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成为永恒》 第1章 心脏穿刺实验 空气里弥漫着低温消毒剂的气味,混合着一丝腥甜的铁锈气息。 白芷躺在合金台面上,寒意顺着背脊蔓延,视线里只有伊芙·李那张无可挑剔的脸。 无菌帽束起了她碎金般的长发,让那张精致的面容完全显露出来,手中的精密穿刺仪已精准对准那颗在她胸腔里空洞跳动了百年的心脏。 这场手术是实验体白芷“不朽性”与“无感化”的常规验证之一。 作为“普罗米修斯计划”唯一的成功载体,她的神经系统被永久编辑,剥离了痛觉,同时拥有了远超常理的自愈能力。 痛苦与死亡,这两个生命最原始的锚点,对她而言早已已失去意义。 “生命体征稳定。心率60次/分,血压110/70毫米汞柱。”电子音响起, “本次实验,三级心脏穿刺。模拟左心室破裂,心包填塞。理论痛感等级,最高级。” 伊芙顿了顿,终于,那双向来只映着数据和仪器的琥珀色眼眸微微下垂,落在了白芷的脸上。 “白芷,我需要你全程保持清醒,记录并反馈所有非痛觉范围内的生理与心理感受。” 白芷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明白。需要模拟心跳骤停或心室颤动吗?” 她问得那么自然,仿佛在询问晚餐是否需要加一份沙拉。 伊芙的眉梢挑动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重新将目光聚焦于穿刺点。 没有预兆。 一股极其凶悍的力量,瞬间贯穿了胸骨与肌肉的屏障,直抵心脏。 那一刹那,白芷的身体内部,上演着一场足以令任何旁观者尖叫昏厥的惨烈景象—— 心室壁被强行破开,温热的血液猛地涌入心包腔,对那颗维持生命的泵造成致命的挤压。 她的身体,遵循着物理规律,剧烈地弹动了一下,又被合金台上自动伸出的束缚带稳稳固定住。 心率飙升,血压陡降,血氧饱和度快速下跌。警报系统发出短促的尖鸣,又被伊芙手动关闭。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以及血液滴落在回收槽里,那规律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滴答”声。 “心肌撕裂感,能描述吗?”伊芙问, 白芷的嘴唇微微开合,声音因胸腔的创伤而显得有些气弱,但依旧清晰: “根据数据反馈……有压力性胀痛,定位精确。伴随……呃……” 她轻微地顿了一下,似乎在进行内部感知, “伴随轻微的窒息感和眩晕感,符合心包填塞临床特征。” 伊芙的指尖停留在白芷的锁骨上方,那里能感受到颈动脉急促但正在逐渐衰弱的搏动。 眼神深处,那簇名为“探究”的火焰,微微晃动了一下。 时间悄然流逝。穿刺仪缓缓退出,留下一个理论上足以致死的创口。 几乎在仪器离开的瞬间,白芷胸腔内那恐怖的创伤,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蠕动、愈合。被伊芙赋予强大自愈能力,正违背着自然规律,上演着奇迹。 伊芙直起身,看着白芷胸口那片迅速恢复只残留着些许血迹的皮肤,脸上没有任何喜悦或放松的表情。 反而,一种极其隐晦让人难以捕捉的失落,像水中晕开的一滴墨,在她眼底极快地闪过,随即又被绝对的理性覆盖。 她拿起电子记录板,快速输入: 【实验编号:C-739】 【项目:三级心脏穿刺】 【结果:生理反应符合预期,自愈能力启动正常。痛觉反馈:无。情感反馈:无。】 在“备注”一栏,她的手指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输入了两个字: 【失败。】 接着,她用无菌敷料擦拭着白芷胸口的血迹,动作标准得不带半分温情。 “伊芙博士。” 白芷忽然开口,目光越过她落在恢复平稳的心电图上, “根据数据,刚才的损伤是致命的。如果没有自愈能力,我现在已经死了。” “在您设计的痛觉模拟程序中,‘死亡’的瞬间,应该伴随什么样的感受? 是剧烈的痛苦,还是……彻底的安宁?” 伊芙的动作骤然僵住,脸上第一次出现怔忪的神情。 这个被她剥夺了所有感知的实验体,竟在经历过模拟死亡后,平静地追问死亡的感受? 荒谬像钝刀,撬开了她精密逻辑的一丝缝隙。 她沉默着擦净血迹,解开束缚带: “实验结束,你可以回去了。” 白芷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门口时,伊芙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迟疑传来: “理论上……”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组织语言, “剧烈的痛苦,源于意识对生命终结的抗拒。而安宁……源于意识的消亡。” 白芷的脚步停住了, 伊芙的声音继续传来,更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数据库里,没有‘安宁’的感官数据。那只是……逻辑推演的终点。” 白芷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合金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两个世界。 只是白芷按在左胸的指尖下,却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抽搐, 不是痛苦……那是什么? 走廊的光线模拟着地球上古早的“晨光”。 温暖,柔和,泛着一种不真实的暖金色调。 白芷赤足走在冰凉的地板上,脚步无声。 这条通往她“居所”的走廊,她走了一百年。 每一天,在实验结束后,沿着相同的路径返回。 两侧墙壁是流动的虚拟景观窗,此刻正播放着微风拂过无尽花海的画面,花瓣飘落,美得虚幻。 伊芙似乎认为,一个不需要感受痛苦的实验体,或许仍需要一点视觉上的“慰藉”? 白芷向前走着, 她的房间在走廊尽头,米白与浅灰的色调让人感到窒息,一整面墙的观测窗投射着虚拟的宇宙深空,星辰运转间尽是寂寥。 白芷走到观测窗前,影子模糊地映在冰冷的玻璃上,与窗外无尽的虚空重叠。 她没有去看那些星辰,而是将目光落在玻璃反光中自己模糊的轮廓上,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点在玻璃上,落在左胸口那片刚刚愈合,光洁如新的皮肤位置。 那里,没有任何痕迹。 房间一角的送餐口发出轻柔的提示音。 一份营养配餐准时送达,味道是标准化的,谈不上难吃,也绝无享受可言。 进食,与给仪器补充能源没有任何区别。 她坐下,拿起餐具,安静地、机械地开始。 动作标准,效率极高。 脑海中,一幅破碎的画面不期然地闪过: 是温暖跳跃的篝火和某种植物燃烧时散发的略带辛辣的芬芳。 以及一只修长的手,递过来一串烤得焦香的食物, 耳边是一个带着笑意的、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慢点吃,阿芷,没人跟你抢……” 阿芷…… 这个称呼,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划过她意识的海平面。 她的手停顿了不到零点一秒。 画面消失了, 只留下一种模糊的、与当下截然相反的“温暖”触感。 她垂下眼帘,将最后一口寡淡的营养糊送入口中。 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恍惚从未发生。 这是百年来,偶尔会出现的“系统故障”。 一些破碎的、毫无逻辑的感官碎片,会突然闯入她空白的意识领域。 起初,她曾试图捕捉和分析,但它们太过缥缈,无法构成任何有效信息。 伊芙在全身检查中,也并未发现任何神经层面的异常。 最终,它们被定义为“感官记忆残留的随机放电现象”,不予处理。 久而久之,白芷也学会了忽略它们。就像忽略仪器运行时背景噪音里偶尔的一次杂波。 餐毕,送餐口自动回收了餐具。 她拥有大把的空白时间。 伊芙并未给她安排任何“娱乐”或“学习”任务。 她的存在价值,似乎只在于“承受”和“保持存在”。 没有书籍,没有终端,没有任何可以与之交互的物品。 她只能坐着,或者,走到观测窗前,继续看着那片虚假的星空。 有时,她会尝试回忆,在更久远的、连那些破碎画面都未曾触及的时光之前, 自己是谁? 来自哪里? 为何会来到这里,成为伊芙的“作品”? 但记忆的起点,就是这片冰冷的洁白。 就是伊芙那双冷静的,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睛。 伊芙告诉她,是她伊芙·李,将她从基因崩解的死亡边缘拉回,赋予她永恒的生命,作为交换,她将永远陪伴她,作为她最伟大的“作品。 至于“爱”与“痛苦”,那是冗余的会影响判断的干扰项,已经在“优化”过程中被移除了。 她接受了这个设定,如同接受空气的存在。 百年来的每一天,都在强化这个认知。 房间内的光线,随着预设的时间程序,逐渐由“晨光”转变为“午后”的明亮,再过渡到“黄昏”的暖橙。 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是伊芙的副官林晚。 她依旧穿着那身干练的副官制服,手中托着一个银色的托盘,上面放着一支装有淡蓝色液体的注射器。 “例行生理监测与营养补充。” 林晚的声音公式化,但她的目光,快速地在白芷脸上扫过,又落在她左胸口的衣物上。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拿起注射器,动作熟练地排尽空气。 眼里混杂着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还有……一丝更深沉的,类似于愧疚的东西。 这种眼神,白芷并不陌生。 百年来,林晚偶尔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尤其是在一些特别“激烈”的实验之后。 “今天……辛苦了。” 林晚低声说,声音几乎含在喉咙里。针尖刺入皮肤,冰凉的液体缓缓推入静脉。 “这是我的功能。” 白芷回答,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林晚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拔出针头,用消毒棉签按住针眼,尽管连微小的血珠都不会渗出。 室内只有虚拟黄昏的光线,在两人之间流淌。 “伊芙博士她……她只是……太执着于找到答案。” “关于什么的答案?” 白芷抬眼,直视着林晚,林晚似乎被这个问题噎住了。 她避开了白芷的视线,低头整理着托盘。 “关于……‘存在’的答案吧。她总是想理解最本质的东西。” 这个回答太空泛了,白芷没有继续追问。 林晚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口时,她再次停下,背对着白芷,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有些问题……或许不问,对大家都好。” 