。“是说冰帝那个一年级部长吗?”她问,还没跟着蹲下来时,就感觉有人从后面拍了拍自己的肩。谁?她转过头去,和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身后的乾面面相觑。她吓得倒在了森的身上,险些撞翻了三脚架。 “等等、等等,”她扶着森的手臂,磕磕绊绊的,站了起来,“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在那边吗——她瞪大眼睛,指着斜坡下对面的青学的学生。为什么总是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出现?这句话被她吞了下去。“还有十分钟,比赛才会正式开始。”他看了看手表,体贴地伸出手,将她拉了起来。 “我有点事想和你说,立惠。” 他甚至都没和森打招呼,只是匆匆点了个头,转而征求立惠的意见,虽然语气并不像是。“我……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心脏跳得厉害——扑通、扑通,沉重地敲击着她的胸腔,震得她呼吸都一阵停滞。要和自己说什么呢?有什么是现在才能和自己说的呢?所有的疑问都和疯狂跳动的心脏一起,透过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掌的肌肤,不断在自己的身体里回响。他的体温更高,在温度逐渐上涨的六月里,将自己的体温也染上了同一温度。 “要去哪里?” 他们穿过层层人群,欢呼的、深思的、哀叹的,奔跑的、圆阵的、遥望场地的。学生。学生。成年人。男学生。女学生。学校的经理人。选手。教练。俱乐部的经理人。网球周刊的记者。她跟在乾的身后,反倒意外因此没有和任何人相撞。“是啊,去哪里呢?”似乎是在被问到这个问题后,他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真不像是他的风格?但是很快,他就做出了决定。“去东二门旁边的长廊吧。”他说,“离这里也近,现在也没有人。” 如他所说,越是朝东走,人流越是减小。到看见被藤蔓遮蔽的长廊时,周围基本已经没有路人了。长廊紧贴侧门,他们掀开藤蔓,在长廊里坐下,说是并肩,却留有一定距离。坐在阴影里时,立惠稍稍伸出手,便看见光斑在自己的手掌上闪动。“今天也不算很热。”她喃喃,声音在安静的长廊里格外突兀。 “找我有什么事吗,乾君?” 她故意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深呼吸、勉强抑制住迅猛攀升的心率后,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有微风,徐徐吹过,他镜片上的反光也因此来回转动,绿色的眼睛时隐时现。“有想要和你说清楚的事。”他说,目光放在两人之间,像是有意避开她的视线,“首先,是毕业的时候的那件事。” “那件事……?” 啊,我告白的那件事。 心脏扑通扑通。但比起这个,她更先注意到的是乾耳朵上似乎染上的红色——是害羞?所以才用这么迂回的表达?她想伸出手去摸摸,又觉得太冒昧,放在腿上的双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我的想法是……”他浑然没注意到立惠的动作,只是继续说着,“对我而言,我现在的重心只在学习和网球上。我暂时没有恋爱的打算……所以拒绝了你。” 嗯,我知道。所以才选择说出来嘛!她露出笑容,但没有打断他。 “但是……82天。3月23日的毕业典礼,今天是6月13日。”他双手在自己的腿上摊开,像是在计算,又像是只是表示无奈,“我意识到了……不知道是习惯还是什么,也或者是其他的想法。” “立惠。” 他突然挺直了背。收起了手,稍稍抬起头,目光笔直地望向她——就和以前一样,就和以前无数次一样。碧绿色的眼睛比藤蔓绿得更加纯粹,带着热气的晚春初夏的风吹来时,蝉鸣也扑面而来。他的脸上落下了斑驳的叶影,却眉头紧皱。 远处球场里的喧嚣声传来时被阳光、空气、藤蔓一层层过滤,变成白噪音,全都成为了立惠心跳的伴奏。她抓紧五指,不自觉地转向他的一侧,和他的膝盖仅有不超过15cm的距离,但再也没有靠近。“不知不觉间,你对我十分重要。”或者应该这样说吗?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和我完全不同的你……立惠。”他说,“你的努力,你的笑容,你的意见……” 蝉鸣陡然加深,声嘶力竭,为夏日的到来歌唱。而在其中遥远又清晰的破空而出的,是一声尖锐的哨子声。比赛开始了?仿佛是在逃避,她的思绪一瞬间被抓走,又立刻强迫自己留在原地。脸烧得厉害——但是,不想错过。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因此,她强迫自己和乾对视,看向那双绿色的眼睛。而在他的袖子之下,露出的是她在去年时送给他的手链:手工编织的、棕色的、和自己成对的手链。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突然,他转换话题,手指轻轻朝外爬行,最后紧贴她的手掌停下。 “在毕业典礼的那一天,为什么你要对我……告白呢?” “告白”一词,他的声音突然放得很轻,险些被融化在逐节攀升的温度里。那个时候——顺着他的音量,立惠轻声开口,身体稍稍前倾时,小指的指尖立刻和他相撞。旋即,她慌张想要躲开,却在采取行动之前,手腕就被他牢牢抓住。手链粗糙的质感紧贴她的肌肤。“青春台和藤泽很远啦。”她的声音都在颤抖,“我……很害怕。” “害怕吗?” “可是有60公里哦!想见面却无法立刻见面……这样的话,还不如早点切断了比较好。长痛不如短痛。乾君你应该也很清楚的吧?” “是吗。” 他微微弯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霎时间,蝉鸣、猛烈的日光、闷热的夏风和藤蔓湿润的清香,全都扑面而来。她的马尾随风摆动,呼吸急促向上,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而在她的面前,他——乾——也深呼吸了一口气。 然后,再开口。 ——在耳道中,他的声音被拉得无限长。 - “我的考虑是……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100%。” “所以,请和我交往,立惠。” 第二卷到此结束!番外依旧是周四、周天和下周二更新,就刚好在国庆节前将前两卷所有内容更新完成。 第三卷开始就是小情侣的日常了,不过会有一些磨合的部分这样。和前面说的一样篇幅不定,根据意见目前暂定是更新不稳定但每章一次性更新完。 完全是为了找个地方完成“发出去”这件事的仪式感而再度启用jj,没想到还是有姐妹在关注,真的非常感谢!感谢观看我流小情侣别扭的青春故事(鞠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Episode.028 好的 第29章 Extra 1 盛夏[番外] Extra 1 盛夏 从高一开始交往起,乾就发现,每到盂兰盆节期间,立惠就会消失几天。 倒也不是完全失联。会回消息、能接电话,至少问她去哪里的时候,她会含糊其辞地回答说回父亲老家祭拜父亲了。当然,这个答案本身足够清晰,但是乾敏锐地察觉到了,背后的故事被她掩盖了下去。 立惠已故的父亲来自鸟取,家族是鸟取市近几代大热的政治家庭,祖父与大伯都曾任和现任市议员。因此,他们的掌控欲都非常强。这都是乾从清夏口中得知的信息,再多的她也不愿多说,只是说“合适的时候姐姐会告诉前辈的”。 这句话的威慑力很高,仅此一句,就让乾打消了念头。诚然,乾对于别人掩藏的东西怀有极高的兴趣,但是毕竟对象是立惠,因而谨慎了不少。这个时候100%需要选择尊重,他难得地下了定论。只是,虽然是这样决定的,但是乾也必须要承认,他做过许多猜想来寻找让立惠提前“合适的时候”的可能性变大的方法,只是都未付诸于行动。只能等待的时光是痛苦的,但是这个痛苦是自找的,乾也明白。 而这个“合适的时候”,在两人大一的时候才姗姗而来。 “贞治君,八月中旬的时候你有空吗?想拜托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就是可能稍微有些麻烦。啊,如果察觉到了麻烦的话拒绝也是没关系的,我完全可以理解!” 在大一暑假刚开始的某一天、两人正在乾租住的公寓里分别学习的时候,立惠突然这样开口说,又双手合十做出了拜托的动作,表情十分诚恳。她在这个时候久违地用上了非常客气又迂回的表述,虽然在这个暑假,两人就将迎来交往第四年的纪念日了。 “是什么事情?”乾注意到了她的说辞里那个让人感兴趣的时间,而立刻推测80%是盂兰盆节的事。会是什么事情?短短几秒,他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最近在立惠身边发生的事——她自己和以往几年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清夏在这个暑假将参加她最后一次冲击职网的预选赛。 会和这个有关吗? 只是事发突然,毕竟是没有万全准备的事,他还是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推了推眼镜,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但是立惠立刻就看穿了他。“明明贞治君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她嘟囔着,看起来很别扭的样子,“就是盂兰盆节去鸟取的事情……清夏这段时间必须要集中所有注意力冲击比赛,不能去。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如果还是失败的话,就只能临时抱佛脚去准备大学入检考了……” “那为什么要我去?” “哎呀。” 立惠叹了口气,叹气声里的无奈和空调风一起消失在了排气声里。她的眼睛亮亮的,脸颊别到一边去的时候,嘴又撅得老高。“每次回去的时候都是大伯母替我们安排好了行程买好了机票,因此,我和清夏必须去不可……今年我想说辞我们先去大阪的妈妈的老家,再从大阪出发自驾去鸟取。”立惠说,或许是仅仅是提起这件事就觉得疲惫,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我有驾照,可以当作借口,所以是能行得通的。所以,就想麻烦贞治君……” 她话没有说完就再次做了个拜托的手势,好像觉得这实在是一件麻烦事,而格外心怀愧疚。即便是两人已经认识七年、交往也已经四年,她不喜欢麻烦他的性格特质也还是没有丝毫改变——但是,他并不准备傲慢地要求她学会依靠自己。 “我没问题。” 乾一口答应了下来。合宿早在七月底就会结束,假期剩下的时间他原本是计划完善从去年起就开始做的网站项目。项目并不着急时间,眼下还是立惠的事情更重要。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立惠分了好几次才将鸟取五十岚家的事情讲清楚了。贺治出生在传统的老式家族,旧贵族的父亲芳树在战后转为议员,作为当地的统治者、家里的君主存在。然而,新一代的思想与旧习俗碰撞,前面几个孩子还能忍耐,最年幼的贺治作为新时代的浪潮,多次与芳树发生冲突,更是在大学时先斩后奏考上了东京的大学,扬言再也不会回到鸟取。 后来,贺治又在东京结婚生子,如他离开深色的庭院时所说,再也没有回到故乡,只在结婚时发去电报。从一开始就不同意小儿子贺治上京的父亲芳树更是不满意他娶的妻子真,在真入籍的时候扬言“从此就和我们断绝关系”,在立惠和清夏出生后也从未拜访过。但却在四年前贺治意外身亡时,他带着子女大摇大摆地趁着剩下的女眷六神无主之际,堂而皇之地带走了贺治的遗像还和骨灰,扬言“五十岚家的儿子只能葬在鸟取”。他放言,今后只许立惠和清夏两人在盂兰盆节时前来参拜,真不许一同前往。立惠和清夏也不可不去,若是一次不去,从此以后永远不能再踏进五十岚家的门。 “这种事情真的很无理。”立惠在讲述的时候无力地反驳,“就和平时一样,将爸爸的其他照片放在家中做形式其实就没问题了,但是妈妈因为太思念他了,无论如何都想要让我们每年都将这样的思念带到他的身边去,所以……” “没办法,这种也是常有的事。”乾立刻在此时表示了理解,采用了常用的话术,“只是,确实有点麻烦。” “对吧?平时还好,主要是这次清夏情况特殊。” 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在八月十日的时候,两人还是出发前往大阪了。下午乘坐飞机到达大阪市、休息一晚后再租车前往鸟取市,回程也相同,这是两人的路程安排。来回的费用立惠都要求由她来承担,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心里的不安一样。 而等到两人终于到达鸟取市城郊的五十岚宅时,已经是八月十一日的午后了。 经过长途旅途的跋涉,立惠已经有些疲倦了。她不擅长长时间辗转于交通工具间,即便一开始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而选择了先在大阪休息一晚,在最后看到五十岚宅前的名匾时,她还是不由得轻轻地叹了口气,再逆着落入车内的过于明亮的阳光擦了擦汗涔涔的额头,开始抱怨这辆车略显糟糕的冷气系统。“没办法,毕竟现在的室外温度是35℃。”乾看了眼自己的运动手环,“又是黑色的车。” 他们在宅门前停下了车。即便是在半个小时之前立惠就已经与她的祖母通过电话,表示将会到达,但没有任何人在大门处迎接,甚至连大门都没有打开。去按门铃吧?一边这样说着,乾一边解开安全带,想要打开车门下车去。立惠按住了他,象征性地凑到他的脸颊边亲了亲。 “还是我去吧。”她捏了捏乾的手指,“要是在开门之前就发现了不对劲,说不定我们就要在这里打道回府了。” 立惠解开了安全带,拉开了车门。热浪扑面而来,在冷热交替下她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搓了搓手臂上被闷热的空气逼出的一整片的鸡皮疙瘩。还残留在身上的冷气紧贴着皮肤,在高温下全都变成了没什么温度的水珠,紧密地缠绕在她的皮肤上。她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滚烫的温泉水里划水一样费劲,等到终于走到能够到门铃的地方的时候,她一手在眼前遮住了刺眼的午后的阳光,一手湿哒哒地摁下了门铃。几秒后,可视系统的屏幕上就出现了大伯——正的秘书兼夫人兰花的脸。乾摇下了一半车窗,只听到了她故作热络的声音。“啊,是立惠到了啊?”她装出了一副亲热的样子,“稍等,我马上给你们开门。” 兰花挂断了电话,几秒后,宅门被智能系统缓缓打开。立惠钻进车内的时候被冷空气又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又再打了几个喷嚏。“直接开进去吧。”她一边擤鼻涕,一边指挥乾把车往里开。 鸟取的五十岚宅和洋兼并,主体是传统的和宅,庭院却是一派西洋风光,堆满了各式造型的花艺。小巧的停车场里还剩下最后一个空位,从此处,一眼就能清晰看见半掩着的玄关处的鞋柜的一角。空荡荡的水泥地面反射着刺眼的盛夏的阳光,乾不得不再调整了一下反光板,才顺利将车停到了这唯一一个空位里。车辆停下时带来的后坐力让车身一晃,而在这时,两人才发现,停车位旁小亭子下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短发长裤的女人。那是立惠的大伯母兰花,从外表来看,和乾事先调查过得知的一样,是个精明的人。 他率先推开驾驶席的门。兰花在看见推开车门探头而出的素未谋面的男人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吊起眉梢,像是下一秒就要将他请出去。在等到只有立惠钻出车后,她惊愕的表情逐渐变成了然——“清夏没来吗?”