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逐流萤》 第1章 第一章:使臣 永安元年的早春,太极殿内,百官肃立。 高踞于九阶龙椅之上的新皇容昭,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站在殿中央那个身材魁梧如熊的突厥使臣微微鞠躬,呈上国书。 “为贺大周新皇登基,也为两国永结盟好,”那使臣的声音像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我可汗愿岁奉牛羊五千只!只需贵国,将雁门关以北的三座城池,划为我突厥的冬季牧场。另外,还需再岁奉我国两千匹丝绸和三千匹战马。如此,我突厥便可保证,三年之内,兵戈不起。” 这番话,与其说是谈判,不如说是“张口就来、伸手就要”啊! 周国战马紧缺,但是突厥夏季水草丰美,良驹甚至有时候比突厥的人都多,不送良驹送牛羊,真是够抠的!反过来还跟我们要战马!想啥呢?! 周国丝绸备受各国青睐,也仅仅是富贵家庭乃至皇家贵族才用的起的,一匹丝绸的价格换一匹良驹绰绰有余,还三千匹!用丝绸换牛羊火锅?! 兵部尚书李崇,手持玉圭,缓缓出列,他的脸上有一种属于军人的决绝。 “使臣远来辛苦。”随即,声音陡然转厉,“只是,我大周的疆土,寸寸皆由先辈骸骨浇灌而成。别说三座城池,便是一捧黄土,也未曾有过赠予他国的先例。” “至于丝绸与战马,”他冷笑一声,“我朝的丝绸,只赠友人。我朝的战马,只备敌人。不知贵国,想做哪一种?” 突厥使臣闻言,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崇。 “好!好一个‘只备敌人’!”他环视大殿,声音陡然拔高,“看来,大周的新皇,是已经准备好了要与我突厥百万铁骑,在雁门关下一决生死了?我可汗的善意,换来的就是刀剑相向吗?既然如此,谈判已无必要!我这就回去禀告可汗,大周拒不议和,一心求战!只怕到时候,贵国空虚的国库连为将士们置办棺木的钱都凑不齐吧!” 这番**裸的嘲讽,让殿上刚刚还保持着镇定的官员们都变了脸色。主战派怒目而视,主和派则忧心忡忡,毕竟先皇连年开疆拓土,国库空虚也是事实。 就在这时,队列中白发苍苍的中书令王恺之悠然出列。他对着那剑拔弩张的使臣,脸上是文人特有的温和。 “使臣息怒。”他的声音不疾不徐,瞬间缓和了殿内紧张的气氛,“李尚书一生戎马,言语如刀,只知劈砍,不懂雕琢,此乃武将本色,使臣不必介怀。” 武将出身的李崇听到这话,毫不掩饰的冲着王恺之翻了个白眼儿,“哼!”的拂袖站回到队列里。 王恺之仿佛毫无所觉,依旧温和的对突厥使臣说道:“李尚书所言,代表了我大周所有将士的决心。我朝的疆土,一寸,也不可让。这是我朝的‘底线’!想必,雄才大略的可汗,也能明白。” 他顿了顿,在对方即将再次发作之前,又用一种更加温和的语气缓缓说道: “但是,我朝也并非不通情理之邦。陛下深知,草原风雪,牧民不易。可汗为部众寻求过冬生计的心情,我等,亦非不能体谅。” “既然‘割让城池’这等有伤国本之事,无法商议。那何不换一个,能办到的条件来谈?” 突厥使臣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什么条件?” 王恺之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一眼龙椅之上的年轻帝王,容昭颔首。 得到了默许,王恺之心中大定,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边境榷场。” “牛羊、皮货,我朝可以收购。甚至,我们可以重开边境榷场,互通有无,让你突厥的牧民,能用自己的牛羊换取过冬的粮食与布匹。想必使臣也知道,老百姓用不起丝绸,但是,周国的粮食和布匹,牧民却很需要。” “如此,既能解可汗之忧,亦能全两国之好。使臣以为,这难道不比让两国的年轻人在冰天雪地里流血丧命,要好得多吗?” 这番话,有礼,有节,有威,有恩。既守住了底线,又给足了台阶。 突厥使臣沉默了,看着眼前这个像是随时会倒下去的白发老臣,又看了看龙椅上那个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年轻皇帝,第一次,感到了棘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雍王容贺终于开口了。他从老臣椅上站起来,先是向容昭深深一揖:“陛下,突厥可汗之意,使臣已然传达。我朝诸公之立场,想必使臣也已明了。” 转而又直起身,转向那名使臣,脸上是长者对晚辈的的雍容与威严。 “使臣一路劳顿,想必也已乏了。依老夫之见,”他语气平缓,“当先请使臣回驿馆好生歇息。待我君臣于内殿详议,拟出正式国书之后,再行召见。这才是我天朝上邦应有的礼数与章程。使臣以为如何?” 这番话,既将对方高高捧起,又不动声色地将议事的主动权完全收回到了自己手中。 突厥使臣还能说什么?他只能躬身应道:“……王爷所言极是。那,我便在驿馆,静候佳音。” “退朝。”龙椅之上的容昭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殿上所有的暗流。 他站起身,在内侍的引导下向后殿走去。在与那突厥使臣擦肩而过时,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传,雍王、兵部尚书、中书令,内殿议事。”