和之前每一次的隐晦提醒一样,带着一种无奈的告诫。 门再次关上。 白芷重新走到观测窗前。 外面的宇宙影像,已经切换至深邃的夜空,繁星点点,银河如带。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缓缓划动。 一下,又一下。 那不是随意的涂鸦。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那是一个反复书写,又迅速被她自己抹去的词语, 一个在伊芙醉酒梦呓中出现过,在林晚复杂眼神里隐含过,在她自己破碎记忆碎片里闪烁过的词语。 一个不应该存在于她认知里的词语。 那是……她的名字。 就在白芷全神贯注于指尖无意识的书写,试图从那模糊的印记中抓住什么时… “嘀。”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电子音,突兀地在房间内响起。 白芷猛地收回手,转过身。 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台面中央,竟然亮起了一个不断闪烁的蓝色光点。 光点只有米粒大小,却像一只窥探的眼睛,在昏黄的“夜色”中,固执地闪烁着。 【“普罗米修斯”,并非盗火者,而是祭品。】 三秒后,光点与文字一同消失,仿佛从未出现。 她的心脏,那颗刚刚被穿刺又完美愈合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没有加速。 但她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凝滞感”。仿佛时间在这一刻,为她而停顿。 祭品......谁,是那个祭品?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她记忆底层那扇锈死的铁门。 她需要信息。需要更多的碎片,来拼凑这个令人不安的谜题。 而在这个绝对受控的环境里,唯一可能藏着过去蛛丝马迹的地方,似乎只有……那个被伊芙明令禁止她接近的——旧标本室。 禁令本身,就是一种指向。 伊芙从不做无意义的事。 深夜的走廊空无一人,白芷规避着扫描节点,熟练得如同演练过千百次。 标本室的合金门需要伊芙的生物特征解锁,强行突破是不可能的。 她闭上眼。 并非思考,而是追溯。 像一台被强制格式化的硬盘,试图从磁介质的物理层面,恢复被覆盖的数据。 她搜寻着那些被定义为“随机放电”的碎片中,任何与“门禁”、“权限”、“伊芙”相关的细微波动。 一些模糊的、失真的画面和声音碎片,如同沉船残骸般浮上意识的浅滩: 【伊芙年轻些的脸庞,带着未褪尽的青涩和一种炽热的、近乎偏执的光芒,抓着她的手,按在一个类似的识别面板上……】 【一个急促的声音:“……最高权限绑定!伊芙,你疯了!万一……”(是谁的声音?有些耳熟……)】 【伊芙斩钉截铁的回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没有万一!你的权限必须与我对等!这里的一切,都有你的一半!”】 白芷猛地睁开眼。 她将手指按向识别区,回忆着伊芙手指触碰识别器时,那细微的能量波动模式。 一秒,两秒…… 警报声即将响起的瞬间,红光突兀熄灭,合金门内部传来一连串轻微的解锁声,一股混合着福尔马林与陈旧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 标本室内没有窗户,光线幽暗。 只有当你走入某个区域时,嵌入式的感应灯才会自动亮起,投下惨白的光柱,照亮被收藏在其中的“物品”。 一排排储存着生物器官与奇异样本的柜子,像沉默的墓碑。 白芷缓缓行走其间,她的目光掠过那些奇异的收藏品,没有停留。 她的目标明确。 在标本室的最深处,一个相对独立、被额外加固的区域内,她找到了她想找的。 那是一组更加精密、连接着众多生命维持和数据显示装置的“低温休眠舱”。 舱体是透明的,内部充盈着淡淡的、仿佛星云般的冷冻雾霭。 透过那层雾气,她看到了。 第一个舱体内,悬浮着一颗人类的心脏。 它被极其精细地剖开,展示着内部复杂的结构和如同碎裂水晶般的奇异增生。它还在极其缓慢地搏动着,被低温极大地延缓了生理过程,却并未死亡。 旁边的数据显示屏上,标注着: 【样本编号:BZ-001】 【组织来源:心脏】 【状态:活性维持(低频)】 【备注:原生器官,基因崩解III期,不可逆损伤。】 白芷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她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自己左胸。 那里,那颗稳定跳动了一百年的心脏,是伊芙为她“优化”后的产物。 她的目光移向第二个休眠舱。 里面是一对完整的肺叶,同样带着那种诡异的结晶化痕迹,在低温雾霭中,如同两片被冰封的树叶。 【样本编号:BZ-002】 【组织来源:肺脏】 【状态:活性维持(超低频)】 第三个舱体,是肝脏。 第四个,是肾脏…… 第五个…… 她一步步走过,像一个参观自己坟墓的幽灵。 大脑、视觉神经、骨髓干细胞……她身体几乎每一个重要的原生器官,都被伊芙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备份”在了这里。 它们都带着那种被称为“基因崩解”的疾病痕迹,在生与死的边界被强行凝固。 这根本不是标本室。 这分明是一个……“残骸陈列馆”。 是她“过去”身体的坟墓。 最终,她停在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休眠舱前。 舱体内,浸泡在特殊液体中的,是一具属于“白芷”的人类身躯。 面容与她别无二致,只是更加苍白,毫无生气,身体内部透出那种不祥的化光芒,像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 【样本编号:BZ-Ω】 【组织来源:全身】 【状态:深度休眠(临界)】 【备注:“普罗米修斯”计划初始载体。原生意识已成功转移至新载体“BZ-Ξ”(白芷)。旧载体保留,以备研究之需。】 一种源自骨髓的“战栗”蔓延开来, 如果只是将意识转移到全新的身体...... 那她自己……现在这个“白芷”,到底是什么? “谁允许你进来的。” 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伊芙站在门口,实验袍的衣角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我……”白芷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伊芙没有给她组织语言的机会。她一步步走近,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规律而压迫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标本室里,放大了无数倍。 伊芙的身高略高一些,此刻正以一种绝对俯视的姿态,审视着白芷。 “看来,‘无感’并不能完全抑制你的好奇心。” 伊芙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危险的平静, 她的手指,猝不及防地抬起,冰凉的指尖捏住了白芷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告诉我,白芷。” 伊芙的瞳孔紧缩,像盯住猎物的猛兽, “你在这里,‘感受’到了什么?” 白芷被迫迎视着那双翻涌着怒意和探究的眼睛。 她能清晰地看到伊芙眼白上细微的血丝,能感受到她捏着自己下巴的指尖,在极其轻微地颤抖。 她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依旧平静,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碎裂的眼睛,看着伊芙,轻轻地、一字一顿地反问: “伊芙博士,把我曾经的‘尸体’保存在这里,日夜相对……” “这,也是你‘实验’的一部分吗?” 伊芙捏着她下巴的手指,骤然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在那无感的皮肤上留下淤青。 两人在惨白的灯光下无声对峙,周围是浸泡在液体中的器官残骸,和一具沉睡的“过去”。 几秒钟后,伊芙猛地松开手,仿佛触碰到了滚烫的烙铁。 她转过身,不再看白芷,也不再看那具休眠舱里的躯体。 “收拾好这里。”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冷冰冰的语调,但细听之下,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然后,大步向外走去,没有回头。 “记住你的身份,白芷。不要再试图探寻你不该知道的东西。” “那没有意义。” 沉重的合金门再次关闭, 黑暗里,白芷缓缓蹲下,指尖隔着透明材质,虚虚描摹着舱体内那具“自己”的轮廓。 旧日的躯体在沉睡。 现在的躯体,也感受不到悲伤。 她甚至无法为自己的悲剧流泪。 这或许就是伊芙赋予她的,最极致的残忍。 第2章 精神探针 标本室的寒意,如同附骨之疽,空气里人工合成的“晨曦”味道,此刻闻起来像烧焦的塑料。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细腻光滑,却带着机械般的精准。 她是BZ-Ξ,一个被强行移植意识的载体,一个旧日躯体的劣质替代品。 而伊芙,那个曾被她视作造物主的女人,实则是将她从濒死躯壳中暴力“剥离”,再塞进这具陌生皮囊的外科医生。 又或者说,刽子手。 她坐在观测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反复划动着那个代表“普罗米修斯”的符号。每一次划动,都像是在确认这个残酷的真实。 房间门无声滑开,伊芙站在门口。 她已经换上了一丝不苟的实验袍,眼神,比实验室的冷光还要刺骨。 “跟我来。” 她命令道,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 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一声声,敲打在凝固的空气上。 这一次,实验室中央的合金台旁,矗立着一台更加复杂、形态更具侵略性的仪器。 它由多条可灵活转动的机械臂构成,臂的末端不是锋利的刀刃,而是细密如发丝、闪烁着幽蓝微光的神经探针簇。它们微微颤动着,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渴望钻入大脑最柔软的沟回。 “实验编号:N-114。” 伊芙走到主控台前,手指快速滑动,调出参数。 “本次实验,三级神经信号模拟。目标:精准定位并激活边缘系统及杏仁核区域,模拟‘失去挚爱的极端痛苦’。” 