在立惠戴上遮阳帽站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直截了当地问,“这位是从哪里找的帮手?” “我是……” 乾在之前收集过五十岚家所有公开露过面的成员的资料。兰花是她丈夫的秘书,比起丈夫来性格更果断铁血,无论对谁都毫不客气。因此,他下意识地就想先将矛盾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来,但刚开了个口,就被立惠拦了下来。“这是我的恋人,乾贞治君。”她回答,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像是依旧沉浸在长途旅途的疲惫中,“清夏有很重要的比赛要准备……实在没办法来了。” “什么比赛能比祭奠父亲还重要?”这还真了不得——兰花讥讽地笑了一声,“规矩就是规矩,一开始接受了就别途中变卦。不过,因为来的是立惠你,我想说不定父亲会更苛刻。” 立惠没回答。 这并不是乾一个外人能插嘴的场合。但是,他还是试着打破局面。“不如我们进屋里去聊吧?”他上前一步隔在了两人中间,又将准备好的茶具礼物递了过去,“突然上门叨扰,准备了一点小小的礼物,希望兰花女士您不要介意。” 或许是没想到乾会在这个时候递来,兰花略带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好像是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个人的身份不是胡诌。她硬邦邦地接过了茶具礼盒,皱着眉草草看了一眼后,才将放在立惠身上的视线移开,朝玄关走去。立惠压了压帽檐跟在她的身后,又在改为和乾并肩而行时握住了他的手腕。 “没事的。”她靠在乾的胳膊上,轻声说,“过了这两天就好了。” 立惠是个相当能忍耐的人。在此之前,虽然乾了解这件事,但时隔四年,他才又真正近距离地体验到了。她的表情实在是过于平淡,从帽檐缝隙里她的脸颊一半被阳光映得闪闪发亮,连睫毛落下的阴影都纤细分明,好像将所有的心思都藏在了这片阴影里一样。两人跟在兰花的身后,走进玄关里时被过于凉爽的冷气激得同时打了个激灵。立惠摘下了遮阳帽,放在了鞋柜上。 沿着深木色的走廊在宅府内七拐八拐,像是包着房屋主体绕了一整圈,才终于到了起居室。兰花率先拉开门走了进去,又拉上了门;乾趁着这几秒从门缝里略窥到了室内的局面,但也只看见男女老少都正坐在房间里。为什么要分批次进去?是要征求谁的意见吗?立惠却是一副习惯了的模样,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在门前站得笔直。她的视线本来只是随意地落在了游廊上一处树枝的阴影上的,又似乎是察觉到了乾的视线、而转过了头来,对他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微笑。尽管从不相信这些,但是,就在那一瞬间,乾似乎看到她身前有一扇大门缓缓地关上了。 “你们进来吧。”这个时候,兰花再度拉开了门,朝他们招了招手。 拉门大开,室内明亮的光线落入昏暗的走廊。立惠率先迈开脚步朝屋内走去。乾跟在她的身后,走进室内时,环视宽敞、却因为人数众多而显得拥挤的房间。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坐在房间另一头的立惠的爷爷芳树,老人一头黑发,依旧精神矍铄,气势惊人;只是从他的脸上,他看不出任何记忆里贺治的影子。他用余光瞥着立惠,有样学样,和她一起正坐在了角落里。 他们的旁边是正和兰花的一子一女和孙子辈。大人们都没有流露出任何打招呼的意思,唯有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女孩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立惠,想朝立惠伸出手来,却被母亲轻轻按下手臂。除此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们身上。目光不带善意,难得连乾都逐渐感觉有些坐立不安了。但是立惠反而更直了直腰,只是把头低了下去。 排气扇的风声沙沙的。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突然,芳树开口。随着这句话,房间里凝固的氛围突然就松开了,坐在芳树身边的奶奶秀子露出了笑容,松了口气,好像是觉得只要芳树开了口,这件事就算是解决了。然而并非如此,从立惠的表情里,乾读懂了这一件事。“清夏有很重要的比赛,必须要去参加。”立惠规规矩矩地说,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脚。 芳树脸上浮现出了嘲笑的神情。 “比——赛。”芳树拉长了音调,“就是想出人头地嘛?想要名声的话不如干脆给我滚回鸟取,让正和兰花带着她,做个议员不就完了。” “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这个家只有你们过得最逍遥自在,还把我的儿子害死了,真是不知廉耻。我最不想见的就是你,和那个女人一样的茶色头发。” 不等立惠说完,芳树就打断了她的话,又将手里合拢的扇子往桌上一扔,“啪”的一声。秀子和她身边女儿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才刚松快的气氛又陡然拉紧,反而只有正的唇角还挂着一丝笑容。在另一个角落里的三姑铃兰却突然起身,离开了房间。 立惠不再说话。她又重新将头低了下去,但看起来不像是被语言攻击到了的样子,像是只是单纯地觉得无聊,盯着前面姐姐袜子上的红色花纹发呆。“算了。”好像是也没了什么兴趣,芳树突然松口,摆了摆手,“你们都去休息吧。晚上凉快点以后,就去做明天的准备。” 芳树从未将视线放在乾的身上。似乎在他看来,乾就单纯的只是五十岚姐妹做的一个幌子,没有任何关注的必要。但其他人并不这样想——落在乾身上的其他目光让他坐如针毡,像是把他当做了一个笑话。 以前在五十岚家,她们也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我知道了。” 正应声说是。小辈们纷纷散去,最后只留下了刚才坐在秀子身边的大姑彩羽,在芳树离开后才亲热地揽住了立惠的肩,对两人露出了热情的笑容。“一年没有见,感觉立惠的气质更不一样了。果然长大了就不一样呢。”她捋了捋立惠脸颊旁的长发,也没介意立惠下意识地偏开了头,“你别难过,爸爸他对谁都是那样的,其实看到你还是很高兴的。” “谢谢。” 乾低头看着立惠。她的谢谢说得十分敷衍,在彩羽凑上来的时候又将头别到了一边去。她下意识地往乾身上靠了靠,彩羽注意到了这一点,又将热情的目光对着乾。“你就是立惠的男朋友吧?”彩羽拉住了乾的衣服,上下打量着,嘴里啧啧称是,“不错,不错,很不错的小伙子嘛!你们交往多长时间了?” “四年。”乾如实回答。彩羽的兴趣短暂地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而放开了立惠,立惠这才松了口气,转而更靠近乾。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乾的衣角,直到在彩羽将两人带到客房再离开后,她才松了口气,倒在了被褥上。“累死了……”她长舒一口气,话语的尾音在房间里悠悠落下,消失在了柜子深处。 乾迈开腿跨过倒在地上的立惠,拿起角落里柜子上的空调遥控,打开了房间里的空调。被太阳晒了不知道多久的地垫踩上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微微烫感,直到空调风卖力吹过,才稍微降了些温。乾拉过窗帘,将最外的纱帘拉上了,立惠这才在地上打了个滚,睡到了房间的正中央去。 “啊,还没给清夏回消息。”这么说着,她举起手机随意敲打了几个字,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去,转过身去蜷成一团。乾在她身边坐下,不知为何,也跟着松了口气。“以前也是这样吗?”他问,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理着她卷卷的鬓发。 立惠翻了个滚,凑到了他的身边去。“嗯……怎么说呢,”她的脸埋在了乾的衣服里,声音闷闷的,一瞬间有些失真,“毕竟也没办法。也就是刚开始的时候会这样,明后天就好了。” 如果能把爸爸的遗像、相簿和骨灰全部抢走就好了—— 她最后在被褥里蹭了蹭,喃喃地说着。 在这之后,确如立惠所说,都毫无风浪。无论是提前准备燃香和纸灯、还是在十二号的晚上去参加祭典的灯会,芳树都没有再找过立惠的麻烦。立惠也刻意避免和大部队待在一起,最多也就是彩羽让自己的女儿过来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的,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交流了。乾观察,立惠对所有事都兴趣缺缺。灯会也没兴趣,拉着他找了个小餐馆躲到了结束;放河灯的时候也是找了个角落里,规规矩矩地按顺序放了三盏小船。只有在稍显退热的晚上,在贺治的墓前上香扫尘时,立惠才显得格外认真,感染得乾都忍不住用比给自己去世的亲人扫墓都更为认真的态度上香,在心里反省着自己的不敬。 在十三号的下午,午餐后,两人就准备离开了。 行李已经在午餐前就放在了车里。立惠在饭后要帮忙收拾,乾站在厨房门口,帮忙将洗好的餐具放回橱柜里。其余人都已经回去休息了,包括平时做这种工作的彩羽。而在最后两人再在贺治的遗像前上香准备离开的时候,芳树突然闯了进来,将拉门摔得“嘭”的一声。 “你这次走了以后,”芳树半躺在了屋角的坐垫上,“明年就不要回来了,毕竟是你们没有遵守约定在先。” 他的脸在角落的阴影里,皮肤上的褶皱流露出了更深的颜色。因而眼窝显得又大又深,黑色的眼睛也色泽浑浊,像是被浸在酒坛里不愿面对现实,只能在角落里叫嚣几句。然而这几句叫嚣确确实实打在了立惠的心病上,她举着香的手一顿,滚烫的香灰落在了手背上,烫得她差点跳了起来。 “爷爷,您不觉得这种事很无理吗?”立惠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本来就该是放在我们家里,是爷爷你们抢走了爸爸。” “我家的儿子,就算是死也应该死在鸟取!” 芳树突然暴怒。他随手抓过一旁的水壶就往立惠背上砸去,坐在一旁的乾心里一紧,冲过去想要接下水壶。然而装满了水的水壶还是太沉,水壶头在立惠的背上结结实实地砸了一下。 立惠这次是真的跳了起来。 她手里还紧紧地抓着香,转回头来的时候,挂在脸上的仍旧是还没褪去的惊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摸着后背被打倒的地方,在乾戒备地挡在她的面前的时候躲到了他的身边去。“再怎么说,也不应该用装满水的水壶打人吧,爷爷。”乾说,水壶还被他抓在手里,生怕放下后再被芳树拿去当武器。他本意是想当个和事佬,或者用身高威慑住芳树让他不敢再轻举妄动。然而芳树好不买账,乜着眼看着他,语气不屑。 “你算个什么东西?”他冷哼一声,就像是现在才注意到还有这个人一样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别叫我爷爷,别套热络!区区一个借口而已……让你进门都是给你面子了!” “你这样说话也太过分了吧!” 立惠终于忍不住了。她将香用力摔在了地上,香灰在灰色的坐垫上戳出了一个个橙色的小火星。芳树吓了一大跳,不敢置信地瞪着她,突然就冲了上来。“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你在这里逞什么威风!”他被乾死死拦住,面目狰狞,伸出来的手指差点就戳到了立惠的鼻子上,“你给我滚!永远——不准进来!!” 立惠没回话。她喘着粗气往后推,芳树就往前追,用力踹着乾的腿,被拦下来后又用力想推开他,好像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眼前这个看起来竹竿似的高个子青年力气这么大。乾一手架着芳树,想要将他架到门外去。两人在门口推推搡搡,撞在木门框上。门框发出来嘎呀嘎呀的声响,闻声赶来的彩羽被芳树被按在了门框上的场景吓得尖叫起来,又忽然指着房间里,发出了更凄厉的叫声。 “你们……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乾迅速转回头去。顺着彩羽手指的方向,他看到立惠手里已经拿起了贺治的遗像和放在神龛里的相簿,正准备藏在外套里带走。趁他分心,芳树缩身逃出,不要命似的朝立惠的方向扑过去,想要把遗像抢回来。 平时热情可亲的彩羽在这个时候也变了副嘴脸,拼命想要抢回遗像。两人的重量全部压在了乾的手臂上,他抓住柜子的手也渐渐支撑不住了,没过几秒,就脱力松开,彩羽和芳树一起朝立惠滚了过去。 “贞治君,接住!” 立惠奋力跳起大喊,将遗像和相簿准确地掷到了乾的怀里。相框、翻开的相簿、四个人的手,就是房间里滑稽的闹剧的所有参演人员。彩羽只来得及抓住了立惠的外衣,猛地将它扒了下来,抓着衣服看着东西到了乾怀里而不知所措。芳树发了狂地又冲了回去,牛一样,精神头完全不像是80岁的老人。他的头撞到了乾的身上,立惠一把将他拽住,拉到了房间的角落里去。 “砰”的一声闷响,芳树被立惠放倒在了坐垫上。 彩羽尖叫着想要去将芳树扶起来,“啪”地将巴掌落在了立惠的脸上。她无暇顾及,躲开芳树的手后一推乾,跟着他一起朝室外跑去。 “跑!”她咬牙切齿地大喊,“绝对不要停下来!” 他们冲出了上香的房间,差点撞倒了闻声赶来的兰花。“抓住她!抓住他们!”芳树在身后撕心裂肺地大喊着,被彩羽扶着颤颤巍巍地险些晕倒在地。穿着长裙的兰花跟着跑了几步就歪七扭八地跌跌撞撞,干脆打电话给了楼上的正。 “立惠抢走了贺治的遗像!” 而此时,立惠和乾已经气喘吁吁地上了车,锁死了车门。乾快速转动方向盘,将车在狭窄的停车场里转了一个100°的大弯。他们冲到大门口时正逢铃兰外出归来,见他们不要命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铃兰,要是你还想在鸟取继续待下去的话,就把他们俩给我拦住!” 正的声音远远地从后面传来,传入车内的时候,飘渺得几乎被卷进了车载空调的嗡嗡声中。铃兰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在门檐下抬了抬遮阳帽的帽檐,露出了笑容。 “既然大哥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不把他们放出去,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了。” 铃兰的声音格外清晰。传入车厢内的时候,原本还颤栗不已的立惠渐渐的就止住了颤抖——她注视着铃兰,铃兰也注视着她,露出了今年他们见到的第一个笑容,打开了五十岚家的大门。 “回去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立惠,”她说,这个时候,乾突然发觉清夏的长相与她格外相似,“这里就是一场笑话,你爸爸花了好大力气才跑出去的,你和清夏可不要就这么轻松就屈服了。” 乾一踩油门,轰出了门。芳树的叫骂声、正的怒吼声、彩羽的哭喊声和兰花的怒骂声,都在一瞬间,被这辆黑色的车抛到了最后;室外又重新是明亮宽敞的盛夏的街道,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唯有日光,像是要迷惑谁的心一样的过分灼目。他一口气狂飙出了城外,在没人的国道上将车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立惠已经在哭了。 她抱着贺治的遗像,落在玻璃面上的眼泪“啪嗒”,“啪嗒”。她好像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流泪,在乾停下了车递来纸巾的时候,才发现相框上已经积起了小小的湖泊。 “丢死人了,”她喃喃地说,“明明不想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哭的。” 她接过了纸巾,擦了擦眼泪。然后又朝乾凑近了些,象征性地要了个亲吻当做安慰。“对不起,让你看了这种笑话。”她仰起头等他用手指帮自己将眼泪擦去,“对不起。我们回家吧。” 第30章 Extra 2 初遇[番外] Extra 2 初遇 国一开校的那一天,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从电车上下来后,需花费七分钟步行,就可以走到青学的校门处了:这是乾在事先查阅资料的时候知道的。而在现在,他在从人满为患的电车上下来、再走到校门,确实用了恰好七分钟。这一件事让他心情愉悦。 不管怎么说,今天看起来会是顺利的一天。 走在校门外的樱花道的时候,不知为何,乾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来了这一句话。升学式除了升学典礼和新班级的班会外,没有其他的活动,中午的时候就可以放学回家了。而如果今天是这样的好天气的话——那么,几乎可以判定,起码不会节外生枝。 穿过了校门,越是朝教学楼的方向走,人群越是庞大。直到最后,乾不得不把手里的文库本收了起来,以避免书被挤到了别人的怀里去。有一片樱花在不知不觉间夹入了书页里,他在回去后再次翻阅时才发现了,又在翻过一页后发现了留在背后的汁液。 但是这些都是与现在无关的小事。跟在人群里涌入教学楼、再凭借着长手长脚挤进公示板后,他确定了自己被分到了一年五组。同时,在隔壁班的名单里,他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手冢国光。从小学起就在小学组备受瞩目的实力选手,即使说现在两人在同一个学校、之后也会隶属同一支球队,他也依旧想要赢他一次。在过去的三年里,他看过手冢的每一场比赛,积累了与他有关的无数的资料。 如果能赢一次的话……不,是一定要赢一次。 将思绪又沉浸在了网球中之后,乾继续跟随着大部队,朝礼堂的方向走去。他在脑海里回想着手冢这几次以来比赛的进步、回忆着他每一次的球路变化。有新的灵感的时候,他不得不停下来拿出笔记本,胡乱翻到一页后就开始做可能性的分析。而他这样走走停停,等到礼堂的时候,一年五组的位置里基本已经坐满了,剩下的只有最后一行的两三个空位。已经接近开学典礼开始的时间了,在乾走进礼堂后,礼堂内的灯光也逐渐暗了下来。他猫着腰,从角落里溜到了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去,收起了笔记本,坐了下来。 12岁的乾身高算不得出众,缩在人群最后的时候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等礼堂舞台猩红色的帷幕逐渐拉开、校长也站上演讲台打开了麦克风的时候,他又再次悄悄地将笔记本从书包里拿了出来,准备继续没有完成的演算。 就在这个时候,左侧的手肘突然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敲了一下。 硬硬的,恰好敲在了乾手肘的骨头上。神经被击中后带来的酥麻的感觉麻得他一时间忍不住龇牙咧嘴,下意识地捂住了手肘,朝身边的人看过去。被他推开的是身旁女孩的水杯,此刻正挂在被她抱在怀里的书包的侧边包里摇摇欲坠。 “那个,同学……” 他刚想出声提醒她将书包收起来一些,但在注意到她几乎都要垂到书包肚里去的头时止住了嘴。女孩在睡觉,蜷缩起来的姿势像一只被雨打湿了的可怜兮兮的鹌鹑,露在外面的头只剩下了后脑勺的长发,甚至连耳朵都全都被塞进了书包里。她的头不住朝前点,每点一次卷发就会被书包厚厚的翻边刮住一次,最后,耳后的鬓发被刮成了毛躁的一团,像是一团凝满雨水的小小的乌云。 开学的第一天就困成这个样子吗? 乾的笔尖在纸页上点了点。他朝无人的右边挪了挪,避开了用和女孩点头的频率相同的频次上下甩动的水杯。这样下去的话,不出意外,大概用不了几分钟,水杯就会落到地上去吧——他的注意力短暂地被渐渐脱出的水杯吸引,但无意出手帮助,只是观察着它活动的幅度,同时在笔记本上速记着水杯活动的轨迹。20°、25°、30°……在杯身与垂直轴变成40°的夹角时,水杯不负他判断地从杯袋里缓缓滑出,紧接着,恰巧在校长发言的最后一个音落下的时候,水杯利落地落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啪”的一声。 女孩混身一抖。她的头噌的一声就从书包里抽了出来,紧紧地抱着书包在椅子上正襟危坐,要不是乾目睹了全过程的话,都快以为刚才看到的那个在打瞌睡的人是幻觉了。只不过,仔细观察,还能看到她的眼神涣散不定,像是还沉浸在刚才的小憩里,甚至都忘了第一件事该是弯下腰去把水杯捡起来。 水杯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几圈,最后在乾的脚边停下。 他不得不俯下身去将水杯捡了起来,拍了拍女孩的肩。“你的水杯。”他用嘴示意了一下她的书包侧包,“刚才掉下来了。” “啊……谢谢!” 女孩接过了水杯,忙不迭地道谢。与她正脸相对的时候,不知为何,乾莫名觉得她有些面熟——是在哪里见过吗?但他略微思考,并没有从记忆里捞出一个合适的场景来。等他想要再仔细端详的时候,女孩已经转回了头去,认真地将水杯塞在书包肚里。 算了,总归是一个班级的,以后还会有机会。 这样想着,乾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在了手中的笔记本上。 然而,在开学典礼后,他就将这件事忘了个干干净净,又在很久以后打开自己最初使用的笔记本、在里面翻到了小学时观看某场比赛时拍下的照片的时候,才恍然大悟为何初见她时就觉得她有些面熟。照片里的主角赫然就是这个卷发女孩,而照片是在那次观看比赛时他突然注意到了观众席上有格外激动的看客、才拍摄下来的。这张照片跟着其他的照片一起被洗了出来,又因为本身没什么意义,就被他随手压在了写完了的笔记本的某一页里。若不是他心血来潮整理笔记本的话,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发现。 ——该说是巧合吗? 他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将照片收了起来,又与记忆里的立惠的脸两相对比。算了,下次去塑封其他照片的时候,就顺便把这一张一起塑封了吧——他想。 第31章 Extra 3 手链[番外] Extra 3 手链 “清夏,这是什么?” 当端着牛奶从妹妹的身后走过的时候,立惠敏锐地注意到了她手腕上那根从来没有见过的黑色的手链。不,说是手链也不恰当,准确的来说算是手工编的手环——不过编织的人手艺很好,便显得这条手链显得何其精致。 注意到了姐姐的问话和视线,清夏抬起了手臂朝她面前晃了晃。“是网球社的前辈给我的哦,”她这样说道,“最近很流行的编织手链,前辈们给男友编的时候也顺便给我们这些后辈编了些。姐姐想要吗?想要的话我就把这根给你。” 不,我倒是不需要这些,再说是前辈送的东西,我哪能随便要——立惠摇摇头,正想要这样回答的时候,又突然注意到了她话语中的“流行”。“为什么要流行编这个送给男友?”她问道,拿着冰凉的牛奶瓶在清夏的身边坐了下来,“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嗯,非要说的话……大概就只不过是一种标记的感觉吧?” “标记?” “嗯嗯,标记。意思是说‘这个人已经有女友了哦’,大概是这样的感觉。”察觉到了姐姐一如既往的在这些事物上的迟钝,清夏一边解释说着、一边将自己手上的手链取了下来。黑色的麦穗形手链在灯光下看起来闪闪发光,无论是从做工、还是精致程度来看,都明显地能让人感觉到是一个善于手工的人制作的;如果这样的东西出现在某个粗枝大叶的男生的身上,确实很容易让人知道他已经有交往的对象了吧?这样想着,她情不自禁就接过了清夏递给自己的手链,放在手中端详着。 “姐姐想要做一根送给乾前辈吗?想的话我可以帮姐姐去问前辈们制作方法和原材料购买的地方哦。” “……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东西?!” 再说,他手上有啦!立惠下意识地喊了出来,又在清夏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时候,立刻别开了视线。坏了。坏了。坏了。完全被清夏看穿了——这样的悲鸣在立惠的脑海中高声响起,让她像是被手链烫到了一般的直接扔回了清夏的手中。“我、我先回房间了!”她甩下了这句就急匆匆地从起居室里溜走了,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的时候脸颊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滚烫的了。她只得用还散发着凉气的牛奶瓶贴了贴自己的脸,好让自己狂跳的心脏能够稍微安分下来一些。 不过,送手链给乾君…… 好像也不是一个坏的想法。 只是毕竟他手上那根还在,再去送的话,未免有点冲突。他手上那根——立惠问过,是家附近的小孩子送的,说是人家的一片好意,拒绝了就太浪费了。所谓的祈愿手链,断裂的时候昭示着将会梦想成真吧? 既然如此,那么—— 什么时候会梦想成真呢? - 或许是上天听见了她的祈祷,机会骤然降临。在和清夏聊到这件事没过多久,立惠突然就发现那根手链从乾的手上消失了。怎么回事?她找到同样是在网球部的可靠的朋友旁敲侧击。那根手链——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朋友恍然大悟:“啊,比赛的时候断掉了。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谢谢你啦!” 不过,就只是在校内赛就断掉了吗?一了解到后,立惠反而有些隐隐的遗憾。不过……她想,这确实是自己的机会到了吧? 因此,在经历了好几天的努力、从偷偷瞒着清夏到自暴自弃地开始和清夏一起探讨到底怎么样才能让麦穗的形状更加饱满立体,立惠最终总算是做出了能够让自己满意的手链来。“明天就这样拿去送给乾前辈吧?”由于早就已经过了往日的入睡时间,难得还黏在姐姐的房间里的清夏打了个呵欠。虽然是这样——立惠附和着她的话,但也不免有些不安,“到底该用什么理由送给他呢?” “‘买错了的东西,别在意,就收下吧。’”清夏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不,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未免显得自己太刻意了,绝对不能这样说——但由于也明白和妹妹也无法再商量出什么有用的答案来了,她便只好将妹妹赶回房间去睡觉,独自一人握着手链守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直到天明。究竟该用怎样的理由呢——直到最后也没有得出一个肯定的结果来。 这样来看的话,似乎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吧?她这样打定了主意。 虽然做下了这样的打算,但到最后带着手链一同来到学校的时候,到底该怎样才能自然地递出去、她仍旧毫无头绪。直接说出来又会显得太过做作,但要是犹豫到最后又没有送出去的话,又显得自己这么多天的努力完全是在白费精力。虽说明白自己现在只不过是在毫无意义的事上耗费精力,但即使是这样毫无意义的事说不定在某个细节上都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因此,直到网球部的晨练已经结束了许久后,她仍旧没有思考出来究竟该如何才叫“足够自然”地将手链送出去。从和邻座的同学聊天时、分到后座的余光中,她能够注意到乾在回到教室里后便是和往常没有什么差别的补充水分、做第一节课的准备、以及用自然的表情吃了一颗自己上次偷偷塞到了他的抽屉里的糖果——似乎也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他稍稍朝她的方向转过了头来,和她对视了。 “有什么事吗?”他问。 似乎是足够笃定她确实是在看自己,他甚至都没有再做其他确认、就这样发问;“啊、这个……”她慌乱地转过了身去,不自觉地将自己放在了裙兜里的手链攥紧,“只是,那个……之前周末和清夏一起出去不小心多买了一根手链,乾君你要吗?” 说出来了。所以最后还是按照清夏给自己编的借口说出来了,自己又纠结了这么几天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她已经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了。看起来是完全没有想到过她会说这样的话,他稍稍挑挑眉,然后将手朝她伸了出去。“我倒是没问题哦?”他说,将手臂伸到了她的面前后、又用另一手撑在桌上后看着她,“那就这只手吧。是怎样的手链呢?” “啊,那个,就是很普通的……” 她小声地回答说道。用精心挑选的皮革条来编织好的麦穗形手链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在将它套在乾的手腕上的时候,显得连沾了些水珠的肌肤也闪闪发亮了起来。“哦,这个还真是不错。”在被戴上手链后,他举起手臂、顺着阳光观察着,“麦穗形,看起来是手工编织的……嗯,很不错呢,不论是制作的人还是购买的人都很有品味。” 一瞬间就被看穿了—— 在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着这样的话的时候,已经对他的说话习惯十分熟悉了的立惠立刻意识到了。耳尖逐渐开始发烫,她只能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理了理短短的耳发来遮住耳垂、好掩盖起来。但是他并没有看向这边。或许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被自己点穿后、她会开始害羞,因此,他的目光始终专注地放在手链上。 “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会好好珍惜的。” “不,要是觉得很麻烦或者是其他的话就算丢了也没关系的!” 就像是觉得在这里就被看出了实在是太糟糕了一样,她慌忙解释说道,致力于让乾相信这就是一条普通的手链。啊,不管怎么看这都不太好吧——他稍稍凑近了一些,又将戴好了手链的手臂放在了两人之间。“总之也是一份心意。既然说过了会好好珍惜的话,我也会这样做到的。” 说着这样有些犯规的话的乾也一同闪闪发光着——起码在立惠的眼中是这样的。什么嘛,早知道会这么容易的话,就不去犹豫一些奇怪的问题了,还害得我一直在胡思乱想;她在心中做出了这样小小的抱怨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腕,低下头去、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嗯!” 前两卷的更新到此结束!下一次更新开始就是第三卷了,顺利的话五号会更新,五号没更新的话就待定(? 之后更新会非常慢,尽量做到一周一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Extra 3 手链 第32章 Episode.029 夏季,蝉鸣,开端 Episode.029 夏季,蝉鸣,开端 和国中部不同的是,关东赛结束后,立海大高中部的网球部就并不在第一梯队。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大部分真正的种子选手都被国家队提前吸收走了、或是加入了俱乐部——再加之今年的青学好运到头,早在八进四,青学和立海就遇上了。 