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璇时,犹春如煜》 第1章 第一章 报仇雪恨 “汪大人死了,真是太可惜了!” 一场大火刚刚结束,未及第二天,这个消息便插翅一般传遍了整个汴京城,比当初甄府惨案蔓延的速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时之间,无论是平常百姓还是豪门府邸,人人都在议论这场发生在偏远崖州,突如其来的灭门大火。 “真是惨呀,大善人刚刚被贬官,就这样被活活烧死了,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放的火。” “还能是谁。肯定是那个陷害他贬官的人呗,你说都被调离京城了,还不死心,真是赶尽杀绝呀,我听说,赶去崖州的甄夫人,刚刚到那,也被烧死了,要是再晚去一天就好了。” “你知道什么,是甄夫人连累的汪大人。她情敌苏嵘宁,苏大宰相的掌上明珠,林王府的当家主母,当初两女争一夫,就是当初埋下的祸根。” “照你这意思,是想烧死甄夫人的,汪大人当了垫背的了。” “哎哎哎,我可听说,是汪大人惹到不该惹的人了,才引来杀身之祸,人家甄夫人和苏嵘宁关系可好了,离走之前,还把她那宝贝女儿,放到林王府寄养呢,怎么到你们这都变味了。” “不管怎么说,反正是一场大火,烧的精光,再遇到这样清廉的大官,可是不容易喽。” 片刻之后,一人感叹道: “要说这遇到这么大的事,朝廷怎么没有动静呢?” “我有个亲戚在里面当差,据说呀,是秘密调查,暗中取证。” “希望是真的,找到幕后真凶。” “小心你的脑袋,竟敢质疑官家,不想活了!” “那...那甄府惨案不也是这么调查的,都五年了,不还是没有消息嘛!” “好了,好了,这朝廷的事,咱们不好说。就那个孤女进了林王府,不知道以后得过什么样的日子。” 一阵唏嘘,话题转移,议论声又此起彼伏。 “应该挺好的,她才两岁,什么都不知道,只要苏嵘宁对她好,这和亲生的有什么区别呢。” “对呀,她现在还没有自己的孩子,收养了汪府遗孤,没准还会给她引来个孩子呢。” “这可是甄慧心的女儿,林王府主人林鸿翳白月光的孩子,她会真心待她?别虐待孩子就不错了。” “你这就小人之心了吧,她可是汪大人的嫡长女,人家甄夫人的宝贝疙瘩,能把孩子都托付给她,自己的亲娘还会害孩子不成吗,净在这咸吃萝卜淡操心。” “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个女娃娃和甄夫人的眉眼挺像的,你说,天天面对这样儿的人,你不别扭吗?” “近几年来,苏嵘宁也是习性大改,又是施粥散粮,又是捐建寺院的,做了不少好事,她是好人!” “汪府遗孤是享福去喽......” ...... 身死之后,盖棺定论。所论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善人枉死,遗孤存活。 第一年,崖州大火案有眉目了吗? 第二年,汪府的嫡长女好像瘦瘦的,应该是过得不好。 第三年,我看到那个女娃了,胖了。 ...... 第十四年,林王府嫡亲大小姐及笈。 至此,终于没有人再过问那桩大火案,也没人再提起那个孤女了。 纵使曾经廉洁奉公,两袖清风,也终归抵不过时间的冲刷。 无关紧要的人不会记住仇恨,只有至亲骨血才会为父母报仇雪恨。 第2章 第二章 汪璇儿 她本能地张口想吸气,灌进来的却是浑浊腥涩的水,猛地呛进气管,炸开一阵剧咳。这咳嗽在水里变成扼住喉咙的呜咽,更多的水趁机涌入,像液态的铅,沉重地压向肺腑。 “救——命——!” 呼喊被水流切割得支离破碎,一串绝望的气泡向上逃窜,在水面轻易地破裂。那声音甚至传不到自己的耳朵里,世界被水包裹,声音闷在里面,只剩下轰鸣般的寂静,像被扣在铜钟里沉入湖底。 我不甘心,父亲,母亲,救命...报仇,报仇,替我报仇!!! ...... 她的脑袋里一直有声音回响着,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中猛地醒来。 眼前是模糊的雕花床顶,檀木香气混杂着某种陌生熏香,钻进鼻腔。她眨了眨眼,试图聚焦视线——这不是她的房间,更不是医院。 “姑娘可算醒了!”一个梳着简单发髻的女子扑到床边,约莫三十岁,穿着淡青色褙子,眼睛红肿,“您都昏睡两天了,吓死奴婢了!” 汪璇儿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水…水…”她终于挤出几个沙哑的音节。 那丫鬟连忙转身去倒水,璇儿趁机环顾四周。房间不大,陈设却精致:雕花木窗半开着,窗外几竿翠竹随风轻摇;墙边立着红木梳妆台,铜镜模糊地映出床榻;空气中飘着若有似无的檀香,混着一丝药味。 这不是梦。汪璇儿清楚地记得自己那天是在急诊大厅里,被一个拿着棒球棍的患者家属当头一棒,就昏死了过去,之后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怎么会—— 一阵突如其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尤其是——报仇,冲击着她的大脑。她现在是大宋汴京林王府的孤女汪璇儿,年方十六,父母早逝,被母亲闺中密友苏嵘宁收养。而眼前这个丫鬟,是自小跟着照顾她的惜儿。 “姑娘,水来了。”惜儿小心地扶她起身,将白瓷杯递到她唇边。 温水润泽了干涸的喉咙,璇儿稍稍缓过神来。她借着喝水的机会,快速整理着脑中混乱的记忆。这个汪璇儿性格怯懦,在林王府地位卑微,当家林老爷对其宽厚有加,可那位得宠的李姨娘,处处刁难…… “哟,总算醒了?”一个尖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还以为真要准备后事了呢。”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绛紫褙子、头戴金簪的中年妇人已迈进门来。她约莫三十五六岁,面容姣好却带着几分刻薄,正是林老爷的侧室李姨娘。身后跟着两个婆子,个个面无表情。 惜儿慌忙起身行礼:“姨娘安好。” 李姨娘并不理会,径直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璇儿:“不过是落个水,就躺了两天,真是金贵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林王府亏待了你呢。” 璇儿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这是本体的自然反应。记忆中,李姨娘从未给过她好脸色,明里暗里的刁难更是家常便饭。 “怎么,哑巴了?”李姨娘挑眉,“装可怜给谁看?我告诉你,过几日沈家公子要来府上做客,你给我安分些,别想着攀高枝儿。” 璇儿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惊诧与不解。她一个现代独立女性,何曾受过这等气?但眼下情势未明,她不得不压下心头火气,细声回道:“璇儿不敢。” “不敢最好。”李姨娘冷笑一声,突然伸手捏住璇儿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吃痛,“别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飞上枝头。记住你的身份,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林王府肯收留你已是天大的恩情。” 惜儿在一旁紧张地绞着衣角,却不敢出声。 璇儿被迫抬起头,对上李姨娘锐利的目光。那一刻,她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警惕。 为什么?即便是个养女,何至于如此针对? 李姨娘松开手,从袖中抽出手帕擦了擦指尖,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既然醒了,明天就开始干活。厨房缺人手,你去帮忙。” 惜儿终于忍不住开口:“姨娘,姑娘身子还没好利索,郎中说需要静养…” “啪”的一声,李姨娘反手给了惜儿一耳光:“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璇儿猛地坐直身子:“姨娘何必动怒,璇儿明日去便是。”她下意识地用了自己在现代管理团队时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李姨娘显然没料到她会这般回应,愣了一下,随即眯起眼睛:“看来落水还真让你长了些胆识。”她凑近几分,压低声音,“别耍什么花样,否则有你好看。” 说完,她转身拂袖而去,两个婆子紧随其后。 房门关上后,惜儿才小声啜泣起来:“姑娘,您何必答应她…厨房那地方,李姨娘的人肯定会刁难您的。” 璇儿没有立即回答。她掀开锦被,慢慢挪到床沿。双腿虚软无力,地面冰凉透过雪白的绫袜传入体内。她扶着床柱站起来,一步步走向梳妆台前的铜镜。 镜中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面色苍白,却掩不住精致的五官。柳叶眉,杏眼,挺鼻,薄唇,一副典型的江南美人模样。长发如墨散落肩头,更衬得肌肤胜雪。 这不是她的脸。 汪璇儿深吸一口气,终于接受了这个荒谬的现实——她魂穿到了宋代,成了另一个“璇儿”。 “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还不舒服?”惜儿担忧地问。 “我…我好像记不太清一些事了。”璇儿顺势说道,“这次落水,记忆有些混乱。” 惜儿顿时慌了:“那怎么是好!要不要再请郎中来看看?” “不必。”璇儿拉住她的手,“你跟我说说就好。我是怎么落水的?” 惜儿眼神闪烁,支吾道:“那日在后园荷花池边…您不小心失足…” “说实话。”璇儿直视着她的眼睛。现代职场历练出的洞察力让她一眼看出惜儿有所隐瞒。 惜儿被她的目光慑住,愣了半晌,突然泪如雨下:“是…是二姑娘推的!我亲眼看见了!但因为没证据,怕说出来姨娘更会为难您,所以才…” 二姑娘林舒婉是李姨娘的亲生女儿,年方十七,娇蛮任性,平日里没少欺负汪璇儿。 璇儿闭上眼睛,整理着信息。看来她这个孤女在林王府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跟我说说林王府的情况吧,就当帮我恢复记忆了。” 惜儿点点头,细细道来:“老爷林鸿翳是汴京的二品大官,经常伴驾微服私访。夫人苏嵘宁掌管后宅,李姨娘攀附大娘子,任其差遣。府**有两个哥儿,三个姐儿,其中林舒澜是苏大娘子嫡出的唯一女儿…” “我呢?”璇儿问,“我是怎么来到林王府的?” 惜儿压低声音:“您是苏夫人闺中密友的女儿,父母十四年前在崖州大火中双亡,夫人见您孤苦,便收养了回来。起初还好,可近几年,您越来越像过世的甄夫人——璇儿的亲娘,苏大娘子每每见了您,都会头风发作,所以,之后关于您的一切事务都由李姨娘管理,就...”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璇儿姑娘,姨娘让我送来明日要用的食材单子,说是让您提前熟悉熟悉。” 不等回应,一个身材壮实的婆子已推门而入,将一卷纸塞到璇儿手中,眼神轻蔑:“姨娘说了,明日卯时正刻就要到厨房,可别迟了。” 那婆子特意加重了“卯时”二字。璇儿心知这是故意刁难——卯时相当于现代早上五点,对她这个病人来说着实太早。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璇儿只是微微一笑:“多谢妈妈传话。请转告姨娘,璇儿定当准时到。” 婆子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应,愣了片刻才讪讪退下。 惜儿忧心忡忡:“姑娘,您真的要去啊?身子撑得住吗?” “撑不住也要撑。”璇儿展开那卷食材单子,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既然来了…就要活下去。” 而且要以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她在心里补充道。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橙红色。几只归巢的鸟儿掠过屋檐,消失在暮色中。 汪璇儿——如今的汪璇儿,望着这陌生的世界,深吸一口气。 明天,将是她在宋代的第一场战斗。 卯时厨房,天还未亮,更夫敲响四更的梆子声隐约传来。惜儿轻手轻脚地燃起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床榻。 “姑娘,该起了。”惜儿声音里满是心疼,“要不…我去求求苏大娘子吧?” 璇儿已经坐起身,尽管头脑昏沉,四肢酸痛,她却摇摇头:“不必。帮我梳洗吧。” 苏大娘子,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其一:她是宅心仁厚,府中事务一概不管不问,活在自己的安逸世界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其二: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想管,也许她现在的处境还是得到默许的,李姨娘只是她的刽子手。 她还没有见过这位苏大娘子,所以无从下手。要想知道的更多,只能慢慢了解,细细观察。 既然躲不过,那就正面迎战。现代职场里什么刁难没见过?一个宋代的深宅妇人,她还不信自己应付不来。 惜儿替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双鬟髻,插上一支素银簪子,换上半旧的浅碧色襦裙。璇儿对镜照了照,镜中少女弱质纤纤,却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那是属于汪璇儿的、来自未来的灵魂之光。 主仆二人踏着朦胧晨曦走向厨房。深秋的晨风已带寒意,璇儿裹紧衣衫,暗自庆幸惜儿细心,给她加了件夹棉比甲。 苏家的厨房在后宅东北角,是个独立的院落,此时已是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几个粗使婆子正抬着水桶进出,灶火熊熊,蒸汽弥漫。 一个腰系围裙、身材微胖的妇人正指挥着众人,见璇儿进来,脸上立刻堆起假笑:“哟,璇儿姑娘真来了?姨娘吩咐了,说您身子弱,就让您做些轻省活儿——把这些莲藕都刮皮洗净吧。” 她指了指墙角那满满一大木盆的莲藕,粗粗一看,至少有二三十节,沾满淤泥。 惜儿倒抽一口冷气:“张嫂子,这…这么多?姑娘还没好利索…” “怎么?”张嫂子立刻拉下脸,“姨娘的话都不管用了?还是璇儿姑娘金贵,干不了这粗活?” 周围几个婆子丫鬟都偷偷往这边看,眼神各异,有同情,更有看好戏的。 璇儿拉住想要争辩的惜儿,平静道:“无妨,既然姨娘吩咐了,我照做就是。” 她走到木盆前,拿起专用的刮刀,掂了掂——沉甸甸的,刀口锋利。记忆深处,原主似乎很少干这种活,手法生疏。但现代的汪璇儿小时候常帮外婆做家务,刮芋头、刨土豆都不在话下。 她搬来一个小杌子坐下,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秋水已寒,浸入冰凉的井水中,刺痛瞬间传来。璇儿面不改色,拿起一节莲藕,熟练地刮去外皮。 动作起初有些生涩,但很快变得流畅。刮、洗、放入干净篮子,一气呵成。 张嫂子原本等着看她手忙脚乱或者叫苦连天,没想到这娇弱的孤女竟真的一声不吭干了起来,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她使了个眼色,一个小丫鬟“不小心”踢翻了水桶,污水顿时溅了璇儿一身。 “哎呀!对不起璇儿姑娘!”小丫鬟慌忙道歉,眼中却带着狡黠。 惜儿气得眼圈都红了,正要开口,却被璇儿按住。 “无事。”璇儿甚至笑了笑,“正好这水也脏了,劳烦妹妹再去打桶干净的来?” 那小丫鬟没料到她是这反应,一时愣住。张嫂子只得呵斥:“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璇儿继续低头干活,心里冷笑:这种小把戏,比起现代职场里的明枪暗箭,简直小儿科。 莲藕刮到一半,她的手指已经冻得通红,指尖也被刮刀磨得生疼。但越是如此,她骨子里的倔强越是苏醒。 “惜儿,”她轻声吩咐,“去把我妆匣底层那个小瓷盒拿来。” 那是原主珍藏的蛤蜊油,平时舍不得用。现在可不是节省的时候。 惜儿快步去了又回,璇儿抹上油膏,继续干活。周围原本看热闹的下人们,眼神渐渐变了——这位璇儿姑娘,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终于,在卯时结束前,所有莲藕都被刮得白白净净,码放得整整齐齐。 张嫂子检查了半天,挑不出错处,只得悻悻道:“既然干完了,就回去吧。” 谁知璇儿却站起身,微微一笑:“姨娘只让我刮莲藕吗?可还有别的吩咐?我看那边还有不少青菜要择,要不我一起做了?” 张嫂子一愣,下意识道:“不用了…” “那怎么行?”璇儿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既然来了厨房,总不能只做一件事。惜儿,我们去择菜。” 她不是原主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要想在这里立足,就必须扭转形象,掌握主动权。 果然,她这一举动,让厨房众人都惊讶不已。有几个原本看笑话的婆子,眼神里多了几分尊重。 正当璇儿准备走向菜筐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娇俏却带着讥讽的声音:“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汪府嫡长孤女居然正在厨房干活?”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穿着桃红绣金襦裙的少女站在门口,头戴珠花,环佩叮当,正是李姨娘的亲生女儿林舒婉。她身后跟着两个大丫鬟,架势十足。 林舒婉踱步进来,用绣帕掩着鼻子,仿佛嫌弃厨房的油烟味。她走到那篮莲藕前,随手拿起一节,挑剔地看了看:“刮得倒干净,可惜啊…这莲藕要切成薄片才好用呢。”她故意拉长声音,“张嫂子,是不是该让璇儿姐姐切完了再走?” 惜儿脸色煞白——切莲藕最考验刀工,林舒婉这分明是故意刁难!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璇儿身上。 璇儿心中怒火升腾,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正要开口,忽然灵机一动,想起昨日在记忆中搜寻到的信息——林舒婉似乎极其在意后日沈家的到访,尤其是那位沈家公子… “妹妹说的是。”璇儿忽然柔顺地应道,“我这就切。只是我手艺粗笨,万一伤着手,后日沈家来做客,恐怕不便见客…” 她故意欲言又止,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林舒婉。 林舒婉果然脸色微变。她原本就是想刁难璇儿,但经这一提醒,才想起万一璇儿真的受伤,反而可能在沈家面前博取同情,甚至…引起沈公子的注意! “算了算了!”林舒婉急忙改口,“笨手笨脚的,别浪费了好材料!张嫂子,让她走吧!” 璇儿心中暗笑,面上却恭敬道:“多谢妹妹体恤。” 她从容行礼,带着惜儿离开厨房。走出院门时,还能感觉到身后林舒婉不甘的目光和张嫂子错愕的表情。 晨光已经洒满庭院,秋风拂过,带来丹桂清香。 惜儿长舒一口气,崇拜地看着自家姑娘:“姑娘,您今天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让二姑娘吃瘪!” 璇儿微微一笑,揉了揉酸痛的手腕。首战告捷,但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李姨娘母女不会善罢甘休,后日的李家到访,恐怕还有更大的风波等着她。 她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心中默念:既然老天让我来到这个世界,我就绝不会任人宰割。 第3章 第三章梁煜初 隔日,一座华丽张扬的府邸从沉睡中醒来,五间三启的门楣悬着御赐的“敕造林王府”匾额。 到访的沈家公子,家世显赫,与林王府早年有些渊源。今日与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梁煜初。 坊间传闻,京城前不久来了一位大才子长身玉立,五官秀丽,文采卓著,眼高于顶,很多达官贵人,官家小姐,多次相邀,都吃了闭门羹。闭门谢客的他越是古怪,人们就越是争相追捧,现在的京城少女甚至是少妇,做梦都想一睹英容。 这消息让李姨娘又惊又喜,忙不迭地帮着苏大娘子重新安排席位、调整菜式,更是严令林舒婉务必表现出众,若能得沈家青眼,那真是天大的造化。至于璇儿,则被明确勒令待在偏院,不得露面,免得“冲撞贵人”。 偏院里,璇儿正对着窗外一株枯了一半的桂花树出神。寒风透过窗隙吹进来,她下意识地搓了搓依旧红肿刺痛的手指。厨房的冷水似乎浸入了骨头缝里,留下难以驱散的寒意。 “姑娘,”惜儿气鼓鼓地进来,手里端着简单的午膳——一碟素菜,一碗糙米饭,“前头可热闹了,听说那沈公子如玉树临风,气度非凡…偏偏把您关在这里吃这个!” 璇儿笑了笑,不以为意:“清净才好。”她本也对什么公子小姐的聚会没兴趣。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 午后,前厅宴饮正酣,璇儿因昨日寒气入体,忍不住低低咳嗽了几声。她怕惜儿担心,便想自己去小厨房倒碗热水喝。她拢了件半旧的月白披风,悄悄出了院门。 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府中静谧,大部分人手都被调往前厅伺候。她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着,尽量避开人眼。 行至靠近后园的一处小亭附近,却忽然听到一阵压抑的争执声,夹杂着女子委屈的啜泣。 “...舒婉妹妹,你何苦如此?沈公子面前,休要失了体统!”一个温婉却带着焦急的女声响起。 “姐姐你只顾着自己体统!方才席间,沈公子明明多看了我两眼,你为何总拦着我与他说话?”另一个更娇俏任性的声音反驳道,带着哭腔。 璇儿脚步一顿,听出这是林王府的姐妹——长姐林舒玉温婉贤淑,二姐林舒婉娇蛮任性娇憨。她不欲多事,正要悄悄绕开,却冷不防一阵风吹落了她的披风兜帽,同时她也看清了亭中情形。 亭子里,姐妹相对而立。林舒玉身着藕荷色绣兰花纹襦裙,秀眉微蹙。林舒婉则穿着海棠红撒金裙衫,眼圈泛红,珠泪盈然,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旁边还有一位身着碧色刻丝荷叶软烟罗襦裙,眼神灵动,尽显活泼机灵。 她就是林王府苏大娘子的嫡亲女儿,林舒澜。锦衣玉食的供着,金丝雀般的养的,全然一副涉世未深的轻快。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亭外不远处,两个青竹般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她们,似在欣赏园中秋色,闻声恰好回过头来。 一位身着藏黑色袄子,眉宇疏朗,威严内敛。 而一位年轻公子,约莫十**岁年纪,身着月白色锦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面容清俊, 眉心朱砂痣鲜艳夺目,唇红齿白,俊美无匹,双眼似水,却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和洞察世事的清明。 四目相对,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璇儿未施粉黛,一身素净,因生病而面色苍白,更显羸弱。寒风吹起她几缕墨发,贴在颊边。她下意识地将红肿未消的手缩回袖中,微微颔首示意,便欲转身离开。 “这位是…”脏黑色袄子的公子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目光落在璇儿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显然看出了璇儿并非寻常丫鬟。 林舒婉见沈砚辞辞注意力被吸引,顿时忘了哭泣,抢先一步,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是府上养在深闺的璇儿姑娘,怎地在此处?”她特意强调了“养在深闺”四字,暗示其不受重视。 林舒玉轻轻拉了一下妹妹的衣袖,柔声道:“璇姑娘身子不适,脸色不大好。”她语气温和,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心疼,快速扫过璇儿朴素的衣着。 璇儿心中了然。这两位林王府小姐,一个直白娇纵,一个含蓄矜持,心思却都在那位沈公子身上。自己无意间成了她们暗中较劲的靶子。 她正要开口,一阵冷风袭来,她又忍不住掩唇低咳了两声,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眼睫低垂,更添几分脆弱之态。 沈砚辞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和缩回的袖口处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上前半步,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墨色暗纹锦缎斗篷。 “秋风凛冽,姑娘衣着单薄,还请保重。”他声音温和,动作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并未亲手为她披上,而是递向一旁跟着的小厮。 那小厮机灵,正要接过斗篷递给璇儿,林舒婉却忽然“哎呀”一声,像是脚下一滑,身子一歪,恰好撞在小厮胳膊上。小厮手一抖,那件昂贵的斗篷眼看就要掉落在地。 电光石火间,一只纤细却稳当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托住了斗篷的一角——正是璇儿。她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随手而为,随即微微后退一步,轻声道:“多谢沈公子美意,璇儿不敢逾越。公子与二位小姐想必还有雅兴赏景,璇儿不便打扰,告退了。” 她言语得体,既不卑不亢地拒绝了男子的衣物,又巧妙地化解了林舒婉制造的尴尬,同时表明去意。 沈砚辞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和那双接过斗篷时一闪而过的、依旧红肿的手指,眸色深了些许。他收回斗篷,并未勉强,只温言道:“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请自便。” 林舒玉适时开口,声音依旧温柔:“璇儿姑娘快回去歇着吧,莫再染了风寒。” 林舒婉则撇了撇嘴,没再说话,目光却黏在沈砚辞身上。 月白色锦袍公子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璇儿礼貌的点头微笑,那笑容却似久别重逢的温暖,让她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而林舒澜的眼睛也从未离开过他。 璇儿再次敛衽一礼,转身离去,背影单薄却挺直,很快消失在廊角。 沈砚辞站在原地,目光似乎仍追随着那道消失的背影。方才那惊鸿一瞥,那女子苍白病弱、衣着朴素,显然在林王府处境不佳,但那双眼睛——清澈、平静,深处却似藏着不容折弯的韧性,以及接过斗篷时那远超寻常闺秀的镇定与敏捷反应…与他印象中听说的那个怯懦无闻的汪府孤女,似乎颇为不同。 “沈公子,这位就是梁煜初,梁公子吧。”林舒婉同样也注意到他旁边的男子,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他像一座冰雕,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沈公子?”林舒玉柔声唤道,打破了僵局,“亭中风大,不如我们去那边暖阁坐坐?听闻公子棋艺精湛,舒玉可否有幸讨教一二?” 林舒婉也立刻附和:“是呀是呀,姐姐棋艺可好了,我也常陪父亲下棋呢!” 沈砚辞收回目光,脸上恢复疏离有礼的浅笑:“二位小姐谬赞了,沈某荣幸之至。” 只是,走向暖阁的路上,他的脑海中,却不期然地又浮现出那双带着隐忍痛楚却依旧清亮的眼睛,以及袖口一闪而过的红肿痕迹。 而此刻,回到偏院的璇儿,靠在关闭的门扉上,轻轻吁出一口气。她摊开手掌,看着依旧刺痛的指尖,脑海里回想的却是那位银白锦袍洞察却并无恶意的眼神,以及林王府姐妹微妙的态度。 “他是...梁煜初?” “沈砚辞…”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原主记忆里对此人毫无印象,京城的沈家…似乎权势煊赫。 她隐隐觉得,这个人的出现,或许会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这看似固若金汤的林王府后宅,激起意想不到的涟漪。 而她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似乎已经站到了这涟漪的中心。 璇儿在小厨房灌下一大碗温热姜水,才觉得冻僵的四肢稍稍回暖。她回到偏院,惜儿正急得团团转,见她回来才松了口气,忙不迭地问起前头的情形。 “没什么,偶遇了客人,说了两句话便回来了。”璇儿轻描淡写,将那双依旧刺痛的手浸入惜儿备好的温热药水中。草药的气味弥漫开来,带来一丝舒缓。 惜儿却眼尖地注意到她发梢微湿,并非去时的模样,又看她神色虽疲惫,眼神却比往日清亮些,心下狐疑,却不敢多问。 ...... 前厅暖阁内,棋局已开。 沈砚辞执白,林舒玉执黑。香炉里袅袅升起淡雅檀香,窗外竹影婆娑。 林舒玉落子谨慎,力求稳健,不时柔声请教:“沈公子此着精妙,舒玉险些未能看出。”她姿态优雅,试图以才情和温婉引起对方注意。 林舒婉则坐在一旁,显得有些焦躁。她棋艺不如姐姐,插不上话,只好一会儿递茶,一会儿点评园景,试图吸引沈砚辞的目光:“沈公子你看窗外那株金桂,开得真好呢!” 沈砚辞应对得体,落子如飞,显得心不在焉。他的目光偶尔掠过窗外,正是方才遇见那抹素白身影的方向。那汪府孤女…与他听闻的怯懦形象相去甚远。还有她缩回袖中的手…那分明是劳作所致的红肿冻伤。林王府是顶级权贵,何至于让一位小姐… “沈公子?”林舒玉见他迟迟不落子,轻声提醒。 沈砚辞回神,微微一笑,随手落下一子,却是一步暗藏杀机的妙手,瞬间盘活了原本胶着的局势。“失礼了,方才想起家中一件琐事。” 林舒玉看着棋局,脸色微变,勉强笑道:“公子棋艺高超,舒玉认输了。”她心下黯然,看出对方心思并不在棋上,更不在自己身上。 林舒婉却雀跃起来:“姐姐输了?那换我陪沈公子手谈一局!” 沈砚辞优雅起身,歉然道:“今日与二位小姐相谈甚欢,奈何沈某还需拜会林靖泽兄长,商议些家父交代的事务,恐怕要失陪了。” 