她抬起眼,目光穿透冷光落在白芷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探究欲。 “我需要你尽可能描述所有非痛觉范围内的感知变化。包括但不限于:幻视、幻听、记忆闪回、以及任何形式的情绪波动前兆。” 束缚带自动扣紧,将白芷牢牢固定在台面上。 伊芙亲自操作着机械臂,探针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蛇群,精准地悬停在白芷的太阳穴两侧,细微的嗡鸣声钻进白芷的耳膜, “开始记录。”伊芙按下了启动钮。 没有物理层面的冲击。 但下一秒,白芷的整个“世界”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撕裂、重构了。 “纯粹的感受洪流”,如同海啸般冲垮了她意识的堤坝。 撕心裂肺的空洞感,从心脏的位置疯狂蔓延, 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绝望,浓稠得如同沥青,包裹着她,将她拖向无光的深渊。 喉咙像被无形的巨手扼住,窒息感伴随着心脏被生生捏碎碾磨成粉末的幻觉,让她几乎要蜷缩起来。 这就是……“失去挚爱的极端痛苦”? 监测屏幕上,她的身体,在忠实地反应着这种模拟出来的情感风暴。 然而,她的脸,依旧是一片平静的荒漠。 没有眼泪,没有扭曲,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只有漆黑的瞳孔,在惨白的灯光下,不受控制地微微放大,映照着仪器冰冷的轮廓。 伊芙紧紧盯着她的脸,盯着数据屏幕。 她在等待,等待那理论上应该被删除、却可能因强烈刺激而泄露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情感裂痕。 “描述你的感受。” 白芷的嘴唇翕动,声音因为模拟的窒息感而有些断续,但依旧平稳得可怕: “报告……强烈的……胸腔压迫感。伴随……呃……严重的眩晕和……方位迷失感。感知到……强烈的……生理性厌恶和……回避冲动。” 她像一个最高明的翻译,将一种毁天灭地的情感,精准地“翻译”成了纯粹的生理症状报告。 伊芙的指尖,在主控台上轻轻敲击着,节奏透露出她内心的焦躁。 这不对。 这和她理论推演的结果不一样。 如此强度的模拟,就算无法产生真实情感,也至少应该引起一些……更剧烈的生理排斥反应才对。 就在伊芙准备进一步提升模拟强度的那一刻, 白芷的脑海中,一个画面,如同被闪电劈开的黑暗,骤然亮起: 一片狼藉的实验室,闪烁着故障警报的红光,年轻得多的伊芙,正死死抓着自己的手。 脸上,是白芷从未见过的疯狂和……“磅礴的爱意与痛苦”。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旧白芷的手背上,声音嘶哑得变了调: 【“不准放弃!听见没有!我不准你放弃!”】 【“你说过要永远陪着我的!你这个骗子!”】 【“我会救你……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你!什么代价都可以!求你……别丢下我……”】 那声音里的绝望和爱,如此真实,如此滚烫,与此刻神经探针模拟出的“痛苦”形成了最讽刺的对比! “呃……!” 一声极其短促的闷哼,从白芷的唇边溢出。 几乎在同一瞬间,监测屏幕上,代表大脑特定区域活跃度的图谱,一个原本应该彻底沉寂的区域,猛地爆发出了一簇异常耀眼的不规则电信号高峰! 伊芙的瞳孔骤然收缩! 成功了? 是情感残留被激活了吗?! 狂热中混合着巨大期待的光芒,在她眼中炸开。 她几乎是扑到操作台前,手指颤抖着将探针的能量输出和定位精度,瞬间推到了理论安全的极限! “反馈!白芷!立刻反馈你刚才感知到了什么!”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甚至带上了一丝破音。 更强的能量洪流涌入。 但那段真实的记忆碎片,如同昙花一现,被随之而来更加狂暴的模拟信号彻底淹没、撕碎。 白芷绷紧的身体,在那超出极限的模拟痛苦中,反而奇异地松弛了下来。 她躺在那里,像一片被狂风暴雨蹂躏过后,终于失去所有生命力的叶子。 大脑中那片异常活跃的区域,也如同烧断的保险丝,恢复了一片死寂。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伊芙。 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钉入了伊芙沸腾的期待之中: “伊芙博士……” “你刚才……是想从我这里,‘看到’你自己吗?” 伊芙脸上那近乎胜利的表情,瞬间冻结,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 她看着白芷那双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睛,看着屏幕上那再次恢复“正常”的、代表着绝对“无感”的脑波图谱...... 主控台上,标志着能量过载的红色指示灯,开始疯狂闪烁,发出刺耳的警报。 但她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仿佛她才是那个,被神经探针刺穿了灵魂的人。 神经探针的嗡鸣声与伊芙那双骤然冰冻的眼睛一起,构成了白芷意识里一幅新的且更加诡异的图景。 伊芙没有回答。 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给予白芷。 她只是沉默地关闭了仍在发出过载警报的仪器,解除了白芷身上的束缚带。 然后,她转身,离开了实验室。 背影依旧挺直,步伐依旧稳定,却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成一地冰冷的尘埃。 白芷缓缓坐起身,刚才的神经冲击让她的意识还有些恍惚。 左胸腔内,那颗被编辑过的心脏平稳地跳动着,但她清晰地感知到,某种平衡似乎被打破了。 返回房间的路径变得略有不同。 走廊墙壁上流动的虚拟花海,此刻在她眼中显得格外虚假和刺目。 房间门口,是早就等在那里的林晚。 林晚的手中依旧托着银盘,上面是一管散发着柔和幽绿色光芒的舒缓凝胶,以及一套干净且质地异常柔软的白色的衣物。 “伊芙博士吩咐,让你使用这个。” 林晚的声音比平时更低,眼神躲闪,不敢与白芷对视。 白芷没有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林晚的手臂僵在半空,递也不是,收也不是。空气中的沉默仿佛有了重量,压得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终于抬起眼,飞快地瞥了白芷一眼,又立刻垂下,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今天的实验……强度很高。” 她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白芷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银盘。 “林副官,” 白芷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像一把精准的解剖刀,划开了对方努力维持的平静, “你似乎,一直很害怕。” 不是疑问,是陈述。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强装的镇定覆盖。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履行职责。” “包括,在她删除自己之后,继续守在这个地方,看着这一切发生?” 林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你怎么会……”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猛地咬住了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白芷没有逼问,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示意林晚可以离开。 但林晚却没有动。 她站在哪里,肩膀微微垮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走廊里模拟的夕阳光线,将她脸上挣扎的痕迹照得清清楚楚。 “那不是……她的本意。” 良久,林晚才用一种极其沙哑的声音说道。她像是在对白芷说,又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她只是……太害怕失去了。” “那时候,你的基因崩解已经到了末期,所有常规手段都无效了。她试遍了所有方法,不眠不休,几乎……快要疯了。” “普罗米修斯计划……是她最后的希望,也是一个……禁忌。”林晚的声音带着颤音, “成功率低得可怜,而且涉及到意识转移和……大规模基因编辑的伦理禁区。所有人都反对,包括我。” 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在失控边缘的伊芙: 【“没有时间了!林晚!没时间了!要么和她一起死,要么赌这唯一的机会!你让我怎么选?!我还能怎么选?!”】 “决定实施计划的那天晚上……她把自己关在核心实验室里。等我强行闯进去的时候……她刚刚……刚刚完成对自我的编辑。” 林晚闭上眼,不愿回忆那骇人的一幕: “她坐在操作台前,脸色白得像鬼,仪器屏幕上还显示着大脑杏仁核功能区的删除确认报告。她看着我,眼神……空洞得可怕。她说……” 【“这样就好了。林晚。”】 【“我不会再害怕失去了。因为我已经感觉不到,失去她会有多痛了。”】 【“可是也……感觉不到,爱她了。”】 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虚拟夕阳无声沉落的光影,在缓慢移动。 林晚说完这些,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勇气,踉跄了一下,扶住了墙壁才稳住身体。她不敢再看白芷,低着头,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 “她以为删除的是痛苦,就能冷静地执行计划,拯救你。” “她以为……只要你还‘存在’,以任何形式存在,就够了。” “她不知道……删除痛苦的同时,那份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的爱……也一并被切除了。” 林晚抬起头,脸上已是泪痕遍布, “所以,求求你……” “别再刺激她了。她承受不住的。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凭借执念和逻辑驱动的空壳。 