立惠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毕竟一边是男友的队,而即便说两人才开始真正交往没几天、但无论如何两人都是已经熟识了三四年了,因此对于这种可能性极其大的事情,乾早就对她打了预防针;再加之立海大这边有森来实时播报消息进度,因此,早在IH刚开始不久的时候,立惠就已经知道了两个学校大概率会在开始之初就遇上。 但是,知道了是一回事,当真的到来的时候,能不能够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我那天到底是站在哪一方的比较好呢?虽说明白自己的立场和整个比赛毫无关系、也对整个比赛不会造成一分一毫的影响,但毕竟一边是邀请自己穿便服去看他比赛的男友、一边是说着“好歹是我们头一次是一个学校的立场看比赛哎,而且都穿制服的话,不是看起来也很像是闺蜜装吗”这样的话来半强迫她和自己一同去看比赛的森,对于立惠来说,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出抉择的两个选项。就和我一起吧,好吗,阿立?阿立和我一起的话我会很高兴啦,会高兴得找不到北这样哦——面对着不断朝自己撒娇的森,立惠实在没有办法拒绝。 因此,“那天可能稍微有点事,抱歉,会晚点来!”,在乾再度联系自己的时候,她只能在森的指导下心虚地如此回复道,再之后迅速将手机收起来,隔了很久后才小心翼翼地去看他回复给自己的“了解了”的讯息。 不过,那天要是自己就那样大喇喇地坐在了立海的那边、再被发现了的话,不是会很尴尬吗?在答应下了森的邀请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件事。“没关系,我早就想到对策了。”森看起来胸有成竹,“我会稍微帮阿立化点妆、然后再换上隐形眼镜。化妆前后可是完全可以换个风格的哦?再说了,也是个考验那个乾能不能直接认出你来的契机嘛!” 是吗?是这样吗?但我觉得应该不会这么顺利吧——毕竟是贞治君诶?但是,这样的疑虑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森就已经拉着板凳朝她面前更凑近了些。“仔细一想的话,要不要干脆试试把头发染黑?即便是那个乾,应该也想不到阿立会把头发突然染黑吧……哎呀。”在她说着这句话、立惠假装要生气的时候,她立刻求饶似的抱住了立惠,将头蹭在了她的脖颈旁,“开玩笑的啦,开玩笑的!我超喜欢阿立的美丽的长发哦,绝对是开玩笑的啦。” “好啦,知道了。” 她轻轻拍了拍靠在自己身上的森的发顶。不过,虽然好像有点任性,但却是也是一个不错的想法——只是这个想法还是让她稍有些忐忑,不过又想到“是贞治君的话,应该没问题吧?”,而最终还是接受了她的这个提案。因此,在比赛当天,她紧张地随着森将她的长发全部挽起来塞进了鸭舌帽里,又笨拙地跟着森的指示将隐形眼镜戴上、再化了淡妆,从镜子里看过去的时候,好像确实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看吧?绝对没有问题啦。”森在这种时候总会盲目自信,“就算万一暴露了的话——” “万一?” “嗯,就阿立帮我挡一下吧!” 森用爽朗的神情说着让立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话。我怎么能挡什么啦!虽说好像能意识到她有什么言外之意,但在这种时候她实在是不想去理解,就干脆摆摆手想要将这件事就此揭过。 她连制服的穿着方式都被迫稍微改变了一些。总是原长度的制服裙头一次被卷起来短及大腿,领结戴得松松垮垮、裙腰上也别上了一个粉橘色的五角星的发夹来做装饰。“和我的是同款哦?”森说,和她一起挤到了仪容镜前后又亮了亮自己裙摆上淡金色的五角星。再说了,柳也会帮忙打掩护的——森轻松地说,“别看他那样,实际上口风很紧啦!特别是在对乾的事情上,我想……” 是这样吗?立惠和柳独处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是经常从乾口中听到关于他的事,但那些事完全不足以支撑她在脑海中构建出一个关于柳的整体框架来。“嗯,反正是个好人啦。”森模棱两可地敷衍着,再亲亲热热地挽起来她的手臂,“我们还是快去场地吧,不然就要迟到啦。” 不过说是“迟到”,也不过就是错过第一场的双打比赛而已。双方都是立惠完全不认识的前辈,而对森来说,即便是立海这边的前辈,似乎也都是和她完全都没有关系的样子;她拉着立惠猫着腰躲着太阳从角落里溜到了立海队员区背后仅剩的空位上,再将立惠塞到了人群里面去。 “现在的比赛情况如何?”森随手抓起了坐在她面前的仁王的辫子,等他转过头来后如此发问。嗯,也就那样,青学的马上就要输了——他一边回答说着,一边用余光瞥了眼立惠,嘴角露出了意义不明的笑容。“哎呀,”反倒是被森的说话声吸引的转回了头来的柳大吃一惊,“这是……” “嘘!” 森立刻截过话头去,将柳的话拦在了嗓子里。立惠讪讪地朝他们打了个招呼,点头哈腰地缩了下去。“好久不见,仁王君,柳君。”她稍微有些拘束,毕竟和他们并不相熟、以及自己微妙的立场。因此她又拉了拉自己的帽檐,将整张脸完全遮在了荫蔽下。“不是挺好的嘛?”出乎意料的是,仁王这次颇有些配合的出来帮忙解围,“不管怎么说,五十岚现在都是立海的学生了。老是和青学的混在一起干什么?” 虽说是解围的话,但还是和平时一样带满了深意,一时间让她有些不知道到底这是反讽还是就是单纯的表面上的意思;但从森没接话上来看,大概就是前者了。“嗯。”柳含蓄地点了点头,“不过你们来的时候也恰巧合适——马上就是我和贞治的比赛了。” “马上吗?” 就确如同柳所说,双打比赛转瞬即逝,分别一胜一负。失去了黄金双打的青学在双打上毫无优势,只幸好在立海的双打一是二军,才勉强扳回一城。而柳和乾的比赛,更是速战速决:他们都足够熟悉对方,互相知道短板,分数紧紧撕咬,直到最后才决出胜负。 - 这次是乾的失败。 - “立惠。” 在立惠还在考虑自己该怎么圆“自己明明没有到现场却已经知道了他输了比赛”的这件事时,突然,背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哎呀。”身旁森意义不明的感叹声也证明了这一点。她活像是在外疯了一天一夜、而被父母抓包的小孩一样一瞬间身体僵硬,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回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摆出什么表情来。血液像是倒流了般的五指冰凉,直到她感觉到他轻轻地将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的时候,才回过了神来。 “……乾君。”她嘟囔着回复。 他的表情看起来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像是早就知道了她在这边一样。“要不要去转一圈?”他自然地说道,对着柳等人点了点头权当打了个招呼。立海这边因为他的突然出现不由得引发了小小的骚动,“那个衣服,不是青学的吗”“那不是刚刚输给了柳的乾吗”,诸如此类的议论声灌入了她的耳中,让她不禁更加坐立不安。 不论站在什么立场上,不和他一起出去是完全不行的了。身后又有森适时地推了一把,她抓着乾的手费力地站了起来,再被他牵着手拉出了观众席。头上的帽子留给了森,她的马尾落下来后又黏黏答答地粘在汗涔涔的脖颈上;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替她将马尾撩开,指尖烫得惊人,惊得她起了一脖子鸡皮疙瘩。 “怎么了吗?” 在两人一同走到没什么人的空白场地附近的时候,乾如此发问。她一路上格外沉默——不,或者该说从IH与他再度相遇、到现在以来,她在他的面前都总是沉默,像是有所恐惧,哪怕是在交往后,也没有以前那么活跃。就像是现在:她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呢?战战兢兢地蹬鼻子上脸、但实际毫无底气,像她这样自相矛盾的行为实在是毫无意义。“……没什么。”她摇摇头,“我……” 她开了个头,又被他突然打断。“你听。”乾握着她的那只手稍稍收紧,像是想要引起她的注意一般,“蝉鸣。突然出现的蝉鸣。” “是吗?”她抬起了头来,这才发现萦绕在头顶的确实是早就习以为常了的夏天的蝉鸣。透过了树叶间缝隙的阳光落在了她的脸颊上,过于明亮得让她不禁眯起了眼睛——沉闷的热风吹过,她的马尾也轻轻晃动,和热浪般的蝉鸣一起。 和他交握的手早就已经出汗了。但是他丝毫没有介意、或者是想要松开的意思,依旧是牢牢地握住了她有些汗意的手。“没有意识到吗?刚才在球场那边,是没有蝉鸣的。”他说,“立惠,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我不知道。” “一是为了营造相对安静的环境,二是防止对摄影的干扰,三是减剔除一切对周围树木会造成损伤的因素。”明明不过只是两人之间的闲谈,他却依旧是用解说般不急不缓又条理清晰的方式解释说。立惠侧过头去看着他,又不期然地与他的眼神相撞;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目光,却莫名肯定他现在应该是略带笑意、心情不错的。“你应该知道蝉鸣的意义吧?”他再次发问,对话普通得就像是平时的任何一次。 “求偶。”她嘟囔着回答说,声音险些被淹没在了无休无止的蝉的死亡金属里。乾拉着她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微微颔首继续下去,“对,是为了求偶。繁衍是自然界里最重要的行为之一,任何顺应自然界本身的行为都该是合理存在的。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就消灭掉合理的存在,我认为这不是理智的行为。” “没想到乾君是这种顺应共存派。” 她心烦意乱地回答。明明刚刚才输掉了比赛,还将自己从对方的观众区里带出来,为什么还能是这样平静又坦诚的态度呢?即便是在过往的三年多里早就知道了他就是这样没有太大情绪波动的人,但她还是不免产生了一丝烦躁。还是因为自己不够重要吗?她不禁开始胡乱猜测,却又突然感觉到他理了理自己被汗液黏在了额头上的碎发,然后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 “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就消灭掉合理的存在,我认为这不是理智的行为。” 他在认真地注视着自己。回过神来后,立惠才意识到了这件事,又隐约察觉到了他背后的意思。轻轻搭在了长椅上的手被他再度握住,温度明明很高、却丝毫不让她感觉讨厌;她看着他俯下身来,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毫无保留地与自己对视。脸颊逐渐贴近,在蝉鸣中、在盛夏午后的热浪中,就像是小小的蝴蝶落在了她的唇角边一样,他的嘴唇轻轻贴近了她。一秒、两秒、还是过了多久?她被陡然激昂的蝉鸣困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听不见其他、也看不见其他;唯一留下的感官便是嘴唇上不属于自己的柔软——他睫毛垂下时带来的小小的涡流旋风般的在她眼前炸开,此后,她才嗅到了他身上干净的柔软剂的味道。 “……那是不理智的行为,也是不尊重的行为。” 最后,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可以叫我的名字吗?他的头轻轻蹭在立惠的颈边。痒酥酥的,心脏在高高跃起后,震落一地。她全身都开始微微颤抖,又为了稳住自己,伸出手去,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贞治君。” 她嘟囔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Episode.029 夏季,蝉鸣,开端 第33章 Episode.030 粗糙且含混不清的谁的心意 Episode.030 粗糙且含混不清的谁的心意 模糊转醒的时候,房间里空调的嗡鸣声便格外突兀。睡着时,不知不觉间,立惠已经将被子在身上裹成了一团,因此此时哪怕是在被窝里奋力伸展四肢,也只是让自己被缠得越来越紧。她用力在床上翻了个身,才总算找到了出口,从被子里挣脱出来。 床前的闹钟显示此时的时间,正是早上七点半出头。无所事事的暑假本不需要如此早起,但习惯了早睡早起作息的立惠每日还是在上学时的起床时间醒来。这个点,妈妈应该准备去店里了,清夏也应该去自主晨练了。安静的早晨真好啊——她心情舒畅地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朝远处的海望去。蔚蓝的海洋在岸边泛着白色的泡沫,目光再拉近,视野中心是在夏季只有一派绿意的大樱树,在夏日清晨蓬发勃勃生机。 早餐吃什么好呢?是昨天买的蒜香黄油法棍、还是昨天下午没吃完的柠檬切片小蛋糕呢?她认真思考这一难题,再将目光往回拉的时候,却发现本该沿着清晨空气澄澈的沙滩跑步的清夏,此时正在庭院里打网球。即便庭院的空间不足够大,即便根本没有划线的参考,但是,就算如此,她仍旧和对手认真酣战,在黄绿色的小球擦着球拍飞走时,发出了不明意义的一声怪叫。 “……贞治君?” 是的,站在清夏对面、真最喜欢的玫瑰花坛前的,正是乾。八月清晨灼目的阳光划破天空,径直劈开花园,他站在树荫下,看起来神清气爽,又在听见立惠的声音后,抬起头来用球拍打了个招呼。“贞治君,你怎么在这里?!”她从窗户里探出身来,瞪大了眼睛,反复看了看时间,确认现在还没到八点。“我跑步到车站的时候,突然看到了这个人,就和他一起回来了。”正好站在她窗户下的清夏仰起头,“这个人差不多坐的第一班车哦!睡眠严重不足,但还是长这么高,真让人不爽。” 是因为喝牛奶的原因吗?或许是因为被立惠中断,两人都放下了球拍,一边聊天,一边朝屋内走去。毕竟我尝试了很多富含各种维生素和微量元素的蔬菜汁,下次给你一份吧——立惠关上窗,关上空调,立刻出房间下楼——我才不要!然后,在关门前听见清夏严词拒绝,她不由得被对话逗笑,抓稳楼梯扶手,快速下楼。进入起居室,她便看见两人正好从阳台进来。清夏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我先去洗澡了!”她大声宣布,仿佛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朝楼梯间的方向而去。 因此,在通往楼梯间的门关上后,房间里就只剩下立惠和乾两人。 “贞治君,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在妹妹离开后,立惠也没再掩饰,小跑几步走到了乾的身边,又拉着他从阳台穿出去,在檐廊上坐下。从两人开始交往后,乾便会时不时在藤泽出没,似乎是为了践行他在告白时做出的承诺。“嗯。”他回答说,又将靠在阳台的玻璃门边的背包拿到了身边,“今天是特殊的日子嘛。” “特殊的日子……” 立惠抱着膝盖,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她眨了眨眼睛,紧紧地盯着乾,在他刻意咳嗽了一声、移开视线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想把这个给你……”他嘟囔着,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礼物盒来:包裹在黄色波点的包装纸里,系着橘色的丝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包装是卖礼物盒的店员挑选的,昨晚带回家后,就不敢再打开了。”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有没有固定好——这样说着,他将礼物盒调转方向、正对着立惠。 “那么,正式地说一次。生日快乐,立惠。” “谢谢……!” 