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干嘛?[伪水仙]》 第1章 第 1 章 1 雪虐风饕,天地间混沌无光,不见朝日春山,入目是黯然死寂的白。 三缕轻烟徐徐升起,还未腾空就被风雪吹散了,渺无踪影。 一人背对着他,跪坐雪中,衣衫薄如宣纸,却好似不知寒冷。 无言地一遍又一遍,点燃祭奠的香。 几乎要看不清墓碑上的字,待看清了,他大怔。 叶栖之墓。 竟是他的墓。 这世上竟然有人会祭奠他,难怪他好像死了很久了,却忽然在今天,一丝残魂飘到此处,得以看到这样一幕。 风雪肆虐,好像轻易一刮,便把他这缕快散了的魂也吹散了。 魂散之际,再次失去意识,重新凝聚时,他已经在暗无天日、鬼火森森之处。 周遭陈设,像极了话本里描述的阴曹地府。 “这里是九幽森罗殿,我是殿主。” 那人开口时,遥遥黑暗无边处,蹭的亮起一束绿幽幽的鬼火。 森罗殿主端坐高台,睥睨着他,手中把玩着骷髅骨状的手串,形状可怖,忽明忽暗,似是象征着可掌人世生死。 “你这一生甚是凄苦,若是给你机会,让你重来一次,你可愿?” 往日种种,不堪回首,哪怕只忆起片缕,也让人痛彻心扉。 岂有一丝留恋。 “不愿。”叶栖直言。 殿主尖声笑起来,声音似能撕裂黑暗,让人耳朵生疼。 “你这人奇怪,旁人闻言眼中或喜或忧、或惊或怖,总有思量,你却无甚反应。”殿主说,“吾且问你,你难道不想把曾经痛楚千百倍奉还,不想让死去的人回来?” 俗世一遭,他既然来这地府九幽,便是前尘已逝。 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睁眼一声啼哭,又是一世,何必执着。 一世又一世,无穷尽也,此生过完又是新生,凡人不就是如此么。 哪次活着没有遗憾、没有痛苦,难道次次都重来吗? 况且,此生如此悲,下辈子说不定能过点正常人的好日子。 早已思量清楚,叶栖闭眸淡淡道:“万般皆是命数,天命如此,此生凄苦,来世必荣华富贵,前尘不愿再提,恳请殿主快快放我去下一世享福吧。” 此人看得太开,昔日种种,竟毫无怨怼,想是油盐不进,真真和一般俗人不同。 殿主不由倾身扶着座上的金蟾蜍,语气亦不免激动起来:“......你此生人见人恶,妖见妖杀,就不想知道,是谁愿意淬火焚身渡你,换你再来一次?” 闻言,叶栖无甚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殿主松了口气,正襟危坐道:“没错,你这次机会,是有人承受了更甚于你生剔灵根的痛楚,刀山火海,烈焰焚身,整整七七四十九天,千万般彻骨难捱,才换来你这次机会,你当真要辜负么?” “他,是谁?”叶栖终于直视对方,一字一顿地说。 “你想见他?” “想。” “去吧。”殿主像就等着他这个字,大手一挥,底下人的魂魄便无影无踪。 殿主捏了捏金蟾蜍胖得看不见的后脖颈处,自得道:“阅亡魂冤魂无数,岂有本殿拿捏不了的人?” 不存在的。 * 叶栖醒来,全身疼得厉害,入目是家中自己的房间,一应陈设都很熟稔。 他无奈叹气,他只说想见见那人,想知道他是谁;想看看他付出这般代价,还好吗;想问一句为什么...... 可没同意要重活这一世。 像是能听到他心声一样,有个声音不紧不慢传来:“答案自然要你自己去寻,你既有如此多的问题,那就表明这俗世还有你值得贪恋的东西,去尽情追逐吧。这一次,希望你一生顺遂。” 很好的祝福...... 既来之则安之,谁知道下一世是不是天崩开局,重来这次他知晓一切,说不定真能改变。 首先,今夕何夕,他都重生了,怎么全身还火辣辣的疼啊。 叶栖胳膊撑着床板,刚要坐起来,门口进来的小厮就大呼一声:“少爷,你醒啦!” 人疾步小跑进来,手里端着的木盆摇摇晃晃,腾地往地上一搁,水花四溅,也不顾,双手扒着他的床沿就哭嚎起来,眼泪簌簌落下。 “少爷你就和老爷认个错吧,看您都被老爷打成什么样了,遍体鳞伤,浑身都是血,下人们看着都心疼,大夫给您上药的时候,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大榆见了都晕过去了。” 大榆也是他平时的随从,这个哭天喊地的叫三杉。 这一幕叶栖印象太深刻了,更深刻的是身上这套被鞭子抽得全是裂痕和血迹,但依旧可以看出并非男子会穿的衣物。 说来都是他那损友闻望出的馊主意,穿女子服饰混入只允女子入内的妺燃城。 妺燃城是只有女子才能入内,这衣服得穿不假,但也没必要还没出门,便提前穿着上街闲逛,试探有没有人能认出他们不是女子。 说来也奇怪,还真没人发现,甚至还有登徒子多看他几眼,摸下巴流涎的,属实倒胃口。 要不是闻望扮得像凶巴巴的持剑侠女,对方都忍不住要对他上手了。 真是稀奇了,都眼瞎么。 试探结果是成功的,只可惜瞒不过一个人,那就是他亲爹。 叶栖也是巧了,正准备回无人小巷里换回衣服,就撞上他的县主老爹。 他爹当即傻眼,一息后暴怒,当街便拖着他回家。 路人还以为强抢民女,定睛一看,县主大人啊,那必不可能了,估计是此女犯事。 谁知他的好爹当街就嗤一声,冷笑:“这是我的好儿子!” 他的脸,都丢尽了。 若不是他生性淡泊,这一遭不用他爹揍,他自己就关屋里躺床上,再也不想出门了。 “少爷,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三杉摇着他的胳膊,这会儿倒不紧张他的伤了。 “轻点儿,”叶栖失血过多,面色显得更苍白,咳嗽两声,“当街穿女子服饰,不成体统,影响叶家声誉这事,我早便认错,至于妺燃城,我非去不可。” “为什么啊?”三杉不摇他胳膊,又拽着他的被角晃。 “扶我起来,”叶栖坐稳,运功疗伤,徐徐道,“青冥都,妺燃城,母亲小妹有难。” “难道昨日小姐传您那灵信?”三杉忧惧道。 “是,”叶栖道,“信上说,妺燃城古怪,若她三日之内未有第二封灵信传来,便让我去寻她们。” “三日,那还有两日多。”三杉掰着指头说。 叶栖无言摇头,若再等下去,便又来不及了。 三杉见少爷鲜少这般模样,安慰他:“少爷您且放宽心,以夫人小姐之能,就算遇上百年修为的妖也无惧,您现在要做的是要先养好伤。” 前世的叶栖又何尝不是如是想的,所以在第三日都未收到灵信时,欺骗自己小妹不过与他玩笑,是怨他不与她们同行,只知在家中埋头练功,所以才只传信于他,哄骗他去寻她们,谁曾想...... “不能再等了。”叶栖只如是说。 三杉不再多说,一点头,赶忙爬起来:“我这就去请老爷再来。” 叶栖想抬手阻拦,但终究想再试一次,这次他试着不再与他爹做无谓争吵,闹得不欢而散,他必要说动他那顽固的爹。 他的父亲,叶隋,驭风都下属临溪县的县主,向来严厉,不怒自威的脸上鲜少有笑意。 即使他浑身是伤,也让他自己滚去前厅。 晕血的大榆已经醒过来了,此时和三杉两人一人架着他一条胳膊,踉踉跄跄地步入前厅。 叶隋手持一卷,背对着他,头顶一块“正家严纪”的黑木牌匾投下昏暗阴影,将他笼罩其中,不用想也知道此刻对方的脸色亦定是黑沉如锅底。 “跪下。” 大榆忍不住:“老爷,少爷他身上还有伤。” “跪下!” “可......” 叶栖抬手止住二人的话,一掸深衣下摆,“咚”的一声便跪在地上,不轻不重地唤一声“父亲”。 他一身褴褛破碎的衣物早已换过,此时身着湖水蓝绸锦衣衫,束素白祥云纹发带,神清骨秀,幽谷芝兰,仍不失女子着装时的秾艳之姿,骨相皮相皆是万里挑一。 有道是“神仙姿,燕鹤骨”,他二者兼有。 既有那超逸神仪,身上又带着说不出的王侯贵气。 叶隋转过身来,眸光落在他此刻苍白胜雪的脸色上,上面还有忍痛渗出的薄汗。 