她折磨你,是因为那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与她记忆中那份‘重要’的东西建立连接的方式…… 尽管她早已忘了那连接是什么。” 林晚再也说不下去,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凌乱地回响,很快消失不见。 白芷依旧站在原地,手中端着那盘象征着“关怀”的舒缓凝胶和衣物。 虚拟的夜幕降临,走廊陷入一片深蓝。 原来…… 这场持续百年的、残酷的刑罚。 都源于一个如此……可笑、又可悲的源头。 一个忘记了为何执着的灵魂,在用最错误的方式,追寻着一个早已被自己亲手删除的答案。 白芷缓缓低下头,看着银盘中那管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凝胶。 这算是遵循着百年前那个深爱着她的自己,所遗留下来的、照顾爱人的本能吗?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蔓延,浸透四肢百骸,像铅块般压在胸腔里,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引力在前方牵引,白芷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再次转向那个被列为禁区的方向——标本室。 淡蓝色的冷冻雾霭在舱体内缓缓流淌,像被困在其中不断挣扎的亡魂,无声地诉说着不甘。 白芷停在休眠舱前,隔着厚重的强化玻璃,与另一个“自己”无声对望。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休眠舱周围的区域。 与其他标本储存柜的整洁、有序不同,这里有些不自然的“杂乱”,最终定格在休眠舱底座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里。 一个手工焊接而成的飞鸟芯片,在满是科技感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做工拙劣得一眼就能看出来,可它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正对着休眠舱内那具躯体的脸庞。 那个连桌面物品摆放角度都要精确到毫米的女人,怎么会留下这样一个“不完美”的手工制品? 她蹲下身,缓缓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只冰凉的金属飞鸟。 随即,她的目光被飞鸟下方的一块金属面板吸引—— 那块面板颜色略深,边缘光滑,显然是被人经常摩挲的缘故,上面还刻着两行字。 似乎是用某种尖锐的器具,一下一下深深划刻上去的。 笔画歪斜,刻痕深到几乎要穿透金属板,仿佛刻字的人要将所有情绪都倾注在这方寸之间。 第一行,是那个代表“普罗米修斯”计划的古老代码符号,线条扭曲却清晰可辨。 第二行,是一句简短的话,用的是伊芙的母语, 那是一种在星际时代几乎失传的古老语言,一种只存在于白芷那些“随机放电”的记忆碎片深处、模糊又熟悉的语言。 【原谅我。】 【或者,永远恨我。】 这绝不是伊芙·李博士会说的话! 那个连语气都不会有起伏的女人,绝不会刻下这样充满情绪的句子! 这只能是……那个还没有进行自我编辑的、年轻的、濒临崩溃的伊芙刻下的! 她甚至为她准备好了另一种情感归宿,如果无法得到原谅,那就用恨意来填充她们之间永恒的时光? 她宁愿被恨着,也要让她“存在”下去? 白芷猛地向后退去,脊背重重撞上身后的标本储存柜,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慌乱地环顾四周,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突然钻入她的脑海,瞬间占据了所有思绪: 伊芙保留这具躯体,或许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研究”! 她是在……试图“修复”它!? 所以她才如此执着于在她这个“新载体”身上寻找“感受”?因为她想确认,意识是否完好无损?是否有一天,能够完整地“归还”? 白芷站在原地,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她终于明白了, “普罗米修斯”计划确实需要祭品。只是伊芙搞错了祭品是谁。 被献上祭坛的,从来不是她白芷。 而是伊芙自己。 伊芙献祭了自己的爱,献祭了自己的痛苦,献祭了自己作为“人”最重要的情感与温度, 换来了白芷永恒的、却失去色彩的“存在”。 而这场持续了百年的折磨,不过是伊芙在通过折磨这个唯一留下的与“爱”相关的载体,试图感知那早已被删除的名为“痛苦”的坐标,以此来定位自己遗失在时光里爱的位置。 白芷缓缓抬起手,轻轻悬停在自己的左胸口, 那里,空无一物,平稳如初。 第3章 极寒测试 标本室里骤然明了的真相,像一汪刚从极地冰川中舀出的金属溶液,以一种缓慢的、渗透性的冷,漫过白芷的每一寸神经,灌满四肢百骸。 她的视线穿过靛蓝色的星子,落在的却是角落那管被随意丢弃的舒缓凝胶。 旁边叠放的衣物带着恒温舱的余温,此刻却像两件无关紧要的废弃杂物,连让她多看一眼的**都没有。 眼中反复浮现的,是伊芙刻在金属板上那两行歪斜的字,还有那只粗糙的金属飞鸟。 悲悯。 这个从认知层面诞生的判断,比她预想中要沉重百倍。 它没有带来任何情绪上的波澜,却像在她的灵魂外层裹上了一层永冻冰盖,把所有可能存在的温度都隔绝在外,只留下一种透彻骨髓的寒冷。 第二天清晨,房间的合金门无声滑开时,白芷没有丝毫意外。 伊芙就站在门口,身形依旧挺拔,却像是被按下了“重置”键。白色实验袍纤尘不染,连衣角的褶皱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般规整。 “新的实验环境已准备就绪。” “跟我来。” 没有多余的词汇,没有对昨天任何事的提及,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 步伐均匀,带着一种对“误差”零容忍的稳定。 白芷沉默地跟上。 走廊的虚拟天幕今天模拟的是暴风雨前的天空,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偶尔有几道惨白的虚拟闪电划破灰暗,将两人的影子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如同两道无法相融的剪影。 这一次,她们的目的地不是熟悉的中央实验室,而是走廊尽头那扇她从未见过的密封门。 门内是一个纯白的极寒密室,墙壁、地板、天花板都由同一种反光极强的合金铸造。 冰凉的触感顺着白芷的皮肤迅速蔓延,让她下意识地绷紧了指尖。 密室中央只有一个简单的金属平台,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硬。 “实验编号:E-0。” 伊芙站在门口,没有踏入密室的意思,室内的低温让她呼出的气息也变成了一团白雾,迅速与周围的寒雾融为一体, “环境温度:零下五十摄氏度。测试目标:极端低温环境下,新载体新陈代谢速率变化、组织冻伤临界点,以及…意识清醒状态的维持极限。”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白芷身上,让白芷清晰地意识到,在伊芙眼中,她依旧只是一个承载着“复活”使命的容器。 “进去,躺在平台上。” 白芷没有任何犹豫,,金属的冰冷透过轻薄的衣物,直接穿透皮肤。 密室的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将伊芙的身影隔绝在外,也将她彻底封存在这片只有纯白和寒冷的空间里。 低温,开始无声地侵蚀她的身体。 起初只是皮肤的感觉神经末梢传来的麻木感,指尖和脚尖最先失去知觉,变得僵硬。 接着,肌肉开始慢慢紧绷,关节活动变得滞涩,连转动眼球都需要更用力,血液的流速似乎在逐渐减慢,睫毛和额前的碎发迅速结上了冰晶,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会在眼前形成一小团白雾,刚散开,就又被新的寒气包裹。 但白芷的意识却异常清醒,这种清醒在极寒的放大下,变成了一种比任何酷刑都更残忍的折磨。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生命力正被低温一点点抽离,甚至能精准地“计算”出: 按照这个速度,一个正常人类会在12分钟内失去意识,3小时内彻底冻僵死亡。 而她,只能清醒地“体验”着这个过程,直到伊芙认为达到了她预设的“极限”。 时间在这片纯白的空间里失去了意义,低温不断逼近的压迫感,和物理意义上的死亡威胁,一点点啃噬着她的感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十分钟,又或许是几小时。 密室的门突然滑开了一道缝隙,一道微弱的光线透了进来,打破了这片死寂。 此时的白芷,皮肤已经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白色,像一尊即将完成的冰雕。 只有她微微起伏的胸膛,能证明她还在“运行”,还没有被这片寒冷彻底吞噬。 伊芙的目光落在墙壁的监测数据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核心体温已经是人类意识涣散的临界值,可白芷的脑电波依旧平稳,所有生命体征都顽强地维持着,没有丝毫崩溃的迹象。 这不符合她的推演模型,即便新载体的自愈能力远超常人,在这种低温下,意识也该出现紊乱才对。 伊芙站在门口犹豫了几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实验袍的袖口,最终走到平台边,低头审视着躺在上面的白芷。 她伸出手,动作很轻,仿佛稍微用力,就会让这具“载体”彻底碎裂。 就在这时, 白芷的嘴唇,在冰晶的覆盖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个几乎微不可闻,气若游丝的音节,从她的唇间溢出: “……冷……” 轻得如同一片雪花落在冰面上,没有丝毫重量,却在这片连时间都被冻结的寂静里,清晰得如同惊雷炸响! 伊芙的手,僵在了半空! 那双向来只映着数据和理性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了一种近乎惊骇的光芒! 冷? 一个被她亲手编辑过感知系统、删除了痛苦神经的“载体”……怎么会说出冷?! 是幻听吗? 白芷几乎是下意识地解开实验袍的纽扣,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急切,冰凉的金属纽扣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密室里格外刺耳。 