在交往后,她从来没提醒过乾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要是自己主动说出口的话,不就像是在索要礼物了吗?立惠喜欢收到礼物的惊喜感,但也不愿意自己的需求成为他人的负担。诚然,她很有自信乾一定会记得这件事,毕竟在过去的几年里,两人在对方生日时也会互道“生日快乐”。只是好歹现在是交往了,那自然是想要比只是朋友时更特别的对待吧? 她惊喜地接过了礼物,将礼物盒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又朝前凑上去。“我现在可以打开吗?”她的手指摩挲着丝带,摸了一手闪光的亮片;又仰起头笑嘻嘻地看着乾,忍住了想要靠在他的胳膊上的想法。 “当然可以。” 得到送礼人的首肯后,立惠拿起盒子,先是轻轻地颠了颠,确认了内容物轻飘飘的重量。长方形的礼物盒包装精致,连蝴蝶结的饱满程度都格外适中,轻轻按压蝶翼时,还带着轻微的回弹感。“好舍不得拆开噢!”她的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不由得虚空活动几下,又才慢慢地将手放下,拽着蝴蝶结的一端,解开后,撕开了包装纸。在黄色波点的包装纸下的是鹅黄色的长条礼物盒,她打开盒盖,便看见了刚好卡在里面的温度表。是滴管的形状,透明的管壁上用不同颜色的颜料填充了刻度的凹槽。 此时,滴管内的液□□面正对齐28℃,整管都呈现出透明的蓝色,举起来对准太阳时,颜色几乎都被稀释成了蓝水晶的颜色。真好看——她的赞叹声还没说出口,手中的温度表就被乾扶住了尾端。他凑上来,仔细端详,露出一丝后悔;脸离得很近,甚至能看见他脸上细密的绒毛,随着说话声在缓缓呼吸。“果然颜色还是不够深……”他说,“挂在墙上的话,这样看不清。” “是吗?我倒是觉得很漂亮。”这样说着,她转过头去,便在此时,与他的脸不过几厘米的距离:绿色的眼睛、浓密的睫毛、上挑的眼角,全都一览无遗。“是……吗?”他迟疑了几秒,肩部却因为她的话一点点放松。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鼻尖几乎亲密相接,但也或许先撞上的会是镜框。“真的。我很喜欢噢!”她扑哧一笑,坐直身子,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喷在自己鼻尖的温热鼻息转瞬即逝,还没反应过来时,乾也跟着坐直了身子,又将温度表送回了立惠的手里。 “这个是我自己做的,所以会有点粗糙,你喜欢的话就再好不过了。”我到底在期待……他的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拉上背包的拉链,站起身来。“我要先回去了。今天本来还有针对明年网球部发展的会。”他拉住了拽着自己衣角、也站起身来的立惠的手,在她的指甲轻轻刮过自己的掌心时,弹簧似的跳了起来。 “我先回去了。” 像是为了掩饰情绪一般,他推了推镜框。随后行色匆匆地从围边低矮的花坛里翻了出去,身影逐渐消失在盛夏金色的阳光中,消失在了界限明晰的海平线里。 其实在后来回到起居室后,立惠发现了餐桌上出现了一个没见过的杯子。那是谁的?在清夏洗完澡下楼后,立惠如此发问。 “啊,那个是前辈给惠姐你带的特产啦。” “特产……?” 清夏的语气平平无奇,但越是如此,她越是心生不妙。说到特产,那就只能是——她小心翼翼地揭开杯盖,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就立刻被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辛辣刺激击败。她手忙脚乱拧上了盖子,惊恐地看着清夏,才发现不知何时清夏已经躲到了一米开外的地方去。“倒了吧。”她对清夏说,语气果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Episode.030 粗糙且含混不清的谁的心意 第34章 Episode.031 海原祭~心跳大作战?!·上· Episode.031 海原祭~心跳大作战?! 01 “教室在三楼,三楼左边的角落里。到的时候,贞治君你直接进来就可以了……嗯,我在这里等你。一会见!” 立惠挂断了电话。 她将电话放回了裙子的口袋里,从教室的窗户里朝外张望一番。没看到寻找的身影,她又缩了回去,关上窗,走到了讲台前去。“男朋友?”坐在教室门口负责接待的同学——小川绿——头也不抬,问道。“嗯,男朋友。”立惠稍稍有些害羞,“说是到学校门口了。” 今天是海原祭的第一天。 作为在整个立海系列里都备受瞩目的活动,周围街区的居民每年都十分期待海原祭的到来。立海大学、附属高校、附属中学的校区本就相近,更是在这两天全部开放。校委会每年也都会通过町内会像周围的居民发放一定数目的门票,欢迎居民们前来参与。 因此,即便现在才八点半,即便学生们才刚开始进行开店准备,操场上就已经三三两两的聚集有了不少游客。立惠所在的1年C组的内容简单,主题是石头展,只需要在开店前确保所有石头都正面在位、且能和说明内容对应上就万事大吉。立惠被分配到的便是事前准备这一任务。工作简单,因此早在十分钟之前,她和搭档的几人就已经全部整理完毕,第一班看门、收门票的小川也已经在位,整个1年C组都做好了开店的准备。 此时,整个1年C组的教室都被石头填满了。课桌整齐划一的开口朝后,放在桌面上的石头则齐整整地排成队列,等待观众的到来。她用目光摸了摸自己提交的小狗形状的石头——垂着耳朵、趴在桌上的石头小狗在她的注视下逐渐变得憨态可掬。她没用水性笔去勾勒轮廓,因此,提交之初,负责验收的同学还纳闷了许久。 在上周拿到海原祭的邀请门票后,立惠就已经通过清夏交给了乾。一定要来哦!据说海原祭非常好玩!她在电话里殷勤邀请,乾也一口答应,两人便约定在第一天时在立惠的班级教室里见面。能在这个海原祭?两人的关系更近一步吗?但虽是如此所想,到底怎么更近一步,一提起这个,她大脑依旧一片空白。 只是……怎么还没到呢?是迷路了吗?她在窗户旁张望,反复将窗户推开关上、推开关上。“说起来……”在这时,她又听见小川在身后开口,“不知道A组的城堡怎么样了。” 森所在的1年A组今年的内容是沙滩城堡的展示。在教室里堆一个两米高的沙滩城堡,总觉得这群人有哪里不对劲——在A组的海原祭参展内容流露出来后,森就悄悄和立惠如此抱怨过。“听说A组申请了昨晚通宵哦。”小川说,在立惠转回头去的时候,刚好看见她收起了书,“五十岚,你不好奇吗?” “确实啦!那个绝对要去看,搞不好会获得优胜。” 这么一说,等到高峰期的时候,A组的教室里一定是人山人海的吧?第一班和第二班交接的时候……好像刚好是高峰期的十点。“小川,要不你现在先去A组看看?”立惠走到了门前的收费处,“反正我也要在教室里等人,就帮忙守一会啦。”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你人真好!小川跳了起来,将手里的文库本塞进了抽屉里。“我去去就回!”她做出敬礼的动作,蹦蹦跳跳地拉开门,朝A组的方向跑去。立惠跟在她身后出门,站在门口张望一番:走廊上只有零星几个本校的学生,暂时还没看到游客。转过头去的时候,刚好和正朝C组教室走来的乾对视。“贞治君!”她惊喜地朝他挥挥手,“这边这边!” 他今天穿的便装,在短袖的T恤外又叠加了一件短袖的衬衫,颜色也是毫不起眼的浅蓝色,若不是因为眨眼的身高,大概很快就会被淹没在人群中。“抱歉,本想试一下从逃生楼梯过来,没想到这样进入教学楼却反而更绕了。”他走到教室门处,轻松地将手搭在门框顶上,又环视教室内部,“还没做好开店的准备吗?” “不,实际上……” 立惠拉着他进了教室,将刚才的事情叙述了一遍。“所以,待会我们也先去A组看看吧!”她拽着乾的袖子,又凑到了他的面前去。“两米高的城堡哦!”然后腾出一只手来伸过他的头顶,“听阿礼说,A组的人从昨天傍晚六点开始搭建,然后整晚通宵。肯定很壮观!” “要在教室里搭建海沙城堡的话,保持海沙的湿润也是一个难题。”乾点点头,“会怎么解决呢?这一点也让人深感兴趣。” “是吧?” 不过,现在只能在这里等小川回来啦。她又将乾拉到了自己的座位前,炫耀似的指着自己的自己交来用作展示的石头。“很像小狗吧?”这里是耳朵、这里是尾巴、这里是嘴……她用手指描摹着她眼中的石头小狗,线条收束后,在她眼中,就是一只趴在桌上、垂着耳朵的憨态可掬的毛绒绒的小狗。是吗?乾看起来却十分迟疑,立惠想,估计他根本就没看出来这个石头的形状。 还是别做不识趣的事情比较好。 她换了话题,又拉着他走到了教室最末。“这个是柳君的石头。”在教室最后的最中间,被她用手指指着的摆放在课桌正中的,是一颗圆溜溜的光滑的石头。和手掌差不多宽,是一个十足完美的球形,整理时立惠在手里掂量过,沉甸甸的,和看起来的一样有分量。 乾对这个圆得过于完美的石头显然更感兴趣。“这个可不得了。”他说出了和记忆中柳交出石头时说的相同的话,啧啧称奇,拿出手机来围绕一圈拍照。“应该是在河流下沿发现的吧?”他又看了看展示卡上的“π”,“这个形状接近完美了。” “这就不知道了。”立惠歪了歪头,“你问问柳君?” “是吗……” 在乾依旧为这个圆形的石头痴迷的时候,半开的教室门被人猛地拉开。“我回来了!”立惠回过头去,便看见小川双手撑在门框上,神采奕奕。“A组的那个可不得了!”她大声说,“虽然还没有完成!但是规模还真不是开玩笑的!” “真的吗?”立惠凑了上去,“拍了照片了吗?” “拍了哦!” 小川开始找口袋里的手机,奋力想将在运动服的外套里被零食淹没的手机掏出来。手机上的挂饰却被紧紧卡住,立惠慌张伸出手去想要帮忙,结果却将手机越推越深。要往反方向努力啦!小川大喊,干脆将口袋里的糖果全都掏了出来。她背后的门突然被人推到底,来者从缝隙中挤了进来。“什么什么,这么热闹?”进来的是森,她轻松地将卡在空荡荡的口袋里的小川的手机取了出来,“你们C组已经准备开店了吗?”她又指了指还在教室最后欣赏石头的乾。 “实际上,已经开店了,不过游客们还没有上来。”小川虔诚地接过了手机,“不过,我去看了小森你们班的城堡,真是厉害啊!” “我倒是觉得很傻啦。” 相较而言,石头展不是更有趣吗?她随手拿起了放在最前面的不知谁交来的石头,对这个经典的UFO飞碟造型啧啧称奇。“阿礼,你要去A组了吗?”立惠凑到了她的身边,“既然这样,我们就一起过去吧?” “我们是包含了那个家伙在内吗?”森手指仍在教室最后的乾。 不过,虽是这样说,森也勉强接受了乾的同行。他们三人走出教室,森拉着立惠的手臂,窃窃私语。“我才不愿意跟他们一起熬夜。”她小声说着,但没几步就到了A组的教室,因此到最后,她几乎贴在立惠耳边,“所以一开始,我就申请要负责事前准备海沙……” 她拉开了A组的拉门。还在修建!还未营业!站在教室门口的男生得意洋洋,被森拨开时笑嘻嘻的,又在乾进门前提醒他小心撞头。在门后,则是一大片A组的学生,穿着统一的黑色班服,乌泱泱的占了一整排。越过他们的头顶,立惠看到了浅黄色的城堡的一角,似乎尚未成型。“还没修好吗?”森拍了拍站在她面前的女生的肩。女生回过头来,满脸苦笑。 “怎么说呢……” 女生让开了位置。而以女生的动作为契机,听见她的声音、也回过神来的学生们莫名都侧身让开,因此,那一整座城堡此时完整地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首先看到的,是目视几乎都几乎超过了乾的身高的海沙城堡,虽然顶部稍显粗糙,但城堡的尖顶和分区基本都已成形。在它的旁边,是好几个踩在椅子上继续捏造型的学生,在他们身边,又是递沙的其他人。再是城堡下瘪气的充气游泳池——底部有一层浅浅的海水,大概仅能没过脚背——接有排水管——最后再是围绕在城堡四周的喷水装置。喷出的水淋在城堡底部,多余的水又顺着排水管排出,循环利用。这可不得了。乾啧啧称奇,再度举起手机。 站在椅子上的女生之一开了口。 “实际上……” 还缺沙。 如此一个大工程,需要的沙量可想而知。没办法,为了准时展出,森所在的运沙组的成员只好全都再去海边运沙。和森一起离开的便是不知从哪出现的仁王,最后,依旧只留下了立惠和乾。我们两个无关者在此,好像有点不太合适?这个时候是该说,“我们就先走了”吗?被因工作缠身而匆匆离去的森遗忘,乾又沉浸在与企划负责人的交流之中,只剩下立惠一人站在完全不熟悉的A组学生之间,不禁有些手足无措。“既然这样的话,五十岚同学,不如你们就待会再来吧?”最先与森搭话的女生察觉到了她的不安,贴心地拍了拍她的肩,“预计十点开始营业,接下来一个小时里,我们这边将十分混乱哦!” “就是说嘛!” 是嘛!这个时候,我们这些无关人士就该乖乖离开——她拉住在笔记本上信笔疾书的乾的衣摆,逃也似的离开了A组的教室。将教室拉门关上后,依旧沉浸在热火朝天的施工之中的A组被关进了城堡的世界里。“那座城堡还真是不得了啊……”乾反复感叹,摊开笔记本,最新的几页都是沙滩城堡的构成图。“为了减轻重量,里面是泡沫和仿真草地,还真是简单又有效的办法。”他继续记录,“这样的话,重量就可以减轻一半以上……” “海水的循环装置也很有意思。”立惠凑了过去,抓过笔头,用笔尖在模型图外周的排水装置上虚虚地描了一圈,“减少楼板的负重,也保持了城堡的湿度。本来以为是胡闹的企划,结果比想象中的严肃许多呢。” “是啊。实在是大开眼界。” 接过了立惠递来的笔后,乾将笔和笔记本一起收进了随身的斜挎包里。“不过,研究的话题还是留到以后吧。”收起笔记本后,他反而看起来更加神采奕奕。又稍稍侧身低头,对着立惠,指了指走廊另一侧。 “好像陆续有班级开始营业了。我们先去逛学园祭吧?” 02 “那边是……占卜教室的样子。” 立惠翻看着手里的游园手册。 立海附属高中部的教学楼呈回字形,A组和C组分别在横线的两端,逆时针前行的话,紧挨着A组的便是E组的教室。立惠所指的便是E组的占卜教室,教室墙壁上贴满了黑色紫色的墙纸,又缀有金色的星星。梦之占卜室——这几个字横向排开,在教室外挂了一整排。“从这边过去的话,就是二年级的教室。围绕一圈后,就可以在D组和C组之间上楼了。”一边和乾计划着目前的路线,她一边忍不住将目光放在E组的教室上。星星的卡纸还撒有闪粉呀!她的视线不断在前路、和E组的教室之间闪动。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乾的目光也放在了E组教室的装潢上。在他们经过E组时,恰好遇上占卜完毕的学生从尾部的教室门出来。“要来试试吗?我们的女巫有着超绝的占卜水平哦!”门外的女生殷勤招揽,“现在正是空闲的时候!绝对不要错过了!” 没有参与的想法的话,还是不要对视比较好…… “……好像说二年级那边有机关屋的样子,我觉得贞治君你肯定很感兴趣……” “那边的情侣!不管是男友的心情、还是女友的喜好,全都可以用占卜试试哦!” “……前几天看到他们用了超多的小木板……” “恋爱的前路也可以听听占卜女巫的看法哦!” “……据说超级厉害……” “可爱的!C组的同学?” 完了。视线对上了。 装饰在顶端的紫色帷幔的存在感实在是过分强烈,经过垂纱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纱布瞬间夺走了立惠的视线,因此,她的目光和卖力宣传的E组女生直接对上,对方立刻笑盈盈地搭上了她的肩膀。“幸运顾客!免单优惠!”女生说着十分可疑的话,“来试试吧!好评的话,记得帮我们宣传一下哦!” “等等,我们没有……” “请进!女巫大人,客人两位,一组情侣!” “……等等……” “砰”的一声,教室门在两人身后被用力关上。光线被紧闭的教室门隔绝,室内仅有挂在屋顶的五角星的氛围灯、和在教室中央的女巫身后的暖黄色台灯两种光源,女巫本人——坐在教室中央的课桌前,在制服外披着一件黑色的长袍,帽尖笔挺向上,大半张脸都被笼罩在了阴影之中。“抱歉,我们班的人好像有点太强硬了。”她说话时没有抬头,只顾着抚摸面前的水晶球。声音如同泉水一样柔和,卷走了立惠心里的不安。这就是女巫吗?她莫名就对她产生了亲近的心情。 她不禁稍向前一步,在意识到自己的行动后,又慌忙收回了脚步。 整个E组教室里,除了放置在中央的课桌外,其余桌椅全都消失不见,被掩盖在了教室最后深色的长布之下。教室显得空落落的,女巫背后的灯光仿佛世界中心,在正中央放置启明灯塔。立惠稍稍递出探视性质的目光,却无法从被黑袍笼罩的女巫身上发现任何有用的信息。 “抱歉,我们没有占卜的意愿……” 还是先离开比较好。