沉默数息,他忍了又忍,终究是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多说无益。 叶隋道:“起来吧,并非为父对你太过严苛,只是星槎学宫选拔在即,你若还是如此混混度日,与你那些个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不学无术,玩物丧志,终究一事无成。” 叶栖被扶着起身,轻声道:“闻望并非狐朋狗友,吾二人聚一起时,也多是互相切磋学习,从未吃喝玩乐,不学无术。” 没等他父亲发火,说接下来的话,他便赶紧接着说:“今日之事,我已和您解释过,您若不信,我亦无法。只是纵有千错,我唯有一言,父亲容禀。” 他姿态恭敬,叶隋堪堪压下刚被反驳的怒气,郁郁摆手,默认他说。 叶栖道:“小妹性子顽劣,常做出玩笑之举,且她昨日传信只传与我,信中言辞并不确定真有危险,父亲难免生疑,亦不当回事。何况若真是危急,母亲自会同您说,纵是如此,然事有万一,若事发突然,母亲来不及传信于您呢,况且您知小妹天生五感过人,预感之事十有九准,事关母亲和小妹性命,怎能等闲视之。” 叶隋眉峰渐渐蹙起,也是他带人路上巡视看见叶栖这般荒唐,一时被气昏了头,他掐指捏诀。 顷刻后,数条灵信倾数而出。 叶隋道:“我已传信与你母亲,还有青冥都同僚,自会有人去妺燃城寻她们踪迹,相助与她们,你就安心在家修炼,好生准备星槎学宫选拔,不得再出门和狐朋狗友鬼混。” 青冥都同僚,呵,上一世三日之后,父亲传信给他们,叶栖他们晚些时候御剑抵达妺燃城时,都没见他们踪影。 父亲仅是县主,又不是驭风都都主,何况这事说小了是家事,旁人怎么会全力以赴相帮。 “还请父亲与我同去。”叶栖顿了下说,“还有,闻望不是狐朋狗友。” “你!”叶隋摔书。 三杉和大榆埋低了头,哪敢说话,少爷非要再补上这么一句。 “闻望虽既无显赫家世,父母皆为普通商户,又无我族祖传驭水术,只能自学成才,但请父亲不要因此看低他。”叶栖拱手,再言,“还请父亲和我同去妺燃城,救母亲小妹。” 叶隋厉声:“我是一县之主,十多年来我寸步不离临溪县,守得此处无妖物作祟,若我走了,百姓怎么办?” 叶栖道:“父亲手下自有良将,可保临溪县数日无虞。” “还有你,”叶隋指着他道,“星槎选拔在即,听闻这几日更是有星槎长老携法宝在驭风都境内四处测人根骨,你若被测出根骨非凡,便不必再苦修,当即便能被选去星槎。此等要紧时期,绝不可出远门。” “那灵根数百万人里也没有一个,我难道要为了这点虚无缥缈的可能,眼睁睁坐视母亲小妹身陷险境吗?” 叶隋道:“不必再说了,来人,带少爷下去。” 叶栖冷笑:“父亲,你眼中除了县城百姓、家族利益,可有半分骨肉亲情?” “叶栖!如此悖逆长辈之言,你眼中可有我这个父亲!” 大榆三杉感觉再这样下去,少爷又要被家法处置了,都在暗戳戳拉他衣袖让他别说了。 叶栖却仍不死心,最后一试道:“父亲还是不重视此事,若我说,我方才被你打晕后,做了一个梦,梦见此番过后,母亲疯了,小妹瞎了,终日寻死呢?” 开文啦,是喜欢的梗,希望你们也喜欢[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2 叶隋此生,只一儿一女,他的女儿性子跳脱如兔,这个儿子却恰相反,鲜少有什么情绪。 此番这般言语,和平日里比起来,已经算是情绪过激了。 叶栖说的没错,叶隋之妻仲孙秋桐在驭风都是远近闻名的才女,聪明过人,嫁与他后,三年便学成驭水术,十多年下来,已是翘楚。 他女儿叶芜更是天资卓越,一双阴阳眼可辨天下妖邪鬼魅,灵术在族中子弟中也是名列前茅的,他确实不觉得他妻女会遇险,还是在素来听闻太平的妺燃城。 可此番他儿子难得如此执拗,想是真的梦了什么吧,再加上叶芜预感一向准,此次说不定真碰上什么意外的麻烦了。 即便他发了数道灵息给青冥都认识的几位同僚,可多事之秋,诸事繁杂,旁人就算有心相帮,也得先紧着手上要紧的公务处理好再说。 待到前去帮忙,怕是早过了三日。 他半柱香前传与妻子的灵信还未得到回复,若换作平常,叶芜既已说了三日之期,他此时绝不会有丝毫担心。 思量再三,叶隋拿出一物,道:“此乃疗伤圣药芙茹丹,名贵非常,你爹我上次在邻县被恶妖重伤那次都不舍得用,给你治这区区凌霜鞭的鞭伤,真是暴殄天物。” 话虽一向难听,但叶栖不敢相信地抬眸:“父亲,您同意与我同去妺燃城?” 叶隋摇头:“最近愈发不太平,你终究被我护得太好,对外界一无所知,也罢,这次就当让你去历练一番。我会去信一封,你带些礼去钓泉县你大伯母家,给你那当官的大表哥,他自会带人与你同去。” 钓泉县就在去妺燃城的必经之路上,他那大表哥年过而立,虽在县里任的是咬文嚼字只需动动笔头子的闲散文职,但那手祖传的驭水术却和他爹一样炉火纯青。 何况他府上还有数十个训练有素的府兵,其中不乏几个精英,连那皇都的禁卫也当得。 如此一来,胜算大了多半。 叶栖接过丹药,囫囵吞了,差点噎喉咙眼里,他也不顾,平复了一下便与父亲辞行,疾步离去了。 叶隋少见他这般着急忙慌的样子,不似平常性子,想是那一梦确实可怖。 他那凌霜鞭打在身上,稍重些便可见骨,轻也皮开肉绽,不由让他反思自己对叶栖是不是太过严苛了些,看把他逼成什么样了。 “来人。” “老爷。” “把我那凌霜鞭取来,让少爷带着,路上防身。” 大榆伺候惯了他家少爷,三两下便收拾好他外出携带的包裹,交给对方,道:“少爷,马车已经备好了。” “我御剑,”叶栖将鼓鼓囊囊的包裹收进腰间的纳物锦袋,顿了下,“等等,先送我去西街一趟。” 大榆道:“少爷是要去寻闻望公子吗?他已在大门外等您数个时辰了,怕老爷生气,没敢进来。” 叶栖说:“那我这便走了,你们在家好好照顾父亲。” 大榆忧虑:“少爷,此行山高路远,您自小是我们照看惯了的,不带我们同去,谁来照顾您衣食住行?况且您还伤着,真不再将养一两天?” 叶栖拍拍他的肩:“放心,我无碍的。” 他早已不是从前的他,况且,从前的他那时亦是单枪匹马,彼时叶隋将他关在房中,设下结界,他学院子里的小狗挖洞遁地狼狈出逃,哪里带得了随从。 大榆三杉和他也不同,是普通凡人男子,不会灵术,不会御剑,无法自保,他也不会带他们涉险。 正要出门,三杉不仅帮他拿来了他的栖梧剑,还呈上一物。 “少爷,老爷特地差人将此物送来,让你随身带着,想是让您谨记教诲,在外也要勤勉努力,恪守家规啊。”三杉如是猜测。 泛着浅淡幽蓝光泽的凌霜鞭,带着冷意,沾染了他的血迹,更添杀伐之气。 叶栖淡淡扫过一眼,便也将其收入纳物锦袋中,轻声道:“告诉父亲,我会的。” 谨记教诲,恪守家规。 出门时,不见闻望。 见着叶栖出来,人才从府前的石狮后蹦跶现身,连忙拉着他上下打量一番。 闻望道:“听说你浑身是伤,怎么没见着?” 真乃损友,幸灾乐祸,叶栖就不该即便惹怒父亲,也要为他辩驳。 叶栖一掸衣袖,哼一声:“打人不打脸,伤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呢。” “伯父下手也忒狠了,我长这么大就没挨过我爹娘的打。” “所以你当时提着裙摆拔腿就跑,全然不顾兄弟情谊?” 闻望大声:“是啊!我刚刚那话还有下半句,我这辈子就你爹揍过我!想当年我带你掏鸟蛋时,带你逃学时,带你去比拼全县能吃辣第一人时…...那不都被你爹抓起来吊打。” “如是说来,说你是狐朋狗友也不冤。”叶栖笑道。 “你说啥?” “好了,不与你多说,我要赶路了。”叶栖正色道,“父亲已同意我去妺燃城,此事耽搁不得。” 闻望剑一抽,一推他:“那走啊。” 叶栖站原地:“你别去了。” 闻望大眼一瞪:“为什么?说好的一起。” 因为我不想让你再无辜送命,即使这次有人相帮,但昔日惨状历历在目,我怕了。 