他一边走一边吩咐。随即,他的脚步顿了一下,仿佛是想起了什么。 他回过头,略过那数百名官员,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那个低头记录、毫不起眼的青灰色身影上。 “还有你,”他淡淡地说道,“桓史官。你也一起来,为朕,记录。” 内殿书房之内,气氛比大殿之上更加凝重。 “陛下,此事绝不可妥协!”李崇急切地说道,“王大人,你分明就是想拖延时间,行绥靖之策!此等软弱,只会助长突厥的嚣张气焰!” “李尚书,”王恺之也不甘示弱,“老夫何时说过要妥协?老夫认为,此刻与突厥硬碰,只会让我等腹背受敌,岂非正中了梁国那边的下怀?” 雍王容贺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仿佛这场争论与他毫无关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容昭终于开口了。他没有看那两位争论不休的重臣,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专心记录的桓温身上。 “桓史官,”他忽然问道,“你,怎么看?” 这一问,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桓温正在奋笔书写的手停了下来。 “回陛下,臣……只是一个记录的史官,不敢妄议国事。” “朕让你说,你便说。”容昭的语气不容置喙。 “……是。”桓温放下毛笔,叩首道,“臣,斗胆。臣以为,李尚书与王大人所言皆有理。只是,……” “但说无妨!” “突厥此举,非为城池,亦非为财帛。”桓温的声音平静而不卑微,“他们,是在试探。” “哦?” “试探陛下您,这位新君的……底线。也在试探我大周的……国力。” “一只饿狼,在扑向猎物之前总要先龇牙咧嘴,看对方究竟是会转身逃跑,还是会……亮出更锋利的爪牙。” 容昭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还“爪牙”!狼和狗外形差不了多少,桓温到底是把他比作狼?还是狗?只有桓温自己知道。 雍王容贺端着茶杯,嘴角含笑,像是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书生,要如何收场。 王恺之则面带忧色,生怕他言辞过激,坏了自己好不容易营造出的缓和局面。 李崇则满眼期待,希望这个年轻人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之语。 “什么意思?”李崇忍不住追问道。 “李尚书,”桓温转向他,微微鞠躬作揖,“您觉得,我大周将士与突厥铁骑相比,孰强孰弱?” “自然是我大周将士!”李崇想也不想,傲然回答,“我朝步卒结阵,坚不可摧!骑兵虽少,却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若非战马不足,我早已……” “好。”桓温打断了他,随即,又转向了王恺之,“王大人,您觉得,我大周的财富,与突厥那片贫瘠的草原相比,又如何?” “这……”王恺之觉得这小小史官问的问题当真是愚蠢,但新皇在场,却也不得不回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我朝物华天宝,远非塞外蛮夷可比。” “那么,”桓温的目光,最终回到了容昭的脸上,“一个兵强马壮、国库充盈的君主,在面对一个前来‘乞食’的邻居时,他该做的,是什么?” 他没有等诸人回答,便自问自答。 “不是将他赶走,也不是割肉喂狼。而是,”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锐利的光芒,“打开我朝的武库,请那位使臣亲眼看一看,我大周那足以武装百万雄师的兵甲。” “再打开我朝的粮仓,让他亲眼见闻,那足以支撑我大周将士,征战三年的、堆积如山的米粟之香。” “然后,再心平气和地请他坐下来,与我们好好地谈一谈关于‘开春之后,榷场贸易’的价格。” 李崇听闻此番言论,犹如憋闷已久的胸膛得以喘息。 王恺之意识到,得重新看待这位年轻的史官。 而雍王容贺,那端着茶杯的手,第一次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这,不是主战,也不是主和。 它用一种最“和平”的方式告诉突厥人——我不想打,但我随时可以打,也打得起! “陛下!”李崇他激动地出列,对着容昭重重一拜,“此计大妙!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臣,附议!” “陛下,”王恺之也随之出列,脸上满是赞许,“桓史官此策,既全了我天朝威仪,未轻启战端,又给了对方转圜的余地。老臣,附议!” “臣,附议。”雍王容贺附和道。 “好。”他站起身,新皇君临天下的威严在此刻开始蔓延。 “传朕旨意!明日午时三刻,于城外大营,集三军会操!朕,要亲自请突厥使臣,观我大周军威!” 今天中午吃米饭、杭椒炒肉、西蓝花,搭配冬瓜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使臣 第2章 第二章:地图 当三位重臣的身影消失在内殿厚重的门后,那股紧绷而压抑的氛围才终于彻底散去。 