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超市不营业》 第1章 不公审判 开在荒芜土地的花朵永远比长在肥沃花园里的更珍贵。 安何省镜洲市,下午两点十七分,七月的骄阳炙烤着大地,市中心人民法院内,中央空调正在卖力的工作着,确保冷风贯彻法院的每一个角落,屋内的气氛紧张到极点,在这间充满冷空气的屋子里,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比这间空调房还要冷。 尤其是坐在原告席上的少年,黎遇随意的坐着,两条长腿委屈的蜷曲在红木桌下,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桌子上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节奏越来越快,这是他极其不耐烦的表现。 身旁站着他的代理律师陈明,一个四十多岁、长相清俊的中年男人,捏着证据资料的手已经泛白,向来斯文的文化人气的面红耳赤。 倒是当事人黎遇安静的可怕,黑洞洞的一双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波澜,只是死死盯着被告席上那个大腹便便、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悔意,那男人反而挑衅的看向黎遇的方向,眼神里写满了“你能拿我怎么样”,旁边站着的是他请来的律师,与他如出一辙的一副小人得志嘴脸,两人时不时交头接耳,然后向审判席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 黎遇的律师还在据理力争,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他举起尸检报告,“我当事人家属陈湘云死相惨烈,多处伤痕清晰可见,这并不符合被告所说,两人是自愿发生性关系,这分明是暴力侵害的结果。” 吴军闻言,不动声色的朝自己的律师递了个眼色,被告律师勾唇一笑,带着几分得意拍了拍手,法庭尽头那扇沉重的门应声而开,两名法警带上来一个穿着条纹衬衫,头发花白的大爷走了进来。 黎遇的瞳孔骤缩! 这个人他再熟悉不过,是常去他妈妈菜摊上买菜的李大爷。 这时,审判长严肃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法庭:“证人李某,现在请你陈述你的证词。” 李大爷眼神躲闪,根本不敢与黎遇对视,只是低着头,哆哆嗦嗦的说:“我……我住的不远,经常能看见吴军……吴老板出入陈湘云家……有好几次,我还看见陈湘云收下吴老板给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自愿的……” 黎遇猛的抬头,眼神像是刀子一样扎向他,好一个李大爷,他妈妈生前可怜他一个孤寡老人,结账的时候总是会多给他塞一把菜,或者少收几毛钱。 这就是他的回报?这就是他口中的“东西”? 一直沉默的黎遇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清晰的穿透了法庭的寂静,这是他开庭以来第一次开口:“你说我妈是自愿的?”他顿了顿,目光锐利的刺向李大爷,同时抬手指向吴军,“那么我请问,你是亲眼见过我母亲自愿和他上床吗?” “哎呦!”李大爷老脸瞬间通红,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羞恼,“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大庭广众的……” “呵。”黎遇冷笑一声,眼里的讽刺几乎要溢出来,“怎么?他做得,我说不得?李大爷,我妈生前待你如何,你最清楚。他给你多少钱?值得你出卖良心来做假证?” “哎呦喂!”被告席上的吴军突然拔高了嗓门,那语气里颇有点撒泼打滚的意味,他指着黎遇,露出常年抽烟嚼槟榔的满口黄牙,“法官大人您瞧瞧,现在的孩子不得了啊,小小年纪就信口开河,学人污蔑,小朋友,知不知道诽谤要判几年?” 审判长伸手调试了一下麦克风,声音冰冷而刻板,“肃静,法庭上请称呼职务,新中国人人平等,没有大人一说,这里是法庭,不是菜市场。”他位置右上角的简介牌泛着冷光——审判长周正光。 黎遇在心底嗤笑一声,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陈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然后重新开口:“且算是李大爷说的是真话,现在有了人证,物证呢?怎么证明陈湘云是自愿的?” 被告律师唇角微勾,不慌不忙的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打印资料,恭敬的呈上:“审判长,有,这是吴军先生与死者陈湘云女士的部分聊天记录。” 他转向黎遇和陈明的方向,语气带着挑衅,“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字里行间的暧昧,足以证明双方关系亲密,发生关系完全属于自愿。” 黎遇猛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椅子腿与地面的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放屁!”他声音里的愤怒几乎要冲破喉咙,“这绝对不可能,我妈不会给他发这种信息,全他妈是你们伪造的。” 周正光冰冷的官腔再次响起带着警告,“原告,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法庭!再有无礼言行,将以藐视法庭论处!”他随即转向陈明,“原告方是否还有补充?” 陈明重重的叹了口气,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疲惫,他早就预感到,这几乎是一场注定了结局的官司,坐在被告席上的吴军,绝非普通百姓,他背后的能量,陈明在调查过程中,已隐隐有所察觉,但当黎遇,这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少年,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时,他还是心软了,他想试一试,哪怕明知希望渺茫。 陈明带着深深的歉意的看了黎遇一眼,用唇语无声的说了句“抱歉。”然后缓缓抬起头,声音低沉而艰涩:“审判长,我方……没有更多补充。” 黎遇只是眼神平静的回望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任何意外或质问,仿佛早就知道了什么。 下一秒,审判长席位敲锤的声音贯彻了整个大厅,惊飞了窗外树上的麻雀,“现在宣读判决,请全体起立。” 所有人应声站起身,吴军起身时,嘴角难以抑制的向上弯起,扯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 黎遇也跟着站起,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弧度,眼神锐利的像西伯利亚荒原上刮骨的寒风。 周正光不带感情的声音还在继续,“本院经审理认为,被告人吴军,在与陈湘云发生性行为过程中,因其过失行为间接导致陈湘云死亡。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三条之规定,过失致人死亡罪名成立。判处被告人吴军有期徒刑三年。并赔偿死者家属黎遇人民币十万元整。判决生效后三日内收监服刑,服刑期间身份证件由执行机关暂扣。宣判完毕。” 黎遇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法庭,意识仿佛飘在体外,周围的声音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杂音。吴军故意放慢脚步,与他擦身而过。尽管身高比黎遇矮了大半个头,他却依然挺起胸膛,带着趾高气扬的得意凑近,压低声音道:“小子,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明天一早,钱就给你打过去,收好了!”那语气,仿佛施舍一般。 黎遇只是眸色阴沉的望着他的背影,什么都没说。 刚迈出法院高大的门廊,正午过后最炽热的阳光便如同融化的金水般泼洒下来,刺的黎遇猛的眯起了眼睛,他下意识抬手挡在额前,挡住部分阳光,还是有一部分顽固地顺着指缝间渗了进来,镜洲的夏天总是如此,热的让人心烦,空气里翻滚着灼人的热浪,扭曲了远处的街景,不远处一颗老槐树下的石桌石凳上,几个穿着老头背心的大爷正坐在那下棋,人手一把蒲扇对着自己汗湿的脖颈猛扇,偶尔还能听见几句彼此的笑骂声。 有几个看起来和他同龄的年轻人怀里抱着篮球,用空闲的那只手揪着球衣前襟来回拉扯,试图减轻汗津津的衣服紧贴在身上的不适感。 世界依旧喧嚣,阳光依旧刺眼,蝉鸣依旧聒噪,一切似乎都和他记忆中度过的前十九个夏天没什么两样,又什么都不同了。 他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妈妈总会把西瓜切好,笑眯眯的放进冰箱里镇着,等他放学回来吃,他总爱跟邻居、顾客们念叨他的儿子有多优秀,那个曾为他感到无比骄傲的妈妈,如今装在一个甚至还没有他脑袋大的骨灰盒里,那些平凡、琐碎却温暖的令人心安的日常,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了。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陈明追了出来。他走到黎遇身边,沉重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长长的、深深的叹了口气,声音满是愧疚:“好孩子……对不起……叔叔……尽力了。” 黎遇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陈叔叔,这场判决,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对不对?” 陈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压低了声音,语气凝重:“吴军不简单,据说天启市《Ark Froniter》集团的CEO段闻舟是他的小舅子,拿着赔偿金,把学业完成,考上去,到那时把他们都送进监狱,你要忍。” 黎遇沉默着,没有再说话。他僵硬地转过身,迈开脚步,背影在灼热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而孤绝。 陈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向停车场自己的车子。 黎遇漫无目的地沿着人行道走着,脚步虚浮,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嘀——” 清脆的汽车喇叭声将他从恍惚中惊醒。是陈明,脸上带着温和却难掩忧虑的神情:“黎遇,你要去哪?我送你一段吧。” 黎遇脚步顿住,犹豫了片刻,还是拉开了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陈明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少年只是偏着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侧脸线条紧绷,沉默得像一尊雕像。 陈明也识趣的没有搭话,车内安静的只剩下车载空调运作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驾驶座上传来了少年低哑的请求: “陈叔,您有烟吗?” 陈明下意识地想开口劝阻,小小年纪抽什么烟?然而话到嘴边,看到少年那双空洞疲惫、却又强撑着不肯倒下的眼睛,想到他刚刚经历的一切,所有说教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 他沉默地伸手打开副驾驶前的储物格,摸出一包烟,递了过去:“利群,抽的惯吗?” 黎遇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接过烟盒。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生涩的决绝,抽出一支烟,笨拙地咬在唇间。陈明替他点着火。打火机的火苗跳跃了一下,映亮少年过于年轻却布满阴霾的脸庞。他深吸了一口,随即被辛辣的烟气呛的闷咳起来,眼角瞬间泛红,但他固执地没有松开手。 第2章 筹备 陈明透过后视镜,无声地打量着身旁的年轻人。烟雾缭绕中,黎遇的侧脸轮廓显得冷峻而坚毅。他187公分的身高,宽肩窄腰的身形,本身已是得天独厚,加上冷白的肤色和那张英俊得近乎妖异的五官,足以让他在任何地方都成为焦点。陈明不禁猜想,这样的少年,在学校里想必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只是,命运似乎格外苛刻。它赐予黎遇令人艳羡的外表,却又毫不留情地碾碎了他平凡的生活,留下满目疮痍。 一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陈明只是偶尔从后视镜里瞥一眼黎遇,少年指尖夹着烟,时不时机械地送到唇边吸一口,然后偏着头眼神失焦的看向窗外。 车窗外的街景不断倒退,路过很多黎遇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他经常去打篮球的广场,他学习的图书馆,但他现在没有心思看这些,只想快点回家。想到这,黎遇自嘲的笑了,家?他还有家吗? 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黎遇掐灭烟蒂,突然回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陈叔,能送我去墓地吗?我想去看看我妈。” 陈明心头一紧,许多宽慰的话涌到嘴边,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和一句:“节哀。走了的人可以放下一切,活着的人……总要往前走。”他默默取消了去黎遇小区的导航,在目的地栏输入了“镜洲市公墓”。 车在墓园门口停下,黎遇的长腿率先迈出,然后微微低头钻出车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的平整的百元钞票,不由分说地从副驾驶的车窗塞了进去。 陈明急了,他抓起钱,试图还回去,“小黎,你这是做什么?你上学开销很大,就这段路,又耗不了多少油。” “您拿着吧。”黎遇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知道您也不容易,女儿刚上初中。官司……谢谢您尽力了。”说完,他不等陈明再开口,转身便大步走进了墓园深处。 陈明看着手中的百元大钞,拇指轻轻磨挲着上面的人像,心中五味杂陈,他小心翼翼的把钱塞进钱包,轻叹了口气,启动了车子。 墓园内,松柏森森,只有蝉鸣在寂静中聒噪。黎遇站在第三排从左往右数的第五块墓碑前,上面挂着母亲的照片,照片上的陈湘云笑容满面,他想起妈妈生前乐观的人生态度,如果这张照片没有出现在墓碑上,没人会联想到这是一张遗像,照片下方刻着“陈湘云”几个大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1969~2017、享年48岁”,墓碑前盘子里的水果被太阳晒的有些发蔫,但字体上的油漆鲜红的像血,刺眼地宣告着这是一座新坟。 紧挨着的,是他父亲黎成舟的墓碑。照片上的男人眉眼间与黎遇有五分相似,只是轮廓更加刚毅沉稳。碑文简洁:“黎成舟,1967~2008,享年41岁”。 黎遇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抚过两块冰凉的碑面,指腹陷入刻字深深的沟壑里。来得匆忙,他两手空空。他对着父母的墓碑,深深地、郑重地各鞠了一躬。 法医的话在黎遇的脑海中回响:“死者指甲缝里有吴军的皮肤组织,但……阴·道内的关键提取物被污染了,无法提供有效证据。” 他尤记得陈明在电话里咬牙切齿的声音:“这个畜生,真是丧尽天良,他用高压水枪冲毁了证据。” 就是因为这句话后,母亲遗体上的白布他再没勇气掀开一次。 记忆回笼,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爸,照顾好妈,您放心,我不会让妈白死。”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空气,仿佛要汲取某种力量。转身前,他深深地、最后看了那两块并排的墓碑一眼,像是要将这一幕连同刻骨的痛楚一起烙印进灵魂深处。然后,他决然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埋葬着他所有温暖的地方。 出了墓园,郊外的原因,黎遇在门口等了快四十分钟,连个出租车的影子都没看见,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再等五分钟,如果还没有车,就步行到市区的公交站。 好巧不巧,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墓园门口,车上下来一个头发有些斑白的妇人,她一只手捧着花,另一只手拎着一个装着水果的塑料袋,应该是来扫墓的,黎遇想。 妇人刚关上车门,出租车便灵活地调了个头,稳稳停在黎遇面前,短促地“嘀”了一声。司机是个中年男人,从车窗探出头,操着本地口音问:“小伙子,回市区?” 黎遇面无表情,只轻轻点了下头,低低“嗯”了一声。 他拉开车门,坐上车,司机从后视镜里偷偷扫了他几眼,少年抿着唇,眼神冷漠。 车内气氛尴尬到极点,司机试图活跃气氛,“你是来这里看奶奶的吧,这年头,像你这么孝顺的小伙子不多见了。” 话音未落,黎遇猛地抬起了头。后视镜里,那双眼睛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直刺过来。 司机浑身一激灵,连忙闭嘴,这小伙子的眼神太吓人了,刚才他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感觉后座这个年轻人能杀了他。 他立刻识趣地闭紧了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赶紧划开手机屏幕,假装查看工作群消息来掩饰心慌。 车子一路沉默地行驶,直到停在黎遇家所在的老旧小区门口。 “到了。”司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黎遇推开车门,一只脚迈出去,又停住,回头问:“多少钱?” 司机看了眼里程表,“四十二。” 黎遇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叠叠放得整整齐齐的零钱,大多是十块、五块和一块。他仔细数了两遍,眉头微微蹙起:“只有四十。”他把所有零钱递向司机,同时解锁手机,点开微信扫一扫,“差两块,我扫你。 司机摆了摆手,“就两块钱,计较那么多干嘛?就当叔叔请你吃冰棍了。” 话音未落,司机踩下油门,车子一下子窜了出去,他没听见黎遇那句几不可闻的一声“谢谢”。 站在熟悉的楼道门前,黎遇的目光落在门板上。那里,交叉贴着两张刺眼的白色封条,是警方调查后留下的。他伸出手,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粗暴地“刺啦”一声将它们撕扯下来。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开了。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户,斜斜地投射在客厅的地板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柱。光柱中,无数微小的尘埃无声地浮沉、翻滚。 眼前的景象,瞬间撕裂了他强行维持的平静。 餐厅的餐桌上,还摆着一盘红烧排骨——那是他最喜欢吃的,母亲特意为他留的。如今,菜肴早已**变质,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酸馊气。客厅中央,茶几翻倒在地,玻璃碎片像冰晶般溅得到处都是。沙发靠背上,几道深刻的抓痕触目惊心,皮革被撕裂,露出里面灰白的填充物。空气中,除了饭菜的馊味,还顽固地残留着一丝难以彻底驱散的、令人作呕的腥膻气息。 黎遇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是那个畜生的味道! 他把客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小心翼翼的归回原位,打扫了地板上的玻璃碎片。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他几乎是冲进卫生间,从柜子里翻出一瓶强力空气清新剂。他拔掉盖子,疯狂地按压喷头,刺鼻的香精气味猛烈地喷洒出来,弥漫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不知疲倦地喷着,直到大半瓶都见了底,直到那股令人窒息的腥膻味被化学香气彻底掩盖、稀释到几乎闻不见为止。 做完这一切,他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餐厅。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随意折叠的、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判决书,看也没看,随手扔在了油腻的餐桌上。 然后,他坐了下来。目光落在面前那盘早已**变质的红烧排骨上。他拿起筷子,猛地夹起一块颜色暗沉、布满霉点的排骨,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嘴里! 一股强烈的酸腐气瞬间在口腔里爆炸开来,直冲鼻腔和喉咙。胃部条件反射地剧烈抽搐,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咀嚼着,吞咽着。一块,又一块……他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无视着身体强烈的排斥反应,无视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固执地将盘子里的排骨一块不剩地吃了下去。 当最后一块骨头被吐出,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沾着油渍的米饭上。少年压抑的、破碎的哽咽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带着无尽的绝望和哀求: “妈……这盘馊了……您……再做一盘吧……” 凌晨三点半,黎遇的房间里。 他坐在平时学习的书桌前,面前瘫着台笔记本电脑,笔记本电脑的蓝光打在少年轮廓分明的脸上,照出他疲惫的侧颜,眼白上布满血丝,眼圈周围一片青黑色。 但他的眼神却亮的吓人,唇角诡异的扬起一个弧度。 修长的手指快速滑动鼠标滚轮,手背上青筋微微突起。浏览器界面上,一连串搜索记录触目惊心: “人体解剖学基础” “法医学证据鉴定” “低温对血液凝固的影响” “大型冰柜家用型号对比” 某个法医论坛的帖子内容特别标注着“冷冻48小时后组织细胞完全结晶,刀具切割时几乎不会产生喷溅状血迹。” 第3章 手刃仇人 他截图保存,顺手删了浏览记录。 接着,他点开购物软件,输入“女性经期专用洗衣液”。页面瞬间弹出琳琅满目的商品,价格各异,香味繁多,但无一例外都在宣传其强效去除血渍的功能。 黎遇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毫不犹豫地挑选了十几家评分最高的店铺下单。这个灵感源于他的表妹。有次在姑姑家,他站在卫生间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前困惑不已。表妹笑着进来,一样样介绍:“身体乳、洗发水、磨砂膏、沐浴露……”最后拿起一瓶洗衣液,示范着用它清洗衣服上沾的鼻血。随着揉搓,血迹果然神奇地消失了。他后来查过,这类产品含有特殊酶和化学成分,能高效分解血液蛋白。那一刻他就意识到,若有人用此处理凶案现场,将给警方带来巨大困扰。 看着表妹那些保养品,他想起母亲陈湘云。她从不舍得给自己买这些,洗澡洗脸只用一块肥皂,擦脸仅有一瓶老式的雪花膏。记忆中,父亲还在时,母亲的梳妆台也曾摆满瓶罐和口红,衣柜里挂满漂亮衣裳,那时的她,是远近闻名的美人。父亲去世后,这一切都消失了。那个暑假,他打了两个月工,照着表妹的标准给母亲买了一套洗护用品和两套新衣。母亲嘴上埋怨他乱花钱,转身却悄悄红了眼眶。后来他去菜市场帮忙,才知整个市场都在传他打工给母亲买东西的事。 此刻,十几条洗衣液订单静静躺在他的手机里,不知情者或许会以为他是个测评博主。 凌晨六点,黎遇依然没有睡意,干脆起身洗漱然后简单吃了个早餐。 吃过早餐后,他拿起一本反侦察书籍,随手翻了翻,又放下了,这种书怕是堆满了警察的桌子,如果想不那么快被发现,就要开创先例。 八点整,黎遇出门前往离家仅隔两条街的二手家电市场。清晨的市场人流稀疏,由众多摊位组成,是镜洲最大的二手家电集散地,电子产品应有尽有。 黎遇停在一家商铺前。四十多岁的老板娘抬眼打量他,见他衣着气质与二手家电格格不入,只当他是去隔壁淘游戏机或女生用的CCD相机,便没理会。直到发现他专注地审视着自家冰柜,才起身招呼:“小帅哥,买冰箱还是冰柜?” “冰柜,要最大号的。”黎遇环顾了一下四周,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他在脑海中描绘了一下吴军的身形,这里的冰柜没一个能装下他。 老板娘没注意到黎遇的异常,自顾自的介绍自己家的冰柜,她领着她来到一个冰柜前,“你看这个够不够用,长一米五,宽八十,高一米,低耗电。” 黎遇摇了摇头。 “小帅哥,要这么大冰柜做什么?这款家用绝对够了呀。” “商用,妈妈卖冻海鲜。”黎遇面不改色的撒谎。 老板娘恍然大悟:“早说嘛!我这有个商用款,长一米八,宽一米五,高一米二,五千五。” 足够了。黎遇心中默算,干脆道:“就它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沓现金,现在这种情况,最好用现金交易,他想。 老板娘立即眉开眼笑,显然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这么痛快的交钱,她接过钱,“好嘞,现在我就叫人……” “不用。”黎遇打断她,“一会我开车来取。” 老板娘有些诧异,但也没多问,乐呵呵地收好钱,盘算着晚上带家人去吃火锅。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银行短信提示:赔偿金100,000.00元已到账。黎遇盯着那串冰冷的数字,久久未动——这是他母亲生命的定价。 第二天,黎遇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出现在二手车市场。他径直走向角落里那辆白色五菱宏光,车身贴着"急售"二字。 “这车没出过大事故,就是年头有点长...”车贩子搓着手说。 黎遇掀起引擎盖看了看,又蹲下检查底盘:“我要了,能今天过户吗?” “这个...”车贩子面露难色,“原车主出国了,委托书要下周才...” “现金支付,少两千。”黎遇打断他,从背包里掏出厚厚一叠钞票。 车钥匙到手后,黎遇直接开车去了城郊结合部的一家五金店。他买了铁链、挂锁、塑料布和两桶强效清洁剂。回仓库的路上,他在中国黄金门店前停了车。 “现在金价多少?”他问柜台后的销售小姐。 “今日基础金价386元每克,工费另算...” “要一套金首饰,现金支付。”黎遇从背包里取出几沓万元钞票,“剩下的换成10克的小金豆。” 当他把那些黄澄澄的金首饰装进贴身的腰包时,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母亲唯一的那条金项链——那是她结婚时的嫁妆,去年他考上大学时,母亲偷偷卖掉给他买了笔记本电脑。 傍晚时分,黎遇开车来到"夜莺"酒吧后巷。这是他跟踪吴军的第七天,已经摸清了对方的习惯——每周五下班后,吴军都会来这里喝到烂醉,然后叫代驾回家。 黎遇坐在车里,透过雨刷的摆动观察酒吧后门。九点四十三分,吴军果然出现了,白衬衫下摆从皮带里扯出一半,边走边解领带。黎遇轻轻按下手机录音键。 “...李处您放心,那个医疗设备采购绝对...嗝...绝对没问题...”吴军对着电话大着舌头说,“我连杀人都能摆平,这点小事...” 黎遇的指节在方向盘上泛白。他等到吴军挂断电话摇摇晃晃走向巷口时,迅速点开手机里提前下载好的音频文件。 女人的呻吟声从小巷深处的垃圾桶后传来。吴军脚步顿了一下,眯起醉眼望向声源:“谁...谁在那儿?” 呻吟声变成了啜泣。吴军舔了舔嘴唇,踉跄着走过去:“小妹妹...需要帮忙吗?” 当他弯腰拨开垃圾桶后的纸箱时,黎遇的钢管已经呼啸着砸向他的后脑勺。吴军像截木头般栽倒,手机滑出去老远,屏幕上还显示着微信对话框——最新一条是发给"老婆"的:“今晚陪领导,不回了”。 黎遇利落地用扎带捆住吴军的双手双脚,再用胶带封住他的嘴。拖进面包车后备箱时,吴军发出微弱的呜咽,右眼皮颤抖着似乎要睁开。黎遇毫不犹豫地补了一记肘击。 “别急,”他对着昏迷的吴军轻声说,“这才刚开始。” 白色面包车驶入仓库时已是午夜。黎遇熄火后静静坐了五分钟,确认四周没有任何动静后才打开后备箱。吴军已经醒了,正惊恐地扭动着,被封住的嘴里发出沉闷的"呜呜"声。 黎遇拽着他的领带把人拖出来,吴军的后脑勺在水泥地上磕出闷响。当看清黎遇的脸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裆部迅速洇开一片深色。 “认得我?”黎遇蹲下来,用手术刀尖轻轻划过吴军的脸颊,“那天在法庭上,你说我母亲是自愿的。” 吴军疯狂摇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黎遇突然笑了,那笑容让他看起来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大学生:“我们来做个实验好不好?看看人在极端痛苦时,会不会还保持性冲动。” 他起身打开冰柜,冷气立刻在地面凝结成白霜。吴军似乎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开始拼命扭动身体,额头青筋暴起。 “别担心,很快就不疼了。”黎遇戴上橡胶手套,拽着吴军的脚踝把他拖向冰柜,“我妈当时也求过你吧?” 吴军的头在冰柜边缘磕出沉闷的响声。黎遇调整了一下他的姿势,确保四肢都蜷缩在容积范围内,然后按下温度调节键。 “设定零下二十五度,”他对着惊恐万分的吴军解释,“理论上八小时就能完全冻硬,但我给你准备了二十四小时。” 当冰柜门缓缓合上时,黎遇最后看到的是吴军圆睁的双眼,那里面凝固着人类最原始的恐惧。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里,黎遇表现得异常平静。他回学校宿舍睡了一觉,甚至去食堂吃了顿饭。室友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他笑着说在准备补考。 “对了,”临走时他像是突然想起,“我接了个家教的活,可能几天不回宿舍。" 第二天午夜,黎遇站在冰柜前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柜门。寒气扑面而来,吴军的身体已经变成青白色,像一尊拙劣的冰雕。黎遇用橡胶锤轻敲他的手臂,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时间到。”黎遇戴上护目镜和口罩,把骨锯插进腰带。 第一刀落在吴军的右手腕。冻硬的骨骼比黎遇想象中更脆,锯子只来回推拉了七八下,那只曾经撕扯过母亲衣服的手就掉了下来,断口整齐得像被切开的萝卜。 没有血。确实没有血。 黎遇突然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他想起小时候过年,母亲教他剁冻肉包饺子,那时她总说:"冻硬的肉最好切,就是费力气..." 当锯到第四肢时,黎遇已经找到了最佳角度。他像解剖课上学的那样,沿着关节缝隙下刀,这样最省力。吴军的头是最后取下的,黎遇特意调整了角度,让那张脸保持朝上的姿势。 “现在,”他把头颅举到眼前,对着那双浑浊的眼球说,“你终于能好好看着我说话了。” 把尸块都处理好后,黎遇开车沿着城郊的河道行驶。每隔五公里,他就停车抛下一个黑色垃圾袋。袋子里除了尸块,还塞满了从菜市场收来的动物内脏和鱼头,即使被捞到,警方也会先做动物DNA检测。 最后一个袋子装着吴军的头颅和右手。黎遇开车来到三十公里外的一片建筑工地,这里正在打地基。他等工人换班的间隙,把袋子扔进了最深的一个桩孔里。混凝土泵车的轰鸣声中,他仿佛听见母亲在耳边轻轻叹息。 “妈,”他轻声说,“现在公平了。” 第4章 不在场证明 处理完吴军后,黎遇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同学李明的电话。 响了几声后,电话很快被接通,传来李明有些微醺的声音,“喂?黎遇?”背景音里是酒吧震耳欲聋的DJ音乐声。 “在哪?”黎遇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低沉而疲惫,透着浓重的哀伤,“心情糟透了,想找你喝一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背景音乐似乎小了些,李明的声音清醒了几分:“阿遇?节哀啊兄弟。阿姨的事……我知道你难受。但你是咱们这届最拔尖的,你得振作!阿姨在天上肯定盼着你有出息,好好活出个样儿来!”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安抚,“不过今晚……行!允许你消沉一下!来‘hsi’酒吧找我,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好。”黎遇挂断电话后,拿起钥匙,刚走到门口,他又折返回来,闻了闻自己身上,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股血腥味,他拿起一瓶妈妈生前用的香水,那是她唯一的一瓶香水,还是他买的,打开盖子,熟悉的气味瞬间萦绕鼻尖,仿佛母亲就站在他面前。他食指按上喷头,刚要对准衣襟,动作却猛地僵住。 母亲刚走,他就喷着香水去酒吧?这欲盖弥彰的举动,太蠢了。 他走进卫生间,翻出一瓶洗衣液,倒了一些进空喷壶里,兑水稀释,然后对着外套和裤子仔细喷洒了一遍。再次闻了闻,确认只有洗衣液的洁净气息,他才安心出门。 ‘hsi’酒吧位于镜洲市城西尽头,是家不起眼的小酒吧。黎遇选择这里,正是因为这种地方,监控设备往往形同虚设。 出租车停在酒吧门口。黎遇深吸一口气,调整面部表情,将眼底的冰冷锐利尽数敛去,换上一种符合“丧母大学生”的悲伤与颓丧。 推开厚重的门,震耳的音乐和混杂的烟酒气味扑面而来。昏暗迷离的灯光下,人影攒动,男女在舞池中贴身扭动,角落里甚至有人忘情拥吻。黎遇穿过烟雾缭绕、群魔乱舞的大厅,目光扫向吧台,果然看见了李明。他面颊泛红,眼神有些迷离,但显然还没彻底醉倒。 李明看到他,拍了拍身边的高脚凳,声音有些沙哑,“来,坐这里。” 黎遇自然地坐下,向酒保示意:“一杯龙舌兰。” 等待调酒的空隙,李明凑近了些,带着关切试探道:“我舅舅在市检察院……要不要我找他问问阿姨的案子?看看有没有转机?” “不用了。”黎遇拒绝得干脆,随即意识到语气太硬,又放缓补充,“我想通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如……拿着那笔钱,把学业完成。这是我妈最后的心愿。”他看着李明,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个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家伙,是母亲过世后唯一主动打电话慰问他的人,现在又提出帮忙。正因如此,他更不能把李明卷进来。吴军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他比谁都清楚。 李明仔细观察黎遇的神色,见他确实没有沉沦崩溃的迹象,便不再坚持:“行!你能这么想最好!”这时,黎遇的龙舌兰刚好送到。 李明举起自己的酒杯:“今晚啥都别想!就一个字,喝!” “好。”黎遇与他碰杯,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辛辣感灼烧着喉咙。 酒过数巡,黎遇眼神微醺,李明则明显上头了,眼神发直,反应迟钝。黎遇放下杯子,状似随意地开口:“我手机没电了,借你电话用一下?” 李明坏笑着解锁手机递过去,挤眉弄眼:“打给谁?铁树开花了?交女朋友了?” 黎遇没有回答,只是接过手机输了一串乱编的电话号码,等了一会后,没等那边拨通,就挂了电话,他用余光瞄了一眼李明,发现他已经有些醉了,眼神定定定的看着前方,目光呆滞。 他迅速点进设置,把手机时间往前调了两个小时,然后把手机还给他。 李明有些疑惑,“怎么没打?” “忙音。” “接着喝!”李明也没多想,又拉着他灌酒。 夜渐深。黎遇脸上染着恰到好处的红晕,眼神迷离。李明已经醉得厉害,说话颠三倒四,但神奇的是,他走路依旧很稳,这是他酒品好的特点之一。 黎遇则“醉”得几乎不省人事,身体软绵绵地往下滑。李明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眼前的眩晕,认命地架起黎遇:“走……哥送你回去!” 刚出酒吧门口,夜风一吹,黎遇猛地弯腰扶住路边一棵树,“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哎哟喂……”李明皱着眉,递过去一瓶刚买的矿泉水,“赶紧漱漱口。” 黎遇接过水,猛灌几口漱掉口中的酸腐味。李明重新架起他,站在路边伸长脖子张望。准备打个车送他回家。 但街道空荡荡的,哪有一辆车的影子? 李明看了眼手机,显示二十三点,他嘴上嘀咕着,“奇了怪了,往天这个点,应该有出租车呀?” 打不到车,又不能把黎遇扔下,李明只好咬着牙,半拖半架着黎遇,朝着他家的方向慢慢挪去。 经过护城河那段僻静昏暗的路段时,黎遇的手臂看似无力地搭在李明的肩上,另一只手却悄然探入李明外套的口袋,精准地摸到了那部手机。借着李明身体遮挡的瞬间,他手腕轻轻一抖,手机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咕咚”一声,没入漆黑的河水中。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黎遇假装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下,含糊地说:“好像……是我的口香糖盒掉河里了……” 李明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长长舒了口气:“吓我一跳!这大半夜的……掉就掉了吧!” 好不容易把黎遇弄回家,李明累得够呛。他费力地将黎遇放到床上,帮他脱掉鞋子,盖上薄被,又在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看着黎遇似乎沉沉睡去,他才轻手轻脚地关灯离开。 门锁“咔哒”合上的瞬间,黎遇睁开了眼睛,眸子里一片清明,毫无醉意。 过几天,给他买一部最新款iphone吧,他想。 第二天早上,李明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向床头的手机,结果是空的,他猛的坐起来,环顾四周,哪有手机的半点影子,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操,又喝丢了。” 黎遇很清楚,普通凶手作案后第一反应是逃跑。但吴军刚“失踪”,他就不见了,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接下来的两天,他表现得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按时上学,去食堂吃饭,泡在图书馆看书,生活规律得如同一潭死水。 果不其然,到了吴军原定该去监狱“服刑”的那天,黎遇家的房门被敲响了。 门外站着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察,神色严肃。为首一人亮出警官证:“黎遇是吗?现在怀疑你与一起人员失踪案有关,请跟我们回局里配合调查。” 审讯室内灯光惨白。黎遇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对面是两位警察,一个负责问话,一个负责记录。 “7月8号晚上八点到十二点,你在哪里?在做什么?”问话的警察目光锐利,紧盯着黎遇的脸。 黎遇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无辜,带着一丝悲伤后的疲惫:“那晚?我妈刚走,我心情很差,在和朋友喝酒。” “谁能证明?”审讯员朝记录员使了个眼色,记录员在本子上写了几行话。 “我的同学,李明,那天我喝的烂醉,是他送的我回家。” 记录员起身出去了一下,很快回来,低声说了句什么。问话的警察盯着黎遇:“李明一会儿就到。你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 黎遇的眼神坦然而真诚,甚至带着点被怀疑的委屈:“警察同志,我真的没说谎。那晚就是和李明在一起。” 二十分钟后,李明被带过来时还有些懵,一脸不解的看着黎遇,黎遇也回了个同样困惑的眼神。 “李明,”问话的警察开口,“7月8号晚上,黎遇和你在一起喝酒,是不是真的?” 李明点头如捣蒜,语气肯定,“真的啊,他喝得可猛了,后来都断片儿了!出了酒吧就抱着树吐,那叫一个惨!” “几点喝的?” 李明努力回忆,眼睛向上翻着:“具体几点开始的……记不太清了。但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喝完送他到家门口的时候,大概是十一点左右。我们俩少说也喝了快两小时吧?” “好,你可以走了。”警察示意带李明出去。 随后,警察又问了黎遇一些其他问题,比如最近的行踪、是否认识吴军、对判决的看法等。黎遇的回答滴水不漏,情绪和逻辑都符合一个刚经历丧母之痛、与吴军有仇怨、但似乎又接受了现实的普通大学生形象。 归根结底,也是这群警察压根就没把眼前这个大学生当回事,叫他来,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这场审讯持续了两个小时。 最后,两位警察站起身,态度缓和了些:“黎遇先生,感谢你的配合。很抱歉耽误你时间。” 黎遇也站起来,语气平静而配合:“没关系,配合警方调查是公民的义务。” 走出警局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黎遇不动声色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肺腑间那点无形的压力缓缓吐出。他知道,这只是第一关。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在警方的视线之内。逃跑是下下策,唯有更谨慎地扮演好“黎遇”这个角色,谨言慎行,直到警方彻底打消对他的疑虑,他才能进行下一步计划。 第5章 逃亡 一个月来,黎遇谨小慎微的活着。 他照常去学校上课,大部分时间泡在图书馆备考,甚至刻意增加了去墓地的频率。在父母冰冷的墓碑前,他总能适时地流露出脆弱和痛苦,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失声痛哭,将悲伤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能感觉到那些无处不在的便衣警察,有时候是学校对面看报纸的男人。 有时候是小区对面小吃车的小商贩,他们以为黎遇什么都没发现,但太明显了,咖啡店里一般都是拿着笔记本敲键盘的社畜,不会那么悠闲在那里看报纸,小区门口的小商贩也不会生意惨淡。 他还装作什么都不知情去照顾他的生意,他感慨警察这个职位的不易,什么都要会做,不过,味道不敢恭维。 直他甚至亲眼目睹过其中一位“商贩”被城管追得狼狈逃窜,差点跑掉了鞋,那场面让黎遇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 一个月后,风向似乎变了。咖啡店里的“看报人”消失了,小区门口的小吃车也换了真正的摊主。那种如芒在背、被人时刻盯梢的窒息感终于消散。 但黎遇没有放松警惕。欲擒故纵的把戏,他懂。又耐心地等待了半个月,确认风平浪静后,他才走进了导师的办公室,提出了那个艰难的决定。 当他站在导师办公室里提出退学时,头发花白,带着眼镜的老人满脸不可思议。 “退学?”老教授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黎遇,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这届最优秀的学生!只要保持下去,学校完全能为你争取到顶尖的留学名额!你告诉我,为什么?” 黎遇低着头,声音低沉而艰涩,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导师……我妈……生前欠了很多债。我得打工,得还钱。” “钱的问题不是不能解决!”导师急切地说,“我可以帮你申请最高额度的奖学金!系里也会想办法……” “谢谢导师,”黎遇抬起头,露出一抹苦涩而无奈的微笑,“但那些讨债的人……他们等不了。”他眼底的疲惫和沉重看起来那么真实。 导师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痛惜和无奈,仿佛看着一块即将被打碎的璞玉。他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好吧。但黎遇,记住我的话:如果以后……我是说如果,有机会重返校园,无论什么时候,随时回来找我。” 一股酸涩猛地涌上鼻腔,黎遇用力眨了眨眼:“谢谢您,导师。”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这间承载过他无数梦想的办公室。 离开教学楼,黎遇去了市中心的手机专卖店。他记得李明那晚的搀扶和照顾,毫不犹豫地刷卡买下了最新款的iPhone X。他将崭新的手机,悄无声息地夹进了李明常去自习的图书馆书架里那堆厚厚的专业书中间。 回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两居,黎遇站在玄关,环顾着空荡荡的屋子。母亲爽朗的笑声、厨房飘来的饭菜香、絮絮叨叨的叮嘱……曾经平凡温暖的日常,此刻遥远得如同隔世。 他来到陈湘云的房间,所有摆设都和她生前一样,洗到发白的床单上面还有她的一丝头发,他指尖捻起那根头发仔细端详,透过阳光,那根发丝呈现出亚麻色。 黎遇拿出塑封袋,把那根头发装了进去,然后放进钱包的夹层。 他花了一个小时打扫房子,然后拿出书包,简单装了几件换洗衣服,再装上那些金首饰,看向客厅展柜里的那个青花瓷瓶。 上面的花纹栩栩如生,整个瓶身透出岁月的光泽。 那是妈妈生前每天都要擦拭的宝贝,是外婆传给她的,据说是乾隆年间的真迹。 这些年日子再怎么苦,妈妈也没动过卖它的心思。 那时的陈湘云总是一边擦拭花瓶,一边笑着说,“等小遇长大,我要传给我的儿媳妇。” 黎遇的手指隔着冰冷的玻璃,轻轻拂过瓶身细腻的纹路。他必须离开,而这个承载着母亲太多念想的宝贝,他只能将它留在这里,留在这个曾经是“家”的地方。 镜洲市客运站永远人声鼎沸。拖着巨大编织袋的农民工,背着书包的学生,行色匆匆的旅人……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廉价快餐的气息。 黎遇站在一排排大巴车之间,看着车头悬挂的目的地牌子,第一次感到了茫然。他知道必须远走,却从未具体想过该去向何方。 “安何镜洲——湘南省周岭市临宜县!十二小时直达!有空调!管一顿饭!最后一位!马上发车!”一个皮肤黝黑、枯枝般的手攥着一把零钱的老大爷,正探出半个身子,扯着嗓子奋力吆喝。他所坐的大巴车头,挂着的正是那个陌生的地名。 湘南省……足够远。而且,这种长途大巴,往往对身份证明查得不严。黎遇看了眼手表:十二点十九分。 “多少钱?”他问大爷 “180。” 黎遇掏出两张百元大钞递给他,大爷利落的找零后,摆了摆手,示意他往里面坐。 车厢里弥漫着汗味和老旧皮革味,他打量了一下这辆大巴车,发现这辆车已经坐了不少人,有几个已经在座位上懒洋洋的打盹。 他径直来到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以他的身高,能第一时间看见中途上车的人。 背包被他紧紧抱在腿上,里面装着价值数万的金首饰。在这种鱼龙混杂、连身份都不查的大巴上,行李架是绝对不安全的地方。 刚闭上眼,试图在脑海中再次复盘整个计划的每一个细节——从筹备到执行,再到应对警方——肩膀却被轻轻碰了一下。黎遇猛地睁眼,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面前的人。 面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身上还穿着镜洲市某高中的校服,脸上是一副象牙塔里姑娘的一副涉世未深的表情。 “你能帮我放下行李吗?”女孩姜雯手指抓着衣角,怯生生的开口。 黎遇看向她身后那个硕大的行李箱,几乎快有她半个人高。他没说话,站起身,单手轻松提起箱子掂量了一下,然后利落地塞进了头顶的行李架。 姜雯脸上爬满红晕,一脸崇拜的看着他,“你好厉害啊。” 黎遇没回应,径直坐下,再次闭上了眼睛。然而,女孩的声音又小心翼翼地响起:“那个……我能坐你旁边吗?” 黎遇眼皮都没抬,声音平淡无波:“随便。” 姜雯立刻如释重负,带着小小的雀跃,小心翼翼地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黎遇心中泛起一丝冰冷的嘲讽:如果她知道,就在不久前,这双帮她放行李的手刚刚肢解过一个活人,大概会吓得尖叫跳车吧? 十二点半,大巴准时发车,镜洲市的高楼大厦逐渐消失在车窗的倒影里,取而代之的是农田,乡村,然后是高速两边的森林。 一路上,姜雯都在叠叠不休的跟他讲话,“你去临宜干嘛呀?” “探亲,”黎遇不咸不淡的吐出两个字。 女孩一脸激动,“真的?我也是,我回临宜看奶奶,能加个微信吗?” “手机没电了,”黎遇随口胡诌。 他的手机确实在包里,也并非完全没电,但早已关机,SIM卡更是被他掰成两半,沉入了镜洲市的护城河底。 下午六点,大巴车在一个简陋的中转站短暂停靠。黎遇下车点了支烟,刚吸了两口,那女孩又来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一袋面包。 “你饿不饿?我带了面包。” 黎遇邹了邹眉,没说话,又吸了口烟,沉默就这样冗长的延续着。 良久,黎遇吐了一口眼圈,才开口,“离我远点,我不是什么好人。” 姜雯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小声辩解:“可是……你人很好啊,还帮我放行李……” 黎遇嗤笑一声,弹了弹烟灰,“小妹妹,人是复杂的,你看到的人都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一面。” 女孩低着头,突然不说话了。 黎遇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好好上学,大学里的优秀男孩多的是。” “好吧,”姜雯有些不情愿的点点头,烟味突然飘了过来,呛的女孩有些咳嗽,黎遇不动声色的掐了烟。 然后扭头对她说,“要发车了,走吧。” 女孩跟在他身后,还是把面包塞进了他手里,这一次,他没拒绝。 下半段路程里,姜雯没在试图跟他搭话,只是拿起平板看起了肥皂剧,黎遇也终于能安心睡一觉,只是手一直紧紧抱着怀里的背包,始终没有放松警惕。 不知过了多久,老大爷沙哑的吆喝声穿透车厢:“临宜到了!临宜到了!都醒醒!拿好行李下车!” 黎遇睁开眼,站起身,依旧沉默地帮姜雯拿下那个沉重的箱子。车门打开,混杂着陌生尘土气息的空气涌入。他背起自己的包,没有再看女孩一眼,大步汇入了临宜县车站嘈杂的人流,身影迅速消失不见。 第6章 舒心超市老板娘 车门打开,一股属于湘南省特有的、裹挟着水汽的闷热气息扑面而来。黎遇深吸了一口这陌生的空气,与镜洲市干燥的夏风截然不同。镜洲虽非一线大都市,但比起眼前这座名为临宜的小县城,繁华程度仍是天壤之别。 然而,这正是他需要的。这里没人认识黎遇,更不会有闲心去关注一个来自六百多公里外的亡命之徒。 晚上十二点四十,这个点镜洲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各种烧烤店、酒吧的灯光照亮了整个城市。 而这里的凌晨十二点多已经一片漆黑,只有路边几盏路灯零星的亮着,车站在两排低矮的楼房中间显得格外开阔。 黎遇抬眼扫过县城的天际线,最高的建筑也不过五六层楼。 他脸上罕见的露出迷茫的表情,这里虽然是个小地方,但他从没来过,眼下要紧的是找一家便宜且不要身份证的旅馆住下,剩下的等睡醒再说。 没走多久,前方不远处,一块褪色的招牌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心悦旅馆”。“悦”字的竖心旁几乎消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兑”字,透着几分破败。 他快步来到旅馆门口,推开门,一股廉价空气清新剂味霸道的闯入鼻腔,一楼的接待处只有三四平米大小,吧台后面是一张床,老板娘听见动静应声坐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挑眉打量一下黎遇,临宜这种地方这个点还来住店的,有些少见。 “还有房间吗?”黎遇问。 “有房间,现在只有二楼剩下一间了,是个尾房,介意吗小伙子?” 黎遇摇了摇头,“多少钱?” “一晚五十,空调房住满了,那间是风扇房。”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算是默认。 老板娘拿出一串钥匙,摘下来一个锈迹斑斑的递给他,“上楼右拐直走二零三。” 说完,接着躺回了床上。 接过钥匙,黎遇来到二楼,在二零三门口停下,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滞涩的摩擦声,门开的一瞬间,一股陈旧的霉味混合着尘土气息扑面而来。房间狭小逼仄,一张单人床几乎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旁边是掉漆的床头柜。床尾对着一个嗡嗡作响的老旧风扇。门后角落里塞着一个仅容转身的简陋卫生间。 黎遇想起老板娘那句“介意不介意尾房”,嘴角牵起一丝冰冷的讥讽。一个刚肢解过活人的杀人犯,会怕什么尾房鬼怪?若有鬼,该是鬼见了他绕道走。真的有鬼,吴军这种混蛋,不会用他来亲自收拾。 他把背包放在床上,简单冲了个澡,躺在床上,这张小床对他的身高来说有些局促,要想伸直了躺,双脚只能半悬在床沿外。 闭着眼,听着床尾老旧风扇的嗡嗡声入睡,想着暂时安全了,手机关机,又坐了不需要身份证的大巴来了这里,明天得找个落脚的地方和糊口的工作,他下意识地将装着金首饰的背包紧紧搂在怀里,沉沉睡去。 临宜城东的一家小超市里,季舒正在收银台拢账,她面前摆着一个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计满了账目,计算机被按的啪啪作响,上个月的营业额三万多,净收入八千,奶奶每天要吃药,加上生活费和进货的投入,几乎又所剩无几,看着账目上还有赊账没还的,她气不打一处来,嘴里不满的嘟囔着,“上个月王大宝又赊了五百块钱的账没还。” 季舒的奶奶在电视前的一把折叠椅上坐着,呆呆的望着电视,也不知道看没看进去,墙上挂着的电视正在播报镜洲的一桩杀人分尸案,女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音腔传出来,“近日,安何省镜洲市某社区主任吴某被杀害,凶手冷冻肢解,尸块至今未找全,作案手法极其残忍,影响恶劣,凶手成迷,如有发现线索者请打屏幕下方电话,悬赏金二十万元。” 季舒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二十万!这个数字让她心脏猛地一跳,但随即又自嘲地撇撇嘴。她从小到大连五块钱的彩票都没中过,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想想就算了。还是顾好眼前吧。 一阵尿意袭来,季舒起身去上洗手间,在洗手台前,她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160的身高,在女生里面也不出众,身上穿着简单的t恤和洗的有些发白的牛仔裤,腰间围着半身围裙,头发有些乱,但胜在身材匀称,腰臀比优越,皮肤白皙,一张不算惊艳但耐看的脸。 她掏出手机,是在章海市上班的时候,和同事团建的合照,照片里的季舒穿着黑色连衣裙,细高跟,一头慵懒的卷发,精致的妆容,每一处细节都诉说着体面,再看看现在的自己和照片里的季舒相去甚远。 她长长叹了口气。八年前,父母在进货途中遭遇车祸双双离世,留下她和奶奶相依为命。那时奶奶身体还算硬朗,靠着经营这家小超市供她上学。她争气,毕业后进了章海市的世界五百强——晨松集团,成了邻居口中“在大城市站稳脚跟”的骄傲。然而一年前,奶奶被确诊为阿尔兹海默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生活无法自理。她别无选择,只能辞掉前途光明的都市工作,回到这座小县城,守着这家小小的超市,守着日渐衰老的奶奶。 思绪飘回,她的视线落在奶奶身上,老人正把遥控器放在嘴里咀嚼,按钮在她嘴里发出吱吱的声响,听的人牙根发酸。 她连忙走到奶奶身前,小心的把遥控器抽出来,“奶奶,这个不能吃。” 老人眼神呆滞,嘴里一直说,“吃好吃的。” 季舒扶额,抽出张纸巾擦干净遥控器,然后放在高高的货架上,确保她够不到。 她转身走到冰柜前,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巧的蛋糕盒子。这是她在临宜唯一一家西点屋买的,无糖的动物奶油蛋糕,最适合牙口不好又不能吃太多甜食的老人。 她刚把蛋糕放在奶奶面前的小桌上,老人突然一把抢过,拿起叉子就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奶油糊得嘴角都是。季舒连忙抽出纸巾,动作轻柔地替奶奶擦拭,眼神里是无奈又温柔的光:“慢点吃,奶奶,没人跟你抢,都是你的。” 下午三点,黎遇站在舒心超市门口,脚步顿了一下,他摸了摸口袋,烟已经抽完了,正好买盒烟,超市门上挂着个贝壳风铃,像是去海边旅游的纪念品,两扇玻璃门上粘着几排廉价的儿童塑料玩具,,一只胖得几乎成球的大橘猫正蜷成一团,在暖阳下呼呼大睡。 黎遇推开门,走了进去,季舒正坐在收银台前,面前摆着一个ipad,上面播放着最近很火的电视剧《双世宠妃》,她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前面瘫着一堆瓜子皮。 风铃声响起,季舒把ipad点下暂停,闻声抬头,呼吸一滞,来的是个看起来二十上下的年轻人,身上穿着普通的黑短袖牛仔裤,但难掩一副好身材,肩宽腿长,那张脸更是帅的人头晕目眩,鼻梁挺的像一座小山峰,两瓣薄唇嘴角微微向下,眉骨优越,下颚线像画出来一样清晰,虽然整个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还是让人忍不住靠近。 要说她大学也交往了不少帅哥,但这种级别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如果不是在这种地方遇见他,他都要以为是那个明星来的,放在大街上是她以往不敢搭讪的类型。 她却不知,黎遇也同样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面前的女人身高只到他胸口,经营这家小超市,但举手投足间有一种不符合小县城的气质,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那双眼睛却带着算计的意味,这女人一定很精明,这是黎遇对她的第一印象。 “来包利群,”这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开口说过话了,将她从思绪中猛的拉回,季舒这才意识到她盯着人家看的有点久。 她连忙收回视线,从身后的香烟架上拿出一盒利群递给他,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季舒的身体僵了一下,却没立即抽回来,停顿了一下,直到黎遇把烟揣进口袋。 “十七。” 黎遇从口袋里掏出现金,数够了,这一次,他直接把钱拍在了柜台上。 然后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季舒轻飘飘的两个字,“慢走。” 季舒刚坐下,把ipad的剧点开播放,准备接着追剧。 黎遇却又折了回来,他站在吧台前,抿了抿唇,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招工吗?” 季舒头也不抬的泡在电视剧里,“我这小店,负担不起工资,去别家看看吧。” “不要工资,包吃包住就行,”黎遇语出惊人。 季舒再次抬头时,眼神中带着警惕和审视,这人不是本地人,而且这个年纪应该还在上大学,怎么会跑到这种小地方,还给她打白工?她的心里打起了鼓。 “听着口音不像本地的,哪里人?”季舒试探着问。 “景南的,”黎遇回答的干脆。 但季舒眯起了眼睛,如果说她没在章海待过,这话她可能就信了,长三角那一带,口音确实有些相似,但他口音较硬,没有江东人语调里的那种百转千回。 她在章海的同事有不少是安何的,倒是跟她们的口音有点像。 但季舒没拆穿他,只是接着问,“多大了?” “20。” “这个年纪应该在上大二吧,怎么来这种地方了?”季舒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探究。 “跟家里闹矛盾了,”他的回答同样干脆利落,仿佛早就在心里排练好了台词。 季舒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没说实话,但她太累了,这一年来,她一边照顾奶奶,一边打理超市,她想起卫生间的水管漏了一直没人修,二楼餐厅的灯也坏了。 眼前这个少年不要工资,那意味着有人帮她免费打理超市,相当于帮她减轻了大半负担,每天光是看着这张赏心悦目的脸,也能让疲惫的日子稍微轻松一点。至于别的,她不愿深究。 思忖片刻,季舒终于松口,语速飞快地提出条件:“行。每天三顿饭,我们吃什么你就跟着吃什么。早上七点必须起床开门。货架上的东西要随时补,不能空着。超市每周都会进一次货,搬货、理货都是你的活儿。还有,”她指了指角落安静坐着的奶奶,“偶尔需要你帮我照看一下奶奶。能做到吗?” “能。”黎遇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斩钉截铁。 第7章 奶奶给的烟 季舒从收银台后绕出来,开始带黎遇熟悉超市的布局。 超市不大,分区明确:零食区、日用品区、速食区……货架之间的过道略显狭窄。当两人并排穿行时,空间立刻变得局促,身体几乎不可避免地靠在一起。 季舒能清晰地感受到黎遇隔着薄薄衣料传来的体温,一种陌生的暖意让她耳根微微发烫。她悄悄瞥了一眼身边的年轻人,他倒是神情自若,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对此毫无察觉。 她脚步有些慌乱地走出售货区,又带着他来到楼梯下的一处门前,“这是仓库,存货放在这里,”里面没开灯,但隐隐约约能看见堆着不少纸箱,明显是楼梯下的边角料空间改成的。 黎遇点点头,没多问。 接着,季舒引他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老旧的木质台阶在他们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不堪重负。 上了二楼,楼梯口正对着卫生间。往里走是一个不大的客厅,连着开放式厨房。尽头并排着两间卧室。“我和奶奶住这里。浴室、厨房、餐厅都在二楼。”季舒简单介绍。 “嗯,”黎遇简单的回应。 熟悉完二楼,季舒又带着他爬上一架更窄小的楼梯,来到阁楼。这里空间更矮,光线也更暗。一张行军床靠墙放着,旁边是一张堆满杂物的旧书桌。墙角挂着蜘蛛网,空气里弥漫着灰尘的味道。 季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暂时住这儿吧。二楼实在没空房间了。待会儿我把这些杂物搬去仓库,你收拾一下,先将就一下吧。”她指了指书桌上的东西。 “没关系。”黎遇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季舒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寡言,最后带他来到后院。后院比室内开阔许多。正对着后门的那面墙边,栽着一棵缸口粗细的罗汉松,枝繁叶茂,投下一片浓荫。树下放着一张老旧的竹制摇椅。 左手边墙角还有个秋千,一根绳子横跨在后院,两端各栓在两根木头柱子上,季舒指着那根绳子说,“晾衣服在这根绳子上,室外,干得快,但下雨了记得收回来,抽烟在后院或者是你的房间,奶奶不能闻烟味,哦,对了,还要喂大福,就是门口那只猫,你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了。” “……好。” 季舒很快把阁楼书桌上的杂物搬去了楼下仓库。黎遇则简单清扫了一下阁楼的灰尘,将背包小心地塞到了床底最深处。刚整理完,敲门声响起。季舒抱着一床洗得干净、散发着淡淡皂角香气的被子站在门口。 黎遇接过被子,两人的身体不经意间贴在一起,近的季舒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沉稳有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季舒若无其事的退开后,回到自己房间,她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涨红的脸,使劲拍了拍,暗骂自己没出息。 男朋友她也没少交,可真正让她脸红心跳的却没几个,而且看着那小子像是个愣头青。 黎遇下楼时,季舒正在速食区踮着脚往货架上层补泡面。听见脚步声,她头也不回地说:“这些你来弄吧,我得去看着奶奶了。” 黎遇走到货架前,默默接手了她的工作。 此刻,奶奶倒是难得的清醒。她坐在收银台旁的小板凳上,目光落在黎遇挺拔的背影上,好奇地问季舒:“小舒,这俊小伙儿是谁呀?” “奶奶,他是新来的小工,”季舒一边整理着收银台,一边回答,“跟家里闹了点矛盾,来这儿打工,包吃包住,不要工资。” 奶奶脸上立刻露出慈祥的笑容,对着黎遇的方向说:“可怜的娃娃。别见外,以后就把这儿当自己家吧。” 黎遇正在摆放泡面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片刻后,才缓缓点了点头。 季舒在和奶奶低声聊天的间隙,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黎遇。少年正低着头,一丝不苟地将不同口味的泡面桶整齐地排列在货架上。 T恤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后颈处一段凸起的、形状清晰的脊骨,再往上是他修剪得清爽利落的短发发根。 这个年轻人身上似乎有太多谜团:从大城市流落到小县城打白工,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阴郁气质,还有那双深邃眼眸里偶尔一闪而过的、令人心悸的阴鸷…… “对了,”季舒像是忽然想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问道,“给我看一下你身份证?你叫什么名字?”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黎遇手上的动作没停,依旧利落地整理着货架,但握着泡面桶的手指却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 “身份证丢了,”他语气平静地回答,“我叫……”他略作停顿,没有身份证就无法确认名字的真实性,但他决定说真名,“黎遇。” 季舒挑了挑眉,显然对他的说辞持保留态度。黎遇的大脑飞速运转,模拟着她可能追问的种种可能以及自己的应对。出乎意料的是,季舒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黎遇暗自松了口气。 “你都会干什么?”她换了个问题,语气随意,眼神却带着审视。 “修水管,修电路,一些家电。”黎遇回答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 “呦,看不出来啊,”季舒的语气带着一丝调侃,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会干这么多活?刚进来那会儿,我还以为你是哪个大城市来的娇贵少爷呢。” 黎遇放下手中的泡面,直起身,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和我妈相依为命,所以……什么都会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季舒的直觉告诉她,这句话是真的。而她的直觉,向来很准。黎遇没有说谎。 黎遇放下手里的泡面,转身朝楼梯走去。季舒立刻跟上:“我帮你打下手?” “不用,我自己可以。”黎遇头也不回。 “你知道工具放哪儿吗?”季舒站在楼梯口,抱着手臂,直直盯着他的背影问。 黎遇脚步顿住。他确实不知道工具在哪。他本想借着独自修水管的机会,更仔细地观察一下这栋房子的结构和超市内部,但显然,季舒没打算给他这个“自由活动”的空间。 “跟我来。”季舒率先走向浴室。 浴室洗手台下方果然积了一小摊水,水珠正顺着连接处一根老旧的水管,一滴一滴缓慢而固执地滴落在地砖上。 黎遇蹲下身,仔细检查。他拧开连接处,看了看里面的垫圈。“胶垫老化掉了,需要换个新的垫圈,装上就好。”他拿着拧下来的水管接口,给季舒看里面缺失的位置。 “好。”季舒点点头,却没动。 黎遇抬眼,挑眉看她:“我去买?” 季舒飞快地在脑子里权衡了一下:让黎遇去买?然后整个城东街坊都知道她这个单身老板娘家里突然多了个陌生俊小伙?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去买,”她当机立断,转身就往楼下走,“你看好奶奶。”走到楼梯口,她又停住,回头郑重地补充,“对了,奶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时好时坏。她糊涂的时候,会把任何抓到的东西往嘴里塞,你一定要看住她。” 黎遇点了点头,尽管知道季舒已经转身下楼看不见。就在季舒快走到超市门口时,一个清澈透亮、带着少年人特有质感的声音突然从身后楼梯上飘了下来——这是季舒第一次听到黎遇没有刻意压着嗓子说话的声音: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季舒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推开了玻璃门,贝壳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叮当声。 “叫我季老板就行。”话音落下,门也关上了。 风铃声的余韵消失,超市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后院的蝉鸣隐隐传来。黎遇暗暗松了口气。他转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间小小的超市。他观察过,这家“舒心超市”虽然规模很小,但位置不错,是城东这片区域唯一的一家便利店。附近居民买些日用品、零食饮料,基本都来这里。客流量不算大,但很稳定。如果这家超市……能归他所有的话…… “小伙子……小伙子……”奶奶苍老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呼唤,从楼下收银台的方向传来。 黎遇立刻收敛心神,快步下楼。