接着,她俯下身,用尚且带着自己体温的实验袍前襟,猛地将平台上几乎冻僵的白芷裹住,双臂环住她的后背,将她紧紧搂进了怀里! 动作仓促得有些粗暴,手臂收得很紧,勒得白芷的肩膀微微发疼,却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冰冷实验室的、原始的温暖…… 实验袍的布料摩擦着她结霜的皮肤,带来一丝粗糙的触感,而伊芙急促的心跳声,隔着两层衣物,一声声敲击着她的耳膜,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惊慌。 伊芙紧紧地抱着她,下巴抵在白芷冰冷的头顶,身体在微微发抖。 整个密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墙壁上监测屏幕的绿光在闪烁。 几秒钟后……伊芙像是突然从一场失控的梦魇中惊醒! 她猛地推开白芷,像是被白芷身上的寒气烫到一样,踉跄着向后退去,直到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她看着被自己裹在实验袍里的白芷, 那双眼睛依旧空洞,却直直地望着她, 伊芙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解释什么,可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所有的理性和辩解,都在那个拥抱的瞬间,碎得无影无踪。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了出去,脚步慌乱得差点撞到门框,连墙上还在运行的监测终端都顾不上关闭。 白芷再次独自留在了这片纯白的地狱里,身上裹着的实验袍上残留着伊芙的体温,还有一丝淡淡的属于伊芙的冷香。 刚刚那一刻的温暖,短暂得如同幻觉,像一片雪花落在手心,刚感受到一丝温度,就迅速融化消失。 伊芙背靠着冰冷厚重的金属门板,急促地喘息着。 一种冰冷的、粘稠的、从未有过的恐惧,正从她逻辑核心的最深处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那仓促笨拙,完全超出程序设定的动作,像一段恶意代码,在她精密运转的大脑里疯狂刷屏,引发一连串的系统警报。 为什么? 那个动作……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也无法追溯源头的本能。 保护。温暖。靠近。 这些词汇在她的数据库里有明确的定义,但在此刻,却像带着倒钩的毒刺,扎进她试图维持绝对理性的壁垒。 混乱。 无法解析的混乱。 她踉跄着走向核心控制室,脚步带着一种罕见的虚浮。 她需要…需要清除这些异常数据。 需要……让自己恢复到那个绝对掌控的“伊芙·李博士”的状态。 风暴,在第五个夜晚,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降临。 控制室内,巨大的曲面屏上流淌着无尽的数据流,却无法让伊芙感到丝毫安宁。 她调出了白芷所有的生理监测记录,完美得令人绝望。 除了那个无法复现的脑波异常高峰,以及刚才那个无法证实的音节“冷”。 没有任何情感反馈的迹象,没有任何痛觉泄露的证据。 她的理论是成立的。 “删除”是成功的。 那她此刻胸腔里这种憋闷的、几乎要炸裂的感觉是什么? 这种想要摧毁什么,又想抓住什么的冲动,到底是什么!? 逻辑无法给出答案。 烦躁。 一种陌生的、灼热的情绪,在她冰冷的躯壳里左冲右突,找不到出口。 她的目光,落在了储藏柜深处,那几瓶用于特殊化学合成的、酒精纯度高达95%的提纯剂上。 那不是用来饮用的。 它的存在,只是为了在某些极端情况下,作为溶剂或燃料。 但此刻,那透明的液体,却散发出一种诡异的诱惑。 或许……酒精的神经抑制性,可以暂时麻痹这该死的、失控的逻辑区? 可以让她从这无法解析的混乱中,获得片刻的……喘息?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野草般疯长。 她走过去,取出一瓶,动作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粗鲁。 没有稀释,没有犹豫,她仰起头,将那辛辣刺鼻的液体,直接灌入了喉咙。 灼烧感从口腔一路蔓延到胃部,很快,一股蛮横的力量冲上大脑,数据流在屏幕上扭曲成无意义的色块,那些困扰她的问题,似乎也在这眩晕中,暂时失去了尖锐的边缘。 对,就是这样。 模糊掉…… 删除掉…… 她跌跌撞撞地离开控制室,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混沌的、执拗的念头: 去找她。 找到那个……一切的源头。 白芷房间的门,被她用蛮力撞开,撞在内部的缓冲器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白芷没有睡,只是静静地坐在床沿,身上,还裹着那件残留着淡淡冷香的白大褂。 伊芙金色的长发凌乱地散落着,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眼神涣散,失去了所有焦距,只剩下一种被酒精浸泡后的浑浊。 她几乎是跌进来的,那双迷蒙的眼睛,艰难地在昏暗的光线中寻找着,最终,定格在了从床上坐起的白芷身上。 “你……” 她开口,声音沙哑含混,带着浓重的酒气, “……在这里。” 白芷静静地看着她靠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伊芙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床边,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样,沉重地瘫跪着,上半身无力地伏在了白芷的腿上。 滚烫的脸颊贴着白芷放在膝盖上冰凉的手背,灼热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 “为什么……” 她开始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带着哽咽的哭腔, “为什么……就是不行……” 她的手指胡乱地抓住白芷的衣襟,力道大得几乎要撕扯布料。 “我试了……所有方法……所有……”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语无伦次地诉说着, “神经模拟……极限环境……物理创伤……数据……所有的数据都显示……应该……应该有反应的……”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白芷的手背上,带着惊人的热度,仿佛能灼穿皮肤。 “为什么你就是感觉不到……”她哭喊着, “为什么……甚至……不肯为我流一滴眼泪?!!!!”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质问。沾满泪水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中呈现出一种破碎的美感。 然后,在白芷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伊芙猛地抬起头,吻了上去。 就像一个迷失的灵魂,在用自己的方式,疯狂叩击一扇早已被自己亲手焊死的门。 吻很用力,甚至带着啃咬。 白芷被动地承受着,没有任何回应,她的嘴唇柔软,却冰冷得像月光下的石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房间里,只剩下伊芙压抑不住的啜泣声,以及那个混合着泪水和酒气、绝望的吻。 最终,她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猛地松开了白芷,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瘫坐在地板上。 金色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只有肩膀还在剧烈地、无声地抽动着。 白芷低下头,看着瘫坐在脚下、像一团被遗弃的破布般的伊芙。 然后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拭去了伊芙脸颊上那不断滚落的泪珠。 动作精准,带着一种非人的细致。 “伊芙博士,”她说, “因为你删除了我的悲伤。” “一个连悲伤都无法感知的躯壳,又怎么会……为你流泪呢?” 伊芙的抽泣声,戛然而止。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是就那样,仰头望着那个她亲手创造却永远无法为她哭泣的“爱人”。 那句话的余威,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神经上,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酒精带来的短暂晕眩和虚妄勇气,此刻正如同退潮的海水般急速褪去, 她再也无法待在这里,无法再面对这个由她亲手创造、用以永恒映照自身残缺的镜子。 伊芙挣扎着,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过程中肩膀重重撞到了床脚,钝痛顺着骨骼蔓延开来, 她甚至不敢回头看白芷一眼,像个被当场抓包的仓皇窃贼,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白芷的房间。 房间里,重新陷入了死寂。 白芷依旧坐在床沿,维持着之前的姿势。 她的世界,依旧是一片沉寂的荒原, 没有风,没有光,也没有温度。 那个骄傲到偏执、爱到绝望的天才,在面临生死抉择的瞬间,选择的,是向自身挥下手术刀。 她以为删除的是软肋,便能无所顾忌地拯救所爱之人。 可她不知道,她删除的,恰恰是拯救行为本身的意义,是连接她与所爱之人的唯一桥梁。 没有了情感的羁绊,所谓的“拯救”,不过是一场冰冷的机械操作,毫无温度可言。 突然白芷意识到了什么,缓缓抬起手,指尖悬停在冰冷的墙面上,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 意识,像一束精准的探针,沿着神经通路,逆流而下。 数据的洪流奔涌而来,大部分是伊芙编辑后的、稳定而“完美”的序列。 她无视这些显性的表达,向着更深层,通常被视为“垃圾DNA”的区域探寻。 搜寻,过滤,比对。 终于, 在基因序列的片段深处,一段被强行嵌入并加密隐藏的基因数据浮现出来, 数结构、加密方式……与伊芙惯用的手法如出一辙,昭示着它的来源。 白芷调动起全部的意识,如同破解最复杂的密码锁,开始剥离那些加密层。 