内侍们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为君王换上了新茶,又给那燃烧殆尽的香炉添上了新的香料。 此刻,内殿便只剩下容昭与桓温二人了。 “害怕吗?”容昭缓缓地从龙椅上走下,踱步到桓温的面前,忽然问道。 “臣,怕什么?”桓温有些不解。 “怕他们。”容昭的目光望向那扇空无一人的殿门,“一个,是手握重兵的沙场宿将。一个,是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的文坛领袖。还有一个,”他顿了顿,“是连朕,都要尊称一声‘皇叔’的人。” “你今日当着他们的面出了这个风头。可曾想过,明日会有多少明枪暗箭对准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桓史官’?” “不是你让我说的吗?这下成了我出风头了!”桓温心中腹诽。 “臣,只是更了解……人而已。” “是吗?”容昭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的‘示威’之策很好。不战而屈人之兵,既全了国威,又给了突厥台阶,不至于立刻开战。” 他看着桓温,话锋一转,“只是,这个计策,有一个最大的破绽。” “臣,愿闻其详。” “它太完美了。”容昭的声音沉了下去,“完美得不像是出自朕这个刚刚登基、急于立威的新皇之手。” 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 “朕这个“皇叔”,对皇位还是心存侥幸的。朕表现得越是完美无缺,皇叔越会感到忌惮。而一个心中充满**的皇亲国戚,只会用更致命的方式来试探朕的底线。” “陛下。” “哦?” “雍王殿下,老成谋国。他看似赞同了您的会操之策,实则,却是在逼您将所有的底牌都提前亮在了桌面上。”桓温的思路清晰得可怕,“明日大营会操,突厥使臣看到的是我大周的军威。” “而雍王看到的,是您的嫡系部队与那些先帝留下的旧部之间是否真的已经融为一体。您最倚重哪些将领,又冷落了哪些人。我朝国库新拨下的军备,是优先装备给了韩尉缜将军的京畿卫戍,还是给了其他镇守一方的将士。” “一场扬我国威的盛会,在他眼中是一次……刺探军情的绝佳良机。” 容昭静静地思索着,手指在桌案上无声地敲击着。许久,他走到那副巨大的舆图前,目光落在了京畿大营的位置上,“既然,他想看。那朕,便演一出好戏给他看。” “桓温。”容昭没有回头,他知道,桓温一直站在他的身后。 “你来为朕露出这个破绽。” 桓温躬身允诺,“陛下,您明日只需做三件事。” “第一。” “重赏李崇、王恺之。” “陛下需当着所有人的面,盛赞李尚书‘国之柱石,寸土不让’,赐金千两,以彰其功。同时,又要安抚王大人,称其‘心怀万民,仁德宽厚’,赐御笔‘德高望重’四字,以安其心。” “哦?”容昭转过身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他们二人,一个在军中素有威望,一个是文官之首,文臣武将,可算是针锋相对。” “陛下,重赏李崇,是在告诉天下武将,您这位新君,尚武且护短。日后谁敢犯我疆土,您便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此举,可收军心。” “安抚王恺之,是在告诉天下文臣,您亦懂得权衡,并非一味好战的莽夫。您能听得进不同的声音,也容得下‘为国绸缪’的老臣。此举,可安文官之心。” “最重要的是,”桓温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这两位老臣您都‘收’了。那位雍王殿下,明日在朝堂之上还能团结谁来与您这位‘明君’唱反调呢?” 容昭闻言,发出了快意的笑声。“好一个‘分而治之’。那第二件呢?” “第二,会操之中,请殿下故意‘错’一次。” “错?” “是。”桓温笃定地说道,“请殿下在检阅韩尉缜将军的京畿卫戍时,对其阵型衔接,提出一个看似严厉、实则无关痛痒的苛责。或是在检阅北境调来的骑兵时,对其冲锋的速度表示一丝‘不甚满意’。” 容昭不语,他深谙桓温的谋略之才,静待他的解释。 “一个恰到好处的‘瑕疵’,会让人心生懈怠。”桓温解释道,“您要让雍王看到,您这位新君,虽然强势,却也急于求成,甚至有些‘外行’。他会觉得,您虽有雷霆手段,却终究年轻,尚有破绽可寻。” “你这是要朕在他面前示弱?”容昭的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桓温摇了摇头,“是示‘傲’。骄傲的‘傲’。让他觉得,您年少得志而听不进劝。一只露出了破绽的幼虎,远比一头无懈可击的猛虎,要让他安心得多。” 容昭看着他,“你也在试探朕的底线。” 桓温不惧帝王威严,一脸平静的站在容昭面前。 容昭有时候在想,眼前这位书生气很重的少年真的是曾挽救齐国于水火的第一武将“安德王”吗? “那第三件呢?”容昭边问,边亲自为桓温那空了的茶杯续上水,“狗,总要咬掉点什么。”容昭打心眼里把所有敌人都比作恶狗刨食。 桓温看着那茶杯中袅袅升起的白雾,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少年的狡黠,随即,呈上一卷地图。 翌日,午时三刻。 