林王府姐妹虽失望,也只能起身相送。 沈砚辞走出暖阁,并未立刻去书房寻林王府的嫡长子林靖泽,反而信步朝着方才遇见璇儿的回廊方向走去。他身边的小厮玄色低声道:“公子,林公子那边…” “不急。”沈砚辞淡淡道,“方才那位璇儿姑娘,你可知她住在哪个院落?” 玄色一愣,谨慎回道:“听闻是住在林王府的西侧院,位置有些偏僻…”他顿了顿,补充道,“下人间有传言,说这位养女小姐…日子似乎不大好过。” 沈砚辞目光微沉,嗯了一声,不再多言,只负手缓行,似在欣赏园景,目光却将沿途所见——略显破旧的亭台、疏于打理的花木——一一收入眼底。 第4章 第四章 卫庭 西侧院内。 璇儿刚泡完药手,惜儿正为她涂抹蛤蜊油,院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和柳姨娘身边王嬷嬷尖利的嗓音:“璇儿姑娘可在?姨娘让我来传话!” 惜儿手一抖,脸色发白:“定是有人看到您去前头了…” 璇儿镇定地拍了拍她的手,扬声道:“在。嬷嬷请进。” 王嬷嬷推门而入,眼神如刀子般在璇儿身上扫过,又瞥见桌上未收起的药碗和油膏,冷笑道:“姑娘倒是会享清福。姨娘问你,方才是否私自出了院子,还冲撞了贵客?” “嬷嬷言重了。”璇儿起身,语气平静,“我只是去小厨房取碗热水,偶遇沈公子与自家姐妹,依礼问候了一句,并未冲撞。” “偶遇?”王嬷嬷提高声调,“怎地那般巧?我看你是存心打听好了,想去攀高枝儿吧!姨娘说了,既你如此不安分,从明日起,厨房的活儿也不必干了——” 璇儿心中一沉,等待着更重的惩罚。 “浣衣房里正缺个浆洗衣物帮手,这等粗活累活皆由你一力承担,不得有半句怨言。被罚入浣衣房期间,不许丫鬟陪同。此外,禁足一月,不许踏出后院半步,若再让李姨娘听到半点风言风语,仔细你的皮!”说完,她鄙夷地哼了一声,甩手走了。 惜儿几乎要哭出来:“浣衣房是府中最低贱的活计,汪璇儿虽是寄养之人,却好歹顶着林王府小姐的名头,如此惩罚无疑是刻意羞辱。况且,那里又脏又乱,您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璇儿却若有所思。浣衣房是林王府中最底层的劳作场所,聚集了大量被边缘化的下人和被罚之人。在那里或许可以打听到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她眼底闪过一丝微光。 ...... 傍晚,沈砚辞辞别林靖泽,准备离府。 “辛苦砚辞、梁兄专程跑一趟,等父亲伴驾回京,我定将此事一一告知。” 林泽靖亲自相送,李姨娘也带着盛装打扮的林舒婉跟在后面,试图再做最后努力。 行至二门处,恰逢几个粗使婆子抬着几大筐待洗的衣物经过,见到主子们,慌忙避让到路边低头行礼。 梁煜初的目光无意扫过那些衣物,其中一筐最上面,赫然是一件眼熟的、半旧的月白披风,衣角还沾着几点未洗净的泥渍——正是他午后见到那位璇儿姑娘所穿的那件。 世家公子小姐的衣物皆有专人打理,绝不会与下人的脏衣混在一起浆洗。 梁煜初私下拽了拽沈砚辞的衣角,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侧首对林靖泽笑道:“林王府治家严谨,沈某佩服。连家中小姐亦如此勤俭,实乃闺范。” 林靖泽一时未解其意,随口应道:“砚辞过奖了,家父确实倡导我们理应勤俭持家。” 李姨娘脸色却倏地一变,她瞬间听出了沈砚辞的言外之意——他认出了那件披风,并暗示璇儿待遇不公!她急忙暗中掐了林舒婉一下。 林舒婉会意,立刻娇声笑道:“沈公子有所不知,璇儿姐姐最是心善,时常将自己的份例省下来接济下人,许是哪个丫鬟婆子借了她的衣裳穿脏了罢。” 这话漏洞百出,大家小姐的衣裳岂是下人能随意借穿的? 沈砚辞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并未深究,只淡淡道:“原来如此。”他拱手告辞,“靖泽、李姨娘留步,晚辈告辞了。” 马车驶离林王府,梁煜初和沈言辞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玄色小声问:“公子,那林王府分明苛待养女,您为何不…” “为何要点破?”沈砚辞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那是别人的家事。况且…”他顿了顿,眼前闪过那双清亮隐忍的眼睛,“那位璇姑娘,似乎并非需要旁人贸然出手相救的弱质女流。” 他今日看似随意的一句“夸赞”,已足够在林靖泽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也在李姨娘那里敲响了警钟。这比直接揭穿,更为有效。 “留意一下林王府,特别是那位璇儿姑娘的动静。”沈砚辞吩咐道,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我倒想看看,她在这般境地下,能如何自处。” 他看看身旁的梁煜初,刚刚有过一丝紧张的神情,现在也平静的舒展开了。说明对自己的安排还是满意的。 沈砚辞,沈家嫡长子,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被歹人所劫,有幸被梁煜初救了性命。从此,他就一直找机会答谢他的救命之恩。 奈何梁煜初云淡风轻,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把他晾在一边,不去理会。机缘巧合之际来到汴京,沈言辞千请万请的才让他住进沈府。今日拜访林王府,也是被他拉着一起来的,说是林靖泽是难得的青年才俊,要相互认识一番才好。 直到见到璇儿姑娘,梁煜初才表现的有些异常,沈砚辞马上就捕捉到了异样,才会特别的关照她,也是全了自己对恩公的一番心意。 ...... 苏府内,李姨娘送走沈砚辞后,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她回到自己房中,摔碎了一个茶杯。 “她竟敢跑到沈公子面前去卖乖!还穿了那件破衣服!是故意要让外人觉得我们林王府刻薄她吗?”柳姨娘气得胸口起伏,“浣衣房!明天就让她去浣衣房!找点‘特别’的人去调教她!” 而林靖泽回到书房后,沉吟片刻,召来了老管家,似是不经意地问起:“西侧院那边,用度可还充足?璇儿妹妹的身体似乎不大好,莫要短了她的吃穿用药。” 老管家心中诧异,面上恭敬应下,退出去后却直奔李姨娘处传达林家嫡长子的问询。 李姨娘听得心惊肉跳,越发认定是璇儿故意在沈公子面前说了什么,才引得嫡长子过问。她对璇儿的嫉恨,又深了一层。 一场因沈砚辞到访而引发的暗流,开始在林王府后宅悄然涌动。而被卷入漩涡中心的璇儿,对此尚无全然察觉,她紧闭房门,准备休息,迎接明天的风暴。 汪璇儿居住的院落是林王府中最偏僻的一处,平日里除了李姨娘的爪牙,几乎无人踏足。今夜,连最后一片云也躲进了夜幕深处,整个院子静得只剩下风声。 就在他们放松的时候,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他身法极快,落地竟未惊起半点尘埃。 警觉的璇儿马上噤声,示意惜儿呆在此处不要走动。她可是跆拳道黑带九级,又精通现代的医术,在自己的地盘,对付一个刺客,还是比较有把握的。就像一只猎豹,静静地等待对方接下来的动作。 黑影极其谨慎,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内窥探。 然而,屋内的一幕让他心头一凛。 目标没有睡觉,甚至没有丝毫惊慌。她正对着窗子的方向,纤细的手指拈起一枚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黑影的心上。 “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汪璇儿的声音清冷如月光,穿透窗纸,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这窗外的风,可比屋里的茶凉多了。” 黑影瞳孔骤缩,他确信自己的行踪万无一失,她是如何发现的?难道是陷阱?他握紧了手中的淬毒匕首,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你不用猜了,院子里没有埋伏。”汪璇儿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我只是……不喜欢有人在我背后,用看死人的眼光看着我。”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翻,一枚黑子从指间弹出,精准地击穿窗纸,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奔黑影面门! 黑影大惊,下意识侧头躲避。棋子擦着他的脸颊飞过,打在后方的廊柱上,竟嵌入木中半寸! 好霸道的内力!这绝不是一个闺阁弱女子能有的身手! 黑影不再犹豫,一脚踹开房门,身形如电般扑向汪璇儿。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任务”! 汪璇儿却不闪不避,只是幽幽叹了口气:“你果然还是选了这条路。” 就在黑影的匕首即将触及她咽喉的前一刹那,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四肢百骸传来钻心的剧痛,内力仿佛被瞬间抽空,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匕首也当啷落地。 “你……你下毒?”黑影又惊又怒,他自己就是用毒的行家,竟不知何时中了招。 “不是毒。”汪璇儿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我房里点的‘软筋香’。此香无色无味,平日里闻了只当是寻常安神香,可一旦催动内力,便会与你体内的真气相冲,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黑影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恐惧。这个女人的心智,缜密得可怕!她算准了自己会从窗外窥探,算准了自己会破门而入,甚至算准了自己会在何时动手! “是谁派你来的?林王府主母,还是那位好姨娘?”汪璇儿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黑影咬紧牙关,只字不语。 汪璇儿轻笑一声,从身后抽出一把匕首:“我从未杀过人,但是愿意为了你破例。” 就在他举刀要刺的那一刻,黑影主动拉下面纱,露出一张布满风霜却眼神坚毅的脸:“璇儿,我是卫庭。” 昏暗的烛光下,璇儿识不得他,可不远处的惜儿听出了她的声音。她连滚带爬的凑过来,仔细端详着那张脸,激动的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是,你是卫庭,是卫庭。” 璇儿赶紧拉过惜儿:“姐姐小心,他可是来杀我的,当心是易容术。” 黑影声音低沉:“小姐果然机警”他猛的撕下自己左臂上的衣服,露出龙虎刺身,“这是汪府暗卫独有的标记,你不知道,惜儿肯定知道。” 惜儿抢过璇儿手中的匕首,慢慢靠近不能动弹的黑影,“没错,龙虎刺身中间有一个汪字,那我问你‘青山绿水’。” “云开见月。” 惜儿立马扔掉手里的匕首:“是,是他,千真万确,就是他。” 她蹲下身,直视着黑影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有与他一样的、化不开的仇恨。 “你为什么要杀我?”汪璇儿向他伸出手,“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小姐,您误会了,我是在试探您。当年的冤案,我一直在追查,近日才有进展,发现各个方面都指向林王府,知道您这里,才故意‘刺杀’。这...也是汪大人的意思。”卫庭严肃的看着璇儿。 “父亲?” “是,都是我没用,当初没能救下汪大人。”他眼睛朦胧。 十几年前的一幕,似乎呈现在他眼前。 “此次被贬崖州只是开端,后面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卫庭,璇儿的安全,以后就交给你了。” “主人!” “如果我发生什么意外。你不要去打扰璇儿。等她长到十六岁,去探一下她的虚实。如果,她是一个有头脑、有智慧、有判断力的姑娘,她就是你的主人;如果这些因素她都不具备,你就要放弃为我复仇?” “主人,有我在你身边,我不会让你发生任何意外的。” “我也希望这是我的猜想罢了。” 璇儿终是没忍住,泪珠顺着脸颊滚了下来。这是原主的眼泪,不,这也是她现代人汪璇儿的眼泪。 她汪璇儿是沪市医科大学的高材生,毕业之后,凭借着父亲留下的那一丝丝人脉,顺利的进入了本市的第一人民医院,成为了一名出色的急诊科医生。她本来是想站在三尺讲堂上,成为一名崇高的人民教师。但是,在她高二那年,她最亲爱的父亲,意外车祸离世,让她改变了自己的想法,立志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急诊医生。如果当时她的父亲能更快一点送到医院,她就不会永远的失去他了。这个痛苦,让她更加发奋的学习,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她很是怀念自己的父亲,多少次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似乎真切的感受到,最珍爱她的爸爸好像还在她的身边一样。她多想再见到他一次,可是,梦境始终是梦境,现实终究还是现实。 魂穿过来还是一样的失去了父亲,这让她和原主更加的共情,她也更加坚定了复仇的信念。 “属下‘卫庭’,参见主人。此后,愿为主上之刃,披荆斩棘,万死不辞!” 璇儿抹干了那几滴不争气的泪水,从今夜起,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孤女汪璇儿。 她是手握利刃的复仇者,是黑暗中冉冉升起的新主。而卫庭,就是她刺向敌人心脏的第一把刀。 果然和这个林王府脱不了干系,当务之急,还有一个人。 “卫庭听令。”璇儿正色道。 “属下在。” “有一个人叫梁煜初,盯紧他,他的任何举动都要向我汇报。” “是。”卫庭得令,消失在墨色的夜空中。 第5章 第五章 浣衣房1 正值初冬,遇水成冰。 汪璇儿双手浸在冰碴的脏水中搓洗衣物,指节冻裂渗血。雪白的葱指,掺杂着鲜红的血滴,剜心般的疼。 她初入浣衣房,面对繁重的劳作和下人们的冷眼,表面上低眉顺眼,实则暗中观察。她发现浣衣房虽是苦差,却也是信息流通的枢纽——下人们八卦府中秘闻,偶尔会透露主子们的动向。 换衣房的粗使婆子得到李姨娘的特许,不用顾忌璇儿的身份,可以对她随意指使。 "这就是璇儿小姐?"一个吊梢眼嬷嬷用木棍挑起她下巴,"在这里可没什么小姐,要称奴婢,你每日洗不完三十件衣物,就别想吃饭!" 璇儿垂首称是,却在抬头瞬间将院内布局尽收眼底:东侧晾衣架旁有个咳嗽不止的瘦弱妇人,应是久病之人;北屋窗边总有小丫鬟探头张望;而吊梢眼嬷嬷腰间挂着沉甸甸的钥匙串.. 当夜,她蜷缩在通铺最潮湿的角落,借着月光在衣角绣下三行小字: "刘嬷嬷(吊梢眼)——贪(钥匙串有酒渍) 陈嬷嬷(咳血)——病(药渣是麻黄汤) 翠儿(北屋)——情(袖口藏男子汗巾)" 这日,浣衣房交衣的傍晚,暮色沉沉,冷风卷着枯叶扫过青石地面。 院角堆满浆洗好的衣物,刘嬷嬷坐在矮凳上清点,手边搁着一只青瓷酒壶,壶嘴还沾着未干的酒渍——正是上好的“梨花春”,酒香隐隐浮动。 璇儿低眉顺眼地捧着叠好的衣物走近,指尖微颤,似是不胜寒意。就在她弯腰将衣物放入竹筐时,袖中一方素白帕子“不慎”滑落,正巧飘至刘嬷嬷脚边。 帕子一角绣着几枝清雅的“折枝梅”,针脚细密,但一角却沾了淡淡的酒渍,像是被人用酒擦拭过,晕开一片浅黄。 刘嬷嬷拾起帕子,眯眼打量,指腹在绣纹上摩挲,冷笑:“这帕子的料子……可不是你现在的身份该有的东西。” 璇儿脸色煞白,慌忙跪下,声音发颤:“嬷嬷明鉴!这帕子……这帕子是昨日浆洗时,不慎沾了酒渍,奴婢本想洗净再交,可这酒痕顽固,搓了许久都褪不掉……” 她抬头偷瞥刘嬷嬷,眼中含泪,却又迅速低头,肩膀微微发抖,像是怕极了责罚。 刘嬷嬷捏紧帕子,语气阴沉:“哦?哪来的酒?” 璇儿咬唇,似在挣扎,最终怯怯道:“奴婢不敢隐瞒……前几日整理库房时,见一只空酒壶搁在角落,壶底还剩几滴,本想着……想着试试能不能擦掉帕子上的墨迹,谁知……” 她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刘嬷嬷盯着璇儿,忽然凑近,酒气混着熏香味扑面而来,压低声音:“小丫头,你可知私藏主子的东西是什么罪?” 璇儿浑身一颤,额头抵地:“奴婢冤枉!这帕子……这帕子原是奴婢自己的,只是料子好些,是……是姐妹赏的……” 刘嬷嬷冷笑,手指捏住璇儿下巴,强迫她抬头:“姐妹?是哪个姐妹?” 璇儿眼中泪光闪烁,却不敢挣扎:“是……是嫡亲大小姐,林舒澜……” 刘嬷嬷眼神微动,似在思索,片刻后松开手,哼了一声:“嫡亲?梨花春?” 她将帕子随手丢回璇儿怀里:“这次就算了,下回再‘失手’,可没这么便宜。” 璇儿如蒙大赦,连连叩首:“谢嬷嬷宽恕!奴婢再不敢了!” 璇儿故意提及“库房的酒壶”,是暗示自己知道她亥时偷喝梨花春的秘密。而刘嬷嬷那句“梨花春”,表明她已起疑,但暂时选择息事宁人。林舒澜与她有旧怨,她深知刘嬷嬷是小肚鸡肠之人,故意提及,虽表面放过,但心里已记下这笔账,是为日后可能利用这层关系对付苏大娘子的软肋。 次日浣衣时,璇儿"不慎"将陈嬷嬷的木盆撞翻,冰冷的污水浸透了璇儿的粗布裙角。陈嬷嬷的衣物湿了大半,她捂着胸口剧烈咳嗽,指缝间隐约可见血丝。周围浣衣女们或冷眼旁观,或低声责骂璇儿“毛手毛脚”。 璇儿突然抓住陈嬷嬷的手腕,指尖在她脉上一搭,眼神微凝,小声低语:“嬷嬷这咳血,不是风寒,是肺络久损,再用麻黄汤只会更伤阴血。” 陈嬷嬷一愣,刚要抽手,璇儿已从衣袖中摸出半粒暗褐色的药丸:“雪蛤丸,润肺止血,您含服试试。” 陈嬷嬷迟疑片刻,终是接过,含入口中。药丸微苦,却隐隐有股清甜,喉间灼痛竟渐渐舒缓。 夜深人静,璇儿蜷缩在潮湿的草席上,忽然有人轻推她肩膀,塞来一块干爽的褥子,仔细环顾四周,才低声问道:“姑娘,这药……你从哪儿学的?” 璇儿接过褥子,点头谢过:“我在古书上习得一些药理,略通医术。” 陈嬷嬷眼神复杂,终是叹了口气,默默地转身离去。 三日后,陈嬷嬷为了让璇儿轻松一些,故意派她去浆洗自己的旧衣。她在整理一件褪色的锦缎夹袄时,指尖触到内衬绣着的暗纹——一朵精致的并蒂莲,针脚细密,绝非寻常绣娘的手艺。 璇儿装作无意,将夹袄递给正在晾衣的陈嬷嬷 :“嬷嬷这绣工真巧,像是去世孙嬷嬷的样式。” 陈嬷嬷手一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 :“你认得这花样?” 她故作天真:“小时候在林老爷书房见过,说是乳母孙嬷嬷经常给他做的样式,后来孙嬷嬷走了,林老爷怕睹物思人,就再也不曾见了。” 陈嬷嬷沉默良久,终是苦笑,无奈的摇摇头 :“……你倒是眼尖。” 当天夜里,陈嬷嬷辗转难念,他披上外衣,径直找上了璇儿。同样的是轻声轻语:“姑娘,你既知道孙嬷嬷,可晓得她当年是怎么死的?她是我的表妹...” 璇儿眸光一闪,轻声道:“府里说是病逝,可我听人说……是有人在她药里动了手脚。” 陈嬷嬷攥紧衣袖,指节发白:“你究竟是谁?” 她微微一笑:“一个想活命,也想帮您活命的人。” 陈嬷嬷紧握她的手,使劲的点点头。 入夜,三更梆子响过,浣衣房后墙根的老槐树下,月光被枝桠割成碎片。璇儿抱着浆洗好的衣物夜归路过,忽听树丛里窸窣作响——翠儿正与马夫阿贵贴面相拥,肩头衣衫被枯枝勾破半尺长的裂口,露出里头桃红的肚兜系带。 翠儿惊觉有人,回头撞上璇儿目光,霎时面如死灰,腿软跪地,声音劈裂:“璇儿妹妹!求你……” 璇儿却快步上前,指尖捏住翠儿撕裂的衣襟一捻,从袖中抽出随身带的绣线,声音低沉:“别动,勾丝了。”就着月光飞针走线,裂口被银线缀成一道蜿蜒的梅枝。 翠儿浑身发抖,阿贵欲逃被璇儿眼风扫过,钉在原地。璇儿补衣时指尖稳如磐石,针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仿佛从未看见那截桃红系带。 次日,晨雾未散,翠儿缩在晾衣架后张望,见璇儿独自熨烫衣物,猛地扑跪在地,将一包桂花糖塞进她手里。她的指甲掐进掌心:“妹妹大恩……我愿当牛做马!” 璇儿扶她起身,递还桂花糖,指尖却压住她腕骨,冰凉如刀。忽然贴近耳语边:“姐姐可知,府里哪位主子最爱穿茜色纱衣?” 翠儿瞳孔骤缩,喉头滚动两下才颤声道:“自、自然是李姨娘……” 璇儿松开手,拈起一件浆洗好的茜色纱衣轻抚:“这料子金贵,沾了马厩草屑便难洗了。”抬眼盯住翠儿 :“昨夜姐姐肩头,也沾了同样的草屑呢。” 她突然抓住璇儿袖口,涕泪纵横:“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依你!” 璇儿抽回袖子轻笑:“李姨娘每旬五要去佛堂诵经……姐姐那日替我去送换洗衣物可好?” 李姨娘上月刚杖毙一个“偷主”的丫鬟,那丫鬟死时正穿着茜色纱衣。翠儿肩头草屑与纱衣上残留的一致,证明她去过马厩——而李姨娘的的纱衣是从不离身。璇儿用银线修补裂口,针脚形似梅枝,恰是李姨娘最恨的花样。这补痕若被二夫人看见,自己必死无疑,她没得选。 雾霭中,茜色纱衣在竹竿上飘荡,像一抹未干的血痕。 破晓时分,浣衣房井台结着薄冰。七八个妇人围在炭盆旁呵气取暖,竹竿上晾着的云锦袄子下摆泼洒着狰狞的墨痕,在霞光里泛着青黑幽光。 张婆子用捣衣杵狠戳墨渍,冰水溅湿裙角。恨恨啐道:“李姨娘好阔气!三斤米价的云锦说扔就扔,那墨可是徽州松烟墨!” 婆子掰开袄领露出内衬金线:“瞧见没?苏州双面绣的里子,够咱们吃半年!” 李姨娘的奢华无度,引得众多婆子记咒骂。 璇儿默默提起木桶:“天冷,我替嬷嬷洗这件吧。”她指尖掠过墨痕,瞳底暗光浮动。 她独坐井台,先用雪水浸透墨痕,取药铺包药的油纸覆在污处,以烧烫的青石隔着纸熨烫——松烟墨遇热油脂析出,墨色竟淡了三分。 爱喝梨花春的刘嬷嬷叉腰监工,见状嗤笑:“折腾什么?李姨娘早吩咐了,洗不净就绞了填灶膛!” 璇儿垂眼乖顺:“总得尽尽心。”却突然惊呼:“呀,这墨渍洇到夹层了!”她趁撕开内衬查看的刹那,指甲“无意”勾破金线绣底,迅速藏起半片沾墨的云锦残料。残料藏进袖袋时,她小指在冻疮裂口上一抹,鲜血渗出袖缘,恰好盖住布料摩擦声。 刘嬷嬷视线被血渍引开,皱眉扔来一撮粗盐:“烂了手仔细你的皮!” 入夜,璇儿蜷在柴房,就着月光捻开残料,墨迹渗处显出一道朱砂批注的残字——“劾”,御史台奏章专用字迹。松烟墨混着龙脑香,正是御史台特供的印记。 窗外忽传来粗使嬷嬷们的议论:“苏大娘子今早乘轿出门,披风里子怎么也是茜色纱衣?” 璇儿猛地攥紧残料——茜色纱衣、御史台墨痕,李姨娘与苏家果然有勾结。 第6章 第六章 浣衣房2 次晨交差,璇儿捧上云锦袄,墨痕处巧绣了缠枝莲遮丑。 刘嬷嬷翻看内衬破口:“这……” 璇儿双膝跪地,故意露出手背溃烂处:“奴婢该死!蒸煮时力道大了些,幸而已经抹上自制的冻疮膏……” 刘嬷嬷瞥见伤口化脓,嫌恶摆手:“滚吧!近日府中事多,我也没时间和你纠缠。横竖舒澜小姐染了风寒,苏大娘子正骂太医院开的药不如民间偏方呢!”她转身要走,看了看婆子们“对了,最近府里赶走了几个丫鬟婆子,人手最是紧缺,我看...陈嬷嬷,你做事稳妥,暂时补上,去给澜姐儿熬药吧。” 璇儿立马凑到她的身边,在耳朵边低语:“嬷嬷,让我替你去。” 经过些许日子的相处,陈嬷嬷大体了解了璇儿的性情,知道这么做,肯定有她自己的原因,“刘管事,我最近身子不太利索,怕误了主子的正事,不如让璇儿去吧,她多少知道点药理,没准能帮上忙呢。” 刘嬷嬷看了看璇儿,感觉她进到浣衣房一直是态度良好,唯诺卑微,“还不赶紧的跟上。” 林王府,回春堂。 冬日的药房,雾气蒸腾,窗棂结满冰花。刘嬷嬷正给病倒的舒澜小姐煎药,陶罐里翻滚的桂枝、生姜混着苦香。璇儿抱着一筐待烘的药材进来,袖口不经意扫落几片甘草。 她特意瞥了一眼桌子上的药方:“嬷嬷这方子精妙!桂枝解表,生姜暖中,只是……” 刘嬷嬷斜眼睨她:“只是什么?” “澜儿妹妹午后是不是发了虚汗?这方子助阳太过。”她的指尖划过药柜方格,“若添一味敛阴的白芍就更稳妥了。” 刘嬷嬷取白芍时,璇儿“失手”撞翻药匣,赤芍丸滚落满地(赤芍与白芍外形极似,药性却大相径庭)。 璇儿慌忙蹲拾,却将一枚赤芍丸踢进陈嬷嬷裙底,惊呼:“呀!滚到嬷嬷脚边了!” 她弯腰去捡,璇儿趁机将真正的白芍罐推进柜底阴影。 刘嬷嬷把赤芍当白芍投入药罐,璇儿忽然按住她手腕蹙眉:“这赤芍颜色似乎不对……” 她甩开手嗤笑:“黄毛丫头懂什么!苏大娘的药都是我亲手煎的!” 这时,含翠推门而入;“你们在磨叽什么,不仔细煎药,当心你们的皮。”透过蒸汽,她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呦,这不是璇儿嘛,不在浣衣房,怎么跑到这了。” “我...” 她被屋子里浓烈的药味熏得睁不开眼睛,掐着鼻子:“管你什么,药好了,赶紧端过来!” 璇儿垂首退后,嘴角在蒸汽里弯了弯。 璇儿离开前“好心”添了把柴:“嬷嬷仔细火候,这药得‘滚透’才有效呢。”(烈火催发赤芍毒性) 子时狂风撞窗,刘嬷嬷端着刚熬好的风寒药走进云锦阁,下人都知道舒澜小姐是当家主母的心头肉,伺候起来是格外的小心谨慎。 澜儿的贴身丫鬟扶起自家小姐,端起药碗,眼见嘴唇已经贴上碗边,汤药就要送进嗓子里。跟在刘嬷嬷身后的璇儿,一把打翻药碗,辛辛苦苦熬的药,撒落在桃粉织锦毛毡上,竟腐蚀的滋滋作响竟泛起诡异的紫沫。 众人骇然:“有毒!!” 这一幕恰巧被刚刚踏进房间的苏大娘子看见,上去就甩了璇儿一个耳光:“贱婢,你敢谋害我女儿,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璇儿立马双膝跪地求饶道:“苏大娘子,您听我解释。如果澜儿妹妹把这碗药喝了,就一命呜呼了。这药是刘嬷嬷亲自煎的,奴婢连碰都未曾碰过啊!” 苏大娘子一把揪住刘嬷嬷衣襟,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目眦欲裂:“老贱妇!我女儿若有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 刘嬷嬷挣扎着指向璇儿:“夫人明鉴!老奴煎药时,璇儿来过灶房!她还……还碰过药罐!” “是,我当时就感觉药不对,还提醒过刘嬷嬷,可她偏偏就是不听。含翠...对,是含翠亲眼所见呐。” 苏大娘子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含翠,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夫人!奴婢……奴婢看见他俩在挣扎,刘嬷嬷还斥责璇儿!” 刘嬷嬷吊梢眼斜挑着璇儿,嘴角法令纹深如刀刻,脖颈因激动爆出青筋:“贱蹄子!我只是在加药,何时下的毒。” “回春堂,还有药渣,苏大娘子,那碗药是否有毒,您找太医一查便知。” “沛儿...” 澜儿一直病着,宫里的张太医就暂住林王府医治,得到命令:澜儿好转,方可离开。 片刻之后,张太医回禀查验详情:地上的紫沫,是涂在碗边的毒药,但不是致命的。桂枝生姜助火,赤芍破血,舒澜姑娘风寒未愈气血两虚,此方将致血热妄行,才是真正致死的毒。此人定是将两味药调换了,心思缜密,手段高明呀......”张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幸好舒澜姑娘未曾服用,以她现在的情况,就算没喝此药,嘴唇一旦粘上碗边,也是性命不保。” 苏大娘子:“毒妇!拖下去乱棍打死!” “苏大娘子,我和澜儿小姐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害她...是这个贱婢在挑拨!”婆子们不给她任何分辨的机会,架着她就拖出去。 “等等。” “苏大娘子” “刘嬷嬷,做人要敢做敢当,你这样攀咬我,就不要怪我说出你的秘密了。”她看向刘嬷嬷,故意哆哆嗦嗦的说道,“前段日子,我在浣衣房交衣的晚上,偶然碰到刘嬷嬷在偷喝梨花春。奴婢的一方帕子不小心掉落,被她捡到,只因是澜儿妹妹赠予奴婢的,格外珍惜。可是刘嬷嬷听到澜儿妹妹,似乎有些怨恨,不知道所谓何事?” 苏大娘子质疑着看着刘嬷嬷,她哆哆嗦嗦的不敢回应。 “把她绑了,扔进柴房,等明日查清此事再做发落。” 云锦阁内的氛围依旧紧张,苏大娘子狠辣的目光瞬间温柔:“听说你被罚入浣衣房,是如何救我澜儿的。?” “苏大娘子明鉴,我与舒澜妹妹相处十数年,是有感情的,听说妹妹一直病着,恰巧刘嬷嬷今日说人手不够,就想着能为妹妹做点事情,也是全了姐妹之情。”璇儿姿态极低,额头点地,看出苏大娘子还有疑虑,“还有,就是...前几日冲撞贵人实属是无稽之谈,我确是冤枉的,还望大娘子明察。” 这是汪璇儿醒过来之后,第一次和苏大娘子交锋。 而苏嵘宁陡然发现汪璇儿似乎不一样了,现在看到她这般做派,又好心救了自己的女儿,自然没有理由再让她回浣衣房。再者,林家家主林鸿翳出门之前曾叮嘱过,要好生照料她。现在她都求到自己的面前了,必须给出态度。 “孩子,别的暂且不论,就单说我和你母亲的姐妹情,还有今日你救了我澜儿的性命,我定会暗中调查。”苏大娘子顺势拉她起来,“这个李安瑶也是个没有分寸的,怎么能让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入浣衣房呢?你且回西侧院儿休息,日后仍是林王府的璇儿小姐,如有人苛责于你,我定不轻饶。” 璇儿含笑谢过,便退出了云锦阁。 惜儿得到消息,开心的在西侧院内等着主子汪璇儿的回归。 “璇姐儿,你终于回来了,这些日子让我等的好苦呀,我想偷偷的去看你,可是这院子被他们围成个铁桶。”拉扯着璇儿仔细查看,“你的手...” “不碍事的,就是一些普通的冻疮,抹上药养几天就好了。惜儿姐姐,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做, 你去帮我把卫庭找来。” 惜儿看着她严肃的眼神,静静的退了出去。 ...... “主人,有何吩咐?” “卫庭叔叔,你不要叫我主人了,以后就叫我璇儿吧。” “是。” 她把单膝跪地的卫庭扶起来:“林王府的浣衣房,有一个叫翠儿的姑娘。你把这个给她。”一张短小的信笺递了过来,“记得等她看完,当场烧掉。” 柴房内门口。 翠儿端着酒菜前来看望刘嬷嬷。遇到当值的侍卫:“小哥哥,我和刘嬷嬷是老乡,听说她犯了事儿,念及旧情,特意来送些吃食。”她又故意漏出被子的一角,“这天寒地冻的,再给她送床棉被。” “那可不行,我们奉命在此看管,不能有一丝懈怠” “这黑灯瞎火的,你们也在门口守着,我一个弱女子,能成什么事儿啊?这些酒菜就先孝敬你们了!”说着还往他们的手里塞了些碎银子。 门口的侍卫眼睛发亮,接过美酒佳肴:“行行行。动作麻利点啊。” 翠儿推门而入,轻瞥了一下门口。他们被可口的饭菜勾的直流口水,刚喝了两口儿,就昏迷过去了。 此时,躲在暗处的璇儿迅速的躲进柴房。 屋内只点了一盏昏黄油灯,灯芯噼啪炸响。映的璇儿的脸忽明忽暗。 “贱蹄子,你还敢来,看我不打死你。” 翠儿赶紧上前拦住:“刘嬷嬷,你误会了,璇儿是我求她来的,念及浣衣房的恩情,她才帮我的,你不要误会她了。” 只见她手里捧着一个锦盒,盒盖微开,露出半截雪白的犀角杯——正是刘嬷嬷心心念念的“宝贝”。 璇儿缓步上前,将锦盒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推开盒盖,故作姿态,柔声说道:“嬷嬷,您要的犀角杯,奴婢给您寻来了。” 