叶栖将他的剑好生推回剑鞘,颇为语重心长地说:“旺旺,在外不比在临溪县,风餐露宿,无人相护,此行更是危险重重......” “那又如何?”闻望打断道,“说好一起仗剑走天涯,你却想背着我独行。” “说到底这是我的家事,与你何干?” “好啊,叶七七,和我分这么清楚,往日感天动地兄弟情都喂狗了!” 叶栖扶额,忽地灵念一起:“其实有一事,家父偷偷告诉我的。” “什么啊?”闻望一脸狐疑,“难不成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我和小妹是龙凤胎,不是三胞胎。” 叶栖不和他瞎掰扯,道:“咳,是这样,据说星槎学宫的长老明日一早便到临溪县,我瞧你根骨清奇,定是那传说中百万人里都没有一个的灵根圣体,这个机会你要是错过了,岂不可惜?” 闻言,闻望还真被说动犹豫了,兀自咬手喃喃:“真有此事?那确实两难。想我闻家一代商贾之家,而我,闻望,年仅十七便有如此修为,想来确实极有可能有灵根在身,星槎的长老亲临临溪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可你是我的好兄弟,芜妹是我的好妹妹,我怎能弃你们于......” 话还没说完,叶栖已经御剑至半空,朗朗声音传来:“放心,我爹已传信给我大表哥,此次我必带着母亲和小妹安然无恙地回来,你等着我的好消息。” 闻望原地踱了两步,还是信自己天赋异禀有灵根,赶忙掐了个诀,将备好的包裹随风传送上去给叶栖。 “记得日日给我报平安,找到芜妹立马告诉我!”他大喊。 叶栖背对着他,乘风御剑,潇洒地挥了挥手。 今日天色本来阴沉沉像要落雨,此时隐隐透出一线天光洒在闻望身上。 “哈!大吉,大吉,”闻望抖抖钱袋子,喜不自胜,“赶紧去买套新衣裳明日穿,要最鲜艳的,定要让长老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到我。” 叶栖之前一直忧心闻望,这下把他打发了,心里安稳多了。 若不是有前世记忆,知道星槎的长老明日便要来,他还真不知道怎么留下闻望。 说来这小子还真是自恋啊,打小还在拿木棍玩的时候,就说自己有灵根,这玩意儿都说成年后才会显现出来,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 叶栖无奈笑笑,又猝不及防地将目光落在自己持着剑柄的手上,只一瞬,便收回了眸光,眼里难掩的是哀色。 钓泉县亦在驭风都,离临溪县驾马不过半日的路程,乘风御剑便更快。 驭风都之人多擅驭风,叶栖驭水术学得不算上等,驭风术也就凑合,他厉害的是,什么都会一点,样样基本功扎实,轻功亦是了得。 如此一来,不消半个时辰便赶到了大表哥家。 他被风吹得凌乱,初春的风更是带点寒凉,但怎也比不过被拒之门外的心凉。 难道他来得太快,大表哥还来不及看父亲的信? 那也不可能,父亲的灵信,又不是邮差送的纸信,不出片刻便能到人眼前,大表哥必看了。 对,他必看了,不然也不会把他拒之门外了。 叶栖对家里亲戚都不太熟,只逢年过节在祖父家见上一面。 对于这个大表哥,他只听说这人平日里端正得很,在外绝不收受贿赂,也算得上是两袖清风,对家人亦是不苟言笑,不多言辞,鲜少分给人一个眼神。 人家性子如此,也无关紧要,可父亲也算他长辈,亲自来信请求。 他不答应也就算了,还把远道而来的自己拒之门外,这就有点过分了。 叶栖来之前是想都没想到,会在大表哥这道家门上就碰壁。 深吸一口气,叶栖挂上微笑:“能否再为我通禀一二,若表哥此时不得空,我稍等会儿也是可以的。” 府上守门的,长得五大三粗,持着根木棍,目不斜视,一板一眼道:“家主说,这三日都不见客。” 好个三日,叶栖暗暗咬牙,面上却儒雅:“听闻表哥素来喜爱饮茶,我带了临溪县的特产夷茶,还有一套家父珍藏多年的粉彩凝香茶具,提了半天生怕碎了,手腕生疼,要不让我先进大厅坐会儿。” 守门的终于斜眼瞟了一眼,鼻腔里似乎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叶栖竟听出了点讥讽。 就说这礼太轻了吧!怎么不也得是父亲刚给他那颗疗伤圣药芙茹丹,来个三五颗的啊! 叶隋真抠搜的。 可就算礼再轻,若他的大表哥真似传闻那般,那就算带根鹅毛也无碍。 想来传闻是假,唯他这大表哥目中无人是真。 同这样的人一道,纵使带数十个精英府兵又如何,谈不拢没有默契,恐怕还不如和闻望一起。 叶栖想清楚明白,不再停留此处浪费时间,失神地走上街,有些绝望。 一个人去吗? 此时的他懒于修炼,纵有前世习得的功法,这具身躯可否承受住他那剑气。 回去寻父亲再找人吗?怎么来得及。 况且父亲说的对,他一个县主不在临溪县,若真有什么事,县主都不在...... 而他身边那些得力干将都有正经公职,岂能随便调用。 他们亦不像大表哥还培养了些个灵力强的府兵,下人们都如大榆三杉这样,只是些不曾修炼过的普通凡人。 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他无力地坐在街边一隅,手抱脑袋,反复重演上一世妺燃城的一切,思量自己若是独自去的话,怎样才能最快找到母亲小妹。 如此憔悴模样,就如街边一个漂泊无依的乞儿,甚是不起眼。 但落在有些人眼中,却是扎眼的很。 “竹锋长老,我们在驭风都徘徊了五日,都没有收获,明天临溪县还去吗?” 说话的人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书童,旁边人一路上都在叹气,唯有此时高深莫测地捋起了胡须,望着一处,充耳不闻。 待到那小书童再唤他一声“长老”时,他才不紧不慢地说:“想来,九成是不用去了。” 第3章 第 3 章 3 前世的回忆从妺燃城开始,急转直下,大多想来都是痛苦的。 叶栖早将这些尘封在心,而此时不得不在脑海重演,就连呼吸都忽缓忽急,有些困难。 回忆起断断续续几个片段,他才知道过往那么深刻,一点都没淡忘。 初到妺燃城,被守门妖兽一尾巴扫出去,周身旧伤复发的难捱; 好不容易进城,却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询问,依旧无所收获的无助; 听闻城主掌握全城消息,终于得见,他和闻望却被虐至一死一伤的惨痛; 死里逃生,终于得见母亲小妹,却惊觉母亲疯了小妹失明的极大悲恸...... 啊,如是想来,上一次完全就是去送死的路上。 小妹和母亲没救下,还赔上一个闻望,自己也受了重伤。 他爹说得没错,他初时见识太浅,不知世道多艰难,所以自从离家入世,便是一路处处碰壁。 其中自有运道差的原因,但难道就没他自身原因吗? 终归是想得太简单,只一腔热血又有何用,自己都护不住,谈何身边人。 叶栖紧紧握着栖梧剑,有过一息犹豫,而很快,取而代之的是脑海中浮现的前世后来数年兢兢业业所学,冲散了那些无谓的迷茫。 如今的他至少比当时的他强上几倍,妺燃城内情况他亦大抵了解。 去吗?自然。 他此生最信之人,是他自己。 一腔热血泼洒又如何,此番他不是从头再来了? 挥袖乍然起身,把旁边细细打量他的人吓了一跳,他也在此时才注意到,几步之外,有人在等他。 那小书童不知长老在等什么,反正就一个字,等。 期间他也曾不耐烦过,小声嘟囔道:“竹锋长老,他吗?这身板单薄,看着也不像根骨超群之人,唯有这脸生得,颇有圣贤之姿,倒像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竹锋点他脑袋:“你啊,太过浅显。” 