立惠拉着乾的手,依旧站在教室门前。怀着质疑的心情参加的话,不就和不虔诚的参拜一样冒犯吗?“我们就从后门出去……”她指了指尾侧。“没关系。”女巫在这时才抬起头,抚了抚镜框,再示意两人坐下。 “不过,既然都已经进来了,随便聊两句不是也很好吗?反正也很闲。”啊,我是说我自己。女巫用冷静的语气说着玩笑话,在话音落地的几秒后,才抬起头来,微微露出笑容。要坐下来吗?立惠用视线征求乾的意见。她对玄学类并无意见,但对乾来就是无稽之谈吧?但是,当她的视线移动到乾的脸上时,却发现他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仔细一想,从主观意愿上来说,我是绝对不会踏足。”他用手指摩挲着下巴,“巧合而来……体验一下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是吗?” “正是如此。”女巫回答,又示意面前的椅子,“请坐吧。” 摆放在她对面的,刚好是两张椅子。在一张课桌前,两人并肩而坐的话稍显拥挤,又加上乾本就高个子,挤在一起更显局促。手肘无意识相碰,隔着衣袖,好像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肘骨头的形状。在她视线的余光里,他的镜片被明亮的小小的光点点亮,鼻梁因此被照亮一块,又显得绿色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我们要做些什么?”他并未注意到立惠的视线,只在立惠靠近时误以为是自己挤到了她,又朝自己那一侧收了收手臂。如此一来,立惠也不好再贴上去,只能端正坐姿,正襟危坐。 女巫对这一系列的小动作视而不见。“请将视线放在水晶球上。”她将紫色底座的水晶球朝前推,立惠好奇地望过去,只见底部堆满了白色的粉末。“接下来,我会晃动水晶球。”女巫将球体的部分从底座上拿起来,用魔术般的技法将水晶球在双手间来回转动。不断旋转的水晶球在暖色的灯光下绽放出了不输给舞台彩灯的灼目光芒,但球体本身在她流水般游动的双手间纹丝不动。白色的粉末在旋转中卷起龙卷风,最后在水晶球落回底座上后,雪花般的粉末缓缓沉底。 “请告诉我,你们分别看到了什么图案?” “这个的话……” 他们同时凑了上去,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立惠的双眼一眨不眨,但在看到球底之前,率先看到的是被水晶球光滑的表面折射出的乾的侧颜。她悄悄将目光放在他的脸上——虽然只有一瞬——刚好捕捉到了他眨眼的那个瞬间,睫毛在眼眶上投下的阴影仿佛尚在水晶球的液体中徐徐下落的白色光斑。“圆形。”他毫不迟疑地说,紧接着立刻挺直腰,靠在椅背上,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你呢?女巫用目光询问,立惠匆匆瞥了一眼球底。 “嗯……有点像个苹果。” 她也坐直了身子,看着女巫将水晶球回收。流光溢彩的透明玻璃球被女巫用手遮住,她又低下头去,语气不急不缓。“两位应该认识很久了?但是才开始交往。”虽是疑问句,女巫的语气却十分笃定,“啊,那边的男生,不用着急否定我。确实是通过你们的相处推断出来的……只不是开场白而已。” 她的声音依旧悦耳,虽然直白,但语气柔和、用词又不惹人讨厌,因此乾也并未再说什么,表示愿闻其详。“从朋友发展而来的恋人吧?”女巫说。不知为何,从他人口中听到说出的正式的“恋人”一词,立惠的脸颊不禁一热。但她并未回话,用和乾相同的态度沉默应对。 虽然接触占卜的次数也并不多,但是,接下来就该是说一些好听的客套话了吧?立惠用自己看电视占卜的经验做出推断。 “不过……” 但是,出乎立惠的意料,女巫的开口与她所想的并不相同。 “有些事情仅是朋友之间是看不太真切的哟。两位说不定在后续会出现不小的摩擦,如果还想将关系维持下去,请注意换位思考。” 好了,免费的占卜到此结束,门外似乎已经有其他客人等待,两位请离开吧——她的嗓音如同泠泠井水,此刻冰冰凉凉将两人从头到尾浇了个彻底。怎么只留下这句话就结束了?立惠不明所以,但在催促下,还是和乾从教室后面离开。来开拉门的一瞬间,室外的阳光明晃晃的;她花了好几秒才适应了室外的亮度,和身边的乾对视一眼。“……刚才是什么意思?”她二丈摸不着头脑,“难道是因为我们本身就不相信,所以故意说些话来揶揄我们?” 她有些不安,却又觉得因为他人所说的话不安显得十分愚蠢,因此只好通过拉住乾的衣摆来寻求安慰。“嗯……”他沉吟片刻,瞥见立惠抓住自己的模样,又伸出手去,改为将她的手牵住。“既然本来就不相信,那么,不管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和口中所说的一样,他看起来一派轻松,“唯一说中的一点就是,E组的教室外确实排起长队了。好了,我们往那边去吧。” 第35章 Episode.031 海原祭~心跳大作战?!·下· Episode.031 海原祭~心跳大作战?! 03 逐渐接近高峰期,教学楼里的人流量肉眼可见的增加,从走廊上的窗户朝操场望去,便看见有不少社团的小摊已经支起。游客三三两两,在不同的摊位前驻足,甚至走廊上有些游客已经手握炸香蕉或是端着章鱼小丸子,阵阵飘香。乾牵着立惠的手,两人费劲地穿过了不知何时在E组的占卜室外排起的长队。 “官方数据显示去年海原祭的人流量高达5000人次,”他嘴里说话不断,“现在不到九点半,走廊上已经有拥挤趋势。今年会超过去年多少百分点呢?” “听说给町内会送了五百张票。” “附近有这么多住户吗?” 海原祭还真是备受期待啊。他感叹说着,在走到稍微松散一点的地方后,松开了立惠的手。九月温度仍旧居高不下,即便教学楼内空调温度稍低,但身着长袖班服外套,该是觉得温度恰好合适才对——但是,在乾松开她的手后,一瞬间,手掌的温度陡然下降到她的手臂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的地步。“走廊这边,就全都是二年级的教室了。”她佯装无事发生,拿出游园手册,“E组的是……旋转茶杯的样子。” 纸板制作的人工旋转茶杯是E组的卖点。才靠近教室,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尖叫声;他们站在门外观望了一番,在坐在茶杯里的三人连番被甩出茶杯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D组的是中规中矩的咖啡厅,卖点是女扮男装和男扮女装。穿着裙装制服的二年级学长在门口奋力招揽客人,他们远远躲开,避免了再度被缠上。然后是……“二年C组的机关屋。”穿过了围在D组前的人群后,他们站在了排队更厉害的C组外面。 “不过……真的是单纯的机关屋吗?” 还在C组和D组的交界之处,就看见了贴了一整面墙壁的黑色背景布。和一年E组一样,窗户全都被背景布封住,只在前后门口留下了出入处。“惊、吓、奇、妙、屋……”立惠用手指着贴在背景布上的白色的字,挨个念了过去。“是鬼屋吧?”她站在队尾,和正在她面前的惊吓表情的骷髅头对视。 “似乎是这样。”乾发挥身高优势,观望了一下最前面的宣传语后,回复说。既然如此,鬼屋也没什么意思,还是走吧——她拉着乾的衣摆,想要避开身后接连不断上来排队的游客。同时,教室里传来一阵悲鸣;她打了个激灵,紧紧地抓住了乾的手臂。 “不想去的话,就去其他地方吧。” 乾迈开腿,准备和立惠一同离开。恰巧此时,出口被打开,穿着立海制服的男生两人组鬼哭狼嚎地逃了出来。怎么样?里面好玩吗?等在对面的两个女生立刻围上来询问体验。“吓死人了!”个子偏矮的男生摆出一副和宣传图上的骷髅相似的惊吓的表情,“整个教室都会自己动起来!咯吱咯吱挤过来,超恐怖!” “怎么会有这种事嘛!” “是你自己胆小吧?” 女生们发出嘲笑声,和拼命解释的男生们打闹着,消失在了二年级走廊的人群深处。好了,听起来就很吓人,我们还是快走吧——立惠用力拽了拽突然停下脚步的乾。“再站在这里,我们就要成为排队的人了!”她靠在手臂上,踮起脚来凑到他面前,“走吧?” “嗯……” 比起刚才的随意,乾现在反而开始犹豫了起来。“会自动收缩的教室?”他反复咀嚼刚才男生说的话,又将立惠用另一只手抱在怀里的手册拿出来,翻到二年C组的这一页。“宣传是机关屋吧?”他将这一页来回翻看,又递到立惠面前,指着“机关屋:心跳幸存者”几个字。“既然是机关,那就完全是物理层面的技巧。我很感兴趣。”肯定不会有无法解释的令人害怕的情况出现的——他双手搭在立惠的肩上,好说歹说,才一同挤进了队列里。 “但是我对这种就是超不擅长啦……” 立惠嘟囔着。她不得已被推进了队列里,满脸不情愿,抓着乾仍旧搭在自己肩上的双手时忍不住使劲收紧五指,在听到他倒吸一口凉气后才心满意足地松了手。“仅此一次啦!下次贞治君你自己去。”她朝后仰起头,从下往上瞪着乾。注意到了她的不满,乾改为从上往下抓住了她的手,拉到她的肩上,摸了摸手指以示安抚。“机关屋一定都是能解释清楚的机关,不会有任何鬼神怪力。”他强调,“不用担心。” 我说的才不是这个! 这个时候哪怕说一句,“没事,我会保护你的”,就能直接达到最好的效果了。但乾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不过她又在心里假想他将这句话说出口——甚至都还没捏造出表情,她就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身体稍稍朝后,靠在了乾的胸口,在从相贴的手腕上感受到他温暖的跳动的脉搏的时候,才稍微感觉到了一丝安心。站在他们前面的年轻女性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回过头来,面带促狭。“这位男朋友,这个时候老实安慰一句‘我会保护你的’,不就好了嘛!”个子比立惠还稍小上一些女性虚空点了点乾的胸口,又点到为止,转回身去。也不需要做到这样啦!立惠来不及辩解,又觉得刻意解释这一点又太此地无银三百两,只能按在心里,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来。但是,乾似乎有些在意——他又低头凑近了一些,绿色的眼睛清晰可见。 “是这样吗?” 恋爱中的事情我完全不懂。和普通朋友之间完全不同……但是没有可以参考的样本。或许也是意识到了这并不是该大肆宣扬的事情,他压低了声音,立惠竖起耳朵,才将他的话语从人声鼎沸的走廊上完整地捕捉了下来。“这种事情……还是个体差异比较大吧。”她别开了视线,没有再盯着那双绿色的眼睛。 ——其实想听见这句话。 但是由自己主动提出,未免显得有些太过得寸进尺。立惠暂时还没学会如何在亲密关系里合理表达自己的诉求,因此在这个时候选择含混过去,抓着他的手腕,顺着队伍前进朝前迈出几步。队伍前进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一对对游客依次进入,在教室里发出一声声凄惨的尖叫。等待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前进的队伍就已经过半,而越是靠近出口,惨叫声越是清晰。“真的要进去吗?”立惠牢牢地抓住乾的手。上一组在机关屋里的游客从后门出来,在他们前面一组的游客便在二年C组学生的指引下进入教室。 接下来就是我们了哦?她拼命眨眼来缓解紧张,乾依旧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在门被推开时,一声清晰的喊叫声颇具冲击力地从教室里冲击而出,她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心里七上八下。“请稍等几分钟。”关上教室门后,女生笑容可掬地用手势做出等待的姿势,“可以先将兑换券交给我们哦!” 04 身后的门被关上后,一瞬间,眼前的光源被全部切断。伸手不见五指,也摸不到任何东西。只有缝隙里漏出了几点白光,明晃晃的,像是监视的目光。嘈杂的外界世界也被切割,在耳畔唯一清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拼命深呼吸,也无法压下澎湃的内部声音。 啪嚓。远处似乎传来了某种极具规律的声音。稍稍适应黑暗后,在勉强能够看见不远处的前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活动。啪嚓。啪嚓。啪嚓。随着物体的活动,细微的声响持续不断。立惠朝前迈出半步,只听见脚下发出沙沙的剩下,也不知道地板上到底铺上了什么东西。安心,安心,前辈们都说了,里面没有任何工作人员,纯粹是器械的机关——她深呼吸,做出决心前进。却在此时,什么东西触碰到了她的肩,轻轻的,蜻蜓点水;她浑身一激灵,条件反射地将手肘朝后狠狠一推。 ——但在中途,她突然反应过来。然而此时收手已经来不及了,这记肘击狠狠地落在了身后人的身上,一声闷哼也随之响起。“是我。”一束灯突然自上而下亮起,刺得立惠下意识闭上了眼。收回去的手又被熟悉的温度包围,她隔着眼皮适应了光亮后,再睁开眼,和走到了自己身边的乾大眼瞪小眼。 “对不起。”她毫无诚意地道歉,但也因为这一插曲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在此时也终于顺利落下。“不过,这里面的氛围做得真到位……”她在乾手里手机电筒的光照下环顾四周,这才发现直到此时都还在变化位置的是面前狭长的走道。走道从入口处开始极具缩窄,外侧被笼罩在黑色的吸光布中,只能看见如同肠道般活动不断的侧壁。“看来这就是第一个机关了。”乾牵着她,快步走到了走道前,借着光亮仔细观察,“是开合机关吧。你看,知道了原理,根本没什么可怕的。” “害怕的就是未知啦。” “是的。不过也可以享受。” 乾关上了电筒。眼前再度陷入一片黑暗,立惠紧张地抬起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袖子。“放心地朝前走吧,我在你的后面。”窸窸窣窣的,身旁的触感顺时针环绕到了自己的背后,最后,头顶传来乾的声音。她的手还抓着他的袖子,随之便再度被拉到了自己的肩上。 视觉消失后,其余感官便被无限放大。搭在自己肩上的触感过度温热,盖过了充斥着整个房间的机关运作的啪嚓声、盖过了遥远得仿佛是从旧耳机里漏出来的室外的嘈杂声、盖过了自己紧张的呼吸声、盖过了他的呼吸声——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又在乾的催促下,迈步进入犹如活物般不断活动的狭长的走道。 一踏进走道,就能感觉到有东西冷不丁就触碰到自己的身体,若不是事先已经知道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立惠或许真的会被吓到。什么嘛,也就是机关在挤压嘛!朝前没走几步,她的步伐就加快。仍旧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来代替牵手的乾察觉到她逐渐放松了下来,似乎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松了口气。“接下来应该都是类似的原理。没什么可怕的吧?”他说话的时候低下了头,大概也是由于看不见,一不小心低头的幅度过大,一下子撞上了立惠的头顶。很痛诶!她抗议,但倒也没立刻走开。 虽说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毕竟一片漆黑,要她一个人走完全程,心理负担还是过大。看起来并不长的走道,不知道到底有多长呢?她慢慢朝前走着,不过几分钟而已,却度日如年,被机器的手臂猛地撞了一下时脚下不稳,下意识伸手去扶,又摸了一手空。这才是这个走道的设计理念吧——!“小心,”她被人从后面拉了回来,“别怕。我在你身后。” “是……吗?” 她惊魂未定,站在原地,打开手机的电筒,仰着头朝身后看去。 被突如其来的灯光一晃,乾眯了眯眼,表情看起来甚是困惑。“虽然知道是贞治君在我身后……但是,什么都看不见的话,还是会有点不安。”手机被收起后,身边世界再度陷入黑暗;但或许是离得够近,眨了几次眼后,他整张脸的轮廓再次清晰的出现在了立惠的眼前。