一层,两层…… 随着加密的剥落,那段被伊芙亲手封存于此的、属于她自己的、原始基因图谱的镜像备份, 带着不容置疑的真实性,静静躺在那里,诉说着一个被刻意掩埋的真相。 【参照序列:BZ-Ω(白芷)原生情感中枢基因表达谱。】 【目标序列:Eve-Li(伊芙-李)自我编辑目标区。】 【编辑操作:精准切除。】 【切除片段:AMY-1a(杏仁核主要情感反应区),VTA-Love(腹侧被盖区-爱恋反应通路),ACC-Pain(前扣带回-痛苦共情中枢)……】 【编辑目的:消除情感变量干扰,确保“普罗米修斯”计划绝对理性执行。】 【状态:不可逆。】 白芷的意识,从基因序列的深海猛地浮出水面。她依旧站在冰冷的墙壁前,手指还悬停在原位,仿佛从未动过。 但她的整个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和她猜想的一样, 伊芙删除的,从来都是她自己。 虚拟的星河正在缓缓旋转,浩瀚,冰冷,永恒,却照不进一丝温度到这个充满绝望的房间里。 她知道了答案,一个伊芙追寻了百年,却永远无法从他人口中得知的答案。 白芷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伊芙不是我不会爱你。 而是你亲手杀死了那个……能够爱我的你自己。 第4章 本能的选择 无声的判决在白芷空寂的意识领域里,建立起了一座永不磨灭的纪念碑,铭刻着这场由爱与偏执共同谱写的永恒的错误。 伊芙连续几天没有露面。 空间站陷入一种绷紧的、近乎真空的寂静,连服务机器人运作的嗡鸣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白芷知道,这不是结束。 伊芙那样的存在,绝不会在经历如此剧烈的“系统错误”后,放任不管。 她一定在疯狂地自我诊断,试图用她仅剩的逻辑工具,去修复那个在她看来必定是“白芷”身上出现的、导致她一系列失控的“漏洞”。 风暴在第七天的“清晨”来临。 房间门被以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方式打开,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代表强制权限覆盖的电子音。 伊芙站在门口,又恢复了整洁。 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实验袍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脸上的酡红和泪痕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近乎非人的冷静。 但这种冷静之下,涌动着一种肉眼可见的、被强行压抑的偏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她的眼底有着浓重的青黑,显然这几天她并未休息。 “检测到你的基因序列出现异常波动。” “需要立即进行深度溯源分析。” “跟我去核心实验室。” 这是一个命令,也是一个陷阱。 白芷清晰地感知到这一点。 伊芙并非真的察觉到了什么基因波动,她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将她置于绝对控制之下、动用最高权限仪器进行“解剖”的理由。 白芷站起身,没有任何反抗的表示。她淡淡的走向伊芙,如同走向一个既定的程序节点。 核心实验室与之前任何实验场所都不同。 更加庞大,更加冰冷,中央矗立着一个连接着无数管线和中控计算机的全息基因序列扫描与干预平台。 这里,是伊芙的王座,是她行使“神祇”权力的圣殿。 “躺上去。” 伊芙指向那个平台,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白芷依言躺下。平台表面的材质异常冰凉,瞬间吸走了她皮肤的些许温度。感应探针如同拥有生命的金属藤蔓,自动延伸过来,轻柔却牢固地固定住她的手腕、脚踝和额头。 巨大的主屏幕上,代表白芷基因序列的双螺旋结构,以惊人的精度和速度被构建出来,闪烁着柔和而复杂的微光, “溯源深度,百分之七十。聚焦情感相关沉默基因区域。” 数据流翻滚的速度加快。 白芷躺在平台上,感受着能量场穿透身体的细微麻痒感,眼神平静无波。 她知道伊芙在找什么,也知道她注定找不到。 因为“错误”不在她这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主控台上,代表分析进度的百分比数字不断攀升。 百分之八十…… 百分之八十五…… 百分之九十…… 伊芙的眉头越皱越紧。屏幕上没有任何异常标记,所有序列都符合她当年编辑后的设定,稳定得令人绝望。 “不可能……” 她低声自语,指尖敲击控制台的速度加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深度百分之九十五!强制解锁所有加密区域!” 更强大的能量涌入扫描场,白芷感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发出无声的嗡鸣。 就在进度条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的瞬间, 一段被最高权限加密、深藏在“普罗米修斯计划”底层日志区、原本绝无可能被触发的全息影像记录,竟然被意外地激活了! “嗡——” 主屏幕上的基因序列图瞬间被挤到一旁,一段清晰得令人心颤的全息影像,毫无预兆地播放了出来! 影像的背景,正是这间核心实验室,只是看起来更新一些。 操作台前,坐着的年轻时代的那个眼神炽热、带着未褪青涩和磅礴爱意的伊芙! 她穿着一件沾满机油和汗渍的旧T恤,头发胡乱扎着,眼眶深陷,显然已经极度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一种混合着绝望、疯狂和……无边爱意的火焰。 她正对着录制设备,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日志记录,普罗米修斯计划,最终阶段,意识转移前夜。”】 她的手指在某个物理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调出一个复杂的大脑功能区图谱。 【“阿芷的基因崩解已无法逆转……意识转移是唯一生路……但成功率……不足百分之零点三……”】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用力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直视着录制镜头,仿佛穿透了百年的时光,直视着此刻躺在平台上的白芷,眼中滚下大颗的泪珠: 【“我知道……这很疯狂……很自私……但我不能……我绝不能失去她!”】 【“可是……爱……太痛了……看着她受苦,我却无能为力……这种痛苦……会让我崩溃……会干扰我的判断……会害死她!”】 她猛地用手背擦去眼泪,眼神变得异常决绝。 【“所以……我决定……给自己做一个‘小手术’。”】 她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了大脑图谱中代表杏仁核和前扣带回的区域。 【“删除它……删除所有关于爱恋、共情和……痛苦感知的能力。”】 【“只有这样……我才能绝对理性……才能心无旁骛地……执行计划……”】 【“才能救她!”】 影像中的伊芙,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疯狂的笑容: 【“很完美,不是吗?没有了爱,就不会因失去而痛苦。没有了痛苦,就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为自己打气,又像是在进行最后的告别。 【“等我救活她……等我让她获得永恒……”】 【“我就可以……永远陪着她了。”】 【“以另一种……更‘完美’的方式。”】 影像的最后,是年轻的伊芙,带着泪,却又无比坚定地,按下了那个标志着“自我编辑——永久性删除”的……红色按钮。 全息影像,戛然而止。 核心实验室里,陷入了一种比真空更死寂的沉默。 白芷躺在平台上,极其缓慢地侧过头。 主控台前,伊芙·李博士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彻底僵在了那里。 她死死地盯着已经暗下去的主屏幕,脸上那种强行维持的、极致的平静,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碎裂。 震惊、茫然、难以置信…… 最终,全部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巨大的……骇然。 她似乎想转动脖子,看向平台上的白芷,但她的脖颈肌肉僵硬得如同锈死的齿轮,只能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伊芙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只能吐出几个破碎的、毫无意义的气音。 “不……不可能……” “那……不是我……” “是……数据……错误……” 她像是在否认影像的内容,又像是在否认那个按下按钮的、陌生的自己。 百年来的偏执,百年来的折磨,百年来的追寻…… 在这一刻,被这段她自己留下的影像,彻底击得粉碎!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修补一个错误的“作品”。 却直到此刻才惊恐地发现… 她自己,才是那个最根本、最残酷的……错误本身! 伊芙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她猛地向后退去,脚跟撞在冰冷的仪器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看着平台上的白芷,看着那双平静地、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眼睛。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极度惊恐和崩溃的尖啸,终于从伊芙的喉咙里撕裂而出! 她像是无法再承受这真相的重量,猛地转过身,如同一个彻底失控的疯子,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核心实验室! 只剩下白芷,依旧被固定在那冰冷的平台上,听着那绝望的尖叫和凌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最终,被无尽的寂静彻底吞没。 束缚解除。 白芷坐起身,动作依旧流畅自然,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屏幕上还残留着那段全息影像播放后的能量残迹,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她没有去追伊芙。 