这分明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啊!此等灵根非比寻常,是上上上品! 书童不语,只觉得长老眼里放光,看来此人真不简单。 也是,一听说星槎学府的长老在此处徘徊,一路上穿奇装异服吸引注意的不少,当街圈出一块地开始舞枪弄剑、施展灵法甚至画符摆阵的亦比比皆是。 长老皆是无视。 诺大都城,无一人入眼。 唯有此人一身素净衣衫,坐在无人角落,却引得长老驻足,甚至颇有耐心地等着这人原地琢磨不知什么事情。 要不是长老拦着,他真想喊对方,还不快起来拜见,你的大好前程来了! 书童都不敢想,要是这人听到自己得了星槎学宫竹锋长老的青眼,会有多喜不自胜。 恐怕会高兴疯吧。 好不容易等着这人起身,注意到他们,书童立刻摆起架子,介绍:“这位乃是星槎学府的竹......锋长老,喂!你跑什么啊!这是星槎的长老,星槎!就是那个五都之境内,最厉害的,人人向往的星槎学府!” 见人一溜烟跑远了,书童气得跺脚:“无知之徒,看着模样周正,也应是个知书达理的端方君子,怎的其人如此愚昧,连星槎都不知道,说不定以为我们是招摇撞骗的坏人呢,跑这么快!” 竹锋狭长的眼里,只有一闪而过的惊讶,取而代之的是意味深长的深邃眸光。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他正因为认识我们,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竹锋说。 “认识我们?”书童道,“不可能吧,此人样貌见之不忘,何况长老记忆超群,若是见过,怎会没有印象。” 竹锋摇了摇头,只道:“哎,竟中了这一成几率,也罢,有缘自会再见。既是如此,明日我们去一趟临溪县,若再无所获,便转道北上去后望都。” 叶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跑得这么快,脑海仍一片空白,身体已经先行。 钓泉县多天然灵泉,水汽充盈,汩汩冒泡,叶栖闷头跑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清水秀之地。 泉水流经之处已经汇成小溪,灵气丰沛,草木蓊郁。 几只天生地养的控水灵兽,巴掌大小,毛色润泽,油光水滑,正在互相吐水嬉戏打闹,看着十分滑稽。 而叶栖却毫无心思看它们,整个人喘着气,双手撑在地上,过了会儿又用泉水泼了一遍又一遍脸,身体如筛糠抖得厉害,水滴顺着下颌线不断滚落。 被生剔灵根之痛,如潮水般汹涌地漫上心头。 遍及四肢百骸,寸寸蚀骨伐髓。 掌心倏然聚起一簇火焰,正要覆上手腕。 “呼啦”一声,一只控水兽泼了他一手的水,浇灭了那簇火。 这只控水兽有点自来熟,一下子跃上他的肩头,埋头蹭蹭他的颈窝,毛茸茸的躯体无声地安抚他,也像在他身上依偎着取暖,亲昵非常。 两个生命紧紧相贴,胸腔内的鼓噪声声相应,那些难以平复的情绪终于渐渐被冲淡。 此时叶栖才惊觉,自己方才竟然想就这么毁了自己的灵根。 是的,他有灵根,数百万人中都没有一个的灵根,修炼圣体。 但他前世却有无数次想过,如若没有就好了。 九幽森罗殿主的话在此时恰合时宜地响彻脑海—— “你难道不想把曾经痛楚千百倍奉还,不想让死去的人回来?” 重来一次,他发现自己原来无法释怀,他只是一直压抑着不让自己崩溃。 如若他真的妥协了,那岂不是向命运低头。 他绝不低头。 就算这世间苦果尽数予他一人,他亦要同天命对抗。 我想,他终于在心底说。 他想,把曾经痛楚千百倍奉还,也会让珍惜之人一一回到身边。 叶栖将肩上的控水兽慢慢放下,那小兽长得眉清目秀,灵性不凡,原地跃了好几下,还伸出了两只粉粉的小肉垫子朝他挥舞。 “我不能带上你,这里灵气充沛,你好好修炼,保护好自己,一定要长命千万岁。” 叶栖没有犹豫,转身御剑而行,离开钓泉县,没想仍是独身。 他传了个灵信给父亲,直言被大表哥拒之门外一事,好让父亲再做准备,看看还有没有人能前往妺燃城相帮。 万一呢,总能多些胜算。 春寒料峭,一路行经之路多下绵绵春雨,雨虽不大,淋了更容易染风寒。 叶栖有灵力护身,淋这点雨本是无碍,但那凌霜鞭伤带了寒气,最易引风邪入体,纵有芙茹丹,也无法立刻根治。 叶栖咳着嗽御剑,被雨浸润过的眼眸仍然清澈坚定。 一刻不停地到了妺燃城,已是当日酉时。 正好是昨日收到小妹灵信之时,已过去整整一日。 以母亲和小妹之能,上一世耽搁数日亦可保住性命,三日内如若他及时找到她们,三人合力,运气好的话,或能无虞。 青冥都,妺燃城。 此处位于五都西面,多风沙走石,植被稀疏,好在干而不旱,偶尔还是有雨水的,况且还可以凭借灵力人为施雨,所以都城建在此处,亦是民康物阜。 守门的妖兽是条玄黑大蟒,高逾城楼,头大如鼎,红信子吞吐时,发出的“嘶嘶”声重如天边雷火电掣,听得人心惊肉跳。 不过大蟒年岁尚轻,不逾百岁,因生来便继承其母妖力,故而长得如此快。 年轻的黑蟒常年盘踞此地,时不时弓着身子昂首蜿蜒,竖长的瞳仁带着审视的目光,不断查看来往之人的身份,绝不放一个男子入内。 但总有疏漏。 叶栖有了经验,它这关并不难过。 前世头一回只变了装,那妖兽也不是蠢的,当即就把他俩横扫了出去。 但说这巨蟒聪明吧,他和闻望再各自服下一颗化形花,那黑蟒就分辨不出了,随他们进城。 这化形花也并不难采摘,城郊外的丘岩山上便有,不过此花每逢夜晚才开,且花期甚短。 只有几息,要守着。 现在恰是黄昏,刚好要入夜了,叶栖当下便上了丘岩山,蹲守着这花。 顺便吃些东西打坐调息,让伤好得快些,别因这点小伤误了事。 一歇下来,闭上眼打坐,叶栖整个人便觉昏昏沉沉。 一股又一股的倦意袭来,他虽强撑着没睡,但却感觉到自己好像在发热,纵使他运转前世后来学的自愈功法,收效也不佳。 果然前世此时的他过得太过惬意,修炼不努力,白荒废了一身灵根灵骨,竟如此不堪用。 叶栖轻叹口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扛着。 入了夜的丘岩山,山风清凉,与白日里的微微躁意不同,更贴近地处东面的驭风都气候,很宜人舒适。 渐渐的,叶栖没那么难受,甚至那徐徐而来的风都好似化作汩汩灵力往他身体里倾泻而入。 叶栖惊觉确有此事时,倏然从迷迷糊糊中睁开了眼。 “别动。” 他正欲转身,便听身后为他疗伤那人温声道。 第4章 第 4 章 4 “你伤势虽不重,但如若不及时治,极易留下病根。调整好呼吸,先别说话,待我为你输送些灵力,你会好些。” 身后那说话之人是个女子,听声音并不轻柔,咬字有力,吐息平稳,透着几分英朗之气。 灵力灌入体内,化作春风一般,抚平了不适。 待对方停手,叶栖调整好自己,整个人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已无大碍。 甚至可以去和守城门那大蟒斗上一斗。 好厉害的治愈术法。 “多谢。”叶栖拱手,真诚感激地鞠上一躬。 月明星稀,和风泛薇草,此山植被亦不算茂盛,有点光秃秃的。 叶栖行礼起身,终于得见女子容貌。 淡雅素净,与皎皎月光相称。 虽是夜晚,仍可见她明眸皓齿,生得一副好模样,和他母亲有些相像。 “你是?”叶栖越看她越熟悉,手一拍,“二舅家的三表姐!” 不怪他一时没想起来,他父亲母亲那边的亲戚都太多,虽逢年过节要去祖父外祖家团聚,亦不是每次都人齐,经常有亲戚说有事不来了。 譬如他这个三表姐仲孙荞,就时常在外云游,鲜少待在家里,这几年逢年过节也不回来了。 今天竟然会在此处遇见,哪有这么巧的事。 果然,仲孙荞点点头:“是我,你父亲传了信给我,说若我在附近,请务必前来相助,信中言辞恳切,且我确实恰好在青冥都,便寻你来了。” 