“是吗?”声音离得很近,压得很低,他整个胸腔都在震颤,连带着靠着他的立惠的长发也跟着发出了细小的震动。头皮酥酥麻麻的,好像是他压住了自己的发丝,哪怕是轻轻转头,也在拉扯时带来了痛感。 - “走啦?” - 但是,比回话先一步到来的,是镜框相撞时发出的清脆的一声。鼻尖相错、呼吸相织,先是上嘴唇察觉到了不同的温度,又在蜻蜓点水后,落到了整个嘴唇。听不见任何声音,唯有心脏在体内膨胀,像一块浸水泡涨的海绵,三下五除二就充满了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窜进鼻腔里的是不同于自己身上的薄荷味,攫住她的思绪,闭上眼时飘向了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的深处。又很快分开,像是以示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连两人间的距离都拉开了些,本是堆在相贴之处的长发也嗖的落下。 “走吧。” 乾推了推立惠的肩。她还沉浸在刚才的薄荷清香中,只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像是才从薄荷萃取液里被取出来的一样,辣得她轻飘飘地前进。没过几步,就走出了这条羊肠小道;或者说到底其实总共就没几步,被他们磨蹭上半天,也不禁加快了步伐。 活动范围变大后,乾又松开了握住她双肩的手,改为与她并肩而行。“现在转弯了。出口80%的几率就在下一个转弯处。”他说话音调正常,丝毫没有被刚才自己的行为影响的样子。但是,颤抖的呼吸似乎还在立惠的脸上跳跃;贞治君现在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想也没想的,她拽住了乾的衣袖,用力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贞治君,你稍微靠过来一点。”她踮起脚,靠近乾,用气音说着。 怎么了吗?乾不疑有他,弯腰凑近,担心是她有其他顾虑。下一秒,环绕他整个人的便是柳树般柔软的清香。衣领被人用力朝下拉,清香的主人从嘴唇开始靠近,毛绒绒的脑袋整个贴近自己的脸颊。一秒、两秒,清香稍纵即逝,衣领被松开时他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下意识伸手去抓,在这时才发现她的手本来就被自己牢牢握着。 05 “所以,名为‘心跳大作战’,只是利用人对未知的恐惧而已。面对未知,人类本身处于紧张状态,血压高、心率快,血管收缩速度加快。在事情突然发生时,肾上腺素的分泌更是急剧增加。 “况且,人在紧张的时候,更是容易放大周围的动静。第一个羊肠小道的‘啪嚓’声简直完美得恰到好处,给本来就恐怖的氛围更加增添风味。第二个利用地板高度差和地板材料变化做出的完全物理机关也很有意思,说到底没有用任何机关,完全是拿捏了游客的心理。至于第三个……” 从机关屋里出来后,乾开始针对各项机关进行长篇大论,喋喋不休,惹来不少路过学生频频注目。同学,那个男生是我们学校的吗?我们机关屋的提案人对他表示相见恨晚——甚至在都已经离开二年C组的范围后,还有C组的学生追上来,想从起码嘴是闲着的立惠的口中要到乾的联系方式。她抓着乾逃跑似的从中间的楼梯上了四楼,在周围的人渐渐少起来后,才松了口气。“……楼上是三年级的教室,顶楼有一些社团的展示……”她再度翻阅手册,打断了乾的话。 顶楼的话,本来是综合教室……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在上周的化学课时将教材落在了理科教室里,一直没来得及去取回来。“贞治君,我想先去顶楼拿课本。”她朝上跳了几步,站在了乾的面前。站在好几级台阶以上,她此时才终于比乾高出了一个头,笑眯眯地弯下腰来凑到了他的面前。 “是吗?”即便近到眨眼时都能看见彼此睫毛上的光点,乾的表情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动摇。“既然如此,那我们先去顶楼吧。”他稍微绕开半步,与立惠错开,毫不停歇地朝顶楼走去。此时大部分游客都还聚集在二、三层,和楼下比起来格外松散;因此,乾穿着浅蓝色外套的身影愈发显眼,迈开双腿,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为什么这么冷静呢? 立惠的嘴唇上此时还依旧停留着薄荷味的亲吻,蝴蝶般轻盈地落在记忆的最浅层。她在原处停滞了两秒,才跟在乾的身后继续上楼。接吻时的触感、温度全都清晰可触,如果恋人温暖的回忆仅在不到一个小时内就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仅是想到这个可能性,顿时就让她难过不已。 虽说明白他本身就是冷静稳重的性格,但是,如果和作为“恋人”的自己也依旧是如此相处的话,到底是证明自己并不是那么重要,还是只是再度证明了他性格如此呢?亏得她在今天开始的时候,还十分憧憬能在海原祭热闹的氛围里与他更亲近一些。 ……说到底,他本身就不像是会恋爱、会与人产生樱色牵连的类型。 向自己提出交往请求到底是因为形势所趋,还是因为情感依恋呢?望着他稳定在自己面前几步之遥的背影,不安逐渐在立惠心中扩散开来。“理科教室在左边。”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流露分毫,在乾先一步到达顶楼后出声提示。她轻巧地小跑几步,跳到了乾的前面去,率先推开了左边第一间教室的门。 “这里是我们一年级和二年级共用的理科教室。三年级的在对面,好像说那间教室平时会当作化学社的活动教室,我们用的这间反而平时空下来了。” 如她所说,此时教室里空无一人。走廊上的游客也寥寥无几,几乎都聚集在另一侧有社团展出的教室附近。关上拉门后,学园祭背后的教室的寂寥感瞬间扑面而来。得快点拿走呢……她穿过长桌,蹲下后,将窗户下的收纳柜打开。“找到了。我们走吧?”转过身去时,她看见乾跟在自己身后,朝窗边走来。他又靠在了长桌旁,目光落在撑在桌面上的手边,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了吗?” 她站起身来,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了桌旁。他们面对窗户,有徐徐微风吹来,她卷卷的鬓发也因此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缠绕在镜腿上,蹭得脸颊痒痒的。“在看什么呢,贞治君?”在看我们学校的器材吗?她身体稍向前倾,想看清他目光前进的方向上到底有些什么。但是什么都没看见,器材、容器没有半分,只有光秃秃的绿色的桌面。 乾回过头来。她直率地注视着他,看着他绿色的眼睛,妄图从其中找到自己眼睛的蓝色。面对她探究的目光,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在微风下,落在脸颊上的树影变化不断。眼眶的轮廓加深又变浅、又再度加深,眨眼时,睫毛投下的阴影不断闪动。 “贞治君?” 他稍稍弯下腰来,凑近了一些。“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虽然现在不是合适的场合。”他的语气十分正式,漂亮的眼睛眼角朝上,但又因沉静的湖水般颜色的眼睛中和了那股严肃。她莫名心跳加速,又不知道他究竟会问什么,只能轻轻偏头,以此来缓解不安。“什么问题?”她甚至还露出了笑容,显得根本没什么紧张的样子。 要问自己什么呢?在没有任何铺垫的海原祭里,有什么问题是会用如此严肃的语气来询问的呢?是关于恋爱、还是课业、还是其他他们都认识的人的事情? 窗外遥远地传来操场上的喧哗声。然而顺着风吹入室内的只有理科教室里沉闷的霉味,偶尔混杂树叶的清新气息。他更凑近了一些,近得他们几乎只能看见彼此。 - “请问,立惠,我可以亲你吗?” - 是这个问题吗? - 可以亲你吗?虽说是再问了一遍,但是,他的靠近也就到此为止,并没有因为再次询问而再逼近。直接用话语来回答,也显得很奇怪吧?她没有回话,选择主动靠近,以此作为回答。 她眼睑稍微朝下闭合,在朦胧的范围里,只能看见乾眼睛以下。为了撑住身体,她搭在桌上的手朝后伸,而碰上了放在桌上的化学课本;头朝后仰,长发从肩上滑落,遮住了乾搭在了她肩上的那只手。窗户“砰”的撞上墙壁,一股猛烈的夏日末尾的风灌入室内,蝉翼般半透明的窗帘卷走了教室里的霉味。她长发的一侧被人牢牢按住,另一侧黏在脸上,被轻轻摩挲。 乾的镜框撞到了她的镜片上,发出的清脆声响,与那股清新的薄荷味一起将她全身都包裹起来。呼吸逐渐趋于同步、心脏跳动的频率逐渐趋于相同,甚至连相贴的肌肤的温度都逐渐相同。只听得见心跳的声音,耳畔的其余声音被拉得老长,丝线一般缠绕起来,消失在了耳道的深处。 全身都变得轻飘飘的,唯一有存在感的,只有相互紧贴的嘴唇。直到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口哨声,两人才突然回过神来。一个激灵后,原本笼络在自己脸颊上的温暖的呼吸立刻消失不见,到最后也只剩下搭在自己肩上的乾的手掌。“……抱歉。”他移开了视线。但是这次,立惠知道,绝对不是负面的意思。 - ……啊,耳朵看起来好红。 - 算是两人之间的关系更近一步了吗?她突然想起这件事,与他十指交握的时候脑子里混混沌沌,没办法思考出一个成形的观点来。对他来说,自己是特别的吗?自己是在感情上会令他在意的那个人吗?只是这些问题,她没办法问出口,只能靠抓紧了他的手来发泄不安。他却浑然没意识到,只将她挠自己掌心的行为当做撒娇,替她拿起了书,站直了身子。 “走吧,我们继续去逛海原祭。” 第36章 Episode.032 如果能说出口的话 Episode.032 如果能说出口的话 “说起来,贞治君还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 此时是在午休——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森将邻桌拖过来凑成了一整张,和立惠一起缩在角落里吃午饭。或许是实在太过惊讶,也或许是这个话题开展得太过突然,她一瞬间咬着筷子盯着面前的立惠哑了音,好半天才在嘈杂的教室里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阿立是说,从来都没有……?”她难得一次说话放慢了声音,又因为嘴里仍旧还咬着筷子,说起话来含糊不清,“那,你们开始交往的时候,都没有告白的吗?” “没有。非要说的话,还只有我国三的时候对他说过‘喜欢’。” 立惠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她一叉子插在了森食盒里的厚蛋烧上,又在这时才叹了口气,“虽然是觉得不会啦,但是真的会觉得他和我交往不过是在开玩笑而已……”她仔仔细细地将叉子下的厚蛋烧分成了两半,将其中一半放到了自己的饭上后,又开始戳起了饭上的海苔片,“不过,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和我交往呢?” “不是因为喜欢的话,那种类型的家伙也不至于委屈自己吧?”森皱起了眉。即便说她觉得是友人思虑太多,但在注视着友人真心实意感到困惑的神情的时候,她也没法和往常一样轻松地、一针见血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来,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安慰她,“为什么阿立会觉得他不喜欢你呢,只是因为没有说过‘喜欢吗?’” 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立惠欲言又止。她又想起海原祭时两人在机关屋里接吻后乾的镇定,觉得太过羞耻,也没法说出口。才又顿了好几秒。“就是怎么说呢,感觉和以前也没有太大的差别,感觉也没有和对别人有什么区别……”她缓慢地说道,嘴角抿成了一整道直线,最后又将面前的椅子腿当作了乾一样,毫无意义地蹬了一脚。难道不是因为本来他以前就对你过于照顾了吗?!不对不对,现在不是说这句话的时候——森废了好大劲才将这句话咽了回去;她看着面前因为没用的烦恼而没法好好吃饭的立惠,干脆把筷子扔到了桌上。 “你们有牵过手吗?” “走路的时候倒是牵过……” “拥抱?” “正儿八经的拥抱的话,没有。” “接吻?” “……这个倒是有……” 那个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啊——森长呼了一口气,最终也忍不住踹了一脚前面的椅子腿。她人比立惠高,腿来得也远比立惠的长,因此这一脚制造出的动静也远比立惠制造出的大,惹得前几排的人纷纷转回头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决定了!”她忽视了前几排人探究的目光,也忽略了立惠疑惑的神情,抓住了立惠的手,把她往自己的面前拉了拉。 “我们放学后就去青学一趟吧!” - 森永远都是绝对的行动派,体现在但凡她决定了某件事就会立刻实施这一点上,且永远不会改变,直到碰到南墙。因此,在放学后,立惠半推半就地被她拉上了去往青学的电车,直到在空无一人的车厢里坐下后才完全回过神来,忍不住“嘶”了一声。“怎么了?”靠在她身边的森低下头来,凉凉的长发落到了她的手臂上。 “不,没什么……只是在想要是要告诉贞治君的话,我到底该怎么开口呢?” 立惠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现在的想法,微微皱起了眉。“直接说不就好了?”森直截了当地回答道,但又在看见立惠愁眉苦脸的神情后,不得不撇着嘴耐下心来思考了起来,“嗯……或者就干脆不说,到时候就说在路上忘了说,一时兴起的而已。” “是吗?” 车厢摇摇晃晃的。立惠将目光放在了窗外,看着电车逐渐驶离海面又一头扎进了树林之中,再在山间平缓地转过了一道小小的弯,最终又朝海面驶去。“怎么了?”她听见身边的森这样问道,思绪却不受控制地独自发散,顺着轨道、顺着树林、再顺着海平面。“……没什么。”好几秒后她才回过神来,恍惚地回答说,“只是觉得这种以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生活居然成为了现在的常态……怎么说呢,感觉很不可思议。” “但是我很感谢哦。”森说。她温柔地靠在了立惠的肩上,明明身材更加纤长,却在这个时候显得更为小巧,“我很感谢,这样一来和阿立待在一起的时间就变多了……我很喜欢和阿立待在一起。” 我也是。她在心里回答说,但并没有说出口,只是侧过头去用脸颊蹭了蹭森的发顶,像是小猫在朝人类寻求安慰一样。她们都没有再说话,没有第三者的车厢也因此变得格外安静;虽说是到时候再说,但是在贸然到访、见到贞治君的时候,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呢?即便和他已经认识了三四年了,即便已经和他开始交往了,但或许是中途两人分别时恰好遇上了各自都改变得最多的时候,因此,在现在,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自己是特殊的那个人、是可以随意任性撒娇的吗?她从来没有过和别人建立一段如此亲密关系的经历,更不知晓乾这种类型的人界限到底在哪里。如果不小心走到了最边境的地方,会怎么样呢?她开始不自觉地在心里做最坏打算的演算。会生气、会发怒、或者是其他吗?她有些想象不出来。或许唯一的最坏的打算就是两人分手吧——分手。她不自觉地攥紧了五指,用指甲掐了掐指腹。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一路上,森都没有再做其他发言,只是枕着她的肩安静地玩着手机。又直到在下车后森才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拽着立惠,大步流星地朝青学校园的方向走去。