都城邺郊外的大营,旌旗如林,甲光向日,十万大军列成百个森然的方阵,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高台之上,新皇容昭一身金甲按剑而立。他的左手侧,是雍王容贺、王恺之等一众王公重臣;他的右手侧,是突厥使臣。 “陛下有旨!”内侍高亢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校场,“兵部尚书李崇,忠勇可嘉,扬我国威,特赐金千两,锦缎百匹!” 李崇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露出了酣畅淋漓的笑容。 他大步出列,对着高台之上的容昭,行了一个标准有力的军礼,声如洪钟:“谢陛下隆恩!臣,必为我大周守好这万里疆土,寸土不让!” “好!”容昭点头。 随即,内侍又宣道,“中书令王恺之,心怀万民,为两国邦交绸缪远虑,特赐御笔‘德高望重’金匾一方!” 王恺之躬身长揖,声音充满了感激:“老臣,谢陛下天恩。愿我大周,文治武功,千秋万代。” 这两道赏赐,瞬间便让那些心思各异的官员们都看明白了。他们这位新君,既有雷霆手段,又有怀柔之心,绝非一个只懂喊打喊杀的莽夫。 看着这一幕,那双藏在冕旒之后的雍王容贺眼神变得愈发阴狠了。 他轻声在容昭耳边说道,“昭儿,你长大了。” “皇叔谬赞了。”容昭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会操,开始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校场之上,战鼓齐鸣! 步卒方阵,如移动的城墙,坚不可摧;弓弩手万箭齐发,遮天蔽日;长枪兵结阵冲锋,气势如虹。那震天的喊杀声和那股扑面而来的铁血之气,让高台之上的突厥使臣,脸色一寸一寸变得苍白。 “殿下,该您了。”桓温侧步轻移到容昭身后,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提醒。 容昭微微颔首。 不一会儿,当韩尉缜率领的那支装备最精良、气势最盛的京畿卫戍,如一把出鞘的利剑从演武台前呼啸而过时,容昭突然举手招停。 “停!”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鼓点与呐喊。 整个校场,一片死寂。 韩尉缜立刻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陛下!” “韩尉缜,”容昭的声音带着一丝“年少君主”的苛责与傲慢,“你的兵是我大周最精锐的卫士。为何刚才冲锋之时,左翼的阵型竟比右翼慢了半个马头?” “这……”韩尉缜一愣,他完全没注意到这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细节。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这半个马头的差距,足以让我军的整个侧翼都暴露在敌人的刀锋之下!如此疏忽,你该当何罪?!” “末将……末将有罪!请陛下降罪!”韩尉缜没有丝毫的辩解,重重叩首。 “念你初犯,暂领二十军棍。若有再犯,定不轻饶!” 这场突如其来的“发难”,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李崇和王恺之更是不知所以。 只有雍王容贺那双深邃的老眼里,闪过了一丝轻蔑的笑意。 他看到了这个年轻侄儿身上,那无法掩饰的“骄傲”与“外行”。 会操,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继续进行。 直到所有演练结束,容昭才对着那心思早已被震飞回草原的突厥使臣说道,“使臣,觉得我大周军威如何?” “陛……陛下天威,小……小人敬仰。”使臣的声音远不如昨日在大殿上那般有恃无恐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青灰色史官服的身影,从百官的末席缓缓地走了出来。 正是桓温。 他手中还捧着一卷用锦布包裹的卷轴。 “陛下,”他走到高台之下,跪倒在地,声音清朗而恭敬,“臣,翰林院史官桓温,于整理前朝旧档之时,偶得一物。臣愚钝,不知其为何物。只知其上所绘,皆是北境山川。今日,听闻突厥使臣在此,臣斗胆将此物呈上。或可为陛下与可汗商议‘榷场’之地时,聊作参考。” “哦?”容昭挑了挑眉,故作惊讶,“呈上来。” 内侍小心翼翼地将那卷卷轴呈到了容昭和使臣面前,缓缓展开。 只看了一眼,突厥使臣便恨不得马上回到可汗大营。 这是一幅详尽到整个突厥草原所有部落分布、兵力多寡、山川河流,乃至每一条秘密商道走向的……战略图! 图上,甚至用朱笔标注出了几个部落之间那不为外人知晓的宿怨与矛盾! 这是一把足以将整个突厥都开膛破肚的刀! “这……这是……”使臣还沉浸在惊怕中。 “使臣,”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在你看来,朕这位史官献上的这份‘薄礼’,不知……可汗他,是否会喜欢?” 第3章 第三章:影子 那幅足以颠覆北境格局的战略图,像一张来自地狱的判词送到了突厥使臣的手中。 他带来的,是威胁。 而对方回敬的,是……毁灭。 雍王容贺脸上的那抹轻蔑笑意,早已凝固。 他看着那个站在阶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青衫史官,满是杀意。 