连三表姐都收到了父亲的信...... 叶栖离开钓泉县时给叶隋传的灵信,叶隋看过后,知道大表哥不愿相帮,当即回信给他,又知他准备只身一人来妺燃城。 许是因为担心他,一时心急,所以“广撒网”,谁那儿都去信一封。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仲孙荞问。 “好多了,三姐好厉害啊,”叶栖再次行大礼道,“从前只在外祖家匆匆见过几面,因着男女分席而坐,更鲜少有机会交谈了解,今日你愿意冒着风险连夜赶来相助,叶栖定会记得这份恩情,来日若有需要,我亦义不容辞,刀山火海也下得。” “言重了,”仲孙荞扶他起来,“你我本有血缘关系,你母亲仲孙秋桐是我亲姑姑,你和叶芜是我的表弟表妹,你们有难,我自当相助。至于你大表哥的行径,属实有辱你叶家门楣,你放心,你父亲自会同你大伯父说,好好教育这小子。” “父亲连这也在信中说了,还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啊。”叶栖喃喃。 仲孙荞轻哼:“此等自私自利之人还需要面子么,你父亲这次定是气极了,你大表哥不够了解他,想当缩头乌龟,没曾想会被敲得个丢盔弃甲,这回叶家可有好戏看了。” 叶栖最不喜纷争,叹气:“其实我亦能理解他一二,非是嫡亲,如此费劲冒风险,也没什么好处,确实强人所难。说来,叶栖再次谢过三姐。” “你不必一直言谢,有一事我未同你说,”仲孙荞说,“你应是不知道,几年前家中逼我嫁人,是叶芜听说后上门和一众长辈理论,说如今女子早无需依附男人,也是我姑姑出面,我才没有陷入绝境。若真让我嫁不想嫁之人,一辈子困于后宅,我不如一死求得自由。所以,今日我来,亦是还她们救命之恩。” 原是如此,难怪三姐这几年不常回家。 母亲和小妹母女俩像闺中好友,这些女孩子家的事鲜少和他分享,父亲又天天圈着他练功,所以这些他都未曾听说过。 “山高海阔,三姐非池鱼,自有广袤天地去徜徉,实不该拘于方寸之地。”叶栖道。 说话间,丘岩山上的几株化形花依次开了。 月华如练,其花若昙,宛如白玉,清雅脱俗。 仲孙荞摘了一朵给他,道:“妺燃城不许男子入内,我猜你会来这丘岩山寻此花,幸好让我寻到你了。” 想来上一世叶栖知道此花,还是因为闻望爱读闲书,偶然见过的,说有男子爱而不得,便化作女子身份陪伴爱人左右,正所谓做不得比翼鸟,那便做姐妹花。 初时听闻望说,叶栖还觉得扯,真寻着了这花,叶栖差点给对方磕头。 读闲书怎么比不上读圣贤书了,关键时刻能救命啊! 不过怎么连三姐都知道这事。 叶栖悟到什么,忽觉:“难道这花很多人都晓得?” “说不上很多人吧,”仲孙荞抬眼望月,“反正来过青冥都,有些见识的都有所耳闻。” 竟是如此,看来那闲书这点还是有出处的,并非杜撰。 如若是这样的话,妺燃城内或许还有其他男子。 母亲前世疯了后曾说过,害她之人是个男妖。 叶栖死里逃生,找到母亲她们时,已是青冥都都主亲自带人来诛杀男妖之后,他都未曾见过那妖。 还在疑惑,整个妺燃城都是女子,这男妖从哪冒出来的。 看来路上那么多人和妖,有嫌疑的多了。 年轻的大蟒到底蠢笨,如此不小心。 是夜亥时,少有人要进城,黑蟒盘成一团挡着城门,昏昏欲睡。 忽打了一个雷大的喷嚏,驱散了大半睡意。 定了定神,便见不远处一对妙龄女子御剑而来,其中一女子生得清丽淡雅,容貌出挑,后面跟着的那位更可以说是倾国倾城,世间罕有的美人。 化形花服下可管七日,可使男变女,女变男,叶栖服下可使外貌偏女相,但总体还是还原之前模样,还有身上别处,皆是旁人看着有所不同,他自己看着是一般无二。 化形花还会改变周身气息,有一定修为的人和妖凭气息便能辨男女老少。 叶栖赶时间,刚服下化形花,便赶至城门,见了那黑蟒又后退一点,躲在他三姐身后,抬袖给对方闻了闻。 像只胆小的兔子般,睁圆着眼,问他三姐:“三姐,我身上气息可已经变了?” 仲孙荞目不转睛看着他,因为距离近,即使只有月色照人,叶栖也能看出对方眼里莫辨的情绪。 闻望也曾这么看过他,看了几息还爆了粗口,道:“叶七七,你到底是男是女,丫的怎么稍一打扮便漂亮成这样,说是九天仙子下凡也不为过,你赶紧换身粗布衣裳,免得太过显眼。” 叶栖自知生得好看,有了经验,特地从闻望给他的包裹里,挑了一身粗布衣裳,打扮得像溪边普通的浣衣女。 饶是如此,还这般扎眼么,连女子看他都是这副表情。 仲孙荞不动声色地轻吸了口气,眼前人眸含秋波,许是因为其人真诚有礼,看人时,单纯无害的桃花眼会睁得特别圆,牢牢将对方锁在漆黑瞳仁里,无处可逃。 舒展的眉间带着的轻朗笑意,更是她从未曾有过的。 “三姐?”叶栖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衣袖间的皂荚清香淡淡,猝不及防沁入鼻腔肺腑。 仲孙荞持剑柄的手更紧了些,哑声道:“化形花服下,气息片刻之间便会变化,不必担心,走吧。” 叶栖乖顺点头。 和三姐在一起,有种莫名的心安感。 也许是她给人感觉太强大,叶栖自重生以来便骤雨如注的心,缓缓落下,雨声渐歇。 那黑蟒是个看脸的,叶栖过去便知。 此蟒品种在三百岁成年前男女不辨,也不妨碍它看美女的眼神颇有几分抠脚大汉的油腻。 叶栖嫌恶地在大蟒的注视下,经过守门女官的过路盘问,顺利进了妺燃城。 紧张情绪都被恶心感替代了。 “这蛇日后定是只公的,成年了就要被赶去别处任职。”叶栖笃定道。 仲孙荞笑着点头,深表赞同。 他们先寻了一处客栈住下,深夜守店的老板娘通情达理,知晓他们远道而来定是空着肚子的,便让他们先在楼下稍坐片刻,她遣人去烧些好菜来。 “有劳了。”叶栖礼貌道。 正数着钱币,便见三姐从衣袖中直接抽出一片金羽递给了老板娘。 老板娘双手捧着金羽,眼里放光,哪还会看他手里这几个劳什子灵币。 她点头如捣蒜,声音激动:“贵客稍等,我也去后厨帮忙,定让您尽快吃到店里的招牌好菜。” 叶栖数钱的手顿在半空,想把老板娘招呼回来,但人早就跑了,想把手里的钱袋子尽数给三姐,又觉得不够数。 踌躇间,仲孙荞搁下手里的清茶,看着正在翻找值钱物件的叶栖,笑了笑道:“无妨,我常年行走在外,帮人驱邪诛妖,挑的都是大户人家的生意,这点钱财于我算不得什么。” 叶栖头埋在老大一个包裹里翻寻,摇头:“这不行的,怎能让三姐出力又出钱,你看这套家父珍藏多年的粉彩凝香茶具如何,还有我们临溪县的特产夷茶。” 叶栖出门没带什么值钱物件,只这两样是父亲交代他送给那大表哥的。 叶栖想到这点又默默收了回去,别人不要的东西,给三姐是轻看了她。 东西捧出又捧进,一下摇头一下点头。 仲孙荞好整以暇地看了他须臾,才拍了拍他的手,施法帮他把东西都原封不动收好。 “想答谢回报的话,待到回临溪县也不迟,先说正事吧。” 他实在无以为报,也只能如此了。 他心里感慨连连,三姐真是个大好人,这般的仙女姐姐他从前怎么不相熟呢,真乃前世一大憾事。 叶栖按之前规划好的,和仲孙荞说了他的计划。 首先,要想最快获得消息,去城主那里无疑仍是最佳选择。 有了前世经验,若没有三姐,叶栖只能放弃这个选择,但现在重拾,明日一早卯时便去。 其次,他这次做了准备,从家里带了母亲小妹的物件,他前世在星槎学过一点追踪术,等会儿上街找找有没有流浪的犬,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寻到小妖兽,妺燃城虽大,总要试试,万一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呢。 还有,此妖能将母亲小妹折磨至此,实力定不容小觑,明日四处打听打听,此等高阶大妖,说不定有人知道。 