只见奶奶正站在收银台后面的香烟架子前,手里拿着一盒他熟悉的利群。 看到他下来,奶奶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季舒还没回来,连忙颤巍巍地走过来,把那盒烟飞快地塞进黎遇的裤兜里,压低声音说:“小舒这孩子……其实心眼不坏。就是我这把老骨头不争气,拖累她了。她心气高着呢,原来在章海那大城市上班,可风光了……唉,都怨我得了这病,她没办法才回来守着我,守着这小店。这超市啊,一个月也挣不了几个钱,我这药罐子天天要花钱,进货也要钱,剩不下什么……不然那孩子不会不给你工钱的。我知道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别怪她啊……她不在的时候,奶奶偷偷给你烟抽……” 黎遇整个人僵在原地,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错愕。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认识还不到一天、时而糊涂的老太太,仅仅因为他那句真假难辨的“跟家里闹矛盾”,就如此真心实意地心疼他,甚至偷偷塞烟给他。一股极其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击着他冰冷坚硬的心防。 第8章 小工不吃辣 黎遇的手下意识地捂紧了口袋里的那盒烟,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谢谢奶奶。”他郑重地点头。 就在这时,季舒拎着新买的胶垫回来了,正好站在门口,看着祖孙俩挨得极近、姿势略显诡异的模样,故意打趣道:“哟,趁我不在,偷吃什么呢?” 奶奶立刻挺直了腰板,理直气壮地回击:“这超市是我家的!我想吃啥就吃啥!” 季舒被奶奶这副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眉眼弯弯:“好好好,您是老大,您说了算。”她看着老人的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她这才把目光转向黎遇。黎遇迎上她的视线,坦然地从口袋里拿出了那盒利群:“奶奶给的。” “嘿!你这臭小子!”奶奶佯装生气,笑着抬手拍了他胳膊一下,“这就把我卖啦?叛徒!” 黎遇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虽然转瞬即逝,却还是被季舒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站在那里,任由奶奶带着玩笑性质的“拍打”,看向老人的眼神里,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真实的温度。 季舒接过烟,又重新放回黎遇的口袋,“你留着吧,以后想抽烟了都可以来收银台拿,我虽然给你开不起工资,但几盒烟我还是负担的起的。”,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随意的爽利。 黎遇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抑某种翻涌的情绪。他摇了摇头,动作利落地从另一个口袋掏出几张零钱,放在了收银台上,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低沉:“我会给钱。不会白拿。 季舒看了他一眼,没再坚持,转而状似随意地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都可以,”黎遇顿了顿,补充道,“客随主便。” 季舒闻言挑了挑眉,这家伙来这儿之后,总算说了句像样的人话。 下午六点,暑气未消。黎遇正在冷藏区,弯腰将一箱箱冰镇啤酒整齐地码进冰柜。玻璃瓶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楼上厨房飘来爆锅的油香,紧接着,一股极其霸道、带着强烈刺激性的辣椒味猛地冲了下来,瞬间弥漫了整个一楼。 这股辣味仿佛有形之物,直冲黎遇的眼鼻。他毫无防备,只觉得眼睛和鼻腔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也擦不完。他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湘菜果然名不虚传,还没上桌,光是这厨房里飘出来的“杀气”,就足以给外来者一个下马威。 “黎遇,吃饭了!”季舒的声音适时地从楼上传来。 黎遇揉了揉刺痛的双眼,快步上楼。刚踏上二楼,就差点和正解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的季舒撞个满怀。黎遇下意识地迅速别过脸去,耳根处却悄然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季舒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一闪而过的窘迫,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菜肴颇为丰盛:红艳艳的辣椒炒肉、油光发亮的剁椒鱼头、色泽诱人的小炒黄牛肉、还有几样同样以红为主色调的菜,外加一碗清汤。视觉冲击力极强,扑面而来的只有一个感觉——鲜香麻辣。这显然比平时的伙食规格高了不少。 黎遇看着这一桌子“红彤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是日常水平,还是为了他这个新来的? “别多想,”季舒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边摆放碗筷一边解释,“今天是欢迎你第一天来,破个例。平时我和奶奶就两个菜,明天开始就恢复原样了,伙食不会顿顿这么好。”她指了指那张矮矮的折叠餐桌和配套的小马扎,“坐吧。” 黎遇依言坐下,但那张小小的马扎对于他187公分的身高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桌子太矮,他坐在小马扎上,几乎要蜷缩起来,夹菜都显得格外费劲,两条长腿更是无处安放。 季舒显然注意到了他的不适。她起身走到客厅角落的立柜前,打开柜门,里面塞满了被褥和垫子。她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厚实的棉布坐垫,走到黎遇身边递给他:“你个子太高,坐这个马扎憋屈。以后吃饭,你直接坐地上,垫着这个会舒服点。” 黎遇没说什么,默默地抽开马扎,接过垫子铺在地上,盘腿坐了上去。虽然姿势依旧不算舒展,但高度总算合适了些。他拿起筷子,低头开始扒饭。 季舒也坐了下来。这时,奶奶的糊涂劲又犯了,看着桌上的饭菜直摇头,非说里面有虫子,怎么哄也不肯张嘴。季舒只好端起奶奶的碗,一边轻声细语地哄着,一边趁老人不注意的间隙,飞快地往自己嘴里扒拉几口饭。 黎遇看着这一幕,神色不明。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斟酌了很久,才有些生硬地开口,打破了沉默:“以后……超市里或者家里有什么东西坏了,都可以跟我说。我来修。”语气带着点刻意的随意,却又透着一股认真。 季舒正舀了一勺饭准备喂奶奶,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有些诧异地看向他。显然没想到他会冷不丁来这么一出。 “嗯。”季舒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哄奶奶。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大概就是这个别扭又阴郁的少年,所能表达出的最接近“感谢”的方式了。 午餐在一种奇特的安静中进行着。季舒和黎遇都很少说话,只有老旧吊扇在头顶不知疲倦地嗡嗡作响,窗外聒噪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偶尔夹杂着季舒温柔耐心的哄劝声和奶奶孩子气的嘟囔抗议。 黎遇专注于眼前的饭菜。他夹起一块裹满红油的小炒肉送进嘴里。肉片刚入口,一股极其猛烈、如同火焰般的辛辣感瞬间在口腔里炸开!这股辣味霸道地冲击着他的味蕾,顺着喉咙一路烧灼下去,直冲鼻腔和脑门。 “咳!咳咳咳……”黎遇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和鼻涕完全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额头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狼狈地用手背擦着脸,喉咙里火烧火燎。 季舒看到他这副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连忙放下碗,起身快步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冰牛奶拧开递给他:“早说你不能吃辣呀!早知道我就做点清淡的了!”语气里带着点好笑和无奈。 黎遇几乎是抢过牛奶,仰头猛灌了几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缓解。他一边被辣得倒吸冷气(“斯哈”),一边艰难地解释:“景……(他刚下意识发出一个接近‘镜’的四声,立刻改口)景南那边……斯哈……都不怎么吃辣。习惯了……确实……斯哈……没吃过这么辣的湘菜。” “‘镜’?”季舒的耳朵极其敏锐。虽然黎遇改口飞快,但她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短促而清晰的四声发音。他的解释看似合理——长三角、珠三角饮食清淡是事实,云贵川和洞庭湖周边嗜辣也是常识。但她清楚地记得,她在章海那个安何省的同事,也是半点辣都沾不得。再结合他脱口而出的那个四声字……安何省确实有好几个带“镜”字的地名。 算了。季舒在心里摇了摇头。他到底是哪个省来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他在这里多打一天白工,她就多轻松一天。如果有机会……能睡到这个极品……季舒的思绪飘了一下,那她可真能跟闺蜜李蕊吹一辈子了。 她利落地重新系上围裙,转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冷冻层,拿出一盒冷冻大虾。“给你简单煮个虾吧,别的现在做都太费时间了。” 她背对着黎遇,开始处理虾线,动作麻利,“我们湘南人是无辣不欢,桌上这些菜,没一个你能下得了口的。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干活,回头传出去说我季老板虐待员工。” 她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对了,看好奶奶,她现在这糊涂劲儿可没过去呢。” 黎遇的目光落在对面像个三岁孩童般闹别扭的老人身上。他犹豫了一下,放下自己的碗,学着季舒刚才的样子,端起奶奶的饭碗,舀起一勺饭,递到老人嘴边。 与季舒不同的是,他不会温言软语地哄劝。他只是端着碗,固执地将勺子停在老人嘴边,身体像一尊沉默的石雕,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季舒用余光瞥见黎遇那副端着碗、像座石雕般僵在奶奶面前的窘迫模样,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这个平时冷着脸、惜字如金的少年,面对糊涂的老人时,竟也显得如此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奶奶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猛地一个激灵站起来,手臂胡乱一挥,“啪”地一声打翻了黎遇手里的碗!白米饭撒了一地。老人惊恐地后退一步,眼神涣散,又开始语无伦次地念叨:“虫子!饭里有虫子!我不吃!不吃!” 第9章 两个人的晚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也让黎遇吃了一惊。他之前只在医学书籍上了解过阿尔兹海默症——小脑萎缩,脑叶不可逆地缩小,导致记忆和认知功能衰退。但那始终是冰冷抽象的文字描述。此刻,那些术语才真正具象化,变成了眼前这个情绪失控、像个受惊孩童般抗拒、上一秒清醒下一秒便陷入混沌的老人。 季舒听到声响立刻回头,看到满地狼藉和奶奶惊慌失措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看向黎遇,带着歉意问:“吓到你了吧?” 黎遇摇了摇头,没说话。他迅速起身,找来扫帚簸箕,动作麻利地将地上的饭粒扫干净倒进垃圾桶。接着捡起碗放进厨房洗碗池,又拿来拖把,把溅上汤汁油渍的地板仔细拖了一遍。 季舒看着少年娴熟的动作,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自从一年前回来独自扛起了这个家,照顾奶奶、打理超市,她早已把自己逼成了一个不知疲倦的男人。那个在章海穿着高跟鞋、妆容精致的白领季舒,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现在,突然有个人出现,笨拙却又实实在在地替她分担着……即使这个人浑身是谜,像一团化不开的浓雾。季舒想,暂且不去想那些吧,就当作是命运给疲惫不堪的她,一点小小的、奢侈的犒赏。 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奶奶这会似乎有些累了,或许是刚才的“战斗”耗尽了精力,此刻坐在折叠椅上,脑袋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前耷拉,眼看就要睡着。 季舒叹了口气,把处理好的虾放进托盘,装进锅里,打火,设置好时间后。 走到奶奶身边,轻轻推了推她,“奶奶,先别睡,去房间睡,舒服点。” 老人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含糊地“唔”了一声,很快又闭上了眼。季舒只好弯下腰,吃力地架起奶奶的胳膊,试图把她搀扶起来。 “我来吧。”黎遇低沉的声音响起。他走到近前,轻松地将干瘦的老人打横抱了起来。奶奶在他有力的臂弯里轻得像一片羽毛,跟季舒之前吃力的扶着简直是降维打击。 黎遇抱着奶奶走向卧室,季舒默默地跟在后面。如果此刻有外人推门进来,看到这画面,多半会以为这是一对感情甚笃、孝顺长辈的新婚小夫妻,正尽心竭力地照顾着患病的老人。 黎遇抱着奶奶走进卧室,有些意外。房间比想象中要整洁得多。在他的认知里,一个七十多岁且患有严重老年痴呆的老人的房间,多半是脏乱甚至有些异味的。 但眼前这个房间虽然狭小,家具陈旧,床铺却铺得平平整整,床头柜也擦拭得一尘不染,空气里只有淡淡的皂角清香。 “奶奶的房间是你收拾的?”黎遇把老人轻轻放在床上,盖上薄被,低声问道。 “不是,”季舒一边掖着被角,一边轻声解释,“奶奶虽然得了这个病,但她骨子里是个非常讲究体面的人。清醒的时候,她一定会自己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 黎遇了然的点了点头,等两人安顿好老人,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暗,季舒关了灯,走出房间,黎遇紧跟着出去,然后轻轻地带上了老人的房门。 看着客厅餐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这一顿饭,谁也没吃舒坦。 锅里蒸的虾已经熟了,幸好买了这个定时的锅,季舒心想,不然今天这一出,非闹出火灾不可。 她戴上隔热手套,从锅里拿出虾,语气里带着些歉意,“抱歉,因为奶奶的事,连累你也没吃好饭。” 黎遇没说话,只是用筷子夹了一只虾,慢条斯理的扒了起来。 他吃饭很斯文,一看就是有良好家教的孩子,季舒看着他扒虾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思绪又飘远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这样一个气质出众、显然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流落到临宜这种偏僻的小县城?下午他刚进门时,她似乎……真的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是错觉吗? “奶奶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黎遇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季舒快速回神,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别人的事:“一年了。去年春天发现的,那时候还没这么严重。这种病……会越来越糟,而且……无药可治。” 黎遇剥虾壳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沉默片刻,似乎斟酌着措辞,才犹豫地问:“那……像今天这样,不肯吃饭,说饭里有虫子的情况……多吗?” 季舒苦笑了一下,拿起一只虾,也开始剥:“基本上每天都要上演一两回吧。有时说饭里有虫子,死活不肯吃;有时糊涂劲上来,抓到什么都往嘴里塞,遥控器、肥皂、甚至药片……吓死个人;还有时候大中午的,非说天黑了,吵着要回房间睡觉……” 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试图用调侃掩饰内心的沉重,“有时候我就想啊,奶奶折腾我的这些‘创意’,要是用在别的地方,没准儿真能成个发明家呢。” 黎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有些透不过气。他简直无法想象,眼前这个身高只有160公分、看起来并不强壮的年轻女人,是如何在整整一年的时间里,独自一人扛下这一切——既要寸步不离地看护一个随时可能失控的老人,又要打理一家需要进货、理货、收银的超市。这种压力,即便是放在一个成年男人身上,恐怕也难以承受。 季舒见他没再说话,也没刻意找话题,直到尝到虾肉寡淡的味道的时候,她才猛的想起来忘调蘸料了,黎遇就这样吃了小半盘原味虾。 她拍了下脑袋,“看我这记性,忘调蘸料了。”话音未落,她已经走到了厨房,拿出一个蘸料专用的小瓷碟,往里面放了一勺老抽,一勺白糖,又切了一小段香菜放进去,刚想放油泼辣子,想起黎遇辣的快喷火的那副样子,做罢了,放了几段零星的小米辣。 黎遇坐在餐桌前,看着季舒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灯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她低头切辣椒时垂下的几缕碎发,专注调料的侧脸……这画面,恍惚间与他记忆深处的某个身影重叠——母亲在世时,也是这样在厨房里为他忙碌,总会细心地照顾他的口味。只是现在,做着同样事情的,是一个认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带着精明和防备的陌生女人。 季舒调完蘸料,看着黎遇双眼放空的状态,不知道他又在想些什么。 她的手放在黎遇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回神了。” 黎遇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他垂下眼帘,淡淡地说:“没什么,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季舒在心里不以为然地轻嗤一声。怎么现在的小孩,一个两个的都喜欢摆出这副深沉忧郁的样子? 她想起在章海工作时遇到的那些小富二代,朋友圈里整天无病呻吟,配图高级餐厅或奢侈品,文案写着什么“他们塞给我无限的信用卡额度,却唯独在“陪伴”这一项上,设置了最高的权限和永远的‘余额不足’”……要不是碍着对方是领导家的孩子,她真想怼一句:“跟我换换?我不要陪伴,钱管够就行!” 能在深夜发出那些矫情文案抱怨生活有多苦的人,恰恰说明他们活得还不够苦。真正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人,比如她季舒,晚上累得只想倒头就睡,哪还有精力和时间去咀嚼那些风花雪月的忧伤? 季舒把调好的蘸料碟推到黎遇面前,半是调侃半是感叹:“你可真行,没蘸料就这么干吃虾,也不提醒我一声。” 黎遇抿了抿嘴唇。这个带着点孩子气的动作,出现在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显得有些突兀的滑稽,却也让他此刻看起来更像一个真实的大二学生。“不想麻烦。”他低声说。 季舒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麻烦什么,我自己就吃不惯没有蘸料的海鲜,记得我在章海工作那年……”她突然意识到跟这个认识不到一天的小鬼说的有点多了,就截断了话头。 黎遇识相的没有多问,下午季舒奶奶的话在他耳边响起,“要不是奶奶拖累她,她还在章海工作。”难怪她普通话标准,不带临宜本地那种浓重的口音,举止间也透着股不同于小城的气息。 季舒起身,从冰箱冷藏层拿出几瓶冰镇饮料,递了一瓶给黎遇。“将就一下,当‘酒’喝吧。明天还得早起开门,这么晚了喝酒容易误事。”她解释道。 黎遇点点头,拧开瓶盖。两人偶尔碰一下瓶身,发出清脆的响声,沉默地继续着这顿迟来的晚餐。饭吃到晚上八点半才结束。分工明确:季舒收拾碗筷擦桌子,黎遇负责洗碗。很快就将“战场”打扫干净。 季舒看着黎遇高大的身形,身上却滑稽地套着自己那件种子公司发的、印着硕大logo的旧围裙,差点笑出声。 第10章 勤快的小工 这围裙穿在季舒身上还算宽松,到了黎遇身上却显得格外局促紧绷,下摆只勉强遮到大腿根,反而将他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的好身材暴露无遗。 季舒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黎遇洗完碗,动作自然地解下围裙,挂回原位,那份熟稔仿佛他不是第一天来,而是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多年。 黎遇迈步走向通往阁楼的楼梯。季舒在他身后叫住他:“对了,缺什么生活用品,毛巾牙刷之类的,就跟我说。” 黎遇背对着她点了点头,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阁楼在白天已被简单收拾过。黎遇躺在那张老旧的、发出轻微霉味的行军床上,刚闭上眼,又猛地坐起身。他蹲下,伸手从床底深处拖出那个背包。 拉开拉链,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他仔细检查——那包沉甸甸的金首饰,依旧原封不动地躺在背包最底层。他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长长吁了口气。这家店的老板娘虽然精明,甚至有点市侩,但好在看得出,这祖孙俩都是本分人,不是那种会偷鸡摸狗的。 他重新躺回床上,这行军床已经旧的不能在旧了,随便翻个身,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他只好平躺,尽量不做动作。 摸出白天藏在枕头下的手机,开机。没有SIM卡,手机就像块沉重的废铁,连像样的游戏都玩不了。 他有些烦躁的再次关机,想着明天要不要去办张sim卡。 窗外一片寂静,只有草丛里不知疲倦的蟋蟀鸣叫,以及远处稻田传来的阵阵蛙鸣。湘南夏夜的闷热很快让他前胸后背都汗湿了。 黎遇长臂一伸,拉下壁挂风扇的开关,风扇吱嘎响起,扇叶摇摇欲坠的转动起来,带出一股淡淡的灰尘味,这个夜晚,蟋蟀的叫声,阁楼的风扇运作声,稻田里的蛙鸣拼凑出独特的交响曲。 黎遇有些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声音。甚至……感到一丝久违的安心。他意识到,这是母亲去世以来,他第一次在陌生的地方,感受到一种类似于“家”的平静。 那些他曾以为永远失去的、平凡琐碎的温暖瞬间,似乎在这间小小的阁楼里,悄然复苏。 他瞥了眼手表,还不到九点。在镜洲,这个时间他通常还在电脑前赶论文,窗外是永不停歇的车流喧嚣。而这里,整座小城已早早沉入梦乡。 二楼的季舒同样辗转难眠。她睁大眼睛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她今天收留了一个极其古怪的人,此刻就睡在她家阁楼上。心里五味杂陈: 有对黎遇来历不明的警惕,有终于有人分担重担带来的些许轻松,还有一丝……她不愿深究、却无法忽视的莫名兴奋? 眼皮越来越沉,季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早上七点整,一阵“哗啦啦”的金属卷动声将季舒从迷糊中惊醒。她猛地坐起身,心脏怦怦直跳。下一秒才反应过来——是楼下超市的卷帘门被拉开了。 对了,昨天收留了那个小工。睡觉前,她把卷帘门的钥匙给了黎遇,叮嘱他记得早上开门。这小子……还挺勤快。季舒心里嘀咕了一句,踏实了些。 她快速洗漱,对着镜子审视自己。虽然没了在章海时的精致装扮,但规律的作息让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白里透红的光泽。唯一的瑕疵是下巴冒出了一颗小小的、红红的痘痘——大概是太久没有性生活,内分泌失调了。 她回到房间,打开衣柜深处的一个小盒子,翻出一支遮瑕膏,小心地点涂在痘痘上。目光扫过旁边一排用旧了的口红,犹豫了一下,她回到房间,打开衣柜深处的一个小盒子,翻出一支遮瑕膏,小心地点涂在痘痘上。目光扫过旁边一排用旧了的口红,犹豫了一下,还是挑出一支颜色极其自然、适合素颜的豆沙色。轻轻涂上,镜子里的人瞬间气色好了许多,又不显得刻意。再三确认不会显得突兀后,她才下了楼。 黎遇正在一楼拖地,他弯着腰,握着拖把的手臂线条优越,肱二头肌紧绷着,额前的碎发有些湿,显然刚冲过凉。 他似乎察觉到楼梯口的视线,抬起头。目光相接。黎遇的视线在季舒涂了口红的嘴唇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声音平静地打招呼:“早。”手上的拖地动作没停。 季舒走下楼梯,环顾四周。一楼的地板被擦得光可鉴人,货架上的商品也摆放得整整齐齐,没有一处空缺,甚至门口笼子里大福的俩个碗里也装满了水和粮。她有些惊讶:“货都理完了?” “嗯。”黎遇应了一声,直起身,“仓库的存货我也清点了一下。酱油快没了,记得补货。”他补充道。 季舒更意外了:“你怎么懂这些?家里开过超市?” “我妈是卖菜的,”黎遇一边拧干拖把一边回答,语气平淡,“放假的时候,经常去帮她进货、理货。”季舒敏锐地从他那平淡的语调里,捕捉到了一丝深藏的怀念。 “那你……”季舒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开口,“怎么不回家?” 黎遇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里倏然掠过一丝刀锋般的冷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用一种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早餐吃什么的口吻说:“她死了。” “抱、抱歉!我不知道……”季舒的心猛地一沉,罕见地语无伦次起来。 “没事。”黎遇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以前有个叔叔告诉我,去了的人可以解脱,活着的人……得向前看。”这大概是他认识以来,说过的最长、也最接近袒露心迹的一句话了。季舒想,可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随即猛的想到,他不是说和家里吵架跑出来的吗?爸妈都死了,怎么吵架? “不是说和家里吵架了?”季舒开门见山的问。 黎遇的身形一僵,在心里懊恼的骂了一句,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好像总会不自觉做出不符合自己智商的事。 “她……和我吵架后,出来追我,出车祸死了”,他佯装悔不当初的样子。 季舒撇撇嘴,在心里吐槽这个蹩脚的理由,但没多问,怎么死亦或是没死,跟她都没什么关系。 她走到收银台后。经过黎遇身边时,一股极其清冽、带着薄荷凉意的沐浴露香气飘入鼻端。这味道清新得让人心旷神怡,甚至……让她产生一种想把头埋进他怀里猛吸一口的冲动。 那是她上周网购的沐浴露,奇怪的是,她自己用的时候,从未觉得这味道如此……诱人。 在收银台坐下,她才想起昨天被奶奶闹得鸡飞狗跳,连前天的账都忘了拢。翻开账本,赊账栏里,“王大宝”三个字赫然在目,后面跟着长长一串记录: 7月3日:啤酒4听 7月5日:泡椒凤爪20只 7月8日:油炸花生米10包 7月10日:火腿肠1箱(24根装) 7月12日:袋装泡面2箱(红烧牛肉味) …… 看着这密密麻麻、几乎写满一整页的赊账记录,季舒的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这个王大宝!每次来超市,催他还账他就嬉皮笑脸打哈哈,然后转头又赊走更多东西!简直是个无底洞! 季舒看着账本上王大宝那刺眼的名字和长长一串赊账记录,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她抓起收银台上的手机,气冲冲地拨通了王大宝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醉醺醺、含混不清的声音,浓重的酒气仿佛能隔着听筒溢出来,熏得人头疼。 季舒闭了闭眼,强压下火气。这人昨晚八成又在哪个麻将馆混了个通宵。 王大宝是城东出了名的滚刀肉、老无赖。三十好几的人了,正经事一件不做,整天就知道喝酒、打麻将、吹牛皮。附近做生意的,谁见了他不绕着走?他的名字早就被大家手动拉进了“永不赊账”的黑名单。 只有季舒的奶奶,念及他父亲当年和季舒父亲那点微薄的旧交情,心软允许他来超市赊账。没想到这厮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变本加厉,赊起账来毫无顾忌。 季舒深吸一口气,极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大宝哥,我是季舒。你看……你欠的账,手头方便的话,能还了吗?奶奶吃药开销大,我们这小本买卖,实在周转不开……” 电话那头一听是季舒,似乎清醒了几分,但舌头还是打着结:“哦……季舒妹子啊!你哥我……嗝……又不是还不起!你老催什么催?”他居然还煞有介事地“教育”起季舒来,“我跟你说……你哥我有的是钱!但你这么一催……我这心里就不舒服你知道吗?我一不舒服……嗝……就不想还了你知道吗?你这个人啊……没格局!没格局的人……嗝……成不了大事!格局要打开……懂不懂?” 第11章 季老板锋芒初现 季舒捏着手机的手瞬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之前她一直在心里默念“不与傻瓜论短长”,但此刻,所有的忍耐都到了极限。 她此刻只想痛痛快快的骂他一顿,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她只知道退一步乳腺增生,忍一时卵巢囊肿! 积压的怒火如同火山爆发。季舒猛地对着话筒吼道:“王大宝!看看你自己那副死德行!你还有脸教育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三十好几的人了, 老婆讨不到一个,兜里比脸还干净,肚子里没二两墨水,脑子里的脑细胞比别人少了几亿个!在我这儿赊账还摆谱装大爷? 又当又立!你要真穷得吃不起饭,直说啊!姐姐我敬你是条汉子,我请你!还‘有的是钱’?你有钱倒是还账啊!你那脸皮,扒下来做成鞋底,绕长城跑三圈都不会磨穿!王大宝我告诉你,这五百多块钱,我不要了!就当老娘我扶贫了!以后你再敢踏进我家超市一步,我打断你的狗腿!听懂了吗?!” 王大宝本就喝得五迷三道,嘴皮子又不利索,被季舒这机关枪似的一顿扫射,气得在电话那头只会“你、你你你……”地结巴。 “我什么我!”季舒对着话筒最后吼了一句,狠狠地按下了挂断键。 直到忙音响起,季舒才猛地回过神,心脏还在砰砰狂跳。糟了!她是不是……在那个新来的小工面前破功骂人了? 她早上还特意涂了伪素颜口红想显得气色好点……完了,形象彻底崩塌了! 她心虚地看向黎遇的方向。只见他背对着她,一只手扶着冰冷的货架,肩膀正可疑地、剧烈地抖动着,那两片肩胛骨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拖把可怜兮兮地躺在他脚边的地上,显然是被主人无情抛弃了。他整个人都绷紧了,像是在用尽全力憋着什么。 季舒被巨大的羞耻感淹没,破罐子破摔地想:算了,反正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形象可言了! 她大步走过去,一把抓住黎遇的胳膊,强行把他掰过来面对自己:“喂!你是不是在笑话我?!” 黎遇被迫抬起头。季舒的呼吸瞬间一窒。 她第一次见到黎遇这样笑——不是平时那种带着嘲讽的冷笑,也不是拒人千里的假笑,而是真真切切、从胸腔里震荡出来的、眉眼舒展的大笑! 他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整张脸都因为这笑容而生动明亮起来,驱散了所有阴郁,仿佛瞬间年轻了好几岁,像个真正无忧无虑的大学生。 好好的二十岁小伙子,平时非要板着张脸装深沉!季舒心里嘀咕着,却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笑起来……确实该死的好看! “怎么了?”黎遇问她,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胸腔仍在微微起伏。 “你笑什么?”季舒板着脸,努力维持着老板的威严。 “没什么。”黎遇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是不是在笑我?!”季舒不依不饶,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嗯。”黎遇居然坦坦荡荡地承认了,嘴角依旧噙着笑意。 “私下笑话老板,扣工资!”季舒气鼓鼓地宣布。 黎遇一脸无辜地摊手:“我本来就没有工资。” “那……罚你晚上不许吃饭!”季舒瞪着他。 黎遇看着季舒因为生气而微微鼓起的腮帮子,这副孩子气的模样,与她平日的精明干练截然不同。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反感,反而觉得……有点生动。 他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一点:“好,我不吃。” 季舒被他这轻飘飘、完全不在意的态度噎住了,感觉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她气呼呼地甩开他的胳膊,转身回到收银台后,拿起账本和计算器,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拢账,只是手指按按键的力度大了许多。 整个超市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安静。刚才那短暂的交锋和笑声仿佛从未发生过。 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尴尬,只剩下季舒用力敲击计算器的“啪啪”声和计算器冰冷的电子女声机械地报着数字。 良久,黎遇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寂,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笑意:“你刚才骂得……挺有意思的。” 季舒按计算器的手指猛地顿住,抬起头,眼神带着点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你骂人的词,”黎遇认真地重复着她刚才的“金句”,“‘兜里没几个子,肚子里没几两墨水,脑子里的脑细胞比别人少了几亿个,脸皮做成鞋底绕长城跑三圈都不会磨穿’……”他顿了顿,像是在仔细品味,然后诚恳地评价道,“很会骂,很新鲜。” 季舒的瞳孔微微放大,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不觉得……”她斟酌着用词,带着点试探,“我很……粗鲁?很凶?” “为什么这么觉得?”黎遇反问,语气平静,“他欠债不还,你讨债天经地义。只是没想到……”他似乎在想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你脑子转得这么快,词儿这么厉害。”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们店里……经常遇到这样的人吗?” 季舒把厚厚的赊账本推到他面前。黎遇接过来,一页页翻看。本子上密密麻麻记录着不同名字的赊欠明细:李婶一袋米、张叔一瓶酱油、王姨两包盐、赵家孩子一包糖……每翻一页,他的眉头就深了几分。 “这些,”季舒指着那些记录解释道,“大部分都是街坊邻居,熟面孔。赊了就赊了,他们一般月底都会自觉来还清。而且,平时我和奶奶有事,他们也帮了不少忙。像王大宝这种纯粹想赖账、没皮没脸的,是极少数。我今天骂他,不是一时冲动。再这么下去,以前的账要不回来,他只会越欠越多,蹬鼻子上脸。”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黎遇合上账本,坦诚地说,“这种依靠人情和信任的赊账模式。在我家那边……不太行得通。” “正常,”季舒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大城市嘛,人来人往,今天见了,明天还认不认识都难说。但小地方不一样,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老街坊。人情世故,总得讲究点。有时候,账本上的数字,比不上邻里间的情分重要。”这其中的无奈与维系,或许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体会。 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黎遇望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突然理解了季舒的处境——在这座熟人社会的小城里,每一笔赊账都是一份人情债。而她,一个独自照顾痴呆老人的姑娘,不得不周旋其中。 “其实……”黎遇斟酌着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可以设个限额。超过一定金额,必须现结。” 季舒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她立刻抓起笔,在账本的扉页上工整地写下:“单次赊账不超过50元”。但笔尖顿了顿,她又有些犹豫:“可是……有些老顾客……” “特殊对待。”黎遇自然地接过话头,语气平静,“比如李婶,上次她帮奶奶缝过衣服,可以多赊些额度。” 季舒惊讶地看着他。这个看似冷漠的年轻人,竟把奶奶随口提过的小事都记在了心里。 黎遇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别过脸,声音带着点刻意的平淡:“别这么看我。换做别人,也会给你出这些主意。”他耳根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微红。 季舒轻笑一声,原来这个阴郁的少年也会害羞。但她没注意到,黎遇在移开视线前,望向她的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极其微妙的复杂情绪。 这是黎遇来帮忙的第一天,季舒确实感到了久违的轻松。现在她只需要专注于照顾奶奶,超市的日常打理几乎都被黎遇包揽了。 只是,她很快发现黎遇似乎很怕见人。每当有客人进门,他就会迅速隐入货架间的阴影里,或者悄无声息地溜到后院去。 季舒心里反倒松了口气。这样也好。临宜城东就这么大点地方,要是让人知道她店里突然多了个年轻力壮、长相又扎眼的陌生男人,那些闲言碎语恐怕很快就会满天飞。小地方的生活节奏慢,长舌妇的传播速度却快得很。 正想着,玻璃门被推开,贝壳风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隔壁开化妆品店的刘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她一眼看到季舒,脚步顿住,脸上立刻堆起促狭的笑:“哎哟喂,我说小舒舒,今天怎么这么水灵?这小嘴儿粉嫩嫩的,涂的什么色号的口红啊?快让姐看看!” 季舒心头一跳,耳根微微发烫。或许黎遇一个男人看不出来她涂了口红,但刘姐这双眼睛可是专业级的!她打着哈哈想蒙混过关:“哪有啊刘姐,你看错了吧?” “少跟我装!”刘姐叉着腰,一副“你休想骗我”的表情,“忘了你姐我是干什么的了?别人看不出来,老娘这双火眼金睛还能看走眼?快说!是不是谈男朋友了?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用心捯饬自己,还弄个‘伪素颜’心机妆,啧啧啧……” 第12章 他抽着带着她唇印的烟 季舒心头警铃大作,下意识地用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通往后院的门帘。这个细微的动作立刻被刘姐捕捉到了。 “往后院看什么呢?”刘姐眯起眼睛,八卦雷达瞬间启动,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小舒!你不会真在后院藏了个男人吧?”说着,她抬脚就要往后院走。 季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忙伸手拦住她:“没有没有!真没有!是……是我在后院腌咸菜失败了!那味儿,别提多冲了!臭得不行!我怕熏着你!” 这是她情急之下能想到最贴切的说辞了。要是让刘姐看到黎遇,明天整个城东都得传遍她季舒在超市里“金屋藏娇”!虽然两人清清白白,但到了那些闲人嘴里,指不定编排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此刻后院里的黎遇,也听到了超市里的动静和刘姐拔高的嗓门。他心头一紧,下意识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环顾这方方正正的后院:一张摇椅,一棵老树,一架秋千……一览无余,哪有藏身之处?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角落那扇不起眼的小木门。 那是通往后面群山的后门!他疾步上前,用力推了推——门板纹丝不动!低头一看,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牢牢地挂在门栓上。 超市里,刘姐显然不信季舒的“咸菜论”,作势就要推开她:“臭怕什么?让姐见识见识能有多臭!” 就在刘姐的手快要碰到后门门帘的千钧一发之际,黎遇眼神一凛,身体微蹲,已经做好了翻越那扇小门的准备。那高度对普通人或许不易,对他而言却非难事。 “咳咳……是小刘啊?来买什么?”楼上突然传来奶奶带着点咳嗽的、略显沙哑的声音。 这声音如同天籁,瞬间打破了紧绷的气氛。刘姐一拍脑门,总算想起了正事:“哎哟!看我这记性!我妈让我来买电池,家里挂钟不走字了!” 季舒如蒙大赦,赶紧走到电池货架前,声音还有点不稳:“要几号的?” “五号。” 季舒迅速拆下一节五号电池递过去。刘姐接过电池,眼睛却还不死心地往后院门帘瞟。季舒无奈:“刘姐,真没什么好看的!快回去吧!” 刘姐撇撇嘴,一脸“我信你才怪”的表情,但终究没再坚持,拿着电池转身就走。 “哎!刘姐!钱!”季舒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关门声淹没了刘姐随意的回应:“记账上!” 季舒认命地叹了口气,拿出账本,在“刘丽华”的名字后面添上一笔:“五号电池一节,3元。” 后院里,黎遇站在那扇紧锁的小门前。他刚才已经绷紧了肌肉准备翻越,直到听见奶奶的声音才放松下来。 他低头点烟,打火机在掌心灵活地翻了个花,拇指按下,“咔哒”一声轻响,橙黄的火苗窜起,映亮了他微敞的领口下线条清晰的锁骨。烟雾缭绕中,他整个人透着一股危险而慵懒的气息。 黎遇的思绪顺着烟雾飘远,后院角落里还停着一辆垃圾车,要是装在垃圾车里通过后门运点什么东西到后山,简直太方便了…… 一只手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差点吓的黎遇一个激灵,不过他忍住了。 “想什么呢?”季舒歪着头看她,直视他的眼睛,试图从他眼睛里捕捉隐晦的线索。 黎遇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烟雾模糊了他的神情,声音平淡无波:“没什么。” 季舒知道从他嘴里撬不出什么,索性不再追问。她的视线落在他指间袅袅升起的烟雾上,扬了扬下巴:“给我也来一支。” 黎遇没说话,从裤兜里掏出那盒利群,手腕一抖,烟盒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稳稳落入季舒摊开的掌心。 季舒纤细的手指熟练地抽出一根,含在唇间。然后,她微微侧头,向上睨了黎遇一眼,眼神带着无声的示意。 “要火么?”黎遇的声音低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磁性。 季舒没回答,只是将唇间的烟凑近了些。 黎遇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意味不明。他抬手,拢住打火机的火苗。 跳跃的火光在他修长有力的指间闪烁,映得腕骨凸起,青筋微现。他微微低头,看着季舒凑近的脸,她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小片阴影。 当烟雾第一次从她唇间溢出时,他眸色似乎更深沉了些,仿佛透过那缕青烟,看到了某个遥远的、模糊的影子。 “第一次?”他问,声音很轻,却莫名带着压迫感。 季舒吐出一口烟,呛得微微皱眉,却倔强地没咳出声。她抬眼看他,眼底映着细碎的光,“关你屁事。” 黎遇唇角微勾,笑意不达眼底。他收回打火机,火光熄灭的瞬间,神情又沉入阴影里。 “只是好奇,”他淡淡道,“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也会碰这种东西。” 季舒没回答,只是又吸了一口烟,任由苦涩在唇齿间蔓延。夜风掠过,吹散了她耳边的碎发,也吹散了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 黎遇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擦过她的唇角,替她拂去一缕未散的烟雾。 “慢点抽,”他低声道,声音近乎温柔,却又带着某种危险的意味,“有些东西,一旦沾上,就戒不掉了。” 季舒心头微颤,却只是别过脸,望向远处漆黑的夜色。 她知道,他说的不只是烟。 夜色如墨,潮湿的晚风裹挟着罗汉松苦涩的清香,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季舒的烟在指尖明灭,橘红色的火星映在她清透的瞳孔里,像一盏将熄未熄的灯。 黎遇站在她身侧半步之遥,187的身高让他的影子几乎将160的她笼罩。他微微低头,吐出一口烟雾,灰白的烟圈在空气中缓慢舒展,又很快被夜风吹散。两人的烟味在寂静中交融,薄荷的凛冽混着烟草的焦苦,莫名和谐。 “这烟太淡了。”黎遇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季舒侧眸看他,发现他正盯着自己指间的烟。月光描摹着他的轮廓,从高挺的鼻梁到锋利的下颌线,每一处转折都干净利落。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眼神。 “嫌淡就别看。”她移开视线,故意又吸了一口,却因为太急被呛到,喉间泛起一阵痒意。 黎遇低笑出声,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他伸手,修长的指尖轻轻搭在她的烟上,动作自然地接过那支烟,就着她留下的唇印吸了一口。 “这样就好多了。”他将烟递还给她,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手指,触感微凉。 季舒怔了怔,心跳忽然漏了半拍。夜风拂过,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沐浴露气息,混着烟草味,莫名让人安心。两人就这样并肩站着,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烟丝燃烧的细微声响在夜色中蔓延。 远处传来奶奶模糊的呼唤声,季舒这才如梦初醒。她掐灭烟头,转身时发丝擦过黎遇的肩膀,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洗发水香气。 “早点休息。”她低声说,声音几乎融进风里。 黎遇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他仰头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月光穿过那飘散的烟雾,在他眼底投下变幻的光影。 夜更深了。 凌晨两点四十八分。 季舒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他身后的背景一片虚无的黑暗,黎遇的周身被浓雾包裹,看不清面容,他的手里拿着她厨房里的剔骨刀,刀身上一滴血顺着刀刃缓缓流下,黎遇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神经上,每一步、都像是死亡倒计时。 就在那冰冷的刀锋即将贴上她脖颈皮肤的刹那,她的眼睛骤然睁开! 季舒猛的坐起来,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房间里的风扇从没停止过运作,那是她的冷汗,她大口喘着气,每一口空气都被她当做最后一口来呼吸。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极轻的、踩在老旧木楼梯上的脚步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季舒的神经紧绷,这么晚了,黎遇下来干什么? 他走的步子虽然轻,却异常稳定,一步接着一步,像是提前就计算好了般。 听这方向,黎遇是往她房间这边来了?! 季舒立刻重新躺下,紧紧闭上双眼,拼命控制住颤抖的睫毛和狂跳的心脏。她极力放缓呼吸,伪装成熟睡的样子。 她倒要看看这个黎遇要干什么,来了两天了,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吱嘎——”一声轻微却刺耳的摩擦声,房门被缓缓推开了。 黎遇逆着光站在季舒的房间门口,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地板上,只有一缕,锋利,薄如蚕翼,像刀刃一般,纤薄却致命。 季舒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毯,昏暗的房间中,只能看得清轮廓,像个小山丘,黎遇在心中冷漠的衡量着,这种体型要是埋了都不需要他刨多少土。 他放轻脚步,来到季舒的床前,走近后,才发现季舒是背对着门睡的,他又悄无声息地绕到床的另一侧,试图看清季舒的睡颜,但光线太暗,一切都是徒劳。 两天来,他已经将这间小超市里里外外摸得一清二楚。他甚至在心里算过一笔账:这家店虽然月利润不高,但足够他一个人在这里隐姓埋名,安稳地度过余生。 杀了这祖孙俩,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接手这一切。一个瘦弱的女人,一个年逾古稀、神志不清的老太太……太好对付了。解决她们,甚至不需要动刀。 白天刘姐来闹腾时,他就在后院仔细观察过。那扇锁着的后门,穿过去就是连绵的群山。到时候,把“东西”装进那辆运送垃圾的三轮车里,直接从后门运进山里处理掉,神不知鬼不觉。 第13章 致命之夜 事后,随便编个理由,就说季舒带奶奶去章海大医院治病了,把超市转让给了他。在这种封闭的小地方,不会有人深究。 他知道这祖孙俩不容易。但他这样一个双手即将沾满鲜血的亡命之徒,又有什么资格去同情别人?或许……与其这样艰难又看不到希望地活着,不如由他来终结这份痛苦。他会记得年年给她们烧金元宝,让她们在“那边”过上好日子。 季舒依然紧闭着眼,甚至不敢大口呼吸。她感觉到一只微凉的大手,带着薄茧,慢慢地、试探性地覆上了她纤细的脖颈。 然后——指腹微微用力,开始缓慢地收紧! 他要干什么,是要杀了自己吗,这个人究竟什么来头?季舒的呼吸开始慢慢变得困难,下意识想用双手去扒开他的手,但她没有,这种情况下,如果她是清醒的,黎遇就更可不能放过她了,一个187的男人和一个160的女人,这样悬殊的体型的对峙下,她根本毫无胜算。 现在,只能赌!赌黎遇残存的那一点点良知。她承认,最初收留黎遇的目的并不纯粹。但这短短两天,她自认对他算不上极好,却也绝不算差。那盒烟,那个坐垫,那盘特意煮的虾…… 这是一场生死局,赌赢了,她和奶奶暂时脱离危险,赌输了,她和奶奶都会死,但眼下,她只有赌。 季舒艰难地维持着平稳的呼吸,然后在睡梦中极其逼真地、痛苦地呢喃出声,声音破碎而沙哑:“奶……奶……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小舒啊……” 黎遇感受着手掌下跳动的脉搏,她的呼吸正在一点点变得微弱,他再用力一点,这条生命很快就会从他手中流逝,但季舒的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什么闸门,这两天来和季舒相处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如同电影般回放。 她蹲在奶奶面前,极尽耐心地轻声哄劝;她夹着烟,侧脸在暮色中显得疲惫又坚韧;她递给他那个厚厚的坐垫时,别扭却细致的关切;老太太偷偷塞烟给他被发现时,她爽快地说“以后想抽就来拿”…… “以后想抽烟了可以来收银台拿,虽然我付不起你工资,但几盒烟还是供的起的”。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黎遇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灼伤,猛地松开了手! 脖颈上的压力骤然消失,季舒几乎是本能地大口吸入空气,但依旧死死闭着眼,维持着“沉睡”的姿态,甚至连胸腔的起伏都极力控制。她不能让他发现!绝对不能!那样她和奶奶都逃不了面前这个年轻人的魔爪。 黎遇在黑暗中听着季舒粗重的呼吸声,一股沉重的罪恶感涌上心头,他到底在干什么?他是不是变成了和吴军一样的怪物? 他再也无法停留,甚至顾不上是否会惊动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大步冲出了房间,逃也似的奔回那间压抑的阁楼。 直到那慌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尽头,季舒才敢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眼睛。但她仍然没有立刻坐起来,全身的肌肉依旧紧绷着,警惕地聆听着周围的任何一丝动静——她不确定,那个瞬间失控又瞬间逃离的黎遇,还会不会折返。 寂静中,她想起白天黎遇教她应对赊账时认真的样子。如果他一早就计划要杀了她和奶奶,为什么还要费心教她这些?那一刻,她明明从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丝……近乎心疼的情绪? 难道……那并不是她的错觉? 夜色浓重如墨,季舒躺在床上,心脏狂跳,再无一丝睡意。确认阁楼上的黎遇没有任何动静后,她悄无声息地起身,赤着脚,像猫一样摸向厨房。 然后从厨房的壁挂上拿下一把剔骨刀,刀身在厨房窗户照射的月光下泛着冷光,仿佛下一秒就能刺穿人的喉咙。 季舒长出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攥紧刀柄,一步步挪到奶奶房门口,她轻轻推开一条缝,借着微光,看到奶奶正安稳地沉睡着,胸膛随着呼吸均匀起伏。悬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稍稍落回原位。 她掏出钥匙,小心翼翼地将奶奶的房门从外面反锁。回到自己房间后,她也同样反锁了房门。那把剔骨刀被她塞到了枕头底下,坚硬的触感此刻却带来一种畸形的安全感。 她重新躺回床上,睁大眼睛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脑海里一片混乱。明天该如何面对黎遇?面对一个几乎掐死自己的危险人物?她真的能演得天衣无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吗?报警?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她否定。没有实质性的伤害证据,警察大概率只会口头警告,那样做只会打草惊蛇,激怒黎遇,让情况变得更糟。或者……他明天就会自己离开?她几乎是在心里祈祷,祈祷他天亮就消失。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直到凌晨五点,窗外的天空开始泛出鱼肚白,才勉强合眼。 阁楼上,黎遇同样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窗外的月光苍白清冷,房间里老旧风扇的嗡鸣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他烦躁地伸手按掉开关,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他自己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声。 湘南夏夜闷热如蒸笼,气温高达三十四度,汗液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但他宁愿忍受这种窒息的闷热,也不再打开风扇,仿佛这是一种自我惩罚,用以对抗内心深处翻涌的、几乎将他吞噬的罪恶感和后怕。 他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和吴军一样凭借力量伤害弱者的怪物? 一个念头不断盘旋:他总觉得,在他掐住季舒脖子的时候,她似乎是醒着的。这个猜测让他如坠冰窟。他不是没想过立刻逃走,但无缘无故的消失,岂不是更印证了心虚?如果季舒真的醒着,他一旦离开,她很可能立刻报警。相反,只有继续留在这里,待在季舒的眼皮底下,让她摸不清自己的底细,让她因为没有确凿证据、以及忌惮他本人在场而不敢轻举妄动,才是眼下最无奈却也最安全的选择。 早晨七点,卷帘门被拉起的熟悉“哗啦”声准时响起。 季舒几乎是瞬间睁开眼,心脏又是一阵紧缩。他没走。他不仅没走,还像往常一样开门营业,仿佛昨夜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脖颈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双大手冰冷而有力的触感。 洗漱时,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面容憔悴、眼下挂着浓重黑眼圈的自己,心里一紧。绝对不能让他看出自己一夜未眠的惊恐。她回到梳妆台前,拿起遮瑕膏,用指腹蘸取少许,仔细地、轻柔地按压在眼周。一番修饰后,那疲惫的痕迹总算被巧妙掩盖。 站在楼梯口,她看见黎遇正坐在奶奶常坐的那把折叠椅上,背脊挺得笔直,眼神空洞地盯着被他拖得光可鉴人的地板,不知在想什么。 季舒用力掐了一下掌心,强迫自己露出一个与往常无异的笑容,声音尽量平稳地打招呼:“早啊。” 她甚至鼓起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在这种时候,眼神绝不能闪烁,绝不能流露出任何恐惧,以黎遇的敏锐,一定会发现异常。 黎闻声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季舒才看清,他的状态同样糟糕——脸色疲惫,眼下是同样明显的乌青,看来这一夜,他也没睡好。 他似乎对季舒如此“正常”的问候感到一丝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低声回了一个“早”,嗓音比平时更加沙哑干涩。 季舒点了点头,像平时一样例行公事地问道:“仓库的货有需要补的吗?” 黎遇摇了摇头:“没有。但红塔山快卖完了。” 季舒飞快地瞟了一眼香烟架,最下面一层果然空了一大半。 “昨晚睡得好吗?”季舒状似随意地试探,心却提了起来。 黎遇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瞬间掠过一丝极度的警惕,但他只是平静地回答:“失眠了。” “好吧,”季舒故作轻松地耸耸肩,甚至刻意让语气带上一丝调侃,“我睡得还挺好的,做了个梦,好像还有人给我盖被子呢。”她紧紧盯着他的反应。 黎遇的脸色似乎缓和了少许,但他眼底那抹深沉的警惕并未真正消散,只是被更好地隐藏了起来。 季舒走到收银台后坐下,假装专心拢昨天的账目,但眼角的余光始终锁定在黎遇身上。她注意到他正盯着手机屏幕,眉头微蹙。 “Wifi密码是多少?”他忽然抬头问。 季舒心里一动,立刻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手机拿过来,我帮你连。”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机会。 “不用,告诉我密码,我自己连就可以。”黎遇拒绝得很快,带着一种本能的防备。 “我家的wifi密码挺复杂的,你确定能输对?”季舒挑眉,故意激他。 如果能拿到他的手机,或许就能发现一些关于他真实身份的蛛丝马迹。但黎遇此刻的态度明确地表示,此路不通。 她猛然回想起黎遇来到超市这几天的异常:他似乎从来没怎么玩过手机。 起初她只当是他不喜欢,或者性格使然。但现在仔细一想,在这个人手一机、寸步不离的时代,尤其还是个年轻人,这太不合常理了!去年,连奶奶都把她的小灵通换成了智能手机。 第14章 起疑 黎遇坚持自己连接。季舒没再强求,只是拿起笔,在一张便签纸上写下密码,递给他。 就在黎遇伸手接过纸条的瞬间,季舒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她之前没太注意的一个细节——他右手的小拇指指尖,有一小块不正常的紫黑色,像是……严重冻伤后留下的坏死痕迹?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对了,”她状似不经意地再次开口,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家常,“你电话多少?我存一下,以后方便联系。” 黎遇操作手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头也没抬:“上次那张卡欠费停机,注销了。还没来得及办新的。” “我认识个朋友就是办电话卡的,”季舒立刻接话,步步紧逼,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那月租特别便宜,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一下?”她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的手机果然没有SIM卡!是怕被追踪定位吗?这个亡命之徒……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命案?如果他能去办卡,就必须出示身份证,一旦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一切就好办多了! 黎遇猛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他眼中迸发出的冰冷寒意和审视,让季舒的后背骤然窜起一股凉意,仿佛被危险的野兽锁定。 “不用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拒绝,“我近期没有办卡的打算。” 季舒立刻明白,这个话题必须到此为止。这个看似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眼神中的老辣和警惕,令人心惊。 她低下头,假装专注于手里的账本,内心却波涛汹涌。 这时,门口的贝壳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叮当声。 一个女人推门而入。是李妍。她穿着一件低胸吊带衫,脸上化着夸张的烟熏妆,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成熟且毫不掩饰的**气息。她是这小城里有名的“男人收割机”。 她老公开了家足疗店,自己却是个风流债主,今天和店里的这个技师拉拉扯扯,明天又能和那个混到一张床上去。 李妍早年也曾闹得天翻地覆,整个人疯疯癫癫地满世界抓小三,但毫无用处,她老公甚至买个菜的功夫都能顺便约个会。 她不是没想过离婚,但那时孩子刚上高中,这小城里因为父母离婚而成绩一落千丈的例子太多了。 后来,她似乎也想通了,既不离婚,也不再管丈夫,靠着早年丈夫给她开的一家美容院,规模不大,但足够她财富自由,开始自己在外面寻找乐子,和她老公各玩各的,李妍自身长的不差,又有点小钱,专挑那些身高体壮、长相英俊、不超过二十五岁的年轻男人。 几乎从未失手。 “拿包芙蓉王。”李妍漫不经心地开口,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超市里扫视。当她的目光落到货架旁的黎遇身上时,嘴角立刻勾起一个极具兴味的、志在必得的笑容。 肯定是刘姐昨天回去后和她说了什么。 季舒从柜台下拿出一包芙蓉王放在台面上。李妍从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过来。季舒机械地找零,大脑还在飞速运转。李妍看都没看就把找零塞进包里,目光依旧黏在黎遇的方向。 刘姐和李妍两个人经常约着一起打麻将,李蕊偶尔会跟着凑凑热闹。 这两个女人,一个早早守了寡、开着化妆品店,一个热衷寻找年轻男伴,两人在爱好八卦这一点上可谓一拍即合。 李妍一脸意味深长地打量着黎遇,红唇勾起:“呦,这小伙子谁呀?长得可真精神。你刘姐果然没骗我。” 季舒无奈地看向黎遇,发现他依然稳如泰山地坐在折叠椅上,低头划着手机屏幕,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她只好硬着头皮解释:“这是我一个远房表弟,过来暂住几天。” 李妍转过头,脸上带着玩味的笑,上下打量着季舒:“就只是……表弟?”她故意拉长了语调。 “真的。”季舒面不改色地撒谎。倒不是她想替黎遇打掩护,主要是话从刘姐和李妍这两个人嘴里传出去,指不定会变成什么离谱的版本。 虽然这两人本质不坏,但在这座生活节奏缓慢、缺乏新鲜事的小城里,闲聊八卦几乎是她们最大的消遣。 “那我可不客气了?”李妍的眼睛像粘在了黎遇身上。季舒无所谓地耸耸肩,示意她随意。 李妍扭着腰肢走到黎遇面前,伸出做着精致延长甲的手,香水味浓烈得几乎能凝成实质:“你好呀,小帅哥,我叫李妍。” 黎遇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没有回应,甚至没有抬头。李妍也不恼,自顾自从名牌手包里拿出一张设计精美的名片,不由分说地塞进黎遇手里,指尖“无意”地擦过他的掌心。 黎遇终于抬起头,向季舒投去一个带着明显求助意味的眼神。季舒却立刻移开视线,假装专注地看着手里的账本,心里默念:看不见,看不见。 若是放在昨晚之前,看到李妍在她地盘上如此明目张胆地撩拨她先“看上”的人,季舒或许还会生出几分不快和占有欲。但经历了昨夜那惊魂一刻,什么都变得不重要了。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这个危险人物留在家里,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保不齐哪天她和奶奶就会变成两具尸体。 她要是喜欢,尽管把他拐走好了。 李妍见黎遇一副油盐不进、爱搭不理的模样,也没再强求。她转身走向门口,临出门前,又回头冲黎遇抛了个媚眼:“弟弟,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随时来姐的美容院找姐哦~” 说完,才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浓郁的香水味久久弥漫在超市里,挥之不去。 留下季舒和黎遇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黎遇忽然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射向季舒,像是要穿透她的眼睛,窥探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绪和打算。 这时,奶奶拄着拐杖,蹒跚着从楼梯上走下来。她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眼神是清明的。 黎遇见状,眼神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但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平时的淡漠。他立刻起身,上前几步,自然地搀扶住奶奶的胳膊。 奶奶也极其自然地将手搭在他的小臂上,借着他的力道慢慢走向她常坐的折叠椅。季舒困惑地看着这一幕,内心警铃大作:这个黎遇,到底在谋划什么?这种刻意的讨好,让她更加不安。 老人坐定后,黎遇拿起遥控器,耐心地调到她每天雷打不动要看的频道——上午八点到十点,是播放抗战剧的时间。 调台间隙,屏幕上飞快地闪过一则新闻播报的片段,熟悉的播音腔和关键词一闪而过:“……安何省镜洲市……杀人分尸案……凶手在逃……”镜洲?季舒的心猛地一跳!她猛地想起前天晚上吃饭时,黎遇被辣到时,似乎脱口而出的那个模糊的字眼……是不是就是“镜”? 冰冻分尸……黎遇右手小指上那不正常的、像是严重冻伤留下的痕迹…… 那个被害的社区主任吴军,传闻是不是……曾经侵犯过一名女性并致其死亡,却只判了很轻的刑罚? 一个个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海中疯狂碰撞、拼接。她有些不确定,心脏却越跳越快。从小到大连安慰奖都难中的她,难道这次被“幸运女神”眷顾,就直接来了个“惊天大奖”? 最重要的是,她已分不清这究竟是“幸运”还是“巨大的不幸”。 “我记得……你说你家是景南的?”季舒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随意,像是闲聊。 “嗯,露合区。”黎遇面不改色,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季舒紧紧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微表情,却发现他平静得毫无破绽。 要么他说的是真话,要么……他的心理素质和伪装能力远超她的想象。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显然更倾向于相信后者。 知道从黎遇嘴里根本问不出什么实话,季舒只好暂时放弃。她转身打开冰柜,拿出一根老冰棍,撕开包装纸,自顾自地咬了一口,冰凉的甜意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焦躁。 