一个史官?整理旧档? 这等足以影响国运的绝密军图,又岂是“偶得”二字能解释的! “好……好一个‘桓史官’。”雍王缓缓开口,“陛下的翰林院中,竟藏有如此国士。实在是,我大周之幸,亦是……天下之幸。” “亦是我之幸事。”容昭毫不掩饰,听在旁人耳中也只是惜才。 “使臣,”容昭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宽容,“朕的这位史官,性情耿直,不通世故。呈上此图,只是为了方便你我两国,商议榷场之地,并无他意。” 这番“解释”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让突厥使臣感到恐惧。 “不……不敢……”他颤抖着,几乎要跪倒在地,“小人……小人冒犯天威,请陛下……恕罪!” “恕罪?”容昭笑了,他伸出手将那幅地图从使臣手中抽回,交给了身旁的内侍。 “使臣何罪之有?你我两国,世代交好,今日不过是开诚布公,增进了解罢了。” 他看着那使臣,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你回去告诉你家可汗。朕,也有一份‘薄礼’要回赠于他。” “三座城池,朕,一寸也不会给。岁奉,朕,一文也不会出。” “但为两国边境百姓生活,”他顿了顿,“朕可以重开边境榷场。并且,为谢可汗千里派使臣来我都城恭贺我新登大宝,作为回礼,朕赠予你家可汗,粮食三万石,丝绸五千匹。” “告诉他,朕,不想打仗。但,也从来不怕打仗。” “这天下,很快便会迎来一场新的风雪。朕希望,你家可汗能够做那个,与朕一同在温暖的帐篷里煮酒观雪的人。而不是那只在风雪中,找不到归途的……孤狼。” 他说完,便不再看那使臣一眼,对着台下沉声喝道: “摆驾,回宫!” 当容昭的仪驾,浩浩荡荡地离开大营时,整个高台之上的气氛,才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雍王容贺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跟在容昭身后、沉默不语的青衫身影,随即,也转身拂袖而去。 他知道,今日这番盘算,他输了。 输给了他那个,他从未真正看懂过的侄儿。 也输给了那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桓史官。 当晚,御书房的烛火静静地燃烧,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屏风之上。 “一场好戏。”容昭褪去了那一身沉重的金甲,只着一件玄色常服,亲自为桓温斟上了一杯热茶,“桓温,今日,你便算是名动京城了。” “陛下,”桓温接过茶杯,平静地回答,“臣,只是为殿下您递上了那把早已备好的刀而已。真正挥刀之人,是您。” “是吗?”容昭看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可我却觉得,今日在台上,真正让那只草原雄鹰折断翅膀的,不是朕的军威,也不是朕的赏赐。” “而是你那份……地图。” 他顿了顿,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那份图,你究竟是从何而来?” “回陛下,确是从齐国旧档中寻得的。只是,那份旧档,并非文书,而是一位……曾在突厥卧底了十年的齐国斥候,临死前用血画成的。” “臣,只是将它重新誊抄了一遍而已。” 容昭静静地看着他,他知道,桓温说的是实话。却又不全是实话。 他缓缓地从主位上站起,走到了桓温的面前。 “一份用血画的地图,”他的声音充满了探究的意味,“想必,上面有很多地方都已经模糊不清,难以辨认了吧?” 桓温没有说话,只是垂下了眼。 “能将一份如此残破的遗书,补全成一幅连我都找不出一丝错漏的的战略图。”容昭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朕的这位史官,不仅仅是‘誊抄’得好啊。” “桓温。” “那些被血污遮盖住的、空白的地方。” “你是用什么,填上去的?” 容昭的问题,像一枚无声的黑子落在了棋盘之上,瞬间封死了桓温所有的退路。 御书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桓温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起头,迎向了容昭那双仿佛能将他所有心思都看透的眼睛。 许久,他缓缓开口,平静得像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回陛下,臣年少时,曾随家父游历北境。家父不好山水,却独爱绘制舆图。” “他说,一个好的画师,画的是山川的形。而一个好的将领,记的,是山川的魂。” “魂?”容昭的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是。”桓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书房的墙壁,回到了那片冰天雪地的辽阔疆域,“是每一条河流,在冰封之前最后的流向。是每一片山林,能藏下多少兵马,又能养活多少牛羊。