刘嬷嬷眯起浑浊的老眼,伸手去抓,却见璇儿忽然后退半步,面露迟疑:“只是……这杯子贵重,嬷嬷可要验一验?” 刘嬷嬷冷哼一声,一把夺过锦盒,粗粝的手指摩挲杯身,得意道:“小蹄子,当老身没见过世面?这纹路、这分量,还能有假?” 璇儿低眉顺眼,唇角却几不可察地一勾:“嬷嬷慧眼,自然辨得清。” 刘嬷嬷转身去取酒壶,璇儿趁机从袖中滑出一只一模一样的犀角杯,迅速调换。真杯藏入袖中,假杯仍留盒内。 刘嬷嬷倒酒入杯,酒液在假犀角杯中微微泛黄——杯壁早已被璇儿涂了一层赤芍粉。赤芍粉遇酒成毒,与刘嬷嬷常年饮酒的体质相冲,加速毒性发作。 第7章 第七章 浣衣房3 刘嬷嬷举杯冷笑:“丫头,你也来一杯?” 璇儿后退一步,惶恐:“奴婢不敢,这酒金贵,嬷嬷享用便是。” 刘嬷嬷仰头一饮而尽,喉头滚动,酒液滑入腹中,嘶声一声:“这酒……不对!” 她猛地摔杯,犀角杯落地碎裂,杯底竟露出一道暗纹——“仿制”二字! 刘嬷嬷目眦欲裂:“贱人!你敢骗我?!” 璇儿不再伪装,缓缓直起身,眼中寒光乍现,轻蔑一声:“嬷嬷不是自诩‘慧眼’吗?怎么连杯子真假都分不清?” 刘嬷嬷暴怒,扑向璇儿,却被璇儿灵巧闪开,她一声嘶吼:“把真杯交出来!” 璇儿袖中滑出真犀角杯,在指尖轻轻一转:“嬷嬷想要?晚了。” 刘嬷嬷药性发作,踉跄几步,嘴角渗出血丝,狰狞着扭曲的五官:“你……下毒?!” 璇儿缓步逼近,语调轻柔却森冷:“嬷嬷不是最爱梨花春吗?这最后一杯,奴婢特意加了点‘料’。” 刘嬷嬷拼尽最后力气,一把扯住璇儿衣襟:“你以为……杀了我……就能脱身?” 璇儿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嬷嬷放心,您的死,只会算在二夫人头上——毕竟,她最恨贪杯误事的人。” 刘嬷嬷瞳孔骤缩,喉间咯咯作响,最终轰然倒地。 璇儿冷静地拾起碎裂的假杯残片,用帕子包好,塞回刘嬷嬷手中,伪装成“怒极摔杯”的假象。 她将真犀角杯藏入袖中,转身推开窗,让夜风吹散房内的酒气。 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刘嬷嬷的尸体,轻声道:“刘嬷嬷,黄泉路上,记得多喝几杯。” “你放心,只要乖乖听话,我绝不杀你。” 身边的翠儿吓得瑟瑟发抖,唯唯诺诺的紧随其后。 门扉轻掩,璇儿的身影融入夜色,只剩油灯摇曳,映照刘嬷嬷青紫的面容。 翌日早晨,刘嬷嬷自尽的消息传到了苏大娘子的耳中。 “死了,看来对方动作够快的。”苏大娘子揉着太阳穴,“浣衣房那边儿可有什么消息?” 沛儿知道,这件事情关系到舒澜小姐,事关重大。她连忙跪到地上,双手发抖,颤颤巍巍的说道:“没...没有查到任何消息。不过,我刚才盘问了昨天夜里,柴房守职的侍卫,说是浣衣房的一个叫翠儿的奴婢,昨夜去找过刘嬷嬷,她的房里有一只牛角杯的碎片,而那牛角杯似乎是您之前赏给李姨娘的。” “哦,有意思。她双眸低垂,银盆似的脸上勾起一丝狡猾的弧度,“死人是不会说谎的,走,去看看刘嬷嬷。” 苏府偏厅临时布置的灵堂内,白烛高烧,青烟缭绕。刘嬷嬷的尸身停在正中,盖着素白麻布,只露出一双青紫色的手——指节扭曲,指甲缝里嵌着几丝茜色纱线。 苏大娘子用帕子掩着口鼻,蹙眉打量尸体,突然伸手掀开麻布。刘嬷嬷嘴角赫然一道紫黑色血痕,但耳后却有个不显眼的针眼。 沛儿急忙上前:"夫人仔细冲撞了煞气..." 苏大娘子猛地抓住沛儿手,压低声音:"你看这针眼...浣衣房是不是有人会针灸?查...去查!" 窗外忽的刮进一阵阴风,烛火剧烈摇晃,在苏大娘子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 苏大娘子卧房后的暗阁,四壁摆满账册。一盏绿纱灯照得人面色发青,铜漏滴滴答答响着。 她从妆奁底层取出一把黄铜钥匙,插入暗格,取出一本蓝皮册子,指尖点着第一页:"查清楚。” 沛儿低头称是,发现册子上赫然写着"壬寅年浣衣局月例"——正是孙嬷嬷暴毙那年。 ...... 在刘嬷嬷死的那天晚上,卫庭到浣衣房送了两张信笺,一张是给翠儿的,另一张则是给陈嬷嬷的。 次日清晨,浣衣局井台结着薄霜。沛儿扮作送炭婢女,灰布包头,提着竹篮在晾衣架间穿梭。 她故意撞翻一盆衣物:"哎呀,对不住!"蹲身帮忙时,指尖迅速翻检一件茜色中衣——内衬有可疑的褐色污渍。 突然背后传来轻笑:"姑娘这炭灰,都沾到主子衣裳上了呢。"递来的帕子上绣着折枝梅,正好盖住沛儿刚发现的污渍。 沛儿抬头,正对上陈嬷嬷含笑的眼——那瞳孔黑得惊人,像两口深井。她的手指冰凉,在交接帕子时"无意"划过沛儿脉搏处。 当夜沛儿潜回浣衣局库房,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划出牢笼般的条纹。她翻到刘嬷嬷的遗物箱,突然听见门外脚步声,转身时撞见陈嬷嬷提着灯笼站在门口。 陈嬷嬷轻笑:"姑娘找什么呢?看到房门开着,就过来瞅瞅,担心进了贼人。"灯笼的光照出她另一只手里的剪刀,刃上沾着新鲜的血迹。 ..... 苏大娘子正在焚香,金兽香炉吞吐着青烟。 沛儿颤抖着呈上一物:"奴婢只找到这个..."掌心是一枚生锈的针灸针,针尾缠着茜色丝线。 香炉突然"砰"地炸开火星,苏大娘子盯着丝线,脸色煞白——这分明是她赏给李姨娘的料子。 她手中的茶杯摔了个粉碎:“李安瑶,她竟然敢...明天挑几个机灵的丫头,随便找个由头给她送过去。顺便儿把那个叫翠儿的丫头给我盯紧了。”她看了看泼墨般的夜空,“浣衣房那边的天儿也该变变了。” 寅时的晨雾还未散尽,青砖墙上新贴的麻纸告示已被露水浸透。"擢升管事"四个朱砂大字在雾中洇开,像一滩新鲜的血迹。十几个粗使婆子围着告示推搡,踩得满地泥脚印里混着折断的木簪和扯落的盘扣。 张婆子用捣衣杵捅开人群,杵头还沾着昨夜洗不净的血渍,是前日惩罚小丫头时打的。她踹 开绊脚的水桶:"老娘在局里熬了二十年!" 李嫂子趁机扯住告示一角,麻纸"刺啦"裂开,她手里只剩"管事"二字,晃着告示残片冷笑:"二十年都没混上管事,不如跳井重投胎!" 翠儿被挤到墙角,发间新偷戴的银茉莉掉进阴沟。 小丫头们则躲在晾衣架后嘲笑的学舌:"重投胎...重投胎..." 三丈高的晾衣架投下栅栏般的阴影,井台青苔被踩得稀烂。三四个婆子围着刚打上来的水桶,水面浮着层诡异的油光——有人偷偷倒了灯油。 王婆子突然揪住孙婆子发髻往井口按:"昨儿是你往苏娘子衣裳抹松脂!" 孙婆子反手将对方腰带扯落,露出腰间偷藏的赃物——云锦边角料。 陈丫头趁机把李嫂子的木盆踢进井里,"咚"的闷响惊飞老槐树上的乌鸦。 张婆子蹲在井沿磨剪刀,刀面映出她阴冷的笑。 库房霉味混着皂角气,陈嬷嬷倚着樟木箱清点新送来的胰子。箱盖上摆着个粗瓷碗,碗底沉着三枚铜钱——正是刘嬷嬷生前常用来卜卦的"开元通宝"。 刘嬷嬷用针尖在每块胰子底部戳个小孔,这样一来,明日这些都会发霉。 窗外传来争吵声时,她故意碰翻染缸,靛青汁液淹了准备上呈的绣品,从袖中抖出半片带墨渍的云锦,塞进李嫂子刚领的干净布料堆。 子时的更衣间,月光透过破窗棂在地上划出牢笼般的条纹。老鼠啃噬着角落的烂布头,悉索声盖不住压抑的争吵。 李嫂子将偷藏的茜色纱衣剪成碎片,悄悄的销毁证据。 张婆子往水缸里倒石,明日洗衣会灼伤众人手。 陈嬷嬷在门缝外轻笑,往地上撒了把苦杏仁,引老鼠啃咬李嫂子藏的账本。 为了提拔管事,大家明里暗里,挣个“头破血流。” “回苏大娘子,浣衣房乱成一团,都是不中用的。只有陈嬷嬷是沉着稳重的,是个能担事的 那天晚上我去浣衣房,就注意到她了。” 苏大娘子点头应允。 陈嬷嬷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就给苏大娘子送去了浆洗好的湖蓝蹙金牡丹软烟罗大袖衣。 连忙跪下谢恩:“奴婢在浣衣房多年,任劳任怨,多谢苏大娘子的提拔,日后必将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她从袖口里掏出一包药,“听说舒澜小姐久病榻中,这药是我们祖传的治风寒的良方...苏大娘子可以派太医查看一番。” “难得你有一片忠心,沛儿 。”她接过药,示意陈嬷嬷退下。 陈嬷嬷在回浣衣房的路上,脚步从未如此轻快过。不是因为升官,而是因为她离给表妹复仇,终于近了一步。 浣衣局后院的水井旁,几个粗使丫鬟正捶打着衣物。初冬的寒风卷着枯叶扫过青石板,井台边缘结了一层薄冰。 翠儿抱着一盆刚浆洗好的衣物走来,"不小心"踩到冰面滑倒:"啊呀!"木盆翻倒,衣物散落一地。 李姨娘的贴身丫鬟春桃正好路过,皱眉道:"作死呢?这可是姨娘新做的锦袄!" 翠儿慌忙跪地收拾,手指"无意间"勾起一件茜红色肚兜低声啜泣:"姐姐恕罪...只是昨夜守夜时,听闻刘嬷嬷临死前一直喊着''李姨娘害我''..." 春桃瞳孔骤缩,一把揪住翠儿衣领:"贱婢!胡说什么!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们再敢造谣,仔细你们的舌头。" 翠儿瑟瑟发抖,眼角却瞥见转角处几个洗衣妇正竖着耳朵偷听。 第8章 第八章浣衣房4 李姨娘院中种满了海棠,每每花开,也是林老爷最喜欢来的地方。 李姨娘爱海棠,是林王府众所周知的事情。 初入王府,李姨娘——李安瑶总是闷闷不乐的。有一次,在花园中与一株盛开的海棠不期而遇,被其娇艳而不媚俗的姿态所吸引,从此与海棠结下不解之缘。 她每日清晨亲自为海棠浇水修枝,与花对话,将海棠视为知己,倾诉心事,建立起深厚的情感联系。与海棠共同经历四季更迭,春天欣赏其盛开之美,夏日为其遮阴避暑,秋日收集花瓣制作香囊,冬日细心保护花株过冬。她只有对着海棠花才是最温柔的,通过长期与海棠的相处,李姨娘视花如命。 "姨娘,您又这么早起身了。"丫鬟春桃抱着披风匆匆追来,声音里带着未消的睡意。 李姨娘回头微微一笑,眼角浮现出几道细纹,却更添几分温柔韵味:"清晨的花园最是动人,错过了岂不可惜?"她的声音如同拂过花瓣的微风,轻柔而悦耳。 “咱们还是回去吧,一会婉姐儿就要来请安了。”春桃提醒赏海棠又一次入迷的李姨娘。 海棠阁 “娘,璇儿那个贱人,居然从浣衣房里出来了,真不知道苏大娘子是怎么想的。”林舒婉经过上次冲撞贵人事件之后,对璇儿的恨意又加上了一层。 李姨娘嘴角带笑,轻敲女儿榆木般的脑袋:“你呀,居然敢议论林王府的女主人,要是被有心学了去,以为是我这个妾室教的呢。”她的眼睛瞥向苏大娘子调过来的那几个婢女,“璇儿姑娘是澜儿小姐的救命恩人,以后你不能对她无礼了。” 婉儿睁大了眼睛,这还是我的娘吗?那个战斗力爆棚,手腕极强的人呢,她是...她疑惑地看着李姨娘,呆若木鸡。 “记住,在外人面前,你要对她亲热些。多与她亲近,多夸赞她..."她用手指轻点笨蛋女儿的太阳穴,走到院子里,又去赏海棠花,“你呀,照做就是了。” 春末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璇儿坐在林王府花园的凉亭里,手中绣着帕子,眼睛却时刻关注着院中的动静。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小水花。远处,苏大娘子的贴身丫鬟沛儿撑着油纸伞匆匆走过,怀里紧紧抱着个包袱。 "看来是去库房取新料子了..."璇儿轻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绣绷边缘。自从有了陈嬷嬷和翠儿两个“帮手”,她已经摸清了府中每个人的习惯——每月初五,苏大娘子都会亲自检视库房,这是她作为正室最看重的权力象征。 而每逢这时,李姨娘总会"恰巧"带着新学的点心来书房找林老爷... "璇儿姐,您的茶。"陈嬷嬷端着茶盘进来,打断了璇儿的思绪。 璇儿接过茶盏,状似无意地问:"今儿初五了吧?李姨娘可又做了核桃酥?" 陈嬷嬷眨眨眼:"璇姐儿怎么知道?方才见春桃端着食盒往书房去了,飘出来的香味儿可不就是核桃酥么!" 璇儿嘴角微扬。一切如她所料。她轻啜一口茶,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艳的海棠上——多像李姨娘啊,表面娇艳动人,根却扎在别人地盘上。 放下茶盏,璇儿的目光落到手中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这些日子观察到的细节: 苏氏重权,每月初五必查库房 李氏争宠,每逢此时必送茶点 苏氏忌李氏得宠,尤恨其插手家务 李氏怨苏氏掌权,常克扣其用度 纸条边缘已经起了毛边,显然被反复查看过。璇儿指尖轻点最后一行,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通知翠儿,就从这里开始吧。” 次日清晨,陈嬷嬷特意选了条靠近李姨娘院落的石子路散步。她刻意提高声音对身边的翠儿说:"...听说大娘子又要减月例了,咱们这些做下人的真是不容易。" 翠儿一脸茫然:"嬷嬷说什么呢?月例不是刚发..." 陈嬷嬷轻轻掐了下她的手臂,继续道:"嘘,小声些。我也是听沛儿丫头说的,说大娘子觉得各院开销太大,要从月例里扣。"她叹了口气,"尤其是李姨娘院里,听说要减半呢..." 假山后传来轻微的衣裙窸窣声。陈嬷嬷知道李姨娘的贴身丫鬟春桃最爱在此处采晨露泡茶。她故作不知,继续添油加醋:"大娘子还说...唉,算了,这话不能说。" "说什么呀?"翠儿很上道地追问。 "说李姨娘不过是个妾室,用度竟比正经小姐还多,实在不成体统..."陈嬷嬷声音越说越低,恰到好处地让假山后的人听个若隐若现。 回院后,陈嬷嬷和翠儿相视一笑。她望着窗外逐渐升高的日头,轻声道,"接下来,该去给大娘子请安了。" 苏大娘子的鸾栖堂永远弥漫着沉水香的气息,端庄肃穆。陈嬷嬷带着浆洗好的衣裳,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眼角余光扫到案几上摊开的账本——看来璇儿小姐说的没错,大娘子已经开始盘查这个月的用度了。 "刘嬷嬷来得正好。"苏大娘子放下茶盏,声音不冷不热,"我听沛儿说,你女红不错,帮我看看这绣样如何?" 刘嬷嬷知道这是试探。她恭敬地接过绣样,故意让袖中藏着的小纸包"不小心"掉出来。纸包散开,露出里面的茶叶,清香顿时弥漫开来。 "哎呀,奴婢该死!"刘嬷嬷慌忙去捡,却被苏大娘子拦住。 "这是...云雾茶?"苏大娘子拈起一片茶叶,眉头微皱,"府中今年并未采买这等上品。" 刘嬷嬷装作惶恐的样子:"这...这是李姨娘赏给翠儿的。”她抬头看了看苏大娘子阴沉的脸继续说道:“翠儿是给海棠阁送浆洗衣裳的小丫头,她机灵聪明,见我升为管事,就...就匀给了我一些,还说...说是林老爷特赐给李姨娘的,别的院子都...都没有,是独一份..." 苏大娘子的脸色瞬间比墨盘还黑。 刘嬷嬷知道她最恨的就是李姨娘仗着老爷宠爱,私占府中好东西。果然,苏大娘子冷笑一声:"好一个李姨娘,倒会拿老爷的东西做人情。" 刘嬷嬷低头不语,眼中却闪过一丝得色。种子已经种下,接下来只需静待发芽。 三日后,刘嬷嬷借着送绣品的机会,再次来到苏大娘子房中。这次,她"偶然"发现账本上的问题。 "大娘子,这账目似乎有些不对..."刘嬷嬷指着翻开的这页,怯生生地说,"上月明明记着李姨娘院中领了二十两银子的茶叶钱,可奴婢记得当时只买了十两的茶叶..." 苏大娘子一把抓过账本,仔细查看后,脸色铁青:"好个李姨娘,竟敢贪墨中馈!" 刘嬷嬷适时添火:"或许是记错了?奴婢前儿还见春桃丫头拿着个沉甸甸的包袱从后门回来..." 这话半真半假。春桃确实出过府,但拿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可对正在气头上的苏大娘子来说,已经足够坐实李姨娘的罪名。 当天下午,刘嬷嬷"偶遇"正在花园散步的李姨娘。李姨娘脸色很不好看,手中帕子都快绞烂了。 "姨娘这是怎么了?"刘嬷嬷关切地问。 李姨娘本是警觉之人,她知道刘嬷嬷是新晋的浣衣房的管事,以后多少会用到她,还想着怎么去拉拢呢,机会就自己找上门儿了。 她强撑笑容:"没什么,就是新得的云雾茶突然少了一半,问了下人才知道..."她压低声音,"是大娘子命人取走的!连句话都没有!" 刘嬷嬷面露惊讶:"怎么会?大娘子不是最重规矩的吗?"她若有所思,"除非...她以为那茶是府中的公产..." 李姨娘眼中怒火更盛:"她就是故意的!见不得老爷疼我!" 次日清晨,刘嬷嬷偷偷将璇儿给的一张字条塞进苏大娘子桌子上的一本不起眼的书里。这本书,原是她女儿舒澜的,只因是最时髦的话本子,就拿过来先看两天。舒澜还说,是婉姐儿送给她的,格外珍惜,今天下午就过来取。 苏大娘子随手翻开,里面字条飘落在桌,上面写着:苏氏老妇,仗着正室之位处处刁难。待我儿子金榜题名,定要林老爷将她休弃... 当苏大娘子看到这张字条时,佛珠都被她扯断了。 矛盾终于在五日后爆发。那日苏大娘子当众宣布削减各院用度,尤其将李姨娘院中的茶叶、脂粉份例减半。 李姨娘当场拍案而起:"姐姐这是何意?我用的可都是老爷特赐的!" 苏大娘子冷笑:"特赐?从府中公账上贪墨的也算特赐?" "你血口喷人!"李姨娘气得浑身发抖。 "那这账目上的二十两银子去哪了?"苏大娘子甩出账本,"还有这字条,你可认得?" 李姨娘看到字条,先是一愣,随即尖叫:"这不是我写的!有人陷害我!" 恰逢刘嬷嬷在场,适时上前劝架:"两位夫人息怒,许是有什么误会..."她站在两人中间,看似劝解,实则用身体挡住众人视线,让李姨娘更清晰地看到字条内容,激得她更加失控。 "好啊!不但诬陷我,还伪造我的字迹!"李姨娘彻底撕破脸,"你这老虔婆,不就是嫉妒老爷更疼我吗?" 苏大娘子气得脸色煞白:"来人!把李姨娘带回房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当晚,林老爷回府后,李姨娘哭得梨花带雨地去告状。而苏大娘子则拿出"铁证",坚持要严惩李姨娘。林老爷被吵得头疼,最后各打五十大板——李姨娘用度减半,苏大娘子则被责备治家不严。 璇儿在自己的西侧院里,听着陈嬷嬷汇报这场闹剧的结果,嘴角微微上扬。这只是开始,我要让这两个仇人互相撕咬,直到...两败俱伤。 窗外,一轮残月被乌云遮蔽,就像这府中越来越深的阴谋... 第9章 第九章 浣衣房5 春天的京城,雨水不断,丝线绵绵,敲打在琉璃瓦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林舒婉提着裙摆匆匆穿过回廊,水珠从伞骨滑落,打湿了她的绣花鞋。李姨娘的贴身丫鬟春桃在月洞门外焦急张望,见到舒婉连忙迎上来。 "小姐可算来了!姨娘从早上跪到现在,膝盖都..."春桃声音哽咽,没再说下去。 舒婉胸口一窒,加快脚步。自从上次李姨娘与苏大娘子当众冲突后,老爷便罚李姨娘在祠堂悔过三日。推开祠堂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线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昏暗的祠堂内,李姨娘孤零零跪在蒲团上,背影比平日单薄许多。听到脚步声,她缓缓回头——素日精致的发髻松散凌乱,脸上脂粉被泪水冲刷出沟壑,嘴角还带着一丝干涸的血迹。 "娘!"舒婉惊呼出声,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 李姨娘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因牵动嘴角伤口而倒抽冷气:"婉儿..."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舒婉颤抖着手抚上母亲的脸颊,触到一片不正常的滚烫。她猛地掀开李姨娘的裙摆——膝盖处的中衣已经磨破,渗出的血迹将布料黏在伤口上。 "那个老虔婆!"舒婉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眶通红。她示意春桃帮忙,一左一右搀扶起李姨娘。 回到李姨娘的海棠阁,舒婉亲自打来热水,小心翼翼地替母亲擦拭伤口。烛光下,李姨娘白皙的膝盖上布满青紫,有些地方已经破皮化脓。舒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砸进铜盆里。 "傻丫头,哭什么。"李姨娘虚弱地抬手为女儿拭泪,"娘没事。" "这还叫没事?"舒婉拧毛巾的手都在发抖,"爹怎么能这样对您!明明是苏大娘子先克扣咱们院里的用度..." 李姨娘突然抓住女儿的手腕,眼神锐利起来:"春桃,去门外守着。"待丫鬟退下,她才压低声音道,"你以为老爷真是因为这事罚我?"她冷笑一声,"他是怕我抖出十年前的秘密。" 舒婉一怔:"什么秘密?" 李姨娘示意女儿靠近,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汪家在崖州的那场大火...不是意外。"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舒婉瞬间苍白的脸。 "是...是您?"舒婉声音发颤。 李姨娘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主谋是苏大娘子。她和汪璇儿的母亲有仇,我手上有一封当年密谋放火的信件..."她握紧女儿的手,"娘只是...被迫帮她善后。" 舒婉脑中闪过璇儿清冷的面容,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会儿她才两岁,她不会记得的,难道还有知情的人吗..." "哼,世界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姨娘苦笑,"那丫头精得很,不知道她到底知道多少,怕是已经怀疑到我们头上了。" 雨点敲打窗棂的声音越来越急,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舒婉沉默许久,突然抬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娘,我们何不...与璇儿联手?" 李姨娘猛地坐直,又因膝盖疼痛而皱眉:"你疯了?她恨我们入骨!" "可她应该更恨苏大娘子。"舒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若她知道真相,知道主谋其实是..."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李姨娘眼中的震惊逐渐转为算计。她缓缓靠回枕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继续说。" 舒婉凑近母亲,声音压得极低:"我们可以告诉璇儿,当年您是受苏大娘子胁迫,..."她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只要她帮我们扳倒苏大娘子,事后我们助她报仇..." 李姨娘眯起眼,突然伸手抚上女儿的脸颊:"我的婉儿长大了。"她语气欣慰中带着一丝复杂,"只是...那丫头会信吗?" 舒婉甜甜一笑,那笑容与她平日里讨好老爷时一模一样:"女儿自有办法。"她起身走到妆台前,对着铜镜练习表情,"我会先为娘亲的伤哭诉,激起她的同情;再透露些苏大娘子的恶行,引起共鸣;最后..."她转身,脸上已是泫然欲泣的哀戚,"我会跪下来求她,说我们母女走投无路了..." 李姨娘怔怔看着女儿,突然打了个寒颤。这一刻的舒婉,像极了她年轻时算计别人的模样。 "好。"李姨娘终于点头,强撑着起身,从床榻暗格中取出一个锦囊,"这是当年的信件,我一直留着...你拿给璇儿看,她会明白一切的。" 舒婉接过信件,奇异的光芒在她眼中跳动,一张娇美却充满算计的脸在闪电的光影中异常美丽。 "还有..."李姨娘拉过女儿,在她耳边低语,"苏大娘子每月十五都会独自去佛堂诵经到深夜...这是她雷打不动的习惯。" 舒婉眼睛一亮:"娘是说..." "借刀杀人。"李姨娘冷笑,"让璇儿以为那是报仇的最佳时机。"她突然咳嗽起来,嘴角又渗出血丝。 舒婉连忙扶母亲躺下,细心掖好被角。屋外雨声渐歇,只剩檐角滴水的声音,像某种诡异的计时。 "娘放心,女儿一定办妥。"舒婉轻轻梳理着母亲的散发,动作温柔,眼神却冰冷,"明日我就去找璇儿''诉苦''。" 李姨娘疲惫地闭上眼:"小心些...那丫头不简单。" 舒婉吹灭了几盏烛火,只留一盏微弱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她最后检查了一遍明日要穿的衣裳——一件素净的浅绿色襦裙,没有往日的华丽,更能显得楚楚可怜。 "小姐..."蝶衣轻轻推门进来,"方才奴婢看见有人影在墙根下晃过..." 舒婉不以为意:"许是野猫吧。"她对着铜镜练习明日要做的表情——眉头微蹙,眼中含泪,嘴角却要带着坚强的弧度,"对了,明日一早去摘些新鲜桂花,就说...我特意给璇儿妹妹做的香囊。" 蝶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头应是。 舒婉没有注意到,当她专心练习表情时,窗外一丛芭蕉后,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离去。月光透过云层,短暂地照亮了那人的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 像监控一样的卫庭,把海棠阁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的都告诉了璇儿,璇儿面露冷色:“她们终于出手了,省得我费心思去布局了。” “梁煜初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璇儿主子,那边很安静,自从到访林王府之后,就没有了动作。” “奥?应该不是敌人,继续盯着,有消息及时汇报,卫庭叔叔。” “是,属下告退。” 清晨的露珠还未散去,林舒婉已经坐在铜镜前演练了半个时辰。她用粉黛刻意遮掩了脸颊的红润,又在眼下淡淡扫了些许青黛,让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三分。最后抿掉口脂,只留一抹自然的苍白。 "这样够不够可怜?"舒婉侧头问贴身丫鬟蝶衣。 蝶衣迟疑道:"小姐气色还是太好...要不奴婢去取些姜汁?" 舒婉眼前一亮。片刻后,她用帕子沾了姜汁轻轻擦拭眼角,顿时眼圈泛红,泪光盈盈。对着铜镜,她练习蹙眉的弧度——不能太做作,要那种想忍又忍不住的细微颤抖。 "完美。"舒婉满意地抿唇,从妆匣最底层取出一支朴素的银簪换上,又褪去所有华丽首饰。"去把昨天做的桂花糕装盒,记得用那个褪了色的旧食盒。" 踏出院门时,舒婉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气质都变了——肩膀微微内收,步伐不再像往日那样轻快,连挺直的腰背都稍稍佝偻了几分,活脱脱一个忧思过度的孝女形象。 璇儿所住位于王府西侧,沿途要经过一片竹林。舒婉故意放慢脚步,在心中盘算说辞。晨光透过竹叶斑驳地洒在石径上,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竹叶,轻轻一捻——这是她设计好的动作,要展现内心的纠结不安。 "璇儿妹妹可在?"舒婉停在院门前,声音比平时低了三分,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 开门的惜儿见到舒婉这副模样,明显一愣:"舒婉小姐?您这是..." "我...我做了些桂花糕..."舒婉低头捧上食盒,手指在粗糙的盒面上无意识地摩挲,"想着璇儿妹妹或许喜欢..." 璇儿从内室走出,看到舒婉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舒婉姐姐?" 就是这一瞬间,舒婉的眼泪说来就来——不是夸张的痛哭,而是眼眶微红,泪水要落不落地打着转。"妹妹..."她唤了一声便哽住,像是强忍悲伤。 璇儿迟疑片刻,还是侧身让开:"进来说话吧。" 屋内陈设简单,窗边小几上摆着个白瓷瓶,里面插着几枝将谢未谢的梅花。舒婉注意到璇儿的目光在那花上停留了一瞬,立刻抓住机会:"这梅花...可是姐姐家乡的?" "随便折的。"璇儿语气平淡,却为舒婉斟了杯茶,"姐姐找我何事?" 舒婉双手捧着茶杯,指节微微发白。她先环顾四周,确认没有旁人,才压低声音道:"我娘她...被苏大娘子害得好惨..."一滴泪恰到好处地落在茶面上,荡起微小涟漪。 璇儿的手指在杯沿停顿了一瞬:"哦?" 这个细微反应没有逃过舒婉的眼睛。她趁热打铁,从袖中掏出一块带血的帕子:"这是娘亲昨夜咳的血...大夫说是长期郁结于心..."说着,她的手"不小心"碰翻了茶盏,慌忙去扶时,那个装着信件的锦囊从袖中滑落。 璇儿的目光立刻被吸引——锦囊口微微敞开,露出纸张的一角上面赫然一个‘汪’字。舒婉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去捡,却"恰好"让信件掉出来,璇儿瞳孔骤缩。 "这是..."璇儿声音陡然紧绷。 舒婉手忙脚乱地将碎片塞回袖中,脸色煞白:"没、没什么..." 璇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密信,和汪家有关?" 舒婉瞪大眼睛,随即"恍然醒悟"般摇头,"不,这只是一封普通的信件,你看错了..." 璇儿冷笑一声,手上力道加重:"那是金粟山藏经纸,我会不认得?" 金粟山藏经纸,纸质坚韧,表面涂蜡处理,带有暗纹,是上等的贡品,官家曾赐予林老爷一些,他自己都舍不得用,苏大娘子素爱书法,基本上都被她要去了。 舒婉的眼泪终于决堤——这次是真的哭出来的。她顺势跪倒在地:"妹妹饶命!这...这是苏大娘子当年写给我娘的..."她仰起脸,让泪水顺着精心设计的角度滑落,"我娘也是被逼无奈啊!" 璇儿松开手,眼神冰冷如刀:"说清楚。" 舒婉抽泣着从怀中取出那封信件:"娘亲昨夜高烧不退,迷迷糊糊她告诉我...我才知道当年汪家大火..."她恰到好处地哽住,"苏大娘子和你的娘亲有仇,胁迫我娘帮忙...事成后却想灭口..." 璇儿接过信笺,手指微微发抖。舒婉暗中观察她的反应,继续添火:"这些年我娘一直活在愧疚中...直到前日被苏大娘子当众羞辱,她才告诉我真相..."她突然抓住璇儿的手,"妹妹,苏大娘子才是真凶啊!" 窗外一阵风吹过,将半开的窗扉猛地吹开,发出"砰"的巨响。两人同时一惊,这意外的插曲却让气氛更加紧张。 璇儿沉默良久,突然问道:"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舒婉早已准备好答案。她缓缓卷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臂上几道淤青:"前日我为娘亲求情,苏大娘子命人..."她适时地哽咽,"妹妹,我们母女已经走投无路了..."说着竟真的俯身叩首,"求妹妹看在我娘也是受害者的份上,帮帮我们..." 这个叩首动作她练习了整晚——额头要刚好触地却不沾灰,发髻要散落几缕显得狼狈,肩膀要微微颤抖显示脆弱。 璇儿扶起她,眼神复杂:"你要我如何相帮?" 舒婉心中暗喜,面上却仍是哀戚:"苏大娘子每月十五都会独自在佛堂诵经到三更..."她意有所指地说,"那佛堂偏僻,连个守夜的婆子都没有..." 璇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舒婉捕捉到了——鱼儿上钩了。 "姐姐说笑了。"璇儿突然语气一转,温和地替舒婉拢好散落的发丝,"这些往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舒婉一怔,没想到璇儿突然转变态度。