为了不引起黎遇的怀疑,她没忘补上一句,语气尽量自然:“天太热了,你要是想吃,自己拿就行。” 黎遇点点头,没再说话。 这时,电视里响起《雪豹》激昂的片头曲。奶奶立刻像个指挥官一样,霸道地宣布:“开始了!都不许说话了!” 季舒无奈地笑了笑,只好拿出iPad,戴上耳机,继续追她的《双世宠妃》。 iPad屏幕上,正好播放到男主角墨连城开始怀疑曲小檀的真实身份。剧情里,成亲之前的曲檀儿是大王爷墨奕怀的青梅竹马,两人早已私定终身,墨连城从未见过真正的曲檀儿。 所以自这个古灵精怪、言行大胆的“曲檀儿”嫁过来后,他只是觉得有趣,与传闻中那位温婉的大家闺秀相去甚远。直到最近的剧集,墨连城才真正开始起疑。 第15章 防备 画面里,墨连城正站在曲小檀的房门外,听着里面传出的各种他完全听不懂的现代词汇,一脸困惑。 季舒突然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黎遇。此刻她的心境,竟与剧中的墨连城奇妙地重合了——都在怀疑,都明确地感觉到不对劲,却找不到确凿的证据,弄不清那不对劲的根源究竟在哪里。 黎遇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缓缓转过头。 季舒立刻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收回视线,强行将注意力拉回iPad屏幕上,心跳却漏了好几拍。但她的心思早已飘远:今晚该怎么办?如果黎遇再来呢?她不可能每天晚上都不睡觉地防备着…… 她忽然想起,大三那年和同学去沿海城市旅游时,捡回来的那些漂亮贝壳应该还剩一些。或许……可以用那些贝壳做两个风铃?挂在房门和窗边?虽然简陋,但至少能起到一点预警的作用。 晚上六点,三人围坐在厨房门口的小矮桌旁吃晚饭。 奶奶不断给黎遇夹菜,生怕这个“背井离乡”、“和家人闹矛盾”的可怜孩子在这里受了委屈。 “孩子,多吃点,看你瘦的。”奶奶又夹起一块色泽红亮的糖醋排骨,放进黎遇碗里。 黎遇道了声谢,将排骨送入口中。不得不承认,季舒的厨艺确实很好,排骨炖得软烂脱骨,酸甜的酱汁恰到好处地渗透其中。 黎遇注意到,老人给他夹菜时,用的是摆放在一旁的公筷。他微微挑眉。这段时间他观察到,奶奶虽然年事已高且时而糊涂,但言行举止间总透着一股优雅的仪态,站坐行走都很有章法,甚至连给人夹菜都会下意识使用公筷——这绝非普通县城老太太会有的习惯。 季舒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一边给奶奶盛汤一边解释道:“奶奶以前是地主家的小姐,真正的大家闺秀,听说年轻时琴棋书画都学过,还绣得一手极好的苏绣。后来……新中国成立了,家里被……抄了家,她才嫁给了我爷爷。”她的语气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 黎遇有些意外,没想到这看似普通的祖孙俩,还有这样的过往。“那……”他斟酌着开口,“家里……什么都没留下吗?”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认识不到一周就打探别人家的传家宝,目的性似乎太强了。但关于季舒的一切,他就是忍不住好奇。 季舒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苦涩:“支持新中国建设,全都上交了。”她转头,故意大声问奶奶:“奶奶,您那只宝贝怀表放哪儿了?就是以前那个留洋的男朋友送您的那只,好像就剩下这个了吧?” 奶奶正专注地挑着鱼刺,闻言,浑浊的眼睛眨了眨,立刻开始装糊涂,摆着手说:“什么怀表啊?没有怀表,我哪儿有什么怀表哦……小舒你记错啦。” 黎遇的目光在季舒和老人之间扫了个来回,沉默地低下头吃饭。 他明白季舒在担心什么。一个来历不明、行为可疑的人突然对传家宝感兴趣,任谁都会警惕。 走神的功夫,他夹菜的筷子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水杯,清水瞬间洒了一桌子。他有些慌乱地下意识用袖子去擦。 “厨房有抹布。”季舒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提醒道。 黎遇应了一声,起身快步走进厨房。抹布果然就搭在料理台边上。然而,他的目光却被墙上的刀架牢牢吸引住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刀架上,是不是……少了一把剔骨刀? 一种冰冷的、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夜色渐深,季舒借口整理仓库,翻出尘封的贝壳。月光透过仓库的小窗,照在她颤抖的手指上。每个贝壳都被她系上铃铛,做成简易的警报器。当她蹑手蹑脚地将它们挂在楼梯和门口时,忽然听见阁楼传来轻微的响动。 她僵在原地,冷汗浸透后背。月光下,那些贝壳风铃泛着惨白的光,像一排森白的牙齿,静静等待着吞噬某个不速之客。 回到房间,季舒打开床头上锁的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块民国时期的怀表,黄铜镀金的表身,边缘雕刻着细密的藤蔓纹,经年磨砂处已褪成暗哑的旧色,像被岁月啃食的月光,铰链轻响如一声叹息,表盖内侧藏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正是奶奶那位恋人的照片。 那人穿着靛青棉布长衫,头发用发蜡打理的一丝不苟,戴着一副精致的、带有细长镜链的眼镜,五官干净舒朗,嘴角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奶奶从未详细诉说过为何与这样一位翩翩君子分道扬镳,最终却嫁给了当时只是位乡村教书先生的爷爷。尽管爷爷在那个年代也算是有知识的文化人,但风度和精致程度,远不及照片中的这位。 季舒轻轻叹了口气,将怀表重新锁回抽屉深处,仿佛也锁上了一段无人知晓的往事。她的手悄然握紧了藏在枕头下的那把剔骨刀。晚饭后,黎遇便早早回了阁楼,再无动静。她仔细检查了奶奶的房门,再次确认反锁,这才稍稍安心地去浴室冲凉。 季舒站在浴室里,凉水淅淅沥沥的将她包裹,她舒服的叹了口气,这场凉水澡洗去了身上的黏腻,洗去了一天的疲惫,却洗不掉那种从心底散发的寒意。 她的小超市里,或许住了个杀人犯,而那个杀人犯或许已经知道了她发现了一丝蛛丝马迹。 她不禁想起在章海晨松集团的日子。那时的职场生活,同事们虽然也会为了业绩和奖金施展些小心机,但季舒从未感到如此心力交瘁。这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心灵上的重压。这种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的“游戏”,她即使千百个不愿,也被迫参与其中,直到……直到什么时候呢?她不知道,或许是不敢往下想。 黎遇躺在床上,听着二楼浴室传来的水声,季舒在洗澡,说不定手里拿着那把在厨房消失的剔骨刀。 他知道季舒已经起疑了,季舒在仓库用贝壳穿风铃的时候,他当时就站在阁楼的楼梯上。 他不知道这场亡命之旅的下一站会在何方。也许,这家看似普通的小超市就是他的终点。楼下的那个女人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人心惊。她的那双眼睛,澄澈而敏锐,仿佛能洞悉一切隐藏的秘密。 这一夜,两个年轻人,脑子里装着同一件事堪堪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当黎遇洗漱完毕下楼时,发现季舒早已守在收银台后,而货架也已被整理得井井有条。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他心里像是被什么细小的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悄然蔓延。 季舒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简单地道了声“早”,便又低下头继续手头的工作,目光不再与他交汇。 她必须习惯,不能再依赖这个极度危险的存在。黎遇迟早会离开,她迟早要回到原来独自支撑的日子,必须尽快找回曾经的节奏。 “怎么不等我下来弄?”黎遇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沉闷和不快。 季舒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账本,避免与他对视:“今天醒得早,闲着也是闲着,就顺手弄了。你没来的时候,这些本来也都是我自己做的。”她的语气平静无波。 黎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话语在唇边转了一圈,最终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随你。”然后,他转身径直走向后院,留下一个略显僵硬的背影。 季舒看着他的背影,一头雾水。今天的黎遇是怎么了? 平时的他虽然也冷漠疏离,但似乎从未像今天这样,流露出如此明显的、近乎赌气的小情绪。 微信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解锁手机一看,是她在晨松还算不错的同事谢景然,发现她已经发了不少消息: [舒舒,奶奶身体还好吗?] [你都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公司里发生了超级多的事!简直比电视剧还精彩!] 季舒挑眉,回了个: [奶奶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糊涂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她没忍住好奇,又问: [发生什么了?] 谢景然很快发来好几张照片,都是她和同事们近期团建时拍的,有在郊外野餐的,有在海边嬉戏的,还有在外滩夜景下举杯的。照片里的谢景然笑容灿烂,充满活力。 季舒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屏幕上好友的笑脸,不禁有些恍惚和怀念。如果奶奶的身体没有出状况,她现在应该也是这欢乐画面中的一员吧? 愣神的时候,谢景然的聊天框又在不停滚动: [对了,还有一个超级大瓜。]后面跟着个神秘兮兮的表情。但季舒故意忍着没回。她太了解谢景然了,以她这藏不住话的性格,根本等不了五分钟。 果然,没过一会儿,新的消息就一条接一条地蹦出来: [你知道江橙那个闺蜜吗?] 季舒挑了挑眉,她见过这个人几面,江橙是她们的同事,江橙的男朋友是她们晨松CEO顾青松的特助林霄,这个温迎就是她的闺蜜。 她对温迎有印象,那个女孩经常来公司等江橙和林霄下班。个子不算很高,但比季舒要高一些,皮肤白得能发光,身材匀称,五官极其精致,巴掌大的小脸上仿佛盛满了灵气。听说是个散文作家,气质很特别。 第16章 闹脾气 季舒回: [那个叫温迎的?] 谢景然秒回: [对!就是她!听说啊,大概半年前,她来公司给江橙送文件,正好赶上公司那会儿电梯故障,她就走了消防通道。结果你猜怎么着?撞见顾总在那儿……用钱打发他当时的女伴!场面据说相当难堪。然后这个温迎,等顾总走了之后,还好心去安慰那个哭泣的女孩。结果!顾总不知道什么东西落下了,又折返回来,正好撞见她在安慰人!] 季舒兴致缺缺,客观的评价: [这听起来……挺正常的吧。顾总那种人,利益至上,感情在他眼里大概也是明码标价的交易。用钱解决麻烦,挺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在晨松工作两年,她甚至没见过顾青松的正脸,只在年会上远远见过他,至少一米九的身高,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精心打理的发型,整个人都散发着那种上位者的压迫感,听说他手上的腕表和西装上的袖扣都够普通人在章海那种地方买套房。 至于正脸,她只在财经杂志上拜读过他的真容,那男人高鼻薄唇,眼睛狭长,眼尾上挑,眼神锐利如鹰隼,冷漠又深沉。 不知为何,这位顾总总让她隐隐联想到黎遇。两人身上都带着一种某种相似的、极具侵略性的危险气息,气质如出一辙的锋利,仿佛能割伤靠近的人,却又散发着一种令人忍不住想要冒险探究的致命吸引力。 谢景然很快回了消息: [对啊!就是因为顾总是这种性格,所以他接下来做的事才更让人想不到!] 季舒笑着回复: [什么事?你个死小然,就知道吊我胃口] 谢景然先回了个调皮的表情包,然后才揭晓答案: [他好像看上温迎了!你说是不是离了大谱?] [就因为温迎安慰了他弄哭的女伴?] [谁知道呢?] 季舒皱眉,感到不解: [我记得温迎不是有男朋友吗?] [对啊!但她那个男朋友好像出了大事,听说因为偷税漏税进去了,还被爆出了出轨的丑闻,闹得挺大的。] [是顾总做的?] [有人说就是顾总为了逼温迎就范,拿她的家人威胁她,还给她看了她男朋友和前女友出入酒店的照片;也有人说其实是温迎那个男朋友自己出轨还倒打一耙,污蔑温迎勾引顾总。反正最后的结果是,温迎好像跟顾总达成了某种交易,跟了顾总,但条件是让她那个渣男男朋友身败名裂。] 季舒感到一阵心惊,连忙问: [那温迎呢?现在怎么样?] [新来的助理小张偷偷说,上次她去顾总西山那边的别墅送文件,好像看见温迎了……感觉像是被顾总关在那里了。] [江橙和林霄呢?],季舒困惑的打字,江橙和林霄不会眼睁睁看着好朋友被老板囚禁吧。 那边很快回复,印证了她的猜想: [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江橙知道后气疯了,好像还去别墅救过人,结果被顾总抓了个正着。然后林特助为了保全江橙,几乎是强行把她送到纽约去了,说是出差学习,短期内根本回不来。现在顾总身边已经换了新的助理。而且……听说顾总打算要跟温迎结婚了。] 季舒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冰凉。顾青松那样一个站在财富和权力金字塔顶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竟会用如此手段对一个普通女孩强取豪夺?这剧情荒诞得像她iPad里正在播放的狗血言情剧,却又真实得令人心惊。 “叮铃——” 门口的风铃清脆作响。季舒下意识抬头,看见黎遇正站在通往后院的门口。他逆光而立,盛夏灼热的阳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模糊的金边,却丝毫照不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两人隔着一小段距离和无形的空气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在沉默中蔓延。 这一刻,季舒忽然明白了温迎的处境。有些危险如同深渊,当你凝视它时,它也在凝视着你。而更可怕的是,你明知道危险,却仍忍不住想要靠近。 黎遇像是完全没看到她探究的目光,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径直走向靠墙的冰柜。他“哗”地拉开柜门,冷气四溢,然后——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他一次性拿出了三支雪糕。 “你……”季舒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不是舍不得给你吃,你一下吃这么多,肚子会受不了的。” 黎遇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地撕开包装纸,将一支雪糕塞进嘴里,狠狠咬下一大半,冰冷的甜腻瞬间充斥口腔,也冻结了他脸上最后一丝表情。 季舒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小子今天到底怎么了?从早上起就反常地沉默,不搭理人,也不主动干活,浑身像是憋着一股无名火,处处透着一股别扭的劲。 现在这副模样,倒终于有了点二十岁年轻人该有的样子——像个闹脾气的大男孩。 见黎遇完全没有交流的意思,季舒也不再试图搭话。她重新拿起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顾青松温迎”几个字。浏览器页面迅速跳转,果然出现了几张抓拍的照片。 背景似乎是某场上流社会的晚宴或酒会,衣香鬓影,水晶灯璀璨。顾青松一如既往,身着剪裁极致合体的深色西装,袖口露出价格不菲的腕表和精致的袖扣,领针一丝不苟。 他身边的温迎,穿着优雅的高定礼服,妆容完美,长发被挽成精致的发髻,每一处细节都无可挑剔。 顾青松的手臂以一种绝对占有和宣告主权的姿态,紧紧环着温迎纤细的腰肢,将身高只到他肩膀的女孩牢牢禁锢在自己身侧。 两人看起来宛如一对璧人,佳偶天成——如果忽略温迎那双漂亮眼眸中,过于平静乃至有些空洞的眼神的话。 新闻配文的标题赫然写着:《晨松集团CEO顾青松与知名散文作家温迎恋情曝光,疑似好事将近》。 温迎放下手机,谢景然又来了消息: [舒舒,你还会回来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季舒心上。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回到那个光鲜亮丽、充满机遇却也冷漠疏离的章海?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无论未来如何,眼下第一要务是解决掉身边这个巨大的、不确定的危险因素——黎遇。否则,一切设想都是空谈。 她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回了句: [再说吧] 黎遇的目光扫过垃圾桶里并排躺着的三根雪糕木棍。大量的冰食下肚,胃里先是泛起刺骨的冰凉,随即又升起一股灼烧般的绞痛,一阵接着一阵。但他懒得去管,甚至有点享受这种自虐般的生理不适,仿佛它能压过心里那股更汹涌、更陌生的躁动。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这种幼稚的、近乎赌气式的行为,根本不符合他一贯冷静甚至冷酷的作风。可一想到季舒可能正在努力适应“没有他帮忙”(或者说“没有他这个隐患”)的生活,他的胸口就像被一记重拳狠狠击中,闷胀得发疼,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也许是因为在妈妈死后,他在这个地方第一次体验到了家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温迎特意为他准备的那个垫子;又或许是她给了他随意从收银台拿烟的权利,那种被信任的感觉,让他胸口发涨,好像被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填满那个无人之境,如果没有前天晚上那场失败的、连他自己都倍感耻辱的扼杀……一切或许会不同。 但现在,什么都变了。季舒看他的眼神里,多了无法掩饰的恐惧和审视;对待他的态度,也从之前的随意调侃,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距离感。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碎裂,就难以复原。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后悔。只知道如果时光倒流,他或许……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叮铃——哐当!” 风铃被粗鲁地撞响,玻璃门被猛地推开又弹回。三个染着扎眼黄发、穿着紧身裤豆豆鞋的年轻人大摇大摆地晃进店里,嘴里叼着烟,神态轻浮。超市门外,停着两辆改装得花里胡哨、排气管轰鸣作响的摩托车。 那几人一进来,目光就滴溜溜地转,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背对他们整理货架的黎遇,然后互相交换了一个轻蔑的眼神,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黎遇的后背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货品捏得更紧,指节泛白,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仿佛身后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为首的黄毛晃到收银台前,下巴朝季舒一扬,流里流气地开口:“季舒姐,来包黄鹤楼。”眼神却不老实地在季舒身上来回扫视。 这几个是这一片的小流氓,平时骑着那辆摩托车,一辆车上坐三四个人,在街上晃晃悠悠的正事不干,游手好闲,从这里买一包烟,几个人分着抽。 季舒强压下心底的厌恶,面无表情地从身后烟架取下烟递过去,只想尽快打发他们走。 第17章 冷眼旁观 那黄毛接过烟,手却顺势向前一探,一把抓住季舒正要收回的手,手指不怀好意地在她手背上摩挲着,咧着嘴笑:“季舒姐,一个人看店多没劲啊?跟我们出去兜兜风呗?哥摩托车后座给你留着!” 他身后那两个跟班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发出怪叫,吹起口哨,起哄道:“就是啊季舒姐!跟我们龙哥出去玩玩呗,保证让你爽翻天!” 站在货架前的黎遇,拳头瞬间攥得死紧,手臂肌肉绷得像铁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但他脚下像生了根,死死钉在原地。他不能冲动,不能暴露。以他现在的身份,一旦闹大,引来警方关注,后果不堪设想……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将翻涌的暴戾压回心底。 季舒猛的抽回手,“不用了。”眼神里的厌恶毫不掩饰。 她季舒是很久没谈恋爱了,但就算孤独终老,也绝不会跟这种地痞流氓有任何瓜葛。在章海时,她交往过的最差的也是月薪过万、有正经工作的同事。 黄毛看她这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又瞥了一眼货架那边那个虽然没动静但身形高大、透着股不好惹气息的黎遇,悻悻地撇了撇嘴。他朝地上啐了一口,从兜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拍在柜台上。他那两个跟班也磨磨蹭蹭地凑钱。 几个人把裤兜翻了个底朝天,零零碎碎的钞票和硬币堆在一起,数了又数,还是差一块钱。 季舒看着那堆零钱,只觉得无比疲惫,只想让他们立刻消失。“差一块就算了,拿走,赶紧走。”她挥挥手,语气里充满了不耐。 黄毛嘿嘿一笑,临走前,竟又突然伸手,轻佻地想摸季舒的脸:“谢了季舒姐,真不跟我们去玩啊?” 季舒反应极快地一巴掌拍开他的脏手,厉声道:“滚!” 那一行人这才骂骂咧咧、嘻嘻哈哈地走了。超市门外,摩托车的引擎发出破锣般刺耳的轰鸣,像生锈的锯子在撕裂铁皮,“咔咔咔”地爆响了一阵,才终于呼啸着远去。 季舒长长吁出一口气,像是打了一场仗般疲惫。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她从章海回来照顾奶奶,这伙人隔三差五就来店里晃悠,每次买点便宜东西,钱还总凑不整,不是少一块就是差两毛。 她以往为了息事宁人,也为了不让他们长时间纠缠,几块钱的亏也就吃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黎遇的方向,眼神里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失望,但随即又在心底自嘲:还在期待什么呢?眼前这个人,可是前天晚上差点亲手掐死她的危险分子。难道还指望他会像英雄一样挺身而出吗? 可是……为什么刚才看到黎遇始终背对着这一切,一副事不关己、冷漠旁观的样子时,她的心里会涌起一股那么强烈的无名火呢? 脚步声靠近。黎遇不知何时走到了收银台前,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他们……”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经常这样来找麻烦?” 季舒在心里冷笑一声。现在又来装什么好心?刚才怎么像个木头一样?什么样都跟你没关系! 她抿紧嘴唇,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直接拿起iPad,戴上耳机,用行动表示拒绝交流。 黎遇看着季舒紧闭的双唇和冷漠的侧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他沉默地站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走向后院走廊的途中,季舒戴着耳机,却似乎隐约听见了一声压抑的、沉闷的撞击声——像是骨节坚硬的拳头,狠狠砸在水泥墙面上。 她的心猛地一跳。 黎遇他……刚才在做什么? 是在发泄无处释放的怒火?还是……在懊悔自己方才的袖手旁观? ipad里,《双世宠妃》正好播到墨连城发现曲小檀秘密的剧情。季舒盯着屏幕,思绪却飘远了。她和黎遇之间,何尝不是一场危险的猜疑游戏?就像剧中人,明明近在咫尺,却隔着一整个世界。 夜幕降临,季舒锁好超市大门,检查了每一串贝壳风铃。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轻手轻脚地上楼,经过奶奶房间时再次确认门已反锁。 浴室里,凉水冲刷着她紧绷的神经。季舒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眼下是遮瑕膏也盖不住的青黑。这场危险的博弈,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阁楼上,黎遇躺在床上,耳中清晰地听着楼下隐约传来的、持续的水声。他知道季舒在防备什么,更清楚自己最理智的选择应该是立刻离开,远离这对祖孙,让她们重归平静。可每当这个念头浮现,胸口就会泛起一阵陌生而尖锐的刺痛,搅得他心烦意乱。这种感受太过陌生和强烈,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分辨那究竟是纯粹的愧疚,还是掺杂了某些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情绪。 夜色渐深,两个各怀心事的年轻人,在相同的月光下,陷入了不同的梦境。超市外的老槐树上,一只夜莺发出凄厉的啼鸣,仿佛在预告某个不可言说的秘密即将揭晓。 翌日早晨。 三个人依旧围坐在那张矮桌前吃早饭。气氛却比往日更加凝滞沉闷。季舒和黎遇各自埋头吃饭,一句话也没有,甚至连偶尔不小心交汇的目光,都会像触电般立刻嫌恶地避开。只有奶奶似乎浑然不觉,偶尔点评一下菜肴的咸淡,试图打破僵局。 整顿饭都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黎遇碗里的饭很快见了底。季舒注意到了,却故意视而不见,低头专注地拨弄着自己碗里的米粒。往常都是她自然地接过碗帮他添饭,但今天?她心里憋着一股气:爱吃不吃,大不了就是一条命,他想要,拿去就是了! 黎遇见季舒毫无反应,握着空碗的手指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沉默地停顿了两秒,然后自己站起身,走向厨房的电饭煲,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饭,几乎要冒尖,重重地放回桌上。 季舒用眼角余光瞥见,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吃吧吃吧!最好撑死你!真是个饭桶! 黎遇仿佛能听到她的心声,故意坐下,吃得格外“香”,咀嚼的动作都带着点负气的意味。季舒看着他这副样子,只觉得心里那把无名火烧得越来越旺,几乎要冲破理智。 奶奶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遍,了然地笑了笑,什么也没点破。 终于,季舒“腾”地一下站起来,手里的碗被她有些重地放在桌子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我吃饱了!”她硬邦邦地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快步下楼,脚步声里都带着怒气。 黎遇的目光落在季舒那只还剩不少饭的碗上,握着筷子的手久久未动,眼神晦暗不明。 一块炖得软烂的红烧肉突然被夹到了他的碗里。黎遇抬起头,发现奶奶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眼神慈祥又带着点看透一切的狡黠。 老人像小孩子一样微微噘着嘴,压低声音问:“怎么了?跟我们小舒吵架了?” 黎遇的声音有些生硬,别开视线:“没有。” 奶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没信,但也没戳穿,只是自顾自地轻声说道:“小舒那孩子啊,从小就倔,要强得很。你来了之前,唉,都怪我这老太婆不争气,这家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全是她一个人硬扛着。你来了之后,我看得出来,她比原来放松了不少,肩上的担子有人分担了。” 老人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温和,“那孩子就是嘴硬心软,有时候说话做事可能硬邦邦的,你别往心里去。她身上压的担子太重了。而且啊,她这孩子,越是在乎谁,反而越会表现得不在意,别扭得很。” 黎遇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在乎?季舒那些反常的行为,是因为……在乎他吗?这个认知让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低声回应,声音依旧有些干涩:“我知道了,奶奶。我会……帮她分担的。” 奶奶欣慰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结实的手臂:“虽然你这孩子话少,但奶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黎遇心上,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好孩子?他配吗? 季舒下楼后,两人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吃饭。奶奶摇晃着站起身,黎遇立刻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累了,回屋躺会儿。”老人摆摆手。 黎遇小心地将奶奶送回房间安顿好,然后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餐桌。 他动作机械地擦着桌子,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想着:如果那位善良的、真心把他当好孩子的老人,知道了自己收留的是一个双手沾血的杀人犯,她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是失望透顶?是怜悯可悲?是恐惧逃离?还是……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丝,为他感到心疼? 季舒坐在收银台后,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她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对,竟然在跟一个随时可能取她性命的危险分子闹别扭、发脾气。 可一想到昨天黎遇那冷漠旁观的样子,以及今天早上那副爱搭不理的态度,她就气得胸口发闷,甚至冒出一股不管不顾想把他立刻赶出去的冲动——尽管理智上她知道,黎遇确实没有任何义务必须为她出头。 第18章 盯着她的发旋道歉 这时,一辆半旧的面包车“吱呀”一声停在了超市门外。一个身材高大壮硕、穿着运动短裤和洗得发白的老头衫、脖子上搭着条毛巾的汉子利落地跳下车,打开后备箱开始搬货。 他动作麻利,每搬一箱就习惯性地用毛巾擦一下脖子上滚落的汗珠。 是李蕊的丈夫陈年。不一会儿,门口就堆了好几箱货,有她前几天订的酱油和香烟。 季舒连忙从收银台后走出来,替双手搬着货箱的陈年拉开玻璃门。陈年捧着重物,步伐却依旧稳健,近一米九的高大身躯几乎填满了门框。 “砰”地一声轻响,货箱稳稳落地。陈年直起身,对着季舒憨厚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蕊蕊特意交代了,先送你家的货。” 季舒心下蓦地一暖。这就是李蕊,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处处都为她着想。 她快步走到冰柜前拿出两瓶冰镇饮料,递给陈年:“谢谢陈哥!辛苦了!蕊蕊呢?今天怎么没一起来?” 陈年摆摆手,示意不用客气:“她啊,估计还在家睡懒觉呢。”他顿了顿,语气朴实,“嗨,别客气,蕊蕊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季舒没理会他的客套,直接把两瓶冰凉的饮料塞进他怀里:“拿着,天太热了,解解暑。” 陈年犹豫了一下,看着季舒坚持的眼神,还是憨笑着接了过去。 就在这时,黎遇刚好从楼梯上下来,手里还拿着刚洗完的抹布,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的目光扫过正在交谈的季舒和陈年,眼神倏地冷了下去。 “打扰了?”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然后径直走过来,俯身搬起陈年放在门口的货箱。他路过季舒身边时,连一个眼神的余光都没有分给她。 季舒却敏锐地注意到,他裸露的小臂肌肉绷得紧紧的,青筋微凸,那用力程度,仿佛下一秒就能把纸箱抠出几个洞来。 陈年即使性格再憨厚迟钝,也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异常僵冷、古怪的氛围。 他挠了挠后脑勺,带着点揶揄的好奇开口问道:“季妹子,这位小兄弟是……?之前好像没见过啊?” 季舒这才想起来还没介绍,连忙说:“哦,这是我一个远房表弟,叫黎遇,上大二呢,放暑假过来给我帮帮忙。”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 陈年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朝着黎遇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还特意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才郑重地把手伸到黎遇面前:“你好啊,黎遇兄弟!我叫陈年,是个开货车送货的。季妹子是我媳妇蕊蕊最好的闺蜜。” 黎遇本来没打算理会,但在听到“我媳妇”三个字时,紧绷的脸色几不可察地缓和了一丝。他顿了顿,伸手回握了一下陈年那只宽厚粗糙、布满老茧的手。 “黎遇。”他报上名字,声音依旧简洁冷淡。 但季舒知道,对于惜字如金、戒备心极强的黎遇来说,这已经相当于正常人非常友好的回应了。 陈年转向季舒,拍了拍身上的灰:“季妹子,货都在这儿了,我得赶紧走了,后面还有好几家等着送呢。” 季舒点点头:“好,陈哥你慢点开车。有空带蕊蕊来玩。” “欸,好嘞!”陈年应着,又看了黎遇一眼。黎遇嘴角极其勉强地向上扯动了一下,算是一个还算礼貌的告别。 陈年一边往外走一边挥挥手:“蕊蕊说她睡醒了就过来找你!” 风铃声响过,超市里重新只剩下季舒和黎遇两人。空气再次凝固起来。季舒盯着脚下的地板缝,故意不看黎遇。 黎遇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迈步走到收银台前。他个子很高,这样站着,微微低头,视线所及正好是季柔软的发顶和那个小小的发旋。 他几不可察地、极轻地松了口气——至少,这个角度还不算太尴尬。 “对不起。”黎遇突然开口,声音低哑,轻得几乎要融进空气里。 季舒猛地抬起头,脸上是一副活像被天雷劈中的震惊表情。她甚至下意识地抠了抠耳朵,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你……你说什么?” “对不起。”黎遇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也稍微大了一点,但依旧带着他特有的那种低沉和别扭。 季舒闷在胸口的那股恶气,仿佛瞬间被这句话戳破了一个小口,消散了不少。但她面上依旧强撑着,板着脸,故意不依不饶地追问:“对不起?哪里对不起?” 她本以为黎遇会沉默,或者含糊其辞。 却没想到,黎遇突然毫无预兆地弯下腰,双腿弯曲,身体下沉,两只手撑在膝盖上。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瞬间降低了高度,得以平视、甚至微微仰视着坐在收银台后的季舒。 季舒被这猝不及防的靠近和姿势弄得措手不及,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黎遇却就着她后退的势头,保持着这个俯身平视的姿势,向前逼近了一步。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她的眼睛,漆黑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哪里都对不起。” 阳光透过玻璃门洒进来,将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季舒望进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幽深如潭,却没了往日的冷冽,反而带着几分她读不懂的情绪。 她突然想起温迎和顾青松——那个被囚禁在金丝笼里的姑娘,是否也曾这样与深渊对视? 而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没那么害怕了。 “随、随你便”,季舒慌得语无伦次,太近了,近到能数清黎遇有几根睫毛,他的呼吸喷在季舒的脸上,痒痒的,心脏不安分的在胸腔里跳动,比黎遇想掐死她的那天晚上跳的还要快。 季舒在脑子里把自己骂了一百遍。她季舒不敢说阅男无数,但好歹也不是什么青涩懵懂的少女了,怎么一到黎遇面前,就总是处于下风,被动得像个情窦初开的高中生? 黎遇看着季舒这副罕见的慌乱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兴味,心下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他故意又向前逼近了半步,嘴角扬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季舒像是被这笑意烫到,猛地伸手推开他。力道之大,让黎遇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她趁机像只受惊的兔子,一下子从他笼罩的范围里窜出去,背影僵硬,同手同脚地快步走向货架区。 “我、我去理货!”她扔下这句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货架早已被黎遇整理得井井有条,根本无需她再动手。 她躲进最里面那排货架的死角,这里是收银台视线的盲区。季舒背靠着冰冷的货架,努力平复着失控的心跳。这个黎遇,明明比她小了四岁,怎么在这种事情上……却显得如此游刃有余? 黎遇站在原地,目光投向季舒消失的方向,即使看不见,他也能清晰地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眼睛一定微微瞪圆了,或许那张白皙的脸颊正泛着红晕,像染了晚霞。 想到这里,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自己都未察觉的低笑。 “叮铃铃——”风铃突然急促地响起,打破了超市内的微妙气氛。 玻璃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一个穿着紧身短袖和**短裤的女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看起来和季舒年纪相仿,妆容精致,一头时髦的大波浪卷发随着她的动作晃动。 李蕊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收银台后的陌生面孔,愣了一下,随即毫不客气地上上下下扫了黎遇几眼,脸上立刻浮现出暧昧的笑容:“你是?” 黎遇被她直白的目光打量得有些不适,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顺着季舒之前的介绍说道:“季舒姐的表弟,暑假来店里帮忙。” 李蕊拖长了音调,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表弟?她才不信!她和季舒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穿一条裤子,抢一个糖人,季舒家七大姑八大姨她哪个不认识?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表弟”!那天和刘姐、李妍打麻将时听她们神秘兮兮地提起,她就留了心,今天就是特意来“眼见为实”的。 她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店里扫了一圈,没发现季舒的身影,便直接问黎遇:“季舒呢?” 黎遇抬手指了指最里面的货架区:“在里面。” 李蕊没等他说完,就踩着凉鞋“哒哒哒”地直奔超市死角。 季舒正蹲在角落里,心不在焉地划拉着手机屏幕,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太丢人了!她简直不知道出去该怎么面对黎遇。 突然,肩膀被人从后面重重拍了一下。季舒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李蕊那几乎能闪瞎人眼的水钻美甲。 “躲在这儿干嘛呢?”李蕊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我抓住了你小辫子”的促狭。 季舒拍着胸口,惊魂未定:“你走路怎么没声啊?吓死我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盯着她的发旋道歉 第19章 小舒舒,你有福了哦 李蕊不以为意:“是你太入迷了好吧,你季老板平时什么精神头?连只苍蝇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今天是怎么了?我来了都没发现?”她眨眨眼:“该不会是想外面那个小帅哥吧。” 季舒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那是我远房表弟。” 李蕊立刻撇嘴:“得了吧你!咱俩从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你身上几根毛我都一清二楚,我还能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么个大表弟?”她双手抱胸,一副“你继续编”的表情。 季舒无奈扶额,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这个死党。但她还是嘴硬道:“就是我表弟,爱信不信!” “还不说实话?”李蕊作势就要伸手去挠她痒痒,“看来不上刑是不招了!” 不愧是李蕊,精准拿捏她的死穴。季舒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最怕痒。两个人顿时笑闹着扭作一团,最后还是季舒败下阵来,被李蕊“押”着回到了收银台前。 “好好好,我说我说,”季舒喘着气,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服,只好半真半假地交代,“新招的小工,包吃包住,不要工资。”她省略了最关键的那些怀疑和恐惧。 李蕊夸张地吹了个口哨,目光再次瞟向不远处在整理货架的黎遇:“呦呵!可以呀季老板!长这么盘靓条顺,还不要工资?这等好事怎么就没让我碰上?” 她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季舒,挤眉弄眼,“那他想要什么?嗯?难不成……是看上我们老板娘了?” “别瞎说!”季舒有些恼火地瞪了她一眼。这个李蕊,嘴巴总是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李蕊觉得没趣,索性转移了话题,开始大倒苦水:“你知道我今儿为什么这么晚才起吗?” 季舒从柜台里拿出一包薯片,撕开,没好气地接话:“还能为什么?因为你懒呗。” “大错特错!”李蕊斩钉截铁地反驳,然后凑近季舒,声音不大却语出惊人,“我跟你说,我家那个傻大个,昨晚又要了我三次!我的老天爷啊,我都说了不要不要了,求饶了,他一米九的个头,跟头熊似的,我一米六三的小身板,怎么经得住他这么折腾?” 季舒差点被薯片呛到,假装猛掐自己人中:“……救命,又来了又来了。”李蕊的丈夫陈年是县城物流公司的司机,身高一米九,壮实得像座小山,长相嘛,有点像年轻时的胡军,挺周正,就是带着一股憨直的劲儿。 当初李蕊被家里逼着去相亲,在咖啡馆第一次见到陈年时,还偷偷给季舒发消息吐槽:“我妈是不是疯了?怎么给我找了个干苦力的?”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看对了眼,竟然闪婚了。 婚后李蕊才发现,这男人憨厚是憨厚,能干也是真能干,但精力也格外旺盛,除了跑车、搬货,最大的爱好和特长就是床上那点事。 季舒用牙齿撕开一包薯片,"咔嚓"声在安静的超市里格外清脆。下午三点,是一天中最闲的时段,阳光从门口斜射进来,照在收银台前那小块磨秃了的地毯上。她瞥了眼监控屏幕——黎遇正在后门搬啤酒箱,T恤下摆随着动作掀起,露出一截精瘦的腰线。 “啧啧啧,养眼啊。”李蕊的手指突然出现在视野里。她整个上半身趴在收银台上,锁骨处的金链子晃来晃去,“这种货色你也敢往家里领?” 季舒拍开她的手:“少胡说,就是个打工的。” “包吃包住不要工资?”李蕊挑起描得细长的眉毛,“姐姐我打麻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种赔本买卖。”她突然压低声音,“睡过没?” 季舒抓起一把薯片塞进李蕊嘴里:“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李蕊边嚼边笑,口红在薯片上留下半个唇印。她今天穿了件紧身V领上衣,俯身时春光若隐若现。这身打扮在小县城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从章海某家夜店直接空降过来的。 “你家傻大个呢?”季舒明知故问,试图扯开话题,眼睛不自觉瞟向后门。黎遇应该快搬完货了。 “送货去了。”李蕊撇撇嘴,“天天就知道送货、搬货、点数,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她从包里掏出一盒女士香烟,突然想起什么又塞了回去,“操,又忘了你家老太太闻不得烟味。” 季舒笑了笑,没接话,转身去整理刚才被她们打闹时碰歪的货架。 不一会儿,李蕊在门外飞快地抽完烟,用手扇着风走进来,一边走还一边抱怨:“热死了热死了!”她熟门熟路地走到墙边,直接按开了落地风扇的最高档按钮,然后毫不客气地把自己整个人堵在风扇正前方,让强风直接吹拂着她汗湿的脖颈和脸颊,仿佛在自己家一样自在。 她还不忘回头抱怨:“我说季舒,你这破店真该安个空调了!这都什么年代了?临宜这几天天天三十五、六度,你就打算靠这破风扇度过一整个夏天?想变人干啊?” 季舒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爱吹不吹,不吹拉倒!我还嫌你占着我风扇呢!” 李蕊立刻像护食的小狗一样,整个人更紧地巴住风扇:“谁说不吹了!这么热的天,想热死我啊!” 她眼睛滴溜溜一转,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绝妙的话题,伸出做了闪亮美甲的手指,戳了戳季舒下巴上那颗显眼的痘痘:“话说回来,季大小姐,您这‘空窗期’都快积灰了吧?瞧这痘长的……回临宜之后,就没再发展个男朋友?” 两人都没注意到,不远处正在整理货架的黎遇,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季舒拍开她的手,送上一个更大的白眼:“在临宜找男朋友?呵,那你不如直接给我一刀来得痛快。” 李蕊闻言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也是哦!咱临宜这地方,扒拉来扒拉去,不是王大宝那种醉醺醺的酒鬼,就是上午那种流里流气的街溜子……”她顿了顿,语气带了点调侃的无奈,“哦对,还有我家傻大个那种,除了埋头干活和……咳,就没什么情趣的憨憨。” 季舒没接话,只是默默整理着收银台。从繁华挑剔的章海回来,小县城里能入眼的男性资源确实寥寥无几,这点她无法否认。 李蕊神秘兮兮地凑近,压低声音,像是要分享什么绝密情报:“哎,说真的,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几个我以前的同学?绝对优质,盘靓条顺,跟咱们这儿的‘土特产’可不是一个级别的!” 季舒立马抬手打断她:“打住!快打住!你身边那些‘优质’资源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长得是挺养眼,就是太……”她撇撇嘴,一脸敬谢不敏。 “太什么呀?”李蕊不依不饶,非要问个明白。 “太油嘴滑舌,太会来事儿,而且……太花心。不适合我。”季舒总结道。 她太了解李蕊的圈子了,大学时李蕊就没少交往那些家境优渥的富二代,个个嘴甜似蜜,但也大多玩心重,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在李蕊自己也是个洒脱性子,合则聚,不合则散,拿得起放得下,从不拖泥带水。 但季舒不行。她骨子里有种近乎洁癖的执着,眼里容不得沙子。她无法接受一段掺杂着虚伪和算计的感情,更受不了另一半心猿意马,这边对着她甜言蜜语,转头手机里还能哄着别人。要是真找了这么一个人,哪怕对方再帅再有钱,她估计也得先把自己逼疯。 李蕊撇撇嘴,看她态度坚决,也没再坚持。她了解季舒,知道她在这方面挑剔又固执。大学时季舒谈的那个篮球队队长,人高马大,还有六块腹肌,不知羡煞多少人。结果就因为被发现手机里和小学妹几句暧昧不清的聊天记录,季舒二话不说,果断分手,丝毫不拖沓。 她自来熟地走到冰柜前,熟练地拿出一根雪糕,利落地撕开包装,直接咬了一大口。冰凉的触感瞬间刺激得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龇牙咧嘴地倒吸冷气,但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爽!透心凉!热死老娘了!” 她腿脚灵活地一旋身,竟直接坐到了收银台光滑的台面上。季舒见状,立刻伸手去推她:“下去下去!有凳子不坐,像什么样子!” 李蕊笑着灵活躲开:“哎哟,真小气!坐一下你的宝贝台子怎么了?本小姐屈尊降贵来陪你聊天解闷,这是你的荣幸好吗?” 季舒简直无语望天:“李大小姐,自恋是病,得治!而且病得不轻!” 李蕊才不管她的吐槽,从小到大,季舒最羡慕又学不来的,就是李蕊这副天下无敌的厚脸皮和旺盛的生命力。两人笑闹了一阵。 她就那么悠闲地坐在收银台上,双腿悬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一边小口啃着雪糕,一边用那种堪比X光扫描仪的挑剔目光,毫不掩饰地在黎遇身上来回扫视,从宽阔的肩背到劲瘦的腰身,最后…… 她的目光倏地定格在某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猛地凑到季舒耳边,用气声兴奋地低语,眼神还不断示意季舒看向黎遇的裆部:“我草……不是吧……看着比我家傻大个还……离谱啊!”她脸上露出极其暧昧的笑容,用手肘撞撞季舒,“小舒舒,看来……你有福了哦~” 季舒被她露骨的话惊得头皮发麻,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瞥去——黎遇穿着那条略显紧身的牛仔裤,某个部位的轮廓确实……异常清晰优越。她的脸不自觉红了个底掉儿。 第20章 并肩合作 她又羞又恼,一把抢过李蕊手里还剩大半的雪糕,直接塞进她还在坏笑的嘴里:“吃!吃都堵不上你这张破嘴!” 两人正笑闹着,“啪嗒”一声脆响从货架区传来。 她们同时噤声,循声望去——只见黎遇不知何时已停下手中的动作,正斜靠在货架旁,双臂环抱在胸前,一条长腿随意地屈起。这个姿势看似慵懒,但他手臂的肱二头肌却微微紧绷着,像一头暂时收敛利爪、在阳光下假寐,实则随时准备暴起捕猎的豹子。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们两人身上,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让人心里发毛的笑意。 季舒心里“咯噔”一下:完了!他肯定全都听见了!她气得在背后使劲掐李蕊的后腰。 李蕊本来就在拼命憋笑,被季舒这么一掐,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大笑出来。她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反而若无其事地朝黎遇扬了扬下巴:“怎么了,小帅哥?偷听女孩子讲悄悄话,可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哦~” 黎遇挑了挑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莫名的穿透力,他的目光扫过李蕊,最终却牢牢锁定在满脸通红的季舒脸上:“如果我没听错,你们的话题似乎包括……讨论我的……”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吐出那个词,“生殖器官?” 季舒被他看得心脏狂跳,脑子一抽,想都没想就扯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信的谎:“没有!绝对没有!我们、我们是在讨论你的……肌肉线条!对,肌肉线条很流畅!”她一边说,一边手下更用力地掐李蕊的后腰,疯狂用眼神示意她配合,“是吧,李蕊?!” 李蕊吃痛,倒抽一口冷气,狠狠瞪了季舒一眼,但转向黎遇时,立刻换上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甜美笑容,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我们女孩子聊天怎么会那么粗鲁呢?我们很文明的!” 这话说得,连季舒自己都快听不下去了。如果是从别的女孩嘴里说出来,她或许还会信几分,但从素来荤素不忌、在学生时代就能把班上所有男生说得面红耳赤的李蕊嘴里说出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不知道黎遇信没信,但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们一眼,没再追问,转身继续整理货架去了。 两人同时长长地、无声地松了口气。李蕊揉着后腰,一巴掌拍在季舒的屁股上:“嘶……看你给我掐的!肯定都紫了!”说着,她竟作势要掀起衣角查看。 季舒吓得赶紧按住她的手:“祖宗!我的小祖宗!这儿还有人呢!你能不能有点分寸感?!” “切~”李蕊撇撇嘴,终于从收银台上跳下来,拿起自己的包包朝门口走去。 “不再坐会儿了?”季舒假模假式地挽留。 李蕊头也不回,只是潇洒地挥挥手:“不了不了,再坐下去,某人都要用眼神把我凌迟了~不打扰你和小帅哥的二人世界啦!” 季舒笑骂着抄起手边的一袋薯片就朝她的背影扔去。没想到李蕊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一回头,精准地将薯片接了个满怀。她得意地朝季舒扬了扬“战利品”:“谢啦!老娘今天又吃上霸王餐了!” “滚吧你!”季舒笑骂。 “得嘞~这回真滚了!别太想我哦,小舒舒~”李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风铃发出欢快的脆响。 季舒看着好友消失的方向,忍不住摇头失笑。这就是她和李蕊,从小到大吵吵闹闹,互相拆台,但谁也不会真的往心里去。 她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整理收银台,却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脸颊在发烫。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背上,带着审视,又有点……别的什么,让她如芒在背。 “你朋友……”黎遇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沉默,语调平稳,却夹杂着一丝季舒难以分辨的情绪,“……挺热情的。” 季舒干笑两声,试图掩饰尴尬:“她就那样,性格大大咧咧的,说话经常不过脑子,口无遮拦惯了。”她偷偷飞快地瞥了一眼黎遇的表情——出乎她的意料,他脸上并没有明显的不快,嘴角甚至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弧度。 “她丈夫……”黎遇忽然话锋一转,“对你很好?” “陈年?”季舒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嗯,他是个老实人,没什么花花肠子,赚的钱一分不少全都上交。李蕊说往东,他绝不敢往西。”她顿了顿,补充道,“来送货也总是先送我家,说是李蕊特意交代的。” 黎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那个……”季舒清了清嗓子,觉得还是有必要再解释一下,“刚才李蕊说的那些话……你别太往心里去。她真的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喜欢开玩笑,其实没什么恶意。” 黎遇忽然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那眼神深邃得仿佛能把她吸进去:“她说我什么?” 季舒的舌头瞬间打了结。这要她怎么回答?难道要原封不动地重复李蕊那句“比我家傻大个还离谱”吗?她张了张嘴,大脑飞速运转却搜刮不到任何一个合适的词汇。 就在她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 “咚!” 一声闷响从阁楼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奶奶有些含糊不清、带着焦躁的叫喊声。 “奶奶又犯病了!”季舒如蒙大赦,几乎是瞬间弹了起来,逃离般飞快地冲向楼梯。 黎遇望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更深的弧度。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得不承认,李蕊虽然口无遮拦,但眼光……确实毒辣。 二楼奶奶房间,奶奶正把枕头往窗外扔。“有虫子!全是虫子!”老人惊恐地指着空荡荡的床单。 季舒熟练地安抚:“奶奶别怕,我帮你赶走它们。”她假装拍打床单,趁机把枕头捡回来。 黎遇站在门口,看着季舒耐心哄老人的样子,胸口泛起陌生的暖意。这个嘴硬心软的女人,明明自己活得那么累,却还在努力温暖身边的人。 “需要帮忙吗?”他轻声问。 季舒回头,撞进那双深邃的眼睛。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或许......这个危险的年轻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嗯。”她点点头,声音很轻,“帮我按住奶奶,该吃药了。” 黎遇上前,动作轻柔却坚定地扶住老人。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季舒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并肩合作。 窗外的老槐树上,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着。夏日的风裹挟着燥热,却吹不散这一刻微妙的心跳加速。 不知不觉间,黎遇已经来了两个月,十月的湘南虽然进入了夏末,但正是秋老虎袭来的节点,窗外烈日当空,比夏天时还要热一些,只是昼夜温差较大。 外面的街道上,偶尔有车辆碾过被晒得发软的柏油路面,发出“滋滋”的轻响。树梢的叶子边缘开始泛出淡淡的焦黄色,连树上的蝉都似乎被热得没了力气,鸣叫声稀疏了不少。 季舒坐在收银台后,把唯一的一台落地风扇扭向自己,享受着片刻的清凉。奶奶怕热,连最爱的电视剧都不下来看了,宁愿待在二楼房间里打盹。 黎遇正在货架间整理清点过期的食品,他热得只穿了一条运动短裤,上身套了件白色的纯棉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隐约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锁骨处沁出的汗珠亮晶晶的,顺着清晰的锁骨凹陷滑进衣领深处。他时不时抬起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随意地抹一把脸上的汗。季舒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然后强迫自己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这两个月来,季舒虽然无法否认自己会欣赏黎遇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和锻炼得极好的身材,但内心深处那根警惕的弦从未真正放松过。不过,黎遇似乎真的收敛了所有危险的意图。奶奶期间去了几次医院复查,他都默不作声地跟着忙前忙后,搬上抱下。 超市里的活儿更是打理得井井有条,几乎不用季舒再操心。季舒乐得轻松,有人帮着照顾奶奶,分担重担,而且他也确实如当初所说,一分钱工资不要。 虽然奶奶偶尔会偷偷塞给黎遇一些零花钱,季舒都知道,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 她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暗中观察他。如果黎遇真的犯了事,这么久都没被抓走,只能说明一件事——他身上的案子,恐怕棘手到连警方都难以侦破。 黎遇在这里,行事一直极为小心谨慎。她试图找到更多线索,却总像在玩一幅缺少关键块的拼图,始终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真相。她高度怀疑他来自镜洲,但之前关注的吴某案发时间又与他出现在这里的时间对不上。 她曾偷偷查过,吴某的死亡时间大约在他来到临宜的一个月前。所以,她也仅仅是将他列为嫌疑人之一,并无实证。 这时,黎遇捧着一大堆清理出来的食品走到收银台:“这些,都过期了。” 季舒随手拿起一袋看了看生产日期:“卤味的鸡爪什么的,拿去喂后面的流浪狗吧。其他的……直接扔掉。” 第21章 让伤口再深一些,让她的心疼在多一些 黎遇听话地点点头,抱起那堆东西走向门口。正在笼子里懒洋洋趴着的大福,闻到黎遇手里熟悉的卤鸡爪味道,立刻“喵喵”地叫了起来,还用爪子扒拉笼子。 这小家伙精明得很,之前季舒喂过它几次,它就牢牢记住了包装袋的样子。 黎遇拆开一只鸡爪,小心地从笼子缝隙塞进去。大福立刻叼住,三两下就吞吃入肚,满足地舔着爪子。黎遇看着它那馋样,嘴角微弯,伸手进笼子,轻轻挠着它的下巴。大福立刻发出舒服的“呼噜噜”声,眯起了眼睛。 季舒盯着黎遇挠猫的手指,指节修长,食指上有一道新鲜伤口,应该是搬货的时候不小心刮的。 他站在门口的笼子外,眼神柔和的看着大福,阳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每一根发丝都像开了柔焦滤镜。 黎遇很少这样站在阳光下,大部分时间,他都把自己隐在阴影里。 像电影里的终极反派,永远逆着光出现。 而阳光下的他,俊美如神祇,仿佛下一秒就会为了苍生牺牲自己。 把大福伺候得舒舒服服后,黎遇才转身去处理那些过期的食品。 季舒看着他走开的背影,想到他手指上的伤,转身从收银台抽屉里翻出创可贴,准备等他回来就帮他贴上。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瞥见地上躺着一个黑色的男士钱包,就在黎遇刚才站过的地方。 季舒走上前,弯腰捡起钱包,下意识地想就放在收银台上,等他回来直接还给他。 但指尖触碰到钱包/皮革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好奇心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她知道随便翻看别人的**不对,但在眼下这种情形下,她迫切地需要多了解他一点,才能判断是否真的可以安心让他继续留在这里。 犹豫只持续了几秒。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钱包。 里面异常整洁,不像大多数男人的钱包那样塞满各种卡片和票据。只有几张一百元纸币和一些零散现金,摆放得一丝不苟。她接着翻找,手指在内部的夹层里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小物件。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是一个透明的小型塑封袋,里面装着一根头发。 但她拿起来仔细端详,发现不是她的,这根头发是亚麻色的,能看的出来头发的主人可能有点营养不良,而且长度也不对,太短了,没她的头发长,那会是谁的头发呢? 然后一张照片掉了出来,照片上是个中年女人,笑的灿烂,眉眼间和黎遇有几分相似,这是……黎遇的妈妈吗? 季舒的心跳如鼓,这大概是她最接近黎遇秘密的一次。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飞快地拿出手机,对着那张照片和装有头发的塑封袋迅速拍了几张照,然后将东西小心翼翼地、原封不动地放回钱包夹层。 合上钱包放在了收银台的台面上,她又觉得不妥,要说她没翻过他的钱包的话,放哪里都不会觉得不妥,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她看了,就会不自觉的心虚,忍不住去想黎遇回来后会不会怀疑她动过他的钱包。 犹豫再三,她还是拿起钱包,快步走回刚才捡起的地方,尽量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和角度,将它重新丢回地上。 刚做完这一切,直起身准备退回收银台,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宽阔而坚硬的胸膛! 熟悉的薄荷沐浴露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属于男性的汗味瞬间充斥了她的鼻腔,奇怪的是,并不难闻。 黎遇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防止她摔倒。他的掌心滚烫,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与她天生手脚冰凉的体质形成鲜明对比。 季舒慌忙抬头,正对上黎遇低垂的目光。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调侃? “做贼去了?”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口一句玩笑。 季舒余光瞄了眼地上的钱包,再三确认没放错地方,才挺直腰板:“没有,想出去透透气,走的太急了”。 季舒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她用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地上的钱包,确认位置没有放错,才强作镇定地挺直腰板,声音尽量平稳:“没有,店里太闷了,想出去透透气,走得急了点没看路。” 黎遇松开扶着她的手,退到安全距离后,季舒假装刚发现他的钱包,指着地上故作惊讶道:“地上的是你的钱包吗?” 黎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地上确实躺着他的钱包。 黎遇走过去,自然弯腰捡起了那个黑色钱包。他直起身,居然就那样当着她的面,毫不避讳地打开了钱包,开始……一张一张地数里面的现金! 季舒愣住了,一股被羞辱的怒火“噌”地窜上心头——他什么意思?难道以为她会偷他一个“无家可归”的人的钱?她就算再穷也不至于于此! 就在她即将发作的瞬间,一个念头如同冷水般浇了下来——不对!如果她现在发火,岂不是正好暴露了自己动过钱包的心虚? 黎遇这分明是在试探她!好一场心理博弈,她差点就情绪上头,着了他的道! 想通这一点,季舒迅速压下火气,反而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数钱,甚至还故作轻松地、带着点戏谑的语气开口问道:“怎么样?钱没少吧?” 黎遇数钱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季舒的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似乎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他合上钱包,利落地塞回裤袋,声音听不出情绪: “一分没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张力,仿佛一场无声的战役在两人之间展开。 老旧的电扇在角落嗡嗡作响,拼命转动着叶片,却丝毫吹不散那弥漫在季舒和黎遇之间剑拔弩张又暧昧不明的气氛。 季舒突然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正在进行的是一场极其危险的游戏,而这场游戏的赌注,早已远远超出了这座小城里普通市井百姓所能承受的范围。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奶奶惊慌的喊叫:“小舒!虫子又来了!” 季舒如蒙大赦,转身就往楼梯跑去。身后传来黎遇低沉的嗓音:“季老板,我需要创口贴。”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见他晃了晃受伤的食指,眼里噙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谁管你!”她丢下这句话,逃也似的冲上楼梯。心跳声震耳欲聋,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那个藏在钱包里的、关于黎遇身世的致命秘密。 收银台上面还散乱地放着那片孤零零的创可贴、小半瓶医用酒精和几根棉签。那是她之前看见他手指受伤时,下意识翻找出来的,本来打算等他回来就帮他处理一下。结果后来那一连串的意外和心惊肉跳,让她把这事完全抛在了脑后。 黎遇的视线也落在那几样东西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复杂的轻笑。然后,他做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他将那根受伤的食指,对准了收银台尖锐的金属包边,眼神一凛,狠狠地划了下去! 