是哪两座山峰之间的隘口,风最大、雪最深,足以让一支满编的骑兵,在无声无息中,冻毙于途中。” “也是……”他顿了顿,声音有一丝属于往昔的沙哑,“是哪两个世代联姻的部落,会因为争夺一汪水源,而拔刀相向。” “这些,是不会被写在任何文书里的。它们只会刻在真正走过那片土地的人的……心里。” 这番话,没有直接回答容昭的问题。却又,回答了一切。 容昭看着这个将一场血淋淋的战争记忆,用一种近乎诗意的方式娓娓道来的年轻人。 “所以,那份遗画上的血污,于你而言,并非是遮盖。”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而是……指引。” “指引着你,用你心中的那副早已刻好的舆图,将它重新描摹了一遍。” “是,陛下。”桓温坦然承认。 “好。”容昭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那杯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一个能将敌人的疆域都刻在心里的史官。”他看着桓温,话锋一转,“想必,对我大周朝堂之上这方寸之间的棋盘,看得就更清楚了。” 桓温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臣,不敢。” “你敢。”容昭的语气不容置喙,“我那位好皇叔,今日在校场之上,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是在看一个普通的史官。” “他看你的眼神,”容昭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意,“像一头饥饿的老虎,在看一只闯入了他领地的羔羊。” “他现在,一定在用尽所有的办法,去查你的底细。他想知道,你这把突然出鞘的刀,究竟是谁,从何而来,又要……刺向何方。” “他会用尽所有的办法,来……‘招揽’臣。” “招揽你?”容昭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是。”桓温的眼中,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在雍王看来,臣今日,既能为陛下您献上舆图,来日,也同样可以为他献上他更想要的东西。” 容昭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将自己当成了一枚棋子摆在棋盘之上分析利弊的人,摇了摇头。 “他错了。” 他站起身,走到桓温的面前,做了一个让桓温完全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将桓温那因衣着单薄而略显冰凉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他不知道,”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意味,“这把刀,从被我捡到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刻上了我的名字。” 容昭那句“刀痕已刻我名”,像一道无声地惊雷在安静的书房内炸开。 桓温试图挣脱那只握着他的手。 “陛下!” 然无济于事。 许久,桓温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多了一丝无可奈何,“棋子,已经就位。下一步,便是落子了。” “给突厥的地图今日看过了,”容昭松开了手,但那双深邃的眼睛,依旧牢牢地锁在桓温的脸上,“也是时候该敲打敲打我那位好皇叔了。” 桓温走到书案前,拿起御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了几个名字,“雍王殿下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看似固若金汤。但有人的地方,便有……恩怨。” “臣在整理纪王府旧档时,除了那桩关于陈平被打的‘小事’,还发现了几件更有趣的‘旧闻’。” 他将那张纸推到了容昭的面前。 “左将军赵括是雍王麾下最得力的武将之一。他的独子于三年前因与人争风吃醋,失手打死了一名翰林院编修的儿子。” “此事被雍王强行压下。那名编修也因此郁郁而终。” 桓温的手指又指向了另一个名字, “长史刘庆是雍王最信任的谋士,他的原配夫人,据说是被他如今这位年轻貌美的继室‘意外’推下水,溺死的。而这位继室,恰恰是雍王一位亲信的外甥女。” “还有……” 桓温一连说出了七八件看似毫不相干,却都与雍王麾下核心人物相关的“旧日恩怨”。这些,都是他在整理那先朝谋逆王爷——纪王密档时,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和洞察力,从中浩瀚卷海中抽丝剥离出来的“毒刺”。 容昭静静地听着,深邃的眼睛里燃起了一丝决绝。 “你是想让我,”他缓缓开口,“将这些‘隐蔽’不经意间递到那些与他们有旧怨的人手中?” “最好是让这些‘隐蔽’自己‘长’出来。” “如何长?” “陛下忘了?您如今可是‘圣心独断、锐意革新’的新皇。您完全可以下一道旨意,言明要重审一批先朝积压的、有争议的旧案,‘澄清吏治,还民公道’。” 