追上去又能如何? 告诉那个刚刚发现自己才是最大悲剧源头的灵魂“没关系”? 那没有意义。 走廊里,虚拟窗景模拟着一种暴雨将至的阴沉。 光线昏暗,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空间站也似乎也比以往更加空旷,仿佛伊芙的逃离带走了一部分存在的实感。 白芷回到自己的房间,那件被伊芙遗落的实验袍,依旧整齐地叠放在角落,与那管舒缓凝胶为伴。 她没有去看它们,只是走到观测窗前。外面的模拟星河依旧在既定轨道上运行,浩瀚,漠然。 死寂,持续了大约三个标准时。 接着,被打破了。 不是由内而外的崩溃,而是……由外而内的入侵。 最高级别空间站防御警报,毫无预兆地撕裂了这片压抑的宁静。 “呜——呜——呜——!” 红色的警示灯在所有廊道疯狂闪烁,将虚拟窗景染上一层不祥的血色。冰冷的电子音在广播系统中重复播报: 【警告!侦测到未授权舰队接近!】 【警告!外层防御屏障遭受高强度能量冲击!】 【警告!识别为敌对势力“寰宇科技”武装力量!】 【警告!执行紧急防御协议!】 寰宇科技。 一个星际间以掠夺前沿科技和稀有资源著称的军事化企业。 伊芙的研究,尤其是关于“永生”和“意识转移”的领域,无疑是他们垂涎欲滴的终极目标。 百年来,伊芙凭借其天才的防御系统和隐蔽性,一次次化解了危机。 但这一次…… 广播里传来了林晚急促而竭力保持镇定的声音: “所有非战斗人员立即前往指定避难区域!重复,立即前往避难区域!” “伊芙博士!请立即前往核心指挥室!” 几乎是同时,白芷感觉到脚下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动!虚拟窗景瞬间黑屏,墙壁内部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外部屏障,被强行突破了! 爆炸声开始从不同的方向传来,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电路烧焦的异味。 外面廊道里,已经可以听到零星的爆能枪射击声和不属于空间站内部的脚步声。 白芷没有前往所谓的“避难区域”。 那里不过是另一个更容易被一网打尽的笼子。 她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透过缝隙向外观察。 几名穿着黑色带有“寰宇科技”标识动力甲的士兵,正沿着走廊推进,手中的武器闪烁着充能完毕的幽光。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核心区域,伊芙所在的地方。 白芷的目光冷静地扫过他们的装备、队形。 她在计算,评估。 她无感的特性,在这种近距离遭遇战中,或许能成为一种意想不到的武器。 但就在她准备有所行动时,一个更加仓促、更加凌乱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伊芙? 她竟然没有去核心指挥室!? 伊芙的实验袍上沾满了灰尘,脸上毫无血色,那双曾经只剩下理性与偏执的眼睛,此刻被一种巨大的恐慌所占据。 她像是在梦游,又像是在被某种本能驱使着,盲目地奔跑。 “在那里!” “目标确认!伊芙·李!” “活捉她!” 入侵的士兵立刻发现了她,调转枪口,能量束瞬间激发! 伊芙却仿佛根本看不到眼前的危险,她只是跑着,目光穿透了那些士兵,死死地锁定了白芷房间的方向,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破碎的音节。 一道能量束擦着她的肩膀飞过,在墙壁上留下灼热的焦痕。 另一束直接射向她的胸口! 以伊芙的身体素质,这一击,足以致命。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白芷站在门后,清晰地看到了能量束灼热的轨迹,看到了伊芙脸上那片苍白的,引颈就戮般的绝望。 她的身体,在大脑发出任何逻辑指令之前……动了。 没有思考“为什么”。 没有权衡“利弊”。 甚至没有“想要”去保护。 “砰!” 她撞开了扭曲的房门,身影快成了一道模糊的白影,在能量束即将命中伊芙的前一个刹那… 她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在了伊芙之前!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向前一个趔趄,几乎撞进伊芙的怀里。 能量在她背后炸开,实验袍瞬间碳化、碎裂,露出下面正被高温灼烧得发出滋滋声响,却又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自愈的皮肤。 空气中弥漫开皮焦肉烂的可怕气味。 白芷闷哼一声,手臂却下意识地环住了因为惊吓和冲击而瘫软在地的伊芙,将她牢牢护在自己的身体与墙壁构成的狭小空间内。 伊芙被她紧紧搂在怀中,整张脸埋在她散发着焦糊气味的肩颈处。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白芷身体承受冲击时的震动,能听到那不属于痛呼的闷哼。 时间,仿佛凝固了。 伊芙的瞳孔,在极近的距离,对上了白芷低头看下来的眼睛。 那双眼睛,依旧平静,没有英雄救美后的柔情,没有舍身忘死的壮烈,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但就是这双无感的、平静的眼睛,和这具毫不犹豫为她挡下致命攻击、正在飞速自愈的身躯,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地、深深地,烫进了伊芙那片刚刚被真相撕裂、此刻又被巨大震惊充斥的灵魂深处! 逻辑……失效了。 数据……无法解释。 她删除了一切情感,设定她永不感受痛苦,让她成为无感的永恒存在。 可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作品”,会违背所有设定,救下她?! 为什么?! 伊芙张着嘴,看着白芷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映不出任何情感,却做出了最“不合逻辑”行为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那被删除的情感区域,似乎传来一阵剧烈的幻肢般的绞痛! 她失去了感受爱的能力。 但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悔恨的海啸,将她彻底淹没! “为……什么……”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剧烈的颤抖。 白芷看着她,感受着怀中躯体的剧烈颤抖。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我不知道。”她说。 “我的……程序里,没有……这个选项。” 伊芙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第5章 用刑时她总吻我 “我不知道。” “我的……程序里,没有……这个选项。” 白芷平静的话语,像两颗冰冷的子弹,射穿了伊芙最后的精神防线。 程序?选项? 这具她亲手编辑、设定、自以为完全掌控的躯壳,在她面临死亡威胁时,却做出了最“不合理”的选择! 为什么?! 这个问题在她被真相撕裂的大脑中疯狂冲撞,却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附的答案。 “砰!砰!” 又是几道能量束射来,打在墙壁和地板上,溅起灼热的碎屑。入侵的士兵正在逼近,他们的通讯器里传来冷酷的指令: “目标已控制!回收实验体!清除所有抵抗!” 清除所有抵抗……包括抱着她的这个……“程序错误”? 伊芙猛地抬头,看向那些逼近的黑色士兵,看向他们手中对准了白芷后背的枪口。 白芷的自愈能力再强,在持续的高强度能量轰击下,也终会达到极限,甚至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崩解…… 不。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她混乱的脑海。 那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蛮横的……占有欲。 这是她的! 她的作品!她的永恒! 她的!!! 她耗费了灵魂代价换来的存在! 谁也不能夺走!谁也不能毁灭! 哪怕是……她自己带来的毁灭也不行!!! 就在一名士兵抬起枪口,瞄准白芷后心,准备再次射击的瞬间, 伊芙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超出常理,带着一种濒临死亡野兽般的凶狠。她猛地将白芷往自己身后一拽,同时,她的手指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腕带式控制器上输入了一连串复杂到极致的指令。 “嗤——!” 一声轻微的气体泄漏的声音,从标本室核心区域传来。 紧接着,整个空间站的灯光,骤然变成了令人不安的暗蓝色!重力场开始变得不稳定,墙壁内部传来某种大型设备过载的低沉轰鸣! “她在启动什么?!” “快阻止她!” 士兵们察觉到了异常,能量束更加密集地射来! 伊芙没有躲闪。她只是死死地将白芷护在自己与墙壁之间,用自己相对脆弱的、属于科学家的身躯,硬生生承受了两道擦伤手臂和肩膀的能量灼烧! 剧痛让她闷哼出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她的眼神却亮着一种混合着疯狂、绝望和某种……解脱的光芒。 “晚了。” 她对着那些士兵,嘶哑地吐出两个字,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扭曲到近乎胜利的弧度。 暗蓝色的光影中,廊道尽头,通往核心区域的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一种……缓慢的、僵硬的、带着某种液体滴落声的……拖沓脚步声。 一个身影,在幽蓝的光线下,缓缓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当看清那个身影的瞬间,所有在场的入侵士兵,包括被伊芙护在身后的白芷,瞳孔都猛地收缩! 那是……标本室里的那具“白芷”的躯体! 它依旧苍白,皮肤下透着不祥的结晶化光泽,眼神空洞无物,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但它确实在移动!行走过的地方,地板上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带着防腐液气味的脚印! 