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原本已经凝结的伤口骤然崩开,变得更深更长,鲜红的血珠立刻涌出,顺着指节一点点蜿蜒而下,汇聚成一道刺目的血线。黎遇咬紧牙关,一声未吭,只是任由那鲜血流淌,丝毫没有要去处理包扎的意思。 季舒安抚奶奶睡着后,下楼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黎遇仰着头背靠在收银台上,长腿随意伸展,双臂向后架在收银台上,喉结性感的突起,那模样,莫名撩人。 但他那垂着的右手食指,伤口明显比之前更严重了,血迹甚至沾到了旁边的台面上。季舒的眉头立刻拧紧了——她不过才上楼这么一会儿,他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她故意板着脸,走到他身边,目光如炬地盯着他那只手,抿紧嘴唇不说话。 黎遇眉头微挑,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反而故意把手举到她眼前晃了晃,还配合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嘶——” “怎么弄的?”季舒终于忍不住开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焦躁。 “搬货刮的,”黎遇嘴角微扬,面不改色的撒谎。 “过来!”季舒没好气地命令道,一把抓过他那只受伤的手。 黎遇意外地配合,没有挣脱。她的手和他的手截然不同。因为常年和母亲相依为命,黎遇很小就开始干各种粗活重活,掌心覆盖着一层粗糙的薄茧,指节也因为用力而显得格外分明。 而季舒,虽然经营着小超市,但重活累活并不多,之前在章海做白领时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她的手又小又软,掌心细腻滑嫩,此刻碰触在他粗糙的手背上,那柔软温热的触感让黎遇的心跳漏了一拍。 季舒拿起棉签,蘸了些酒精,开始给他消毒伤口。她不知道是气他这么不爱惜自己,还是气别的什么,手上的动作没轻没重,带着点泄愤的意味。 直到黎遇忍不住又“嘶”地吸了口气,她才像是突然回过神,嘴上虽然还是不饶人:“现在知道疼了?”,但手上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许多。 她低下头,凑近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对着那狰狞的伤口轻轻吹气,试图驱散一些酒精带来的刺痛感。 黎遇盯着季舒的侧脸,阳光打在她的脸上,照清了她脸上的每一根细小的绒毛,睫毛在脸上落下一小片阴影,近看了才发现她的睫毛很长,侧脸线条柔和,小巧的鼻子,皮肤好的不像话,几乎看不见她的毛孔。 第22章 她怕热 头发上的洗发水香气时不时就往他的鼻孔里钻,若有若无,却搅得他心神不宁。黎遇的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呼吸都放轻了。 “好了。”季舒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他猛地回神,才发现季舒已经利落地用创可贴将他的手指包扎得整齐妥帖。 几乎是完成动作的下一秒,季舒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他的手,迅速后退两步,拉开了安全距离。只有那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她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谢了。”他的声音介于少年人的清朗和成熟男人的低沉之间,简单的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带上了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 “不客气。”季舒生硬地回了一句,转身去放医疗箱的背影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晚上,黎遇躺在床上,指腹轻轻磨挲着季舒为他包扎的创可贴,回想季舒对着他伤口吹气,她的气息喷洒在皮肤上的痒意,那感觉就像是小猫的爪子在心上不轻不重的挠了一下,弄的人不上不下的。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摸出钱包。 抽出那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照片,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照片上的脸。 杀了吴军之后,他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如果没被发现,就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地活下去;如果被抓了,那就自行了断,下去和爸妈团圆,一了百了。可是现在…… “妈,”他在昏暗寂静的房间里,对着照片轻声低语,声音里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迷茫与渴望,“我突然……不想死了。” 月光顺着阁楼的小窗照在黎遇轮廓分明的脸上,他的一半隐在黑暗里,一半与月光坦诚相见。 黎遇调整了一下角度,这下整个人都被月光照射,轮廓逐渐清晰。 他突然想起高中生物老师和语文老师因为飞蛾扑火起的争执,生物老师坚称飞蛾是趋光性昆虫,所以扑进火堆是它的必然命运,语文老师坚称它渴望温暖,明知会死还是义无反顾的扑上去,仅仅是为了那一刻的炽热,把这种行为称作是一种“自杀式浪漫”。 现在的他,多像那只扑火的飞蛾。无论两位老师如何争论,飞蛾最终的归宿,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那团能将它焚为灰烬的火焰。 风扇使尽浑身解数运转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仿佛下一秒就会罢工,却驱不散这秋老虎的毒辣之意。 他想起白天季舒独占着风扇却依然热得大汗淋漓、鬓发濡湿的模样,心里默默想着:明天,得去弄台空调来。这个念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让他不知不觉沉入了睡眠。 与此同时,二楼房间里的季舒也早已进入梦乡。睡梦中的她,嘴角微微上扬,眉眼舒展,大抵是做了一个难得的美梦。 第二天一早。 超市里异常安静。季舒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清晰地指向了八点。往常这个时候,黎遇早就该下楼开门,把店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了。 一丝不安悄然爬上心头。她找遍了超市的每一个角落——货架整齐,地面干净,猫笼里的大福正悠闲地梳理着毛发,食碗和水碗都是满的,显然是刚添不久。 但哪里都没有黎遇的影子。 她心里一紧,黎遇走了吗?他就这么不告而别了吗? 季舒跌跌撞撞地跑上楼梯,猛地一把推开阁楼那扇从未在她面前紧闭过的房门。这是黎遇住进来后,她第一次踏入这个空间。房间虽然简陋破旧,却被收拾得一丝不苟,整洁得近乎刻板,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所有东西都摆在最规整的位置,连被子都叠成了标准的豆腐块。 她迅速扫视一圈,心脏不断下沉——黎遇几乎没什么个人物品,他来时就只背了一个背包,两套衣服来回换洗。 这种情况,她甚至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走了。他的痕迹太少了,少得可怜,少到……只要他决心离开,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仿佛这两个月的惊心动魄与微妙悸动,都只是她午后的一场幻梦。 季舒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方,却猛地顿住——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甚至连他的电话号码都没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瞬间将她淹没。 她讪讪地放下手机,快步冲到二楼奶奶房门前,利落地反锁,对着门里急促地说:“奶奶,我出去一趟,你好好呆在家里,千万别给陌生人开门,我很快就回来!” 门内传来奶奶异常清醒的回应:“去吧小舒,奶奶自己在家可以的,你放心。” 她松了口气,还好这会奶奶是清醒的。 她抓过钥匙,像一阵风似的冲向超市大门,心乱如麻,甚至没注意到门外刚巧要进来的那道高大身影。 “咚!” 她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坚硬而温暖的胸膛,鼻尖瞬间撞得发酸发麻。 她抬头,看见了黎遇那双瞳孔,平时看着纯黑的眸子在日光下呈现罕见的琥珀色,此刻,这双眸子正紧紧盯着她,看不出情绪。 “你去哪了?”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黎遇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举起了手中一个长方形的硬纸箱。纸箱看上去颇有分量,上面清晰地印着四个大字——“净美空调”。 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几缕深色发丝贴在皮肤上,显然是刚经历了一番体力劳作。超市外的阳光炙烈,将他高大的轮廓映得有些模糊。 “去买空调了。”他语气平淡,目光却牢牢锁住她发红的眼眶,“你以为我走了?” 季舒别过脸,手指无意识地整理着衣角,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谁管你走不走。”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黎遇低笑一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他忽然伸手,用那根贴着创可贴的食指轻轻擦过她的眼角——动作出乎意料地轻柔。 “你哭了。”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季舒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有未干的泪痕。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在对上他目光的瞬间失了声。那双总是深不可测的眼睛里,此刻盛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阳光透过玻璃门洒进来,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黎遇利落的拆开空调纸箱,手指轻抚了一下崭新的机身,这大概是这个小城能买到的最好的牌子了。 主机下面是一堆螺丝,塑封袋装着的,他修长的手指夹起袋子,螺丝在里面叮当作响。 “你想装在哪里?”他环顾四周后问道。 季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不装在自己房间吗?”阁楼狭小闷热,最需要降温的是那里才对。 “阁楼太小了,空调装在那里浪费。”黎遇的语气理所当然,“我想吹了可以来楼下。” 季舒掏出手机想转账,突然想起他可能用不了微信,连忙转身解开收银台上锁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三千元现金。 纸币有些旧了,边缘微微卷起,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和超市里常有的烟草气息。 “多少钱?”她攥着现金问道,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黎遇的手指微微收紧:“不用。” 季舒知道他的处境。他在这里打白工,本来就没有工资,平时从收银台拿烟都会照常付钱,现在让他自掏腰包买空调,她实在过意不去。 她没有理会他的拒绝,直接将钱塞进他的口袋,却被黎遇迅速掏出来放回收银台。 “你就非要跟我算这么清?”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忍耐着什么情绪,那双总是冷峻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季舒读不懂的波动。 “没、没有。”季舒罕见地卡壳了,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黎遇叹了口气,语气却不容拒绝:“听着,我买空调是因为我嫌热,懂?” 季舒嘴唇微微颤抖着点了点头,像是被他的气势震慑,又像是被某种突如其来的情绪击中。 黎遇指了指收银台对面的墙:“就装那里,位置好,出风均匀。” 季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面墙空旷整洁,确实是个理想的位置。 确定安装位置后,两人开始准备工具。 “需要梯子,电钻,这些家里都有吗?” 季舒点点头:“都有,梯子在仓库里,电钻…”,季舒闭眼回忆着,这些东西确实都有,但家里没人会用,她偶尔收拾东西会看见,但都随手一放,日后就想不起来放在了哪里。 突然,她眼睛一亮,想起电钻被她收在了收银台的杂物柜里。 黎遇看着她翻找柜子的身影,觉得这场景莫名熟悉。记忆中,父亲修理东西时,母亲就是这样管理工具的。 此刻的情景与久远的记忆逐渐重叠,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黎遇没闲着,去仓库搬出梯子。那架铝合金梯子有些旧了,但依然结实。他轻松地将它架在墙边,长腿一跨,利落地登了上去,动作流畅得像一只习惯攀爬的猫。 季舒这时找到了电钻,走到梯子旁递给他。两人的指尖不经意相触,但这一次,谁都没有急忙移开。那一瞬间的接触仿佛通了电,细微的电流从相触的皮肤窜入血管,直达心脏。 “螺丝,记号笔。”黎遇在上方指挥道,声音比平时柔和几分。 第23章 为她装空调 季舒连忙去取来螺丝和笔。一切准备就绪后,她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下面扶着梯子。黎遇注意到她的动作,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扬了扬。 电钻被装上螺丝,黎遇对准记号笔画的位置,将螺丝一点点旋进墙面。电钻发出嗡嗡的声响,在安静的超市里回荡。季舒盯着黎遇紧握电钻的手臂,肌肉线条随着动作绷紧又放松,充满原始的力量感。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自然界的动物——包括人类——雌性总会选择强壮的雄性。那是刻在基因里的、对力量的原始崇拜和追逐,无关理智,纯粹是一种本能吸引。 出神间,她突然想起黎遇似乎没有买空调外机。 “对了,还有外机,”季舒犹豫着开口,“家里有一个旧的,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我检查过了,之前那个外机还能用。”黎遇轻描淡写地说,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早就检查过了?是早就有装空调的打算了吗?真的如他所说,只是因为他怕热吗?季舒心里有个声音控制不住地追问。 平时她独占小风扇时,黎遇都咬牙忍着酷热;连衣服都舍不得买一身的人,真的会仅仅因为自己怕热就花几千块买空调吗? 季舒的手扶着梯子,心思却早已飘远。黎遇一个侧身,梯子的一角突然离地,等季舒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黎遇连带着梯子朝她倾斜过来。他瞳孔骤然收缩,大喊:“躲开!” 可季舒因刚才的走神,整个人都愣住了,直直地站在原地,像是被钉在了那里。 黎遇直接摔向她。季舒闭上眼睛,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她感觉到后脑垫着什么柔软而坚实的东西,惊觉那是黎遇的手。他的另一只手撑在她头顶上方,梯子砸在他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压抑地哼了一声,呼吸顿时粗重起来。 周围瞬间安静了,电钻不知摔到了哪里,只剩下两人惊吓过后粗重的喘息声,在突然凝滞的空气里交织。 黎遇的心跳声透过胸腔传来,少年的心跳声和他这个人完全不符,季舒的手不自觉抵在他的胸膛。 他的心跳声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像一只莽撞的幼鹿,慌不择路地撞进春天的森林。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滚烫的温度,从耳膜一直震颤到指尖,仿佛连呼吸都被这急促的节奏挟持。他不敢动,怕惊扰了这隐秘的喧嚣,可那鼓噪的声响却愈发清晰,像是要挣脱肋骨的束缚,径直跃入她的耳中。 黎遇看着季舒微微睁大的眼睛,突然不确定他的心速到底是因为惊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四目相对的一瞬,季舒先反应过来,慌忙坐起来,准备推开他,却因为头发被黎遇撑在地上的那只手压住而又跌坐回去,经此一折腾,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胸膛紧贴在一起,心跳声在一起纠缠,融合,一时间分不清是谁的。 季舒吃痛“嘶”的一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黎遇赶紧拿开那只手,把季舒扶起来,这一通下来,季舒的头发乱了,黎遇的T恤皱了,但谁也没管。 黎遇盯着季舒微微泛红的眼尾,这模样——活像被谁欺负狠了,黎遇突然窜出个极其恶劣的想法。 光是想想,他就感到一股热流直冲下腹。他低着头,尴尬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黎遇闭了闭眼,突然转过身背对季舒,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你怎么了?”季舒不明所以地问道,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惊吓后的颤抖。 阁楼的老旧风扇在头顶嗡嗡转动,却吹不散满室燥热。黎遇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飘浮着她洗发水的茉莉香。他忽然想起那个关于飞蛾的比喻——无论是趋光本能还是追寻温暖,最终都逃不过焚身的命运。 就像此刻,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他却甘之如饴。 “没事。”黎遇微微侧头,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沙哑,仿佛被砂纸打磨过一般。 季舒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少女,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脸“唰”的红了。 他指尖轻轻碰了碰黎遇的肩膀,犹豫着开口:“那个,你要不要先去洗个冷水澡?” 黎遇被他指尖触碰的背部肌肉一紧,某处更是胀的发疼,他无奈扶额,她是懂怎么火上浇油的。 他狼狈地微微弓着腰往楼上走,那姿势看得季舒忍不住抿嘴轻笑。 黎遇咬牙切齿回头,充满威胁意味的语气里仔细听又带着点无奈:“闭嘴,再笑我就用……”他从头到尾扫了一眼季舒,眼神里的**让人心惊:“更直接有效的解决办法。” 季舒愣住了,呆在原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红晕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脖子根。她没听错吧?这是黎遇说的话?那个惜字如金的黎遇? 黎遇看她这副模样,心情莫名地愉悦起来,唇角勾起一抹难得一见的笑意,转身上了楼,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二十分钟后,黎遇才从楼上下来。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珠,沿着锁骨滑落,没入衣领。他身上萦绕着冷水澡后的清冽气息,在这种闷热天气下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取凉。 季舒用余光悄悄瞥了一眼某个地方,发现已经恢复平静,她松了口气,但莫名的又有点难以言说的失落。 黎遇察觉到她的目光,挑了挑眉,但没再逗她。他重新扶好梯子,发现季舒还愣在原地,叹了口气:“过来,帮我扶着啊。” “啊?”季舒被叫回神,机械的走过去替她扶着梯子。 季舒注意到黎遇的食指又渗了不少血,应该是刚刚垫在她脑后的时候被压到了。 “你的手,没事吧?” 黎遇拿着电钻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换了个季舒看不见伤口的角度:“没事,小伤。” “那个…谢谢,”季舒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她没说具体因为什么,又或许……都有。 黎遇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安装出奇的顺利,两人配合默契,像是合作多年的搭档。电钻的嗡嗡声、螺丝拧入墙面的声音、偶尔简短的必要交流,交织成一首奇异的协奏曲。 下午四点,空调算是安装完成了,黎遇利落的从梯子上跳下来,顺手把梯子放进了仓库。 然后他拿起遥控器打开空调,冷风徐徐袭来,一点点填满整个空间,季舒浑身的燥热被一点点吹散,额头上的汗珠渐渐消失,她舒服的眯起眼:“好凉快。”她转过头,眼神有些亮:“你还挺厉害的,什么都会弄。” 黎遇端着没说话,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两人站在刚装好的空调下方,感受着凉爽的气流。季舒的鬓角因为汗湿贴在脸上,鬼使神差地,黎遇伸手,把那缕发丝轻轻拢到她的耳后。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两人都一愣。季舒下意识后退一步,自己拢了另一侧的鬓角,轻声说:“谢谢。” 黎遇眸色一沉,没再说话,只是拿起扫把,默默打扫战场。 季舒看着他扫把狠狠将装螺丝时掉在地下的墙灰扫进垃圾桶,动作中带着点烦躁,不禁想这祖宗到底又哪根筋没搭对,这个黎遇,真是越来越情绪化。 她撇撇嘴,转身上楼去了奶奶的房间。老人又糊涂了,这会儿还没到黄昏,房间就被厚重的窗帘挡去了所有阳光。季舒扶额,没有直接去拉开窗帘。 老太太糊涂劲上来了那叫一个胡搅蛮缠不讲理,她有时候真的怀疑,这样的奶奶真的是曾经那个站姿端正、举止有度的大小姐吗? 奶奶躺在床上,盖着薄被,估计又把白天当黑天了。这个房间也只有一台风扇,这段时间奶奶热得都不怎么下楼。 她轻轻晃了晃奶奶的肩膀,老人掀开眼皮,露出浑浊的眼球,像个小孩子一样疑惑:“你是谁啊?我孙女呢?”说完她坐起身从床头柜里拿出糖油粑粑,枯槁的手拨开一层层的包装纸,露出里面的点心:“你看见小舒了吗,我给她买了糖油粑粑,她最爱吃了?” 季舒鼻子一酸,即使奶奶不认识她了,依然记得她爱吃的东西。 她记得父母车祸刚离世那会,葬礼上,所有人都离这对祖孙远远的,连她的亲叔叔和婶婶都对她们避之不及,生怕被缠上。 可奶奶没求助她们任何一个人。所有人都走后,奶奶在爸妈的棺椁前就这么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边说:“小舒不怕,奶奶要你。” 后来奶奶真的如她所说,撑起了这个家,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一个人经营超市,让季舒安心上学。 她年轻时家里虽然财产上交,可是和爷爷结婚后对她也是很好的,那个时候爷爷在学校教书,工资并不高,但他对这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也算是疼爱有加,爷爷过世后,爸妈又孝顺,从没让奶奶出过什么力,可以说是半辈子没吃过什么苦,直到这个家里只剩下祖孙俩后,好吃的她永远会留给季舒。 就在季舒进了晨松集团后,她以为她们终于等来好日子了,那会她刚在上海立足,第一件事想的就是把老家的超市卖了,把奶奶接到上海来,却不想造化弄人,她等来了奶奶的诊断书。 她坐在床边,试探性的靠近老人:“奶奶,我就是小舒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第24章 看到腹肌流鼻血 奶奶歪着头看她,仔细回忆着,然后笑着说:“你不是小舒,别骗我了,小舒才十岁,”她手在半空中比划着:“才这么高,你都有二十多了,是不是小舒那孩子又贪玩了,让你和她一起糊弄我?” 季舒叹了口气:“奶奶,我真的是小舒啊,小舒会长大啊,我是长大的小舒。” 老人狐疑的看着她,明显没有信。 季舒也没在跟她解释,知道这个时候怎么解释她都不会信。 阿尔茨海默症的典型症状,她们会混淆时间、空间,以及记忆。 “我们去楼下吹空调好不好啊?新装了空调。”季舒温柔的诱哄道。 老人一听空调,眼睛一亮,下床穿鞋还把鞋蹬反了,季舒笑着替她换过来。 现在轮到她照顾奶奶了,她想。 季舒扶着老人下楼时,黎遇正在门外逗笼子里的大福。 不知道为什么,大福貌似格外喜欢他,要知道大福平日里被别人碰一下都会哈气的程度。 见她和奶奶下楼,他懒懒掀了一下眼皮,没说话,只是亲切地跟奶奶打了招呼:“奶奶您下来啦,装了空调,以后夏天就不会难熬了。” 奶奶这会糊涂着,也不认人:“这小伙子是谁啊,你多大啦,从哪里来的啊?” 黎遇无奈的笑了一下,只好回答了那些他对着奶奶说过无数遍的答案:“我是景南人,二十岁了,我叫黎遇,来这打工,”他顿了顿:“奶奶,现在您认识我了吗?” 奶奶点点头笑着说:“好小伙子,年纪轻轻就吃苦能干。” 她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摸出五块钱塞给黎遇,“去买糖吃。” 季舒眼眶发热。这个动作太熟悉了——小时候奶奶总这样偷偷塞零花钱给她。现在角色调换,患病的老人依然本能地照顾着眼前的年轻人。 空调的凉风徐徐拂过,奶奶很快在沙发上打起瞌睡。季舒轻手轻脚地拿来薄毯,黎遇已经自然地调高了温度。 “你怎么知道——” “会着凉。”他打断她的疑问,目光落在老人安详的睡颜上,“我奶奶...最后那几年也这样。”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他紧闭的心门。季舒怔怔望着他垂落的睫毛,那上面沾着一点细碎的光。 窗外蝉鸣突然喧嚣起来,夏日的阳光依然炽烈,却在空调房里变得遥不可及。季舒看着沙发上熟睡的奶奶,又看看专注调试遥控器的黎遇,心里某个角落悄悄软了下去。 这个危险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成为这个家的一部分。就像那台新装的空调,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整个空间的温度。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都默契的没去提季舒被黎遇拢到耳后的那根发丝,季舒也没问黎遇下午的那通脾气从何而来。 空气中漂浮着未尽的言语,像静电般轻微刺痛着皮肤。 晚上,黎遇站在浴室冲凉,对面洗手台的镜子蒙上了一层雾气,照出他模糊的轮廓,这层雾气,就像他和季舒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下午季舒那个下意识后退的动作,让他心里莫名烦躁,季舒是在害怕他吗? 他闭眼,仰着头,任由冷水拍打在脸上,然后又顺着脖颈蜿蜒而下,划过结实的胸膛。想到这里,他粗鲁地抹了把脸,水珠顺着指缝飞溅,在瓷砖墙上绽开一朵朵透明的水花。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一并排出。 季舒在门外弓着腰,听着里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黎遇今天洗澡的时间格外长,快是平时的两倍了。 她紧闭双腿强忍尿意,又过了一会,里面丝毫没有出来的迹象。膀胱的胀痛感越来越明显,她忍不住轻轻跺了跺脚。 季舒终于忍不住了,拍了拍门:“黎遇,你好了没,我要上厕所。” 门突然从里面拉开,黎遇下身只围了条浴巾就出来了。水珠顺着他脖颈的曲线滑进锁骨处,在那里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再往下是饱满的胸肌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六块腹肌,线条分明得像雕刻家的杰作。季舒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莫名想起了长沙臭豆腐,块块分明。 他手臂和身上的肤色差了两个色号——因为长期穿着短袖干活,又不擦防晒,古铜色一直延伸到胳膊肘上面一寸的地方,那里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像黄河与海洋的交界处,泾渭分明。这种肤色差放在黎遇身上莫名显得色气,季不禁想象如果这双手在她身上游走会是什么感觉。 一股洪流直冲大脑,她感觉到有液体从鼻孔流出,随手用手背抹了一下,放下手一看,好家伙——新鲜出炉的血,还热乎着呢。 季舒心里万马奔腾,她怎么总在这小子面前这么丢人。 她猛地转身,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像是从胸腔里由内而外发出的,低沉而富有磁性,听得人腿软。 “怎么了?”黎遇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几分戏谑。 “没事,可能有点上火。”季舒硬着头皮扯谎,不敢回头看他。 又是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嗯,秋天确实容易上火,不过,泻火的话…”他故意停顿,引的人浮想联翩,黎遇轻咳一声,微微附身:“可以多喝点金银花泡水。”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季舒的耳边,痒痒的,还带着沐浴后的凉气,季舒不自觉瑟缩了一下,然后猛的抬头,意识到黎遇是在逗她,却发现两人的距离近的危险,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黎遇微微滚动的喉结和刀削般的下颚。 她气的转身要回房间,黎遇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是要上厕所?” 她这才想起肚子里还憋着一泡尿,刚刚的鼻血再加上黎遇的逗弄使她一股火直奔脑门,甚至忘了之前蓄势待发的尿意。 “那你倒是让开啊,堵着门我怎么进去?”季舒愤愤道。 黎遇闻言,微微侧身,故意不让开全路,只留了一条缝,季舒懒得理他,顺着那条细小的缝隙狠狠一撞,肩膀擦过黎遇的胸膛,撞的他一个踉跄。 他挑了挑眉,力气还不小,脾气也不小。 季舒进了卫生间,“砰”的一下关上门,把黎遇隔绝在门外。 他盯着那扇门,突然笑了,季舒既然对他的身体有兴趣,那他就给她,不管用什么方法,能躲一时算一时,这个认知让他心情莫名愉悦起来。 季舒坐在马桶上,舒服的叹了口气,这个黎遇霸占卫生间不说还戏弄她,想着一会出去了一定给他点颜色瞧瞧。 马桶冲水声响起,季舒洗过手后,拉开浴室的门,发现黎遇还在门口,他已经穿好了衣服,手里拿着湿毛巾和一杯水,里面泡着……金银花。 “还有事?”季舒冷着脸闻,试图维持自己的尊严。 黎遇走近几步,拿着湿毛巾轻轻擦她脸上的血,季舒这才想起她流的鼻血一直都没处理。 他的动作出乎意料地轻柔,毛巾凉丝丝的触感缓解了脸上的燥热。 季舒向后仰着头,伸手要夺过黎遇手里的毛巾。 “别动,”黎遇大手直接扣住季舒的后脑,动作很轻却不容拒绝。 “还流吗现在?” 季舒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肋骨的束缚。 昏黄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在地上投下两道修长的影子,黎遇弯着腰,季舒仰着头,这个时候要是有人路过,大概会以为她们在接吻。 脸上的血迹被一点点擦去,黎遇却没立刻松手,他的目光落在季舒的唇上,眼神炽热,像是要将她吞噬。 季舒眼睁睁看着黎遇一点点低头,她也闭上眼睛,算是默许。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期待的气息,连时间仿佛都放缓了脚步。 外面一声鸟叫打破了一室的暧昧,两个人猛的分开,像是被惊到的鸟雀。 季舒连忙走向房间,却绊了一下,黎遇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的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皮肤,那感觉让她想起了之前生理期用的暖宫腰带,温暖而踏实。 “没事吧?”黎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季舒摇摇头,确认她站稳后,黎遇松开了放在她腰间的手,转身上了口,但季舒注意到他的步伐没有平时自然。 回到房间,季舒躺在床上,回想刚才的一幕,如果没有那声鸟叫,两个人是不是会接吻了?这个想法让她脸上刚褪去的热度又卷土重来。 她压抑着尖叫声,把脸埋进枕头里,跟黎遇相处的这段时间,比原来她谈的任何一个男朋友都让她心跳加速。 那种感觉既危险又迷人,像是明知道前方是深渊,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不知道的是,阁楼上的黎遇,手指正磨挲着自己的嘴唇,回味着那个未发生的吻。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映出一双深邃的眼眸,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这个夏夜,注定无眠。 只差一点,他就能吻上季舒的唇。空气中似乎还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茉莉香,那气息若有似无,却丝丝缕缕沁入心脾,搅得他心神不宁。 黎遇把脸埋进掌心,深吸一口气,刚刚扣住她后脑的那只手似乎还残留一点季舒发间的余香。 第25章 故意摆错的货,只为靠近你 窗外,那只打破气氛的鸟儿不知何时又落回了树枝上,歪着小脑袋,黑曜石般的眼睛注视着两扇窗户内各怀心事的两人,仿佛在默默守护着什么秘密,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季舒下楼的时候,黎遇正靠在收银台旁抽烟。墙上的钟表时针还没过七,整个超市笼罩在清晨的静谧中。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分明。 季舒挑了挑眉:“起这么早?”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嗯,”黎遇吐出一口烟雾,目光落在窗外朦胧的晨色中,“去了趟卫生间,就睡不着了。”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几分,像是被晨露打湿了一般,带着潮湿的质感。 她走向收银台,黎遇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了个位置,两人就这么靠在收银台上,一高一矮的身影在晨光中拉出长长的影子。 外面的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整个小城笼罩在薄雾中,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公鸡的啼鸣和谁家院子里的狗吠声,打破清晨的宁静。 “来一支?”黎遇作势要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手指在烟盒上轻轻敲了敲。 季舒摇摇头:“一会吃饭,嘴里一股烟味。”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个未完成的吻仿佛还悬在两人之间,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黎遇也没强求,将烟盒收了起来。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了一会,谁也没有说话。 昨晚那件事后,他们之间的氛围就变得微妙而敏感,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明明一捅就破,却都心照不宣地选择沉默。 “对了,”季舒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过头瞪着黎遇,“我不是说了不让在屋里抽烟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佯装的恼怒,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暧昧。 黎遇突然笑了,他向来如终年不化的冰川,眉眼间凝着锋利的霜雪,可此刻唇角忽然一挑——像寒刃猝然映了晃阳光,那股子痞气便从凌厉的轮廓里漫出来。眼尾微微下垂,冷峻的线条瞬间活了,带着点玩世不恭的野,仿佛雪原上突然蹿起一簇火,烧得人心尖发烫。 “不好意思,忘了。” 漫不经心的嗓音从黎遇的喉间溢出来,这调调让他整个人都鲜活了些,少了往日的阴沉,多了几分少年人的狡黠。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季舒想。一个刚来两天就能精准记住她货架上每一个商品摆放位置的人,怎么可能会忘记不能在屋里抽烟这么简单的规定。 昨晚过后,黎遇好像变了,但具体哪里变了,季舒又说不出来。就像冰封的河面下,突然有了流动的春水。 楼梯“吱嘎”响起,奶奶迈着蹒跚的步子从楼梯上缓缓下来。 黎遇连忙掐灭手里的烟,快步走到门口打开超市的门,双手挥舞着,把烟味往外赶。他的动作熟练而自然,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 季舒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上扬。虽然在屋里抽烟,但他心里还是记得奶奶闻不得烟味。这种细心的反差,让她的心头莫名一软。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啊奶奶?”季舒问道,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自从奶奶确诊这个病后,老人就很爱睡觉,有时候坐着就能睡着,起这么早还是少见。 老人这会清醒着,眼睛明亮而有神:“睡不着了,就下来了。”说完就把头转向黎遇,示意他上去扶她。 黎遇顺从地走过去,朝季舒眨眨眼,一脸得意,像个讨到糖吃的孩子。 这两个月来,黎遇和奶奶的关系突飞猛进。有时候黎遇倒像是她的亲孙子,两人好的跟什么似的,连季舒都有些吃味。 奶奶自然地把手搭在黎遇的胳膊上,黎遇熟练地扶起老人。这个动作,黎遇这两个月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每一次都耐心而细致。 季舒看着一老一小的背影,决定不在这自讨没趣,转身上楼做饭去了。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轻快了几分,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站在砧板前切菜的季舒听着楼下时不时传来两人的聊天声和偶尔夹杂的笑声。大部分都是奶奶在说话,黎遇偶尔接两句茬,话虽然少,但听得出来,没有一点不耐烦。他那向来冷硬的声线,在面对奶奶时总会不自觉柔和几分,像被阳光晒暖的溪水,潺潺流过心间。 菜刀落在砧板上的节奏渐渐轻快起来。她突然觉得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还不错,哪怕暗藏着未解的谜团和危险,此刻的温馨也足以让人沉溺。 早餐是简单的粥和馒头,还有一小蝶拍黄瓜,吃饭时,奶奶又犯了糊涂,说什么也不肯吃饭,季舒放下碗,叹了口气,这顿饭恐怕又吃不消听了。 黎遇已经先一步拿起碗,示意她继续吃。 他不再像刚来时一样只是端着碗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而是把粥一点点吹凉,然后起身去橱柜里舀了一勺白糖放进粥里。 季舒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他记得奶奶爱吃甜的。 黎遇用勺子一点点搅动粥,让糖均匀地融入粥里,然后舀起一勺,仔细吹凉,放到奶奶嘴边。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握着小巧的勺子时,有种突兀的反差感。 那双手,既能暴力地掐住她的脖颈,也能温柔地喂老人喝粥。这种矛盾让季舒的心绪更加复杂。 即使是糊涂状态,奶奶也似乎格外信任他。老人试探着喝了一口,尝到甜味,像个小孩子一样鼓起掌来:“甜的,好喝。”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愉悦的光。 黎遇的眼神柔和了一瞬,就这么一勺一勺地喂完了一碗粥。他的动作耐心而细致,偶尔用拇指擦去奶奶嘴角的粥渍,那轻柔的触碰,让季舒看得有些出神。 直到确认奶奶吃饱了,黎遇把老人送回房间,才顾得上自己。他吃饭极快,三两下一碗粥就下肚,季舒还没吃完,他已经放下了碗,下楼干活去了。 那匆忙的背影,像是在逃避什么,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季舒收拾餐桌洗过碗,才姗姗来迟地下了楼。黎遇已经把工作完成,正坐在收银台,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扫码枪。 这是他来这以后第一次坐在收银台,那个位置本该是季舒的专属。但季舒没说什么,只是假装没看见,转身去货架上找点零食吃。 季舒拿了包番茄味薯片,然后发现黄瓜味和原味的位置放错了。这是黎遇工作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失误。他向来对货物的摆放有着近乎偏执的准确度,每个商品都必须待在指定的位置,像是某种不容打破的仪式。 她叹了口气,把两个味道放到正确的地方,却发现还有其他不少零食都放错了位置。这种反常让她不由得皱起眉头。 “黎遇,你过来一下。”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怎么了?”黎遇的声音从收银台传来,带着几分慵懒,像是被阳光晒暖的猫。 “你今天理的货怎么位置都放错了?”季舒尽量让语气保持平静,不想显得太过在意。 下一秒,一个阴影笼罩住季舒。他比季舒高了一个头还多,整个人完全将她覆盖在身影之下。黎遇一只手撑着货架,这个姿势像是把季舒圈在怀里,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无形的张力。 “哪里摆错了?”黎遇的气息喷在季舒的头顶,带着薄荷口香糖的清凉和淡淡的烟草味,两种矛盾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莫名撩人。 季舒指了指货架:“喏,这里,”她又指向另一侧,“这里,都错了。”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像是怕惊扰了这过于亲近的距离。 黎遇另一只手磨挲着下巴,作思考状:“确实错了,早上起来那会睡迷糊了。”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歉意,反而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 就着这个姿势,他开始摆正弄错的货物。季舒背对着他,黎遇偶尔理货的动作让胸膛若有若无地蹭过季舒的后背。他低着头,呼吸间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后,带起一阵细密的痒意,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 季舒往旁边躲了躲:“痒。”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娇嗔。 “哦?”黎遇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玩味,“哪里痒?”他的气息更近了些,几乎贴着她的耳廓。 季舒快被他弄疯了,这家伙分明就是在明知故问。 她试图从他臂下钻出去,却不料黎遇撑着货架的手直接往下滑了一些,死死堵住了她出去的路。动作敏捷得像一只捕食的豹子,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你干嘛?”季舒瞪着他,试图用愤怒掩饰心跳如鼓的慌乱。 黎遇一脸无辜,微微倾身,嘴唇几乎贴上季舒的耳朵:“我在理货啊,老板娘不打算看着我干活吗?不怕我偷懒?”黎遇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那振动从空气中传来,直抵季舒的心尖。 季舒的心跳如擂鼓,却强装镇定:“让开,我要去追剧。”她的借口拙劣得连自己都不信。 “那怎么行,季老板,我会好好做的。”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像最上等的大提琴弦滑过心尖,带着令人心颤的共振。 季舒心里直骂,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了?然而在这愤怒之下,却有一丝莫名的悸动,像春芽破土,悄然生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故意摆错的货,只为靠近你 第26章 拆迁 就在季舒准备放弃抵抗时,门铃突然清脆地响起,打破了超市内暧昧的气氛。两人像触电般迅速分开,空气中还残留着未散的紧张与悸动。 他们同时向门口看去,发现社区的王婶站在超市门口,手里拿着一叠资料,笑得满面春风。 王婶是社区的老干事,人很热心,这些年来没少帮季舒和奶奶申请各种扶持政策。 季舒推开黎遇,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角,径直走向收银台,罕见地露出热情的笑容:“王婶,您怎么来了?” 王婶连忙把手里的资料展开放在收银台上:“舒丫头,你还不知道吧?咱们这要扩建了,你们这片区要拆迁了!”她的声音里洋溢着喜悦,仿佛已经看到了季舒家美好的未来。 “什么?”季舒一时没反应过来。拆迁?那意味着可以拿到一笔可观的拆迁款,不用再守着这家小超市紧巴巴地过日子了。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王婶拍拍她的肩:“看给这孩子高兴的。这片要拆迁了,你和你奶奶的好日子要来了!”她的眼角堆起慈祥的皱纹,是真心为季舒感到开心。 季舒看向收银台上的资料,白纸黑字写着“城市扩建计划拆迁意向书”。上面详细标注了每平方米的补偿标准,季舒默默在心里算了一下,后面跟着的那一串零让她的心跳骤然加速,仿佛置身云端,一切都像做梦般不真实。 “对了,”王婶突然凑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可不能让你那叔叔婶婶知道,那两口子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做出什么来呢。” 王婶一句话点醒了季舒。爸妈去世后,叔叔婶婶就再没踏足过这家小超市,如今若是听说要拆迁,难免不会动什么心思。这家超市在爸爸妈妈走后就一直登记在奶奶名下,要是叔叔婶婶知道了... 季舒感激的看了王婶一眼:“谢谢王婶提醒。” 王婶摇摇头:“你跟我客气什么啊,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们娘俩多不容易。” 说话间,她的余光扫过黎遇。其实刚才进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这个身材高大的小伙子了,只是没来得及多问。 “这小伙子谁呀,长的够俊的,你男朋友?”王婶一脸八卦地压低声音。 季舒脸一红,慌忙否认:“不是,是我表弟,暑假来帮忙的。”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像是要说服谁似的。 王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两个来回,也没多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行啊,这小伙子人高马大的,看着就有劲。” 季舒知道王婶说的"有劲"只是字面意思,但下一秒就听见黎遇含着笑回应:“谢谢夸奖,王婶。”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眼神若有若无地瞟向季舒,看得她耳根发烫。 王婶摆摆手:“行了,话我带到了,还要去别家通知,就先走了。” 季舒起身相送,就听见身后传来黎遇客套的声音:“王婶慢走,以后常来坐。”那语气自然得仿佛他才是这家超市的主人。 季舒回头瞪了他一眼,黎遇只是耸耸肩,一副无辜的模样。 送走王婶后,黎遇走过来,扯着嘴角说:“恭喜啊,季老板,要成为富婆了。” 她翻了个白眼:“还要好几年呢,到那时......”她猛然顿住,没有说下去。 “那时什么?”黎遇挑眉追问,目光锐利得像要看穿她的心思。 是啊,那时什么呢?她不敢细想。无论是奶奶可能不在了,还是黎遇已经离开,这个念头对她来说都太过沉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黎遇的离开会让她感到沉重?她不知道,也不想去深究。 “没什么。”季舒的声音硬邦邦的,她又瞪着黎遇,“货理好了吗?不干活在这关心老板的私生活。” 黎遇看她这副样子,突然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季舒的发丝很软,摸上去像是什么小动物的皮毛,让他心里某处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季舒猛地拍开他的手:“去干活,不然解雇你。” 这个黎遇现在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偏偏她又对他生不起气来。 黎遇讪笑着收回手:“遵命,老板。”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几分暧昧的调侃。 黎遇回到货架整理他自己摆错的货物,季舒重新坐回收银台,却突然有些心神不宁。王婶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不能让叔叔婶婶知道。” 接下来的几天,季舒一直心不在焉。黎遇和奶奶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说没睡好。 直到这天,门口的风铃清脆作响,一个穿着花衬衫的身影走了进来。袁蓉手里提着两盒老年人保健品,手上的金戒指缠着防磨损的红绳,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季舒扶额,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看来她们的消息很灵通,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她是叔叔季展鹏的妻子,也就是季舒的婶婶,很多年没见了,这个小城虽然小,但叔叔婶婶家住城西,要是刻意躲着她们不见,也不是什么难事,她不似儿时记忆中年轻,眼角有了皱纹,脸上长了雀斑,但眼角眉梢的算计却一点没变。 看见季舒,她露出了个虚伪的笑容,眼睛夸张的挤到一起:“小舒,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季舒翻了个白眼:“就那样呗,一个老太太,一个小姑娘,你说能怎么样?”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站在一旁的黎遇挑了挑眉,老板娘这么呛人的时候可不多,上次见她这样,还是跟王大宝要账。 袁蓉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又很快装作没听见那些话,脸上重新堆起笑:“这孩子,其实叔叔和婶婶这些年很惦记你和妈,但你也知道,叔叔和婶婶也不好过,你妹妹青云还要上学。” 季舒在心里冷笑一声,全是借口,要是真的惦记她们,这么多年会像瘟神一样躲着她和奶奶? “你回去吧婶婶,我和奶奶现在挺好的,”季舒的声音冷的像冰,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袁蓉显然没听进去,眼睛往楼上瞟:“我来看看妈,妈呢。”她的目光在超市里扫视着,像是在评估什么值钱的东西。 季舒挡在她身前说:“我说了奶奶现在很好,你回去吧。”她的声音里带着拒绝的坚定。 袁蓉才不管这些,越过季舒就朝着楼梯的方向走,脚步又快又急,生怕被人拦住。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一阵咳嗽声。奶奶拄着拐棍颤巍巍地下楼,看见袁蓉,老人冷哼了一声,显然这会是清醒的:“你来干什么?”她的目光锐利,丝毫不见平时的迷糊。 袁蓉推开季舒想上前搀扶奶奶,却被黎遇抢先一步。袁蓉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个人,眼神不善地看着他:“你是谁?” “我是她孙子。”黎遇面不改色地回答,手臂稳稳地扶着奶奶。 此话一出,袁蓉和季舒都僵在了原地。 奶奶却笑眯眯地看着黎遇:“这是我认的孙子。”然后转向袁蓉,语气陡然转冷,“季展鹏那个不孝子呢?自己没脸来,让他老婆来了?” 不得不说,奶奶清醒的时候还是很精明的,什么事都逃不过老太太的眼睛,一看就透。 袁蓉眼神闪烁了一下:“怎么会呢妈,展鹏现在工作太忙了,过几天他就来看您。”她的笑容变得勉强,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奶奶别过脸不看她,对着黎遇说:“小黎啊,扶我到折叠椅上看电视。”完全把袁蓉当成了空气。 袁蓉看眼前的情形,知道再待下去也只是自讨没趣。 她把礼盒放在收银台上:“妈,这是我和展鹏给您买的保养品,我先走了。” “不用,自己家就是开超市的,想吃什么没有。”奶奶看都没看那两盒东西,“拿走。” “您收着吧。”袁蓉说完就推开门出去了,脚步匆忙得像是在逃离什么。 当袁蓉灰溜溜离开后,奶奶突然抓住季舒的手:“丫头,拆迁的事瞒不住的。”老人浑浊的眼里闪着异样的清醒,“那畜生早晚会来。” 季舒心头一紧。她看向正在整理货架的黎遇,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这个即将天翻地覆的世界里,唯有这道影子,让她莫名觉得安心。 黎遇朝季舒使了个眼色,那双总是深不可测的眼睛里此刻盛着罕见的严肃。他若无其事地走向后院,步伐沉稳而坚定。季舒陪着奶奶坐了一会,直到老人的眼皮开始打架,才轻手轻脚地起身,也向后院走去。 推开后门,黎遇正坐在那个老旧的秋千上,指尖夹着烟。他脚边已经堆了三四个烟蒂。 他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季舒坐过去。季舒坐下时,被他身上浓重的烟味呛得捂嘴咳嗽了一声。 第27章 靠过来?肩膀借你 黎遇立刻掐灭了烟,用手驱散空气中的烟雾,动作快得几乎有些仓促。然而季舒却抓住了他的手:“给我来一支。” “啧。”,黎遇眉头微微蹙起,“你不会抽烟,别逞能。”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季舒嘴角扯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那你前几天早上还让我来一支。”她的目光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像是在寻找什么答案。 黎遇语塞:“那是…我逗你的。”他别开视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季舒自己伸手去黎遇口袋里掏烟,动作干脆利落。黎遇只是沉着眸子盯着她,没说话,任由她摸索。她抽出一支,笨拙地叼在嘴里,看不出情绪:“火机。” 黎遇拿起火机对着烟尾,按下开关,微弱的火苗勉强窜了出来,在傍晚的微风中忽明忽灭。黎遇用另一只手拢着,小心翼翼地为季舒点燃嘴中的烟。但她没怎么吸过,不知道点燃的瞬间要猛吸一口,没一会儿就灭了。 黎遇有些忍俊不禁,再次为她点上火:“先吸一口。”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像是在教一个孩子学步。 季舒照做,这次果然成功了。她忍着呛意连着吸了好几口,被呛得咳嗽连连,眼角都泛出了泪花。 黎遇皱眉,大手轻轻拍她的背:“刚学,别吸这么猛。”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她的皮肤上。 季舒睨了他一眼:“你很有经验?”她的声音还带着咳嗽后的沙哑。 黎遇的眼睛看向远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沉:“我妈去世之后学的。”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消散在风里。 季舒拿着烟的手顿了一下,烟灰簌簌落下。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母亲,之前要么是被季舒问得没辙了才说,要么就沉默不语。这一刻的坦白,让她的心莫名地揪紧了。 “你妈怎么去世的?”季舒大着胆子问,她知道不该问这种问题,但最近一连串的事弄得她有些焦头烂额,说话也有些不管不顾。烟在她指间微微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黎遇沉默了一会,压着声音开口:“她被侵犯后杀害了。”这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隐忍的痛苦。 季舒瞳孔骤然收紧,母亲被奸杀?凶手是那个被分尸的吴军吗?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握着烟的手指微微发白。 她状似随意地问:“那凶手呢?后来怎么样了?”声音尽量保持平静,却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 “死了。”黎遇轻描淡写地说,但那语气中暗藏的冰冷让季舒不寒而栗。 季舒夹着烟的手停在半空,这一刻世界仿佛静音,季舒甚至听不见树上的鸟叫,黎遇的这句话好似一颗石子落入了平静无波的水面,在她心中激起千层浪。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每一个都让她心惊肉跳。 黎遇看见季舒微微发抖的肩膀,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夺过她手里的烟,就着她的唇印吸了一口:“没死,只是我希望他死。” 季舒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但直觉告诉她,黎遇上一句说的貌似不是假话,那个侵犯他母亲的禽兽或许已经死了。 她僵硬的拍了拍黎遇的肩膀:“节哀,我相信坏人会遭到报应的。”这句话说得干巴巴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黎遇显然对这套说辞嗤之以鼻,但他没反驳,只是吐了口烟圈:“希望吧。”他的目光望向远方,像是穿越了千山万水,回到了某个痛苦的时刻。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两个人就这么坐在秋千上,腿之间隔着一条细缝,却如同隔了一条鸿沟。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沉默了几分钟后,黎遇突然开口:“刚才那女人是你什么人啊?”他转过头来看她,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深邃。 季舒没打算隐瞒:“我婶婶。”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厌恶。 “我来这么久了怎么第一次见她来?婶婶,”他仔细咀嚼着这个词,“再怎么说你们家这种情况,做叔叔婶婶的也应该多照顾一下吧。” 他的语气中带着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季舒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照顾?我爸妈车祸刚过世那会,叔叔婶婶躲我和奶奶,吓得连葬礼都没来。”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但黎遇注意到了她微微颤抖的手指。 “你父母…”黎遇斟酌着开口,“怎么过世的?” “车祸,八年前,爸妈去省城进货”,季舒意简言骇。 黎遇若有所思:“所以你婶婶现在来是为了……”他突然说不下去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季舒苦笑着替他说完:“没错,为了拆迁款,爸妈过世后,那时我还太小,奶奶成了我唯一的监护人,超市就转到了奶奶名下。”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将那处布料揉得皱巴巴的。 “但今天奶奶的态度不像是会被她们迷惑的。”黎遇指出,声音中带着一丝赞赏。 “当然!奶奶可不是什么糊涂老人,她聪明着呢,”季舒斩钉截铁的说,但很快声音又弱了下去:“只是奶奶现在不是每时每刻都是清醒的,就怕奶奶糊涂的时候,她们哄着奶奶签什么文件。” 黎遇沉默片刻,然后转头直视季舒的眼睛:“我会帮你。” 这句话说得简单却坚定,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季舒突然抬头看着她,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搞的一愣:“什么?”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黎遇重复:“我说我会帮你看着,不会让她们夺走超市。”会守护你和奶奶,这下半句是他在心里说的:但那眼神中的坚定却说明了一切。 季舒突然鼻子一酸,这是爸妈过世后,第一次有人对她承诺,虽然没有甜言蜜语,只有那句硬邦邦的“不会让她们夺走超市”,却比季舒谈过的男朋友的任何情话都让她心动,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头,驱散了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安和焦虑。 她不知道是因为知道黎遇是言出必行的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一时半会想不通,但也不愿再想,这一刻,她只想沉浸在这被保护的一丝喜悦中,尽管承诺人来历不明,有着满身秘密。 “靠过来?肩膀可以借你一下。”黎遇的话语中带着点试探,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季舒破涕为笑,下一秒,头一歪,搭在黎遇的肩膀上,他的肩膀很宽,宽到给了一种他会守护她的错觉,黎遇身上冷冽的气息幽幽传来,带着些许年轻男人身上特有的荷尔蒙,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腔。 但这味道却莫名令她安心,她想起大学室友和她科普的费洛蒙,只有两个人基因认定后才会问到对方身上特有的味道,会让人不自觉靠近,至于黎遇身上包不包含这种费洛蒙,她的答案像是一杆摇摆不定的天秤,但她心里知道,迟早会倾斜到“有”的那一方。 黎遇的手轻轻环住季舒的肩膀,下巴偏过去抵住季舒的头顶,这个动作自然而亲密,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相依相偎过无数次。 院子外的群山上,已经覆盖了大半太阳,每天的黄昏,正是蚊虫最多的时候,黎遇的另一只手替季舒驱赶蚊虫,自己却被咬了好几个包。 季舒看着黎遇手上像丘疹一样的红包,心头一软的同时却没忍住笑了出来,原来这个危险少年也会拿小小的蚊子没办法,这个念头让她对黎遇的恐惧减轻了不少。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将两个人的影子融合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 “笑什么?”黎遇挑眉,语气里带着无奈的纵容,眼底却漾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季舒摇摇头,发丝蹭过他的脖颈。这一刻的安宁太过珍贵,珍贵到她不敢出声打破。远处传来奶奶呼唤的声音,两人却谁都没有动。秋千轻轻摇晃,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融成模糊的一团。 黎遇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实实在在地环住了她的肩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肩头的衣料。这个动作太过亲密,已经超出了安慰的范畴。季舒心跳加速,却没有推开他。暮色中,她悄悄数着黎遇的心跳,一下,两下,平稳而有力,像某种无声的承诺。 当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在山后,黎遇突然低头,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季舒,”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烟草的沙哑,“我可能...” “小舒!”奶奶的呼唤从屋内传来,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两人如梦初醒般分开。季舒站起身,裙摆扫过黎遇的膝盖,留下一阵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她回头看他,暮色中看不清表情,只有眼睛亮得惊人。 “回去吧,”黎遇站起身,顺手掸去她发间并不存在的灰尘,“奶奶等着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靠过来?肩膀借你 第28章 谁家长辈只大四岁? 他的指尖擦过她耳垂,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季舒点点头,转身走向屋内,脚步比来时轻快许多。黎遇跟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 厨房的灯光透过纱窗洒在院子里,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这个即将迎来巨变的夏天,在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傍晚,有些东西悄然改变了。就像一粒种子落入土壤,静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黎遇进门的时候,季舒正在收银台翻找着什么,眉头微微蹙起,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他走过去,靠在收银台边:“找什么呢?”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超市里显得格外清晰。 季舒头也不抬,继续翻找:“找去年夏天的药膏,那个治蚊子包特别好用。”她自言自语,手上的动作没停,发丝从耳后滑落,遮住了半边脸颊,“我记得就放在这附近的啊...” 黎遇弯下腰,视线与她齐平:“记得大致位置吗?”他的声音很近,季舒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温度。 季舒歪着头仔细回忆,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大概是右边最上面的抽屉?”她的语气不太确定,像是也在怀疑自己的记忆。 黎遇拉开抽屉,里面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有:五颜六色的纽扣,季舒常用的头绳,找不到包装盒的药片,还有她随手写的便签,上面娟秀的字迹记录着超市的琐事。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女人,看着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抽屉怎么这么…他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混乱。 “家里所有抽屉都这样?”黎遇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微微抽动的眼角泄露了他的无奈。 季舒有些困惑地抬头:“怎么了?抽屉不就是用来放杂物的吗?” 她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黎遇太阳穴突突直跳:“杂物也分类别,你这样都放在一起,找东西能不困难吗?”他试图保持耐心,但手指已经不自觉开始整理那些杂乱的小物件。 季舒不以为意,理直气壮地说:“你没来的时候,这家里上上下下都是我打理的,谁有空天天整理这些杂物啊。”她的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几分倔强,像是在捍卫自己的领地。 黎遇揉了揉眉心,这话显然是骗人的。他记得刚来的那天,季舒在收银台前嗑着瓜子追剧,脚边还堆着几袋没来得及收拾的零食。他不愿戳穿她,只是继续翻找,修长的手指在杂物间灵活地穿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收银台左侧最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了季舒说的那一小盒药膏。 季舒眼前一亮,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哇!就是这个,我放的东西奶奶都找不到,你居然找到了!”她的眼睛弯成月牙,那笑容明亮得晃眼。 黎遇看着季舒的表情,眼尾下拉,嘴角上扬,不知怎么的,让他想起那辆大巴上的女孩,和季舒一样,娇娇小小的,但不同的是,季舒在他面前露出这副表情,他并不觉得反感,甚至觉得有点……可爱,这个认知让他微微一怔。 季舒从他手里夺过药膏,不由分说地拉住黎遇的手臂,手指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黎遇的手臂微微僵了一下。她拧开药膏的瓶子,一股草药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超市里惯有的烟草和零食的味道。 她用棉签蘸了点药膏,然后小心翼翼地点涂在黎遇的蚊子包上。