她急忙道:"可是..." "不过..."璇儿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茶杯,"苏大娘子若真如你所言这般狠毒..."她抬眸,与舒婉四目相对,"确实该有人...劝诫一番。" 两人相视一笑,各怀鬼胎。 临走时,舒婉故意将那封信件"忘"在了桌上。走到院门口,她突然被璇儿叫住:"姐姐,雨天路滑,担心...” 舒婉背脊发凉,匆匆告辞。走出惜侧院,她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这场戏演得比她想象的更累,但...值得。 她没看到的是,璇儿在她转身的刹那,脸上伪装的温和瞬间冰封。窗边的梅花被一把折断,碾碎在掌心。 "小姐,这封信..."惜儿好奇地看着桌上的信件。 璇儿冷笑一声:"金粟山藏经纸..."她望向佛堂方向,眼神锐利如刀,"十五...很快了。"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梅花残瓣,在空中打了个旋,又无声落下。 第10章 第十章 浣衣房6 暮色四合,璇儿独坐窗前,手中一直拿着那封所谓的“汪家密信”:“惜儿姐姐,这信的真伪...请卫庭叔叔一定要蒙面...来见我!”她的声音极低,像是在密谋着什么。 璇儿盯着窗外婆娑的枝丫,陷入了短暂的深思。 “璇儿主人,您找我有什么任务?” “哎,卫庭叔叔,你快起来。”她把卫庭赶紧扶起来,一个愿意为了已经去世的主人继续奔波卖命的人,是值得璇儿尊敬的。更别说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他对卫庭没有什么情感,但敬佩他的一片忠心,十分的尊敬他。这对于这个礼教森严的年代来说,是一个暗卫的基本操守,但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讲是最宝贵的坚持和坚守。她极不情愿让他为自己冒险,可对卫庭来讲,那是他的使命,也是活下来的希望。他就好比一只高傲的雄鹰,不惧怕空中的金雕,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要拼尽全力去完成任务。这是每个人选择的权利,她不能为了自己的‘害怕失去’,束缚他的翅膀。 “这次的任务,有点危险,叔叔...” “但凭吩咐。” “好,十五那日我要去佛堂会会苏大娘子,”她使劲拍了拍卫庭的肩膀,眼神笃定。 "太危险了。"卫庭配合地演戏,"苏大娘子身边必有护卫。" 璇儿冷笑:"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她猛地拍桌,"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门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吸气声,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匆匆远去。卫庭闪到门边,确认人已走远,才低声道:"是那个叫蝶衣的丫鬟。" 璇儿唇角微勾:"果然,我们将计就计。" 卫庭靠近一步,他身上清冷的松木香笼罩过来:"你想怎么做?" "放出风声,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在十五那日去佛堂。"璇儿的手指在信件上轻轻摩挲,"但我要提前一晚行动。" 梁玉初皱眉:"太冒险了。那个佛堂肯定不一般..." "所以才要出其不意,揪出他黑暗中的力量。"璇儿抬眼看他。 “是,属下在暗中隐藏,随时待命。”卫庭奉命,退下。 十四的圆月异常明亮,照亮了去往佛堂的路。 汪璇儿踏入佛堂,步履沉慢,她穿着墨色衣裙,但腰间似乎比平时略显紧束,脸上蒙面,带着一种刻意伪装的愤怒和悲戚,眼神却如猎豹般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垂幔后、供桌下、巨大的佛像阴影里。她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像一张收紧的网。 苏大娘子跪在中央的蒲团上,背对着门。她今日的穿着较为朴素,深青色的素面褙子,发髻只用一根乌木簪固定。她捻动佛珠的动作极其缓慢,甚至有些僵硬,仿佛每一颗珠子都重若千斤。听到璇儿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但肩膀的线条明显绷紧了。 璇儿声音带着刻意压抑的颤抖和恨意:“当年自己做下事,菩萨面前,你可害怕那些索命的亡魂?!” 苏大娘子缓缓转过身。她的脸色在昏黄灯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紧抿,但眼神深处却没有慌乱,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她看着璇儿,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弧度,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疲惫和悲悯:“你是谁?佛门清净地,容不得怨气冲天。我一心礼佛,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但冤有头债有主,你如此纠缠于我,是何道理?” “汪家...那场大火,是你派人放的!”璇儿低声怒吼。 “我知道,但不是我。” 璇儿像是被彻底激怒,猛地向前一步,指着苏大娘子的鼻子,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狡辩?!你敢对着菩萨发誓,那场大火与你无关?!你敢说,李安瑶不是替你办事的爪牙?!” 她故意将矛头引向李姨娘,同时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前倾,右手悄然缩回袖中。 苏大娘子眼中精光一闪,她脸上瞬间布满被诬陷的“悲愤”和“震惊”,身体也“气得”微微发抖,声音尖利,带着“痛心疾首”的颤抖:“住口!你…你竟敢如此污蔑于我!还攀扯李姨娘?她虽与我不甚亲近,但也是清白之人!你是汪府的什么人?” 她一边厉声指责,一边“不经意”地用左手捂住了心口,右手则看似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却悄悄指向了供桌下方某个阴影角落。这是她给暗卫的信号——目标已入彀,准备行动! 就在苏大娘子话音落下的瞬间! 璇儿眼中充满了绝望和疯狂:“你去死吧!” 她藏在袖中的右手闪电般抽出!寒光乍现!竟是一把短小的、闪着幽光的匕首!她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气势,猛地扑向跪坐在蒲团上的苏大娘子!匕首直刺苏大娘子心口! “动手!”苏大娘子脸上瞬间褪去所有伪装,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一丝得逞的快意!她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微微挺起胸膛迎向那“致命”的匕首,同时口中厉声喝道! “咻!咻!” 两道快如鬼魅的身影,几乎是凭空出现! 一道从佛像巨大的阴影后闪出,一道从厚重的垂幔后破空而出!两人皆是黑衣蒙面,身形矫健如猎豹,动作迅捷无声,带着浓重的杀气!他们手中寒光闪闪的短刃,目标明确——直指“行刺”中的璇儿后心和脖颈!角度刁钻,狠辣致命!速度之快,带起的劲风甚至吹灭了离得最近的一盏长明灯!佛堂瞬间暗了一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璇儿那看似失控前扑的身体,展现出了惊人的柔韧性和爆发力!她刺向苏大娘子的手腕猛地一沉,匕首的轨迹在最后一刻诡异地向下偏斜,擦着苏大娘子的衣襟而过,“夺”的一声,狠狠钉在了苏大娘子身侧的蒲团上!入木三分!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借着前冲之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拧腰旋身!左脚为轴,右脚如鞭子般向后横扫!目标不是暗卫,而是佛龛前另一盏长明灯的灯架! “哗啦!” 灯架被扫倒!燃烧的灯油泼洒而出,瞬间点燃了垂落的帷幔一角!火苗“腾”地窜起!突如其来的火光和混乱,让两个扑到璇儿近前的暗卫动作不由自主地一滞!他们显然没料到目标在“行刺”途中还能做出如此精准而诡异的反击! 璇儿则借着这瞬间的混乱和火光掩护,身体如同滑溜的泥鳅,一个贴地翻滚,迅速脱离了暗卫攻击的核心范围,退到了相对安全的角落。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急促地喘息着,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疯狂和绝望?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和一丝计谋得逞后的了然。她冷冷地看着被火光照亮的两名暗卫,以及因计划突变而脸色剧变、甚至带着一丝惊恐的苏大娘子。 璇儿声音冰冷,带着浓浓的嘲讽,穿透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暗卫的低声呼喝:“果然…早有准备。” “没想到,一个姑娘家还有这样的身手,我是低估你了。”她嘴角微勾,眼睛看向斜后方,“杀了她。” 瞬间,就有一名杀手窜出。 敏锐的卫庭也从黑暗中闪现,手持软剑刺去。杀手掷出两枚柳叶镖,一枚叮的一声格开袭来的利刃,一枚直逼卫庭腹部而去。卫庭侧身闪躲的同时,右手一抖,软剑如银蛇出洞,斜刺向杀手。两道人影一触即分,各自退开三步。 “柳叶镖?“卫庭的声音忽左忽右,在晚风中飘忽不定,“你是夜隐?” 杀手不答,耳廓微动,突然向左前方掷出暗器。金属相击,火花四溅。两人瞬息间交换了十余招,兵器碰撞声如骤雨打芭蕉。卫庭的软剑忽刚忽柔,时而如长江大河,时而如细雨绵绵;杀手的双钺则诡谲多变,时而如毒蛇吐信,时而如猛虎剪尾。 “灵蛇三变?“卫庭在交错间突然低呼,手中剑势为之一滞。杀手抓住机会,右钺横扫他咽喉,左钺直取心窝。 千钧一发之际,卫庭仰面后倒,软剑在地面一弹,整个人借力倒翻出去。杀手的双钺斩空,在粗壮的树上留下两道深痕。 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佛堂的火光在璇儿眼中跳跃,映照着她苍白却坚毅的脸庞,也照亮了苏大娘子煞白如纸、因震惊和恐惧而扭曲的面容,以及两名暗卫在火光和烟雾中略显迟疑的身影。 佛堂内,檀香的气息被焦糊味取代,菩萨低垂的眼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仿佛无声地注视着这场精心策划却又失控的闹剧。 佛堂外,一个身影呆滞在那里,已经不能行动。(李姨娘,亲自来收割这场以为自导自演戏码的“胜利果实”。) 此时天降大雨,给胶着的局面添上了忧郁的色彩。 林王府佛堂着火,吸引来了的守卫。本来是想拖住苏大娘子,让她同样的葬身祸火海,却被杀手打乱了计划。 火势虽被浇熄了大半,但仍有余烬在断木残垣间明灭,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和湿木蒸腾的潮气。破碎的佛像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显得狰狞。地上躺着两名暗卫的尸体,血水混着雨水,在青砖地面上蜿蜒流淌。剩余的王府守卫在卫队长的厉声呵斥下,勉强稳住阵脚,刀剑齐出,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将璇儿和卫庭死死困在佛堂中央的残破区域。 第11章 第十一章 浣衣房7 璇儿背靠着卫庭,两人衣衫尽湿,沾满泥污和血渍。卫庭的左臂在和杀手交锋中受了伤,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指尖滴落,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他右手紧握着一把缺口的长剑,眼神依旧凶狠如受伤的孤狼,死死盯着步步紧逼的守卫。璇儿则手持一柄从地上捡起的短刃,呼吸急促,眼神中带着疲惫却不肯熄灭的火焰。 护卫长声音嘶哑,带着凶狠,剑尖直指黑衣蒙面的璇儿:“大胆贼人,谁派你来的,老实交待,格杀勿论!” 他亲眼目睹固如金汤的林王府居然有人纵火杀人,行刺主母,精良暗卫轻易被击杀,此刻看着璇儿的眼神如同看着洪水猛兽,恐惧更甚于愤怒。周围的守卫们握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刚才暗卫带来的死亡阴影尚未散去,看向璇儿和卫庭的目光充满了惊疑和深深的忌惮。 璇儿声音因寒冷和疲惫而微颤,却异常清晰;“她作恶多端,我只是替天行道。” 卫庭咬牙想冲,被璇儿死死按住。他低吼:“不能等了!拼了!” 但璇儿知道,以两人此刻的状态,硬闯只有死路一条。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开始缠绕心脏。 就在卫队长眼神一厉,准备下令强攻的刹那! “咻——啪!”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雨幕!一枚乌沉沉的、尾部带着赤红流苏的菱形铁镖,如同来自幽冥的催命符,精准无比地钉在了卫队长即将挥下的佩剑剑锷之上! “铛啷!” 巨大的力量震得护卫长虎口崩裂,长剑脱手飞出,旋转着插入泥水之中!他本人更是被这股巨力带得踉跄后退数步,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只剩下骇然! “谁?!” 众守卫惊骇回头! 只见佛堂那被撞得半塌的门口,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傲然矗立!他穿着那身月白劲装,此刻却已被雨水湿透,紧紧贴附在身上,勾勒出精悍流畅的肌肉线条。他未戴斗笠,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带着面纱的脸庞,湿透的黑发有几缕贴在额角,更添几分野性的凌厉。他手中并无长兵,只有指间夹着几枚同样闪烁着乌光的菱形镖。 他的眼神,是一种如同万年寒潭般的深邃冰冷,又似即将喷发的火山蕴含着滔天怒意!目光扫过之处,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让那些惊魂未定的守卫们齐齐打了个寒颤,竟不由自主地又后退了半步! 白衣男子声音不高,却如同闷雷滚过,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刺骨的寒意:“动她者,死。” 短短四字,杀气四溢,瞬间冻结了佛堂内的空气! 话未落,人先动! 他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真身已如鬼魅般切入守卫群中!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直接、最高效的杀戮技艺! 近身一名持刀守卫,左手如铁钳般精准扣住对方持刀的手腕,一拧一折!“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守卫惨嚎着跪倒。 白衣男子顺势夺过长刀,长刀在手,反手一记凌厉的横削!刀光如匹练,带着凄厉的风声!两名从侧面扑来的守卫只觉腰间一凉,坚韧的皮甲如同薄纸般被切开,鲜血瞬间飚出!两人捂着伤口踉跄倒地,失去战斗力。面对正面刺来的三把长枪,白衣男子不退反进!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游鱼,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贴着枪杆滑入!右手夺来的长刀顺势上撩,精准地斩断枪杆!同时左腿如鞭横扫,“砰砰”两声闷响,两名持枪守卫如同被巨锤击中胸口,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撞塌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半堵残墙! 最后一名试图从背后偷袭的守卫,刀刚举起,白衣男子仿佛背后长眼,头也不回,反手掷出指间最后一枚铁镖!“噗嗤!”铁镖精准地钉入守卫的肩胛骨,将他整个人带得钉在了身后燃烧的梁柱上!守卫发出凄厉的惨叫,却动弹不得。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不过呼吸之间,包围圈土崩瓦解!地上又多了数名痛苦呻吟的守卫,而白衣男子已稳稳站在了璇儿和卫庭身前,手中的长刀还在滴落血珠,雨水冲刷着刀身,发出“嗤嗤”的轻响。他微微侧头,雨水顺着他刚毅的下颌线滴落。 白衣男子对璇儿和卫庭,语气急促但沉稳:“跟我走!此地不宜久留!” 他伸出未持刀的手,目标明确地抓向璇儿的手腕,要将她带离险境。在他们不经意间,留下了一方沾着绣着折枝梅的手帕。 璇儿看着眼前这个如同战神般突然出现、瞬间逆转乾坤的男人,看着他冰冷眼神深处那抹熟悉的关切,看着他伸过来的、骨节分明却沾着血污雨水的手…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失语。这感觉很熟悉,他是...梁煜初? 他们三人离开林王府,逃到城西庙东的一处荒坡凉亭,白衣男子拉下面巾,证实了汪璇儿的想法。 璇儿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你…你究竟是谁?” 卫庭也挣扎着站直,用同样震惊和探究的目光死死盯着梁煜初。 梁煜初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深深看了璇儿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决绝,有歉意,更有一份沉甸甸的守护之意。他没有立刻回答,沉寂了片刻,严肃道:“我是汪大人,旧识之子。” “旧识之子?可是在我印象中,我父亲的旧识,没有姓梁的。敢问另尊的真实姓名是什么?”璇儿警惕的说道。 “朱晋诚。” “我想梁公子你是说笑了吧!你姓梁,令尊姓朱?哪有儿子和父亲不是一个姓的道理?”璇儿有些不耐烦的说。 “汪小姐不相信?是正常的。敢问,汪大人曾经,是否有一门生叫朱晋诚。”梁煜初说道。 “是的。” “你有没有听过,关于朱晋诚的一些事?” “我听父亲说过一些,那会儿我的年龄尚浅,记不清了,但听惜儿姐姐有讲过。” “是不是说他,为人最是正直,非但不是那种拜高踩低的人,而且他平生最恨的就是那种暗结虎狼之势的人。况且朱晋诚的父亲,奥,也就是我的祖父,曾经就是被诬告含冤而亡的,是汪大人剥丝抽茧,替他平反的。”梁煜初回忆道。 “是的。你说的这些,和惜儿姐姐说的一模一样。”璇儿有些激动的说道。 在身边一直沉默的卫庭拦在璇儿的身前,忍着巨痛:“有什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布料撕裂声在寂静的佛堂废墟中格外刺耳。只见梁煜初肌肉贲张的左臂上,赫然烙印着一个纹身!那纹身在雨水的冲刷和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可见——龙虎刺身,和卫庭身上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多了一个‘朱’字。 “青山绿水。” “云开见月。” “你真的是小初?” “是呀,卫庭叔叔。当年您救了我父亲,我的这个图案还是您亲自给我纹的。” 二人两人相隔几步,视线交汇的刹那,仿佛时间被猛地抽紧,周遭一切声音、色彩都骤然褪去、模糊。下一秒,积蓄已久的巨大情感洪流冲破闸门!几乎是同时,两人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拥抱在了一起。 璇儿本不想打断这美好的画面,但自己也着急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卫庭叔叔,他真的是旧人之子吗?” “千真万确,早年间,是汪大人救的朱家满门,朱晋诚大人为报此恩,特意将这小子托给汪大人管教,还说让他一辈子忠于汪大人,愿为死士,刻纹为证。”璇儿察觉到,只要提到自己的父亲,卫庭就有一种自豪感。 “在下,朱煜初,在此拜谢汪大人对朱家的再造之恩。”说着,梁煜初深深的向璇儿鞠了一躬。 “这可使不得,都是我父亲做的事,和我无关的。”璇儿赶紧扶起他。 “当初,虽然只是短短数月的光阴,对我是受益匪浅的。后来汪大人被贬崖州,多次向我父亲说过,如有需要,日后定要好好照顾汪姑娘。”梁煜初起身,对上璇儿的眼睛说道。 “我父亲......你也见过?”璇儿眼睛含泪。 “是的,汪大人刚刚贬到崖州,曾来到朱府,他的丰神俊朗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梁煜初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容。 璇儿从别人口里听到对父亲的赞美,高兴、羡慕、神伤,她摇摇头:“那敢问?你们为何连姓名都改了,难道是......” “是的,就如汪姑娘所虑,和汪大人有联系的,都受到了排挤。父亲也是思虑再三,改成梁姓。此中的渊源,日后我再详细告知。”梁煜初说道:“我父亲筹划多年,就是希望能为汪大人平反冤屈。我们改名换姓,就是为了更深的追查真相。我知道你走到今日,实属不易,日后有任何需要,定当万死不辞。” “多谢朱大人和朱公子的相助,那我父亲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朱,不,梁大人是否知道?”璇儿迫切的问道,“我也曾我问过卫庭叔叔,可是他经常在外面执行任务,所知甚少。” “汪姑娘,不要道谢。当初如果没有汪大人,也没有现在的朱,不对,是梁家。”梁煜初真诚的说道。 “汪姑娘,可还记得那场大火?” “当然记得,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璇儿紧攥着拳头说道。 第12章 第十二章 浣衣房8 “那场大火,绝对不是意外。据我说知,纵火之人和林王府有关!”梁煜初说道。 “果然和林王府有关,我得到一封密信,直指苏嵘宁。不知是真是假,才有今日的试探,谁知百密一疏。她背后竟有这样的高手...” 卫庭的双拳紧握,眼中利光再现:“他是夜...隐...苏家的死士,那场大火就是他放的。” “真的吗?卫庭叔叔,你没有看错...” “没错,那天虽然蒙面,他的柳叶镖和子午双钺我是永远都不会忘的。” “那还等什么,梁煜初,你武功那么高,趁着现在林王府还在混乱中,我们冲进去,直接杀了她,杀了她...”璇儿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皮肉里,愤怒起身就要往外跑。 梁煜初赶紧用修长有力的双手紧紧的抓住她的肩膀:“你冷静一点,冲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汪大人是在崖州遇害的,那陷害他离开京城的人,肯定不是她一个妇人能办到的,背后还有更多隐藏的力量,我们都还没有弄清楚。璇儿,你那么聪明,一定要冷静下来。” 她等了十四年,终于可以确定纵火之人是苏嵘宁,还要让她忍。她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怨气,“哇”的一声,趴在梁煜初的肩膀上就哭了起来。 沉静的夜晚只有轻声的抽噎,渐渐地只剩下偶尔的虫鸣。 “真是太丢人了,梁煜初,让你见笑了。”她终于稳定了自己的情绪,离开了他的臂弯。她麻利的抹掉眼边的泪水,“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梁煜初冷峻的脸庞瞬间温柔了不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为什么没有早点说明身份,是吗?”他仰望夜空,长叹一声,“刚开始我和卫庭叔叔是一样的,也是在试探你,后来发现你可以独当一面,就想着暗中保护你们就好。苏嵘宁背后的力量不可小觑,只有我隐藏的够深,才能计划的更周全。今天要不是你们有意外,我还是不会现身的。”他看到璇儿担心的眼神,“既然已经相认,咱们就好好计划以后的事情。但是,你一定要乖乖听话,好不好。” 本以为自己孤立无援的她,现在有了卫庭叔叔和梁煜初的协助,简直就是人生开挂了,管你是李安瑶,还是苏嵘宁,亦或是什么可怕的力量,统统都放马过来吧!我,汪璇儿就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都给我等着。 “那,小初,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卫庭咳嗽一声。 “叔叔,您先去我那养伤,近期就不要出现在林王府了。”她转身征求璇儿的意见,“这段时间,就由我保护璇儿姑娘的安全吧。还有,在咱们刚才离开的时候,我留下了一方丝帕,璇儿回到林王府,就...” 三人一拍即合,各自就位,等待接下来的暴风雨。 佛堂事件后,林王府内风声鹤唳。苏大娘子精神恍惚,惊魂未定,对汪府孤女汪璇儿也疑神疑鬼。李姨娘虽暂时未受牵连,但因之前与苏大娘子的龃龉和璇儿的挑拨,也处于紧张观望状态。 璇儿再次给翠儿送去了信笺:让她给李姨娘送浆洗衣物时,偷出一件赤金累丝镶红宝石发簪,那颗红宝石是完美无瑕,色泽浓艳,宛如鸽子血一般,是她的陪嫁里最珍贵的宝贝。本来是深锁柜中的,最近苏大娘子卧病榻上,她开始招摇的打扮自己,戴过那么一两次,就已经让人记忆犹新了。 这晚月光朦胧,小院草木茂盛。璇儿在院中散步,不慎将发簪掉落草丛,且浑然不觉。她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心不在焉,“唉,惜儿,我今日真是心神不宁,总觉得丢了什么…算了,许是错觉。” 次日清晨,新来的赵嬷嬷发现了这支发簪。她不敢私藏,上交给了管事:“小的今早扫院子,在汪姑娘院墙根草丛里捡到的,看着金贵,不敢昧下。” 管事表情困惑,带着敬畏:“咦?这簪子…像李姨娘之物?前些日子还见她戴过…且价值不菲,现在苏大娘子在养病,不宜打扰,还是上报给林老爷较妥当。” 管事房内簪子被放在托盘里,红宝石在光线下折射出血色光芒,显得格外刺眼。引来了不少丫鬟的围观,一些流言开始在仆役间悄然传播:李姨娘贵重的簪子,在佛堂事发后,神秘地出现在汪璇儿住处附近! 璇儿在听说苏大娘子生病,本着孝顺的原则,特意来请安,声音轻柔,谨慎卑微:“大娘子,我这几日总觉心神不宁,夜里听到些异响…许是那夜吓着了。”眼神带着后怕,不经意地抚摸脖颈。 苏大娘子怀疑的看着她,沉默无语,翻身闭目,示意她离开。 与此同时,林王府外的梁煜初也在紧锣密鼓的安排着一切。 他找到京城一家信誉不高、背景复杂且与李姨娘娘家有过旧账往来的当铺。派自己的心腹,伪装成李姨娘院里翠儿的远房表哥。他拿着那把沾染了少量佛堂地砖特有青苔和香灰的匕首,与海棠阁里李姨娘的一方绣着折枝梅的帕子,前往当铺。 光线昏暗、鱼龙混杂的后街小当铺。 表哥鬼鬼祟祟,神色紧张,压低声音,:“掌柜的,给个痛快价!这东西…是林王府海棠阁李主子赏的,现在…咳,惹了祸事,主子让赶紧处理掉换盘缠!您看这匕首,还有这帕子,都是上好的…”故意把私帕的折枝梅露出来。 当铺老板见东西特殊,又涉及林王府内眷,且来人暗示麻烦,自然不敢收,但印象深刻。 “陈嬷嬷,您说怪不怪?我今早去后街给我娘抓药,路过‘兴隆当’,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好像有人拿着林王府的东西去当,还是个脏兮兮的匕首!那当铺老板吓得脸都白了,直喊‘海棠阁李主子’、‘惹祸事’、‘帕子’什么的…啧啧,也不知是真是假。”粗使婆子语气带着市井八卦的好奇。 “哎,这汴京城什么新鲜事没有呀!”陈嬷嬷打诨了过去,立即将此事禀告给了苏大娘子。 鸾栖堂内,病榻上的苏大娘子挣扎着要坐起,沛儿等人慌忙劝阻搀扶。她声音因激动和伤痛而嘶哑变形,尽管神经恍惚,仍气得浑身发抖,眼中喷火:“好!好一个李安瑶!害我不成,还想销赃灭迹,卷款潜逃?!真当我是泥捏的!沛儿!陈嬷嬷,带上人!立刻去海棠阁,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匕首和帕子给我找出来!”。 沛儿带着苏大娘子的命令和一众粗壮仆妇,气势汹汹闯入李姨娘院落。门外骤然响起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门扇被粗鲁地撞开,数个身影便如泼墨般污浊了门口的光线。李姨娘猝不及防,又惊又怒。 “姨娘莫怪,”沛儿假意福了福身,话音里裹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苏大娘子有命,查一查各处可有失落的要紧物件。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话音未落,那群仆妇便如狼似虎地扑向各个角落。刺耳的“嗤啦”声接连响起,那些珍藏的锦缎、杭绸衣衫,被粗暴地从箱笼里扯出、抛掷,像被遗弃的残红,狼藉一地。梳妆台上,心爱的脂粉盒、螺钿镶嵌的首饰匣被掀开,各色物件滚落,官窑瓷瓶跌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如同李姨娘骤然被捏紧的心脏。 她猛地站起身,指尖冰凉,声音却竭力维持平稳,像绷紧的弦:“放肆,你们这是搜查还是抄家,再不住手,我就去禀告老爷了。” 房内一片狼藉,翻箱倒柜。沛儿一个眼神,李姨娘被仆妇扭住,钗环散乱,状若疯妇。 李姨娘色厉内荏,虽被按住,嘴却是个不饶人的:“你们这帮刁奴,放开我,仔细我扒了你们的皮。” 刘嬷嬷把床榻上绣着缠枝莲的锦被被掀开,露出底下素色细棉的褥子,将手探入枕下摸索,发现了床板下的暗格,掏出来那把早已准备好的匕首和帕子。又朝翠儿递了一个眼色,她瑟缩了一下,手忙脚乱地将几本闲书碰倒在地,诅咒苏大娘子的符纸赫然飘落。 当帕子被搜出时,李姨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声音尖利:“这不是我的!是有人栽赃!是汪璇儿!一定是那个小贱人!”她本能地攀咬璇儿,但在“铁证”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璇儿路过海棠阁,远远“目睹”这一幕,脸上带着“震惊”和“后怕”的表情,一个“差点被李姨娘害死、现在看到真凶落网感到害怕”的受害者形象展现在众多的丫鬟婆子面前。 沛儿高举丝帕,厉声道:“姨娘!这丝帕可是您院中特有,折枝梅!人赃俱获,您还有什么话说?!带走!去见苏大娘子!”语气强硬,带着扬眉吐气的快意。 李姨娘被坐实“买凶刺杀主母”、“意图销赃”、“诅咒主母”等多项罪名,被苏大娘子下令严加看管,等候林老爷发落。 