伊芙竟然……在最后关头,为了保护自己这个实验体,强行超载能源,以摧毁这具珍贵“样本”为代价,将其短暂地、粗暴地“激活”了!? “开火!开火!”士兵队长惊恐地大喊。 能量束如同暴雨般倾泻在那具行走的“尸体”上!打得它身体踉跄,皮肤碳化碎裂,露出下面更加狰狞的结晶化组织! 没有痛感,没有恐惧。 它只是抬起僵硬的手臂,手臂末端临时加装的、粗糙的能量发射器,发出了刺耳的嗡鸣! “轰!!!” 幽蓝色能量脉冲,如同脱缰的野兽,猛地从发射器喷涌而出,近乎无差别地横扫了整个廊道! “啊!!” “撤退!快撤退!” 惨叫声,爆炸声,金属融化的刺耳声音瞬间充斥了狭窄的空间!幽蓝脉冲所过之处,墙壁融化,设备爆炸,几名闪避不及的士兵连同他们的动力甲,瞬间被汽化了一半! 混乱中,一道失控的脉冲余波,如同死神的镰刀,朝着伊芙和白芷的方向扫来! 伊芙背对着那股毁灭性能量,正死死地盯着那具她亲手“唤醒”的、属于白芷过去的躯体,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表情。 白芷看到了。 看到了那足以将伊芙瞬间蒸发殆尽的能量乱流。 看到了伊芙毫无防备的后背。 看到了她脸上那扭曲的、仿佛在欣赏自己最终杰作的笑容。 但这一次,她没有动。 因为……她“计算”出了最优解。 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另一个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从侧面猛地冲了出来! 是林晚! 她不知何时赶到了这里,脸上带着决绝的泪痕,眼中却是一片清澈的、了然的释然。 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背对危险的伊芙,狠狠推开!同时,用自己的身体,迎上了那道失控的幽蓝脉冲! “不——!!!” 伊芙被推得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尖叫。 “滋——嘭!” 林晚的身体,在被脉冲吞没的瞬间,如同一个被过度充气的气球,猛地膨胀,然后……碎裂了。 没有鲜血横飞。 在那极致的高温能量下,她的身体大部分直接被汽化,只剩下少许焦黑的、冒着青烟的残骸,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散落在焦糊的地板上。 她甚至没能留下一句完整的遗言。 只有在那生命最后一刻,她的目光,穿越了爆炸的火光和无尽的悔恨,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伊芙一眼。 那眼神里,只有……解脱,和一丝残留的、无声的……眷恋。 幽蓝的脉冲过去了。 廊道里一片狼藉,如同地狱。入侵士兵非死即伤,残存者惊恐地后退。 那具被强行激活的“尸体”,也因为能量过载和严重损伤,轰然倒地,不再动弹,变成了一堆真正意义上的、冒着青烟的残骸。 空间站的警报依旧在嘶鸣,暗蓝色的灯光诡异地闪烁着。 伊芙瘫坐在墙边,怔怔地看着林晚消失的地方,看着那几块焦黑的、几乎无法辨认的残留物。 白芷站在原地,缓缓地抬起手。 她的手背上,溅上了一点……林晚汽化时,飘散过来的、极其细微还带着温度的……灰烬。 她低头,看着那点迅速冷却、变成暗灰色的灰烬。 然后,看向瘫坐在那里、仿佛灵魂也随之碎裂的伊芙。 在弥漫着焦糊味和死亡气息的空气中, 伊芙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却连一个音节,都无法再发出。 她的世界,在她眼前,彻底地、无声地……崩塌了。 林晚汽化的青烟尚未完全散去,焦糊与防腐液混合的死亡气息凝固在暗蓝色的警报灯光里。 伊芙瘫坐在墙边,瞳孔涣散,望着那片残留着林晚最后痕迹的焦黑地面,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个会呼吸的、空洞的躯壳。 空间站的自修复系统开始艰难地运作,发出细微的嗡鸣,试图修补廊道上那些狰狞的破口,却无法抹去弥漫在空气中的毁灭气息。 伊芙维持着那个瘫坐的姿势,很久,很久。 直到警报声因为能源短缺而变得断续、微弱,直到暗蓝色的灯光也因电压不稳而明明灭灭。 然后,她用一只手,僵硬地撑住墙壁,将自己一点一点,从地上“拔”了起来。动作迟缓,关节仿佛生了锈,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带着濒临碎裂的艰涩。 目光没有焦点,穿透了焦黑的墙壁,穿透了闪烁的灯光,落在了某个只有她能看到的、更加虚无的远方。 她开始向前走。 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又像一个即将散架的提线木偶。 白芷沉默地跟在她身后,隔着几步的距离。 伊芙没有去指挥室,也没有回自己的休息区。 她沿着被破坏得最严重的廊道,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扭曲的金属门框,踏过融化的设备残骸,任由破损的线缆偶尔擦过她的身体,留下细小的血痕。 最终,她停在了一扇严重变形、但勉强还能识别出的门前。 那是……白芷的房间。 伊芙用肩膀,抵着扭曲的门扉,用力一撞。 “哐当!” 门轴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向内弹开。房间内部同样一片狼藉。 伊芙走了进去,脚步在碎片上发出嘎吱的声响。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房间中央,那张还算完好的、白色的床上。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目标,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坐下。 床垫因为她身体的重量而微微下陷。 白芷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伊芙低着头,看着自己沾满灰尘和少量干涸血迹的双手。 她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起初很轻微,如同秋叶的瑟缩,随即,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蔓延至全身。 她抬起手,不是去擦眼泪,而是用指甲,一下一下地狠狠抠刮着自己手臂上初步凝结的伤口!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她苍白的手臂蜿蜒流下,滴落在纯白的床单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固执地、疯狂地抠刮着,像是在惩罚这具感觉不到爱也感觉不到足够痛苦的身体,又像是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试图确认自己还“存在”。 “为什么……” 她终于发出了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金属, “为什么……” 她更像是在质问自己,质问这片将她囚禁的荒漠。 突然,她停下了动作,看向门口的白芷。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骤然燃起了一种诡异的光芒, “是你……” 她喃喃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着白芷走来, “一定是……你那里……还有……” 她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抓住了白芷的双臂,将她猛地拉进了房间,推倒在那张染了她血迹的床上! 白芷没有反抗,任由她作为。 伊芙跨坐在她身上,双手死死按住她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她的呼吸急促而灼热,带着一种濒临毁灭的气息,喷在白芷的脸上。 “在哪里……藏在哪里……” 伊芙的眼神如同扫描仪,疯狂地巡视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嘴唇, “把我的……我的‘感觉’……还给我……” 她俯下身,干裂的嘴唇,带着一种绝望的力道,再次吻住了白芷。 不同于上次醉酒后的笨拙和崩溃,这个吻,充满了暴虐和掠夺的意味。 牙齿磕碰着白芷冰凉的唇瓣,舌尖带着不容拒绝的凶狠,试图撬开那毫无反应的牙关,想从这具躯体的最深处,搜刮出那份她早已遗失、却又让她痛不欲生的“感受”。 这是一个……用亲吻进行的、最后的刑罚。 白芷躺在那里,承受着这个充满血腥味和绝望的吻。 她的嘴唇被咬破了,渗出的血珠染红了两人紧贴的唇瓣,带着铁锈般的腥甜,身体被伊芙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伊芙的吻,从暴虐逐渐变得……绝望。 她发现,无论她如何探求,如何掠夺,触及到的,永远只是一片冰冷的、毫无回应的虚无。 就像试图从一面镜子里抓住自己的倒影,最终只能徒劳地碰触到冰冷的镜面。 她的动作慢了下来,力道松懈了…… 最终,她停了下来。 伊芙的额头抵着白芷的额头剧烈地喘息着,灼热的呼吸交织。玫瑰般的暖流从她们相贴的唇瓣间缓缓淌下,滴落在白芷苍白的颈侧。 伊芙抬起头,看着身下的白芷。 白芷的眼神里,没有厌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动。 只有一种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并平静地等待着它发生的……了然。 伊芙看着这双眼睛,看着她亲手创造的映照着她自身荒芜的“镜湖”。 身体里最后一丝疯狂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了。 她缓缓地、缓缓地,从白芷身上滑落,瘫倒在床边的地板上,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幼兽。 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身体细微地颤抖着。 白芷坐起身,用手背擦去唇上属于伊芙和自己的混合血迹。 目光扫过床单上那抹刺目的血红,扫过房间里的一片狼藉,最终,落在伊芙那剧烈颤抖却流不出一滴眼泪的背脊上。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且冰冷到极致的声音,低语道: “现在你终于知道……被自己亲手制造的‘无感’永恒地拒绝……” “是什么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