等等,穿着外校制服的我们未免也太显眼了吧,就这样直接走进去真的没问题吗?!她慌慌张张却又劝不动森,又在已经被拉到了网球部的地盘上时,发现乾刚好在两人的前方。 他的背影和以往无异,过分挺拔、而没有高个子的人惯有的驼背。宽大的队服外套衬得他更加瘦而高,走起路来步伐稳重又步速均匀,即使是和身边的人打招呼,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前进的步伐。她在看到他的背影的一瞬间就打起了退堂鼓——这么突然,要不今天就算了吧?就当是放学后闲得没事散步散远了一些,就这样回去吧——她拽住森想要这样和她咬耳朵,却一个没赶上,森就已经举起了手。 “喂——前面的那个!” 晚了,彻底晚了。在乾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之前,她就开始紧张,直到手脚冰凉,拽着森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他转过了身来。他朝这边走了过来。或许是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个时候、会在这里看到她,他的表情难得因为惊讶而双唇微微张开,又扶了扶眼镜。“你们怎么在这里?”他问出了口,也恰好站在了立惠的面前,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紧紧地攥着森手腕的手,牵到了自己面前去。 - “没想到真的就这样来了……” 立惠将自己埋在了针织背心的衣领里。坐在身边的依旧是森,双手撑在身后、双腿在前面岔开,正仰头认真地看着天。“不是挺好的吗?”她听见森的声音从自己的头顶传来,模模糊糊的,像是和由远及近的鸟叫声融为了一体,“阿立你就是总是考虑太多啦。你们两个现在可是在交往哦?就别讲究那么多了,要是连这种惊喜他都觉得烦的话,那我劝你现在就甩了他。” 虽然确实是这样,但是,但是——在心中“但是”了好几下,立惠都依旧没有得出一个结论来,最后只能伸出一条腿去踹了踹森,表示自己内心并不赞同。远远的,她看见乾走了过来,又慌忙收回了腿,再次规规矩矩地抱住双膝靠在了森的身上。 “你们今天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乾如此发问,站在两人面前后抚了抚镜框。要说有什么事——立惠慌慌张张地看向森,却发现对方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而是仰着头、在暗自和乾较劲般地和他对视着。“非要说有什么事的话……意思是没什么事就不能来了吗?”森反问,又抬起一只胳膊搭在了立惠的肩上,将她揽到了自己的身边,“也就是散步散得远了一些。对吧,阿立?” “嗯……嗯!对。”立惠用力地点了点头,又再将自己向森的方向靠近一些,好显得自己理直气壮一点。歪着头看着乾的时候,虽说看不见他的眼睛,但她隐隐约约觉得他似乎是有些不高兴了——会是吗?说起来,要是真的是不高兴的话,又会是因为什么呢?因为自己的不请自来、或者是毫不讲理的样子,还是——为自己和阿礼比和他更亲近的样子呢? 她必须要承认自己到此为止的一举一动都是带有目的的,就像是最初想要接近他那样,是想要一点点套出他的想法的。如果是真的喜欢我的话,这些肯定是能够预料到的吧?甚至必须要承认的是,她是还带了一点这样挑衅的想法的,以及一些不知道到底在和什么较劲的瞎折腾的劲头。 “不,我只是很意外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看到你们。”似乎是接收到了她传来的挑战,乾再次扶了扶眼镜,恢复到了和平时一样正经的状态中去,“那你们就在学校里转一圈吧。或者去学校外面的甜品屋,里面的招牌水果挞,90%是你喜欢的那种。” “那你呢?” “练习。今天事发突然,队内练习没有办法立刻停掉。” “明明是还能请假的吧?” “需要请假吗?” 乾将目光投向立惠。 立惠听着乾和森的对话——森看起来确实是好好履行了自己最开始给自己定下的任务,咄咄逼人地想要给立惠讨个说法;说起来,为什么我没有办法自己说出来那些话呢?明明都是在交往中了,这些都是撒撒娇就能说出来吧?就像是看到的其他的女友对男友那样——她大脑放空地看着身边的树,发呆地想着,又在问题突然抛到了自己手上的时候吓了一跳,惊得立刻抬起了头,“……什么?” “所——以——说——啦,阿立,”森不满地拉长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着,“你想要他陪你吗?队内练习请个假就好了。或者是你陪着他去自主练习。” 需要吗?和乾对视的时候,她察觉到他的目光在如此平静地问着。不过是个很小的问题而已,如果你说需要的话就去请假,不需要的话,我就回去练习;他的目光是如此说的,但越是如此,她越是觉得有些紧张,不由得抓住了裙子的下摆,在膝盖上摩挲了几下。 ……想要他请假陪自己。 或者是一起去自主练习吧?国中的时候也没少做这件事,不管是递水还是递毛巾自己都很得心应手了,再说,平时也没少看着清夏练习,很有经验的——但是,虽然心里是这样想到,在与他平静的目光对视的时候,她突然连这些话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确实是自己不请自到啦!还想要别人打乱自己的计划来陪自己,实在是有些厚脸皮了——这样的念头突然就出现在了脑海之中而无法被磨灭,她只能叹了口气,慢慢地说出了违心的话。 “……没办法,确实是练习比较重要啦。贞治君还是去练习吧?缺席太久就不好了。” “等等,阿立……” “我是真心的啦!练习很重要吧?快去啦。” 她不顾森的提醒,强硬地打断了她的话,又伸出手去拉了拉他垂在身边的指尖,朝他露出了笑容,“我们吃了水果挞,就去清夏公寓里啦。” “……嗯,看起来确实是最好的选择。那,我练习结束了来找你。” 无视了森不满的抗议声,他颔首同意了立惠的提议,象征性地捏了捏她的手后,就头也不回地转身朝网球场的方向走去,就像是他来时的那样。她目送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渐渐消失在了阳光的余晖之中,又缓缓坐直了身子,再次叹了口气。“阿立到底是怎么回事啦,怎么这么轻易就妥协了?”她身边的森皱紧眉头,“不是来之前才做好了决定的吗?” “我知道啦,可是……” 可是,好像没有办法任性一些。刚刚开始而已,万一我在他心里是“重要的事物”最末尾的哪一个、或者根本没有进入这个行列的话,那不会是很尴尬吗? 但是这样的想法她没有对森说出来。不过是一些不足挂齿的恋爱的小烦恼而已,藏在自己的心里就好了——她这样宽慰自己,又装出兴致高昂的样子拉住了森的手臂。“我们去吃水果挞吧!”她抬高了声音,做出一副心情并没有收到任何影响的样子,“他可是还记得我喜欢吃的东西的哦!” 第37章 Episode.033 彗星 Episode.033 彗星 不过,冷静下来后想想,恋人之间的事情,就该两人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那晚,立惠在和森一起在涩谷街头溜达几圈、正经吃过晚饭后,两人一起坐上了回青春台的晚间电车,准备一起去清夏的公寓里留宿一晚。“反正明天也是周末,与其大晚上的坐一两个小时的电车回去,还不如明天再回去。”在电车上,森将提在手里的那些本该和普通女高中生无缘的昂贵品牌的手提袋放在地上,对着反光的玻璃整理自己的发型。真是的,弄脏了白色纸袋的话,那多浪费啊——立惠将纸袋又提了起来,抱在怀里拍了拍底部。 “也是啦。”立惠附和说。 电车的玻璃门外,地下通道里的灯光游龙般以惊人的气势流动着,等将目光收回车厢内后,反而因此被车厢里充沛的灯光刺痛了双眼。车厢突然一次猛烈的摇摆,她们双双抓住门把手,险些撞到点车门上。“电车已到青春台站,车门马上开启……”头顶响起播报声,两人站直了身子,准备下车。 不到一分钟后,电车停了下来。在光线昏暗的车站里,车门开启,只有她们两人下车,出站后沿着还算是明亮的街灯朝公寓楼走去。星光碎了一地,连街边人家庭院里的树顶都沾上了不少碎屑,在街灯下闪闪发光。在前方巨大的枫树下转弯后,不超过20米就是公寓大门。因此在转弯后,在宽阔的视野下,站在公寓前不知名的景观树下的某人的身影,就显得格外清晰。 “那家伙还真的说到做到啊。” 既然如此,我就先上楼去了——用毫无敬佩的语气说着“不愧是”后,森将立惠替她分担的纸袋全都揽了回去,草草和乾打了个招呼后就上了楼。她落后在森身后几步,因此,在森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玻璃门后,她才走到了乾的面前,尝试露出了一个微笑。“抱歉,等很久了吗?”站在乾面前时,她不自觉地用食指指尖拨了拨刘海,“打了电话的话,我很快就回来了。” “没关系,实际上,八点才结束训练。” 他收起了手里的笔记本。站在街灯正下面,他的影子短短的,仅在脚下聚成黑色的一团,几乎和制服融为一体。“现在是八点十五分。”他看了看手表,“时间还很早……你们去吃水果挞了吗?” “没有。”她摇了摇头,“阿礼说想去吃寿司,所以直接去了银座。” “那还真是遗憾。” 是吗?她微微露出笑容,稍微带了些困惑。“等立惠你下次到青春台来的时候,我们再去吃吧。”他似乎没有察觉到立惠笑容里的困惑,又将笔记本放回了书包里。他窸窸窣窣地整理着书包里的东西,没几秒后,重新背回肩上。“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他说,表情一如既往的平和,“看见你回来了就好了。” “嗯?就要回去了吗?” 不是才见面吗?本来心里还稍有芥蒂,却在听见他这句话后,立惠立刻伸出手去拉住了他的衣袖。明明才见面——她抬起头,盯着他的脸,憋到最后也不知道到底该用什么借口来挽留他最合适。“……不上去坐坐吗?”她想了个蹩脚的理由,“站那么久,上去喝杯茶吧?” “这就不用了。不对……” 他突然转变态度,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低下头来看着立惠。因此,那双绿色的眼睛在阴影里格外显眼,在他稍微拉近两人间的距离时,如同翡翠一般,光点在眼底圆润地转动了一整圈。在他身后,灰色的公寓楼在深蓝色的夜色里被染成了浅蓝色的,哪怕暖黄色的路灯将空旷的平台浸润了大半,空气里淡淡的昏暗的蓝色也没有分毫改变。乾就在蓝色的世界里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扒了下来,改为牢牢地攥在他的手里。 - “立惠,你是不希望我现在就回去吗?” 他突然这样问,像是怕立惠就因为自己的这句话拔腿就跑一样,握住她的手的力道丝毫不减。才没有这回事——!她下意识就想反驳,但随之热气蒸腾的脸颊出卖了她的心情。大晚上的,应该看不见我脸红了吧?她立刻别过脸去,脸上的笑容消失得荡然无存。 既然无法逃跑,她干脆也不说话,赌气似的将气氛硬生生将到冰点下去。被乾拉住手又被抬高,她用余光瞥着,看见他将自己的手拉到了他的肩下。“就如同我上次所说,”他浑然没将立惠的沉默当回事,心情看起来没受任何影响,“恋爱这件事,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样本。个体差异非常突出,我也没有办法获取你和别人恋爱的数据来做参考……” “那你想要这样的数据吗?”立惠唐突打断。乾的节奏因此弱了一点,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语速难得加快。“当然——不希望。”似乎又觉得自己的这个观点太直白,他轻咳了几声,继续刚才的话题。 “因此,如果可以的话,立惠你的需求全都可以直接告诉我。我能够做到的,一定会满足你。” 他说着和上次在海原祭时说的差不多的话,又叹了口气。“我会尽量将自己调整成适合与你恋爱的状态。”他又将立惠拉近了一些,“你讨厌距离带来的不安定感吧?既然如此,那就要在平时的相处中找到立足之处,才是最好的办法。” 乾相当不习惯于人如此近距离接触。因此,立惠也能察觉到,他的手指在轻微地颤动。接吻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颤抖的吗?虽然不合时宜,她却突然想及此——自己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呢?是因为自己也在以同样的频率颤抖着,所以误以为对方游刃有余吗? 她的心脏突然就沉沉地落了下去:被柔软的胸腔接住,再度用于乾的手指颤动相同的频率震动着,在她的身体里发出轻微的嗡鸣声。“那……”她强迫自己转回视线,与他对视,“可是,恋爱不是应该是两个人的事情吗?我不是也应该去适应吗?” “关于这一点……” 这次反倒是乾移开了视线。 好几秒后,他才重新开口,说得很慢,似乎仍旧在整理措辞。“对我而言,我在意的是立惠你现在的一切。”他始终避开某个词,好像这样就能避开某些情绪一样;但是仔细看,立惠也察觉到了他耳尖不同的一抹色彩,又不禁想,那岂不是刚才自己的脸红也全都被他捕捉到了?“你不需要做出改变。”他说,“现在的你就很好。改变后,50%是朝我希望的方向,50%不是。伯努利实验而已。况且,你不该是我希望某个样子,立惠。” 应该是整理好了情绪,他再度与立惠对视。 “你就该是你自己的样子,立惠。” 是这样吗?那双绿色的眼睛——和自己对视,即便略带闪躲,但是,依旧目光笔直地与自己对视。这么说的话……她想,就好像无法假设乾做出太体贴的事来。夸张的嘘寒问暖、甜言蜜语一类的,虽然自己也十分渴望,但若是真的他做出这样的表现,她反而会怀疑是怎么一回事……我喜欢的就是面前的贞治君而已。她的心怦怦直跳。这么说来,也可以理解为他所说的是,喜欢的是本来的我吗? “那……如果和贞治君你预期的完全不一样,怎么办呢?” “为什么要假设以后?” 那双绿色的眼睛紧紧注视着她。“去假设没有根据的未来毫无意义。”他说,“没有发生的苗头,起码在现在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假设的话……” “但是没有预兆。” 他一口咬定,好像从根本上就无法理解立惠这种焦虑未发生之事的行为。果然还是——在这方面,理念完全不相同吗?比起操心乱七八糟的事情的自己,乾更专注自身和现在。那是杞人忧天。以前也聊过类似的事情,那时乾一口笃定。那么,他也会有杞人忧天和无端焦虑的的时候吗?没由来的,立惠的思绪又飘向远方。“……我知道了。”她尝试将自己代入到乾的思维中去。 那么,可以将他刚才所说的,当作是再一次对现在的自己的承诺吗? 毕竟告白时,他说100%不会让距离或其他什么因素成为阻隔的原因。 - 那么……在这种时候,果然还是想听到那个词的吧? - ——喜欢—— - 立惠披在身后的长发被风轻轻吹动。她踮起脚尖,紧紧抓住乾的衣袖,用几乎要钻进他绿色的双眼的气势冲到他面前,不让他躲开视线。“那么,贞治君,”她的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过分用力,连攥着他衣袖的手指都在不断发抖,“你可以说……吗?” “说什么?” “喜……” 脸烧得厉害。心跳如擂,她用力深呼吸,好将剧烈跳动的心脏按回无法承载的胸腔里。说不出口。春天时借着粉色的樱花说出的话,在蓝色的秋季全都消失殆尽,化成了双手颤抖的频率。被灯光染成了蓝色的他的侧脸的颜色逐渐变深,他的脚后退半步,眼睛却没有逃走,仍旧和她直直对视。可以说吗?她执拗地盯着他。 “立惠,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吗?” “不知道。” 他们彼此的声音高低交织。 “有82亿。”乾说。 - “遇见你的概率是1/82亿,遇见契合的对象的概率是1/82亿。因此,我们发展成现在的状态的概率是1/672百兆的事情。 “我觉得这就是最浪漫的数字。由我来说浪漫,是一件有点奇怪的事情。但是,在难以计算的宇宙尘埃中我们彼此相遇,就已经是奇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