璇儿成功将佛堂事件的黑锅扣死在她头上,转移了苏大娘子对自己的绝大部分仇恨和疑心。 梁煜初则在暗处确保了整个计划顺利实施,并为璇儿提供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和“受害者”光环。 林王府的注意力被彻底引向李姨娘,璇儿暂时安全,并为下一步行动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第13章 第十三章 浣衣房9 林王府祠堂。 肃穆压抑,高悬的祖先牌位在长明灯映照下泛着幽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线香和烛火气息。祠堂中央设一主位,林王爷端坐其上,面容沉凝如水,不怒自威。下首座椅,苏大娘子由沛儿搀扶坐下,脸色依旧苍白,裹着厚厚的披风,但眼神却燃烧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病态的亢奋。 李姨娘被两个粗壮的仆妇反剪双手押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她钗横鬓乱,素日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和汗水糊花,昂贵的衣裙沾满尘土,狼狈不堪。璇儿作为“受害者”,被允许站在稍靠后、光线略暗的柱子旁,看似害怕,实则眼神锐利地扫视全场。 林王爷声音低沉,如同闷雷滚过祠堂:“李氏,佛堂行刺主母,勾结外贼,祸乱家宅,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何话说?” 他开门见山,强大的威压让祠堂内本就稀薄的空气更加凝滞。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下都敲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李姨娘猛地抬头,脸上泪痕交错,眼中充满了绝望、恐惧和不甘。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冰冷的青砖透过薄薄的衣料刺激着她的膝盖,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末路的寒意。 她声音嘶哑尖利,带着哭腔,身体剧烈挣扎,试图扑向王爷脚边,却被仆妇死死按住:“老爷!冤枉!天大的冤枉啊!妾身是清白的!是汪璇儿!都是那个小贱人设的局害我!” 她手指颤抖地指向阴影中的璇儿,眼神怨毒如淬毒的针,“她恨我!恨我当年…(她猛地意识到差点说漏林王府秘辛之事,硬生生咽回去,喉头滚动)恨我处处针对她!佛堂那晚,是我...我只是在旁边远远的看着,没有任何举动。那匕首,那丝帕,都是她派人放我屋里的!她才是勾结外贼的妖女...不,也许他就是那天的女刺客!老爷明鉴啊!”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破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至于那簪子…簪子是我丢的没错!” 她急促地喘息着,“可…可谁知道是不是她捡了故意扔在墙根陷害我?当铺的人?哼!”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那些下九流的话也能信?谁知道是不是被她收买了来污蔑我?老爷,这都是圈套啊!是汪璇儿精心布置的圈套!” 她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身体却因为仆妇的钳制而无法移动分毫。 李姨娘突然放软了声音,泪水汹涌而出,试图唤起王爷的怜惜,“王爷!妾身跟了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妾身把最好的年华都给了您,还为王爷生下了靖旭和舒婉!妾身就算再不懂事,再跟姐姐有些口角拌嘴,也万万不敢做出这等弑主谋逆的大逆不道之事啊!这…这是要诛九族的啊王爷!您想想孩子们,他们可是您的亲骨肉啊!” 提到孩子,她的哭声更显凄惨,身体也软了下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看到气氛有所缓和,开始攀扯苏大娘子:“姐姐!姐姐!” 她猛地转向苏大娘子,声音带着哀求,也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威胁,“我知道你一直容不下我!你克扣我的用度,当众羞辱我,我都忍了!可你不能因为璇儿那小贱人挑拨几句,就用这等毒计置我于死地啊!那诅咒的符纸…我…我承认是我一时糊涂写的!可那都是气话!是女人家受了委屈的牢骚!我绝没有害姐姐的心啊!姐姐你说话啊!你摸着良心说,我真会杀你吗?”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苏大娘子,带着一种“你敢说没有苛待我”的质问。 苏大娘子在李姨娘攀咬璇儿时,嘴角就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手指用力地绞着披风的边缘。当听到她质疑证据、打感情牌甚至攀扯自己时,苏大娘子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虚弱也消失了,只剩下刻骨的恨意和一种“终于等到这一天”的狠厉。她深吸一口气,在沛儿的搀扶下,缓缓站起,尽管身形微晃,气势却凌厉逼人。 苏大娘子声音因激动和伤痛而沙哑,却字字如刀,清晰无比地回荡在祠堂:“住口!毒妇!” 她厉声呵斥,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颤抖,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死到临头还敢攀诬璇儿姑娘?佛堂那夜,众目睽睽!那来无影去无踪、如同鬼魅的杀手(璇儿),招招致命,直取心口!若非王爷亲卫如神兵天降,来得及时,我早已命丧黄泉,做了你阴谋下的冤魂!” 她猛地指向璇儿,“璇儿姑娘后来找我,天天梦魇缠身,精神恍惚,弱不经风,担惊受怕,诸位都亲眼所见!她岂会是那个女刺客?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顿了顿,喘了口气,目光如冰锥般刺向李姨娘,语速加快,充满指控:“倒是你!李安瑶!你因我削减用度,怀恨在心!又嫉妒璇儿姑娘救了澜儿,得我青睐!你心胸狭隘,蛇蝎心肠!才勾结外贼,设下这佛堂杀局!意图一石二鸟!既想杀我夺权,执掌中馈!又想借那杀手之刀,除掉眼中钉璇儿!其心可诛!天地不容!”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将李姨娘的“动机”描绘得淋漓尽致。 苏大娘子左手一挥,沛儿立刻上前一步,双手高捧起一个红木托盘,如同献上最有力的武器。托盘上覆盖的红绸被猛地掀开,露出里面的物件,在烛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那支只有李姨娘才有赤金累丝镶红宝石发簪,沾染了少量佛堂地砖特有青苔和香灰的匕首,与海棠阁里李姨娘特有的一方绣着折枝梅的帕子,几张写着“苏氏速死”、“家宅不宁”等恶毒诅咒、刻意模仿李姨娘笔迹但关键笔画刻意扭曲的符纸。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件沾有暗褐色干涸血迹、且被利器划破一个三角口子的黑色夜行衣,一角破口边缘还沾染着些许佛堂地砖特有青苔的碎片。 苏大娘子,声音拔高,带着揭露真相的激动:“老爷请看!这便是从这毒妇房中隐秘暗格、妆奁夹层中搜出的罪证!铁证如山!” 她拿起锦囊:“此物乃李姨娘院中专有之物,针脚纹样,府中绣娘皆可作证!人人都认为她最厌折枝梅,怎会以为是她之物,若不是我在佛堂附近发现,岂被蒙蔽,她抵赖不得!” 指向匕首:“此等淬毒凶器,阴狠毒辣,与那佛堂杀手所用如出一辙!若非同源,岂能如此相似?” 拿起符纸:“此等恶毒诅咒,笔迹虽刻意扭曲,然其起笔之顿挫,落势之勾连,与李姨娘平日记账之字迹,暗合神似!请王爷明察笔迹!” 最后,她重重拿起那带血的破布,仿佛拿着最有力的武器:“最要紧的是此物!这块带血的夜行衣碎片!” 她将破布对着烛光,让上面的青苔和香灰更加清晰,“府中老花匠已验看,此青苔色泽形态,乃佛堂外墙背阴处独有!佛堂管事亦确认,此香灰气味质地,正是佛堂供奉所用沉水香焚烧后之灰烬!而这块布…” 她指着破口和血迹,“分明是那杀手行凶时,被护卫拼死反击所伤,仓皇逃窜海棠阁后,被这毒妇匆忙藏匿时,不慎遗落的铁证!若非做贼心虚,此等沾染血迹、沾有佛堂之物、且形迹可疑的破布,怎会藏于她闺房深处?!” 她的质问掷地有声,逻辑严密,将证据链完美闭合。 “老爷若对此还有疑虑,人证俱在!” 苏大娘子眼神凌厉,“可即刻传唤后街‘兴隆当’的吴掌柜!他亲口承认,前日有一形迹可疑之人,持此等匕首和丝帕,言明是‘海棠阁李主子’之物,因‘惹了祸事’急需脱手!若非李姨娘心腹,岂会持有她的贴身丝帕?岂会提及‘海棠阁李主子’?岂会言及‘祸事’?此其一!” “其二,府中负责西苑洒扫的仆役张婆子,亲耳于当铺门外听到内里争执,清晰听闻‘李主子’、‘惹祸’、‘锦囊’等语!老爷,若非心中有鬼,何须如此鬼祟销赃灭迹?!这桩桩件件,环环相扣,指向唯一真凶——李安瑶!”她最后指向瘫软在地的李姨娘,声音斩钉截铁。 璇儿一直安静地站在阴影里,扮演着惊魂未定、心有余悸的受害者。 当苏大娘子提到她“精神恍惚,弱不经风”时,她适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用手帕轻轻按了按眼角。 当李姨娘再次疯狂指向她时,她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恐”和“无助”,微微后退半步,后背轻轻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柱身,显得更加柔弱可怜,仿佛承受不住这污蔑的重压。 眼看苏大娘子抛出“铁证”,李姨娘百口莫辩,璇儿知道时机到了。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巨大的勇气,从阴影中走出几步,来到光线稍亮处,对着林老爷盈盈下拜,姿态恭敬而卑微。 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的颤抖和恰到好处的哽咽,眼圈微红:“林老爷…苏大娘子…璇儿自知身份卑微,本不该在此多言,扰了王府清净,扰了祖宗安宁。” 她声音带着惶恐,先伏低姿态。 “只是…只是那夜佛堂惊魂,杀手凶残…璇儿至今午夜梦回,犹自胆寒心悸,冷汗涔涔。” 她身体配合地微微瑟缩了一下,眼中适时泛起真实的泪光,更显情真意切。“如今…李姨娘口口声声说是璇儿陷害…璇儿…璇儿实在惶恐不安,百口莫辩。此等污名,如同悬顶利剑,令璇儿寝食难安。”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林老爷,眼神充满了后怕、无尽的委屈和对“真相”的渴望。 “恳请王爷、娘娘、大娘子,开恩…容璇儿在此旁听…璇儿别无所求,只想…只想亲耳听听这前因后果,求一个明白,求一个心安…也免得日后…再有人以此污蔑璇儿清誉,让璇儿在这府中…再无立锥之地…” 她最后一句带着哽咽,将一个饱受惊吓、渴望洗刷污名、又害怕日后被流言所伤的小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理由合情合理,姿态卑微至极,令人动容。 林老爷深邃地看了璇儿一眼,那目光有种捉摸不透的意味,同情、怜惜、怀疑,他沉默片刻,手指停止了敲击扶手,祠堂内静得落针可闻。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准。你受惊不小,一旁听着吧。” 他的准许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也蕴含着一丝深意。留下璇儿,既是安抚“受害者”,也是观察。他或许对璇儿有所怀疑,但此刻李姨娘的“罪证”如山,且璇儿表现出的受害者姿态无懈可击。 苏大娘子 ,虽然对璇儿不喜和怀疑,但此刻璇儿是她钉死李姨娘的重要“人证”,她留下的请求,反而更坐实了李姨娘攀咬的“恶毒”与“丧心病狂”。她冷哼一声,没反对,算是默认。此时她的注意力全在如何让王爷立刻严惩李姨娘上,只要璇儿不妨碍她报仇,暂时可以忽略。她甚至觉得璇儿在场,更能反衬李姨娘的恶毒。 李姨娘看到连璇儿都被苏大娘子默认的留下来,而最宠爱自己的林老爷对她的辩解置若罔闻,苏大娘子更是将“铁证”砸得她体无完肤,她彻底绝望了。她不再哭喊,不再挣扎,只是瘫软在地,身体微微抽搐,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笑声,眼神空洞地望向祠堂高高的房梁,嘴里喃喃念叨着“报应…报应…”,不知是指自己,还是指苏大娘子,亦或是…那更深处让她无法言说的恐惧。 林王爷看着状若疯癫、再无言语的李姨娘,又扫过苏大娘子呈上的“铁证”,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消失,只剩下冰冷的裁决之意。 他沉声宣布,声音如同最终判决,回荡在肃穆的祠堂:“李氏安瑶,谋害主母,勾结外贼,祸乱家宅,证据确凿,罪无可恕!念其生育靖旭,舒婉有功,免其死罪。即日起,褫夺一切位份,贬为贱奴,囚于府中北角寒院,非死不得出!其子林靖旭,女林舒婉,交由苏大娘子严加管教,非令不得探视其母!一应涉案仆役,严查严办!家法处置!” 第14章 第十四章 浣衣房10 判决如同丧钟敲响。仆妇们如狼似虎地将彻底瘫软、眼神死寂、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李姨娘即将拖出去,衣角摩擦着青砖,发出沙沙的死亡之音。祠堂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隐隐的风声。 璇儿顺从地站苏大娘子的身侧,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深处的冰冷与算计。李姨娘这个明面上的仇敌终于被拔除,还是借苏大娘子之手,自己全身而退。然而,她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更深的警惕。王爷那洞悉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苏大娘子眼中未消的恨意(虽然暂时转移),还有那隐藏在更深处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未知力量…祠堂的烛火,仿佛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 就在这时,祠堂紧闭的大门被猛地从外面撞开! “娘——!!!”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少年嘶吼伴随着踉跄的脚步声冲了进来!是李姨娘的儿子林靖旭。他显然是从睡梦中被惊醒,只胡乱披了件外袍,赤着脚,发髻散乱,脸上还带着枕痕,却已被汹涌的泪水和愤怒扭曲。他根本不顾祠堂规矩,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双目赤红,直扑向李姨娘被拖走的方向,却被门槛绊倒,重重摔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紧接着,一个更加急促却竭力维持镇定的女声响起: “你们不要冤枉我娘!” 林舒婉紧跟着冲了进来。她显然也是匆匆赶来,发髻微乱,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咬得毫无血色。她比哥哥冷静得多,进门第一眼就看清了祠堂内凝重的形势和高坐的王爷王妃。她强行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哭喊,一把死死拉住还在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林靖旭。 林靖旭被妹妹拉住手臂,充满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悲伤,他像疯了一样扭动身体,试图挣脱舒婉的手,对着老爷的方向哭喊:“放开我娘,爹!爹!娘犯了什么错?!你们为什么抓她!为什么关她!娘不会害人的!她不会的!” 他猛地转头,仇恨的目光扫过苏大娘子,“是你!一定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陷害我娘!我跟你拼了!” 他完全顾不上平时的稳重,说着竟真的低头要撞向苏大娘子! 林舒婉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暴走的哥哥,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肉里,才勉强阻止了他冲向苏大娘子。 她自己也因为用力而剧烈喘息,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她声音带着强忍的哽咽和颤抖,却努力清晰,朝着林老爷、苏大娘子的方向,拉着靖旭“噗通”一声重重跪下,伏低认错,姿态卑微:“林老爷、苏大娘子,我哥哥最是孝顺的,看到娘亲这般模样,一时情急,才会...惊扰祠堂,惊扰祖宗安宁,罪该万死!请林老爷、苏大娘子重重责罚!” 她拉着还在挣扎呜咽的靖旭,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砖上,“咚”的一声闷响,光洁的额头瞬间红了一片。 她微微抬头,看了看没有怪罪的命令,继续求情: “母亲…母亲她…糊涂!她定是一时糊涂,受了奸人挑唆,才…才行差踏错!” 她不敢直接说母亲无罪,只能将“罪”归于“糊涂”和“挑唆”,留下回旋余地。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林老爷,眼中充满哀求和痛苦,“爹!母亲纵然有千般不是,万般过错,可她…她毕竟是靖旭和舒婉的亲娘啊!这十几年来,她侍奉爹爹,生养我们姐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她提到“生养”,将亲情牌放在最前面。 “爹爹!您看看靖旭哥哥!他马上就要科考了!若母亲被囚寒院,生离死别…这…这不是要了靖旭的命吗?求您看在靖旭,看在…看在我兄妹二人从此孤苦无依的份上…开恩啊!...舒婉愿意代母受过!母亲犯下的错,舒婉愿意一力承担!无论家法如何严苛,鞭笞、禁足、罚跪祠堂…舒婉绝无怨言!只求…只求爹爹给母亲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哪怕…哪怕将她禁足在佛堂,青灯古佛,忏悔余生!求爹爹开恩!求爹爹开恩啊!” 她再次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地面,久久不起,肩膀因哭泣而剧烈耸动。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将孝女形象演绎到极致。 在伏地不起的瞬间,她的余光飞快地、极其隐晦地扫过璇儿站立的方向,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淬毒的恨意和怨怼,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虽然没有明言,但那一眼,足以让璇儿感受到她心中认定的“幕后黑手”是谁。 祠堂内气氛更加压抑。烛火不安地跳动,映照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兄妹俩。林靖旭压抑的呜咽和林舒婉伏地不起的颤抖身影,与祠堂的肃穆形成强烈对比。冰冷的青砖地面,散发着无情的寒意。 苏大娘子看着跪地求情的兄妹,尤其是林舒婉那“情真意切”的表演,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 她拢了拢披风,声音不高却清晰:“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谋害主母,勾结外贼,此等大罪,岂是儿戏?若因儿女求情便轻轻放过,林王府家规威严何在?日后人人效仿,这府里岂不乱了套?” 她句句在理,直指核心,堵死了“法外开恩”的可能,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璇儿站在苏大娘子身侧,如同泥塑木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片冰冷的平静。 林舒婉那怨毒的一瞥,她清晰地接收到了,心中毫无波澜,只有复仇之路上的必然。 林靖旭的哭声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了幼年失去父母的自己,他注定是这场权力倾轧中最无辜的牺牲品。但这点涟漪很快被更深的恨意淹没。 林老爷目光扫过跪在地上、哀哀哭泣的一双儿女,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力量,压过了所有的哭泣声:“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李氏之罪,证据确凿,不容宽宥。念尔等年幼,尚存孝心,今日惊扰祠堂之过,暂且记下。” 他的目光落在林靖旭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语气稍缓,却更显冷酷:“靖旭,男儿有泪不轻弹。回房去,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院子半步。好生读书,莫要学妇人姿态,哭哭啼啼,不成体统!” 最后,他看向依旧伏地不起的林舒婉,眼神锐利如刀:“舒婉,你既知管教之责,日后更当谨言慎行,恪守本分,约束院中人等。你母之事,到此为止。再有妄议,家法处置!” “来人,送二少爷、大小姐回房!” 命令简洁冷酷,彻底断绝了任何求情的可能。 仆妇上前,半搀半扶起二人,将还在哭泣挣扎的靖旭和默默垂泪、眼中充满绝望与不甘的林舒婉带离了祠堂。祠堂的大门再次沉重地关上,将兄妹俩的悲声隔绝在外,也仿佛关上了他们与母亲最后的希望之门。 祠堂内,烛火依旧,檀香依旧,仿佛刚才那场充满血泪的求情从未发生过。只有青砖地上留下的泪痕和水渍,无声地诉说着这深宅大院中,权力碾压下亲情的脆弱与悲鸣。 璇儿站在阴影里,知道李姨娘一脉,暂时退出了舞台,而林舒婉眼中那刻骨的恨意,如同埋下的火种,终有燎原之日。 初春的雨水很多,院子里聚集了一大堆的丫鬟婆子们。 小丫鬟看看周围没有主子们,悄悄的对旁边的丫鬟甲问道:“可怜着舒婉小姐和靖旭少爷喽,以前是多么的风光呐!李姨娘,她这么得宠,是着了什么魔了,竟干出这样的事儿!” 旁边岁数大的老嬷嬷凑过来说道:“唉,你是来的日子短的,你不知道?我可是咱们府中的老人了,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 “好啦李嬷嬷,知道你厉害,别卖关子了,赶紧说说吧。”丫鬟甲说道。 “这得从头说起了。咱们府上的林舒澜小姐,她是苏大娘子的嫡亲女儿,当初呀,就是因为苏大娘子不生养,林老爷才纳的赵姨娘。人家赵姨娘本性纯良,对待下人也从不打骂,可能是因为她是大善人,进了府不久就怀孕了,生下了泽哥。”李嬷嬷说道。 “奥,就是林靖泽大少爷吗?” “可不是吗?当初老爷开心坏了,谁知道,苏大娘子竟然把孩子抱走,归到她的名下,自己抚养了。说是为了泽哥好,在她那儿,泽哥就是嫡长子,在赵姨娘那,会影响他的前途的。”李嬷嬷说道。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呀!” “你知道什么?苏大娘子是担心,赵姨娘手里有了少爷,老爷天天往她院里跑,时间长了,那还得了吗?” “不会吧,我看苏大娘子挺得宠的呀!” “切,什么得宠,还不是李姨娘天天给老爷吹枕边风吗?” “又有李姨娘什么事?” “这个李姨娘,是苏大娘子特意找来分宠的。” “她是苏大娘子的堂妹,听说之前有相好的,就是因为相貌好,苏大娘子为了自己,硬生生的给人家拆散了。”丫鬟甲说道。 “不对吧,我听说,是她们苏府上的大丫鬟,到了日子,没放人,直接送到咱们府上了。”丫鬟乙说道。 “哎,别管是什么,反正这个李姨娘当初是不甘愿的,就进府的当天留老爷过了夜,之后,老爷就没进过她的院子。”李嬷嬷说道。 “啊,怎么可能,我看她时最得宠的姨娘了!”丫鬟丙说道。 “可不是嘛,谁让人家一次就生下了林靖旭小少爷呢,再加上,她后来转了性儿,老爷可是把她宠上了天。”李嬷嬷说道。 “看来,这个李姨娘还是个有福的人呢。” “是呀,两个姨娘接连的生下了孩子,苏大娘子不得急坏了吗?” “她才不急呢,有泽哥儿在她身边,她们苏府也是财大势大的,还有李姨娘帮她争宠呢。”李嬷嬷说道。 “可怜了赵姨娘了,生个了男孩儿,还被抢了。” “是了,咱们林老爷也是这样想的,这不就有了林舒玉庶长女了吗?”李嬷嬷说道。 “总算是老天开眼呀,哎,那玉姐儿知道泽哥儿是她的亲哥哥吗?” “我估计,应该是知道的。你看她对泽儿那个温柔劲儿。” “什么呀,玉姐儿对谁不温柔呢。” “也是呀。” “那,这个璇姐儿又是怎么回事呢?我听说她是当年汪府的嫡长女呀!” “那可不,当年璇姐儿被抱回来的时候,还不大点儿呢,苏大娘子满口答应的要好好照顾她,可是,没过多久,她竟然怀孕了。”李嬷嬷说道。 “这可是大喜事呢!” “我看呀,是璇儿姐带来的好运呢。” “是呀,林老爷也是这么说的,要不之前那么多孩子,怎么她就是没怀孕呢。”李嬷嬷说道。 “所以,苏大娘子对璇姐儿还是不错的,这不这边瞅着眼红了,干这种丧良心的事,这不,报应来了...” “奥,原来是这样呢,真是可怜璇姐儿了,好好的嫡长女,落到这个地步......” “别说了,来人了......”李嬷嬷敏锐的察觉到。他们就各自散开来。 ...... 李姨娘被囚寒院,佛堂风波看似尘埃落定。 苏大娘子表面上享受着铲除宿敌的快意,接受着各方的慰问和恭贺,连林老爷都对她受惊表示了抚慰。 然而,夜深人静时,一种冰冷的疑虑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头。 她太了解李按瑶了!那女人虚荣、刻薄、爱耍小聪明,但骨子里是个色厉内荏、贪生怕死的货色!她真有胆子买凶刺杀自己?还是如此狠辣、训练有素的杀手?那杀手的诡异和强大,绝非李姨娘那点人脉财力能驱使的! 璇儿…那个看似柔弱、处处巧合的孤女…佛堂风波,她真的是受害者吗?为何李姨娘临死前疯狂攀咬她?为何今年林王府就风波不断?她那年两岁,今年十六岁,应该不会记得才对,难道...... 苏大娘子越想越心惊,冷汗浸湿了寝衣。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弄清楚璇儿的底细!但璇儿有自己女儿舒澜和林老爷护着,不能硬来。她需要一场精密的试探,一场看似“意外”、实则直指核心的布局。 “沛儿,去海棠阁...” 苏大娘子让她从李姨娘被查封的物品中,“精心挑选”出一支样式老旧、镶嵌着廉价绿松石的银簪,半块刻着模糊“汪”字印记的玉佩,几张李姨娘早年誊抄的佛经,其中夹杂着一张写着“汪家”、“火”的潦草字迹的碎纸片。将这些早年间的赃物放到褪色的旧锦盒里。 自从林舒澜身体康复之后,得知是汪璇儿救了自己,对她极其的友好。这日,又请她到自己的云锦阁喝茶。正巧碰到苏大娘子也在这里。 “璇儿过来了,那你们小姐妹玩吧,我就先回去了。”她起身,语气带着厌恶眼睛看向沛儿,“李安瑶的那些腌臜东西,看着就心烦。你找个不起眼的箱子装了,先抬到后罩房那间空着的杂物间去,等过些时日,找个由头一并烧了或扔了。” 沛儿福了福身:“是,大娘子。奴婢这就去办。” “对了,璇儿,晌午来一趟鸾栖堂。”说完,沛儿扶着她就离开了。 第15章 第十五章 浣衣房11 鸾栖阁,熏着浓郁的安神香。 沛儿恭敬地搬动那个装着关键物品的旧锦盒时,一不小心,盒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盒盖摔开!里面的银簪、玉佩、佛经散落出来! 苏大娘子慵懒疲惫,靠在榻上,实则全身肌肉紧绷,端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呼吸放得极轻,耳朵捕捉着璇儿发出的任何细微声音。 眼神看似随意扫过,实则如同探照灯般锁定璇儿的面部和手部:“哎哟!毛手毛脚的!还不快收拾干净!” 她皱着眉,看似不满沛儿的笨拙,身体却微微前倾,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全身感官都集中在璇儿身上!她要看璇儿在看到、尤其是接触到那张碎纸片时的第一瞬间的反应!是好奇?是无视?还是…无法掩饰的震动? 沛儿慌忙去捡,动作笨拙,尤其慌乱地将那张写着“汪家”、“火”的碎纸片不小心踢到了正在走进来的璇儿脚边! 这是个引璇儿入局! 如果她完全无视,苏大娘子会疑心更重——一个对“汪家”毫无反应的人,要么是伪装到了极致,要么真的不知情?但结合之前种种,可能性低。 如果她好奇捡起查看,苏大娘子会紧盯她的眼神变化和手指的细微颤抖。看到“汪家”、“火”字时,瞳孔是否收缩?呼吸是否一滞?手指是否僵硬? 如果她脸色骤变,甚至失态,那几乎就是铁证!证明她知道汪家的事情,甚至就是冲着复仇来的! 这是一场精美绝伦的试探,可惜,自己已经查清了汪家大火的真相。 没等她反应过来,沛儿就手忙脚乱地收拾,并懊恼地嘟囔:“哎,都是些没用的旧物…这破纸片…好像是姨娘早年胡乱写画的…” 她伸手要去捡璇儿脚边的纸片。 苏大娘子适时开口:“慢着。” 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追忆和疲惫:“说起来…汪家…唉,也是陈年旧事了。那场大火…真是惨啊。李姨娘她…当年似乎与汪家也有些往来?谁知道呢…人都没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摇摇头,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闲话,但“大火”、“往来”等关键词如同鱼饵抛出。 璇儿听到“汪家大火”、“李姨娘与汪家往来”时,就像是在听故事一般,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这样苏大娘子无用下手。 “赶紧收拾了,放到后罩房那儿的杂物间。”苏大娘子对着沛儿说,眼睛从未从璇儿的身上离开。 “苏大娘子,您叫璇儿过来,是...” “我新做了两件衣裳,想着云锦阁里我这近,就想着让你过来试试,要是不合身,我再让他们改。” “多谢苏大娘子惦念。”璇儿脸上始终洋溢着标准的微笑。 ...... 夜幕降临,苏大娘子的背后出现了一个黑影。 “主人,那天,我暴露了。对方认出来我的身份。” “肯定是汪府旧人。” “认出了我的柳叶镖和灵蛇三变,还猜到了我的名字的只有卫庭。可他的主人,已经...” “所以,一定要查出那天刺客的真实身份...” “后罩房杂物间严加监视,璇儿会不会出现,她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只许看,不许动!更不许惊扰!” “属下遵命。” 林王府表面恢复了平静,但鸾栖堂中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仆役们能感觉到大娘子比佛堂事件前更加阴郁和多疑,伺候时更加小心翼翼。 早春午后,林王府的西侧院。 窗内光线有些昏暗,更添几分压抑。檀香袅袅,却压不住一丝药味。璇儿半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贵妃榻上,身上盖着棉被,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带着明显的青影,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她时不时轻咳两声,声音虚弱无力。小丫鬟惜儿正小心翼翼地将一碗黑黢黢的药汁吹凉。 苏大娘子罕见的来探望她,表达自己的关切之心。实则是,璇儿没有任何行动,她要再进一步的试探。 璇儿抬眸见她,由于吃惊,咳嗽了一声,身体微微蜷缩,肩膀轻颤,显得格外脆弱。说话声音又轻又慢,气息不稳:“劳烦…咳咳…苏大娘子挂心了。不过是…前几日受了些风寒,加上…姨娘的事…心有余悸…便…越发重了些。” 说到“姨娘”时,声音哽咽,眼圈瞬间泛红,迅速低下头,用帕子掩住口鼻,肩膀耸动,似乎在极力压抑哭泣。 苏大娘子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穿着簇新的绛紫色锦缎袄裙,头上珠翠闪耀,与璇儿的病弱形成鲜明对比。她端着描金盖碗,慢条斯理地用碗盖撇着浮沫,眼神锐利如鹰隼,仔细地打量着璇儿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听到璇儿提及李姨娘,她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扯了一下,随即换上无比慈爱和关切的表情:“哎哟,璇儿,快别想那些糟心事了。李姨娘自己作孽,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你呀,哎...” 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和隐隐的得意。 她放下茶碗,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试探:“倒是你,前个儿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我看着心疼。莫不是…冲撞了什么?或是…有什么心事郁结难解?” 她紧紧盯着璇儿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波动。 听到冲撞和心事,璇儿身体猛地一僵,绞着棉被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她抬起苍白的脸,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真实的惊慌,随即又强自镇定,但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没…没有…母亲多虑了。只是…只是身子不争气。” 她声音更加虚浮,眼神躲闪,不敢与苏大娘子对视。 就在这时,她似乎因为心慌意乱,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榻边小几上的一个锦盒。盒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盖子翻开,里面散落出几件东西:几封火漆特别的书信、一个小巧的旧荷包、还有一本薄薄的、边角有磨损,看起来像是账簿的东西。 信件、荷包、账簿散落在光洁的青砖地上,格外刺眼。那本账簿摊开了一页,上面似乎有密密麻麻的字迹和一些标记。窗外的光线恰好照在上面一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苏大娘子眼中精光暴涨!她几乎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如钩,死死钉在地上的物品上,尤其是那本摊开的账簿。她脸上的“慈爱”瞬间褪去,只剩下贪婪的探究和一种“果然如此”的兴奋。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嘴上说着,脚步却已急切地迈了过去,抢先一步弯腰,“母亲帮你捡。” 她状似无意地,手指极其自然地拂过那本账簿摊开的页面,目光在上面飞快地扫视着。当看到孙嬷嬷、徽州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呼吸都屏住了片刻。 她迅速捡起所有东西,脸上重新堆起笑容,但眼神却更加幽深:“不过是一些旧物罢了,璇儿收好便是。这账簿…看着有些年头了,可是谁留下的?” 她将账簿捏在手里,没有立刻还给璇儿,反而轻轻摩挲着封面,试探地问。 看到账簿被苏大娘子拿在手里,璇儿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挣扎着想要起身去夺,却因“体虚”又跌坐回去,剧烈咳嗽起来,连眼泪都咳出来了。 “苏大娘子…咳咳咳…那…那只是些无用的旧账…求您…还给我吧…” 她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和恐惧,眼神哀求地望着苏大娘子。 这番情真意切的表演,将一个因隐藏秘密被发现而惊慌失措的弱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彻底麻痹了苏大娘子的警惕。她心中冷笑:这小蹄子果然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而且这东西似乎非常重要,让她如此失态! 璇儿的恐惧极大地满足了苏大娘子的掌控欲和猜疑。她心中狂喜:终于抓到璇儿的软肋了!这账簿里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将账簿看似随意地合上,却没有立刻归还,而是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探究的笑容:“璇儿莫急,我不过是看看,又不会要你的。只是…这旧账里,似乎有些东西…嗯…不太寻常呢?”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裸的威胁意味。 就在苏大娘子志得意满,捏着那本“关键账簿”,准备再敲打璇儿几句时,院子紧闭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璇儿姐姐!你好些了吗?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桂花…” 林舒澜清脆的声音如同银铃般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雀跃。 她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像个小太阳般闯了进来。她脚步轻快,裙裾飞扬,发髻上的珠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整个人充满了生机,与室内压抑、病弱的气氛形成强烈反差。 当她看清室内的情形:母亲苏大娘子脸色阴沉、眼神锐利地站在榻前,手里还捏着什么东西;而璇儿姐姐脸色惨白如纸,眼圈泛红,身体微微发抖,一副被逼到绝境的可怜模样。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明媚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愕和不解。 第16章 第十六章 浣衣房12 “母亲?” 林舒澜的视线在母亲和璇儿之间快速扫过,最终定格在母亲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您…您这是在做什么?璇儿姐姐病得这样重,您怎么还…还让她这么难受?” 她的声音里带着少女特有的直率和不谙世事,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了然和担忧。 她快步走到璇儿榻边,将食盒放在小几上,很自然地用自己温暖的手握住了璇儿冰凉且微微颤抖的手,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和支持。这个动作既是姐妹情谊的体现,也是对母亲行为的一种无声抗议。 璇儿感受到澜儿手心传来的暖意和那份真挚的维护,心中微暖,但戏还要演下去。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看向澜儿,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一阵更剧烈的咳嗽打断,只能更紧地回握住澜儿的手,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身体也下意识地向澜儿的方向靠了靠,寻求庇护。 这个依赖的姿态更加深了林舒澜对母亲“欺负”璇儿的认知。 被亲生女儿撞破自己欺凌寄养女的场面,苏大娘子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尴尬和不悦。她迅速调整表情,试图恢复平日里的端庄和慈爱,但眼底的阴鸷和捏紧账簿的手指暴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澜儿,休得胡言!” 她声音刻意放得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母亲是在关心你璇儿姐姐的身体,顺便…看看她这里是否有缺的东西。” 她试图轻描淡写,将方才的剑拔弩张掩盖过去。同时,她凌厉如刀的目光狠狠剜了璇儿一眼,充满了无声的警告:敢乱说一个字试试! 林舒澜仿佛没看到母亲的眼神警告,反而松了口气,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带着点撒娇的语气:“原来是这样啊!吓我一跳!我就知道母亲最是慈爱了。” 她这话看似在捧母亲,实则堵住了母亲继续发难的可能。但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急切和苦恼:“对了母亲!女儿正有急事找您呢!您快跟我回去看看吧!” 她凑近母亲,压低声音,但确保璇儿也能隐约听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虑:“是…是父亲书房那边!张管事刚才急得团团转,说…说好像有几笔要紧的账目对不上,数额还不小!他不敢直接去问父亲,怕父亲动怒,正六神无主地等着您拿主意呢!” 林舒澜深知母亲最在意府中中馈大权和对父亲的影响力。账目问题,尤其是可能惊动父亲的问题,绝对是她的命门!她边说边轻轻拉扯母亲的衣袖,一副十万火急、刻不容缓的样子。 就在苏大娘子被“账目问题”惊得心头一跳,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下意识地想将手中的账簿收进袖中的瞬间——林舒澜“不小心”被榻边的脚踏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她手中原本端着的、要给璇儿的温热参茶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温热的茶水四溅,有几滴甚至溅到了苏大娘子华贵的裙摆和…她紧握着的账簿封面上! “哎呀!” 林舒澜惊呼一声,满脸懊恼和歉意,手忙脚乱地要去擦拭母亲裙摆上的水渍,也自然而然地伸手想去拿母亲手中被溅湿的账簿,“母亲对不起!女儿太不小心了!这账簿…快让我看看湿了没?”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苏大娘子心头猛震!账目问题已经让她心烦意乱,而这本刚拿到手的关键账簿竟然被茶水溅湿了?!万一上面的字迹、特别是那个孙嬷嬷的印记被污损了怎么办?!这可是她用来拿捏璇儿和探究背后势力的重要东西!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缩回手,将账簿紧紧护在身后,避开了林舒澜伸过来的手,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无妨!一点茶水而已!澜儿你毛手毛脚的像什么样子!”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紧张和呵斥。她此刻满脑子都是账本不能有失,以及前院书房那更要命的“账目问题”。 璇儿适时地发出几声虚弱的咳嗽,吸引了澜儿的注意。 澜儿立刻转向璇儿,满脸愧疚:“璇儿姐姐,都怪我…吓着你了吧?茶水没溅到你吧?” 成功地将苏大娘子的注意力从璇儿身上彻底引开。 “母亲!” 林舒澜再次拉住母亲的胳膊,这次语气更加焦急,“您快去看看账目吧!张管事还在等着呢!父亲要是知道了…可不得了!璇儿姐姐这里有我呢,您放心!” 她一边说,一边半推半拽地将母亲往门口引。 苏大娘子内心天人交战。璇儿这边,重要的“证物”已经到手,暂时稳住她问题不大。而前院书房那边,涉及府中账目和丈夫苏老爷的怒火,这才是真正动摇她管家根基的大事!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她狠狠瞪了璇儿一眼,又看了看一脸焦急催促的女儿,最终咬牙道:“罢了!璇儿你好生歇着!澜儿,你留下照看,莫要再添乱!” 她将“莫要再添乱”咬得很重,既是警告林舒澜,也是再次警告璇儿。 她不再犹豫,小心地将账簿拢入宽大的袖中藏好,顾不上裙摆的污渍,脚步匆匆地跟着林舒澜的“引导”离开了小院,背影带着一丝仓惶,显然是急着去处理前院账目的危机了。 随着苏大娘子的离开,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骤然消散。只剩下地上碎裂的瓷盏、一小滩水渍,以及空气中淡淡的茶香和药味混合的气息。窗外风声依旧,但似乎不再那么凄厉。 确认母亲走远后,林舒澜脸上的焦急和天真瞬间褪去。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转身回到璇儿榻边。 此刻,她的眼神变得清亮而复杂,带着关切、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蹲下身,仔细查看璇儿是否真的被茶水溅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心疼和笃定:“姐姐,没事了…吓坏了吧?母亲她…是不是又…”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用干净的帕子替璇儿擦了擦额角的虚汗。 璇儿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靠在软枕上。 她看向林舒澜,眼中充满了真挚的感激,虚弱地笑了笑,反手握住澜儿的手:“澜儿…谢谢你。你救了我一次。” 这份情谊,在冰冷的林王府中显得尤为珍贵。同时,璇儿心中也掠过一丝思量:澜儿方才提到的“账目问题”,是真的巧合?还是…梁煜那边配合的动作?无论如何,危机暂时解除了。 林舒澜的这次解围,展现了她并非不谙世事的温室花朵,而是拥有在深宅大院中生存的智慧和勇气。她利用自己的身份、对母亲的了解以及一点小小的“意外”,成功地化解了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 春日阳光明媚,最是适合郊游了。 “什么,沈家公子邀请我去踏青?”林舒澜手中拿着大哥哥给的请帖,“还有煜初哥哥?”兴奋地问道。 林靖泽也没想到,他的好兄弟和林舒澜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他那冷淡的性格会主动邀请自己的妹妹去春游,有些不可置信的说:“我也是不太相信的,可这是他身边的玄色亲自送的帖子,怎么会错呢。” 现在的舒澜简直是开心到起飞,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想赶紧去赴约,对身边的含翠说:“我新做的那身嫣红彩秀蕊蝶碧荷蜀锦春衫送来了吗?那天我要美美的去见我的煜初哥哥。” 跟在身边的含翠,快步跟了上来,说道:“今儿早早的,裁缝铺的就送来了,澜姐儿,就在您的卧房里呢。” 他们本来是想去鸾栖堂的,听到这个,舒澜停下脚步,立马改变了方向:“那还等什么,赶紧去试试吧。” 反应及时的含翠,才没有撞到突然回头的主子:“是,澜姐儿。”她说着,嘴里还嘀咕着:“天老爷,她怎么这么没准性子呢,这个煜初哥儿魅力真大,把我家姐儿迷得是晕都转向的。” “说什么呢,还不快跟上!”心情很好的舒澜,嘟着嘴朝她喊道。 五十米开外的含翠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 鸾栖堂 正在喝茶的苏大娘子懒懒的说道:“今儿都这个时辰了,澜儿怎么还没过来,这个懒丫头,又在墨迹什么呢?” 向来是看主子脸色行事的沛儿乐呵呵的说道:“您今儿可真是冤枉咱家姐儿了,她收到请帖,那个沈府的嫡长子,还有梁煜初要请姐儿去踏青呢?” “踏青,梁煜初?” 此时的鸾栖堂气氛凝重,就连树上鸟儿的叫声也在变小,丫鬟们都在屏息凝气,生怕打扰了正在思考的苏大娘子。 “母亲,煜初哥哥邀请我去踏青呢!”一声嗲嗲的声音打破了死沉般的寂静。 苏大娘子立马换上慈爱的面孔,道:“奥,那你可开心了,不过,作为女孩子,你可要矜持一点。” 林舒澜大大咧咧的样子,一点都不像苏大娘子,她满不在乎的说:“煜初哥哥就喜欢我的开朗呢,母亲,您放心吧,我知道分寸的。” 苏大娘子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只是一瞬间,立马就严肃起来:“你呀,哎,对了,那个嘉安县主你听说过吗?”她觉得还是让女儿有些危机感的好。 “我知道呀,这次的踏青,就是嘉安县主安排的,她邀请了煜初哥哥,然后煜初哥哥非要叫上我呢。”林舒澜得意地仰着头说。 “你确定是.....梁煜初点名要你参加的吗?”苏大娘子思索着问道。 第17章 第十七章 浣衣房13 林舒澜不明白母亲的意思:“您这是什么话,不是他,还能是嘉安县主吗?” 苏大娘子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女儿,别过脑袋小声嘟囔了一句:“你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母亲,您说什么呢?怎么能泄自己女儿的气呢?”舒澜扯着她的衣角撒娇道。 苏大娘子拽着她的双手,温柔道:“好,好,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儿了。不过,你要是想抓住梁煜初的心,不是件简单的事。” 她看着母亲稍带严肃的神情,故意打趣道:“知道了,女儿自有打算的,您就别操心了,真到了女儿应付不来的时候,再请您帮我出主意吧。” 苏大娘子抚摸着自己的女儿:“乖女儿呀,愿你一切顺遂呀!” 林舒澜藏在母亲的怀中,贪婪地吮吸着母爱。 ...... 惠风和畅,草长莺飞。 京郊东侧的杏花林,此刻正是一片云蒸霞蔚的盛景。正值盛花期,千树万树杏花如云似雪,粉白的花瓣在微风中簌簌飘落,铺满草地和小径,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芬芳。嘉安县主、林王府、沈府的马车依次停在林外。 嘉安县主身着一袭昂贵的蹙金海棠红褙子,头戴珠翠,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宛如众星捧月。她瞥了一眼身侧的林舒澜,见她身着一袭嫣红彩秀蕊蝶碧荷蜀锦春衫,愈发引人夺目,心中便无端生出一股妒意。 “舒澜妹妹,今儿春风和煦的,可别只在那站着。”嘉安县主挽起她的胳膊,语气温柔,“前面那片杏花开得最好,不如过去折几枝带回去插瓶,也算不负这春光。” 本想着和煜初哥哥独处的她,自然是不愿意的,眼睛不自觉的看向自家大哥哥求救。 林王府的嫡长子林靖泽上前解围道:“那处路滑,我陪县主去吧。” “真是林王府的好大哥,不过是几步路,你一个男子跟着我们女儿家算什么样子?”嘉安县主娇嗔着,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林靖泽身前,又拉了拉林舒澜,“还是让妹妹陪我,快来吧,让他们在这儿等你。” 林舒澜无奈,只能随着县主,提着裙摆,一起走向那片繁花深处。 春风拂过,卷起千堆雪白的花瓣,迷离了人的视线。林舒澜刚伸出手,想拂开眼前一片垂落的杏花枝,一股尖锐的破空声便倏然袭来! 那是弩箭的声音! 她本能地向旁侧猛地一扑,身体重重摔在铺满落花的草地上。 一支乌黑的精铁弩箭,携着劲风,“咄”地一声,死死钉在她方才站立位置背后的一棵杏树树干上,箭羽兀自嗡嗡作响。 “啊——!” 直到此刻,嘉安县主和一众丫鬟的尖叫声才刺破这片宁静。 林靖泽脸色煞白,高喊着“舒澜妹妹!”,怎奈身上没有任何的武功,在一旁的梁煜初见状,拔出腰间充作装饰的长剑,便要冲过来。 但刺客显然不打算给他们任何机会。他手中一道银蛇般的寒光倏然弹出、绷直!竟是一柄细长柔韧的软剑!剑尖如毒蛇吐信,带着淬毒的阴冷光泽,直刺舒澜毫无防备的后心!角度极其刁钻,无声无息,力求一击毙命!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舒澜!她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只觉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骨髓的杀意从背后袭来!她脸上极致的惊恐,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的本能让她想要闪避,但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如木雕! 就在软剑即将触及舒澜衣料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更为迅猛的黑影如闪电般从舒澜侧前方的花丛中掠出!同时伴随着一声低沉的金属交鸣:“铿——!” 夜隐的双钺已然在手!左手钺(形似弯月,双面开刃,中间有握柄)以一个极其精准的角度向上斜撩,厚实的钺身精准无比地磕在软剑的剑脊之上!软剑以柔韧著称,但这股沛然巨力加上钺身特殊的弧度,竟将毒蛇般的剑锋狠狠荡开,擦着舒澜的鬓角掠过,削断几缕青丝! 两股巨力碰撞激起的劲风,瞬间将周围飘落的杏花花瓣卷起,形成一个短暂的、带着杀气的花漩! 夜隐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全神贯注于对手。他将舒澜牢牢护在身后宽阔的背脊之后,沉声喝道:“姑娘后退!”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舒澜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被夜隐护住后才找回一丝力气,努力躲到一块半人高的山石后面,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如纸。 一击不中,刺客改变战术,身形诡异一扭,如同没有骨头的泥鳅,瞬间与钺卫拉开几步距离。他手腕一抖,那柄软剑如同活物般在空中“嗡”地一声震颤,划出数道令人眼花缭乱的银色弧光!剑尖时而如灵蛇吐信,点刺夜隐面门、咽喉;时而又如毒鞭横扫,卷向夜隐的下盘膝盖、脚踝。角度极其刁钻,专攻难以防御的关节和要害,剑路飘忽不定,充分利用了软剑的柔韧特性,试图绕过双钺厚重的防御。 刺客眼神冰冷依旧,不发一言,只有软剑破空的“嗤嗤”声,如同毒蛇的嘶鸣。剑光过处,低垂的杏花枝条被轻易削断,花瓣如雨纷落,更添几分肃杀。 夜隐下盘稳如磐石,双钺在他手中舞动,化作两团密不透风的乌金色光轮!左手钺主守,或格、或挡、或锁(利用钺身弯月形的弧度,试图锁住软剑);右手钺主攻,抓住对方剑势稍缓的瞬间,立刻发动迅猛的反击,劈、砍、撩、砸,势大力沉,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威势!每一次钺剑交击,都爆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和耀眼的火花! 梁煜初跑过来,准备加入战斗。刺客见状,毫不恋战,转身便遁入林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惊魂甫定的舒澜这才有机会看看眼前的人。 他身着一身墨色长衫,再想走近看看他的面庞,那人便纵身一跃,也消失在杏林中了。 “舒澜姑娘,可有受伤?”煜初哥哥的声音清冷,却很好听。 林舒澜扶着树干站起身,摇了摇头,心有余悸地看向他:“多亏刚才的那名墨衣男子的出手相救,还未请教人家尊姓大名,就被你吓跑了!” 此时,林靖泽和含翠也已冲到她身边,仔细打量着她,看到毫发无伤,这才放下心来。 “哎,都是我没用,竟让你置身于危险之中。”梁煜初懊悔的看向林舒澜。 不远处的嘉安县主这时才走过来,酸言酸语的看向他说:“哪有,煜初哥哥不也是来救她的吗。”又瞥了一眼旁边狼狈的林舒澜,嘲笑道:“你看看你,都成泥人儿了,还是赶紧回你的林王府,换身衣裳吧!” “县主,舒澜妹妹刚刚死里逃生,你现在还嘲笑她,似乎有**份吧!”林靖泽虽然在行动上护不了自己的妹妹,但在语言上还是能扳回一局的。 嘉安县主气冲冲的指着他的鼻子大叫道:“大胆,你竟然敢这么和我说话。” 林靖泽丝毫不惯着她:“坊间传闻县主贤良淑德,恐怕都是误传的吧。” 一旁的梁煜初给了他一个眼神,转身安抚县主:“谁不知道林家是护女狂魔呢,我今日可是见识到了。您也别责怪他,要怪,还得怪我,是我邀请的舒澜妹妹。” 似乎也是花痴的县主听到他这么说。立马改变之前的骄横,瞬间温柔:“煜初哥哥,咱们还是去那边吧,这里实在是太吵了,着实有些扫兴呢!”一边一边瞪着林靖泽,拉着他走开。 梁煜初撇着嘴,无奈的点点头,走的时候,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林靖泽,示意他们离开。 阳光透过杏花的缝隙洒落,在舒澜深邃的眼底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场满怀期待的踏青,就这样悻悻的落下了帷幕。 ...... 酉时,林王府。 庄严肃穆的正厅,林靖泽把今天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高堂在上的林老爷和苏大娘子。 他双手背后,在正厅来回踱着步,矫健稳重的步伐此起彼伏。突然,他停了下来,盯着林舒澜的眼睛问道:“你和县主今天真的是第一次见面吗?刺客就只奔着你而去,没有别的目标?你有没有看清他身上有什么特征?” 林舒澜被父亲严肃的眼光震慑到:“没,没看清,我平时在家虽然是骄横了些,但是,很少出门的。还有,今天和县主真是第一次见面。”她心想:白天遇到刺客,晚上还要被父亲审问,今天真的是倒霉透了。 林靖泽也是心疼妹妹:“父亲,当时现场,就只有舒澜一个人,她肯定也是害怕的要命,您就别再问她了,她真的吓坏了。所发生的一切,我都仔细问过了,就是刚才和您说的,别的,也就没有了。” 在一旁坐立难安的苏大娘子本想责怪林靖泽的,可看到他如此的关心自己的女儿,也就软下心来:“今天也是难为你了,让您担惊受怕的,好了,你们都回房休息吧,我和你们爹爹还有事情要谈。” “是,孩儿告退。”林靖泽拱手道。 “是,孩儿告退。”林舒澜伏身道。 烛光在肆意的摆动,想拨乱汪老爷的心弦,他嘴里一直在念叨:“嘉安县主、嘉安县主,难道真的就是为了吓唬吓唬舒澜吗?”他侧身,用怀疑的口吻对身边的夫人说:“还有墨色身影的神秘人救了他,那他会是谁呢?你,知道吗?” 她神情有些许的恍惚,但努力的克制住自己:“我怎么会知道呢?可能就是路过的好心人,不忍心小姑娘遇害吧,我一个深闺妇人,又去哪里知道呢?” 他慢慢的凑近她的脸庞,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就捕捉到了她的局促:“哼,你也不用紧张,我知道你们苏府一直都有暗卫存在的。我不管你做过什么,但是,你自己做下的孽,最好不要牵扯我的女儿。” 她深爱着林鸿翳,满心满眼的都是他,在他心里,自知,自己从来都不是第一位的。但最起码是一个贤良淑德,宅心仁厚的好夫人吧,现在从他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她真的很伤心:“在你心里,我原来就这样的吗?我永远都比不上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无奈的挠挠头:“你,总是这个样子,一说你,就东扯西扯的,简直就是无理取闹。”起身拂袖就要离开。 她马上抱住林老爷的胳膊,带着哭声说:“你用真心为我想过没有,舒澜是我的心头肉,我怎么会伤她呢,你说我做下的孽,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偿还呀,我对她汪璇儿还不好吗?你还要我怎样?” 林鸿翳使劲想挣脱他,但听到汪璇儿全然没了力气,他扶起夫人,试着柔和的说:“嵘宁,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为什么总是抓着它不放呢,都十二年了,恩怨是非就让它烟消云散吧!一直揪着不放,难为的是你自己呀!” 第18章 第十八章 浣衣房14 苏大娘子仰望着林鸿翳的眼睛问道:“真的过得去吗,她的女儿一直在咱们家里。我知道,你努力的想避开她,但是每次看到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柔,这种温柔你从未给过林王府的任何人,就只有她,你告诉我,这过得去吗?” 他抓着她的肩膀,严肃的说:“这些年,我做出的改变,你都没有看到吗?我心疼你的澜儿,重视你的嫡长子靖泽,每天晚上都会和你用晚膳。这些,你都看不到吗?”他越说越激动,手越抓越紧:“为什么,你还是盯着汪璇儿不放。我对她有什么特例?她吃的、穿的、用的,一直都不是最好的,澜儿经常欺负她,你动辄也是指责训斥,这些我都没计较。你还要怎样?” 