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凉飕飕的,但涂在搔痒难耐的蚊子包上却很舒服,缓解了那恼人的痒意。 季舒低着头,神情专注得像是在拆炸弹,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黎遇不由自主地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而温暖,像是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 黎遇习惯性地揉了揉季舒的脑袋,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季舒抬头瞪着他,眼神却没有多少威慑力,反而带着几分娇嗔:“别揉我的头!” “为什么?”黎遇挑眉,眼底带着戏谑的笑意。 “因为……”季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因为我比你大,你这样是不尊重长辈。”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黎遇的眉毛挑得更高:“长辈?谁家长辈只大四岁?”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调侃,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季舒突然语塞,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是啊,她貌似从来都没把黎遇当一个二十岁的孩子,而黎遇似乎也没把她当成一个大姐姐。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早已超越了年龄的界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张力。 她的耳朵瞬间红了,那抹红晕一路蔓延到脖颈,在灯光下格外明显。黎遇突然俯下身,拉近两人的距离,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烟草和薄荷的味道:“试试吗?” 季舒咽了咽口水,僵在原地没动,心跳如擂鼓:“试…什么?”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 他的嘴唇几乎擦过她的耳廓,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就着谁大谁小这个问题……讨论一下?”那气息烫得吓人,季舒感觉自己的耳垂都要烧起来了。 她手里的棉签突然掉在了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这人现在怎么这么不正经了?刚认识那个看谁都像垃圾的黎遇哪去了?她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却无法忽视心底那一丝隐秘的欢喜。 她连忙看了一眼奶奶,发现老人坐在折叠椅上假寐,也不知道睡着了没,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季舒匆忙推开黎遇,把药膏塞进他手里,然后径直走向老人身边,脚步有些慌乱,像是要逃离什么,又像是在寻找庇护。 季舒拍了拍奶奶的肩膀,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老人。老人迷茫地睁开眼,眼神浑浊而温暖:“小舒,几点了?”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九点了奶奶,我扶您上楼睡吧。”季舒的声音放得很柔,像是怕惊扰了这宁静的夜晚。 老人点点头,任由季舒搀扶着起身。然而专心扶着奶奶的她,自然错过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狡黠,那眼神清明得根本不像是糊涂的老人。 安顿好奶奶后,季舒刚准备走,老人突然拽住了季舒的手腕。那双手枯槁却有力,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小舒,那孩子不错,但我总觉得他不是普通孩子。”老人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敲在季舒的心上。 季舒心头一跳,不愧是奶奶,即使糊涂时也保持着敏锐的直觉,还是看出了黎遇的异样。她装傻,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饰内心的波动:“您说什么呢奶奶,他不就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工吗?除了长得帅点,能有什么不一样?” 这个节骨眼,不能让奶奶知道太多,本来叔叔婶婶的事已经很糟心了,老人心思又重,不能再让她担心。 下一秒,奶奶的话让季舒僵在了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你虽然不是我生的,但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你什么心思奶奶看不出来?再说你这个聪明劲不会看不出他不对劲。”老人的眼睛突然变得清明无比,那目光锐利得像能看透人心。 见瞒不住了,季舒抬手,食指放在唇上,示意老人别说话。然后她脚步极轻地走到楼梯口,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发现黎遇居然在楼下帮她整理那些乱七八糟的抽屉。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莫名一酸,某种复杂的情緒在胸腔里翻涌。他低着头,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手指灵活地将杂物分类整理,那认真的模样像是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任务。 她回到奶奶房间,压低声音说:“奶奶,您知道有天晚上黎遇要杀我们吗?”这句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仿佛在讲述什么荒诞的故事。 没想到老人居然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深了:“他来过我房间,但没动手,看了一会就走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说完,老人又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着太多的情绪:“其实我看得出来,那孩子本性不坏,八成啊,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她的目光悠远,像是透过时光看到了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季舒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观察过了,这段时间他应该没对我们动过杀心。”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服谁。 过了半晌,老人才缓缓开口,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历经世事的智慧:“奶奶不反对你交往,但那种人,总归要留个心眼。”她的手轻轻拍着季舒的手背,那皮肤粗糙却温暖,带着岁月的痕迹。 “您说什么呢?奶奶,我对他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他挺可怜的。”季舒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像是在辩解什么。 奶奶笑着戳破她的伪装,眼角堆起深深的皱纹:“嘴硬的丫头,刚才我都看到了。” 季舒脸一红,耳根发烫:“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她低下头,像个被看穿心事的小女孩。 第29章 葡萄味的吻 老人拍拍她的手背:“去吧,记得奶奶说的,留个心眼。”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既有关切,也有担忧,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的放手。 说完奶奶已经躺下了,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番对话耗尽了她的精力。季舒轻手轻脚地离开奶奶房间,下楼时脚步有些慌乱,像是要逃离什么。 走到楼下,她看见收银台像被台风扫过一样,抽屉里的所有杂物全都堆在了收银台上,形成一座杂乱的小山。黎遇正低着头,专注地把杂物分类一样样摆进抽屉,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认真。 季舒嘴巴张成了O型:“你干什么呢?”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黎遇头也不抬,抛出两个字:“收拾。”他的手指灵活地在杂物间穿梭,动作干脆利落。 “你家收拾要先弄乱?”季舒挑眉,靠在楼梯扶手上看着他。 黎遇抬起头,一脸无语:“你以为我想?你这些抽屉快成百宝箱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是夸奖还是嘲讽,但那眼神里分明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从纽扣到发票,从过期的优惠券到不知道哪年的电池,什么都有。” 季舒没理他,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两瓶葡萄味的汽水,递给黎遇一瓶:“喝吗?”瓶身上凝结的水珠顺着她的手指滑落,在空气中留下几道透明的痕迹。 黎遇白了她一眼,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年轻了好几岁,褪去了往日的阴沉:“你觉得我有空?”他指了指满桌的杂物,嘴角却微微上扬。 季舒把他的那瓶重重往收银台仅剩下的一小块台面一放:“爱喝不喝。”然后拧开自己的那瓶,猛灌了好几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食管流进胃里,缓解了夏日的燥热和内心的躁动。 她故意舒服地"哈"了一声,有一小缕汽水顺着她的嘴角流出来,亮晶晶的,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那液体一点点越过下巴,滑到白皙的脖颈,最后消失在衣领之下,没入那片令人遐想的领域。 黎遇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季舒,那眼神像是饿了许久的狼见到了兔子,带着原始的渴望和克制已久的侵略性。 “好喝吗?”黎遇突然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低沉而沙哑。 季舒没注意他的眼神,又喝了一口:“当然好喝。”她用手扇了扇风,“这大热天的,来瓶冰汽水,简直要多爽有多爽。” “是吗?”黎遇越过收银台,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只剩下半步之遥。他的身影笼罩住她,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那当……唔。”季舒的话没说完,黎遇的唇就砸了下来,带着淡淡的薄荷烟味,他的一只手扣住季舒的后脑固定住她,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因为身高差的原因,脖颈弯成九十度角。 黎遇的吻开始只是浅尝辄止,季舒反应过来开始回应时,他的吻变得又凶又重,舌尖描绘着季舒的唇形,然后撬开齿关,季舒顺从的张开嘴,任由黎遇的舌头在她的口腔里扫荡,搜刮,他的吻技并不熟练,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和横冲直撞,但他似乎很快就找到了技巧,季舒的腿一点点软下来,黎遇眼疾手快的扣住她的腰,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怀里。 季舒双手不自觉抓紧了黎遇的衣襟,发出小猫似的呜咽声,那声音软糯中又带着点不自知的媚意,这种时候,男人身体里的肆虐欲被无限放大,听的黎遇浑身血液都朝下身涌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让季舒接下来一整夜都发出这种声音,比这更明显,更……放肆的声音,哭出来最好。 分开时,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季舒瘫在黎遇怀里,平复着呼吸,嘴唇亮晶晶的,还有些肿,眼睛像蒙了一层雾,氤氲着未散的情动。 “是挺好喝的。”黎遇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他的手指仍然停留在季舒的腰际,指腹隔着薄薄的衣料轻轻摩挲,那触感让季舒不由自主地颤栗。 季舒的腿现在还软着,几乎站立不稳。黎遇的手一直没离开她的腰,支撑着她大部分的重量。 “还能走吗?”黎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眼底却盛着罕见的温柔。 季舒抬头瞪了黎遇一眼,那眼神却毫无威慑力,反而带着几分娇嗔:“你说呢?”她的声音还带着亲吻后的软糯,听得黎遇心头一紧。 黎遇低笑了一声,下一秒直接将季舒打横抱起。一只手稳稳地托着她的背,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大步走向季舒的房间。他的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已经演练过无数次。 二楼。 他把季舒轻轻放在床,单膝跪地替她脱了鞋。他的手指灵巧地解开鞋带,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季舒盯着他的头顶,心中五味杂陈。这双手,两个月前差点掐死她,现在却跪地替她脱鞋,这种反差让她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季舒轻轻拉住了黎遇的手腕,仰着头看她,昏黄的灯光打在季舒脸上,像开了一层柔焦滤镜,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就像人的心底一样,太清晰往往那些不堪都会显露无疑,他想,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经不起推敲,就像高清相机下皮肤瑕疵会被无限放大,低像素照出的模糊感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美。 人也是一样,了解的越深,就会发现每个人其实都那么回事,自私,利己,但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问:“那为什么明知道季舒是什么人你还忍不住靠近她?” 黎遇喉结滚了滚,声音低沉:“做什么?” “你确定要走?”季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调皮,眼神却闪烁不定,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他一只膝盖跪在床上,猛地俯身,双臂撑在季舒身侧,将她困在自己与床铺之间。他直直望进她的眼睛:“你希望我走吗?”尾音上扬,带着撩人的磁性,“嗯?” 季舒控制不住地发抖。她本来只是想逗逗黎遇,毕竟在他面前丢过这么多次脸,她总要扳回一局吧,没想到这人还动真格的。她的手抵在黎遇的胸膛上推拒着,那触感结实而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她的掌心。 黎遇反而压得更深,膝盖挤进她双腿之间,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很想我留下?”他的声音低沉而诱惑,像最上等的丝绒滑过心尖。 季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再发抖:“我、我开玩笑的。”她又推了推,“你快走啊。”那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慌乱,却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黎遇低低笑了一声,直起身,顺手替季舒盖好了被子,还关了灯。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侧头,走廊的光透过门缝渗进来,衬得他侧脸越发立体。 “晚安,” 他轻声说,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晚安。”季舒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带着些许鼻音。 黎遇走后,季舒钻进被子,小腿在床上轻轻踢踏着,回想刚才那个吻,心跳快得不像话。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黎遇身上淡淡的烟草和薄荷的味道,那气息萦绕在鼻尖,让她久久无法平静。 黎遇把收银台那些抽屉都收拾好了才回房间,他坐在床上,双腿自然的叉开,弓着背,指腹反复磨砂着嘴唇,黑暗中,他不在克制上扬的嘴角,任它肆意上挑,这次是真的亲上了,他想,口腔里似乎还残留着季舒喝过的葡萄汽水味,甜腻中带着一丝清爽,就像她这个人一样,矛盾却又迷人。 他猛的直起身,行军床弹了一下,下楼来到收银台前,抓起那瓶汽水,勉强对着外面的月光辨认出也是葡萄味的,和季舒那瓶一样,他拧开瓶盖猛灌了大半瓶,安静的超市一楼,黎遇的吞咽声格外明显,口腔瞬间被浓郁的葡萄香精味充斥,熟悉的味道瞬间将他拉回那个吻,季舒口腔柔软的触感还尤在舌尖,他又把剩下的半瓶饮料一口气喝完,让那味道停留的再久一些,走上楼背过身把瓶子随意往垃圾桶方向一丢,那瓶子像是有自我意识般直直落入垃圾桶里。 黎遇抓了把头发,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来,从垃圾桶里捡出瓶子,来到后院,把它装进了一个尿素袋。袋子里已经装得满满当当,全都是塑料瓶子。他记得上个月季舒买了好几个这种大袋子用来装废品。 重新躺回床上时,他在心里默默盘算,季舒对他身体的兴趣远超他的想象,但他撩拨季舒究竟是为了寻个避难所还是自己想靠近她,他已经分不清了。 他太了解季舒是什么样的人,必须循序渐进,否则一切功亏一篑。就像棒球击球手一样,不需要每次都打出本垒打,只要每九局比赛中额外击出一记安打,就能取得惊人的成功。 第30章 这个女人似乎没那么坏 第二天季舒醒来下楼的时候,黎遇已经打理好了一切——超市门敞开着通风,货架上的商品整齐划一,大福正悠闲地舔着爪子,地板被擦得光可鉴人,几乎能照出人影。 门口停着那辆熟悉的三轮车,平时收废品的赵大爷站在车旁,手里攥着一把零钱,正往拇指上啐了口唾沫,一张张仔细数着。 黎遇正从后院把她们积攒的那些废品一袋袋往外搬。 尽管正午还会热得难受,但毕竟入了秋,早晨的空气里已经带了明显的凉意。季舒注意到黎遇只穿着短袖,裸露的手臂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但他没当回事。 从来到现在,黎遇一直就那两套衣服换着穿,以至于现在入秋了,连件外套都没有。 爸妈去世那会儿,他们的衣服都按习俗烧了——这种小地方还是比较信这些,觉得留着过世之人的衣服不吉利。 她的衣服黎遇又穿不了,两人体型实在相差太多。思考再三,她拿起手机给李蕊发了信息: [你家傻大个有不穿的旧衣服吗?] 李蕊没回,现在恐怕还在睡觉,她索性放下手机,等李蕊什么时候回了再说。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黎遇搬废品的手,突然想起了昨晚那个猝不及防的吻,那只手在她腰间的触感仿佛还留在记忆里。黎遇在搬废品的空隙看过来,季舒才慌忙移开目光,假装在整理货架。 黎遇对她点了点头,算是说了声“早”,表情平静得仿佛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赵大爷跟季舒简单寒暄后,开始一样样算钱:废纸盒、塑料瓶、易拉罐。 他手里拿着那杆老式秤,老花镜后的眼睛微眯着,嘴里念念有词:“纸盒三十斤,一斤两块;塑料瓶十斤,一斤一块;易拉罐十二斤,一斤一块。” 季舒点点头正要应声,黎遇却注意到赵大爷闪烁的眼神,和秤杆那不自然的倾斜。 “我自己量一下?”黎遇突然从大爷手里拿过秤,动作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赵大爷神色顿时慌乱:“你们这年轻人看不懂老秤!”说完就要伸手夺回秤。 黎遇比赵大爷高了大半个头,轻易就避开了他的动作。 然后在赵大爷的注视下一样一样重新秤,他边看秤杆上的数字边说:“纸盒33斤,塑料瓶十一斤,易拉罐十五斤,这才是正确的吧?你少报了这么多?” 黎遇眼神扫向赵大爷,瞳孔黑的深不见底,吓得赵大爷一个哆嗦。 赵大爷连忙摆手:“可能是我称错了,我重新称……” 黎遇把秤随手一扔,老式秤“咣当”一声坠地,他揪着赵大爷的领子:“去跟警察说吧。” 这时季舒突然握住他的手:“行了,”她转向瑟瑟发抖的赵大爷:“赵大爷,你给我按照真实斤数结就行,不用你去警察局。” 赵大爷感激的快哭出来:“谢谢丫头……” 黎遇无奈松手,赵大爷手抖的快拿不住钱包,颤巍巍的从包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季舒。 季舒接过钱,走向收银台,拉开抽屉:“我的废品一共能卖九十二是吧,找你八块。”她低着头在抽屉里找零钱。 赵大爷愧疚的看了季舒一眼:“不用了丫头。” 说完他把废品搬上三轮车马不停蹄的开走了,背影显得有些仓促。 黎遇跟着来到收银台:“为什么不报警?”他语气里带着不解,“他这种情况应该很久了,这附近卖废品的不懂的,他肯定都骗过。” 季舒抬头,眼神复杂:“赵大爷其实人不坏。” 黎遇嗤笑一声:“哦?” “去年奶奶急性肺炎的时候,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正好碰上来收废品的赵大爷,是他蹬着三轮车一直把奶奶拉到医院的,连废品都没收。”季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黎遇的面色缓和了些:“那他还少报斤数?” 季舒白了他一眼:“这世上的人又不是非黑即白。我们这的废品回收站压价很低,他要是老老实实收,基本白忙活。” “他可以压低每斤单价啊。”黎遇随手把玩着收银台上的招财猫,那小猫的手臂机械地摆动着。 “那上头就会知道,也跟着压低单价。”季舒叹了口气,“最后吃亏的还是卖废品的人。” 黎遇抱着双臂:“所以他也算是迫不得已?” “算是吧。”季舒低下头继续拢账,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黎遇盯着季舒拢账的侧脸,陷入沉思,他一直以为这女人市侩,现实,却不想她会明知道收废品的大爷少报了斤数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像她说的,人不是非黑即白的,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悄悄撞了一下泛起细微的涟漪。 这时,季舒的手机提示音“叮咚”响起,她拿起手机,是李蕊回了消息: [有些旧衣服,本来打算扔掉了,怎么了?给你家小工穿?] 季舒手指在手机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注意措辞!不是我家的] 那边一副你嘴硬你有理的语气: [好好好,不跟你犟,你家小工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一会和傻大个给你送去] “怎么了?”黎遇盯着季舒手里的手机问。 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这家伙骄傲得要命,真的能忍受穿别人的旧衣服吗?别到时候好心好意变成自作多情。 “你…”她犹豫着开口,“嫌弃别人穿过的衣服吗?” 黎遇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不嫌弃,我这种人有衣服穿已经很好了。” 季舒惊讶的看着他:“你说你不嫌弃?” 黎遇挑眉:“很意外?” “是…挺意外的。”季舒实话实说,“我以为你这种人不会穿别人的旧衣服。” “我哪种人?”黎遇不依不饶,嘴角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就是…”季舒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看谁都像看垃圾一样的人。” 季舒本以为说出这句话黎遇会生气,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苦笑一声:“你知道吗?我爸在我很小时就死了,我基本是被我妈一手拉扯大的。我爸在的时候,我妈很爱美,梳妆台上摆满了化妆品,衣柜里都是漂亮衣服。我爸走后,她不再买化妆品,不再穿漂亮衣服。我小时候,捡过很多别人的旧衣服穿。” 季舒的心脏像被猛地攥紧。她一直知道黎遇是有故事的,但从没想过他的童年会如此沉重。那些关于他母亲的片段,此刻像拼图一样逐渐完整,却让人更加心疼。 她鼻子有些发酸,沉默了一会,才轻声说:“你妈妈一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嗯,”黎遇不假思索地回答,眼神却骤然冷了下来,“温柔到生前她帮过的人,会在她被害后因为一点利益就出来做假证。” 空气瞬间凝固。季舒记得那个吴军的案子,确实有个老头在法庭上作证来着? 她就这么看着黎遇,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一丝后悔或慌乱,但黎遇平静得可怕,仿佛从不害怕她知道什么。 这是信任她吗?还是…拿准了即使让她知道她也拿他没有办法? 门外响起引擎声,陈年的面包车停在门口,打破了超市里凝重的气氛。李蕊穿着吊带短裤,嘴里嚼着口香糖,手里拿着扇子大摇大摆地晃进来,后面跟着一脸憨笑却温柔注视她的陈年。 陈年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笑着。袋子里塞得满满当当,看起来比预想的还要多。 “喏,你要的旧衣服。”李蕊把袋子往收银台一扔,眼睛却黏在黎遇身上,“哟,几天不见小黎弟弟又帅了啊。” 季舒一把拽过她:“瞎看什么!” “啧啧啧,”李蕊凑到她耳边,声音却大得全场都能听见,“这就护上了?” 黎遇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他接过陈年递来的袋子,礼貌地点点头:“谢谢。”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李蕊感受到店内的凉意,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墙上那个崭新的空调上,她有些惊讶:“呦,我们季大老板终于舍得装空调了?”那把扇子被无情地丢在收银台上,“早知道你这儿这么凉快,我该天天来蹭空调。” 季舒看了眼黎遇,语气平淡:“他装的。”黎遇偏过头,耳根微红,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收银台的边缘。 李蕊一脸促狭地盯着季舒:“小黎弟弟还挺全能,”她笑着凑近,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悄悄话”说,“多会疼人啊,这你还不拿下?” 季舒推了李蕊一把,力道不大,带着几分嗔怪:“他说是他自己热。”她的目光躲闪着,不敢看黎遇的方向。 李蕊一副骗鬼的表情:“行行行,死鸭子嘴硬。”她耸耸肩,不再逗她。 陈年憨厚地挠挠头:“都是洗干净...哎哟!”话没说完就被李蕊掐了一把,他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好脾气地笑着。 “我家这傻大个,”李蕊翻了个白眼,“连件像样的旧衣服都没有,非要把新买的卫衣也塞进来。” 季舒翻开袋子,果然看见几件标签都没拆的新衣服混在一堆旧衣物里。她抬头看向陈年,对方正红着脸往李蕊身后躲,像个做错事的大男孩。 “试试?”她拿出一件深灰色连帽卫衣递给黎遇。卫衣的料子很软,摸上去很舒服。 黎遇接过衣服,手指在布料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身走向浴室。浴室的门关上后,李蕊立刻八卦地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第31章 他是镜洲人 “发展到哪步了?”她用手肘撞撞季舒,一脸期待。 “胡说什么!”季舒耳根发烫,“就是员工福利...” “得了吧,”李蕊撇嘴,明显不信,“他看你的眼神,跟我家陈年看我一模一样。”她朝陈年努努嘴,陈年正憨笑着看她们斗嘴,眼神温柔。 季舒正要反驳,浴室的门开了。黎遇穿着那件卫衣走出来,不合身的尴尬完全没有出现——衣服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他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口,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意外地年轻,像个刚入学的大学生。 “怎么样?”他问,目光却只落在季舒身上,仿佛房间里除了他只有季舒一个人。 季舒的喉咙突然发干。阳光从黎遇身后照过来,给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想起小时候奶奶讲的童话,那些在晨光中现身的精灵王子,大抵就是这个模样。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清晰可闻。 “还行。”她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回答,试图掩饰内心的波动。 李蕊在一旁笑得像只偷到油的耗子。临走时,她故意大声说:“下次需要‘员工福利’随时找我啊!” 门铃清脆的响声中,超市重归宁静。黎遇站在收银台前,指尖轻轻抚过卫衣柔软的布料,眼神晦暗不明。 “第一次,”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空气里,“有人给我买新衣服。”这句话像是一片羽毛,轻轻落下,却在季舒心里激起千层浪。 季舒正在整理货架的手顿住了。她转身,看见阳光穿过橱窗,在黎遇脚边投下一小片明亮的光斑。他就站在那光里,像个终于找到归途的旅人,背影挺拔却莫名显得孤单。 “喜欢吗?”她轻声问,声音却不自觉柔和下来。 黎遇没有回答。但当他抬起头,季舒在他眼里看到了比言语更炽热的答案。那眼神复杂而深沉,像是藏着万千星辰,又像是隐忍着无法言说的痛楚。那一刻,季舒忽然觉得,这个看似冷硬的少年,内心或许比谁都渴望温暖。 夜晚,季舒迷迷糊糊中听到下楼梯的动静,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想着是黎遇下来上厕所,她也没太在意,翻了个身继续睡。直到过了一会儿,她没听见黎遇上楼的脚步声,四周安静得有些反常,季舒猛的惊醒,睡意全无。 她蹑手蹑脚地起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先是轻轻把门上的风铃拨上去,防止它发出声响,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借着外面微弱的月光,她穿过昏暗的客厅,发现浴室的门开着,里面空空如也。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又小心翼翼地爬上阁楼,楼梯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是在敲打她的心脏。抬起手准备敲门的瞬间,她突然想到这么晚了该用什么理由找他。冥思苦想一番,也没想出什么好理由。罢了,真要问起来,大不了与他周旋暧昧一阵了事,总好过这样胡思乱想。 季舒轻轻扣了扣门:“黎遇?你在里面吗?”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内没反应,只有一片死寂。她又用力敲了几下:“黎遇?”声音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不对劲。以黎遇的警觉性,即使在深度睡眠中听到动静也会立刻清醒。这种情况,要么是他故意不回应,要么是他根本没在房间。 不在还好说,要是在的话他故意不回应,肯定是有什么不想让她知道的事。这个时候要是被她撞破…她在门外纠结了好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最终,好奇心和对黎遇的担忧占了上风,她鼓起勇气,轻轻推开了门。 老旧木门随着“吱嘎”一声开了,月光透过阁楼的小窗户洒下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行军床上只有一条薄毯,随意地摊开着。床尾放着傻大个白天送来的衣服,被叠得整整齐齐,像是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 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堆着几根烟蒂,散发出淡淡的烟草味。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她迅速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决定趁这个机会搜查一下。 阁楼的结构很简单,连个衣柜都没有,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床头柜。床边挂着的几件衣服被夜风吹得轻轻舞动,像是无声的邀请。季舒摸了一下每件衣服裤子的口袋,动作又快又轻,但什么都没找到。 她弯下腰,看向床底。黑暗中,果然看见床底静静躺着一个黑色背包,正是他刚来的时候背的那个,放在床底正中间,像是刻意藏匿却又不是完全隐蔽。 季舒趴下去,冰凉的木地板贴着她的肌肤,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艰难地伸长胳膊,指尖刚好碰到书包带子。 此时她也顾不上弄脏衣服,爬着又把身体往前挪了一点,终于能使上力,拽着背包一点点往外挪。 背包比想象中沉,拖动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每一声都让季舒的心跳加速,她不停地看向门口,生怕黎遇突然回来。 头顶终于挪出了床底,季舒长出一口气,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背包,发现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和…他的几条内裤。她的脸微微发烫,但还是继续翻找。 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她刚准备放弃,突然摸到夹层有硬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季舒从门缝往外看了一眼,确定黎遇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后,她才松了口气,打开灯。房间亮起的瞬间,季舒被刺得眯了下眼睛,但她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拿起背包,这才看清楚里面有个夹层。 拉开拉链,发现里面有不少金首饰,项链、手镯、戒指,在灯光下闪着沉甸甸的光泽。她快速估算了一下,大概值七八万。果然是逃命的,不然正常人身上谁会带着这么多黄金?只有银行卡需要实名认证用不了,才会带着黄金这种硬通货。 她把那些黄金一样样拿出来,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手指微微颤抖。发现最底下还压着一张身份证。 身份证上的黎遇比现在青涩不少,眼神也不似这么凌厉,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少年气,显然是刚成年的时候办的。照片下的信息清晰可见: 姓名:黎遇 性别:男民族:汉 出生:1998年3月18日 地址:安何省镜洲市意江区九龙新村18栋4单元607室 公民身份证编码:34xxxx19980318 季舒的心脏在这一刻似乎偷停了一下,手抖得差点拿不住那张小小的卡片。身份证冰冷的触感却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指尖。 她果然没猜错。他居然真的是镜洲的!那么杀害吴军的凶手很有可能就是他。现在只需要知道吴军曾经侵犯的是不是他的母亲,如果是,那么他百分之八十就是凶手…… 季舒心脏狂跳,即使早就知道黎遇没那么简单,但亲眼证实了这一点,还是令她胆寒。空气仿佛凝固了,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血液在耳中奔流的声音。夜色浓重,手中的身份证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掌心,也压在她的心上。 1998年3月18日。这个日期在她舌尖泛苦,带着铁锈般的腥气——黎遇今年刚满二十,而吴军案就发生在他生日后不久。所有碎片突然严丝合缝:黎遇小指的冻伤,提及母亲时绷紧的下颌线条,还有钱包里那根被小心保存的头发……每一个细节都像拼图般咔嗒就位,组成一幅令人胆寒的图画。 季舒突然听见楼下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像是有人从窗户外面跳进屋里,她的动作僵住了,冷汗顺着脊背滑下。金饰重新塞回夹层的动作变得笨拙而慌乱,拉链卡住布料的声音像道刺耳的嘲笑。 脚步声停在楼梯口。季舒猛地关掉灯的开关,月光重新统治了房间。她蜷缩在床边的阴影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足以惊醒整条街的狗。 “季舒?” 黎遇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夜露的凉意。季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勉强维持清醒。她轻轻将背包推回床底,却在起身时碰倒了床头柜上的烟灰缸。 陶瓷碎裂的声响在静夜里如同枪响。楼下的脚步声骤然急促,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季舒站在原地,月光照着她惨白的脸,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偷。 阁楼的灯突然亮起。黎遇站在门口,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凛冽。他的目光扫过翻倒的烟灰缸,扫过季舒沾满灰尘的睡衣下摆,最后定格在她颤抖的指尖上。 “你在找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季舒想起绷到极致的弓弦。 月光与灯光交织的阴影里,他们沉默地对峙。季舒看见黎遇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指节泛出青白色。那个曾温柔抚摸她发顶的手,此刻看起来能轻易捏碎她的喉咙。 “我听见动静……”她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以为进贼了。”这个借口苍白得连她自己都不信。 黎遇的眼神暗了下去。他向前一步,季舒不自觉地后退,小腿撞上床沿。这个曾与她耳鬓厮磨的男人此刻陌生得可怕,眼底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是吗?”他伸手拂去她肩头的灰尘,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品,“找到贼了吗?” 第32章 陈湘云 季舒的呼吸凝滞了。黎遇的指尖停在她颈动脉处,那里的脉搏正疯狂跳动。月光穿过他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更加难以捉摸。 “黎遇……”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触到一片湿冷。夜露?还是……血?这个念头让她胃部一阵痉挛,几乎要呕吐出来。 黎遇似乎察觉她的恐惧,嘴角扯出个苦涩的弧度。他慢慢抽回手,转身从衣柜里拿出条干净毛巾,动作自然得仿佛刚才的危险只是她的想象。 “擦擦吧。”他将毛巾递给她,声音里的疲惫突然盖过了危险,“你满手都是灰。” 季舒怔怔接过毛巾,看着黎遇蹲下身收拾打翻的烟灰缸。他弓起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单薄而脆弱,像个无家可归的大男孩。 “你去哪了?”她听见自己问。 黎遇的动作顿了一下。月光照着他后颈的一小块皮肤,那里有道细长的疤痕,像道未愈的伤口,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散步。”他说,声音轻得像声叹息,飘散在夜风中。 季舒看着他把烟蒂一个个捡回烟灰缸,动作细致得近乎虔诚。这个曾在她唇上留下葡萄味亲吻的人,这个为她装空调、整理抽屉、喂流浪猫的人,此刻在月光下像个透明的幽灵,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 “睡吧。”黎遇突然站起身,阴影笼罩住她,“明天还要营业。”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他转身时,季舒看见他卫衣后摆沾着一点暗色痕迹。可能是泥浆,可能是铁锈,也可能是......她不敢再想下去。 阁楼的灯熄灭了。季舒站在黑暗里,听见黎遇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月光重新流淌进来,照亮地板上那个黑色背包的一角——拉链没有完全合上,金色的光芒若隐若现,像只窥视的眼睛。 上午十点,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超市,将收银台照得明亮温暖。季舒在收银台拢账,手指在计算器上机械地按着数字,心思却全然不在账目上。她用余光时不时扫一眼黎遇,少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像往常一样理货、补货,动作流畅自然。 昨晚的对峙她还历历在目,黎遇身上的秘密就像一面蒙了雾的玻璃,现在被一点点擦干净,逐渐清晰,却也更加令人不安。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让她忍不住解读其中的含义。 确定黎遇没看向她这边后,季舒悄悄打开手机浏览器,在搜索引擎输入“2017镜洲奸杀案”。手指微微发抖,几乎握不住手机。搜索结果寥寥无几,每条她都点进去看一下,发现凶手确实是吴军,但受害者的描述少之又少,像是被人刻意抹去。 她百无聊赖地扒拉着屏幕,想着应该也搜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心头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又带着几分失望。 最底下那几行小字引起了她的注意,像幽灵般映入眼帘:被害人陈湘云。 季舒瞳孔猛的收紧,手机差点从手中滑落。陈湘云?黎遇他妈是叫陈湘云吗?那个在黎遇钱包照片上温柔微笑的女人,那个被他珍藏在心底的母亲?她的胃突然揪紧,一阵酸楚涌上喉咙。 门外的风铃响起,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超市的宁静。王大宝缩头缩脑地进来,下意识往黎遇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闪烁,带着明显的畏惧。 季舒冷着脸不搭腔,她挺佩服这人的心态,在她这赊账被她臭骂一顿后居然还有脸来。但今天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不再是以往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季,季妹子,”王大宝结结巴巴地开口,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季舒连个眼神都欠奉:“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概不赊账。”她的声音冷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黎遇的方向。 王大宝脸上堆着笑,从口袋里摸出五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小心翼翼地放在收银台上:“季舒妹子,这是我在你这赊的账,我今天是来还账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季舒诧异的看了王大宝一眼,这个老赖,她那个时候三番五次跟他要账,他都能打哈哈躲过去,今天居然主动来还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把钱放进收银台抽屉,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时她发现黎遇正靠在货架上,双手抱着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王大宝,那眼神冷得像冰,让周围的空气都降了几度。 王大宝一直不敢正眼看他,给过钱后就打算溜,脚步匆忙得像是在逃离什么。黎遇一记眼刀扫在他身上,他又折返回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来条烟吧季舒妹子。” 季舒打量着王大宝,试图找出他今天不对劲的源头:“要什么烟?”她的目光在王大宝和黎遇之间来回移动,心中疑窦丛生。 王大宝又用余光悄悄瞥了黎遇一眼,像是寻求指示般:“要,要最贵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 季舒挑眉,但还是给他拿了一条芙蓉王。 王大宝接过烟,掏出手机扫了码,动作迅速得像是怕谁反悔。 黎遇突然若无其事地伸手抓了抓头发,一个小动作却让王大宝像得到特赦令般,拿着烟,头也不回地快步出了超市,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是你干的?”季舒突然问。 “什么啊?”黎遇一脸无辜,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阳光下的鱼鳞,一闪而过。 “别装傻,王大宝什么人我又不是不知道,”季舒抱着双臂看着黎遇,试图从他那张好看的脸上找出破绽。 黎遇手放在后颈,活动了一下脖子,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但那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季舒心里一软,某种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蔓延。她现在越来越看不清这个少年了,她知道他勾引她的目的是为了在这多避一阵子,可是现在他又在干什么?替她要债?保护她?这些举动与他冷漠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她的心乱成一团。 季舒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黎遇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你没打人吧。”她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却还是泄露了一丝担忧。 黎遇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桀骜,几分不屑:“放心,那种货色还不至于我动手。”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季舒撇撇嘴,心里却莫名地安定了些。她突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鬼使神差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黎遇,我能问一下你妈叫什么吗?” 话音未落,空气骤然凝固。黎遇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像出鞘的刀,闪着寒光。他一步步走近,季舒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撞在货架上,商品发出轻微的晃动声。 他单手撑在货架上,将她困在方寸之间,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嘴唇,指腹带着薄茧,磨砂般的感觉让季舒心跳突然加速,血液在耳中轰鸣。 “季舒,”他神色复杂地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危险,像夜风中的呢喃,“别对我好奇。”那句话既像是警告,又像是恳求,在空气中久久回荡,敲打在季舒的心上。 这句话像把双刃剑,既是对她的劝诫,也是对自己的提醒。季舒能感觉到他呼吸间的克制,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流——那是秘密与情感的交战,是靠近与逃离的撕扯。 收银台的电话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划破紧绷的空气。黎遇退后半步,眼中的锋芒瞬间收敛,又变回那个安静的超市店员。季舒接起电话,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喂?小舒舒,”李蕊的大嗓门从听筒里炸出来,“我家傻大个又收拾出几件衣服......” 季舒含糊应着,余光却看见黎遇走向后院。阳光穿过他的白T恤,勾勒出肩胛骨的轮廓。那个背影看起来如此年轻,如此普通,谁能想到他背负着怎样的过去? 挂断电话后,季舒鬼使神差地再次打开搜索页面。这次她输入"陈湘云镜洲",跳出的结果让她指尖发凉——一则八年前的旧闻里,年轻的女人牵着个小男孩站在领奖台上,女人的脸和那天在黎遇钱包里看见的照片完美重合,笑容温柔。照片像素很低,但男孩倔强的眉眼与黎遇如出一辙。 “在看什么?” 黎遇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季舒慌忙关闭页面,却已经来不及。他站在她身后,呼吸拂过她发顶,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个来不及关闭的窗口。季舒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像张拉满的弓。 “我......”她转身,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的情绪太复杂,愤怒、伤痛、还有某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黎遇伸手合上笔记本电脑,动作很轻,却让季舒想起枪械上膛的声音。他俯身时,额前的碎发扫过她脸颊,带着阳光的温度。 “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他声音很轻,像在谈论天气,“不必偷偷摸摸。” 第33章 想睡你 季舒的心脏狂跳。这一刻的黎遇危险又迷人,像本摊开的**,明知不该读却令人无法抗拒。她鼓起勇气,但话到嘴边却变了:“你、谈过女朋友吗?”这个问题一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黎遇挑眉,神色幽深地看着她:“就问这个?”他的目光像是能看透人心,让季舒无所遁形。 季舒点了点头,她还是没有勇气问他那个最关键的问题,那个关于吴军、关于他母亲的问题。 “没有,”黎遇实话实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季舒松了口气,幸好他没追问。但她知道,现在两个人的状态,就像都穿着件四处破洞的衣裳,:该看到的对方都看到了,只是谁也不会先脱掉,即使穿不穿都一样了。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既让人安心,又让人不安。 “你,长这么帅没谈过恋爱?”季舒故作惊讶地问,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 “我这么穷,不想拖累人家,”黎遇说得跟真的一样,但她知道,远不是这个原因。他的眼神告诉她,背后有更深的故事,更沉重的负担。 季舒在脑海中快速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放任这种情况发展会对她很不利,知道了陈湘云是他母亲,她基本可以确定黎遇就是凶手。无论如何,她都要报警,即使警察可能会因为没有证据将他释放。 她记得爷爷在乡下有套老房子,可以趁着警察带走他审讯时,和奶奶马不停蹄赶回老家。 不过…想到那晚那个吻和李蕊对他的评价,她就觉得可惜无比。这种男人不睡一次简直是暴殄天物,于是季舒做了个二十四年来最大胆的决定——至少睡一次再举报他。这个念头既荒唐又刺激,让她心跳加速。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晃在眼前,季舒抬头,黎遇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回神了,想什么呢?”他的眼神里带着探究,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 季舒的眼神立刻恢复清明,这一次,她看他的眼神不再躲闪,轻飘飘吐出的几个字却引得地动山摇:“想睡你。” 黎遇狠狠一怔。 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那种云淡风轻的表情,他一步步逼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我知道。” 季舒瞪大了眼睛,但却迎上了黎遇的靠近:“你怎么知道?”她的心跳如擂鼓,既期待又害怕他的回答。 两人此刻只有半步之遥,黎遇脊背微微弯曲,唇贴近季舒的耳侧,黏腻的气息灌进季舒的耳蜗,痒得她身体一颤。黎遇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季舒震惊之余,黎遇又补充道:“不过我是第一次,到时候温柔点啊,姐姐。” 这句话说得又轻又缓,带着几分戏谑,几分试探。 这是黎遇第一次叫她姐姐,两个多月以来,黎遇要么连名带姓地唤她,要么就是带着调侃意味的“季老板”。这两个字被他叫得百转千回,听得季舒的腿微微发颤,几乎站不稳。 “那…今晚来我房间?”季舒发出邀请,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和紧张。 黎遇低笑一声,却给出了拒绝的答案:“不要。”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为什么?”季舒的声音里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她没想到会被拒绝,毕竟他们之间的张力如此明显。 他在季舒的唇上轻啄一口,很轻,像羽毛拂过,却叫人心神荡漾。 “因为…”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力,“季老板只想睡我,但不会负责。” 季舒心跳漏了一拍,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难道她的心思就这么容易看穿吗? “那你想睡我吗?”季舒踮起脚抬头,嘴唇若有似无地擦过黎遇的下巴,那触感让两人都微微一颤。 黎遇喉咙发紧,他微微仰头,季舒的唇又误打误撞地擦过他的喉结。他双手扣住季舒的肩膀:“别闹。”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沙哑,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季舒得意的笑了,不依不饶的问:“说啊,”她仰着头,学着黎遇那样在她耳边说话:“你到底对我有没有感觉?”她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廓,像是在报复他刚才的举动。 说完,她又把唇送到黎遇唇边,两人的唇瓣只有几毫米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看得黎遇眼热,他想低头吻住季舒的唇,却被季舒躲开。 黎遇“啧”了一声,直接一只手扼住季舒的后颈,重重吻了下来。熟悉的味道再次袭来,他惩罚性地咬了咬季舒的下唇,麻麻的,让季舒忍不住轻哼出声。季舒换气的间隙,黎遇找准时机,迅速闯入她的口腔,舌尖碾过她的上牙膛,带来一阵酥麻的战栗。 季舒很快就软了身子,她推拒的双手渐渐放松,继而抓住黎遇的衣领。他的吻技进步神速,只是那晚接过一次吻,就能让人欲罢不能,像是无师自通的天赋。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空气中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和唇齿交缠的细微声响。 季舒一直仰着头,脖子发酸,她喘息着说:“很累啊,脖子酸。”声音软糯,带着撒娇的意味。 黎遇轻笑一声,另一只手托起她的臀,让她的双腿缠上自己腰间。 “现在呢?还酸吗?”这个姿势黎遇甚至需要仰头才能吻到她。阳光下,黎遇的瞳孔倒映出自己绯红的双颊。现在的她,眼神迷离,嘴唇微肿,李蕊要是见她这副样子大概会笑死她,她想。 没多想,季舒主动吻了上去,这次由她主导,黎遇承受。没多久,季舒就气喘吁吁地推开黎遇,她胸膛剧烈起伏着,心跳快得像在打架子鼓,在安静的超市里格外清晰。 黎遇喉间溢出一声笑:“这就不行了?”他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带着撩人的气息:“季、老、板”。那眼神既危险又迷人,让季舒的心跳漏了一拍。 季舒不服输地低下头,正准备再次吻住他,门口的风铃却突然“叮铃”一声清脆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旖旎的气氛。 袁蓉的声音随即传进超市,像一盆冷水浇在季舒头上。她瞬间从黎遇身上下来,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黎遇反应极快,立即侧身将季舒挡在身后,用自己的身形遮住她略显凌乱的模样。 她诧异地看了黎遇一眼,似乎没注意到他身后的季舒,径直就要走向楼梯。老旧的木板在她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抗议这不速之客的到来。季舒连忙从黎遇身后钻出来,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你要干什么,婶婶?”季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袁蓉闻声转身,脸上闪过一丝困惑:“小舒?你刚刚去哪了,我进来的时候没看到你啊。”她的目光在季舒和黎遇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探究的意味。 “我刚才在后院。”季舒信口胡诌,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袁蓉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没再追问,转而举起手中的保温桶:“妈呢?我这次煲了汤,给妈送来,老人喝了好。”她的笑容看起来无懈可击,却让季舒感到一阵反胃。 季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冷静:“婶婶,你回去吧,现在我和奶奶挺好的,不需要你关心。”她的声音虽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袁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脸上依旧堆着笑:“小舒,我知道你心里还在记恨我和你叔叔,但是我们是真心知道错了。” “我说了不用了,你回去吧。”季舒叹了口气,这是第二次了,自从知道这超市要拆迁,叔叔婶婶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迫不及待地想分一杯羹。 袁蓉像没听见一样,转身就要接着爬楼梯,脚步坚定得令人恼火。 “没听见她说让你走?”黎遇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冷得像冰。他的眼神犀利地盯着袁蓉,那目光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袁蓉强装镇定,手指着黎遇,横眉竖眼地瞪着他:“你算老几啊?这个家还轮不到你说话!在这蹭吃蹭住的你神气什么?我来找我妈,小兔崽子没礼貌,一点不懂得尊重长辈!” 她本来在季舒这里碰壁就憋着一股火,现在又来个多管闲事的,虽然黎遇的眼神挺吓人的,但她坚信一个小屁孩不能拿她怎么样。 不知为何,听见袁蓉指着黎遇的鼻子骂,季舒心里没来由地窜起一股无名火。原本还想着不要撕破脸,但现在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把这个虚伪的女人赶走。 “他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说。”季舒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朵,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涟漪。 站在她身旁的黎遇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没想到季舒会为他出头。他的心像是寺庙里被撞响的梵钟,响声震耳欲聋,回音久久不散。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有人站在他这边,为他说话。 袁蓉明显愣住了,显然没想到这个从小就不被她看好的唯唯诺诺、说话都温声细语的侄女会如此直白的顶撞她。 第34章 就这么想睡我? “季舒。”她也不再伪装,恶狠狠地看着季舒,“你为了一个外人顶撞你婶婶,离经叛道!” 季舒冷笑一声:“婶婶?你配做我婶婶吗?” 她一步步逼近,目光如炬: “那我问你,我爸妈去世的时候你们在哪里?连葬礼都没来。” “这八年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在哪里?城东和城西虽然离得远,但没有远到八年你一次都不来的程度吧,你知道我和奶奶这八年是怎么过的吗?还有去年…”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又带着哽咽: “奶奶肺炎差一点就死了的时候你和叔叔又在哪里,为什么超市要拆迁了才出现,你说啊!” 最后一句话,季舒几乎是喊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撕裂而出。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双颊因为愤怒变的通红,黎遇的手放在季舒的背上轻拍,低头看着她的眼神复杂难辨。 他本以为他是这个世界最命苦的人,但他没想到季舒的命运比他还要坎坷,也令他…心疼,是的,心疼,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季舒产生了这种感情,但当他发现的时候,这种情绪已经在他心里深深扎根,正如《牡丹亭》里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看见季舒遇到困难,他会不自觉的想帮助她,看到季舒哭泣,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袁蓉被季舒连珠炮似的质问砸得有些懵,知道自己不占理,姿态也低了下来:“好好好,我先回家了,小舒你别激动。” 她小心翼翼的绕过季舒,故意不去看黎遇那让人后背发凉的眼神,脚步匆忙的出了超市,连带来的保温桶都忘了拿。 风铃声突然响起,季舒像突然卸了力一般坐在地上,不顾形象的放声大哭起来,她双手捂着脸,后背一耸一耸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滑落,打湿了衣襟。 黎遇也突然坐下来,一把将季舒抱进了怀里:“地上凉。”他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不知道的以为他也哭了。 这句话让季舒的情绪变得更汹涌,她把脸埋进黎遇的肩膀,哭的更凶了,她的声音哽咽:“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些,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的眼泪鼻涕蹭了黎遇体恤上一大片,黎遇丝毫不在意,只是安抚的拍她的背,就像小时候妈妈拍他睡觉一样。 “小时候,我…” 季舒的声音断断续续: “我拼命…的学习,为的就是…逃离这该死的小县城,我要让我和奶奶…都过上好日子,可我好不容易考上了像样的大学,进了晨松,等来的确是奶奶的诊断书,老天爷就是爱作弄人。” 她苦笑一声:“每当你以为打败了那该死的命运,它就会告诉你,看,你的人生由我掌控。” 黎遇的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一般,从季舒掉下第一滴眼泪开始,他的心情就始终随着她起伏。他把季舒紧紧搂在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却又奇异地带来安全感:“会好起来的。” 季舒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根本不懂。” 黎遇低头直视她的眼睛,那眼神深邃得让她心惊:“我懂。” 季舒盯着他看了许久,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清他的灵魂。突然,她拽住黎遇的衣领,猛地吻住他。这个吻不带丝毫**,只有绝望和不顾一切的决绝,像是两个濒死的人在互相寻求安慰。黎遇双手捧起季舒的脸,闭上双眼,温柔地回应这个吻。这一刻,他们只是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互相舔舐伤口。 奶奶这会儿清醒着,听见楼下传来季舒的抽噎声,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出房间。却在楼梯转角处看见相拥而吻的两人时顿住了脚步。老人小声“哎呦”一声,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楼下的两人吻得投入,谁都没发现异常。奶奶摇摇头,拄着拐杖放轻脚步又回了房间,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分开时,两人嘴角还连着暧昧的银丝。黎遇的指腹轻轻磨蹭着季舒红肿的嘴唇,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别哭了。”他抓着季舒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一哭,我这里就疼得像快要死了。” 季舒破涕为笑,眼角还挂着泪珠:“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这种话了?” 黎遇看着季舒舒展的眉眼,也跟着笑了,那笑容让他整张脸都明亮起来:“你要是答应我不哭了,我以后可以经常说。” 季舒狠狠一怔,半晌,她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他食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这个亲昵的动作让季舒耳根一红。黎遇反应过来,也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多么奇怪,刚刚激烈接吻的两人,现在竟然会因为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而害羞。 不知过了多久,季舒终于平静下来。黎遇站起身,顺势把季舒也拉起来,还细心地拍了拍她裤子上的灰尘。下一秒,天旋地转,黎遇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季舒的拳头软绵绵地捶在他的胸膛:“去哪?” 黎遇低头看着季舒因为大哭而泛红的脸颊和鼻尖,眼神柔软:“回房间。” “回房间干嘛?”季舒有些困惑,眼睛还肿着,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休息。”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抱着她的手臂稳健有力。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季舒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带着哭过后的鼻音。 “闭嘴。”这两个字说得极轻,却极具威慑力。 季舒只好任他抱着,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有力而规律的心跳声。那心跳声奇异地安抚了她躁动不安的情绪。 黎遇用脚尖踢开季舒房间的门,将她轻轻平放在床上。季舒眼巴巴地望着他,眼睛还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鹿。 他轻笑一声,伸手给了她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想什么呢?就这么想睡我?”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 季舒捂着额头瞪着他,嘴硬道:“一点点。”然后试图用被子盖住脸,却被黎遇的手截住。 “该憋坏了。”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季舒不理他,自顾自地用被子盖住脸。