容昭瞬间明了,接着桓温的话说道: “而这份‘重审’的名单里,”容昭拿起御笔,在那张写满了名字的纸上轻轻地圈出几个圈,“只需要,‘恰好’包含了这几桩……便足够了。” 他只需要以帝王之名,将一个火星子丢进那早已堆满干柴的雍王府的后院。 那些积压多年的怨恨、猜忌和野心,自然会像藤蔓一样疯狂地滋长,最终,将那座看似固若金汤的王府,从内部彻底绞杀。 “好一个‘借刀杀人’。”容昭看着桓温,眼中全是欣赏,“只是,这把‘刀’会不会……伤到你?” 他指的是桓温的身份。一旦这些旧案被翻出来,难保不会有人顺藤摸瓜,查到他这个神秘的“桓史官”头上。 “陛下,”桓温笑了,“您忘了?臣,是您的‘影子’。” “影子,是没有过去的。只要,光还在。” 容昭看着那双在烛火下亮得惊人的眼睛,许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他站起身,走到桓温的身旁,“这道圣旨,就由你来拟写吧!” 第4章 第四章:试探 夜,已经深了。 御书房内,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桓温独自一人端坐于巨大的御案之后。在他面前,铺着一张空白的圣旨卷轴。砚台里的墨,是新磨的,还带着一丝温热的水汽。 他没有立刻下笔,静静地看着那张空白的卷轴,思绪飞转。 一道搅动整个周国朝堂的圣旨,即将从他这个曾经的齐国“安德王”手中写就。 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思虑许久,他才缓缓地提起了那支紫毫御笔。笔尖饱蘸浓墨,落于纸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治世之道,首在澄清吏治,明辨是非……” 他的笔迹,清隽有力、藏锋敛锷。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了千锤百炼,既符合一个翰林史官应有的严谨,又隐隐透着一股……杀伐锐气。 他没有直接点出任何一个具体的名字,也没有提及任何一桩具体的“旧怨”。 他先是以新皇的名义痛陈先帝朝后期,吏治松弛,冤案错案积压,分析国本动摇之弊。 而后,他笔锋一转,提出要设立“三司会审”,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共同组成,专门负责重审一批“情节重大、影响恶劣、民怨尤深”的积年旧案,以示新朝气象。 至于那份“重审”的名单…… 他在圣旨的末尾,轻描淡写地列出了几个案卷的简述。而那三四桩足以引燃雍王府后院的“火星子”,便如同最不起眼的砂砾,混杂其中。 写完最后一个字时,窗外的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桓温没有立刻去休息。 他仔细地吹干墨迹,端坐于案前,闭目养神,等待着那个人的醒来。 不多时,御书房屏风后轻轻响动。 容昭一身清爽地绕过屏风走了进来。他显然已经休息过了。 “写好了?” “是,陛下。”桓温起身,将那份草稿双手奉上。 容昭接过,没有立刻看内容,反而先看了一眼桓温那略显疲惫的面容。 “一夜未睡?”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为陛下分忧。” “朕不需要一个,”容昭的声音沉了几分,“为了替朕肃清朝廷而先把自己累垮的人。” 他说着,便不再看那草稿,而是拉过桓温的手腕,将他按在了屏风后面那张专供皇帝小憩的软榻之上。 “睡一会儿。”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陛下,这……” “这是圣旨。”容昭看着他,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桓温,你需要休息。” 桓温看着他那双不容拒绝的眼睛,心中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他没有再推辞,在那张带着容昭气息的软榻上和衣躺下。 容昭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 等都安顿好了,这才拿起御笔,在那份草稿的末尾,轻轻地写下了一个朱红色的“准”字。 当天下午,这道关于“重审旧案,澄清吏治”的圣旨传遍了整个朝堂。 一时间,朝野震动! 有人拍手称快,赞叹新皇魄力非凡。 有人忧心忡忡,担心此举会牵连太广,动摇国本。 而更多的人则是在观望,看看这旧案的铡刀,最后会落向谁的......脖颈? 雍王府内,那间终年燃着檀香的书房里,传出了一声茶杯碎裂的声响。 伺候的内侍屏息将其打扫干净,连一丝茶渍都未曾留下。 然而,空气中的怒意却并未因此散去。 雍王容贺端坐在书案之后,手指摩挲着另一只茶盏的边缘,一脸的阴沉。 “查。”他表情阴鸷,“那个叫桓温的史官。他的祖宗十八代,他入翰林院之前,是人是鬼,都给本王,查个一清二楚!”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他最信任的心腹,长史刘庆。 “王爷息怒。”刘庆躬身道,“此事……会不会只是巧合?那名单上的十几桩旧案,大多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巧合?”