林鸿翳气的呼哧呼哧的,盯着她的眼睛,似乎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吐出来:“她才十四岁,只比你的澜儿大半年,她都经历了什么?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寄人篱下,备受欺凌,每次她受委屈,我都想为她出头;每次她落泪我都心疼的要死;每次她孤助无援的时候,我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无能为力。你知道,我有多恨我自己吗?” 听到这些,苏嵘宁抹干了脸上的泪珠,大笑了起来,笑声有些渗人,她伸出玉葱般得手指,指着林鸿翳说“这么多年,你伪装的是真好呀,还是心疼了吧。这就对了,只有你自己身上有多疼,才会理解我的苦楚。谁让她甄慧心和我抢你的,她汪璇儿作为她的女儿,我没杀她,就已经很不错,你还希望我会善待她吗?真是痴心妄想!” 他不可置信的后退了几步:“你疯了,这些年我对你的关心,你视而不见,心里只装着仇恨,你彻底疯了。” “是,我是疯了,自从我爱上你的那天起,我就疯了。我可是苏府的嫡长女,论出身、样貌、品学样样都不输她甄慧心,可你却偏偏不选我。我恨、我怨,到最后,你不还得娶我吗?我也想和你好好过日子,可为什么,你要把她的女儿放到身边来养呢?”哈哈哈哈,说着,他阴森的笑声穿刺了他的胸膛,也穿刺了自己的心窝:“我知道,你是爱屋及乌,对吧,可我偏偏不让你称心。看到汪璇儿受伤难过,看到你挣扎的样子,我就是开心!” 林鸿翳仰天叹气道:“你就这么恨我吗?你要我怎么做,才能放过自己,放过璇儿?” “消失,我让她消失,在我眼前消失,在林王府消失。”苏嵘宁大吼道。 林鸿翳在朝廷上还要依仗着苏嵘宁的爹爹,苏丞相,只能妥协道:“好,我在外面买一处宅子,让她搬出去,这样总行了吧!” 苏嵘宁无力地应了一声,但在她的心里:我要让她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 泼墨的夜晚,苏大娘子走在回鸾栖堂的路上。她眼神发亮,像是深夜的隐士一样难以捉摸。 “让他来见我!”苏大娘子对身边的沛儿冷冷的说道。 “是。”沛儿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伏了伏身,立马去办。 得令的夜隐,“嗖”的一声,快速地闪过。 “属下参见主人。”夜隐单膝跪地。 自己的女儿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很不开心:“今天刺杀澜儿的人。你可知道他的来历?” 夜隐简短的说道:“刺客蒙面,我猜,和佛堂事件是一波人。” 苏大娘子不满道:“这么快就有动作了?” 夜隐沉默片刻:“他好像不是真的要杀大小姐,好像是在试探!” 苏大娘子给出一个疑问的眼神。 “如果论身手来讲,我俩不相上下。但是,梁公子一来,他就逃走了,所以属下怀疑刺杀是假,试探是真。”他顿了顿吞吐的说:“还有一种可能,属下......不敢说。” 自己的宝贝女儿成为敌人的目标,她十分气愤的说道,“我让你讲!” “杀手和那个梁公子是认识的,他不敢出手,是怕伤到梁公子。这只是属下的猜测而已,并没有真凭实据。”夜隐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哦,还有这种可能?既然有猜想,就是有根据。去查,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苏大娘子命令道。 “是,属下听令。”夜隐得令后,迅速的撤离了苏大娘子的视线。 一场由汪璇儿亲手导演、由卫庭完美执行、梁煜初配合的刺杀,成功地“失败”了。 它没有伤到目标分毫,却在林王府,投下了一枚足以引爆惊天巨浪的石子。此刻,在偏僻小院中安然入睡的汪璇儿,才是那个真正的执棋者。 ...... 自从林王府放出要找宅子的消息之后,庄宅行人几乎挤破了头,都想拜见苏大娘子。 沛儿为主子抱不平道:“不就只是买一个小小的宅院,居然有这么多人想巴结着林王府?。” 苏大娘子冷眼道:“哼,他们这帮人,以为沾上林王府就有好事,谁知道,这次的买卖可不是那么好做的!”沛儿献计道:“主子也不必气恼,其实她搬出府去,对于咱们更有利,倒是更能成事了呢。” 苏大娘子手中捻着一串碧玉佛珠,缓缓的问道:“这又怎么讲,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我都奈何不了她,怎么,她离开了林王府,倒是行了?” 沛儿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大娘子,您想呀,她在府外如果遇到什么意外,或是被歹人截杀,或是也像他母亲一样葬身火海,那都是说不准的事儿。到时候老爷要是赖,也找不到咱们头上呀!” “哎,这种办法我也是想过。可是在姥爷的心里,我肯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不行,汪璇儿如果在外面有什么不测,咱们肯定会遭殃,不行,不行。”苏大娘子连连摆手说道。 沛儿笑眯眯的说道:“哎哟,我的大娘子。这话都有两种说法。这不马上就要到四月初八了嘛,各个禅院都会举行浴佛的斋会。到时候您让老爷陪着你去寺里待几天。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汪璇儿在自家院子里出了事儿,他还能赖到您头上?”见大娘子心思活动,她又继续说:“咱们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到时候只要按计划行事就可以了。” 苏大娘子脸上明显的有了笑容:“当初母亲把你安排到我的身边,说自有她的妙处。果然呢,你真是我的智多星。”她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沛儿道:“你说的没错,桌子上的这三张地契,我要让林老爷自己亲自去选。他自己选的院子,以后要是出了任何差错,和我一点都没有关系。” 沛儿看了看苏大娘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林老爷看到这三张地契和附上的宅院图纸的时候,很快的就为璇儿择了一处离林王府不远的小宅院。 “竹影摇曳如戛玉之声,霜橘金黄垂挂,丰富形象的展现了庭院的清雅与富足。”他指其中的一张图纸说:“就它了,既不有损林王府的脸面,也能让璇儿过得自足。” 面对驱逐出林王府,汪璇儿不卑不亢,“很懂事的”直接拜谢了林老爷和苏大娘子多年的养育栽培之恩,真心地拜谢了大哥哥多年的爱护之恩,真诚的和舒澜妹妹,舒玉长姐告了别。至于其他的人,她没有什么好说的。 她终于离开林王府了,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实施我的计划了。苏大娘子心里想道。 她终于离开林王府了,我可以肆无忌惮的疼爱他了。林爷心里想道。 她终于离开林王府了,不用受寄人篱下的苦了。林靖泽心里想道。 她终于离开林王府了,不用受母亲的刁难了。林舒澜心里想道。 她终于离开林王府了,可以潇洒快乐的生活了。林舒玉心里想道。 我终于离开林王府了,可以大胆的展开自己的复仇计划了。没想到,引蛇出洞,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 院墙整齐,灌木丛生,虽说院子不大,但足可以让璇儿和惜儿踏实的生活了。推开门,一股泥土的芳香味扑面而来。 高墙,隔绝了窥探的视线。 独院,方便了秘密的行动。 偏僻,意味着被所有人忽视。 这里是她亲手为自己选择的、最完美的堡垒。 当汪璇儿走到新的宅院的时候,对身边的惜儿说道:“这里很好,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从踏入这座院子开始,汪璇儿的复仇之路,才算真正铺开了第一块基石。她用林王府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弱小”和“顺从”作为武器,为自己赢得了最宝贵的喘息之地和未来的舞台。 惜儿看着璇儿,真心为她高兴的说道:“咱们终于熬出头了,璇儿,你可以真正痛快的生活了。” 璇儿用星星闪耀般的眼睛看着惜儿说道:“瞧你说的,之前就不痛快了吗? “是呀,最起码以后不用看人脸色生活了。”惜儿开心的说道。 “听起来,真是挺好的。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敌人在暗,咱们在明,还是小心为上的好呀!”璇儿在院子里一边溜达,一边放松的说道。 惜儿赞同的点了点头。 第19章 第十九章 汪宅 璇儿看着林王府为自己选的宅院,似乎有些激动:“惜儿,你猜今天晚上,谁会是咱们这个小院儿的第一个访客呢?” 惜儿开心的说:“应该是卫庭大哥吧!”看向璇儿,璇儿笑而不语。 四月的风,温暖如絮,轻轻的撩起璇儿的发丝。她看向天空,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三更天,月色如霜。将这个汪宅小院儿镀上了一层冷白。新主人刚刚入住院子,就被惜儿细心的擦拭干净,透出豆大的温暖的烛光。 屋内,璇儿并未安睡。她在和惜儿一起整理从林王府带来的几箱书籍和随身的衣物。这些书籍都是她凭借自己的记忆梳理出来的智慧宝典。 “璇姐儿,夜已经很深了,应该不会有人来了吧?您先歇息吧。”惜儿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清减的脸庞,声音带着一丝担忧。 璇儿摇了摇头:“客未至,何以安眠?咱们还是先把这些东西安置好吧。”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三下极轻的叩门声,两长一短。像是夜枭的低语,几乎被风声掩盖。惜儿吓了一跳,紧张的看向璇儿。璇儿放下手中的书籍,神色平静的对她点点头:“去吧,是自己人。”惜儿压下心中的惊慌,提着灯笼快步去开门。 门外一个穿着月白衣裳的身影,闪身而入。动作敏捷,悄无声息。进到到正室才看清,是一张清丽而英俊的脸,正是梁公府的梁煜初公子。 他从内仔细闩好,又侧耳贴在门板上凝神听了片刻,确认园中无人监视。才转过身,脸上惯常的冷峻此刻也融化了大半。他走到桌边,拿起粗陶茶壶倒了两杯凉透的粗茶,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轻松。 他将一杯茶递给璇儿,不同于平时的冷笑或算计,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愉悦:“此处虽是简陋,但恭喜璇儿姑娘,重获自由身。林王府那金丝笼,再也关不住你了。” 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和对璇儿坚韧的赞赏。 璇儿接过那杯粗茶,冰凉的触感让她一个激灵,却觉得无比痛快。她没有喝,而是将茶杯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汲取着这份真实的“简陋”所带来的踏实感: “自然。计划周密,执行精准,焉能不成?”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从压抑到渐渐放开,肩膀轻轻耸动,眼角甚至笑出了点点泪花。这笑声是卸下千斤重担后的宣泄,是长久伪装后的真实释放。她抬手,干脆利落地将头上几支素净的银簪拔下,任由一头青丝如瀑般披散下来,拂过她光洁的额头和纤细的脖颈。这个动作充满了摆脱束缚的象征意味。 “痛快!真痛快!你是没瞧见苏大娘子那张伪善的脸…她以为把我赶出来,她就是胜利者了,谁知道,她却进了我们新的布局。” 梁煜倚在桌边,静静看着璇儿难得的、近乎放肆的喜悦姿态,眼神深邃。他没有笑出声,但眉宇间的愉悦和放松显而易见。他慢慢啜饮着凉茶,目光落在璇儿披散的黑发上,那发丝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璇儿的笑声渐渐平息,房间内恢复了安静,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窗外的月光似乎更清冷了些。轻松的氛围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蓄势待发的凝重。 “梁公子,”璇儿示意他坐下,又让惜儿去门口守着:“此处名为汪宅,实为我的‘金汤城’。越是平平无奇,我便我便越安全。” 梁煜初看着璇儿平静如水的脸,心中的愤怒也渐渐平复下来。他知道,眼前这个汪璇儿不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看来,璇儿姑娘,上次的计划咱们已经成功的找到了纵火的夜隐,我怀疑是苏嵘宁在背后指使。对此,你有何看法?”梁煜初严肃的说道。 “嗯,我也怀疑是她。虽然在林王府,林老爷对我冷若冰霜。但是如果想真正除掉一个人的话,在他的地盘儿是很容易做到的。所以,我怀疑真正的幕后黑手就是苏嵘宁,而林老爷可能是暗中保护我的那个人。” 梁煜初用好奇的眼睛看着汪璇儿:“奥,此话怎讲?” 汪璇儿在思考事情的时候,手指不经意间的轻叩着桌子说道:“在林王府,真正的主人就是他,林鸿翳。如果他真的想置一个人于死地的话,是轻而易举的。只有她,苏嵘宁才会各种百般刁难,各种顾忌。所以在林王府这些年的折磨和苦楚,都是拜苏嵘宁所赐。”璇儿眼神一转:“上一次听梁公子说,苏嵘宁和我母亲是情敌,我猜想有这一部分的原因,所以他才如此百般对我。” 梁煜初深邃如夜色一般的眼睛,看着分析局势如此清晰的璇儿着迷:“你说的没错,至于你的母亲和苏嵘宁是情敌这件事儿,也是卫庭告诉我的。” 璇儿这么一听,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儿:“嗯,卫庭叔叔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他本来是想和我一起来的,但今天是汪宅搬家的第一天。我怕你身边有什么耳目,就私自暂缓他的行动,我先来探探虚实。”梁煜初实在是想早点见到她,没有办法等到明天,所以深夜前来,为自己,也为卫庭找了一个这样的借口。 璇儿思索了一小会:“还是梁公子思虑周全,但是,我这儿目前是安全的。” 夜色深邃,犹如璇儿的眼睛一样神秘,她来到这个世界,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原定的计划发生着,因为她的脑袋里就有一个复仇的声音一直在提醒着自己,但她也想知道关于原主的事情,这样她才能更好地共情,更好地完成后面的事情。 她深吸一口气:“那你今天可以和我详细讲一下我母亲和苏嵘宁的故事吗?” 梁煜初的眸光中一直有璇儿的身影,嘴角似乎还挂着笑。 见他没有回应,自己伸出纤细如玉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奥,什么?”他这才缓过神来,立马站起身来,背对璇儿来缓解脸颊上的泛红。 “我母亲的的事情...” “其实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如果你想听的话,我肯定把所知道的一切,今天晚上都告诉你。” 璇儿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梁玉初:“我当然想知道关于母亲的一切,请你细细说来。” 梁煜初看着她,娓娓道来:“想当初,这汴京城的苏嵘宁和汪小姐您母亲,也就是甄慧心,甄伯母是世人眼中的两朵金花儿,一个是温柔似水,一个是贤良淑德,那时候真的是闺中密友。苏嵘宁是苏府的嫡长女,是现在的苏宰相掌上明珠。但是在当时,真正风靡京城的富家千金却是甄伯母。” 璇儿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是我...是我母亲?” “是的,正是甄伯母。您的亲生母亲甄慧心从小就是锦衣玉食的堆起来的,是甄老爷和夫人的掌上明珠,是世家名门闺秀的典范。而这么优秀的人也是林鸿翳的意中人。”梁煜初说道。 “所以说,苏嵘宁视甄伯母为情敌。但是,怎料,甄伯母真正心仪的人是汪文德,汪大人。当时的甄府是富极一时的存在,世人都认为甄伯母和状元林鸿翳是一对壁人。但是甄伯母偏偏看上了身为榜眼的汪大人。一般的,都会把女儿嫁给位置最高的人,但是甄宰相是真心疼爱她的女儿,所以就同意了这门亲事。据说,林鸿翳是消弭过一段时间的,苏嵘宁是使了手段才嫁给林鸿翳的。当苏府和状元郎联姻之后,他们才相互扶持,互相成就,就有了现在的林王府和苏丞相。可是,据说婚后的苏嵘宁和林鸿翳是举案齐眉的夫妻,后来林老爷又纳了几房妾,之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听到这里,璇儿才明白了苏宁荣的真正目的:“原来......是这样。” 夜色如水,梁煜初渴望知道真相的眼神如水一般的清澈,他看着汪璇儿问道:“你明白了?” 璇儿点点头:“林鸿翳和苏嵘宁不像坊间所说的那么和谐,虽然他们每天在一起,但中间好像隔了一层纱,让人琢磨不透。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苏嵘宁的嫉妒心在作祟。”她摸了摸下巴问:“你说,我的母亲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她为什么揪着一个过世的人不放呢?” “应该是您的母亲在林老爷心中的位置太深了,况且自己丈夫意中人的孩子一直养在自己的身边,这份恨意只会日益增长,不会随着一个人的消失而消散的。”梁煜初解释道。这个绝顶聪明的丫头怎么一碰到感情的时候,就慢半拍呢。 “所以当初林老爷把我接入府中就是一个错误,应该随意安置。”璇儿垂下眼眸嘀咕的说道。 “错,听你的描述,再加上以我对苏嵘宁的了解,她肯定会趁机斩草除根的。”梁煜初坚定的说道:“况且,他身边一直有一个隐形的暗卫夜隐,多年没有对你动手,是顾忌着林老爷。所以我担心你一旦搬出林王府会有危险。” 璇儿用赞同的语气说道:“也是我所担心的。” 梁煜初脱口而出:“放心,我会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你?”璇儿不明的问道。 “嗯,是,不是。是我和卫庭叔叔会一直保护你的安全的,在暗中保护。”他结结巴巴的说道。 璇儿用坚定的眼神看着他:“嗯,好,我相信你,你们。” 身为现代人的汪璇儿当然明白梁煜初的意思,但是,大仇未报的她,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对了,梁公子,这次计划中的县主,您和她...... 他怕璇儿有什么误会,急忙解释道:“哦,你说的是嘉安县主。她是女中豪杰,也是我的好朋友。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还有,我认为把嘉安县主加入到计划中,会迷惑林王府。由于时间仓促,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私自做主了,还望汪小姐不要见谅。” 璇儿连忙说道:“不,你的这个计划很好呀,就是,委屈了嘉安县主了吧。下一次见到她,我要好好的给他道谢。还有,咱们也算是并肩作战的朋友了,不要老是汪小姐的叫了,就叫我璇儿吧。” 梁煜初开心道:“嗯,好,那你也不要老是叫我梁公子了,就叫我,煜初哥哥吧。” 璇儿闪躲开他的目光说道:“好的,煜初大哥。” 煜初...大哥,好吧,大哥就大哥吧,好在不是公子公子的叫了,总算是和这个石头心的女人进了一步。 梁煜初心里想着,又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好像时时刻刻都想待在她的身边,她的一颦一笑似乎都在牵动着自己的心。 璇儿感觉出了气氛的凝滞,为了缓解尴尬,她指着桌子上的棋局问道:“煜初大哥,你看我这盘棋,下的怎么样?” “棋?”梁煜初随着璇儿手指的方向看去:“这就是你的下一步动作吗?”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汪璇儿的目光投向桌上的那局残棋,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拈起一枚黑子,轻轻放在棋盘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 “这盘棋,对手已经落座,棋子也已摆好。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她抬起头,看向梁煜初,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燃着复仇的烈焰。 “等一个机会,等一把刀,等一个……能让我撬动整个棋局的支点。” 梁煜初见看着她,心中巨震。她仿佛看到,在这座破败的、被世人遗忘的院落里,一张复仇的大网,正在悄然织就。而她汪璇儿,就是那个端坐于蛛网中央,冷静地等待着猎物上门的猎手。 密谈结束,梁煜初再次融入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惜儿回到屋内,看到自家小姐正对着烛火,仔细地擦拭着一枚黑色的棋子,那专注而冰冷的神情,让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今夜之后,这座废院,才真正成为了汪璇儿的“主场”。万事俱备,只欠一阵能将火星吹成燎原之势的东风。 第20章 第二十章 宝贝 林王府,鸾栖堂。 汪璇儿搬入汪宅的第三天,林王府主母,正听着心腹沛儿的回报。 “回苏大娘子,那丫头倒也安分,整日就和她那个小丫鬟在院子里收拾杂草,或是整理那些从林王府带出去的书籍,没踏出过院门半步。” 苏大娘子慢条斯理地用金剪修着一盆君子兰,头也不抬地问:“就没别的了?没哭闹?没抱怨?” “没有。安分得……有些过头了。”心腹沛儿迟疑道。 “哼。”苏大娘子剪下一片黄叶,随手丢进一旁的银盆里,发出一声轻响。“被抽了筋骨的狗,要么夹着尾巴哀嚎,要么就趴着不动等死。她这般安静,倒像是存着什么不该有的念想。” 她放下金剪,端起茶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离计划还有段时间,她的日子过得是不是太舒服了些?在外人眼里我既是贤良淑德的林王府的主母,就要做得‘体面’。” 苏大娘子看向身边一个面容严肃、眼神精明的老妇人——李嬷嬷。这位李嬷嬷是她的陪嫁,在苏府里以手段严苛、眼线众多著称,是苏大娘子最锋利的内宅一把刀,专门用来管教不听话的下人和妾室。 “李嬷嬷,”苏大娘子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你去汪宅一趟。” 李嬷嬷躬身:“请苏大娘子吩咐。” “名义上,你是我派去照料她的起居,免得外人说我们林家苛待孤女。”苏大娘子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实际上,我要你盯紧她的一举一动。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看了什么书,甚至一天吃几碗饭,我都要知道。” 她顿了顿,语气更冷了几分:“她若守己,就让她安分。她若有半分不轨之心……你就替我好好‘教教’她,让她明白,就算出了林王府的大门,她汪璇儿始终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别让她死了,也别让她活得太舒坦。” “老奴明白。”李嬷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凶光。 …… 半个时辰后,朴素的汪宅迎来了它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不速之客”。 李嬷嬷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像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彼时,汪璇儿正坐在廊下,借着天光,仔细地修补一卷古籍书卷。 “汪小姐倒是清闲。”李嬷嬷的声音尖锐而刻薄,一开口就带着审视和挑剔。 汪璇儿抬起头,看到来人,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连忙起身行礼:“嬷嬷安好。” 李嬷嬷理都未理,径自走到她面前,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古籍,嗤笑道:“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看这些没用的东西。苏大娘子心善,怕小姐一人在此处孤苦,特派老奴前来照看,并教导小姐一些普通人家的规矩。” 她话音一落,身后的两个婆子便上前一步,一个粗鲁地夺过汪璇儿手中的古籍,另一个则走向她和惜儿刚刚收拾好的书箱。 “这些东西,来路不明,近日苏大娘子丢失了些贵重之物,怕是小姐收拾东西时,不小心带走了。老奴先替小姐‘保管’,待查验清楚了再还回来。”李嬷嬷说得冠冕堂皇。 这哪里是保管,分明是抄家和搜查! “不行!”一直隐忍的惜儿终于忍不住,张开双臂拦在书箱前,“那是我家小姐辛苦整理的,你们不能动!” “放肆!主子说话,哪有你一个奴才插嘴的份!”一个婆子扬手就要打。 “住手!” 汪璇儿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颤抖的威严。她没有去看那个婆子,而是直直地盯着李嬷嬷,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李嬷嬷,这些书籍大部分是大哥哥帮着找的,璇儿不敢奢求林王府厚待。这些身外之物,嬷嬷想拿去,璇儿绝无二话。”她的声音哽咽,却逻辑清晰,“但这些书稿,也是我写诗的源泉,就怕嫡亲大小姐哪天找我来要诗,我给不出来。再则,林老爷仁德,才为璇儿择了这么一处安身之所。嬷嬷今日若将它们拿走……是苏大娘子的意思,还是嬷嬷您自己的意思?” 她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把林老爷抬了出来。 李嬷嬷脸色一僵。她自然不敢说是苏大娘子的意思,更不敢承认是自己的主意。她只是想给这个落魄千金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对方看似柔弱,言辞却如此锋利。 汪璇儿见她迟疑,身子一软,竟直直地向后倒去,幸好被惜儿及时扶住。她脸色煞白,气息微弱,抚着胸口喘息道:“璇儿……璇儿自知身份低微,只求能守着汪宅,守着这些书籍安静地生活……若嬷嬷执意要夺走……那便……那便连璇儿这条贱命,一并拿去吧……” 她这一番以退为进,柔中带刚,既搬出了林老爷做挡箭牌,又用自己的“柔弱”和“死志”相逼。李嬷嬷若是强行抢夺,万一汪璇儿真出了什么事,传到林老爷耳朵里,她一个奴才绝对担待不起。 李嬷嬷盯着汪璇儿看了半晌,最终冷哼一声:“罢了!既然小姐视若性命,老奴也不做这个恶人。但从今日起,这院子里的大小事务,都得听我的。小姐若还想安生看你的书,就最好乖乖听话!” 一场交锋,暂时以汪璇儿的“惨胜”告终。 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李嬷嬷这条苏大娘子放出来的恶犬,已经牢牢地咬住了她的院子。 当晚,汪璇儿在烛火下,看似疲惫地对惜儿说:“去把我带来的那盘安神香点上吧,今日心神不宁,怕是难以入眠。” 惜儿领命而去,点燃的,正是自己亲手研制的——软筋香。 此香点燃时无色无味,与寻常安神香无异,但若有身怀内力之人闻之,一旦催动真气,便会气血逆行,筋脉剧痛,一时三刻之内,与废人无异。 对手的棋子已经落下,汪璇儿的反击,也在这无声无息的香气中,悄然开始了。她要让这位李嬷嬷知道,这个院子,到底是谁的地盘。 李嬷嬷入驻汪宅已有三日。这三日,她如影随形,言语刻薄,将监视做到了明处。而汪璇儿则表现得愈发“顺从”和“畏缩”,每日早晚请安,对李嬷嬷的苛责打骂从不还口,只是默默垂泪,一副心志已被彻底摧垮的模样。 这让李嬷嬷愈发得意,也愈发不将这个落魄小姐放在眼里。她急于向苏大娘子邀功,证明自己手段高明,能将任何人拿捏得死死的。 汪璇儿等的,就是她的这份“骄傲”和“松懈”。 这天深夜,风雨欲来,天色阴沉。 废井旁,地面长满了湿滑的青苔。旁边就是一丛半人高的带刺蔷薇,多年未曾修剪,枝条虬结如网。通往这里的唯一小径,有几块石板早已松动,一踩就会晃动。 汪璇儿故意让惜儿在院中的这一处废井旁,挖掘一个小坑,神情紧张,举止鬼祟。而她自己,则捧着一个尺长的紫檀木匣子,在旁边焦急地指挥。那匣子看起来,是她从林王府带出来比较贵重物品。 这一切,都被窗内监视的李嬷嬷尽收眼底。 “好个小贱人!”李嬷嬷心中冷笑,“装了几天的可怜,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定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在她看来,这必然是金银财宝或是与外界联络的信物。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汪璇儿和惜儿的动作看似慌乱,实则每一步都经过了精准的计算。她们挖坑的动作很大,就是为了确保能被李嬷嬷发现。 眼看木匣就要入土,李嬷嬷再也按捺不住。她猛地推开房门,厉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她如同一只扑食的饿狼,快步冲了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得意。 汪璇儿和惜儿像是受惊的兔子,发出一声尖叫。汪璇儿下意识地将木匣紧紧抱在怀里,哭喊道:“李嬷嬷,这是很贵重的东西,求您别抢走!” 她越是这样说,李嬷嬷越是认定里面有鬼。 “少废话!给我拿来!”李嬷嬷伸手就来抢夺。 为了表现得更逼真,汪璇儿死死护住匣子。争抢之间,周嬷嬷怒上心头,暗自运力,想一把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推开。 璇儿屋内,那盘“软筋香”已经整整燃了一个下午。李嬷嬷虽身强体健,但寸步不离的监视着她,也早已吸入了不少香气。她只当是寻常的安神香,并未在意。 就在她催动内劲的一瞬间——“软筋香”的药效发作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剧痛从丹田窜起,瞬间流遍四肢百骸,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刺她的筋脉。她引以为傲的力气,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双腿一软,眼前发黑。 “啊!”李嬷嬷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她本就冲得急,脚下又正好踩中了那块松动的石板,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 她踉跄着向前扑去,不偏不倚,一头栽进了那丛带刺的蔷薇之中! “噗嗤——”是尖刺划破皮肉的声音。 “咔嚓——”是脚踝扭断的脆响。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相国寺 紧接着,汪璇儿手中的木匣“失手”掉落,盖子摔开,里面哪有什么金银珠宝,只有几块用来配重的石头和几张包裹严实,故意漏出一角儿的澄心堂纸。 汪璇儿先是“呆愣”了两秒,随即发出惊恐至极的哭喊:“来人啊!救命啊!李嬷嬷摔倒了!” 她的声音凄厉,充满了恐惧,足以惊动林王府来的另外几位嬷嬷。 惜儿也配合着大哭起来,主仆二人瘫坐在地,仿佛吓傻了。 很快,嬷嬷们提着灯笼赶来,看到的便是一副“惨烈”的景象: 李嬷嬷浑身是血地趴在蔷薇丛里,衣衫被划得破破烂烂,脸上、手上全是血痕,脚踝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柔弱的汪小姐和她的小丫鬟,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 地上,是一个摔开的木匣,里面只有石头和他们不认识的几张纸。 人证物证俱在。 任谁看了,都会得出一个结论:这位李嬷嬷,急于在主子面前立功,深夜逼迫、抢夺一个汪小姐的物品,结果自己不小心脚滑,摔进了荆棘丛,酿成了一场“意外”。 而汪璇儿,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被欺凌的、无辜的受害者。 李嬷嬷被抬走时,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汪璇儿,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能说什么?说自己突然浑身无力?谁会信?只会觉得她是在为自己的愚蠢和无能找借口。 而汪宅也因此事,在林王府下人心中成了真正的不祥之地。人人都说,那位被赶出府的汪小姐身上带着怨气,谁去招惹她,谁就要倒霉。 汪璇儿,用一场完美的“意外”,不仅拔掉了最碍事的钉子,更是在无形中为自己这座宅院,筑起了一道无人再敢轻易逾越的心理高墙。 她擦干“惊吓”的泪水,看着窗外归于沉寂的夜色,眼中再无半分柔弱,只剩下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平静。 这盘棋,她又落下一子。 李嬷嬷被抬回下人房后,苏大娘子听完回报,气得当场摔碎了一个名贵的茶杯。但她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在暖阁里独自坐了半个时辰。 当她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脸上已不见怒色,反而是一片悲天悯人的“痛心”。 她立刻召集了府内有头有脸的管事和嬷嬷,当众宣布了对李嬷嬷的“处置”,:“李嬷嬷办事不力,自作主张,竟敢惊吓、苛待汪家姑娘,实属刁奴欺主!即日起,革去其管事之位,送去庄子‘静养’,永不录用!” 她这番话,一则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了李嬷嬷“自作主张”上;二则向全府上下,尤其是向林王爷传递一个信息:她苏大娘子是宽厚仁慈的,之前的种种,都是下人办事不周。 她这一次的计划很周密,紧接着,立刻派人给汪璇儿送去了上好的伤药、补品和几匹精致的绸缎,并传话道:“之前是底下人不懂事,让你受委屈了。安心在汪宅养着,缺什么就来回我。” 这一手操作,瞬间让她从一个“刻薄主母”的形象,变成了“明辨是非、体恤孤女”的贤良苏大娘子。府里下人见风使舵,对汪璇儿的态度也从之前的鄙夷,变成了几分敬畏和好奇。 物理监视失败了,苏大娘子便换成了精神渗透。她从自己的丫鬟里,挑了一个最聪明、最会察言观色、也最会伪装的一等丫鬟,名叫莲儿。 莲儿年方十六,长相清秀,看着温顺无害,最重要的还是,她和惜儿表面上很要好。苏大娘子让莲儿带着“愧疚”去见汪璇儿,说是替自己来“照顾”和“补偿”她。莲儿的任务不是监视,而是“陪伴”。 莲儿表现得非常同情汪璇儿的遭遇,处处为她着想,帮她打理院子,对惜儿也关怀备至。没几天的功夫,璇儿就和她无话不谈了。 在汪璇儿身边的惜儿,脸上故意带着醋意:“还是莲儿聪明,和我家小姐能说到一起去呢!” 璇儿也给她的一个烟雾弹:“惜儿,在林王府的时候,你就和莲儿最好了,现在苏大娘子开恩,把她派来了,趁着这个机会,你要和莲儿好好学着点儿。” 汪璇儿的一席话,让莲儿感觉得到了自己的赏识。这样,让她在自己和苏大娘子之间传递消息。就算把莲儿打发走,还会有别的果儿,枝儿什么的,还不如留下一个顺眼的来的痛快。 莲儿这把刀,比李嬷嬷那根棍子,要隐蔽得多,也致命得多。她会留意汪璇儿看的每一本书,说的每一句梦话,见的每一个人。 ...... 这日阳光正好,林靖泽早已按捺不住,前来叩响了汪宅的大门。 惜儿听到敲门声,起身就要去开门,璇儿立马拉住了她,眼神递给了在一旁的莲儿。 莲儿收到信号后,开门的瞬间呆住了:“泽哥儿,怎么是您呢?” 林靖泽大步走进汪宅,回头瞟了她一眼:“怎么,这汪宅我还不能来了吗?” 他是莲儿来到汪宅的第一位客人,还以为会是什么神秘人,没想到竟是自家的嫡长子,这个消息要是传回去,苏大娘子肯定会不高兴的。她一边歪着脑袋想着,一边随着林靖泽走进了汪宅的正厅。 看到璇儿,林靖泽脸上的目光是那么的温柔:“璇儿妹妹,我这有几本新得的诗集,是从沈砚辞那“搜刮”来的,今儿特意给你送来。” 关于上次母亲给自己出的难题,他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亏得好友沈兄的开导,他才茅塞顿开:喜欢的人,自己努力去争取,不要在意别人怎么说,说什么。要多问问自己的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算最终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也不悔此行。 璇儿抬眸间,碰到了林靖泽那柔情似水的眼神,不自觉的躲闪着:“沈砚辞,就是琼林宴屏风论的那个沈公子吗?我记得他的意见和舒玉姐姐的是相悖的呢。” 璇儿在林王府的时候,对别的人和事都很冷淡,能记住自己好友的名字,他很高兴:“对,就是他,他可是我的挚友呀!” 璇儿知道大哥哥和梁煜初是知心好友,看到他那么纯真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要逗逗他:“那梁公子呢?” “他当然排第一了,但是上次踏青,舒澜受惊之后,母亲就不让我和他来往了。说是受他的牵连,我都好长时间没能见到他了。还好,明日父亲和母亲就要一起去相国寺斋戒,我就可以悄悄的去找他了。”听到这个消息的璇儿突然支棱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走神的她,马上恢复调皮状态:“哈哈,大哥哥说的,好像是在约会!” 林靖泽撇着嘴,眼神暧昧的盯着她说:“你惯会打趣我。如果要是约会,我倒是想和别人约会。” 汪璇儿赶紧起身,故作乖巧的拿起那本诗集,随意地翻看着。但这些场面早就被门外偷看的莲儿尽收眼底了。 自从李嬷嬷事件之后,苏大娘子突然开始频繁地出入相国寺,对外宣称是安宅祈福,也为之前“冤死”的汪家众人斋戒祈祷,以彰显林王府的仁德宽厚。 苏大娘子在此连续斋戒了七日之后,她当着林老爷的面,“慈爱”地派人将汪璇儿请到林王府的主院。 “璇儿,这些日子,我日日在佛前为你父亲和家人诵经,只盼他们能早登极乐。”苏大娘子拉着汪璇儿的手,神情悲悯,眼中甚至带着泪光,“明日是最后一日的水陆法会,方丈将亲自开坛。我想着,你也该去佛前为你父亲上一炷香,尽一尽孝心。我已为你备好马车,明日,你便随我同去吧。”她说伪善的说完,还看了看林老爷,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同意。 林老爷被她的“诚意”打动了:“明日,我和你们一同去法会,也全了我的一番心意。” 他也看了看苏嵘宁,同样在等待她的意见。 苏大娘子自然是不愿意他去的,但为了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能顺从的点了点头。 汪璇儿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但她看着苏大娘子那张虚伪的脸,还是柔顺地跪下叩首:“多谢苏大娘子慈悲,璇儿……感激不尽。” 她知道,这一趟,非去不可。这既是死局,也是她反击的契机。 出发前夜,她借口为父亲抄写经文,让惜儿磨墨。在墨条中,她悄悄混入特制药粉。这种药粉无色无味,但遇水挥发后,会散发出一种只有特定信鸽才能嗅到的气味。她将抄好的经文交给了惜儿,并嘱咐道:“这经文是我一片心意,你明日在我走后,务必在院中焚化,告慰我父亲在天之灵。至于莲儿,就让她随我一起去相国寺。” 这,是她留给卫庭叔叔的信号——她要去赴死局了。 次日,相国寺。 香烟缭绕,梵音阵阵。苏大娘子在主殿接受众人朝拜,享受着她的贤德之名。而汪璇儿则由其心腹——那位新来的丫鬟莲儿“陪同”着,前往后山一处偏僻的“藏经阁”,理由是“那里清净,存放着为汪家祈福的经卷,方便小姐独自凭吊”。当然,林老爷也派出得力护卫跟着,方便随时保护璇儿。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暗度陈仓 通往藏经阁的是一条幽静的竹林小径。莲儿走在前面,脚步轻快,甚至还回头对汪璇儿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 然而,当她们转过一个弯,看到那座孤零零的阁楼时,莲儿的脚步停下了。 从竹林阴影里,缓缓走出了十几个头戴斗笠、手持戒刀的“僧人”。他们身上没有半点出家人的祥和,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杀气。 林老爷派出的护卫也进入准备战斗的状态。 莲儿“惊恐”地尖叫一声,随即迅速退到一旁,低下了头。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汪小姐,我们主子说,黄泉路冷,让你早些上路,也好去和你那死鬼爹娘团聚。”为首的杀手声音沙哑,不带一丝感情。 汪璇儿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的镇定。她没有看那些杀手,而是死死地盯着莲儿:“苏大娘子……真是好手段。” “小姐,这不关我的事,我也是奉命行事!”莲儿颤声辩解,却不敢与她对视。 “奉谁的命,行的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汪璇儿收回目光,环视四周。这里地处偏僻,喊叫无用。她唯一的生机,在于拖延时间。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的主子给了你们多少钱,我出双倍。”她开始尝试用最俗套,也最可能有效的方式周旋。 “我们拿的是卖命钱,不是生意钱。”杀手冷笑一声,不再废话,举刀便砍了过来。 护卫和“僧人”厮打在一起,璇儿远远的躲开他们,拔腿就要跑。 却见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手持双钺隔空砍来,就在刀锋即将及身体的瞬间,汪璇儿没有尖叫躲闪,反而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她猛地扑向旁边的莲儿! 她一把抓住莲儿,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推向了挥来的刀口子午鸳鸯钺! 莲儿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柔弱的小姐会如此狠辣,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惨叫。黑衣人本能地收起双钺,却依旧在莲儿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你不是要杀人吗?她也是苏大娘子的人,杀了她,更能让苏大娘子相信你们的‘忠心’!”汪璇儿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却带着一种疯狂的逻辑。 黑衣人一愣。 就趁着这一瞬间的迟疑,汪璇儿转身扑向藏经阁的大门。那门是虚掩的。她冲了进去,反手用尽力气插上了门栓! 藏经阁内,存放着大量的经书和用来防潮的桐油。 “砰!砰!砰!”黑衣人开始疯狂撞门。 汪璇儿知道这道门撑不了多久。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迅速打翻了墙角的几盏长明灯。火舌舔上浸了桐油的地板和堆积如山的经卷,火势瞬间熊熊燃起! 浓烟滚滚,冲天而起! 在寺庙里放火,这是弥天大罪,但也是此刻唯一的求生之道!这么大的烟火,足以惊动整个相国寺! 门外的黑衣人也慌了。他奉命杀人,但没奉命在皇家寺庙放火。一旦事情闹大,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苏大娘子派来的杀手不断涌入:“快!撞开门!把她拖出来杀了!” 就在木门即将被撞碎的千钧一发之际,数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钉在了撞门的杀手身上。 竹林外,卫庭一身黑衣,手持长弓,眼神冰冷如霜。他身后,是早已埋伏好的梁煜初派来的精锐手下。 收到信号后,他便一路疾驰而来,幸好,赶上了。 一场混战瞬间爆发。 汪璇儿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在藏经阁内艰难地寻找着生路。最终,卫庭一脚踹开烧得焦黑的后窗,冲了进去,在烈火中抱起已经昏迷的她,纵身跃出。 ...... 相国寺大火,惊动了官家。 现场发现了数具杀手的尸体和重伤的苏大娘子的丫鬟莲儿。 汪璇儿“受惊过度,被大火所伤”,陷入重度昏迷,在数里外的京郊路旁,被“路人”发现所救。 苏大娘子在佛堂“惊闻噩耗”,当场“晕厥”。 这场刺杀,以一种最惨烈、最轰动的方式失败了。苏大娘子不仅没能杀掉汪璇儿,反而引火烧身,将自己置于了风口浪尖。一个完美的“斋戒祈福”,变成了一场无法掩盖的“谋杀丑闻”。 汪璇儿用一把火,将苏大娘子伪善的面具烧得一干二净,也让自己从一个任人拿捏的棋子,变成了手握对方把柄、可以随时引爆全局的复仇者。 她与苏大娘子的斗争,自此,彻底从暗处走向了明面。 相国寺大火后,汪璇儿被“路人”发现,送回来了汪宅。 听到消息后的林靖泽,身在林王府照看晕厥的母亲,心早已飞往汪宅了。 梁煜初则带着多年为梁公府医治看病的张太医,前来看望汪璇儿。 来到汪宅的他们,都为眼前的一幕所震惊:相国寺大火,浓烟滚滚,本该伤势严重的璇儿,却好端端的毫发未损,着急赶来的梁煜初很是意外:“你不应该是......” 汪璇儿眨着大眼睛:“应该是被浓烟伤了肺腑,高烧不退,水米不进。”她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还看了看旁边的张太医。 张太医混迹太医院多年,各种的勾心斗角见过无数,这是要让自己配合演戏的意思,秒懂的他,也应和道:“姑娘,过几日,您应该是每况愈下,听天由命了吧!” 汪璇儿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张太医点了点头。 梁煜初还想着多说些什么,眼力见十足的张太医立马告退。 他仔细地围着璇儿看了几遍,确认她果真未曾受伤,才真正放心:“以后再有这种危险的行动,一定要提前告诉我们,不能再亲自冒险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就怕你......” 璇儿虽未受伤,但还是被浓烟呛到了,稍有些咳嗽:“煜初大哥,你放心好了,有把握的事情,我才会去做,不会傻乎乎的......让自己去送死的。” 惜儿伸出手要去拍小姐的后背,但是被煜初大哥抢先了,担心且疑惑地看着汪璇儿。 她很不自在的身体往旁边侧了侧:“煜初大哥,我真的没事,早在去相国寺之前,我就服了自己研制的药丸,可以暂时的闭气,免受浓烟的侵袭,而且,卫庭叔叔也是及时赶到,我才能全身而退的,一切都在计划之内的。” 煜初也发现自己举止不当:“我...我是太着急了,你...你没事就好。”他急速的稳住自己心跳:“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璇儿不像一般女子那样的娇羞,还故意撩拨煜初大哥,凑近他:“接下来,要请张太医好好配合,我要演一出大戏了。” 她这一靠近,梁煜初倒也凑了上来,像是一对达成协议的商人:“好,我倒要看看,你的这出戏,有多精彩!” ...... 林王府。 焦急等待消息的,除了林靖泽之外,还有林老爷。 “老爷,宫里的张太医来看过,也只是摇头,说只能听天由命。”小厮传话。 林老爷本是期盼的眼神瞬间变得木讷,他捂着发晕的脑袋,将就的坐到紫檀椅子上,半晌没有说话,站在一旁的林靖泽打破了这死寂的沉默:“父亲,没准是张太医误诊呢,璇儿她,应该没事的,我这就去看看他。” “站住,你以为张太医是江湖郎中吗?他在太医院数十年,你可曾听过他什么时候误诊过。谁都不要去汪宅,现在整个京城,都说是林王府害的她,你还要去火上浇油吗?”林老爷大声喝道。 林靖泽低头不语,他想看璇儿只能另想他法了。 林老爷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命人把他所住的东侧院围成了个铁桶。 “汪小姐恐怕……熬不过这个月了。” 整个王府,乃至全京城,都认为汪璇儿命悬一线。 这给了苏大娘子喘息之机,也让她产生了错觉。她认为只要汪璇儿死了,死无对证,她便可以慢慢将这场风波压下去。她现在最紧要的任务,是处理掉唯一的活口——莲儿。 然而,卫庭早已先行一步。他在林王府的柴房里找到了被关押、准备被灭口的莲儿。面对死亡的恐惧和卫庭许诺的生路,莲儿彻底崩溃,将苏大娘子从“捧杀”到“刺杀”的所有阴谋,一字一句地写成了血泪交织的供状,并按上了手印。 随后,莲儿“畏罪自尽”于柴房。实际上,她已被卫庭的人带走,成了苏大娘子最致命的武器。 在汪璇儿“弥留之际”,汪宅开始变得“不干净”了。 深夜里,总有下人听到院中传来女子的哭泣声,凄厉哀怨,酷似汪璇儿的声音。 林老爷派去照顾的下人,总在恍惚间看到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或是发现苏大娘子赏赐的东西被莫名弄翻在地。 惜儿则每日在院中焚烧纸钱,哭诉小姐死得冤枉,一字一句都像是在控诉某个幕后黑手。 这些“鬼事”被添油加醋地传开,与相国寺的大火联系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可怕的传言:汪宅小姐化作厉鬼,要向害她的人索命了。 苏大娘子被这些流言搅得心神不宁,夜夜噩梦。她越是心虚,就越是暴躁,对下人动辄打骂,更失了往日的端庄,威信大跌。这是诛心之计,先从精神上击垮她。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血书问罪 时机终于成熟。 这一天,是林老爷的五十岁大寿。林王府大摆筵宴,宾客云集,汴京城中有头有脸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悉数到场。这是林王府一年中最重要的场合,也是苏大娘子作为主母,展示自己风光与权力的顶点。 宴会进行到一半,气氛正热烈。林老爷满面红光地接受着众人的祝贺。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名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宴会厅,面无人色地高喊:“老爷!大娘子!不好了!汪宅的汪小姐……去了!” 满堂哗然。 紧接着,惜儿一身重孝,手捧一个托盘,疯了一般闯了进来。她跪在当场,将托盘高高举起,上面是一封用鲜血写成的信,正是莲儿的那份供状。 “林老爷!这是我家小姐临死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写下的血书!”惜儿泣不成声,“我家小姐死得好冤啊!求林老爷为她做主!” 苏大娘子脸色瞬间惨白,厉声喝道:“大胆贱婢,竟敢在林王府的寿宴上胡言乱语,拖下去!” 就在护卫要上前拖走惜儿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这封血书,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被毁了容的女子--莲儿,一步步走了进来。她指着苏大娘子,声嘶力竭地喊道:“是苏大娘子!是她命奴婢引汪小姐去相国寺的竹林小径,是她派了杀手,事后还要杀奴婢灭口!林老爷若不信,可查府中所有知情之人!” 苏大娘子彻底慌了,指着莲儿尖叫:“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是鬼!你是鬼!” “不做亏心事,何惧鬼敲门。” 一个清冷如冰,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从大门外传来。 伴随着一阵夜风,宴会厅的烛火剧烈摇曳。宾客们不由自主地向门口望去。 只见大门处,汪璇儿身着一袭素白孝衣,长发未绾,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缓缓步入,眼神空洞而哀戚,仿佛真的是从黄泉归来的孤魂。她的身后,跟着面沉如水的侍从。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惊得站了起来,看着这个“死而复生”的女子,宛如白日见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周围所有宾客的惊呼、侍女的尖叫、乐师错乱的丝竹之声,都化作了遥远而尖锐的嗡鸣,在苏大娘子耳中盘旋。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缓步走来的白色“亡魂”,和自己脑海中一片空白的、震耳欲聋的崩塌之声。 那双平日里总是精光四射、睥睨众生的凤眼,此刻猛地瞠大,眼中的神采与光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走,只剩下两个空洞的、盛满了极致惊骇与全然不敢置信的黑窟窿。她的瞳孔先是缩成了针尖,随即又涣散开来,死死地、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本该化为一抔黄土的身影,仿佛要用目光将她凌迟,却发现自己的视线早已失去了任何焦距。 而她精心描画的红唇微微张开,翕动了两下,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般的、不成调的“咯咯”声,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无法吐出。下颌不受控制地松弛下来,嘴角僵硬地拉扯着,让那张曾经端庄美丽的脸庞,呈现出一种因极度恐惧而导致的、近乎滑稽的扭曲。 汪璇儿没有看她,而是径直走到大厅中央,对着最高位的林老爷,缓缓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她没有哭喊,也没有控诉,只是平静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林王爷,璇儿命不该绝,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只为回来问一句话。” “我父汪家,世代忠良,为国尽忠,满门喋血。璇儿作为汪家最后一点血脉,自问入府十多年以来,循规蹈矩,未曾行差踏错半步。” “不知璇儿究竟犯了何等滔天大罪,竟让苏大娘子这般不共戴天,非要置我于死地,不惜在皇家寺院纵火行凶,败坏林王府百年清誉,让林老爷的寿宴,变成一场天大的笑话?”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老爷和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这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冤屈,而是上升到了“汪家忠良”和“林王府声誉”的高度。 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孔在极致的惊恐后,瞬间被一种疯狂的、歇斯底里的愤怒所取代。苏大娘子像是被人从冰水里捞出来,又立刻扔进了滚油锅,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 “不!你们都在胡说!” 她的声音尖利得刺耳,完全失了往日的端庄,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这个贱婢(莲儿)背主求荣,她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还有她(汪璇儿),一个本该死了的人,谁知道她是哪里冒出来的妖物,故意扮成她的模样来祸乱林王府的,老爷!” 她猛地转向身旁脸色已然铁青的林老爷,一把死死抓住他的袖子,仿佛那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乞求与慌乱,声音也从尖叫转为急切的辩白: “老爷,您要信我啊!我们夫妻二十载,我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不清楚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的孩儿啊!”她开始语无伦次,将所有能抓住的理由都抛了出来,“这个汪璇儿,她命格不祥,克父克母,若真听了她的一派胡言,会毁了我们林王府唯一的根基啊!相国寺……相国寺那只是意外,是贼人作祟,与我无关的!老爷!” 林老爷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她疯狂辩解的脸上。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大厅中央跪着的、一身素白的汪璇儿,扫过她身后神色冷峻的侍从,最后,落在了满堂宾客那或震惊、或鄙夷、或看好戏的眼神上。 每一道目光,都像一根针,深深扎进他身为一家之主的尊严里。 他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怒斥,没有发火,只是缓缓地、却用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自己的袖子从苏大娘子的手中一寸寸地抽了出来。 这个动作,比任何一句喝骂都更让苏大娘子感到寒冷。 “夫妻二十载……”林王爷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酝酿着一场风暴,“我难道不知,与我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你,是什么样的吗?” “不……不是的,老爷……”苏大娘子的泪水终于决堤,她想再次去拉他,却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为了孩子们?”林王爷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他再次环顾四周,蹲下身来,在她身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你可知今日之后,他们将有一个什么样的母亲?全京城都会知道,他的母亲,是一个在皇家寺庙买凶杀人、构陷忠良遗孤的毒妇!这便是你送给他们的好名声?你要真的是为了澜儿,泽儿着想,就给我闭嘴!” 他的声音低沉却很有力量,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苏大娘子的心上:“你口口声声为了林王府清誉,可恰恰是你,就在今天,在我的寿宴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我林家的脸面,撕得粉碎,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他不再看她,那眼神里的厌恶与决绝,彻底击碎了苏大娘子最后一点希望。她所有的申辩、所有的拉扯,在男人冷酷的理智与对权位、声誉的绝对捍卫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无力。 林老爷看着满堂宾客震惊和鄙夷的眼神,他知道,为了保住林王府,保住自己,他必须做出选择:“苏大娘子即刻起禁足于府中佛堂,无令不得外出,府中一切事务,交由赵瑾佩姨娘暂为打理”。 这道命令一出,看似是禁足,实则是彻底剥夺了她的一切。对像苏大娘子这种视权力与尊荣为性命的女人而言,青灯古佛,日日忏悔,眼睁睁看着别人夺走她的一切,是一种比死亡更残酷的惩罚。 林老爷并没有当众宣判苏大娘子的恶行,为了林王府,为了孩子的未来,只是禁足,这对她已经是最善良的惩罚了。 她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的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两个空洞的、绝望的黑洞。她看着那个曾经与自己共享尊荣的男人,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看着满堂宾客投来的怜悯又鄙夷的目光,终于明白,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永无翻身之日。 汪璇儿,用一场最盛大的“葬礼”和一次最惊悚的“还魂”,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的敌人亲手埋葬。 ...... 汪宅。 明月悬挂空中,淡淡的光像轻薄的纱,飘飘洒洒在地面,似碎银,晶莹闪光。柔和的月光轻轻地抚摸着梁煜初,把他的身影拉的笔直。 “惜儿,我们做到了!”大仇得报的璇儿紧紧拥住身边的丫鬟,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惜儿亦是泪流满面,用力回抱着她,声音哽咽:“是啊,小姐,我们终于为您和老爷报仇了!” 主仆二人沉浸在复仇的狂喜中,又哭又笑,仿佛要将多年的委屈一并宣泄出来。而与她们隔着几步之遥的帮手梁煜初,却只是双手附后,神色淡然地望着这一幕,显得格外的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