黎遇盯着她裹成蚕蛹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又宠溺:“你吃定了我拿你没办法是吧?”他在季舒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睡吧,放心,我保证让你睡到。”那语气像是在许下一个庄重的承诺。 “真的?”季舒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将信将疑地问,眼睛里还闪着未干的泪光。 “我什么时候撒过谎?”黎遇挑眉反问,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季舒胡乱踢下脚上的鞋子,往另一边挪了挪,腾出位置:“上来搂着我,今天先不睡你。”她说得理直气壮,却掩饰不住声音里的疲惫。 黎遇抚了抚额,哭笑不得:“我是不是应该感谢季老板暂时不睡之恩?”“不睡”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明显的调侃。 季舒:“……” 他脱下鞋子整齐摆好,顺便把季舒踢得东倒西歪的鞋子也摆正,跟他的并排放在一起,这才躺了下来,把季舒搂进怀里。他的手臂结实而温暖,给季舒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月光透过纱帘,在床上投下柔和的光晕。黎遇捏了捏她的鼻尖,声音里带着一丝警告:“只是睡觉。”他的手指温热,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别想别的。” 季舒撇撇嘴,把脸埋进他颈窝。黎遇的身上有阳光和洗衣粉的味道,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气息,令人安心。他的心跳声透过胸腔传来,沉稳有力,像首催眠曲。 月光透过纱帘洒在床上,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墙上,模糊了边界。季舒的呼吸渐渐平稳,黎遇却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出神。 他轻轻拨开季舒额前的碎发,露出她哭肿的眼皮。这个白天还张牙舞爪的女人,此刻在他怀里睡得像个孩子。黎遇的指尖悬在她脸颊上方,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翘起的睫毛。 “晚安,季舒。”他轻声说,声音轻得只有月光听见。 窗外,一只夜莺在梧桐树上唱起孤独的歌谣。黎遇闭上眼,第一次感到某种久违的平静。在这个充满算计的世界里,他们像两艘破损的船,意外停泊在同一个港湾。明天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但此刻,至少此刻,他们不再孤独。 凌晨两点,季舒在睡意朦胧中转醒,下意识摸了下身边的位置,发现空空如也,应该是回自己房间了,她想。 她试图闭眼继续睡,发现睡意全无,不知道什么原因,黎遇的怀里让她莫名的感到安稳,入睡的特别快。 季舒盯着天花板出神了一会,拿起枕头旁边的手机,点开相册,那天拍的黎遇钱包里陈湘云的照片还静静躺在她的相册里,照片里的陈湘云笑的灿烂,眼角弯成温柔的弧度。看得出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脑海中闪过黎遇抱紧她的手臂,他眼神中快要溢 出来的心疼,还有那句"你一哭,我这里就疼的快死了"。那些画面和话语像针一样刺着她的心。 拇指悬在陈湘云照片的删除键上,微微颤抖,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丝在指间缠绕,如同她理不清的思绪。 第35章 记得吗?我只是个小工 季舒自认为是一个非常自私且现实的人。这种情况下她应该报警的,即使贪图黎遇的美色,那睡过了报警就是了,可为什么她现在会如此犹豫不决?这种矛盾让她感到陌生又困惑。 索性也睡不着了,季舒下了床,拿起床头柜的钥匙串,找到那个小小的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抽屉应声而开。 她拿出奶奶的怀表,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微微一颤。指尖轻轻摩挲着表盖上精致的花纹,奶奶说过,要是有一天遇见喜欢的人就送给他。 她当时怎么想的来着?她觉得没有人配得上这块怀表,她要自己留着,到时候卖个好价钱,然后实现财富自由。但现在她心中似乎有个模糊的声音告诉她,她已经找到了怀表的主人,即使她不愿意承认。 要是曾经那个季舒知道了会怎么看她?大概会觉得她脑子坏掉了。 她把怀表轻轻放回抽屉,重新上锁,躺回床上。她知道自己完蛋了,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 这一次,她很快就睡着了,连梦境都变得温柔起来。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季舒缓缓睁开眼,窗帘遮不住的阳光告诉她起晚了。 平常她最晚不过八点起床,即使现在超市的活计大部分是黎遇在做,但她还要做饭。 她匆忙起床,简单洗漱后出了房间。发现黎遇和奶奶已经坐在餐桌前吃上了饭,看样子应该是黎遇做的。早餐很简单,豆浆、油条、鸡蛋和粥,却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季舒有些不好意思的坐在餐桌前,下意识拢了拢头发:“抱歉,我今天起晚了。” “没事,”黎遇一边给老人剥鸡蛋一边头也不抬的说。 季舒有些诧异的看着黎遇:“你做的?” 黎遇挑眉:“不然呢?”他顿了顿,补充道:“油条是买的,剩下的是我做的。”他的手指修长,剥鸡蛋的动作熟练得不像个二十岁的少年 她点点头,抓起一根油条塞进嘴里。黎遇又盛了一碗粥放在她面前,季舒太饿了,只顾低头吃饭,也没理他。 不一会儿,碗里又多了一个剥好的鸡蛋,光滑洁白,像个温润的玉石。 季舒皱眉:“你自己都还没吃呢。” “我不爱吃鸡蛋,”他头也不抬的喝粥声音有些含糊。 季舒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半晌,季舒突然开口:“你昨晚…”她看了眼奶奶,老人现在眼神空洞,八成是糊涂着呢,这才放心地继续问:“什么时候回去的?” 黎遇碗里的粥已经见底,他又去电饭煲里盛了一碗,背对着她:“你睡着后。”他的背影宽阔,肩线流畅,却莫名显得僵硬。 季舒白了他一眼,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不是说好陪我吗?我昨晚两点多醒了一摸床,人不见了。真搞不懂你,我甚至以为你哪天会无缘无故消失。”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黎遇听见“消失”这个词,盛粥的手顿了一下,勺子碰在锅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季舒盯着黎遇的背影,挺拔而孤独,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勺子和碗碰撞的声音,还有她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 沉默良久,黎遇才开口,声音比平时沙哑:“季舒,”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记得吗?我只是个小工。” 季舒手中的勺子“咣当”一声落入碗中,粥溅出来几滴,落在桌面上像枯萎的花瓣。黎遇的这句话彻底点醒了她。是啊,他只是个小工,她什么时候开始担心这个小工的去留了?可是要真如他所说只把自己当小工,那那些亲吻、那些拥抱又是什么?她承认自己想睡他,可他那若有似无的撩拨又是什么意思? 这场始于**和利用的关系早已变质,而黎遇似乎并不想承认。这个认知让她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窖。 季舒猛的站起身,椅子在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我吃饱了,”她的语气听不出情绪,“麻烦你把碗筷收拾了。”她盯着黎遇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黎、员、工。” 说完,她转身回了房间,没看到黎遇隐忍的眼神,那里面盛满了她读不懂的情绪。门被她摔得震天响,季舒一头扎进枕头里,外面传来黎遇收拾碗筷瓷器的碰撞声,然后是洗碗池的水流声,还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是…黎遇的? 但她现在懒得管这些,鞋子都没脱,侧卧在床上,眼皮越来越沉,又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感觉到有人给她脱鞋盖被子,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她的房间门时不时就会开一下,一条缝隙里透出走廊的光,然后又轻轻合上。 额头似乎被一只大手反复试温,那掌心粗糙温热,带着令人安心的熟悉触感。梦里,她不愿深究那人是谁,只想沉浸在这片刻的温柔。 一整天,黎遇都心不在焉。他早上收拾完碗筷后,在收银台看店,却时不时就上楼看一眼季舒。中午吃饭时,黎遇去季舒的房间发现她还在睡,也就没打扰她。 他照顾老人吃了饭,晚上也是如此,季舒几乎睡了一天,他没忍心打扰她,只好把饭菜放在桌上,等季舒醒来时吃,然后在手机上不停地搜索“早上刚醒来又睡了一天是病了吗”。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像他此刻的心情。 季舒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她敲了敲昏昏沉沉的脑袋,发现脚上的鞋子已经被脱了,整齐地放在床下。这大概是她睡得最久的一次,早上吃过饭后,她气冲冲回了房间,本想着躺一会再下楼,没想到就这么睡着了。 肚子发出不满的叫声,她才反应过来,这一觉睡的,午饭晚饭都没吃。 走廊的灯还亮着,她蹑手蹑脚地跑到楼梯口偷看了一眼一楼,发现黎遇正在擦拭收银台上的招财猫,但手里很久没动作了。他低着头,这个角度看不清表情,但那姿态莫名显得落寞。 趁他没发现,她又迅速转了回来,发现厨房的桌子上放着饭菜,还是她喜欢吃的肉末茄子和番茄炒蛋。 她快步走到桌子前,狼吞虎咽起来。竟然意外的好吃,番茄炒蛋酸甜适中,鸡蛋软滑,番茄爽口;肉末茄子居然还是辣的,她记得黎遇最不能吃辣了。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黎遇的声音:“好吃吗?” 季舒僵硬地转过头,发现黎遇就站在她身后,神色担忧。他的眼睛下有淡淡的阴影,像是也没休息好。 其实很好吃,但季舒不想承认:“一般吧。” 黎遇叹了口气,上前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确定没发烧,他脸色才缓和了一点:“你睡了一天,我以为你病了。” 他的手指温热,停留在她额上的时间比必要的长了那么一秒,然后迅速收回,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 这句话像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季舒泪水的闸门。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尝到血腥味,不想在这个人面前示弱,可眼泪却不听使唤地往下掉。一颗接一颗,砸在木质餐桌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像雨滴敲打着即将破碎的窗棂。 “季舒...”黎遇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粗糙。 “别叫我!”她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瞪着他,那眼神像是受伤的幼兽,带着愤怒和委屈,“你明明...明明...”话语哽在喉头,化作一声破碎的呜咽,再也说不下去。 黎遇的手悬在半空中,进退两难。他想擦去她的泪水,又怕自己的触碰会让她更难过。最终只是将纸巾推到她面前:“别哭了。”这句话说得干涩而无力,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 季舒抓起纸巾狠狠擤了下鼻子,纸巾很快被泪水浸透,眼泪却流得更凶。 她气自己的不争气,气黎遇的若即若离,更气这场从一开始就注定是错误的关系。胸腔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又酸又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窗外,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却始终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距离,像是两个永远不会交汇的世界。 两人就在餐桌上僵持不下,空气凝固得几乎令人窒息。这时奶奶拄着拐杖从屋里慢慢走出来,脚步蹒跚而迟疑。 黎遇看了一眼季舒,季舒别过头不理他,他抿了抿唇,唇角绷成一条僵直的线,终究什么都没说。 他起身去扶着老人坐在餐桌前,动作熟练而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奶奶刚拿起筷子,就被黎遇轻轻截了下来。 他有些无奈,声音放得很柔:“奶奶,我们刚刚不是吃过了吗?您不记得了?”那语气里的耐心让季舒的心莫名揪紧。 老人抬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困惑:“什么时候吃过了?这不是晚饭吗?”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筷子在她手中显得格外沉重。 季舒走到奶奶身边蹲下,仰头看着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奶奶,这是黎遇留给我的饭,我中午和晚上都没吃饭。”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像被风吹过的砂纸。 第36章 季老板,我付钱了 老人注意到季舒红肿的双眼,颤抖着抽出纸巾为她擦眼泪,那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初生的婴儿:“丫头,你怎么哭了?” 即使不记得她是谁,但看她哭了依然会为她擦眼泪,这份本能的爱让季舒的鼻尖一酸,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奶奶的情况好像越来越糟了,之前是时好时坏,今天一整天基本没有清醒的时候。”黎遇在身后皱眉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空气瞬间凝固,这句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凿进季舒的心里。现在连奶奶也要离开她了吗?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恐慌,像是脚下的土地正在一寸寸崩塌。 季舒猛地转过头,心里还堵着气:“不用你管。”这句话脱口而出,尖锐得像把刀子,不仅刺向黎遇,也划伤了自己。 黎遇自嘲地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我管的还少吗?”他的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是受伤的野兽。 “没人求着你管,”季舒的声音突然拔高,像是绷紧的琴弦终于断裂,“你要是不能给我什么承诺,”她紧紧盯着黎遇,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他的灵魂,“就别做出让人误会的事,黎先生。” 最后三个字,像是一把冰冷的斧头,硬生生劈开了两人的距离,将之前所有的暧昧和温情都斩断。 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最终只从牙关挤出一个字:“好。”这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得砸在两人心上。 季舒懒得再跟他废话,扶起老人向着房间走,还不忘回头补一句:“碗筷放那吧,一会出来我收。”她的背影僵硬而决绝,像是要切断所有退路。 黎遇没搭腔,但季舒在奶奶房间又听到了熟悉的碗筷碰撞声和水流声。她闭了闭眼,没再去管,心里却像被什么揪着一样难受。 安顿好老人后,季舒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在老人旁边轻轻躺下。她知道,这样的机会以后可能不多了。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涌起一股酸楚,像是即将失去什么珍贵的东西。 因为睡了一天的缘故,季舒已经没了什么睡意。她盯着天花板出神,回想着自己说的话。她知道不该对黎遇说那些话,黎遇这几个月对她算是仁至义尽,用心照顾奶奶,打理超市,甚至照顾她。可她一想到有一天黎遇会离开,还有早餐时黎遇的那句“我只是个小工”,她的心就一阵绞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凌晨三点,季舒依然没有睡意,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轮廓。身旁传来老人的咳嗽声,她连忙把奶奶扶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等老人顺过气后,季舒倒了杯水递到她嘴边。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黑暗中投下一道银白的光路。在这微弱的光线下,奶奶的眼神逐渐清明,她诧异地看着在自己房间里的季舒:“小舒?怎么没回自己房间?”那声音虽然苍老,却带着难得的清醒 季舒没告诉老人她的身体情况,只是嘟着嘴像小时候一样抱着老人的胳膊撒娇:“我想和奶奶一起睡嘛,小时候奶奶不是经常陪我睡觉嘛。”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刻意装出来的娇嗔,试图掩饰内心的不安。 老人喝了口水,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无奈地拍了拍季舒的手:“你呀,多大的人了还撒娇。”那语气里的宠溺让季舒眼眶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 季舒扶着老人重新躺下,自己也跟着躺下,依偎在老人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沉默良久,奶奶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小舒,你知道奶奶给你的怀表里照片上那个男人,我们为什么没在一起吗?” 季舒不以为意:“不是因为您的娘家家道中落了吗?”她的声音里带着愤愤不平,“要我说,这种男人您还惦记什么,就是个势利眼。”她为奶奶感到不值,语气不禁激动起来。 老人摇了摇头,银白的发丝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当年的事,我们都有苦衷,谁都没错。” 这句话说得平静而宽容,仿佛经过了岁月的沉淀,所有的怨恨都已消散。 “为什么这么说?”季舒有些困惑,侧过身面向奶奶,借着月光看着老人布满皱纹的侧脸。 奶奶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着太多的故事和遗憾:“当年我们家没落,财产全部上交后,他们家就把他关起来了,不让他再出来找我。我那会虽然是地主家的千金,但那时女儿家都不注重什么文化,只讲究绣工,女红。而林琛留洋回来后,他家里瞧不上没有文化的女人,我家里又不似从前那样,所以不再让他和我有往来。” 老人的声音平静,仿佛讲述的是别人的故事,但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她内心的波澜 “后来呢,”季舒听见自己问。 “后来啊,”老人盯着天花板,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年代,“林琛逃出来后,跟我解释是他家里把他关起来。那时候我虽然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了,但身上依然带着傲气,我没信他的解释,一气之下就嫁给了你爷爷。”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泄露了深藏心底的遗憾。 “那位爷爷后来怎么样了?”季舒轻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老人握住她的手微微收紧,那手掌粗糙却温暖:“终身未娶,五年前去世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遗憾 听见这句话,季舒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忘了,喉咙突然发干,一个误会,导致一对有情人蹉跎终生。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遗憾。她突然有一种冲动,现在就想去找黎遇,把一切都说开,不再让误会和骄傲阻隔在他们之间。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季舒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努力克制着情绪,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因为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这句话说得那么自然,却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季舒心上。 季舒的瞳孔微微睁大,原来这个看似糊涂的老人什么都知道。这个认知让她既心痛又敬佩,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湿了枕巾。 奶奶的手轻轻抚摸季舒的脑袋,像小时候一样,那动作轻柔而充满爱意:“我看得出来,那孩子是真心对你的,但那孩子的身份毕竟不简单,你想好了吗?” 这句话像根刺一样扎在季舒的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让她呼吸困难。 她的声音颤抖:“我、我不知道。”这是她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也是她最害怕面对的问题。 “傻孩子,”奶奶的声音温柔得像月光,“奶奶告诉你这个呀,就是让你知道,你要真是认准了他,就应该把话说开,至于别的,那都是后话。奶奶活不了多久了,希望我死了有个人照顾你。” 这句话说得那么平静,却让季舒的心痛得无以复加。 季捂住了老人的嘴,声音哽咽:“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浸湿了奶奶的衣襟。 老人笑着拿开她的手,那笑容里有着看透生死的豁达:“人总是要死的,况且啊,就这么天天稀里糊涂的,给你增加负担,我也活够了。”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季舒的心里,让她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季舒突然正色道,语气坚定:“奶奶,我从来没觉得您是累赘。” 这是她的真心话,虽然照顾奶奶很辛苦,但她从未觉得是负担。 “我知道,”老人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但你和那孩子到底怎么了,我看你们天天这样两个人都难受。” 那双虽然浑浊却依然敏锐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一切。 季舒沉默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我知道了,明天我会跟他说清楚的。”她深吸一口气,“我先回房间了。” 老人背对着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季舒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心里乱成一团。就在这时,她听见后院传来细微的动静,像是易拉罐被捏扁的声音。她顺着窗户往下一看,有个黑影蹲在后院的罗汉松下,应该是黎遇。 她犹豫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最终,她还是转身下了楼,来到后院。刚推开门,一股淡淡的烟味和酒气扑面而来。借着月光,她看见黎遇颓然地蹲在地上,手里攥着一罐啤酒,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脚边散落着好几个易拉罐啤酒瓶,还有数不清的烟蒂,在月光下像是一地破碎的星星。 黎遇听到动静,应声抬头。见来人是她,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苦涩而脆弱。他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罐,液体在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季老板,我付钱了。”这句话说得轻佻,但那双眼睛里盛着的情绪却沉重得让人窒息。 第37章 有我在 你永远不会摔 季舒的心突然揪紧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黎遇——脆弱、狼狈,像个迷路的孩子。那个总是游刃有余的危险分子,此刻正用酒精麻痹自己,而罪魁祸首正是她白天的那些狠话。 月光照着他微弓的脊背,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投下一道扭曲而孤独的影子。 “喝这么多,明天还开不开店了?”她故意用嫌弃的语气说,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向他靠近。夜风吹拂着她的裙摆,贴上小腿,带来一丝凉意。 黎遇低笑一声,笑声干涩得像枯叶碎裂。他又开了一罐啤酒,易拉环发出刺耳的“嘶啦”声:“反正我只是个小工。” 他仰头灌下一大口,喉结剧烈滚动,酒液从嘴角溢出,沿着下颌线滑落,“店是季老板的,关我什么事?” 这句话像把钝刀,狠狠扎进季舒心口,然后缓慢地转动。她在黎遇身边蹲下,夺过他手中的酒罐。冰凉的铝罐外壁凝结着水珠,沾湿了她的指尖,那冷意仿佛一直渗进了心里。 “别喝了。”她的声音比想象中柔软,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明天...明天奶奶想吃你做的鸡蛋羹。” 这个借口蹩脚得可笑,却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黎遇的动作顿住了。月光下,他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绪。良久,他轻声问,声音几乎融进夜风里:“你呢?你想吃吗?” 这个简单的问题让季舒鼻尖发酸。她想起清晨那个被剥得光滑完美的鸡蛋,想起王大宝来还账时看他那个畏惧的眼神,想起他怀抱的温度、为她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抽屉,想起黎遇说“我只是个小工”时眼中的自嘲。这些细碎的温柔像一张无形却坚韧的网,早已将她牢牢捕获。 “想。”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做的都好吃。” 夜风拂过树梢,罗汉松的枝叶沙沙作响,像情人间的低语。黎遇突然转向她,月光照亮他泛红的眼眶:“季舒,我不是不想承诺。”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酒后的沙哑,“是我不配。” 季舒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啤酒罐,铝皮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她知道黎遇在说什么——那个沾血的夜晚,背包里的金饰,镜洲市的命案。所有秘密都在清冷的月光下无所遁形,像摊开的扑克牌,每一张都写着危险与未知。 “如果我告诉你...”她深吸一口气,夜间的空气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我不在乎呢?” 黎遇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像被闪电照亮夜空。季舒鼓起勇气,继续道:“奶奶今晚跟我说了个故事。关于她年轻时错过的人,关于...遗憾。” 月光下,她将奶奶的故事娓娓道来。那个留洋归来的青年,那个因骄傲和误会错过的爱情,那个终身未娶的结局。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微微发抖,像绷紧的琴弦:“我不想重蹈奶奶的覆辙。” 黎遇喉结滚动,眼中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给我一点时间好吗?季舒。” 这句话几乎是一种恳求,来自一个从不低头的人。 季舒望进他的瞳孔,那里面有挣扎、痛苦,还有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希冀,像黑暗中摇曳的烛火。 罗汉松在月光的照耀下将婆娑的影子投在两人身上,光影交错,像一幅抽象派油画。不知从哪吹来的一阵风卷起地上的落叶,一片小小的叶子不偏不倚地粘在季舒的发间。 黎遇替她轻轻摘掉叶子,又顺手替她拢了拢凌乱的发丝,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他就这么低头望着她,良久,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季舒,我不能给你什么承诺,因为我连自己的明天在哪都不知道。”他停顿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但我保证,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就让你使唤一天。” 季舒心下一紧,眼眶发酸。她知道一时半会等不来黎遇的坦白和承诺,但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接近的誓言。 她缓缓点了点头,一个字轻得像叹息:“好。” 远处的山峦露出了太阳的一小部分弧形边缘,像一枚刚刚破壳的金色种子。黎遇的手指摩挲着季舒手腕内侧的淡青色血管,那触感轻柔而温暖。然后他的手指慢慢下滑,精准地与她的手指交错,十指相扣。他侧头在季舒耳边低语,呼吸温热:“天亮了。” 季舒点点头,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和力量:“现在想来,我大概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日出。” 黎遇挑眉,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你没看过日出?” “真的没有,”季舒的声音轻松了些,“我大二暑假的时候和室友一起去江岛旅游,本来约好了第二天去海边看日出,结果因为第一天在海边玩得太疯了,谁都没起来,醒的时候都是下午三点了。” 她说着说着就轻轻笑了起来,眼角弯成柔软的弧度,“然后两个人一起去了小镇上吃了海鲜烧烤,撑得走不动路。” 黎遇的嘴角也跟着上扬,形成一个真实的微笑。他揽过季舒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你那个时候跟我一样大。”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带着一种奇妙的感慨。 “当然了,”季舒的眼睛亮了一瞬,随即又暗淡下来,像星星被云层遮蔽,“你知道吗,我们那个时候的女孩对未来真是抱有非常美好的憧憬。有畅想毕了业进大厂成为精致白领的,有想当作家的,还有想开一家咖啡店的。” “现在呢?她们怎么样了?”黎遇的手指卷起一缕季舒的发丝,那发丝在渐亮的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季舒苦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无奈和感慨:“想当白领的那个成为了996的社畜,天天抱怨脱发。想当作家的那个成了网络小说家,每天都在卡文的痛苦中挣扎。开咖啡店的那个被家里逼着出国进修,据说她家里条件还可以,但她本人比较佛系,不争不抢。” “那你呢?”黎遇突然问,随即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冒昧,急忙补充:“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泄露了一丝紧张。 季舒举了举两人十指相扣的手,笑得勉强:“你看到了,放弃了章海世界五百强的工作,回了小县城。”她的目光投向远方,那里太阳正在缓缓升起,将天空染成橘粉色的渐变。 黎遇看着季舒那个勉强的笑,心脏顿时一阵抽痛。 他搬过季舒面对着她,双手捧起她的脸,指尖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他的眼神里的温柔令人心惊,“你想看日出吗?” 季舒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但黎遇没有。这就是他,做的永远比说得多,像一阵沉默的风,却总能掀起惊涛骇浪。 “现在不是在看吗?”季舒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睛。 黎遇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在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下一秒,他直接在她面前蹲下,肩膀宽阔而结实,在晨曦中勾勒出坚实的轮廓。 “你干什么?”季舒惊讶地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上来,用最好的视角看日出。”黎遇低下头,露出线条流畅的后颈。 季舒这才反应过来黎遇是想让她坐在他的脖子上,脸瞬间红了,像天边那抹最艳的朝霞。“不行,太危险了...”她小声拒绝,手指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似乎察觉到了季舒的腼腆,黎遇直接扣住她的腰,那手掌温热而有力。不等她反应,就已经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大手握住她的,引导她抱住自己的脖子,动作坚定而不容拒绝。 “抓紧!”他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笑意和某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下一秒,黎遇直接站了起来。季舒整个人腾空而起,失重感让她死死闭着眼睛,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抓住了他的衣领。 “别怕,有我在你永远不会摔。”黎遇的声音稳定而可靠,伴随着晨风的沙沙声,“睁开眼睛,用你现在的视角看东西,是不是不一样了?” 季舒试探着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气。后院的高墙现在就在她脚下,院子里的东西都变得低矮、渺小,像是进入了巨人的世界。 看向正前方徐徐升起的太阳,那轮红日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她深吸一口气,晨曦的空气清新而甘甜,带着露水和青草的芬芳。阳光为远处的稻田、房屋边缘都镀上了一层金光,美得惊心动魄。 “好漂亮!”季舒双手放在嘴边忍不住大喊,声音在晨风中传得很远。 黎遇轻笑一声,稳稳地托着她:“感觉怎么样?” “太棒了,二十四年来前所未有的棒!”她忍不住揉了揉黎遇的脑袋,那发茬刺着她的掌心,带来一种奇妙的触感。 黎遇挑眉,语气里带着调侃:“报复?” “不,是感谢。”季舒俯下身,嘴唇贴近他的耳朵,声音轻柔而真诚,“谢谢你让我骑在脖子上看日出,谢谢...一切。”她的声音哽咽了,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 第38章 陈警官来访 黎遇突然转身,双手稳稳托住季舒的腰际,将她轻轻放在罗汉松粗壮凸起的树根上。这个动作让他们的视线恰好齐平,近得能数清对方睫毛的数量,看清瞳孔里细微的纹理。晨光穿过枝叶的间隙,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像碎金般跳跃在季舒微红的脸上。 “季舒。”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带着某种沉重的质感,“如果有一天...” 话没说完,后院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奶奶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睡袍被晨风吹得微微鼓动,像一面柔软的旗帜。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他们仍紧紧交握的手上,嘴角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笑纹。 “年轻人就是精神好。”老人摇摇头,转身时却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鸡蛋羹我放蒸锅了,记得关火。”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留下满院暖昧的寂静。 待老人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后门处,黎遇才长长呼出一口气,那气息温热地拂过季舒的额发。他额头抵着季舒的肩,闷闷地笑了,胸腔传来细微的震动:“被抓现行了。” 季舒红着脸推他,手心抵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却被搂得更紧。黎遇的呼吸喷在她颈侧,温热又潮湿,像清晨的露水:“刚才想说什么?”她小声问,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黎遇沉默了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许多复杂难辨的情绪,最终只是摇摇头:“不重要。”他直起身,将季舒拉起来,手指无意般擦过她的手腕,“去吃鸡蛋羹吧,凉了会腥。” 阳光已经铺满了整个后院,将昨夜散落的啤酒罐照得闪闪发亮。季舒看着黎遇弯腰收拾的背影,那脊背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突然冲过去,一跃跳上他的背。这次黎遇早有准备,稳稳托住她的腿弯,像承载一份突如其来的甜蜜负担。 “季老板,”他故意板起脸,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这是另外的价钱。” 季舒把脸埋在他肩窝偷笑,闻着他身上混合了阳光与草木的气息,那里面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烟草味。在这个平凡的清晨,在这个充满啤酒罐和烟蒂的后院,她忽然明白了奶奶那个故事的深意——有些缘分,错过就是一生;而有些相遇,注定要紧紧抓住,哪怕前路未知。 吃过早饭后,超市照常开门营业。季舒坐在收银台后追剧,《双世宠妃》已经演到了曲小檀和墨连城坦白身份的精彩段落。她的目光却不时飘向正在理货的黎遇,偶尔与他的目光相撞,两人都微微一怔,然后不约而同地笑起来,谁都没有率先移开视线,仿佛在玩一场心照不宣的游戏。 就在这时,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起。王婶带着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脚步声在安静的超市里显得格外清晰。 季舒心里一惊,迅速朝黎遇使了个眼色。黎遇反应极快,借助货架的视觉盲区,悄无声息地闪进了后院,动作敏捷得像一只察觉危险的猫。 王婶进来环视了一圈,没见黎遇,有些疑惑地问:“小舒,你那个表弟呢?” 她介绍旁边的警察:“这是咱们街道派出所的陈警官。” 陈警官朝季舒点了点头,目光在超市里扫视:“你好,我们例行对外来人员进行背调,听说你们超市来了个远房表弟来帮工,他人呢?”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 季舒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不看向后院,紧盯着陈警官的脸,随口扯了个谎:“他出去理发了,要不你们在这等一下?” 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手指却在收银台下悄悄握紧。 她从角落里拿出两张折叠椅招呼两人坐下,又从香烟架上拿出一盒最贵的芙蓉王递给陈警官:“工作辛苦了,抽根烟吧。”她的手指微微发抖,好在被烟盒遮住了。 陈警官看了一眼,连忙推拒:“这是我们本职工作,不能收。”但他的目光在烟盒上多停留了一秒,被季舒敏锐地捕捉到了。 季舒笑了笑,手上的烟却依旧往外送:“您收着吧陈警官,就是看您太辛苦了。您可以在这等一会,就当休息了。” 她的声音甜得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生疏。 “您就收下吧警官,就一盒烟又不是什么大东西,”王婶也在一边劝道,“这孩子啊心眼好,您就别推辞了。” 盛情难却,陈警官只好收下了季舒递来的烟,态度明显软化了许多。 二十分钟后,还没见黎遇的影子,陈警官看了看表,神色有些焦急,他还有很多家没走呢。“你表弟还不回来吗?”他已经站起身,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不知道啊,可能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季舒故意说得坦荡,又从冰柜里拿出两瓶饮料分别递给两人,“您在等一会?” “不用了,还有很多家没走呢,”陈警官摆摆手,“这样吧,我改天再来。” 王婶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啊,陈警官,小舒家的亲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那我就给您带路到别人家?” 陈警官点了点头,跟着王婶走出去了。门上的风铃再次响起,宣告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的解除。 季舒松了口气,后背不知不觉已经渗出一层薄汗。她平复了一下心跳,打开后门,看见黎遇正坐在秋千上,仰着头,一本翻开的书倒扣在脸上,长腿随意伸展,秋千轻微晃动,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仿佛刚才的惊险从未发生。 季舒走近,拿开了他脸上的书。黎遇闭着眼,长睫毛铺在脸上,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看起来年轻了不少,也柔和了许多。季舒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睫毛,那触感柔软得像蝴蝶的翅膀。 突然,她的手腕被一把扣住,下一秒就被拽进一个温暖的怀里。季舒抬头看黎遇的眼神,清明的根本不像刚睡醒的人:“他们走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但眼睛却亮得惊人。 季舒点点头,随后又扁起嘴,带着几分娇嗔:“你装睡。” 黎遇将她拉近,两人鼻尖相抵,他嘴角勾起一抹痞笑,和平时判若两人:“不装睡怎么知道你偷碰我。”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带着薄荷的清凉。 “我哪有,”季舒试图后撤,却被黎遇一把按住后脑固定住,动弹不得。 他俯下身,轻咬住季舒的耳垂,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弦音:“撒谎。”那气息烫得季舒浑身一颤。 季舒直视他,理直气壮地说:“摸了怎么着,我那是光明正大的摸。”她的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黎遇低笑了一声,胸腔的震动透过衣物传来,震得季舒耳根发麻:“季老板口气不小。” “啧,有小工这么跟老板说话的吗?”季舒揪着黎遇的衣领,横眉竖眼道,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担心我扣你工资。” 黎遇双手举过头做投降状,眼神里却满是戏谑:“好好好,不过季老板是不是忘了我没有工资?” 他的眉毛挑得老高,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 季舒眼睛转了个转,闪过一丝狡黠的光:“那罚你在后面推我荡秋千。” “就这?”黎遇挑眉,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失望,“我以为你的惩罚会更…严重些。”他拖长了尾音,意味深长。 “想什么呢!”季舒不轻不重地捶了黎遇一下,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黎遇顺势抓住她的手,轻吻一下指尖。那触感柔软而温热,让季舒的耳根瞬间红透。她别过脸,干巴巴道:“别磨蹭了,快推我。” “遵命,”黎遇松开季舒,认命的站起身,来到秋千后面。他轻轻推了一下,秋千开始晃动,季舒双脚离地,却还是觉得不够刺激。 “再快点,”她的语气里带着命令,声音随着秋千的晃动而起伏。 “如你所愿。” 黎遇这次多使了些力,秋千开始大开大合地摇晃起来。失重感瞬间袭来,季舒紧紧抓住秋千扶手,冲着围墙外的群山大喊,声音在晨风中传得很远。 黎遇站在他身后抱着双臂,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带着难得的轻松。 “再快点。” 季舒再次下达命令,声音里带着兴奋的颤抖。 “你确定?” 黎遇确认道,手上却已经加大了力道。 季舒回头白了黎遇一眼:“少废话,老板说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 黎遇转到季舒的身前,这个突然的移动让季舒一头雾水: “你来前面干嘛?推我啊。”她的声音里带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黎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睛亮得惊人:“等会你就知道了。” 他双手抓住季千身侧的坐板,这个姿势直接把季舒圈在怀里,然后——狠狠朝后面一推。这次的秋千比前两次的幅度都大,前后摆动基本呈180度角,高得几乎要翻过去。 季舒这次真的有些慌了,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她连忙让黎遇停下,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可黎遇充耳不闻,推的一下比一下狠,秋千前后摆动快得出了残影。 就在秋千荡到最高点时,季舒感觉自己被甩了出来,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她紧闭双眼,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骨折,等待着疼痛的降临。 第39章 恨不得剁了他们的手! 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她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那怀抱充斥着薄荷的清凉和淡淡的烟草味,熟悉得让人心安。黎遇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了她,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子里,却又带着不容错辨的温柔。 风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和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不知是谁的,或者两者皆有。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们周围投下晃动的光斑,像一场无声的祝福。 他的心跳声如同擂鼓般震耳欲聋,一下下撞击着季舒的耳膜。那声音又快又重,泄露了他强装镇定下的慌乱。 “你疯了?”季舒惊魂未定地捶他胸口,拳头却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她的指尖能感觉到他T恤下紧绷的肌肉和过快的心跳,与自己如出一辙。 黎遇收拢双臂,将脸埋进她还带着湿气的发间,深吸一口气:“我接得住。” 声音闷闷的,带着不易察觉的后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满足。阳光将两人的影子融成一团,不分彼此。院角的罗汉松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叶片闪烁着一层金边,仿佛在窃窃私语,见证这个夏天最炽热的秘密。 “那个警察,”他顿了顿,声音略微收紧,“来干什么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后背的衣料,泄露了故作平静下的那丝紧张。 “例行背调,每家外来人员他都会走访调查,”季舒不以为意地回答,脸仍靠在他肩头。她能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又很快放松下来。虽然黎遇目前没有坦白自己的遭遇,但他们心照不宣——他的事现在也瞒不过季舒,只差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只不过两个人谁也不急着去捅破,仿佛那层纸背后藏着某种他们都还没准备好面对的东西。 季舒也不急,她知道黎遇早晚都会跟她坦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她有一种莫名的笃定,像锚点一样沉在心底。 黎遇没再说话,只是抱着季舒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季舒任他抱着,几分钟后,两人身上都被汗水浸湿,薄薄的衣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她从黎遇怀里跳了出来,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才感觉找回了一点平时的自己。 “太黏了,我去冲个凉。”季舒难耐地用手扇着风,脸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 黎遇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去吧,你洗完我再去,我在楼下看店。”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语调,只是眼神比平时更深了些。 季舒翻了个白眼,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真以为我要跟你一起洗……”话还没说完,就被黎遇一把拽住手腕拉回怀里。 他俯身,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危险:“也不是不可以啊,季老板。”那语调里的暗示让季舒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说什么呢?”季舒红着脸推开他,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心想这人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偏偏自己又对他这副样子毫无抵抗力。 黎遇也没打算再逗她,见好就收,只在季舒脸颊落下几个轻吻便放人了。那触感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回到一楼收银台,烟草的诱惑突然变得强烈。黎遇回手在香烟架上拿了一盒熟悉的烟,刚撕开包装,塑料纸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忽然想起季舒的话——奶奶闻不了烟味,还有她微微蹙眉的样子。动作顿住了,他沉默地将烟盒扔回收银台底下,转而从口袋里掏出对应价格的零钱,一张一张,仔细塞进收银台的抽屉里。硬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他这突如其来的克制。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熟悉的、令人厌烦的摩托车轰鸣声,粗暴地撕裂了午后相对的宁静。黎遇向着门外看去,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又是那几个喜欢骚扰季舒的小流氓。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门被粗鲁地推开,风铃发出急促而凌乱的脆响,像是在发出警报。几个染着黄毛的年轻人流里流气地晃进了店里,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四处扫视。 没看见季舒,他们的目光就齐刷刷地落在了黎遇身上。为首的那个人不屑地轻嗤一声,嘴里叼着快燃尽的烟,烟灰颤巍巍地悬着:“又是这小白脸。”他用下巴极其无礼地指向黎遇,语气轻佻,“季舒姐呢?” 黎遇的拳头在身侧攥紧,骨节泛白,又强迫自己缓缓松开。他知道不能和他起正面冲突,理智告诉他,要是哪天自己不在了,这群人来找季舒麻烦只会变本加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戾气,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她没在,想要什么跟我说就行。” 那人慢悠悠地走近,上下打量着黎遇,突然朝他脚下啐了一口,唾沫星子甚至有几滴溅到了黎遇的脸上:“你算老几啊,轮得到你跟我说话?”那眼神充满了挑衅和鄙夷。 黎遇伸手,用手背缓缓抹了下脸颊,下颚线紧绷着,像拉满的弓弦。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要买东西就快点,不买就滚。”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警告意味。 还没等黄毛回怼,楼梯的方向传来了季舒的声音,带着刚沐浴后的松弛: “谁来了?” 她穿着凉爽的热裤和吊带,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下来,身上还带着氤氲的水汽和淡淡的沐浴露清香。 几个小流氓见季舒这副打扮,眼睛立刻猥琐地眯起,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 他们也懒得再和旁边的黎遇斗嘴,摇摇晃晃地凑到了季舒面前,为首的那个甚至作势就要伸手去摸季舒的脸。 季舒反应极快地偏头躲开,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像结了一层冰:“买烟?”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拉开了令人不适的距离。 黄毛咯咯一笑,声音刺耳:“季舒姐,别这么冷淡嘛,不买东西就不能来找你了?”说着,他又不死心地伸手,目标似乎是她的肩膀。这次,他的脏手还没碰到季舒,就在半空中被一只铁钳般的手牢牢抓住了手腕。 黄毛吃痛,抬头对上了黎遇凌厉如刀的目光。 “你他妈干什么?松手!”黄毛痛得弓起了背,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试图挣脱,却发现对方的手劲大得惊人。 黎遇面无表情,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攥紧他的手腕,顺势反拧到背后,另一只手猛地按低他的头,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手不想要了?”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 黄毛痛的龇牙咧嘴,再也顾不上面子,连连求饶:“疼疼疼!我错了!松手!哥!快松手!” 季舒见状怕事情闹大,赶紧上前一步,温热的手覆在黎遇紧绷的手背上,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劝阻:“别闹大。”她担心的是他。 黎遇盯着她看了半晌,眼底翻涌的黑色浪潮才慢慢平息下去。他猛地松开手,顺势在黄毛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黄毛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狼狈地被同伙扶住。 他连滚带爬地朝门口走去,似乎怕在小弟面前彻底抬不起头,临出门前还不忘扭过头,色厉内荏地放狠话:“你他妈给我等着!” 鬼火摩托车刺耳的引擎声再次响起,咆哮着远去。超市里终于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平静,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微弱嗡鸣。 黎遇走近几步,眼神复杂地看着季舒,眉头微蹙:“为什么不让我教训他们?”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和疑惑。 “那些人没必要得罪,何况你现在…”后半句她戛然而止,但黎遇听懂了那未尽的言外之意——他的身份敏感,闹大了只会加快他暴露的速度,警察刚走不久,风险太大。 黎遇突然伸手,再次将她用力搂进怀里,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一阵微风。季舒的湿发瞬间浸湿了他胸前的一大块布料,凉意渗透进来,但他毫不在乎,手臂箍得更紧。 他知道季舒是在为他着想,这份维护像暖流划过心房,却也更刺痛了他。一想到那群人盯着季舒的猥琐眼神,还有那只要碰到她的脏手,一股暴戾的怒火就直冲头顶,恨不得把那些人的手都给剁了。 “不用为了我忍着,”他把脸深深埋进季舒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压抑的哽咽,“我不怕他们。” “谁为你着想了?”季舒嘴硬地反驳,故意提高音量来掩盖声音里不自然的颤抖,“我是怕你不在了没人给我干活,还得我亲自理货!”她试图用玩笑来冲淡这过于沉重的气氛。 黎遇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震得季舒的脸颊微微发麻,连带心跳也跟着乱了节奏。季舒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故意板起脸,指着货架方向:“去干活!”试图找回一点老板的威严。 空调的冷气趁机顺着季舒宽松的领口往里钻,刚洗过澡的皮肤猛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没忍住,打了个明显的寒颤。秋老虎的天气就是这样反复无常,一会闷热得让人窒息,一会又冷得猝不及防,就像她和黎遇的关系,若即若离,忽冷忽热,两人却都甘之如饴地游走在冷热交替的边缘,哪怕冒着感冒的风险。 第40章 想打架?我奉陪 黎遇皱了皱眉,伸手拿过遥控器,把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然后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季舒肩上。外套上还残留着他身体的温度和干净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皂角香和一丝独属于他的味道,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不知从何时起,早已无声无息地渗透进她生活的每一个缝隙。 “你去休息吧,别感冒了,”黎遇握着她的肩膀,不由分说地轻轻推着她往楼梯的方向走,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 季舒翻了个白眼,嘴上不服软:“我有那么弱不禁风吗?”脚步却顺从地跟着他的力道移动。 “听话。”黎遇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仿佛这两个字就是最坚实的依靠。 “放手,我自己走。”季舒轻轻挣脱他的手,维持着最后一点倔强。 黎遇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半晌,他缓缓开口,声音变得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恳求:“季舒,答应我,不管我在不在,都别让自己生病。”这句话像是一句沉重的嘱托,又像是一个无法轻易做出的保证。 “知道了知道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季舒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试图用轻松的口吻化解他话语里那份过于沉重的意味。 黎遇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丝危险又宠溺的光。他的手缓缓滑向季舒的腰间,作势要挠她痒痒,语调拖长,带着威胁:“再说一遍?” 季敏感地颤栗了一下,慌忙拿开他作乱的手,脸又红了,低声嗔怪: “流氓!” 说完,转身快步走向楼梯,爬楼梯的步伐明显比平时慌乱急促了不少,泄露了心里的兵荒马乱。 黎遇盯着她那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摇头失笑,眼底却漫上一层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他转身回到收银台后,恢复了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 门外天色渐黑,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被吞噬殆尽。黎遇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八点。他拉开收银台的抽屉,把里面散乱的现金按照面额从小到大一点点整理好,叠得整整齐齐。然后把账本和计算器铺在收银台上。 往日拢账这种事都是季舒来的,但她昨晚没怎么睡觉,今天又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他想让她早点休息。 黎遇盯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那些冰冷的符号却怎么也进不了脑子。他的心思飘远了,白天那几个小流氓盯着季舒的轻佻眼神,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进他的心口,时不时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身边潜藏的不安和自身处境的艰难。这份隐秘的焦虑,比任何账目都更难计算清楚。 卷帘门落下的声音响起,金属叶片相互碰撞,发出沙哑的吱嘎声,仿佛在诉说经年的故事,就在底端快要落地的时候,声音突然静止——又卡住了。 黎遇只好上前把最后没关上的一点拖到地上,这扇卷帘门就是这样,算起来是黎遇的前辈,每次到最后都要手动关一下。 一楼的所有灯光次第熄灭,黎遇站在黑暗中,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楼梯的方向。犹豫片刻,他还是决定去看看季舒睡了没有。 推开季舒房间的门,风铃叮铃响起,黎遇用手接住,好一会,他试着放开,发现不再响了才彻底松开手。 房间里充斥着茉莉香,大概是季舒某种护肤品的味道,床上鼓着一个凸起,像个小丘,他缓步绕到季舒床前,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季舒脸上,趁的她面部线条格外柔和,像个孩子。 黎遇轻轻替她将嘴角的碎发拢起,眼神柔和,季舒在睡梦中下意识蹭了蹭黎遇的手,哼唧了一下转过身继续睡。 地上依旧躺着季舒踢的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黎遇将它们摆好,又替季舒掖了掖背角,才轻手轻脚的出了季舒房间。 他并没有回阁楼睡觉,而是重新返回一楼,从后门来到了后院,然后顺着那扇小门一个跃身跳了出去。 又从后院绕到了超市正门,这个时间,临宜的烧烤店应该还开着,黎遇过了马路后穿过一条巷子,来到了最近的一个烧烤店。 外面的几张桌子上,果然坐着那几个白天去店里骚扰季舒的流氓。 那几个人要么一只腿架在长凳上,要么直接蹲在上面,衣服都整齐的掀起,露出骨瘦如材的身板,后背上都纹龙画凤,每个人嘴里都斜叼着烟。 其实他没抱多大希望,只是想着来碰碰运气,要是碰不上人就买些烧烤带回去给季舒吃,黎遇挑了一张桌子坐下,老板立刻热情的迎了上来,手里拿着菜单和笔,放在黎遇面前:“小伙子,要吃什么自己勾啊。” 黎遇点了点头,勾了蝉蛹,玉米粒和鸭舌,这几样都是季舒喜欢吃的。 选好了种类,黎遇朝屋里唤了一声,老板走过来,用围裙擦了擦手,拿起菜单问道:“堂食还是打包?” “打包。” “好嘞”,老板拿着菜单进了后厨。 等待的过程中,临桌那几个黄毛其中一个发现了他,朝为首的那人说了几句耳语,那人立刻回头,蹭的一下从长凳上下来,指着黎遇,声音大的整条街都能听见:“你他妈还敢自己出来,皮痒了是吧”,他朝身后的那几个弟兄使了个眼色,作势撸起袖子:“兄弟们,今天不教训他,难解我心头之恨。” 黎遇依旧坐在那里,神色如常,嘴角挂着玩味的笑。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这几个小鸡崽能撑的住几个来回。 烧烤店老板见状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出来劝,心想可千万别在这打起来。 “哎呦,这几位小兄弟,有什么话好好说,这是做什么?” 黎遇扫了那几个人一眼,转头对老板说:“您放心,我是来买烧烤的,不会在这打架。” 为首的那个黄毛嗤笑一声:“装什么正人君子,你不就是季舒养的小白脸吗?不就是比我们长的好点,还是说……”他搓着手,扫了一眼黎遇胯部,笑的猥琐:“有什么过人之处?”他身后的小弟立即上蹿下跳跟着起哄:“平时不坠的慌吗哈哈哈哈。” 黎遇的拳头攥的咯吱作响,老板吓得脸色都白了,他安抚的看了老板一眼:“别怕,您继续去烤我点的那份,我不会在这打架。” 得到承诺后,老板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些,迟疑地退回后厨。 黎遇点了支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想打架?我奉陪。约个地方,别耽搁人家生意。” 流氓们吹了个口哨:“还他妈挺能装逼,行啊,吃完了去后面那条小巷,敢不敢去?” 黎遇弹了弹烟灰:“可以。” 几个流氓重新坐回去,桌上的烧烤几乎没有人再动过,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应该是应对黎遇的战术。 烟头被黎遇按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这时他点的烧烤也都烤好了,老板把烤串分类装进打包袋,看见两桌人确实没打起来松了口气。 黎遇接过烧烤,递给老板一张百元大钞,老板边找零边在两桌之前来回扫视,祈祷这几尊大佛赶快离开。 见黎遇结了账,几个黄毛走在前面,最后面那一个歪了歪头示意黎遇跟上。 老板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平时在他店里吃烧烤起冲突的多了去了,他只要确保别在他店里动手,爱去哪打去哪打。 黎遇跟着那几个流氓的方向走,大概走了五分钟,就到了那条巷子,小巷里没有路灯,漆黑一片,只有借着外面几户人家的灯光才能勉强看清一些东西。 他把烧烤挂在墙根的一棵树上:“谁先来?” 几个黄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傻比,你以为我们这一大堆人跟你单挑啊”。 黎遇挑眉:“那就一起上吧。” 话音刚落,一个瘦的跟个竹竿似的年轻人就冲了上来,拳头照着黎遇的面门挥,黎遇反应极快,一个偏头躲了过去,一脚踹在了那个年轻人的肚子上,那人立刻吃痛的捂着肚子弓下腰。 其他几个人见状一窝蜂的涌了上来,虽说这其中单领出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但猛虎架不住群狼,此时的他腹背受敌,难免受些皮外伤。 他慢慢带着这群人的步伐往墙边走,直到后背靠在墙上,他才真正的施展自己的拳脚。 一个扫堂腿踢倒了两个人,又来一个在他侧面进攻,他腰部发力,长腿一伸,结结实实踹在那人的胸膛上,那人被他踢出去两三米,撞翻了路边的垃圾桶,直接倒地不起,头上还扣着香蕉皮。 这时为首的那人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朝着黎遇刺过来,刀刃在月光下散发着冷冽的光,映出持刀人扭曲的面庞,黎遇眼疾手快,攥住那人的胳膊,反剪住他的双手,刀咣啷一声落在地上,他一只手固定他的双手,一只手捡起地上的刀。 黎遇的指腹磨挲着刀刃:“还想杀人?”他在心里冷笑一声,要是他们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杀人分尸的通缉犯,不知道还有没有胆子把刀尖朝向他。 黎遇抓起那人的胳膊往后狠狠一掰,先是骨头断裂声,然后撕心裂肺的哀嚎立马响彻整个小巷。 那人叫苦不迭,:“放开,我错了,大哥,我再也不去调戏季舒了求你,”旁边的小弟都怔愣的看着这一幕,没一个敢上前。 黎遇挑眉:“真的?” 那人连连点头,额头渗出冷汗:“真的,我再也不敢了”。 第41章 致命的浪漫 黎遇松开手,黄毛老大立刻瘫软在地,抱着扭曲的胳膊哀嚎不止。 旁边那些小弟们吓得连连后退,以为接下来要收拾他们,个个面如土色。 