热腾腾的饭菜已经盛上来,仲孙荞一边听他说着,一边给他夹了几筷子菜。 叶栖在丘岩山上虽垫巴了几口干粮,但此时已是亥时,早已饥肠辘辘,拾起筷子把碗里的菜囫囵吃了。 正欲再夹菜,才意识到方才吃的菜是三姐给他夹的。 前世后来那么多年,亲友皆一一离去,叶栖有多久没这样被人温柔以待过了。 他感动得眼眶都润了,嚼米饭的嘴角向下委屈地瘪起,连刚刚说到哪都忘了,望着仲孙荞,哽咽说:“长姐如母,三姐虽非我嫡亲姐姐,但待我如此,我真的......不知说什么好,日后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仲孙荞闻言眼皮重重一跳,夹在半空的菜塞进了自己嘴里,差点没噎着,干巴巴道:“吃完饭你便去休息,姑姑表妹的东西给我,我自会用追踪术去寻她们。” “不不不,三姐你去休息,我去寻小狗。”叶栖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菜饭,便要起身。 仲孙荞知道他这般性子,也没多说,跟在他后面一起。 待走到外面,看到叶栖埋低身子,嘬嘬嘬地四处寻狗,她终于忍俊不禁:“我姑父便是这般教你追踪术的?” 说罢,她指尖汇起灵光一缕,往地上一抛,当即碎成星星点点数不清的流萤。 那些萤火在衣物上短暂聚了一下,便四散而去,飞至空中,如零落的烛火微光随风而淌。 叶栖看呆了,朱唇微张,仲孙荞伸出两指将下巴帮他收回去,触碰过柔软的指腹悄然摩挲了良久。 “见识了吗?这才是追踪术。” 第5章 第 5 章 5 叶栖的追踪术哪里是他父亲教的,还不是星槎那个半吊子师父教的,说起就来气,还是暂且不提的好。 看看人家这追踪术,这才叫术法的正确开启方式。 仲孙荞办好事,大手一挥:“走吧,回去休息。” 叶栖赶紧跟上,搓手手:“姐姐,你,能不能教教我。” 姐姐? 仲孙荞抱着胳膊,瞥他一眼,没忍住又点了一下他的脑袋瓜子,目视前方道:“改日吧,你现在该休息了,我虽为你疗过伤,但你仍需休养,何况不养足精神,怎么寻姑姑和表妹。” “知道了......”叶栖跟着她上楼,像个小尾巴。 “嫌我啰嗦?”仲孙荞脚步一顿,叶栖就撞她后背上。 还挺硬。 连忙摆手,叶栖揉揉额头:“没有,哪会,若无三姐,我......” “行了,”仲孙荞一听他说这些话就头疼,“去睡吧,现在是我嫌你啰嗦。” 叶栖笑笑,乖乖洗漱睡觉。 许是累了,这一觉睡得很沉。 叶栖从前常做梦,这晚一夜无梦好眠。 一大清早,天还没亮,房门就被敲响了。 叶栖转了个背继续睡,就听门外声音传来:“叶栖,你昨夜说的,可是卯时。” 叶栖睁开一只眼瞅瞅窗外,真是困得不行,在床上扭了扭,闭着眼道:“三姐,天还这么黑呢,哪有卯时啊。” “青冥都地处西境,自然与你东境驭风都不同,要等巳时,外边才会大亮。” 闻言,叶栖立刻清醒,他差点忘了这茬了。 幸好有三姐提醒,靠谱。 没耽搁时间,两人用过早点便出门。 趴在一楼账台的老板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目送她们离去,心里定是在想,这两人真是精力过剩,什么阴间作息。 虽说卯时尚早,妺燃城的街上已不似亥时那般冷清,陆陆续续有行人和叫卖声了,烧饼白粥店前冒着热气,香味扑鼻。 叶栖他们径直赶去了城主所在的妺鸳阁。 别处的城主都住宅子,妺燃城的城主与众不同,专门修了个楼阁。 修了楼阁也就罢了,此楼阁九层高,有五层都供城中百姓吃酒看戏享乐,五层以上便是城主的地盘。 看城主心情,每日至多三个平头百姓可以上楼得见城主,其中弯弯绕绕的门路还很复杂。 先于卯时三刻递上拜帖,再于午时于妺鸳楼一楼上台竞技,各显神通,能得城主青眼者,便可得见城主,酉时妺鸳楼便关门不待客了。 一城之主的楼阁平日里颇有种风花雪月的烟柳酒肆作派,不仅盈利,还搞些花头来磋磨百姓。 饶是如此,百姓们非但无异议,反而还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想来是平日里太无聊了,没什么乐子,闲着没事做时,便在相应时间来这妺鸳阁看热闹。 妺鸳阁亦有冷清的时候,毕竟不是天天都有人需要见城主的,还有一些因为家长里短的琐事想见城主的。 碰上这种的,就算一天就她一人求见,城主也不搭理。 今日运气背,求见城主之人多逾二十人,前世那天也就不到十人,叶栖他们被选中几率大,此次不知还有没有那样的好运气了。 叶栖让三姐一人去递了拜帖,并向她解释:“这次需要麻烦你了,听说妺鸳阁五层以上在民间也戏称是‘城主闺阁’,我若踏入,她又知晓了我以男子身份偷入妺燃城,还如此光明正大跑到她面前,入她闺阁,必把我活活打死。” 叶栖在对方定住的目光中,认真地说:“这绝不是危言耸听,而且听说这城主吧,若是被触了底线,半点不会听人解释,当即暴怒,什么都做得出来,不是个好相与的,若不是实在没有更快的办法,我绝不来寻她。” 仲孙荞皱了皱眉,不知在想什么,看他的眼神很深邃,让人琢磨不出情绪。 叶栖心虚又补上一句:“我这都是听说啊,听说。” 仲孙荞这才收回视线,食指为笔,在空中飞快地写下一封拜帖,传进了妺鸳阁前的乌木信匣里。 正准备走,就见一人哭得梨花带雨,手里拿着被泪水浸透的拜帖从他们身边路过。 小女孩看着十岁左右的年纪,不过面上有蛛纹红斑,是只小红蛛妖。 五都之中,青冥都妖族最多。 青冥都都主慕修旻,更是都主中唯一一个万年大妖。 他御下的青冥都,城主不乏妖族,妺燃城城主亦是妖,性情和慕修旻一样,杀伐决断,冷血无情。 听闻千年前,天阶恶妖横空出世,五都四海大乱,御极皇都统领其余四都相抗,历经几十年,虽平息风波,但恶妖时不时还会凭空诞生,之前被镇压的恶妖也需继续以大阵封印。 五都四海恶妖之乱从未彻底消停,青冥都因其地理环境,最宜妖族修炼,妖患最甚。 都主慕修旻身担重任,既要诛灭恶妖,又要保护原住的百姓和其他无辜妖族,难免冷峻威严,极有原则。 他挑选的城主亦多如此,无悲无喜,手上沾满鲜血,如同修罗。 话说回来,小红蛛妖那面上除了天生的红蛛纹,还有明显的抓伤。 裸露在外的脖颈上,手上亦有,深浅不一,非一人所为。 最深的一道横贯前额,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线。 小红蛛妖递了拜帖便坐在旁边角落,瑟缩着,抱着自己,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滚落,她的眼里却空洞无神,仿佛被抽空一般。 越是这样哭得无声,越是悲伤到极致,叶栖体会过。 仿佛透过她有一瞬间看到了自己,叶栖那一刻根本挪不动步子,整个人往下坠一般。 脚步踉跄,有人扶了他一下。 仲孙荞的整条左臂将他圈着,眼里尽是担忧:“怎么了?” 很温柔的声线,一下子将叶栖中白日梦魇拉了回来。 叶栖摇了摇头,说自己无碍,重新站好,但依旧挪不动步子。 仲孙荞观他神色,又看了看那女孩,道:“要么问问她?现在去别处打听也是一样的。” 仲孙荞见他点头,拉了他的衣袖,让他坐在一旁。 她自己则坐那女孩身边,什么也没说,掌中运气施法。 仲孙荞的治愈术对凌霜鞭伤的效果尚且立竿见影,这点抓伤不消片刻便全好了。 女孩脸上没了那些可怖的抓伤,露出洁白光滑的额头,整个人清瘦秀气,只是眉目间仍有散不开的阴霾。 她似乎不敢相信一个陌生人的好意。 但见了对方温和的笑意,绷着的脊背放松下来,轻轻道了声“谢谢姐姐”。 声音很小,几不可闻。 仲孙荞点了点头,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红蛛妖声音糯糯的,还带了点哭过的沙哑:“赤珠,赤红的赤,明珠的珠。