雍王嗤笑一声,浑浊的老眼仿佛能洞悉一切,“刘长史,你跟了本王多少年了?你何时见过,这世上竟有如此‘恰好’的巧合?” “那名单上的十几桩案子,旁的也就罢了。可偏偏,那三四件,件件都像淬了毒的针,直往我们的人心窝子里扎!你说,这是巧合?” 刘庆不敢再言语。 “那个桓温……昨日在大营,本王便觉得此子不简单。今日,听闻这道圣旨也是出自此人手笔。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王爷,”刘庆试探着问道,“您的意思是……此人,便是桓王……不,是陛下藏在身后的那位谋士?” “是不是他,现在还不好说。”雍王的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狡黠,“但能让本王那位好侄儿亲自为其‘铺路’,想必也有一番本事。” 他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 “这道旨意,看似是要‘澄清吏治’,实则是要‘敲山震虎’。他想看看,本王,还有本王手底下的人,会如何应对。” “那……王爷,我们该当如何?”刘庆紧张地问道,“名单上那几桩案子,虽年代久远,但若真要彻查……” “彻查?”雍王再次冷笑,“他想查,便让他查。” “王爷三思!赵将军和……”刘庆大惊。 “慌什么?”雍王打断了他,语气恢复了惯常的从容,“水至清则无鱼。这朝堂之上,谁的手是真正干净的?陛下他自己,难道就不知道吗?” “他要的,不是一个结果。他要的,是我们的‘态度’。” 他转过身看着刘庆,一字一句地吩咐道: “你即刻告诉赵括他们几个。让他们主动上书,‘恳请’陛下彻查!要摆出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姿态。甚至,”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必要的时候,可以丢出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子。” “记住,我们要做的不是阻拦。而是要‘积极拥护’他这澄清吏治的‘圣明’之举。” “这……”刘庆有些迟疑,“如此一来,岂非正中陛下下怀?” “中谁的下怀,还未可知。”雍王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平静的庭院缓缓说道,“他想借此来看清我的人。我又何尝不想借此来看清……他藏在暗处的那把刀,究竟有多锋利?” “去吧。”他挥了挥手,“告诉他们,稳住。这才刚刚开始。” “……是,王爷。”刘庆躬身退下。 当书房内再次只剩下雍王一人时,他走到那面挂着猛虎下山图的屏风之后,是一间更为隐秘的暗室。 暗室之内,跪着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的身影。 “查得如何了?” “回主上,”那黑影的声音嘶哑如同夜枭,“‘桓温’此人,如同凭空出现。入翰林院前的所有记录,皆是一片空白。只知其,似乎与……齐国,有些渊源。” “齐国……”雍王对此饶有兴趣。 “继续查。” “是。” “另外,”雍王补充道,“派人,去‘接触’一下这位桓先生。” “是死,是活?” “不。”雍王摇了摇头,“本王现在对他很感兴趣。” “去试一试,”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残酷的弧度,“试一试这把刀,除了会伤人之外,会不会……也懂得认主?” 翌日清晨,御书房内,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棂洒下一片温暖的光晕。 容昭手中把玩着一枚刚刚呈上来的玉佩。玉佩质地温润,雕工精美,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雍王府倒是越来越懂得‘礼数’了。”他的目光落在了正低头整理奏疏的青衫身影上。 桓温没有抬头,整理奏疏的手也没有停下,“陛下昨日才下旨彻查旧案,雍王殿下今日便主动上书‘自清’,甚至‘恳请’陛下严查到底。此等‘深明大义’,自然也该送上一份礼物以表‘忠心’” 容昭漫不经心的继续把玩那枚玉佩,“是送给谁的,想必,你比朕更清楚。” 桓温整理奏疏的手,顿了一下。 “陛下圣明。”他缓缓抬起头,“此玉佩,名曰‘灵犀’。据闻,乃是前朝一位大儒的随身之物,最能‘启迪心智,洞察人心’。” “昨日,臣出宫之时,有一位自称雍王府旧仆的老者,于宫门外等候。他言辞恳切,说感念臣昨日‘为民请命’之德,特将此家传宝物相赠,望臣能‘不忘初心,辅佐圣君’。” “哦?”容昭挑了挑眉,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玩味的危险,“那朕的这位‘桓先生’,为何不收下了这份‘厚礼’?” “回陛下,”桓温微微一笑,“如此贵重之物,臣一介小小史官,怎敢僭越?况且,这玉佩,雍王不还是送到陛下手中了吗?” “然后呢?” “臣告诉那位老者,真正的‘灵犀’,不在玉石,而在人心。陛下圣明,自有天佑。臣驽钝,不敢借外物以窥天机。” “桓温。” “臣在。” “任何时候朕都不允许,”他顿了顿,声音有一丝占有的意味,“你用自己去做那个引蛇出洞的……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