没想到黎遇只是伸手取下了挂在树枝上的烧烤袋子,动作从容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带他去医院吧,骨折的滋味不好受。”黎遇大步走出小巷,鞋底踩过散落的垃圾发出细微的声响。 走了几步,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显得轮廓分明:“对了,记住你们的承诺,不然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他的目光扫过倒在地上的垃圾桶,“别忘了把垃圾桶收拾好,清洁工也挺不容易的。” 那几个黄毛忙不迭地点头,手忙脚乱地扶起倒在地上的老大,动作间尽是慌乱。 黎遇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留下满地狼藉和痛苦的呻吟声。 半路上,黎遇盯着手里的烧烤,在心底嗤笑一声,他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出去打架还不忘给超市里那个睡得正香的女人带烧烤? 他自嘲的情绪太过浓烈,以至于自己都没发现这种行为简直是致命的浪漫。 回到超市时正好是十点整,周围住户的灯光大多已经熄灭,只有零星几扇窗户还透出微弱的光。 黎遇来到后院的小门处,先把烧烤袋小心地挂在小门的尖刺上,然后双手扶着墙,利落地翻身跃进院里,落地时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拿起烧烤,他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来到季舒的房间门口时却犹豫了。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着里面安静的呼吸声。 这个时间,季舒应该已经睡了,他不确定该不该把她叫起来吃烧烤,但留到明天味道就不好了。 正当他纠结时,门从里面被轻轻推开了。季舒穿着睡衣站在门口,揉着惺忪的睡眼,看见黎遇时明显一怔: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我房间门口干嘛?”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警惕,毕竟他刚来的那天晚上,被他掐住脖子的感觉还记忆犹新。 黎遇轻笑一声,举起了手中的烧烤袋子:“我买了烧烤,现在吃?” “什么时候买的?”季舒的语气仍然带着怀疑,但眼神已经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袋子。 “关店后。”黎遇简短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塑料袋的边缘。 季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下毒吧?”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她的目光仔细地审视着他的表情。 打包袋被迅速拆开,下一秒,孜然和炭火的香气立刻弥漫了整个走廊。 黎遇拿起一串烤肉就塞进嘴里,故意吃得很香,还抓起季舒的手放在自己的喉结上,让她感受他吞咽的动作。 喉结在她掌心下有规律地律动,每一次吞咽都掀起一场微型的海啸。季舒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是因为烧烤的香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现在相信我没下毒了?”黎遇咬下最后一块肉,把竹签精准地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然后转身下了楼。 “去后院?”他站在缓步台轻声问。 季舒瞥了一眼奶奶的房间,里面静悄悄的,大概没听见动静。不然赶上奶奶糊涂的时候,非闹着要吃这些重油重盐的不可,那这顿烧烤谁也吃不好了。 两人没开走廊的灯,就着季舒手机手电筒微弱的光,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 黎遇走在前面,牵着后面的季舒。他的手很大,掌心滚烫,莫名地给人一种安全感。 “小心。” 每走一步,他都回头确认一下身后的季舒没有踩空台阶。 这段只有四十块木板的楼梯两人硬生生走了五分钟。 打开后门的瞬间,一只不知道从哪来的青蛙蹦在季舒的脚背。 “——啊啊啊啊啊啊” 季舒的惊叫声划破了夜的宁静,惊飞了在树上倒挂而眠的蝙蝠,树枝抖动声沙沙响起。 她一下子扑进黎遇的怀里,双脚离地,腿自然地勾住了他的腰。 黎遇却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小声点,你想吵醒奶…”话还没说完,他感到掌心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猛地抽回手。黑暗中看不见他泛红的耳根,却能听见他陡然加重的呼吸。他抬起头,看见季舒正狡黠地眨着眼睛。 “故意的?”黎遇危险的眯起眼睛,手指捏住她的下巴。 季舒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轻吹气,她带着牙膏味的呼吸划过耳畔:“故意的又怎么样?” 黎遇拎着烧烤的那只手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臀,咬牙切齿道:“还吃不吃烧烤了?”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明显的克制。 没劲。 季舒撇撇嘴,从他身上跳下来,抢过过他手里的袋子,指了指秋千:“去那吃。” 两人同时坐上去,秋千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黎遇的一只长腿轻轻勾着地,让秋千轻轻晃起来。 季舒迫不及待的拆开袋子,抓起一串烤蝉蛹就往嘴里送,孜然味和蝉蛹的肉香味在嘴里散开,虽然有些凉了,但不影响味道。 她舒服的眯起眼睛:“好吃,好久没吃他家的烧烤了,你是在最近那家买的?” 黎遇点了点头,伸手拂去沾在她嘴角的调料:“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真的?都给我吃?”季舒嘴里塞得鼓鼓的,像只囤食的小松鼠。 “真的。”黎遇的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月光更亮了些,季舒才看清黎遇脸上的伤口,颧骨处有新鲜的擦伤,嘴唇破了,右脸颊还有大块淤青,在月光下格外刺眼,她眉头紧锁: “你干什么去了?”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黎遇拇指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别过脸去:“自己撞的,不要紧。”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骗鬼呢?自己能撞出三个不同的伤口?”她放下手里的烧烤,抱着双臂,审视着黎遇:“说,到底干什么去了?” 此时秋千还在轻晃,黎遇盯着地面,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漫长的沉默。 季舒叹了口气,站起身拉起他往屋里走。黎遇就这么任她牵着,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无奈的弧度。 进了一楼,季舒把黎遇推坐到椅子上,自己从收银台翻出医药箱。 医药箱被“咣当”一下重重放在黎遇脚边,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季舒把手机塞进黎遇手里,语气强硬:“举着。” 黎遇只好乖乖举着手电筒,光束照着自己的脸,像是个被审讯的犯人。沾着酒精的棉签落在伤口上时,黎遇没忍住“嘶”了一声。 “活该,”季舒板着脸说道,但手上的力道却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变得细致而轻柔。 黎遇只是盯着她的脸,连眼睛都没眨,仿佛感受不到疼似的。 “看什么?下次再这样没人管你。”季舒故意恶声恶气地说,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你舍得?”黎遇的尾音上扬,像一把小钩子,轻轻勾在了她的心上。 “自恋,”季舒替他贴上纱布后,把用过的棉签扔在他身上,开始收拾医药箱。她的耳根在黑暗中悄悄泛红。 “烧烤还吃吗?”黎遇站起来顺势把替他处理伤口的垃圾扫进垃圾桶。 季舒翻了个白眼:“明天就不好吃了。” 两人再次坐在了秋千上,这次秋千晃动的幅度小了很多。季舒有些困了,吃得也有些急,最后剩下了几串实在吃不下了,甩到黎遇怀里:“赏给你了。” 黎遇接住,挑了挑眉:“季老板,这是我买的,还要我吃剩的?”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 “那怎么了?你不愿意?”季舒理直气壮地反问,下巴微微扬起。 黎遇低笑一声,那笑声在夜色中格外迷人:“我的荣幸。” 晚风轻抚过两人的脸庞,黎遇额前的短发被吹的轻轻翘起,颧骨上的纱布这时候显得格外滑稽。 “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黎遇,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从来没想到过你会有这幅样子,”季舒捂着肚子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什么样子?”黎遇咬下一块鸭舌,声音有些含糊。 “像个没人要的小孩哈哈哈哈哈。” 黎遇的眼神暗了一瞬,声音干巴巴的:“你说的对,我是没人要。” 季舒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说错话了,连忙收敛笑容,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懊悔。 黎遇放下手里的烧烤,眼神落在远处黑漆漆的围墙上,良久,他才开口:“没事。”但这简单的两个字却比任何责备都让季舒难受。 她宁愿黎遇用之前那种能刀人的眼神看她,也不愿意看他现在这样。她的心像是被什么揪着一样疼,一种酸涩的情绪在胸腔里蔓延。 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轻轻抱住了黎遇,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黎遇,你不是没人要,我要你。” 黎遇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她发顶。月光将两个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仿佛能延伸到世界尽头。葡萄叶的阴影在他们身上游走,像命运之手写下的晦涩密码。 “睡觉吧,”最终黎遇只憋出这么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的手臂还环着她的腰,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季舒抬头,双手捧住黎遇的脸,指尖轻轻摩挲着他颧骨上的纱布,让他正视自己:“你就这点反应?”她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带着几分不满和期待。 第42章 季老板这么敏感?到时候受得住吗? “那你希望我什么反应?”黎遇的声音很低,目光深邃地望着她,那里面有太多季舒读不懂的情绪。 “至少…”季舒突然卡住了,希望黎遇是什么反应,她自己都不知道。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只知道她不想让黎遇觉得没人要,不想看他那双总是盛满阴霾的眼睛里再添一丝落寞。 “算了,”季舒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 就在这时,黎遇走到季舒面前,突然弯下腰,握住她的双腿,将她稳稳地箍在自己的背上。这个动作突如其来,却异常稳健。 “干嘛?”季舒嘴上询问,手却诚实的环住了他的脖子。 “不是想要我的反应吗?这个反应季老板还满意吗?”黎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笑意,那笑意轻轻敲打着季舒的心房。 季舒搂住他脖子的手收紧了一些,嘴唇贴近他的耳朵:“那…人体黄包车出发?目的地是我的房间。”她在黎遇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很轻,像羽毛落在脸上,却在黎遇的心底激起了千层涟漪。 “车费,”季舒的声音带着点傲娇,她拍了拍黎遇的肩膀:“愣着干嘛?走啊。” “坐稳了老板,出发了,”黎遇配合着她,背着她向后院门口走去。 空旷的后院里回荡着季舒铜铃般清脆的笑声和黎遇几不可闻的低笑。那笑声融在夜色里,带着说不清的暧昧和温暖。黎遇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踏得坚实,仿佛背上承载的是整个世界。 老旧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黎遇背着季舒,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季舒伏在他宽阔的背上,能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的绷紧和放松,能听到他有力而规律的心跳。这种近距离的接触让她莫名安心,却又忍不住脸红心跳。 到了房间门口,季舒从黎遇的背上跳下来,踮起脚,却依然够不到他的唇,便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喉结,趁着黎遇怔愣之际快速关上了门。 季舒靠在门上平复着呼吸,被黎遇牵着鼻子这么久,她终于扳回一局,想到黎遇脸上的伤,她心下一紧,她记得那几个小流氓好像最喜欢那家烧烤,难道说黎遇打架是为了她?这个念头让她心脏里那片空着的角落一下子被填满。 被关在门外的黎遇看着眼前紧闭的门,手指不自觉的抚摸被季舒咬过的喉结,那里落着一个不太明显的牙印,突然觉得今晚这顿打挨的真他妈值。 “晚安,”季舒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闷闷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晚安,”他轻声说,也不管季舒听没听到,转身上了楼。脚步轻快得不像他自己。 晨光打在客厅的矮餐桌上,桌上糖醋排骨的汤汁泛着诱人的光泽,红烧肉肥瘦相间,色泽红亮,旁边还摆着几样清爽的小菜。 季舒把最后一盘菜端上饭桌,摘下围裙替坐在马扎上的老人擦手,黎遇还没下来,这大概是黎遇来了以后季舒第一次比他起的早,她特意没去叫他,想让他多睡会儿。 她舒决定等他一会,刚擦过手的老人就要把手伸向盘子,季舒眼疾手快的截住她的手,放柔声线,跟哄孩子一样:“奶奶,不可以这样,吃饭要用筷子,记得吗?我教过你的。” 老人含糊不清的应付着:“用筷子,用筷子。”但手却依然向餐盘伸过去,像个好奇的孩子。 她叹了口气,用筷子夹起一块最软烂的排骨,用筷子去除骨头,然后才缓缓送进奶奶嘴里。 老人咀嚼着,伸出大拇指连连夸赞:“好吃”那满足的笑容让季舒的心柔软成一团。 楼梯传来响动,黎遇穿着拖鞋下来。颧骨上的纱布经过一晚有些翘边,他扫了一眼桌子,挑了挑眉:“这么丰盛?今天什么日子?”他的目光落在季舒脸上,带着探究和一丝惊喜。 洗手间水龙头应声而开。老人注意到黎遇脸上的纱布,拉着季舒的手耳语:“他怎么了?脸上怎么有伤啊?”她的声音里带着关切,虽然糊涂,却依然能察觉到异常。 “他撞的,”季舒笑眯眯地说,心里在庆幸还好赶上老人糊涂的时候,不然什么都瞒不过她那双锐利的眼睛。 黎遇从洗手间出来,在餐桌前坐下,他面前摆着一碗米饭,是季舒早就盛好的,还冒着热气。 季舒递给他一双筷子后,拿起老人的碗,倒了些鸡蛋羹进去,用勺子搅拌均匀,这是黎遇发明的方法,用这招后,老人明显比原来爱吃饭了。 黎遇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进嘴里。肉炖得软烂脱骨,汤汁酸甜适中,恰到好处地刺激着味蕾。他又夹了一块,吃得很香。 季舒抬头,试探着问:“好吃吗?这是我第一次做糖醋排骨。我们湘南人都喜欢吃辣,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 他发现今天桌子上确实没有一道辣的菜,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鼻子有些发酸:“好吃。”两个字,说得格外认真。 “快吃,你今天起晚了,吃完下楼干活,”季舒头也不抬地说,往奶奶碗里又添了一勺鸡蛋羹。 黎遇又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肥肉部分入口即化,瘦肉酥烂入味:“季老板做这么丰盛,就为了我一会有力气干活?” “不然呢?”季舒故意板着脸说,耳根却微微泛红。 黎遇低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而悦耳:“季老板这么会做生意,日后一定能飞黄腾达。” “滚,”季舒笑骂,扔过去一张纸巾。 老人在一旁学会了,跟着说“滚”,吐字不太清晰,却学得有模有样。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饭后,黎遇在仓库清点货品,季舒在货架理货。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空气中划出几道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线下飞舞。她正踮脚把纸抽放在货架顶层,试了几次都差一点。忽然,一只手臂从她身后伸过,轻松地将纸抽推了进去。 黎遇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和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那节奏仿佛敲击在她的耳膜上。季舒的呼吸突然乱了拍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 两个人就这么站了半晌,谁也没有动。黎遇不但没离开,反而顺势把手肘撑在货架上,微微低下了头,形成了一个将她困在货架和自己身体之间的姿势。 “季老板,泡面和火腿肠不够了,叫送货吧,”黎遇在她耳边说。低沉的嗓音像带着电流,萦绕在耳廓带来一阵酥麻。 季舒不由自主的颤栗了一下。这细微的反应自然逃不过黎遇的眼睛。 他凑得越来越近,嘴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修长的脖颈,感受到她皮肤下急速流动的血液: “季老板这么敏感?到时候受得住吗?嗯?” 他故意拖长音调,每个字都像羽毛般搔刮着她的神经。 季舒僵硬地转过身,两人瞬间面对面,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空气中仿佛有火花迸溅。 视线慢慢下移,落在对方的嘴唇上,慢慢地、不由自主地凑近。就在唇瓣即将贴在一起的一瞬,今日的第一声风铃清脆地响起,打破了这魔咒般的氛围。 袁蓉拎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塑料袋窸窣作响。她的眼神在黎遇和季舒之间扫了个来回,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了然笑意。 黎遇下意识把季舒挡在身后,用自己的身体隔开袁蓉的视线,冷冷开口:“你又来干嘛?”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戒备和疏离,仿佛刚才的暧昧只是幻觉。 袁蓉把手里的东西拆开放在收银台上,发出一阵塑料摩擦的声响。 她拿出一件质感不错的女士外套,季舒扫了一眼,标签来自这个小城最大的商场。她在心里冷笑一声,为了得到拆迁款,看来她是下了血本了。袁蓉没理黎遇,只是盯着季舒说: “小舒,我给你和妈买了几件衣服还有别的,天越来越凉了,”她举起那件衣服,试图越过黎遇往季舒身上比划。 黎遇稳稳挡在她身前,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把所有的试探和算计都挡在外面,不容逾越。 袁蓉干笑了两声,四处环视了一下,目光飘向楼梯方向:“妈在楼上?我给妈试试给她买的衣服。” “不用了婶婶,”季舒从黎遇身后走出来,声音平静却坚定,“我开门见山地告诉您,如果您是想要超市的产权,那是不可能的。这是我爸妈留下的,您没资格继承。”她直视着袁蓉的眼睛,不再躲闪。 袁蓉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堆起虚伪的笑容:“这孩子说什么呢?那是大哥大嫂的房子,我们怎么会惦记呢?这么多年啊,其实你叔叔一直惦记着你们,只是啊,他现在不好意思来,就让我常来看看你们。”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塑料袋,发出刺耳的声响。 第43章 我只在一个地方叫姐姐 季舒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刺向袁蓉虚伪的面具:“婶婶,您和叔叔要是真的为了我和奶奶好,就请以后不要再来了。以后见了面我还会叫您一声婶婶,不想闹得太难堪。” 袁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那层和善的假面迅速剥落,眼里逐渐没了温度,只剩下精于算计的冷光:“我就是来看妈,你一个做侄女的,应该没有权利阻止我吧?”她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尖利。 季舒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那好。您和叔叔既然这么惦记奶奶,这么多年了,也没给过一份抚养费。从前的我都不计较了,从现在开始,您和叔叔每个月给足抚养费,我就让你们来看奶奶。” 她的目光锐利,直接戳破了对方最后的遮羞布。 黎遇抱着双臂倚在货架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这就是季舒,哪怕没有他的保护,她也从来不缺独当一面的勇气。她身上永远有一种野草般坚韧不拔的生命力,在逆境中也能顽强地开出花来。 袁蓉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又转,季舒太熟悉这个表情了,她知道,她这位精明的婶婶正在心里飞快地权衡利弊,计算着得失。 “行,”袁蓉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重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回家跟你叔叔商量商量。” 她指了指放在收银台上的那几个袋子,“这些东西你们就收下吧,改天我带青云过来看看奶奶。”说完,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带着一丝仓促的意味。 黎遇走上前,翻看了一下袁蓉拿来的东西。袋子里确实都是些价值不菲的好东西——一件手感柔软的羊毛衫显然是给奶奶的,还有一件剪裁精良的呢子大衣,标签上的价格令人咋舌,是给季舒的。 “怎么处理?”黎遇用指尖敲了敲那些包装精美的袋子,抬眼看向季舒。 季舒瞥了一眼,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留下吧。再不喜欢,她也是真金白银换来的。我还没清高到能把四位数的大衣说扔就扔。” 黎遇突然低笑出声,伸手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刚刚做得不错。”他的动作亲昵,带着一丝宠溺。 季舒拍开他的手,故意板起脸:“没大没小!来这么久了,从来没听你正经叫过我一声姐。” “不叫。”黎遇拒绝得干脆利落,嘴角却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叫一声我听听嘛,”她学起李蕊调侃他时的语气,故意拖长了音调,“小黎弟弟——” 黎遇的手突然盖住季舒的头顶,然后平行地划到自己锁骨的位置,不答反问:“你多高?”他的眼里闪着促狭的光。 季舒不以为意:“160啊,怎么了?” 黎遇强忍着笑意,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这个细微的表情没逃过季舒的眼睛。 她踮起脚,一把拧住黎遇的耳朵:“笑什么?嫌我矮了是不是?”她的脸颊微微鼓起,像只被惹恼的小动物。 “没有,但是……”他被她拉着被迫弯下腰,两人视线终于平齐,“27cm的身高差,让我管你叫姐,合适吗?”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 “你一个98年的,叫我94年的一声姐,很委屈你是吧?”季舒不满地嘟囔,手上却没松开。 黎遇的笑容突然变得玩味起来,他捏住季舒的后颈,稍稍用力,把人往自己身前带了带。 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几乎鼻尖相碰。他盯着季舒的眼睛,目光深邃,缓缓开口道:“我只会在一个地方叫姐姐。”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 “什么地方?”季舒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了一下,但黎遇的手牢牢地固定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洗衣液的清香。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努力想平复,却发现只是徒劳。 “床、上。”他盯着季舒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咬得极慢,极清晰 …… 季舒狠狠一怔,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说出这两个字的冲击感让她久久缓不过神。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面,藏的挺深啊,小黎弟弟。”她表面云淡风轻,实际心里早就掀起了一场雷暴雨。 “还有更不为人知的一面,”黎遇的手指轻轻划过季舒的腰侧,那隔着一层薄薄衣料的触感,引得她一阵细微的战栗,“你想试试吗?”他的眼神像带着钩子。 季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反而迎着他挑衅的目光,踮起脚抓住他的衣领,仰起脸直视他:“终于舍得给我睡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却努力装得大胆而直接。 他揽在季舒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两人的身体瞬间紧密地贴在一起,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和心跳。 空调散出的冷空气吹不散这一室绮旎,黎遇低下头,用牙齿轻轻啃咬季舒的脖颈,唇缝间溢些轻喘,听得季舒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稳,只能依靠他手臂的力量支撑着。 就在两人都意乱情迷、理智即将溃堤的边缘,楼上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那声音如同冷水泼头,瞬间将所有的暧昧气氛驱散得无影无踪。 季舒猛地从黎遇怀里挣脱出来,脸上情潮未退,却已被惊恐取代。两人都在楼下,那楼上只有奶奶! 他们也顾不上货架上被撞得掉了一地的零食,季舒一步跨两个台阶,疯了似的往二楼冲。黎遇反应极快,紧紧跟在她身后,一边护着她防止她踩空摔倒,一边警惕地观察着楼上的情况。 奶奶的房门被季舒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门楣上的风铃被震得叮咣乱响,那急促又杂乱的声音,像极了恐怖片里渲染紧张气氛的背景乐。 房间里一片狼藉——床铺凌乱,被子和各种颜色的药片散落一地,床头柜上倒着一个白色的药瓶。奶奶的下半身还在床上,上半身却无力地瘫软在地板上,眼睛紧紧闭着,脸色灰白,毫无声息。 “奶奶!” 季舒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她扑跪过去,手指哆哆嗦嗦地伸到老人的人中处去探她的鼻息。感受到那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她的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 黎遇稳稳地扶住她,迅速将自己的手机塞进她手里,声音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快打120!” 手机在季舒手里几次打滑,险些掉在地上。她的手指不听使唤,拨号键按了几次都按错。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电话终于被接通后,季舒紧紧握着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边传来了护士职业化的、礼貌的问候:“喂,您好,这边是临宜市医院,请简单说一下患者什么情况。” “我奶奶她……她不知道怎么了,昏、昏迷了……”她急得语无伦次,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视线。 黎遇见状,一把抢过手机,语气沉稳而清晰,与季舒的慌乱形成鲜明对比:“您好,这边有一位七十四岁女性老人,目前陷入昏迷,意识丧失,气息微弱。请马上派救护车过来。地址是临宜县人民路东段,‘舒心超市’。”他言简意赅地复述了情况和地址后,利落地挂了电话。 “救护车二十分钟内到,别急。”黎遇握着季舒的肩膀,试图将一丝冷静传递给她。 但季舒现在已经几乎听不进任何话,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奶奶不能有事,绝对不能有事! 稍微回过神,她下意识地想动手把奶奶抱回床上,却被黎遇及时制止: “别动!这种情况不能随意移动老人,不知道具体病因,乱动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 他的语气严肃而坚决。 季舒愣愣地点了点头,看着黎遇紧绷的下颚线和冷静的眼神,慌乱的心奇迹般地找到了一丝依靠,莫名地安定了些许。 窗外,由远及近传来了救护车急促而尖锐的鸣笛声,像撕裂寂静夜空的一道希望之光。 几个穿着白色救护服的工作人员抬着担架快步上了楼。 他们看到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床上的老人,又迅速检查了一下现场,给出了专业的判断: “家属意识很好,没有随意移动位置,这是正确的。在不明确病因的情况下,盲目移动确实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季舒惊讶地看了黎遇一眼,没想到他刚才的阻止竟是如此正确和关键。 黎遇对上她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她:别怕,有我在。 老人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季舒刚跟着上车,黎遇也准备上来,却被一位工作人员拦了一下: “按规定,暂时只允许一位家属陪同。”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视,“你们俩,谁是直系家属?” 第44章 卖了金首饰 “我是!”两人异口同声,没有丝毫犹豫。 “到底谁来?病人情况危急,耽搁不起!”工作人员的语气带着焦急。 黎遇几乎没有思考,立刻退后一步,果断地下了车。他朝季舒投去一个坚定而令人安心的眼神,用唇语无声地说:“别怕,我马上就到。” 医院里,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急诊室走廊里,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墙上紧急通道的指示牌散发着幽绿色的光芒,映照在光滑的地板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整个走廊仿佛被笼罩在一片不祥的绿幕之中,像是死神下的最后通牒,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季舒像丢了魂一样,在手术室紧闭的门外来回踱步,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每一次手术室门上那盏“手术中”的灯牌轻微闪烁,都能让她的心脏骤停一拍。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手术室的门终于“哗啦”一声被推开。金属荷叶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明显。 一名穿着蓝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口罩拉到了下巴,露出疲惫而严肃的脸庞。 “病人家属?”他的声音带着不容错辨的急迫。 季舒像是被惊醒般,猛地冲过去,声音嘶哑:“我是!医生,我奶奶她怎么样?” “病人是突发性脑溢血,情况比较危急,需要立即手术。”医生语速很快,“手术费加上后续ICU监护和护理的费用,粗略估计,你们需要先预存二十万左右。现在就去缴费处办理吧。” “二十万……” 这三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季舒的头顶。她双腿一软,眼前猛地一黑,险些栽倒在地。她慌忙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医生……能不能,能不能先做手术?钱……钱我现在就去凑,我一定凑齐……”她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颤抖,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绝望的乞求。 医生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绝望的眼神,沉默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最多三天。三天后费用必须缴齐。”说完,他转身重新走进了手术室。 门再次关上,将那盏冰冷的“手术中”红灯隔绝在内。 季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巨大的恐惧和经济压力像两座大山,压得她几乎窒息。她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上的光映出她毫无血色的脸。她拨通了黎遇的电话,声音因为极力克制情绪而显得异常沙哑: “黎遇……你把我房间抽屉里的银行卡送来,钥匙在我床垫底下。” 电话那头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和粗重的喘息,黎遇似乎在奔跑。 “密码?”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急促的呼吸声。 季舒刚哭过的嗓子沙哑得厉害:“940425。” 阁楼里,黎遇一把掀开床垫,下面果然躺着那把铜钥匙。 他利落地打开床头柜抽屉,老式怀表和银行卡静静地躺在那里——正是季舒曾经在饭桌上提起过的那个怀表。他取出银行卡,锁好抽屉,将钥匙重新塞回床垫下。 “找到了吗?”季舒在电话里问,声音带着未散尽的哽咽。 “找到了,挂了,等我二十分钟。”黎遇挂断电话,随手抓起外套,关上超市卷帘门后直奔银行。 当他赶到医院时,季舒正蜷缩在走廊冰冷的地砖上,双臂紧紧环着膝盖,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黎遇快步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心猛地一揪。 季舒的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脸上布满泪痕,鼻尖通红,眼神空洞得像被抽走了魂。 他将她搂进怀里,感受到她单薄的肩膀在微微发抖:“奶奶怎么样了?” 季舒把脸埋进他的胸膛,熟悉的皂角味混着汗味让她稍稍安定:“脑干出血,要马上手术,需要二十万。” 黎遇拍她背部的手一顿:“你那张卡里只有五万。” “我知道,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的声音重新哽咽起来:“拆迁款是几年后的事,超市出兑短时间又没人能接手”,她抽噎着说:“我该怎么办,黎遇,你告诉我。” 黎遇收紧手臂,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别怕,我来想办法。” 季舒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望着他:“你能有什么办法?” “别问。”黎遇把她扶到长椅上坐下,罕见地单膝跪在她面前,仰视着她的眼睛,“在这里等我,很快回来。” 季舒盯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黎遇转身走出了医院,天色渐渐变暗,医院门口的出租车越来越少,他等了五分钟还没打到车,看了眼手表,决定跑着回去,一公里的路,不算很远。 五分钟后,黎遇气喘吁吁的停在超市门口,他弓下腰撑着双膝大口喘着气,稍作休息后就上了阁楼,从床底抽出他的背包,灰尘扑鼻而来,黎遇挥了挥手,打开拉链取出那包金首饰。 他全部拿在手里,想起了妈妈的笑脸,这是用他妈妈的命换来的,现在他要为了季舒的奶奶换钱。 …… 金店老板看着眼前这个捧着一大堆金首饰的年轻人有些诧异,但没人会放着生意不做。 他放在把所有金首饰放在电子秤上,然后在计算机上敲出一串数字:“这些可以给你七万六。” 黎遇点了点头:“要现金。” 老板爽利的数出八沓钞票推过来:“当面点清,离柜概不负责。” 医院走廊里,季舒攥着衣角,指甲掐进掌心。手术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季舒抬头,黎遇逆着光站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手里握着一个牛皮纸袋。 她猛地起身扑进他怀里,撞得黎遇踉跄了一步。纸袋里的钞票硌在两人之间,季舒的声音闷在他胸前:“你去哪了?” 黎遇举起手中的牛皮纸袋:“我去弄钱了,这里面一共有七万六。” 季舒拆开纸袋,看着厚厚的钞票,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你…你哪来的钱?” “钱是干净的。”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去了趟超市。 季舒突然想起他背包里的金首饰,心底涌起前所未有的感动,她大概知道那些金首饰意味着什么,那是吴军给的赔偿金换的,是他逃亡路上的保障,现在他却愿意为了她全部当掉,而她呢,一边享受着免费劳动力,一边想着睡过他举报他那悬赏金,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个杀人犯比起来还要狠毒。 “傻子。”她猛的抱紧黎遇的腰,声音闷闷的:“你就是个傻子,我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 “你才是傻子。”黎遇的手轻抚过她的发丝,“因为你觉得自己不值得。” 季舒的眼泪又控制不住的从眼眶溢出,这是她数不清几天哭的第几次了,因为恐惧,因为忧愁,因为…感动。 黎遇把她从怀里捞出来,指腹轻轻擦掉她的眼泪:“你的眼睛肿的像屁桃君,别哭了。” “噗呲~”季舒突然笑了:“哪有你这么形容人的?屁桃君好丑。” “不,它很可爱,你也……”他顿了顿:“你也是。”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季舒脸一红,清了清嗓子,试图转移话题:“可是现在还差七万多。” “我知道。” 季舒抓了抓头发:“还有谁可以借钱啊,”她突然眼前一亮:“还有李蕊。” 从椅子上拿出手机拨通了李蕊的电话,拨了好几次都被挂断,她不死心,又拨。 响了很久,电话终于被接听: “啊……轻点”,电话那头传来李蕊呵斥傻大个陈年的声音,软绵绵的还带着喘息,还有…某种不可描述的声音。 “喂?”李蕊接起电话,声音还带着情动后的沙哑。 季舒这才意识到打扰了什么,但已经顾不上了: “蕊蕊,”她的声音有些抖:“奶奶脑溢血手术了,医药费要二十万。” 电话那头的声响瞬间停止,李蕊的声音彻底清醒:“等我,马上到。” 然后是匆忙穿衣服的窸窸窣窣声。 “嘟……” 电话被挂断,季舒垂下手臂,黎遇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她一会过来?” 她点了点头突然有些愧疚:“她们正在……” 黎遇挑了挑眉:“做/爱?正常,这个时间。” “我是不是打扰到她们了?” “你是打扰她们了,不过,”他顿了顿:“她不会怪你的。” 半小时后,李蕊和她家傻大个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两人身上穿着拖鞋和睡衣。 李蕊看见坐在椅子上颓然的季舒,大步走过去,一把抱住她。 “没事了,奶奶会没事的。”她身上还带着未散的**气息,但此刻的季舒被她搂在怀里却觉得意外的安心。 陈年站在一旁,笨拙地安慰:“季妹子别急,奶奶肯定没事。” 李蕊突然抬头,瞪着他:“还愣着干嘛?取钱去啊!” “好,我这就去。”陈年挠了挠头,快步飞奔出了医院。 “小舒,”李蕊握着季舒的手,“我和傻大个来的路上简单算了一下,能拿出三万,你还差多少?” 季舒心里算了算:“我自己有五万,黎遇拿了七万六,你拿三万,还差四万多。” 李蕊惊讶的看向黎遇:“你家小工哪来的钱?” “我把我妈留给我的金首饰卖了。”他面不改色的说。 李蕊咂舌:“关键时刻还挺靠谱嘛。” 季舒心头一颤,果然…是那些金子。她看向黎遇,他正望着手术室的方向,侧脸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第45章 冒险回镜洲 “那现在差那四万怎么办?”李蕊突然正色道,打断了季舒的恍惚。 季舒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长椅边缘掉漆的绿漆:“我不知道……”声音轻得像要散在医院走廊消毒水的空气里。 …… “给我三天时间。”一直沉默靠在墙边的黎遇突然开口,阴影勾勒出他下颌紧绷的线条。 “你还能弄到钱?”季舒和李蕊同时转向他,异口同声,语气里是如出一辙的惊疑。 黎遇下意识摸向裤兜,指尖触到空瘪的烟盒才想起这是医院。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那点尼古丁的渴望。 “我有办法。”他目光沉沉的,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只锁着季舒:“能等吗?” 季舒点了点头:“你又想去哪?” “这你就别管了。”黎遇站直身体,语气硬得像块砸在地上的冰,“你只要记住,钱是干净的就行。” 说完不等回应,转身就走,脚步声在空旷走廊里砸出渐远的回响,留下季舒和李蕊面相觑。 城北摩托车修理铺。 老板正仰面躺在一辆破旧摩托下,工具敲打得叮当作响。 一双沾满尘土的黑色运动鞋停在他眼前。他滑出来,眯着眼逆光看去。是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神色冷峻,带着一股与这油腻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买什么,小伙子?”老板摘下被机油染得黢黑的手套。 “二手摩托。车龄短,能跑远路。”黎遇言简意赅。 老板诧异地上下打量他:“摩托?跑远路?”这要求在这小县城可不常见。 黎遇嗯了一声,补充道:“要走些山路。” “行吧。”老板没再多问,引他走到角落里一辆红色摩托车前,用力拍了拍座垫: “这辆,八成新。原主没骑多久,急用钱才出的。诚心要,八百块开走。” 黎遇没还价,直接掏出身上所有现金,仔细数出八张鲜红的钞票递过去。纸币边缘有些毛糙,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就它了。” 骑上摩托车,他先回了超市。 卷帘门拉起,店内一片死寂。他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将白天被季舒碰落、散了一地的零食一一捡起,仔细码回货架。 接着,他装了半袋面包、几瓶矿泉水,又从柜台抽屉里拿了三四个满电的充电宝。阁楼上,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胡乱冲了把脸,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暂时压下了眼底翻涌的疲惫。 再次骑上摩托车,他把手机放在自带的支架上,在导航软件里收索“安何省镜洲市”,深吸一口气,拧动了油门。 发动机轰鸣声撕裂临宜县夜的宁静,房屋和路灯飞速向后倒去。夜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鼓荡起他的外套,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些许。 …… 医院里,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 奶奶被推了出来,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傻大个已经撑不住回去休息了,李蕊还强撑着陪在季舒身边。 “手术很顺利,脱离生命危险了。”主刀医生摘下口罩,语气略显疲惫,“不过老人家年纪大了,又是脑干出血,以后……清醒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谢谢医生,谢谢……”季舒深深鞠躬,声音哽咽。 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却又被医生后续的话揪起。“先转入普通病房,预计要住半个月。费用明细在这里,三天后,确认能缴齐吧?”医生递过一张单子。 季舒接过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点了点头。心里却一片茫然。黎遇走了,没留下只言片语,她甚至连他的电话号码都没有。他会回来吗?那四万块,他又能从哪里弄来?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黎遇的摩托已驶近湘南省与邻省的交界。他果断拐下大路,钻入蜿蜒的山间土路,避开了需要查验身份证的高速卡口。 这种卡口,出入都要身份证,他现在的身份,不能留下一点痕迹。 车轮碾过坑洼路面,扬起漫天尘土,偶尔碾到石子,颠簸得车身一阵乱颤。 导航机械的女声不断提示:“您已偏离航线,已重新为您规划路线……”黎遇充耳不闻,只盯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一小片黄土,不断拧着油门。 这会太阳已经侧底出来了,他心不在焉,不知道奶奶怎么样了。 黎遇已经连续骑行了超过二十六个小时。中间只给车加过一次油,自己却滴水未进,粒米未沾。胃里空得发慌,眼皮沉重得快要粘在一起。他不得不把车停在一处荒僻的山道边。 就着冰冷的矿泉水,囫囵吞下两个面包和一根火腿肠。然后也顾不得地上脏凉,靠着摩托车轮胎,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昏睡。 凌晨两点,山里静的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十月份山里的夜晚,即使在南方,也让穿着外套的黎遇在睡梦中只打哆嗦,他从噩梦中猛的惊醒惊醒,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感,梦中的场景尤在眼前。 他看见奶奶身上盖着刺目的白布。季舒红着眼,死死盯着他,声音嘶哑:“黎遇,你为什么没回来?钱呢?!”那眼神里的失望和绝望,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心脏骤缩。 黎遇大口呼吸,平复梦里的恐惧,是的,恐惧,像他这种人也会恐惧,他无畏生死,但唯独怕季舒对他失望。 矿泉水瓶盖被他咬开,里面的水因为他的用力抓握溅出来不少在他的衣襟上,瞬间透过布料把凉意传进身体里,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黎遇仰着头,喉结因为快速吞咽而剧烈滚动,瓶子里的水不停的向上冒着泡,像是一个小型饮水机,很快一瓶矿泉水就消失殆尽,黎遇随手向身后一丢,瓶子砸在草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他重新跨上摩托车,拧动油门的手背青筋暴起,暴露了他此刻藏在心底的情绪。 车子渐渐驶出山路,宽阔的水泥路映入眼帘,二手摩托车的灯有些坏了,但好在今夜的月光很足,勉强能看清路面。 他看了眼导航,路线还剩下一半,想起承诺季舒的三天期限,单程就需要52小时,那么往返就需要一百多个小时。 不够快。 这么想着,他把油门拧到了最大,发动机发出吃力的咆哮,车速表指针颤抖着向右打去。 太阳再次升起时,他已进入安何省境内。依旧是逢关必绕,专挑那些地图上线条模糊的土路山道。当熟悉的镜洲市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他眼底已布满血丝,嘴唇因为干渴和风吹起了皮。 进了镜洲市后,他穿过长江三桥,灌进领口的晚风激的他一个哆嗦,虽然同在南方,但湘南和安何还是有些温差的。 半小时后,一辆风尘仆仆的红色摩托车停在了九龙新村小区门口。一切都和他三个月前离开时相差无几,连门口那辆卖小吃的三轮车都还停在老位置。 他压下帽檐,正要快步走进单元门,一个苍老而迟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是……小遇吗?” 黎遇背影一僵,缓缓转过身。 是陈奶奶。和他母亲生前最交好的老邻居。母亲的葬礼上,只有这个老人的眼泪,是真的为那个苦命的女人而流。 三个月不见,她鬓边的白发更多了,腰背也似乎比记忆里更佝偻了些。 “陈奶奶,”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您身体还好吗?” 这个时候,黎遇本该不理人的,可想到她在妈妈生前对她们家的帮助,以及葬礼上她的眼泪,他就忍不下心让她带着失望上楼。 老人咳嗽了几声,才细细打量他:“还好,还好……小遇啊,你这段时间去哪了?好像好久没看到你了?”她眼里有着老年人特有的困惑和担忧。 黎遇的大脑快速飞转,试图找出他平白无故小时三个月的理由,很快,他就有了完美的话术:“您知道的,我家条件不好。我妈走了之后……我也没法继续上学了,就退了学,去外地一个远房亲戚的店里帮忙打工。”他垂下眼,语气尽量平静。 “啊?不念了?”陈奶奶吃了一惊,满脸惋惜,“太可惜了,你学习那么好……” “嗯,没办法。”黎遇勉强扯出一个苦笑,“总得活下去。” “哎,也是难为你了……”陈奶奶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怜悯,“以后要是遇到难处,就过来找奶奶。我儿子在大公司上班,我要是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 黎遇上前一步,虚扶着老人手臂:“好的,谢谢陈奶奶。” “谢啥,”老人摆摆手,唏嘘道,“我就是心疼你和你妈……太命苦了……” 两人的声音渐远,最终消失在楼道里。那辆红色摩托车孤零零地停在小区门口,像一头蛰伏的兽。 黎遇将陈奶奶搀回家中安顿好,才转身走向那扇熟悉的门。门中央的福字早已褪成苍白,门框角落结了蛛网。他沉默片刻,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 一股空气清新剂的味道率先涌出,是他离开前刻意喷洒的。月光从客厅窗户斜斜洒入,照亮家具上覆盖的白色防尘布,影影绰绰,弥漫着无人居住的清冷气息。 明明才离开三个月,他却觉得这个房子陌生的像是阔别了很多年。 第46章 怕小狼狗不要你啊 他走到客厅展柜前,拿起那个青花瓷瓶。指尖慢慢摩挲着釉面上凹凸的缠枝莲纹路,仿佛还能触到母亲昔日擦拭时留下的温度。 黎遇将额头抵上冰凉的瓶身,闭上眼。记忆中母亲温柔的话音犹在耳边:“这个花瓶啊,以后要留给你媳妇儿的。” 他在黑暗中极轻地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妈,我想……我大概遇到它真正的主人了。” 缅怀了一会,花瓶被他装进了黑色布袋里抱着来到了镜洲的黑市。 这个时间,正是这里热闹的时候,摊位上有各种古玩、骨饰、还有曾经绝版的电子产品,但这里的东西,真真假假,尤其是古玩这类,买家都以为自己遇见了真迹捡了漏,但大部分都是买了个赝品回家供着。 他在一个瓷器摊前停步。摊主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中式盘扣长衫,戴一副圆框眼镜。 “买东西,还是当东西?”老板放下手中的紫砂壶,目光从镜片上方投来。 黎遇把花瓶轻轻放在摊位上,褪下外面的黑布,“这个花瓶,我要当掉。”他的声音平淡的像是在讨论今天天气怎么样。 老板的目光一接触到花瓶,眼镜险些滑下鼻梁。他迅速压下眼中的惊艳,干咳一声,拿起放大镜。 做他们这行的都知道,越是遇见真家伙越不能表现出兴趣。 不然顾客就会坐地起价。 他仔细端详着花瓶的纹路,又检查下了底座,发现确实是真迹。 “这个嘛,看着不太真,”他扶了扶眼镜,故作平淡的问:“哪来的?别是被人骗了。” 黎遇在心里冷笑一声,知道他是在故意摆谱想压价。 他微微倾身,一只手撑在台面上,一只手食指屈起,指关节有节奏的敲击台面,即使保持着这个略显随意的姿势,他依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 “这东西是真是假,你心里最清楚。”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像蛇信悄无声息地探出。 对面的老板不自觉瑟缩了一下,这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压迫感太强了,竟让他莫名感到压力。 “我、我再仔细瞧瞧……别激动嘛小伙子,万一我老眼昏花看错了呢?只要是真的,价格都好商量,好商量……”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花瓶上。 黎遇这才满意的直起身,伸出手:“请便。”瞬间,他又变回那个看似温和的年轻人,方才的压迫感荡然无存。 老板拿着放大镜装模作样的鉴别一会,知道是骗不了他了,但还是想稍微压一下价格,正常这种品相还是真迹,怎么说也值十几万,可他如果刚开始就给高价到那时会没有回旋的余地。 “确实是真迹”,他放下放大镜:“小伙子,给你八万怎么样。” 他在赌,赌黎遇即使知道真伪但不懂行情。 黎遇嗤笑一声,二话不说,用黑布重新裹好花瓶,端起就走。 把他当傻子呢?要说他现在着急,老板少压一点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但这个价,他给不了,那是他妈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他就是要卖,也绝不容如此贱价。 “哎哎!别急嘛!”老板慌忙招手,“这样,各退一步,十万!这个数总满意了吧?” 黎遇的背影微微一顿,半晌,他才回头,将信将疑的看着他:“确定?” “确定确定。”老板连连点头。 即便这个价,对方也仍有赚头。黎遇心里清楚。但他可以等,季舒的奶奶等不了。 “成交。”他吐出两个字,掷地有声。 等拿着装着十万现金的牛皮纸袋,黎遇将它塞进摩托车座椅下面的工具箱里,这里最安全,只要他还在车上坐着,就没人能动这笔钱。 摩托车的轰鸣撕破夜空,黎遇带着这十万块钱,将再次横跨600公里的路程。 医院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浓郁得化不开。 老人半躺在床上,身上穿着明显大一号的病号服,脑袋上缠着一大圈纱布,季舒正在喂她喝粥,奶奶手术后,眼神明显比原来空洞了不少,正如医生所说——术后的清醒时候少的可怜,但季舒感到的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不管怎样,救回来了,花多少钱都值。 病房门被推开,主刀医生身后跟着一群护士来查房,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挂着笔。 “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抽出口袋里的笔,笔尖悬在手里的病历本上方。 季舒看了眼没什么反应的奶奶,知道指望不上她,于是代为回答:“精神好些了,也没怎么喊疼。” “那就好。”医生动笔在病历本上唰唰记下几行字。 笔尖停顿了一下,他语气略显为难:“医药费……还差四万。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什么时候能补齐?” 季舒闭了闭眼,知道该来的早晚会来,她尽量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抱歉医生,我肯定尽快补齐。” “尽快”是个微妙的词,没有具体期限,却也不算赖账——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黎遇何时能回来,甚至……会不会回来。 医生看了看她,又看了眼病床上虚弱的老人,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他听过她和朋友的谈话,知道这祖孙俩不易。 “尽量快些吧。”他没再逼问,合上病历本,带着人出去了,轻轻带上了门。 老人第一瓶点滴打完的时候,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此时的季舒正坐在床前削苹果,她以为是护士进来换药,头也不抬的说:“这瓶打完了,换吧。” 没想到回答她的却是高跟鞋敲击地板的急促声音,她抬头,看见李蕊提着果篮风风火火的进来了。 今天的李蕊素面朝天,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也没休息好。 但她下身穿着条宽松睡裤,脚上却……蹬着一双细高跟。 季舒愣住了,这又是什么搭配? 李蕊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别这么盯着我看!我那双平底鞋死活找不到另一只了!能怎么办?总不能光脚来吧?” “噗呲——哈哈哈哈。” 季舒笑倒在老人的病床上,差点拿不稳手里的苹果:“李蕊啊李蕊,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李蕊把果篮重重往床头柜上一放,一屁股就把季舒从椅子上挤开,瞪着她:“笑屁笑?老娘因为谁这样,你个没良心的!” 季舒被她推的一个踉跄,却也没恼,反而笑着摇头:“好好好,我们李蕊女士最善良了。” “知道就好。”李蕊立刻挺直腰板,得意洋洋。 季舒抓起一块苹果皮就扔了过去:“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李蕊精准地接过苹果皮,一脸得意:“你说的是实话还不让人家骄傲?” “滚。”季舒笑骂。 病床上的奶奶看着两人斗嘴,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跟着笑起来。 窗外的树上站着一排叽叽喳喳的麻雀,像是为了这个死里逃生的老人喝彩。 “黎遇……”李蕊忽然压低声音,“他还没回来?” 季舒苦笑着摇了摇头。 李蕊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不自觉拔高:“季舒你他妈真是脑子进水了,上学那会,数你最聪明,超市也被你打理的井井有条,你现在是怎么了?相信一个刚认识不到四个月的小工?” “嘘。”季舒无奈的看了李蕊一眼,手指放在嘴唇上:“小点声,这里是医院,不怕一会大夫来了骂你。” 李蕊被这么一说,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欠妥,讪讪坐回去,但依旧不依不饶的问她:“你跟我说实话,你现在还相信他能回来吗?当初说好的三天,现在呢,这都四天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那能怎么办,再说,他要是想跑,没必要给我拿那七万六。”她叹了口气:“我相信他,但相比他能不能拿钱回来,我更多的是担心,担心他……”季舒猛的顿住,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 担心什么,担心他被抓吗?是的,她终于找到了最近心神不宁的原因。 “担心什么?”李蕊诧异的问出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没什么。” “什么?快说!”李蕊不问出个所以然不肯罢休。 她只好随口扯了个谎:“担心他回家了家里不让回来。” “哦~”李蕊刻意拉长声音:“原来是怕小狼狗回家不要你啊~” 季舒红着脸没否认,手机里那张偷拍黎遇母亲的照片早就被她删除,她现在竟然觉得当初想要睡了黎遇在举报他拿悬赏金这个想法如此遥远和不真实” “你说的也有道理…”李蕊突然正色道:“不过说真的,他要是真的不回来了,那四万你准备去哪弄?” 季舒盯着医院窗外的铁砸烂,沉默了半晌:“跟叔叔婶婶要,要一半的拆迁款,然后把超市过户给她们。” 李蕊倒吸一口凉气:“你他妈真是疯了,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真金白银的你就这么往出送?” “那能怎么办?”季舒揉了揉眉心:“我现在不想想别的,只盼着奶奶以后平安就好。” “……”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两人齐刷刷朝门口看去,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就那么站在门口——黎遇。 第47章 我和你之间,早没什么界限了 他的外套下裹着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两只手死死护着胸前,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一样,下巴长出了青黑的胡茬,黑眼圈快掉到嘴上了,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右膝盖处的裤子破了个大洞,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伤口,上面隐约还能看见陷进皮肉的沙子。 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中,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季舒面前,掏出怀里三个牛皮纸袋。 “这里是十万,拿着。”他把钱放进季舒手里,上面还带着黎遇胸膛的体温。 一股剧烈的情绪击中了她:感动、担心、心疼。季舒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往出涌。 李蕊见状,拿起桌上的牛皮纸袋:“你们聊,我去缴费。”然后识趣的退出了病房。 关门声轻轻响起,季舒搂着黎遇的腰,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你去哪了,你哪来的钱,身上的伤怎么弄的,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样。”她轻轻捶打黎遇的胸膛。 黎遇双手举着,没有回抱。 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别抱我,太脏。” 季舒才不管,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腰腹,嗅着他身上的烟味和长途跋涉的汗味,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难闻,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两人不知道抱了多久,季舒猛然想到什么突然松开他站起来,看着他膝盖的擦伤和脸上那些数不清的伤口,眉头紧锁,她有很多话想要问他,但现在不是时候,要先处理他身上的伤口。 为黎遇处理伤口的是个较为年轻的护士,她皱着眉为黎遇处理膝盖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用镊子一点点把石子夹出来,然后消毒,包扎。 没忍住偷偷抬头看他一眼,眼前这个男人,即使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还是帅气的让人移不开眼。 黎遇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懒懒扫了一眼,没说话,小护士立即红着脸低下了头,手上的动作越来越轻。 坐在她旁边的季舒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不爽…… 那张脸就知道招蜂引蝶,她出去了一下,然后煞有其事的对着那个护士说:“你们领导好像在叫你!” 没等小护士反应过来,她迅速扫了一眼她胸前的工牌:“你叫刘雨晴是吧。” 护士惊慌的抬起头,以为自己又犯什么错误挨训了,她站起身,又看了一眼黎遇,带着歉意的说:“抱歉先生,我一会再回来给您处理。” 黎遇点了点头,算是默认,关门声响起,小护士认命地离开了。 现在诊室里已经只剩下季舒和黎遇。 黎遇似笑非笑的盯着季舒,一把将人拉进怀里,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笑的欠揍:“吃醋了?” “滚。”季舒在他怀里挣扎着捶了他一下,却不小心碰到了黎遇膝盖上的伤口,痛的他闷哼一声。 季舒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一下子跳下来,看着黎遇身上的伤口吹了吹:“没事吧?” 黎遇嘴角微微上扬:“你给我处理就不疼了。” “什么?” “你不是吃醋吗,那只好麻烦季老板亲自替我处理伤口了。”他一脸理所当然。 季舒拿起棉签,故意说:“我下手没轻没重的,那你可得忍着点。”嘴角却微微上扬。 “没事,我皮糙肉厚,耐疼。”黎遇双手向后撑着床眼带笑意的看她。 而另一边的刘雨晴战战兢兢的在领导办公室门口,始终没有勇气敲开门,直到门被从里面推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站在门口一脸疑云的看着她:“雨晴?你不去工作在我办公室门口做什么?” “啊?”刘雨晴挠挠脑袋:“不是您叫我来的嘛?刚才那位季小姐说您找我啊。” “哪位季小姐?”老头皱眉问。 “就那个奶奶脑溢血的季小姐,她家那个小工特别帅的那个。” 老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你那是让人家吃醋了。” 他拿出胸前的笔敲了下刘雨晴的脑袋:“叫你平时少犯点花痴,人家两个浓情蜜意的你看不出来?” 刘雨晴不死心,还是回了诊室,发现季舒正在为黎遇处理伤口,而黎遇,那个对谁都爱搭不理的男人此时正眼神柔和的看着季舒,她只好识趣的离开。 诊室内。 给黎遇处理伤口的季舒的眉头越皱越紧,指尖捏着蘸了碘伏的棉签,动作却愈发轻柔。她小心地拂过他膝盖上最深的那道伤口周围,忍不住轻轻吹气,仿佛这样就能驱散他的疼痛。 “你到底去哪了?”最后一块创可贴被仔细贴好,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没去哪。”黎遇别开视线,声音闷闷的。 “那你这一身伤怎么弄的?”季舒不依不饶,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药瓶。 黎遇站起身,没直接回答,反而伸手轻轻推着她的肩膀往外走:“先出去,别占着诊室耽误人家工作。” 季舒只好被他半推着离开。经过护士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小刘护士正站在那里,看见两人这般姿态,立刻红着脸低下头去。 她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却没逃过黎遇的眼睛,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回到病房,李蕊已经走了,奶奶在病床上睡着,床头柜上的牛皮纸袋不见了,季舒心里一紧,刚要出去查病房的监控,李蕊来了信息: [钱我给你锁在床头柜里的抽屉里了,钥匙在你的外套口袋里] 季舒心里一暖,手指快速敲下恢复: [谢谢] 那边秒回: [少他妈跟我矫情] 她笑着把手机装进了口袋,这就是李蕊,即使嘴上说着骂你的话,实际上永远做着为你好的事。 “和谁聊天呢?”低沉的声音突然贴着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侧,像恶魔的私语。黎遇不知何时凑得极近,下巴几乎要搁在她肩窝,正看着她亮着的手机屏幕。 “我的天!”季舒吓得手一抖,手机险些滑落。她拍着胸口顺气,回头瞪他: “你要吓死我啊!” 黎遇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季老板难道有了新欢?这么怕被看?” 季舒直接把手机屏幕举到他眼前,界面停留在和李蕊的对话上,语气带着几分故意揶揄:“怎么,黎同学现在连这种醋都吃了?不觉得咱俩这样有点太暧昧了吗?” 黎遇忽然低低地笑了声。他拿过她的手机,快速输入一串数字保存好联系人,再塞回她外套口袋。动作慢条斯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季舒,”他看着她,眼神深沉,“你我之间,早就没什么界限了。” 这句话像一柄锋利的小刀,毫不留情的捅开了两人之间最后那层窗户纸。 季舒愣了半瞬,是啊,她和黎遇之间早就没什么界限了,那些拥吻的瞬间,守着她入睡的夜晚,还有他默不作声的守护。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强行转开话题,手指指向抽屉,“现在能说了吗?这些钱,到底从哪来的?” 黎遇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良久,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吐出一口气: “把我妈生前留下的一个花瓶卖了。”他声音平静,却带着重量,“我回了趟镜洲。身上的伤……骑摩托回来时,在山路上摔了一跤。” 季舒瞳孔微微扩大,果然,黎遇亲口承认他是镜洲人了,但现在,她满脑子都是黎遇为她卖了妈妈留下唯一的东西。 “什么?你妈留给你的花瓶。”她突然鼻尖一酸,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能卖这么多钱,是传家宝吧。” 这个认知让她胸口发烫,那个冷静杀人分尸的黎遇,竟然会为了她变卖妈妈留下的传家宝。 “不算什么顶好的东西,”他语气轻描淡写,试图拂去那份沉重,“就是外祖父那辈传下来的老物件,民间的东西,又不是宫里的宝贝。” “那也不能……”她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就这么轻易卖了啊……” 黎遇忽然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用一种近乎玩笑的语气低声道:“我家的东西,季老板心疼什么?” 季舒把脸埋在他肩头,破涕为笑:“少贫。” “季舒”,黎遇突然正色道:“我从来没觉得卖了他可惜,相反,如果是你的话,我很高兴它能帮到你,而且……”话还没说完,他抬眼看见老人已经醒了,正盯着两人。 季舒像被烫到一样,慌忙从黎遇怀里退开,脸颊绯红地走到床边,握住奶奶没打点滴的那只手:“奶奶,您醒了?感觉好点了吗?” 老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微妙地转了个来回,嘴角抿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却终究没点破。“好多啦,”她声音还有些虚弱,“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没想到又回来了。” “奶奶!”季舒嗔怪道,“不许您胡说!您得长命百岁,以后还得看着曾孙女呢!” “好,好。”奶奶笑着附和,随即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我这次病倒,没少花钱吧?” 空气中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了几度。季舒和黎遇飞快地对视一眼,黎遇极轻地摇了下头。 “没有,奶奶,您别瞎想。”季舒面不改色地撒着谎,语气尽可能轻松,“医保报销了不少,没花多少钱。” 她深知,若让老人知道真实数额,只怕要愧疚难安,反不利于康复。 第48章 奶奶出院 “过来,小黎。”老人朝黎遇招了招手,黎遇顺从的坐在床边。 “怎么了奶奶?” 老人敏锐的目光落在他手臂和膝盖的新伤上:“你这身上……是怎么弄的?” 黎遇沉默了片刻,刚想开口,季舒却抢先一步答道:“他骑摩托不小心摔的。”她心跳得飞快,生怕奶奶深究。 “骑摩托?去哪了?”奶奶果然接着问。 这个问题像一道突如其来的考题,让两人同时语塞。该怎么解释?超市近期并不需要进货,日常补给都有陈年来送。 季舒脑子飞快一转,立刻接上:“那天救护车只让一位家属跟着,他着急,就自己骑摩托跟在后面,路黑没看清,不小心摔了。”她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 老人看了看季舒,又看了看黎遇,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但终究没再追问下去。 “你快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季舒趁机转移话题,伸手推着黎遇往外走,“身上都是汗味。” “嫌我了?”黎遇嘴上这么说着,脚步却配合地往外挪。 “少废话!赶紧回去,你都快几十个小时没合眼了吧?黑眼圈重得吓人,难不成真想留在医院跟奶奶做病友?”季舒没好气地把他推出病房门。 “呦,季大老板终于知道心疼人了?”黎遇靠在门框上,罕见地带着一丝惫懒的笑意调侃她。 季舒直接甩给他一个白眼,关上了房门。 奶奶住院的这些天,季舒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老人时常在夜里糊涂,闹着不睡,陪护的人自然也无法安眠。 黎遇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回家睡了十二个小时的觉后又觉得精力充沛,把季舒换回了家。 这天,季舒在家精心煲了汤带回医院。轻轻推开病房门,却看见黎遇正坐在奶奶床边,极其耐心地哄老人吃饭。 他的声音刻意放柔,说着平时打死都不会说的矫情字眼。 此刻,奶奶正像个孩子般闹着脾气,不肯吃饭,又一次重复起那句说了无数遍的“饭里有虫子”。 季舒停在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静静看着,没有立刻进去。 只见黎遇舀起一小勺温粥,仔细地吹了又吹,才小心地递到奶奶嘴边。 奶奶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惊恐的往后退。 “奶奶,我们先把这碗粥吃完,然后我就给您拿小蛋糕,好不好?” 他极有耐心地哄着,甚至把那勺粥递到自己嘴边,象征性地吃了一点,然后张开嘴给奶奶看,“您看,没有虫子,我都吃了。乖,再吃一点。” 门外的季舒看着这一幕,没忍住,低头轻笑出声。路过的护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这家属不进去守在门口笑什么。 病房里,奶奶似乎终于被黎遇说服,那碗粥一点点见了底。 季舒这才推门进去。 “学得挺快嘛,”她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语气带着些许调侃,“我还以为你陪护奶奶,肯定会被搞得焦头烂额呢。” 黎遇放下粥碗,抬头看她,眼底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几分松快:“我学什么不快?” “哼,”季舒拧开保温桶的盖子,玉米排骨汤的浓郁香气瞬间飘散出来,“原来送给李蕊的话,我原封不动送还给你——自恋是病,得治。” 季舒拿出床头柜上的保温桶,旋开盖子,玉米排骨汤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盛出一碗,小心地放在奶奶手里,又另盛一碗,递给黎遇。 “还有我的份?”黎遇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吃你的。”季舒把勺子放进碗里,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在这间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像是共同在深渊边缘挣扎的人,彼此依靠却又心照不宣地回避着那些悬而未决的问题——钱的来历,黎遇身上的伤,以及那个谁都不再提起的、遥远的镜洲。 楼上儿科病房偶尔传来小孩子的哭闹或嬉笑声,为这过分安静的病房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咣当——” 一声脆响打破沉寂。 这一声引得坐在老人床边的季舒和坐在床头椅子上的黎遇同时去看。 老人把那碗玉米排骨汤的碗扔在了地上,碗里面还有一小哇汤汁,地上溅了一大片,还有几块排骨和玉米,奶奶的病号服上、被子上也都是汤汁。 季舒站起身,抽出几张纸,先是用纸包着那几块排骨扔进垃圾桶,然后按了呼唤铃喊护士。 黎遇捡起地上的碗,从床头柜的纸抽里抽出几张纸擦拭地上的汤汁,纸巾不一会就被吸满,季舒见状也弯下腰去帮他。 就在这时,季舒感到额头猛地撞上什么硬物,一阵钝痛袭来,眼前瞬间金星乱冒。她捂住额头抬起眼,正好对上黎遇同样捂着前额的目光。 两人愣了片刻,竟不约而同地低笑出声,尴尬又无奈的笑意在他们之间流转,暂时冲散了空气中的凝重。 老人额头上的纱布拆了又换,太阳东升西落,一个月后,医生终于宣布可以出院。 李蕊一大早就带着陈年来帮忙。季舒忙着收拾东西,黎遇则去办理出院手续。 东西零零碎碎收拾出几个袋子,季舒刚拉上最后一个袋子的拉链,就看见李蕊正拿着一顶毛线帽往奶奶的头上戴,医生叮嘱过,天气转凉,伤口不能受风。 “老太太,您要是再乱动,我可就让傻大个进来‘教训’您了。”李蕊半真半假地吓唬着不停扭头的奶奶。 老人听了这番话,立马坐在那里不动了,糊涂的时候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稍微凶一点就能唬住,但季舒和黎遇舍不得对她用这招,李蕊就不一样了,大大咧咧的性格,在家里婆婆都要依着她。 季舒在旁边看了憋不住笑,忍不住逗老人:“听见没奶奶,你要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去李蕊家。” “对!送我家去!”李蕊坏笑着附和。 奶奶眼睛转了转,立刻摆出一副无辜又委屈的表情:“我听话……不去她家。”她指着李蕊,小声嘟囔。 这话引得众人大笑,连一向笑点极高的陈年也忍不住笑出声。 黎遇办完出院手续回来的时候,在病房门口听见的就是这一阵欢声笑语。 “什么事这么好笑?”他手里拿着一堆收据走了进来。 这一个月,他身上的伤已经都痊愈了,只是膝盖上还留着一个狰狞的疤。 “说你家老太太不听话就送到我家,让我天天收拾她,老太太吓坏了。”李蕊弯下腰拍着桌子大笑。 黎遇挑了挑眉:“虐待老人?” “老太太确实不不听话。”李蕊反驳道。 “阿尔默兹海默症你指望她听什么话?谁没有老的时候?” 这个平时对别的事物几乎容忍度为零的人说出这句话属实是叫人震惊。 “那个……”陈年站在门口,挠着头说,“东西都搬上车了,可以走了。” 五个人浩浩荡荡地下楼。陈年和李蕊走在前面,黎遇背着奶奶,季舒则拿着奶奶的一件外套。 十一月的临宜温度断崖式下降,走出医院大门扑面而来的是有些让人打颤的风,树上的叶子已经黄了一半。 门口停着陈年那辆用来送货的白色面包车,今天他特意请了假过来。 陈年坐上驾驶座,李蕊钻进副驾。季舒拉开后车门,让黎遇小心地将奶奶安置在座位上,自己才跟着上车。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蔬菜清甜气,座椅靠背上还有些许洗刷后残留的深色水渍,像是某种蔬菜的汁液,但座位本身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杂物。 一路上,车里充斥着季舒和李蕊的聊天声,偶尔夹杂着奶奶含糊的呓语。陈年偶尔尝试和黎遇聊几句,但面对不熟悉的人,黎遇的话依旧很少。 不多时,车子停在舒心超市门口。季舒先下车去开卷帘门,黎遇则小心地抱起奶奶上楼。 李蕊脑袋探出窗户说:“那我们就先走了,傻大个还赶着去送货。” 季舒点点头:“改天来吃饭。” 面包车重新启动,尾气喷洒在空气中,留下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晚饭是季舒做的,很简单的两菜一汤,黎遇却吃的津津有味,连添了好几碗饭。 收拾完碗筷后,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季舒洗完澡躺在床上,想起这么久以来她和黎遇之间的种种,突然有一种冲动,她猛的从床上坐起来,从衣柜里翻出那件吃灰了很久的睡衣。 这是她在章海上班时买的,紫色吊带款式,蚕丝料子,触手冰凉。 自从回了临宜后,她就再也没穿过。 脱下身上的棉质家居服换上睡衣,她在镜子里打量着自己不施粉黛的脸,皮肤白皙,但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得没什么精神。 坐在梳妆台上,打开了她尘封已久的化妆包,熟悉的大牌化妆品味扑面而来,一瞬间就让她找回了那个章海白领的自信。 她简单拍了层气垫,涂了显气色的口红,又涂了点栀子花身体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陌生又熟悉。 第50章 活还行吗? 季舒眼神涣散的望着天花板,还未从刚刚的巨大冲击力回过神来,有气无力的吐出一个字:“累。” 累的手指尖都不想动一下,累到没力气去清理黏腻的身体,累的只想立刻昏睡过去。 “可我还想……”黎遇低笑着,唇再次不安分的贴在她颈侧流连,细细啄吻。 季舒偏头想躲,却被他的大手稳稳固定住,动弹不得。 “你放开啊……我要去洗澡。”季舒愤愤的瞪着他,可经历方才一番**,那眼神湿漉漉的,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像在撒娇。 黎遇一个利落地翻身坐起,从她的身体里退出,一阵空虚感瞬间由内而外散出,季舒不习惯的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黎遇回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戏谑,“舍不得?” 季舒觉得他的笑容格外刺眼,扭过头不想理他, 他赤着精壮的上身下床。 找到被两人踢的东一只西一只的拖鞋穿上,季舒目光掠过他宽阔的后背,看到上面几道渗着几道细微血丝的抓痕,脸颊蓦地一热。 正走神间,她整个人突然腾空,黎遇的双臂穿过她的后背和膝弯,将她稳稳打横抱起。 她惊呼一声:“你干嘛!” “不是要去洗澡吗?”黎遇的声音低沉,带着事后的慵懒磁性。 “我自己去。” “你自己下得了地?”黎遇挑眉。 “……” “那不就得了”他理所当然地颠了颠怀里的人,抱着她走向门口。 真正下了楼,黎遇却突然放轻脚步,眼神有点警觉的四处打量,那做贼似的模样让季舒觉得有些好笑,刚才在床上不知羞耻为何物的人,这会儿知道害羞了。 “你看什么呢?”季舒忍不住问。 “那个……”他突然犹豫起来:“奶奶这会睡了吧?” “噗……”季舒没忍住,在他怀里笑的发癫,“原来你怕奶奶啊?放心,这个点,她早睡了。” 被戳破心思,黎遇耳根微微泛红,他深吸一口气,不再迟疑,大步抱着她走进了浴室。 季舒被轻轻放下,她的双脚刚沾地,腿间火辣辣的酸痛和难以言喻的摩擦感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双腿一软,差点顺着瓷砖滑倒。 黎遇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歉疚。 “扶着!”他把季舒的两条胳膊圈住自己的腰,然后耐心的调试热水器的温度,直到水温变得温热适宜,才拿起花洒,细心地将温水淋在季舒身上。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蔓延而下,冲走了些许疲惫,季舒的两条胳膊紧紧环住黎遇紧实的腰身,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滑倒在地。 黎遇嘴角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随即专注于伺候季舒的工作。 “那边胳膊抬起来点。”他命令道。 季舒抬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还是乖乖照做。 这场沐浴持续了足足四十分钟,其中大概只有十分钟是在认真清理,剩下的半小时,黎遇又将意识昏沉的季舒按在洗手台前,缠绵地又要了她一次。 从浴室出来时,季舒已经困的眼皮打架,黎遇用宽大的浴巾裹着她,将她抱回房间。 粘上枕头上的一瞬间,季舒的眼皮就迫不及待的合上了,黎遇关掉灯,借着窗外渗入的月光轻手轻脚的上床,季舒感受到身后床垫微微塌陷,却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条结实的手臂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环上她的腰际,随后,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发顶。 “晚安”,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化不开的温柔。 季舒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黎遇好奇地贴近她的唇边,才听清那原来是一句软糯的抱怨:“混蛋”。 黑暗中,黎遇的嘴角无声地向上扬起,弧度里浸满了宠溺。 当早上九点的阳光洒在床铺上的时候,季舒才悠悠转醒,她缓缓睁开眼,被明亮的阳光刺的有些恍惚。 她揉了揉眼睛,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身边的位置,触手一片冰凉,黎遇已经起床了,只有枕头上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以及床垫上他高大身躯留下的凹陷。 她试探性的动了动,瞬间感觉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般,尤其是腰部以下,酸痛难忍。喉咙干的冒烟,季舒胳膊艰难的撑在床上,双腿一点点缓慢地挪向床边。 细微的摩擦带来火辣辣的疼,她心里暗骂了黎遇一百遍,可忽然想起昨晚是自己主动去了他的房间,那股无名火顿时消了大半。 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悄悄蔓延开来,这个她惦记了数月的男人,终于彻底属于她了,而且……体验远超预期。 她强忍着不适,步履蹒跚的下了楼。 “黎遇?”她站在楼梯缓步台,扶着栏杆轻唤。 正在收银台的黎遇闻声抬起头,看见她微微发颤的双腿,眉头立刻皱起,他快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打横抱起她,稳稳地下完最后几阶台阶。 “饿不饿?饭在锅里温着。”他朝厨房方向扬了扬下巴。 “你和奶奶吃过了?”季舒环顾四周,货架上的商品摆放的整整齐齐。 “早吃过了,看你睡的沉,没忍心叫醒你。”黎遇的语气自然平常。 季舒脸一热,轻轻捶了一下他,“还不都怪你!” 黎遇挑眉,俯身靠近,压低声音:“哦?昨晚是谁主动敲我门的?” “……” “怎么不说话了?”他慢条斯理地逼近,季舒下意识地向后退,直到后背抵上货架,背部碰到薯片的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好好好,我主动的,”季舒人数地推开他,“我现在要去吃饭。” 黎遇却抢先一步,再次将她抱起,“我抱你去,靠你自己,这楼梯怕是要爬到中午。” 季舒靠在他坚实的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嗅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淡淡薄荷味,忽然想起还没看到奶奶的身影。 “奶奶呢?” “刚睡下回笼觉。”黎遇意简言骇。 “吃饭了吗?”季舒又问。 “吃了,早上喝了两碗粥呢。” “……那大福呢?” 黎遇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的笑意:“放心,就剩下你没吃,现在,乖乖吃饭。”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你现在需要补充体力。” 这次,季舒终于安静下来,黎遇把她放在椅子前,细致的在硬质的马扎上垫了个软垫,让她坐的能舒服些。 “你垫这个干嘛?”季舒起初还有些不明所以,直到黎遇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她的脸颊瞬间爆红,大骂他流氓。 “快吃饭。”他拉过另一个马扎,紧挨着她坐下,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季舒没好气地甩了个白眼:“你不用看店?杵这儿看我吃饭算怎么回事?” “有人进来风铃会响。”黎遇单手支着下巴,视线丝毫没从她脸上移开。 季舒:“……” 好吧,说不过他。 她掀开桌上的防尘罩,几道色泽鲜亮的湘菜映入眼帘,香辣的气味瞬间攻占了整个客厅。她有些意外地看向黎遇,很难想象他做这些菜时是不是被呛得眼泪直流。 “你做菜的时候没被呛到?” “你说呢?”黎遇在她旁边坐下,抱着手臂看她,不答反问。 “你不是不能吃辣吗?做这么辣干嘛?” “还不是为了某个没良心的。” 季舒闻言,没再追问,默默低下头专心吃饭,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悄悄上扬。 其实黎遇在临宜的这几个月已经渐渐能吃些辣了,但和她这个土生土长的湘南人比起来,还是差得远。 她夹起一筷子小炒黄牛肉,火候恰到好处,入口鲜香滑嫩;腊肠炒得边缘微焦,正是她最喜欢的口感。 不知是昨晚太累,还是黎遇的手艺实在合胃口,她今天破天荒地添了两次饭。 吃饱喝足后,黎遇自觉地开始收拾碗筷,走进厨房。季舒心安理得地坐在小马扎上,看着他高大背影在狭窄厨房里忙碌的样子,心里泛起一阵暖意。说来也怪,自从黎遇来了以后,她感觉自己越发懒散了。 季舒拿起手机刷了会儿,觉得无聊,又悻悻放下。房间里只剩下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她揉了揉依旧酸软的腰,心底却漾开一丝甜意。 洗碗池的水声停了。黎遇擦干手,摘下围裙走过来。他挺拔的身形在季舒头顶投下一片阴影。 “下楼,还是回房间再睡会儿?” 季舒打了个哈欠。虽然还有点困,但现在睡了晚上该睡不着了。 “下楼吧。” 黎遇弯腰作势又要抱她,被季舒敏捷地躲开:“不用,我又没残废。” “行吧。”黎遇无所谓地耸耸肩。 两人刚下楼没多久,门上的风铃就清脆地响了起来。 李蕊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大大咧咧地晃进超市,一屁股坐在收银台旁的凳子上。她环顾一圈,没看见奶奶,便问:“老太太呢?” “在楼上休息。”季舒头也不抬地清点着账目。 “现在情况怎么样?” “就那样吧,糊涂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季舒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 李蕊也跟着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翘起二郎腿,眼神在整理货架的黎遇和埋首账本的季舒之间来回转悠。 直到季舒抬头清点香烟架,她敏锐地捕捉到季舒颈侧一抹暧昧的红痕。 “我靠!!!”李蕊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季舒被她吓得一个激灵,回头瞪了她一眼:“你干嘛?诈尸啊!” 李蕊没回答她,反而凑到了季舒的身边,她眯起眼睛,指着季舒脖子上的痕迹:“这是什么?老实交代,终于把咱们小黎弟弟吃干抹净了?” 季舒下意识拉高了衣领,看向黎遇的方向,却发现那人也在看着他,还冲她眨了眨眼。 “蚊子咬的。”季舒硬邦邦地回答。 “蚊子咬的?”李蕊指了指自己:“我看起来很像傻子吗?” “……” 季舒坐回收银台不再说话,但眼神里的闪烁出卖了她。 李蕊看看那边假装认真理货、实则竖着耳朵的黎遇,突然压低声音,贼兮兮地问:“怎么样?活还行吗?是不是像我说的,特别离谱?” 第51章 你去玩吧,我看店 “……嗯。”她点了点头,声音像蚊子。 “我就说嘛,”李蕊一脸坏笑:“脸上痘都消了,面色也红润了,一看就是被男人滋润了。” 季舒白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你家傻大个不是天天滋润你?” 一提这个,李蕊立刻被带偏,开始大倒苦水:“你可别提了!昨晚十点才下班,回来又折腾我到后半夜……”她边说边揉着腰抱怨,“上一天班了还那么有精力,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打桩机转世!” “噗……” 正在喝水的季舒一口水喷了出来,李蕊说话就是这样,时不时就蹦出这么石破天惊的一句。 连货架前的黎遇都忍不住别过脸,肩膀微微抖动。 “你……”季舒顿了顿,实在找不出词来形容她。 “我怎么了”,李蕊一脸理直气壮:“他那样还不让人说了?” 季舒翻了个白眼。她不知道有多羡慕李蕊——在临宜这种小地方,婆婆给买了大房子,老公对她百依百顺,工资全额上交,每天打打麻将逛逛街就是全部工作。虽然陈年人是憨了点,但高大结实,长得也不差。她知道李蕊嘴上抱怨,心里其实美着呢。 “我说李大小姐,您天天把打牌当上班,这种神仙日子,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嘿,我说你不呛人不能说话是吧。”李蕊作势要打她,季舒笑着躲开,跑去黎遇身边。 却被李蕊一眼就看出她有些不自然的走路姿势。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蕊拍着收银台笑得前仰后合,“季舒,路都走不稳了吧!” 她脸红得要滴血,整个人缩到黎遇身后。黎遇反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示意她别在意。 “我早说了,这小子肯定猛得一批!”李蕊还在喋喋不休地补刀。 “别逗她了。”一直沉默的黎遇忽然开口,把季舒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呦,这就护上了?” “行了行了,”李蕊见好就收,摆摆手,忽然正色道,“对了小舒,拆迁这事,你叔婶那边……没再来找麻烦吧?” “还说呢,”季舒从黎遇身后走出来,坐回椅子上,顺手从货架上抓起包薯片扔过去,“来了好几趟了,不过都被我打发走了。” 李蕊利落地接住薯片,拆开塞了一片进嘴里:“真够狗的!八年了连你家门坎都没踏过,生怕被你跟老太太缠上。现在倒好,听说要拆迁了,巴巴地跑过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穷在闹市无人闻,富在深山有远亲!” …… 李蕊说完这句话后,季舒和黎遇面面相觑,同时愣住,然后—— “噗……哈哈哈哈哈。” 两人毫无形象地同时爆笑出声。 笑得李蕊一头雾水。她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两个突然发神经的人:“笑什么?” “没什么,”季舒擦着笑出的眼泪,“就是没想到你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 李蕊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姐当年写的作文也是被老师当范文在全班念过的好吗!” 季舒强忍着笑意走到收银台坐下,从李蕊的薯片袋里拿了片薯片,接回之前的话题:“真当我们是傻子?说什么当年有苦衷……有时候我真想不通,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这家超市,甚至不是我奶奶的,是我爸妈留下的!” 黎遇看着重新活络起来的两人,没再插话,转身推开后门去了院子。指尖在裤袋里摸到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唇间。打火机咔哒一声,橘色的火苗蹿起,映亮他片刻的眉眼,随即又被吐出的青色烟雾模糊。 李蕊瞥见后门关上,立刻凑到季舒跟前,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股分享秘密的热切:“我听我婆婆说,你那个好婶婶,正到处散播你跟黎遇的谣言呢。” 季舒伸向薯片袋的手顿在半空,缓缓收了回来。“她说什么了?”其实不用问也知道袁蓉吐不出什么好话,但她还是想听听,想看看这人的下限究竟能低到什么程度。 “还能说什么?就说你俩关系不正当呗。”李蕊满不在乎地说,注意力又回到沾满薯片调料粉的手指上,下意识就想往嘴里送。 “别动!”季舒蹲下身,从收银台底下摸出一包湿巾,抽了几片塞给她,“脏不脏?” “大惊小怪”,李蕊接过湿巾象征性的擦了几下,然后放在季舒面前手掌翻了两个来回:“行了吧,季老板。” 季舒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把话题拉回来:“她还说什么了?” 李蕊歪着头想了想,摆摆手:“嗐,翻来覆去就那些呗,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清不楚的。我婆婆也是听刘姐说的,”她挤挤眼,做了个“你懂的”表情,“刘姐那张嘴……估计用不了几天,整个城东都该知道了。” 季舒无所谓地撇撇嘴:“知道就知道呗,我和黎遇本来也……”她猛地刹住话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本来也什么?”李蕊立刻捕捉到她的失言,脸上浮起暧昧的笑,“嗯?说啊?” “你不是都知道了?”季舒耳根有些发热,试图含糊过去。 “我知道是知道,但你得给个准话啊。”李蕊不依不饶,凑得更近,“睡过了,所以呢?现在算男女朋友吗?” 男女朋友?季舒被这个词问得一怔。昨晚之后,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件事。她不知道黎遇怎么想。他会说心疼她,却从不给任何承诺,但做的又尽是男朋友才会做的事。 那她自己呢?她贪恋黎遇带来的温暖和安全感,贪恋他那张好看的脸和只对她流露的温柔,可他的身份……她真的准备好和一个随时可能被警察带走的人在一起了吗? 越想心里越乱,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最终,她只是含糊地低声说:“我不知道。”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李蕊瞪大眼睛,“你不知道你还跟他……”话没说完,她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铃声聒噪地打断了她。 “谁啊这时候打来……”李蕊不满地嘟囔,眉毛拧在一起,显然对被干扰了八卦时间很不爽。 她接起电话,语气冲了些:“喂?” 电话那头传来刘姐高亢的嗓音:“喂?蕊蕊,在哪儿潇洒呢?三缺一,快来老地方!” “你又不看店?”李蕊没好气地回她。 “化妆品店哎,大姐,哪能天天有人买?”刘姐说得轻描淡写,“我妈帮我看着呢。别废话,来不来?不来我找别人了!” 李蕊看了眼身旁心神不宁的季舒,有点犹豫。她手痒想打牌,但也舍不得放下这边还没挖完的八卦。黎遇来之后,她来找季舒玩的次数的确变少了。 “都有谁啊?”她试探着问。 刘姐在电话那头咯咯地笑:“李妍、你、我,还差一个。你先来了再说呗!” 李蕊眼珠一转,心里迅速打了个算盘——正好缺一个人,不如把季舒拉去,既能凑一桌麻将,路上和牌桌上还能继续盘问她。 “我帮你带个人,要不要?”李蕊对着话筒说。 “谁啊?” 李蕊朝季舒使了个眼色,慢悠悠地开口:“季舒。怎么样,咱们四个正好一桌。” 季舒惊得瞪大了眼睛,这个李蕊,让她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去凑局?虽然……黎遇一点都不“小”。 电话那头的刘姐显然也不信,嗤笑一声:“你跟我开什么玩笑?”城东常来舒心超市买东西的谁不知道,季舒不是守着超市就是照顾奶奶,简直是个小古板。说她能出来打麻将?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要是能去呢?”李蕊激她,“你就说玩不玩吧?” “她要是真来,咱们就凑一桌!我说到做到!”刘姐斩钉截铁地说。 “行,你说的。”李蕊利落地挂了电话,转身就抓住季舒的胳膊开始摇,“小舒,去嘛去嘛~打完麻将我请你去按脚,最新开的那家,听说师傅手艺可好了!” “不行,”季舒拒绝得干脆,“我得看店,而且奶奶万一醒了呢?” “让你家小工看嘛!他做得不是挺好?”李蕊朝后院方向努努嘴。 后院,罗汉松树下。 黎遇指间的烟静静燃烧,灰白的烟灰簌簌落下。两个女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飘进他耳中。 昨晚之后,季舒累极睡去,他却一夜无眠。怀里的身躯温暖柔软,带着令他心安的气息。他不是不想给承诺,是给不起。天知道他有多想正大光明地和季舒在一起,告诉所有人这是他的女人,谁也别想欺负她。 可他不能。他身上背着人命,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被发现,但谁说得准呢?连季舒都能猜到他和吴军的案子有关,警察会查不出来吗?他不能成为季舒的拖累,不能让别人以后指着她说“看,那就是杀人犯的女人”。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碾灭在脚下泥土里,转身推开后门进了超市。 此时的季舒还在和李蕊因为打麻将的事僵持不下。 后门处突然传来黎遇的声音。 “去吧。” 季舒和李蕊同时回头。 “可是超市……”季舒抿了抿唇,又指指楼上,“还有奶奶……” “我看店。奶奶醒了我照顾。”黎遇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去玩吧。” 李蕊的视线在季舒和黎遇之间来回扫了几遍,挑眉,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她一把抓住季舒的手腕:“听见没?你家掌柜的都发话了!走吧!” 第52章 杨恩浩 季舒半推半就地被她拉着往门口走。快到门口时,黎遇忽然又开口: “别跟不三不四的男人凑一桌。”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晚上早点回来,做你爱吃的酸菜鱼。” 李蕊瞬间瞪大了眼睛,夸张地倒抽一口气:“哟嗬,管得还挺宽!”她伸手捏了捏季舒的脸颊,“就这还说你俩没谈恋爱?骗鬼呢!” 季舒也被他这近乎直白的宣告主权弄得有些发懵,脸颊微微发烫。过了好几秒,才干巴巴地回了句:“……好。” 黎遇似乎满意了,没再理会李蕊的调侃,自顾自走到货架前,开始整理商品。 李蕊冲黎遇的背影撇撇嘴,挽着季舒走出了超市。 十一月的湘南早已褪去了炽热的温度,街道两侧的花都已经有些蔫了,平时在对面树下石凳上一边扇着扇子一遍下棋的老大爷们没了踪影,聒噪的蝉鸣也随之退场,倒是树上多了不少燕子,大概是刚刚从北方刚刚迁徙过来。 李蕊带着季舒过了马路,拐了几条小巷子,到了一家麻将馆门前,上面的牌子写着“杨胖子麻将馆”六个大字。 “杨……胖子?”季舒看着招牌,有些不确定地问,“是我想的那个……杨恩浩?” “哎呦,可不是嘛!”李蕊一拍脑门,“就是他!咱们那个高中同学。听说前阵子从深沅回来了,好像在那边混得不错,回来就开了这家麻将馆。” “哈哈,”季舒干笑了两声,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曾经的那些同学,现在大概都比她过的好吧。 李蕊伸出手在季舒眼前晃了晃:“愣着干什么呢?走啊!”她忽然想起什么,促狭地笑起来,“对了,你还记不记得高中那会儿,杨胖子给你写情书被教导主任抓到,结果在全校广播里念出来那事?” “……别提那事了。”季舒皱起眉头。 这件事季舒不是很想回忆,当年的杨恩浩,确实喜欢过她,但是她从来不喜欢杨恩浩。 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外形。那时的杨恩浩戴着眼镜,胖乎乎的,体育课跑几步就喘不上气,也不爱和人说话。另一方面,她觉得他太无趣了,和黎遇那种沉默还不同。不得不承认,季舒从小就是个颜控。 小时候,妈妈带她去精品店,看见漂亮的东西就走不动路,非要买下来才开心。长大了更是如此,只喜欢帅气的男孩。如果不帅,她宁可单身。 “行行行,不提了。”李蕊搭着季舒的肩膀,推开棋牌室的大门,“不过说真的,当年那杨胖子确实配不上你。”她凑近季舒耳边,压低声音,“但我可听说了,杨胖子在深沅变化特大,现在就算不是顶级帅哥,起码也顺眼多了。” 门被推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狭窄的走廊,这还是季舒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回了临宜后,她的娱乐项目基本为零。 想到这,她不禁有些感慨,想当年在章海上班时,她的生活也是很丰富的。 那时的她,周末和朋友去清吧坐坐或者去吃吃日料和西餐,她又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温迎,那个被她们公司CEO强取豪夺的散文作家现在怎么样了?她逃出魔掌了吗?还是已经认命的住进了笼子? 季舒一直不理解温迎为什么要逃。被顾青松那样有权有势、英俊多金的男人看上,有什么不好?如果换作是她,会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穿过走廊,是一个烟雾缭绕的开阔空间。地上散落着烟蒂,麻将碰撞声和笑骂声充斥整个房间。棋牌室里摆了十几张麻将桌,都坐满了人,旁边还有几个津津有味的看客。被围观的人偶尔打出一张点炮的牌,赢家便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咦,刘姐她们今天没在大厅?”李蕊拽着季舒的胳膊四处张望。 就在两人像两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时,身后传来一声较为年轻的男音。 季舒和李蕊双双回头,看见一个穿着一身休闲装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正拿着手机,像是在和谁打电话。 那人瘦高个,皮肤很白,一头利落的短发,长相清秀。但季舒越看越觉得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是?”李蕊把季舒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对方。 说实话,李蕊还是有点怕那个黎遇的,她总觉得黎遇身上肯定有点什么秘密。 那人整天阴沉沉的,像一场永远下不完的雨,对别人永远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只有面对季舒时才会露出为数不多的笑脸。 要是让他知道了季舒来这接触了男人,她下意识就会认为他会做出很可怕的事,虽然年纪轻轻,但身上那股沧桑感像个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 杨恩浩摇头笑了笑,把手机举到两人面前,上面的通话人显示“李妍” “你好,我叫杨恩浩,是这家棋牌室的老板,你们就不用介绍了。” 她眼睛看向李蕊:“你是李蕊”,又转向季舒:“你是季舒”。 “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李蕊咽了咽口水,揶揄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变这么瘦了,之前不是……”后半句她没好意思说。 杨恩浩抱着双臂,一脸轻描淡写:“在深沅那边就瘦下来了呗,在那天天出汗,想不瘦都难。” 季舒显然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直到李蕊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回神了?” “啊、哦。”季舒勉强平复下自己的震惊,然后干巴巴的和杨恩浩打了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杨恩浩伸出手。 “恩,你……变化挺大的。”季舒客套的回应,象征性的握了一下杨恩浩的手,然后迅速抽回,杨恩浩的眼神暗了暗,但很快恢复了惯常的客套。 “人哪有不变的嘛,再说,我之前确实太胖了,应该减减肥。” “对了,”他状似随意的问:“你现在在哪发展呢,我听说你之前进了章海的晨松?大厂工作环境怎么样?压力大吗。” 季舒抽回的手微微一顿,看来他知道她的不少事情,肯定是刘姐或者李妍那两个大嘴巴说的。 “还好,也就那样,比小公司工资高一点,压力相对大一点”,季舒低着头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不知道这家棋牌室是杨恩浩开的,不然她肯定会好好打扮一番,倒也不是说想着和他能有点什么。 而是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在曾经被拒绝的追求者面前表现的这么狼狈。 在她的恋爱经历里,她深知男人的劣根性,如果曾经拒绝了他们,那么在重逢时,如果你过的不好,他们就会志得意满的说“看吧,让你曾经拒绝我,现在过成这个鬼样子”。 但这个杨恩浩,似乎没有那种想法,或者说他暂时还没表现出来? “不介意的话……”杨恩浩突然开口,季舒没注意到他紧紧揪住衣角的左手:“我带你们去?” 李蕊适时的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季舒点了点头。 两人跟着杨恩浩穿过拥挤的大厅,来到一处小门前,又穿过一条长廊,来到尽头,包厢门上写着“1061”。 杨恩浩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李妍的声音: “进来。” 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包房,中央摆着一张麻将桌,四周还围着沙发,还带着独立卫生间和休息室。 李蕊之前打麻将都是在麻将馆,杨恩浩的棋牌室她还是第一次来,显然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她快步走进包厢,毫不见外的坐在麻将桌前的椅子上。 之前同学聚会,她就听同学们聊过几嘴,说杨恩浩去了深沅,在那边发展的不错,人也瘦了,那时的她不以为意,现在看见他棋牌室的排场,果然如此,而且看情况,应该远不止这一家,深沅应该也有不少生意。 “我靠,杨恩浩你本事不小啊!不来都不知道你生意做这么大了?”她环顾四周,啧啧称奇。 “过奖了,小本买卖。”杨恩浩谦虚地应道,余光却始终盯着季舒。 季舒对这些倒是没什么波澜。若是放在以前,她或许也会像李蕊一样震惊甚至向往。但现在……想起那个尽心尽力帮她照顾奶奶、打理超市的少年,她对这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兴趣。 刘姐和李妍看见季舒站在门口,热情的招呼她进来。 “小舒居然真来了!李蕊你有两下子嘛!”刘姐的声音带着夸张的惊喜。 李妍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来来来,快坐!就等你们俩了,我们在这包房里都快等得发霉了!” 季舒面对两人突然而来的热情弄的有些不自在,缓步走过去,在李蕊旁边拉开椅子坐下。 四人落座后,杨恩浩也在季舒旁边坐了下来,刘姐和李妍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季舒和李蕊没注意到。 “我们几个女人打麻将,你一个大男人坐这干嘛?”李蕊从包里拿出一盒女士香烟点燃,咬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 第53章 撮合 她双手专注的洗着手上的麻将,斜视着杨恩浩。 杨恩浩干笑着挠了挠头发:“你们玩,我在边上当个看客。” 季舒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杨恩浩看在眼里,但也没多说什么。 四个女人的手都在牌桌上忙碌,麻将牌碰撞在一起,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声响。觉得洗得差不多了,另外三人动作熟练地开始码牌。季舒不常打麻将,手法明显生疏。 “烟还有吗?给我一支。”李妍很自然地朝李蕊勾了勾手指。 “给我也来一支。”码牌的刘姐头也不不抬的说。 李蕊翻了个白眼:“抽烟自己不会买?每次都抽我的。”虽然抱怨着,她还是从包里拿出烟盒递了过去。 李妍接过烟盒,抽出两支,一支自己叼在嘴里,一支塞到刘姐唇间,还顺势帮刘姐点上了火。 三个女人吞云吐雾,包厢里很快烟雾弥漫。季舒被呛得轻咳了一声。 杨恩浩皱了皱眉,起身打开了包厢的窗户。 冷风立刻灌了进来,穿得单薄的刘姐和李妍同时打了个冷战。 “现在天冷,窗户不能开太久。你们抽完这支就忍忍,”杨恩浩突然开口,“季舒闻不得烟味。” 李蕊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杨恩浩一番,这小子,肯定还没对季舒死心。 刘姐和李妍撇撇嘴,但也没反驳。 “小舒,听说你和店里新来的那个小工在一起了?”李妍红唇微启,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是吗?”杨恩浩在季舒身后盯着她的牌,状似随意地问,“你什么时候谈的?我刚回来都不知道。” 刘姐打出一张幺鸡,接过话头:“是啊,听说长得又高又帅。你李妍姐见过,说那小伙子特别招人喜欢呢。” 杨恩浩放在椅背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但脸上依旧挂着笑:“季舒,那是你男朋友?” “算是吧。”季舒脸上没什么表情,摸到一张没用的六万,“啧”了一声打了出去。 一直没说话的李蕊虽然神经大条,但也觉出这场牌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对话戛然而止,包厢内只剩下麻将牌碰撞的声音和出牌时的报牌名。 “杨恩浩,现在真是发达了哈?”李蕊摸了一张牌,状似随意地问,“在深沅那些年都做什么了?” 这时刘姐打出一张红中。 “等会!”李蕊惊喜的叫声吓了大家一跳。她摊出手里的三个红中,顺势把牌桌上那张放进自己的牌列,“杠上开花!” 李妍和刘姐撇撇嘴:“你好像没赢过一样。” 李蕊不以为然,又摸一张牌,看向杨恩浩:“对了,你还没说呢,在沈沅那几年做的什么发达的?” “就做些小本生意。”杨恩浩含糊应道。 “哎呀,我们小浩现在厉害着呢。”李妍在一旁毫不吝啬的夸奖。 “是啊是啊,现在出息了。”刘姐也跟着附和。 李蕊鼻尖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终于摸清了这三个人在打什么算盘。 “哪里哪里。”杨恩浩谦虚的应着:“就是小买卖,没那么夸张啊。” “这孩子低调。” “就是。” 季舒一直没说话,专心看着手里的牌,忽然有点明白杨恩浩的用意了。这是想让她主动寻求他的帮助呢。 “打这张。”杨恩浩突然从椅子上欠身,手臂越过她的肩膀,指向她手中的一张牌。 他身上的男士香水钻入鼻尖,不难闻,她却莫名觉得反感。 她又把椅子往前挪了挪,杨恩浩像是没看见一样,若无其事的打出季舒手里的牌。 没一会儿,刘姐打出一张牌,正好给季舒点了炮。 “哎呦,不应该打那张的。”刘姐有些懊恼的说。 “给钱给钱,不许耍赖啊!”李蕊指着刘姐和李妍说道。 “放心,差不了你的。”刘姐叼着烟,从钱包里数出零钱递给季舒。 杨恩浩在她身后突然笑了:“今天手气不错。”他的手臂若有似无的搭在椅背上,季舒眉毛微微蹙,但终究没说什么。 几局下来,不知是季舒手气太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赢了好几局。奇怪的是,刘姐和李妍脸上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要知道,这两人以前一输牌,可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对了,小舒,听说你们家要拆迁了?可以啊。”李妍不经意地问道。 季舒抓牌的手指微微一顿:“嗯,也没多少钱。” “害,你看你怕什么,我就随口一问,我知道你们那片能分到不少钱,你那个叔叔婶婶……没过来起什么幺蛾子吧。” “……没有。”她假装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牌,心却被这几个人的话搅乱了。 季舒的叔叔婶婶是势利眼,这事整个城东都知道。李妍和刘姐会问出这种问题,她并不意外。但这几个人的真正目的,她还需要再想想。这场牌局,恐怕没那么简单。 她看了李蕊一眼,发现她正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在面前的一排麻将上来回摩挲。 首先肯定不是李蕊。就算是李蕊叫她来的,恐怕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打牌啊,小舒。”李妍提醒她道。 察觉到季舒的走神,她才后知后觉的解释道:“你放心,我没别的恶意,就是大家都知道你叔叔婶婶都是什么人,你小的时候他们不管你,现在知道房子拆迁了又冒出来,这种人挺可恨的。” 她顿了顿,终于说出了今天这场牌局的真正目的:“其实,你要是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找小浩帮忙啊。他现在还挺厉害的。” 杨恩浩听到提起他,立马趁这个机会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季舒,我现在虽然说算不上什么大老板,但是你叔叔婶婶那件事或许我可以帮忙。” 帮忙?他怎么帮?除非把她叔叔婶婶赶出临宜,这两个人大概才会消停。 “不用了。”季舒拒绝得干脆,“他们已经很久没来了,我猜……他们已经放弃了。” 一直没说话的刘姐忽然叹了口气,声音沉了下来:“你知道你和你家那个小工的事,是谁传出去的吗?”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就是你婶婶。” 李妍摸起一张牌,瞥了眼又随手打出去:“是啊。我猜你肯定以为这事是我和你刘姐传的。”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我俩平时是爱八卦,但心眼还没坏到那份上。你一个没结婚的姑娘,我们不可能随便造你的谣,尤其是在临宜这种吐口唾沫都能砸着熟人的小地方。” 她弹了弹烟灰,眼底突然掠过一丝水光,很快又被压下去: “不像我,反正已经这样了。全城东谁不知道我李妍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自嘲的哑,“可我想吗?我那个死鬼老公天天在外面找女人,我打走一个,他转头又能找一个。后来我就想,既然他能在外面玩,我为什么不能?反正现在两人就是为了孩子凑合过……所以说啊,找男人还是得找靠谱的。” 她猛地背过身,迅速抹了下眼角,“算了算了,扯远了,我的破事儿没什么好说的。” 季舒的心脏像是被轻轻攥了一下。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洒脱甚至有些浪荡的女人,心里竟藏着这样难以言说的苦楚和无奈。 “我知道了,”季舒的声音有些干涩,“但暂时真不用麻烦,谢谢。” 杨恩浩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站起身,推开包厢门走了出去。关门声“咔哒”一响,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妍把面前的牌一推,整个人瘫进椅背:“不玩了,没劲,累得慌。”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放下牌,默契地掏出手机刷起了短视频。包厢里瞬间被各种背景音乐和罐头笑声填满,却反而更衬出一种无言的尴尬。没人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李妍才重新坐直身子,看向季舒,语气正经了些:“小舒,说真的,我觉得小浩那孩子现在挺不错的。听说上学那会儿他就追过你?你就没考虑考虑?” 季舒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从麻将桌边起身,坐到后面的沙发上。 “我不喜欢他。”她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那你喜欢谁?就喜欢你店里那个小工?”刘姐顺势把脚跷到麻将桌边,椅背向后仰着,“小舒,不是刘姐说你,我们是过来人。小浩那孩子多实在,低调,生意做这么大也没见飘。再说,你家那个小工是长得俊,但看着就嫩,你跟他在一起,图什么呀?” “行了!”李蕊抓起一颗麻将,“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桌上,“你俩是杨恩浩请来的说客吧?” 刘姐脸色一僵:“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自己嫁得不错,就不让小舒找个好人家了?” 李蕊的火气“噌”地窜上来,她猛地站起,指着刘姐:“季舒找什么样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做主了?说!收了杨恩浩多少好处?还把我也算计进来,让我把季舒叫来,你们真当我李蕊是傻逼啊?” 季舒赶紧拉住她的胳膊,低声劝道:“蕊蕊,别这样。” 刘姐和李妍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但她俩都知道李蕊的炮仗脾气。这人今天能跟你吵翻天,明天照样能没事人一样找你打牌。 两人同时起身往门口走。“算了算了,我们就随口给个建议,小舒不爱听,就当咱俩没说过。” 她们走后,包厢里只剩下李蕊和季舒。李蕊显得有些慌乱,急着解释:“小舒,你信我,我真不知道她们打的是这个主意,我不是和她们一伙的!” 第54章 奶奶想你了 季舒轻轻点头:“我知道。你不会做这种事……”话没说完,就被李蕊一把抱住。 “我就知道你会信我!”李蕊的声音闷在季舒肩头。 季舒拍了拍她的背:“其实……”,她犹豫了一下:“我感觉李妍挺可怜的。” “你还同情上她了?”李蕊瞪大了眼睛,“我跟你说,千万别信,八成这就是她演的苦肉计。” 季舒轻轻挣脱她的怀抱:“不知道,但她提起老公的时候,那种难过……感觉不像装的。”她顿了顿,“但你放心,我不会因为她可怜,就勉强自己去接受杨恩浩。” 沉默了片刻,李蕊才再次开口,语气小心了许多:“小舒,我刚才拦着她们,不是像她们说的那样怕你过得比我好。只是觉得你不喜欢杨恩浩,没必要勉强。但是……”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说真的,杨恩浩现在条件确实好。当年你嫌他胖,人家现在也瘦了,有模有样,还有钱。你跟他在一起,肯定比跟你家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工在一起安稳得多……” “别说了。”季舒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李蕊抿了抿唇,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她知道季舒的倔脾气上来了。 “好,不说了。”李蕊拿起包甩到肩上,“走,姐姐请你按摩去!” …… 足浴店里,李蕊和季舒换上了宽松的足浴服,并排躺在沙发上,两位按摩大姐正熟练地操作着。 季舒有点惊讶,笑着调侃:“转性了?居然来这种正规店?” 李蕊白了她一眼:“什么转性,是没钱了!我和傻大个那点家底都快借给你了,忘了?” 季舒鼻尖一酸,小声嘟囔:“谢谢啊……” 李蕊的白眼翻得更大了:“早说了别跟我来这套,肉麻兮兮的,我浑身难受。” “我是说真的,谢谢你。”季舒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要是没有你和黎遇,奶奶她可能真的……” “停!打住!”李蕊伸出食指,顶在另一只手掌心,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老娘跟你说这个不是为了让你感恩戴德的!”她吐了吐舌头,“就像有些男人,给你花点钱就天天挂嘴边,摆明了就是不想真心给。要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别花呢!” 季舒忍不住笑了,抓起手边的纸巾团扔向她:“你这什么歪理邪说!” “本来就是!”李蕊理直气壮地昂起头,还不忘问给她按摩的大姐,“大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大姐抬起头,笑眯眯地答:“可不嘛!这姑娘说得在理。我儿子也谈恋爱了,我这儿正拼命给他攒老婆本呢!我就总告诉他,真心对人家好,花了钱也别老念叨,不然谁不反感啊?” 李蕊满意的朝大姐竖了个大拇指:“大姐三观正的发邪。” 屋子里的四个人看见李蕊这个模样,都忍不住笑了,就连给季舒按摩的那个大姐嘴角都弯起了一个不小的弧度。 “你朋友挺有意思的。”给季舒按摩的那个大姐突然开口。 季舒笑了笑:“她啊,从小就这样,说话直来直去,但没什么坏心眼。” 大姐找准季舒脚底一个穴位,稍稍用力按下去。 “看出来了,这姑娘爽朗。” “嘶” 季舒因为大姐突然加重的力道没忍住轻哼出声。 “这儿有点堵。”大姐一边耐心按压,一边说,“小姑娘,年纪轻轻的,也得注意身体啊。” 季舒干笑了两声:“平时没什么时间保养。” “小姑娘,你结婚了吗?”大姐突然问道,手上力道未减。 “什么?” 季舒有些困惑,她看起来很老吗,随即想到在临宜这个地方,二十四岁结婚似乎没什么奇怪的,不结婚才奇怪。 “还没结婚吗?你朋友结婚了是吧。”大姐看向一旁和李蕊聊的热火朝天的同事,为了避免尴尬,自己也开始找话题。 “嗯,还没结。”季舒苦笑着摇摇头。 多奇怪,在小县城,你二十三四岁不结婚就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了,她想起在章海的时候,三十岁领导都会夸你年轻,是该努力拼事业的好年纪。 “啊……”大姐干笑了两声,忙把话圆了回来:“没结婚也正常,现在的孩子都讲究什么先立业后成家。” “是啊。”季舒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应了一句。 大姐见她兴致不高,便也识趣地不再多问。这姑娘心思明显比旁边那个活络的朋友重,说多了怕惹人不快。 季舒也不再搭话,闭眼静静感受着那双带着薄茧、富有经验的手精准按压穴位带来的酸胀感。李蕊的话不经意间又浮上心头——真正对你好的人,永远不会把付出挂在嘴边。 她不由自主地将杨恩浩和黎遇放在天平两端。奶奶病倒后,黎遇毫不犹豫地变卖了金饰,又只身返回镜洲卖掉传家的花瓶。手术费的大头几乎都是他出的,前前后后加起来,将近二十万。 意识到这点后,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子狠狠撞了一下,这个数字,就算是相恋多年的男朋友,也未必拿得出来。 而黎遇,这个才认识她几个月的人,却几乎掏空了自己来换奶奶的平安。 她忽然一阵恍惚。这样的黎遇,和那个传闻中冷血残忍的凶手,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足浴结束,季舒试着活动了一下擦干的双脚,果然轻松了不少。 “怎么样?舒服吧?”李蕊在一旁得意地问,仿佛这手艺是她的一般。 “挺好的。”季舒站起来穿鞋,准备去换衣服回家,却被李蕊一把拦住。 “哎哎哎,走什么走?还没结束呢,我还点了背部按摩和推拿。” 季舒看了眼手机,已经晚上九点了。她微微蹙起眉,想起出门前黎遇那句“早点回来”。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再待下去有些索然无味。 李蕊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怎么?真被你家里那个小工管住了?现在就这样,以后还不得成‘夫管严’啊?” “谁是夫管严了!”季舒下意识反驳。 “那就躺下,按完再回去。千百年来都是女人等丈夫回家,谁规定不能调过来了?让他等着!” 季舒心想,要是现在真走了,以后绝对会被李蕊拿这事笑话一年半载。一种叛逆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她脱了鞋,又躺了下来。 “这就对了!”李蕊满意的点点头:“咱们这么大岁数了,还能让一个小孩拿捏了不成?” 两人趴在按摩床上,大姐开始为她们放松腰部。季舒闭着眼,耳边是旁边床上李蕊不间断的碎碎念。 “我跟你说,我家傻大个,昨天又折腾到凌晨两点”; “我婆婆给我炖了鸡汤,喝的我都腻了”; “哎你知道咱大学那个谁谁谁现在怎么样了吗?” 季舒只是闭目养神,偶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作为回应。李蕊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得热闹。 直到季舒的腰部传来一阵酸痛,是大姐的力道有些重,她没忍住闷哼一声。 李蕊立刻来了精神,隔着床探过头来:“我靠!看来昨晚战况相当激烈啊?” 季舒脸红耳赤,瞪了她一眼:“李蕊女士,这是公共场合,不是你家卧室,说话能不能注意点?” 李蕊满不在乎地翻了个白眼:“注意个屁,你这人就是闷骚!” 另一头的舒心超市里,黎遇已经关了门,此刻正坐在收银台前拢账。 自从他给季舒定了那条“小额可赊、大额必结”的规矩后,账目清晰多了,烂账也少了大半。黎遇的指尖快速敲过计算器,屏幕跳出今天的收益数字。除去成本,赚了几百块,不多,但在这个小县城,足够日常嚼用。 他将抽屉里的零钱一沓沓理好,仔细锁进抽屉。他和奶奶早已吃过晚饭。他做了季舒爱吃的菜,坐在饭桌前等了又等,中间还特意回锅热了一次,她却还没回来。他倒无所谓,但怕奶奶饿着,两人便先吃了。 楼上客厅的饭桌上,还放着给季舒留的饭菜,用纱罩仔细盖着。黎遇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他掏出那只新办了SIM卡的手机,打开微信,翻出白天偷拍奶奶吃饭的照片。指尖在发送键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照片发过去后,他盯着输入框,手指起起落落。打了“你怎么还不回来?”,想想又删掉;换成“去哪了?知不知道我很担心?”,还是觉得不对,删掉;又输入“我想你了”,指尖摩挲着屏幕,最终依旧删得干干净净。 就这样删删减减下,最后只发出了一条“奶奶想你了”,然后迅速关掉手机,扔远,仿佛那是什么生化武器。 季舒收到消息时,振动声淹没在按摩店的背景音乐里。起初她没在意,懒得去看。直到李蕊挤眉弄眼地调侃:“别是你家小狼狗查岗了吧?” 她才猛地从按摩床上坐起,手忙脚乱地去翻找手机。屏幕解锁,果然看见黎遇的聊天框上有个小红点。 点开,先是奶奶安静吃饭的照片,紧接着是那句“奶奶想你了”。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第55章 好奇季大老板的感情史 这个黎遇,想让他回家不直说,非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李蕊突然从身后凑过来,瞥见消息,立刻起哄:“哇哦——没看出来小狼狗还挺会啊!哪像我家那个死鬼,除了吭哧吭哧干活,屁都不会放一个。” 季舒没好气地推开她的脑袋:“按你的摩去!” 李蕊撇撇嘴,重新趴好。 接下来的时间,季舒做得心不在焉。连按到最痛的穴位,她也只是抿紧嘴唇,一声不吭。现在她只想赶紧结束,回到那个小小的超市,回到那个嘴硬心软的少年身边。 当时针指向十点,漫长的按摩终于结束。李蕊扶着被按得腰酸背痛的季舒,两人晃晃悠悠地走回舒心超市。 到了门口,季舒才发现卷帘门紧闭着,只有门口的路灯泛起微弱的光。 季舒撇撇嘴,拿出后院小门的钥匙,推推李蕊:“你回去吧,我从后院小门进去。” “啧,卸磨杀驴啊你!”李蕊不满地抱怨,却也没真生气,挥挥手转身朝自己家走去。 季舒扶着腰来到后院,掏出钥匙打开小门,生锈的荷叶开合声在夜晚格外清晰。 她扶着酸软的腰,慢慢挪到后院,掏出钥匙打开那扇小门。生锈的合页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打开手机手电筒,一束光投向前方,照亮了通往后门的小径。 推开后院小门,生锈的合页发出轻微的呻吟。一楼和二楼的灯都暗着,沉寂在临宜深沉的夜色里。她有些诧异,黎遇这个点就已经睡了?居然没等她? 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她摸索着向前。指尖还没碰到客厅灯的开关,手腕突然被一只滚烫的大手狠狠攥住!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将她拽向一旁,后背撞上微凉的墙壁,黑暗中,耳边只剩下黎遇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你干什……呜……” 质问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黎遇狠狠堵回了嘴里。他的吻带着明显的惩罚意味,近乎啃咬地碾过她的唇瓣,不给她任何反应和喘息的机会,将她所有的惊愕与微弱的抗议尽数吞噬。 他的舌尖强硬地撬开齿关,在她口腔里肆意冲撞,带着一种焦躁的占有欲。寂静的、已经打烊的超市一楼,清晰地回响着令人脸热的吮吸啧啧声和两人混乱交织的喘息。 黎遇的一只手死死扣住她的后脑,另一只手铁箍般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紧紧按向自己,不留半分挣扎的余地。季舒双手抵在他坚硬的胸膛上推拒,最终却只是徒劳。 在他的强势进攻下,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软,意识也渐渐模糊。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黎遇才终于稍稍退开,放她呼吸。 但他的嘴唇仍若即若离地贴着她的唇角,喘息着低吼,声音里浸染着危险的沙哑:“你说我干什么?嗯?看看现在几点了?” 他不再是那个驱车六百公里只为给她筹医药费的少年,现在的他像一头年轻的雄狮,对自己的领地有着不容侵犯的态度。 “我……我只是和李蕊去按摩了,才回来的晚一点。”季舒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现在对面前的少年是真的有些怕了。 “哦?”黎遇嗤笑一声,明显不信,却又带着更多的失望。 “季舒,”他连名带姓地叫她,每个字都咬得极重,“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早点回家吃饭!我他妈晚上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和奶奶一直等你等到菜凉!热了两遍!你连个消息都没有!” 季舒猛地睁大双眼。黎遇……特意为她做了爱吃的菜,还和奶奶一起等她回家?这个认知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心口,烫得她几乎战栗。她似乎……真的触到了这个冰冷少年内里最柔软的地方。 “……对不起,”她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下次不会了。” 黎遇的身体似乎顿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快服软认错。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良久。最终,他像是泄掉了所有力气,长长叹了口气,将她用力揽进怀里,双臂收紧的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吸了口气,才缓缓开口,声音里混杂着无奈、后怕和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季舒,是不是我这段时间对你太好,让你产生了什么误解?如果是,那我现在就跟你明明白白说清楚。”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砸在她的心上:“我这个人,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你既然选择来招惹我,那就该知道后果。” 季舒狠狠一怔。 这话?她怎么这么熟悉?眼里容不得沙子?她和黎遇这种人还真是……殊途同归。 心尖微软,她伸出手回抱住他精瘦的腰,把脸深深埋进他温热的胸膛,呼吸间全是令她安心的气息。她刻意放柔了语调,带上些许撒娇的意味:“我知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下不为例,不,我保证没有下次了,好不好?” “知道错了就行。”黎遇的语气终于缓和下来,扣在她腰侧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 “我饿了,”她趁机示弱,语气委屈巴巴,“一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昨晚……昨晚还被你折腾那么久,我要吃饭。” “好,饭在桌上盖着呢。”他低下头,脖颈几乎弯成九十度,温热的唇瓣贴着她的耳廓,不怀好意地低语,“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让我吃你。” 季舒坐在餐桌前,几乎是狼吞虎咽。黎遇就坐在旁边,手撑着脸颊,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沉。 还不忘低声调侃:“吃这么急?真等不及了?” 季舒飞给他一个白眼:“闭嘴!再说今晚你自己睡沙发。” “好好好,”他举手做投降状,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无奈和纵容,“你就知道用这招拿捏我。” 刚放下碗筷,季舒就被黎遇打横抱了起来。她惊呼一声,脸颊绯红地推搡他:“别闹!碗还没洗……” 黎遇抱着她径直走向卧室,看也没看那堆狼藉的碗筷。他低头凝视着她,眼中的炽热几乎要将她融化:“别管,明天我来收拾。” 刚被放在柔软的床上,黎遇就迫不及待地去解她衬衫的纽扣。季舒闭上眼,顺从地承受着他的热情。然而,不一会儿,她却感觉黎遇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季舒疑惑地睁开眼,看见黎遇那张俊脸上笼罩着一层明显的不满。 又怎么了?自从有过亲密关系后,这个人的情绪简直比六月的天气还要阴晴不定。 “怎么了?”季舒试图将他拉近,却被黎遇避开。 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恼意,这个男人,心思简直比海底针还难捞! “你为什么躺在这里一动不动?”黎遇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好像我在强迫你一样?” 季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质问砸的有些发懵,就因为这个?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她有些无奈。 “帮我解皮带。”黎遇轻描淡写的说,仿佛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什么?”她怕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一遍。 “帮我、解、皮、带。”他一字一顿地重复,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忽然抛出一个致命的问题,“你前男友……没教过你?” “我前男友……”季舒下意识地反驳,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刹住,最后干巴巴地挤出一句,“……确实没教过。” 这句话一出口,黎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比窗外的夜色还要黑。他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语气酸得能呛死人:“那请问季老板,我算是你的第几任?”那“第几任”三个字,被他咬得极重,仿佛要将它们碾碎在齿间。 “好端端的问这个干嘛?”季舒试图回避。 “好奇,不行吗?”黎遇不依不饶,目光紧锁着她,“好奇我们季大老板丰富精彩的感情史。” 季舒有前男友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他曾无意间在收银台抽屉的角落里,翻出过她和另一个男人的合照。背景似乎是章海的某个地标,照片上的两人笑得灿烂夺目。当时看到,心里并无太多波澜。她二十四岁了,谈过恋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现在,当这个话题再次被**裸地提起,那股迟来的、尖锐的酸意和嫉妒,却像千万只蚂蚁瞬间啃噬着他的心脏,烦闷得让他几乎想砸点什么来发泄这无名之火。 季舒微微蹙眉,心里暗暗叹气:弟弟果然不好哄啊。 是啊,这么久以来,她似乎早已习惯享受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少年带来的周全保护和细致入微的照顾。她几乎忘了,黎遇就算再怎么能干,再如何冷静寡言,他也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他会闹小脾气,谈恋爱时也会有些幼稚的计较和占有欲。 她过去谈过的恋爱,双方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成年人的默契——不过问彼此的过去,以免自寻烦恼。可黎遇不一样。他才二十岁,甚至可能……没真正谈过恋爱。他的感情,纯粹、炽热,却也带着不容杂质的霸道和笨拙的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