爹娘说,我是他们捧在掌心的明珠。” 唯有说后半句话的时候,她声音才大了些。 叶栖调整好自己,开口问:“既有爹娘相护,你身上的伤,如何来的?” 赤珠闻言仰起的脑袋又低下去,声音比先前更轻。 “我们一家原先祖辈都住在雾南城,三个月前城内爆发疫病,其因不详,一众亲友都没逃过,爹爹也病死了,弥留之际以妖丹化为护体灵障,护我与娘亲逃出来。 “我和娘亲举目无亲,无处可去,且胆小害怕,听闻毗邻的妺燃城只许女子入内便来了,谁曾想......” 赤珠眼里又落下几滴豆大的泪珠,哽咽几番才继续道,“我们来了一个月了,先是在此安顿,后来母亲为我寻好妖族学堂,但我们带出来的积蓄不多,恐坐吃山空,母亲便想着去城内寻份事做,因着脸上红斑,一连数日无果。 “半月前母亲开始早出晚归,我起床时她已出门,待她回来,我早就睡了,只知晚上她睡在我身边搂着我,七日前她晚上没有回来,待两日方才回来,我以为她是事忙,不曾想那日......” 那日,赤珠担心娘亲,下了学便出门寻找。 街坊邻居都打听了,只知母亲在城西找了个活计,这些天熬得眼睛都红肿了。 城西那片地界何其大,赤珠找到半夜都没寻到,无奈只好回家。 刚打开房门,就见母亲背对着她站在桌案前。 她惊喜唤了一声,她娘亲徐徐转过身。 房内未点灯,一片漆黑中,静默几息,灶间的水滴声都能听见。 赤珠犹疑向前一步,就听对方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利的惨笑。 在漆黑的房间里,这笑声咿呀着像是在哭。 哭声婉转凄厉,赤珠芝麻大点的胆子,瞬间被吓破了。 她瘫坐在地,手撑着地,不断向后退,惊恐之下,只知一个劲地颤声唤“娘亲,娘亲”。 终于退至月色之下,她这才看见娘亲此时,发髻凌乱,布满血丝的双眼目眦尽裂。 厉鬼一般,趴在地上向她飞快地爬过来。 赤珠躲避不及,对方伸手一抓,锋利的指尖像五根粗针,在她脖颈上刺啦划过去,布帛撕裂一般。 血珠涌了出来,她娘看着满手鲜血,笑得更粲然。 笑声愈来愈大,震得人耳朵刺痛,又忽地戛然而止,静了两息。 赤珠吓得脸上布满眼泪,仍唤一声:“娘亲?” 她娘木头般一寸一寸地转过头,盯着她看,眼神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突然,她一把握住她的肩,笑得张大到极致的嘴近在迟尺。 赤珠可以清晰看见她的唇左右抖动着磨起了牙,森森白齿铡刀一般。 少顷,她又突兀地仰面朝天,笑着笑着爆发出一声哭喊声。 紧接着,又哭了起来,哭得声嘶力竭,喉咙都要喊破。 “赤珠啊,我的赤珠啊......” 哭声悲怆,赤珠听得心撕裂一般痛。 心疼盖过了害怕,她拥住母亲,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对方的后背,眼泪无声地浸透了衣衫前襟。 从那日起,她娘亲便疯了。 她找过大夫,但大夫也没有办法。 她今日来,就是请求城主救救她娘亲的。 叶栖听到一半便忆起了当年,带母亲回家后,某一天夜里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 他无意识地攥紧了身边一物,一边听着一边越攥越紧,仿佛又重回当年。 那些恐惧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压来,让他一瞬间陷入回忆,痛不欲生。 听到后面,呼吸都停了几息,渐渐地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仲孙荞听着听着也开了小差,原因无他,听到一半时,叶栖就握住了她的剑柄。 她一手正握着剑鞘处,离剑柄极近,对方力道越来越重,她都要拿不稳剑。 不仅如此,叶栖还在用手抠,她这剑柄是极北封了千年的寒铁所制,坚硬无比,且上面雕刻的花纹崎岖,这样做很容易划破指尖。 叶栖一点没注意的时候,手里的硬铁已经变得软上许多。 仲孙荞握紧着拳头,感受那嵌入软肉的硬物。 痛感比其余任何感受都更清晰深刻。 好一会儿,她愣是一声没吭。 第6章 第 6 章 6 待手背上沁出刺目的淋漓鲜血来,叶栖才眨了眨眼,旋即反应过来,语无伦次:“三姐,三姐!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还好吗?我刚刚乱了心神,误伤了你,我有罪!况且男女有别,我,我犯下如此错事,回去定让父亲抽我十下,不,五十下凌霜鞭!你可莫要生气......” 仲孙荞不动声色地用衣衫掩住斑驳痕迹,重新握住剑,轻描淡写地看向不明情况的赤珠,道:“无事,小妹妹别被吓着了,继续说。” 如此云淡风轻,毫不在意,显得叶栖有点小题大做。 叶栖自我怀疑了一瞬,又觉得伤口再小也是伤,忍不住再插嘴一句道:“三姐,你出血了,要不先用一下治愈术吧。” “不过蹭破点皮,正事要紧。”仲孙荞轻眨了下眼,眸光轻轻在他脸上扫过。 叶栖竟有一瞬恍惚看见对方眉梢微挑,似乎带了些不自知的笑意,揉了揉眼睛再看好像又没有,不过对方看起来心情好像不错。 仲孙荞注意到他久久的凝视,有些不自在地侧过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莫让人家小姑娘看笑话。” “哦......”叶栖又往仲孙荞遮着的手背上瞟了一眼。 对方则不动声色地把手往怀里缩了缩。 再看就不礼貌了,叶栖定了定心神,好好听人小姑娘说话,此时方才内心里无法抑制的痛苦已经烟消云散。 专心听罢,叶栖方才肯定,赤珠娘亲和他母亲的情况一模一样。 看来有线索了。 换作前世,他若不知母亲是何情况,就算遇到赤珠,听她说了这番话,也无法抓住这个线索。 而这次有转机,叶栖和仲孙荞对视了一眼。 他眼里似乎有话,后者偏头压低目光,直直望进他眼里。 这个动作只持续了一息,仲孙荞便从他的眼神中会意要继续顺着女孩查下去,便转而对赤珠说:“依你对你母亲的了解,她会去寻什么活做?” 赤珠想了想:“从前家中父亲撑起一片天,母亲从未出去谋营生,若是要寻一份工,许是去客栈茶馆、酒楼食肆,做些端茶送水,洗碟子的活计。” “这些活需要一早便出门,忙活到深夜吗?”叶栖疑问。 赤珠说:“城西多富贵人家,遍地酒肆,生意都很好,且妺燃城吸引外来人口,不少酒楼通宵灯火通明,直到天亮。” “这样,”叶栖思忖,“那你母亲可能去的地方可就太多了。” “先带我们去见见你母亲吧。”仲孙荞说。 叶栖心说这会不会太直接了,况且这小姑娘此时情绪正差着呢,窝在这个角落坐着,满脸泪痕未干,此刻应该不想挪步。 如他所料,赤珠紧紧抱着自己,道:“母亲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连我都不认得了,也不同我说话,你们去了又能如何。” 仲孙荞道:“妺燃城城主知晓天下事,但最多也只会为你指条路,你想救你的母亲,还需我们这般修炼之人相助。” 赤珠看了看她,又埋头在膝窝里,闷声道:“前两天学堂里的女夫子已经去过我家了,她妖力不俗,尚且没有办法,你们凡人又能如何,况且......” 赤珠瑟缩着:“她们都在路上蹲着我呢,我不想看见她们,她们会笑我,打我。” “还有此等事,是何人?”叶栖站了起来,握着剑。 赤珠说:“学堂里的同窗,年纪都尚小,说来也是我去求夫子,这才被她们知晓此事,所以,我不想再带人去家里了,不想了......” “你脸上部分抓痕,也是她们做的?”仲孙荞问。 “嗯。”赤珠带着哭腔应着。 叶栖拉了拉三姐的袖摆,道:“三姐,我们要么先去城西瞧瞧吧,范围总归小了些。” 仲孙荞想说,若能见到她母亲,可以试试治一下,就算治不好,也能从本人身上得到更多线索,岂不是事半功倍。 但她知叶栖心软,若是治不了,他不想让小姑娘再伤一次心。 况且带两个不知脾性的初识之人去家里,看那般狼藉场面,本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也好,”仲孙荞随他起身,“就先去城西看看吧,赶在午时前回来。” 青冥都地界大,妺燃城亦不小,他们在妺鸳楼所在的城南住店,街市尚且繁华,到了城西方知天外有天。 此处万商云集,市列珠玑,大街小巷车水马龙,行人如织,茶楼酒肆门庭若市,来客不绝如缕,绫罗绸缎,一掷千金。 正所谓花花世界迷人眼,叶栖倒不是惊叹于这繁华街景,而是所见之处全是女子,衣着华丽的有,稍显暴露的也有...... 摩肩接踵,避之不及。 难怪此城不许男子入内。 叶栖站在一处屋檐下踟蹰,压根不敢上前,生怕碰到人身上,冒犯了人家,那可真该死! 枉受父亲多年教诲,枉读圣贤之书! 叶栖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仲孙荞问:“你怕人多?” “不是......”叶栖小声与她道,“三姐是女子,自是无甚感觉,我是男子,与你不同。” “哦,”仲孙荞这一声腔调十足,“乱花迷人眼,寻常人等不能免俗,你亦心驰神往?” “胡说,”叶栖鲜少急眼,姐都不叫了,口吐珠玑辩解道,“君子端方,行得正坐得直,纵有千般颜色身前过,我亦心如止水,只不过是怕不小心碰到冒犯了人家,纵使别人不知我身份,但我清楚,我心中有愧,夜不能寐。” “竟如此严重?” 仲孙荞倒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男是女,是人是妖,有何分别?不过躯壳而已,扒了这层皮,内里如何,才至关紧要。” 怎说得如此骇人,叶栖额角一抽,还是迈不出一步。 仲孙荞也不多说,左右手食指中指交叉结阵。 顷刻间,他二人身上多了一道屏障。 此屏障别人看不见摸不着,但有此屏障,他们碰不到别人,别人碰到屏障会以为是触碰到了人,其实没有。 简而言之,别人也碰不得他们身上。 “这样总可以?”仲孙荞好脾气地问。 叶栖点头,过了片刻又问:“不过三姐你怎么也在我这个屏障里?” 仲孙荞抱着剑,目不斜视,身上自有一派生人勿近的气质。 叶栖懂了,她亦不喜与外人接触,不论男女妖人。 不过,他俩还没有很熟吧,除了一层亲缘关系。 而这层关系,叶栖观三姐性情,实则不似个会在意什么亲缘血缘的人。 叶栖下意识瞟了一眼她持剑的手,伤痕已干,血迹仍在,隔着衣衫薄纱依旧醒目。 叶栖摈弃杂念,心里直打鼓,罪过,罪过。 因着青冥都多妖族,此处妖息甚浓且混乱,若是在驭风都,叶栖可以循着妖气寻那大妖,在此处却不行。 气息太杂。 不止妖气,还有浓郁的胭脂水粉味充斥整条长街,干扰性太强,这亦是妺燃城的独特之处之一。 也许也正因此,昨日仲孙荞的追踪术到现在仍毫无所获。 仲孙荞再次施法,在此处各大酒楼茶肆寻觅有无姑姑表妹的气息,他们也四处走走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比如突兀的结界。 对,结界。 追踪术遍寻无果,除了气息混杂,仲孙荞还怀疑是大妖设下结界,这才隐藏得如此好。 连她的追踪术都能隔绝的结界绝不一般,看来这大妖的确不简单。 他们做事利落,脚程快,不一会儿就逛了五家酒楼三家茶馆,皆无所获,询问店家都说不曾见过什么红蛛妖。 酒楼里客人众多,一拨接一拨,他们几番询问都无果。 按理说不太应该。 这样一个面貌特征明显之妖,见过应该有印象,她就算不在此处务工,只是来寻过活做,也该被记住一二。 叶栖不死心,又问了几个给各大酒楼供应香酥糕点的花缘记伙计,她们亦摇头。 花缘记伙计每日辗转各大酒楼茶肆,若她们都没见过,那说明方向错了。 仲孙荞沉吟片刻:“你可记得,赤珠说她娘亲从前从未寻过生计,且性子胆小。” 叶栖默了几息,道:“所以,她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选择在这种抛头露面,需要时刻挂着微笑,大声吆喝的地方做工。” “嗯,”仲孙荞想到什么,“她还说,街坊邻居都说她母亲忙活那几日,眼睛红肿。” “需要用眼睛的活......” 叶栖与她对视,瞬间猜想到:“针线活!” 仲孙荞说:“我们先去妺鸳楼,若从城主那里得不到什么消息,再回来查各大绣坊。” 时辰是不早了,再不走就晚了。 叶栖跟在仲孙荞后面,被她带着很安心,什么都安排妥当,且遇事冷静,条理清晰。 幸好他的大表哥把他拒之门外了。 就说人不会一直倒霉,看来苍天还是不负他的。 到了妺鸳楼外,还未到午时,他们在旁边一处面摊要了两碗面。 这个时辰,妺鸳城旁边的食肆小摊生意都好着呢,老板娘低着头手不停地下面,问了句:“面里加什么?旁边挑。” 热腾腾的大锅散发着面汤的香味,叶栖此时正饿了,咽了咽口水,再一瞧旁边的小料,呕了一声。 不知是鸡鸭鹅谁的内脏,血淋淋的,老板煮好面直接抓起一把血肠丢在上面,递给旁边一个头顶触角的女子。 那女妖生得魁梧,浓眉小眼,膀大腰圆,看着得有两百斤重,个子也高。 在她面前,桌案都显得小了,那碗更是没她半个脸盘子宽。 一路上虽美女居多,但亦不乏这样有个性的女子,除了那发髻妆容,实不像女子。 若是叶栖只孤身一人来的,他必得一个个上前询问,而这次幸有三姐。 仲孙荞只一眼便能辨识是否是服用了化形花,化作的女子。 说来他三表姐真的好厉害,从前没听说家族中有这样灵力高超的人物,只听闻三姐喜欢云游在外、不常归家,不曾想竟是个隐藏的高人。 若是不外出云游,这名号早就响当当了吧,不比那个大表哥强上万倍? 叶栖望了三姐一样,对方摇了摇头,这女妖亦不是男妖所变。 叶栖叹气,真如大海捞针了。 这家面摊的佐料太重口味,叶栖他们要了两碗素面。 面端上来,老板娘抬眼看看她俩。 “二位不是本地人吧。” 叶栖正欲应是,仲孙荞先道:“妺燃城如此大,你怎知我二人不是城西来的?” 对方大笑:“妺燃城虽大,户籍人口却少,且多为妖族,互相之间时有聚会,而那些许个人族,我们自然都知晓。” 这老板娘亦是个妖族,叶栖听父亲说过,妺燃城太平,而他们官员判定一个地方安不安全时,往往关注那地方户籍人口是否自然过亡。 如是一来,若是此地户籍人口向来稳定,外来人口却多,现如今乱世,外来者偶尔失踪几个,若无家世背景,谁人能知晓。 如是说来,那大妖若是要下手,定会挑外来者,且就算修为高,他亦不惧。 所以,叶栖他们也有可能已经被盯上。 不过,前世叶栖他们并未遇见大妖,是因为没引起大妖注意?还是别的原因。 还有一点,本地妖族相熟,说明男妖藏匿其中的可能性不大,下手也很难不露出蛛丝马迹。 范围又缩小了些,折腾一早上,不是全无收获。 午时将至,叶栖他们三两下吃完了面,进了妺鸳楼。 面还在嘴里没吃完,烫得叶栖喉咙眼都在冒热气。 此时他哪还顾得上仪态,双手捂着嘴,鼓着腮帮子使劲嚼。 终于咽了下去,他用手给烫嘴扇风,笑得粲然:“人没找着影子,饭是一顿没落下。” 哪像昨天,到半夜才吃上一口热乎的。 许是他的笑太有感染力,看见的人失了神,反应过来时,已经用衣袖轻拭过他的唇角。 这个举动太过亲昵,不是用手帕,而是用衣袖。 唯恐一时不察,失了分寸,仲孙荞飞快收回衣袖,装作无事发生,幸好叶栖亦没觉得有什么,反而感动地望着她。 望着望着,叶栖揉了揉眼睛,低声喃喃道:“好想念娘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