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荒唐哥儿》 第1章 周正 周正这一生可谓离经叛道。 他三岁没了爹爹,五岁没了阿父被三叔阿奶占了屋子。 从此天不亮就要背着背篓上山割草,下地劳作至月明星稀。渴了就喝山里的水,饿了得看灶房还有没有残羹冷炙,困了得挤到鸡笼旁边,依靠着那面坍塌的三角墙。 人人指指点点,说他是克了父母的丧门星。 他虽为哥儿,却天生巨力,身型高大。 八岁打得十来岁的堂哥满地找牙。 十二岁便横行乡里,踹断了他三叔的腿,切了他三叔夫郎半条舌头,挑了他两个堂哥的手筋。 十四岁他设计那老太婆夜里过桥滑了下去,眼睁睁看着她在河里挣扎,呼救咽气。 他仰天大笑,拜别了这一片稻田青山。 他走遍了江国的山海河川,他喝过白溪泉的水,淋过海宴角的雪,看过盛都灯火繁华,见识过安京万紫千红牡丹宴。 甚至剜下眉心红痣,化作男身进过军营。 更是刀口上舔血,跟着镖局南上北下。 二十一岁那年,他回了五眠,他生长的地方。 他记得父亲曾经说起过,庄稼人的命永远在地里。山里的神,会一直在山上。 他把三叔一家赶出门去,与一样被欺凌的大伯一家相依为命。 他和大伯学起了杀猪,高大的块头背起那硕大肥猪也不见吃力。 一刀下去,开肠破肚。 他似乎忘了自己是哥儿,旁人也总想不起来他是哥儿。 二十二岁,大伯唯一的孩子周婷嫁去了邻村,不久传了喜讯,大伯与大伯母去看了女儿。 烛影摇曳,他的影子便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如鬼魅般伸展挪移。 房子很空。 他坐在烛影前,便不知是什么时辰。 那是六月,门外的蝉声声的唤着,呱噪这一年的夏。 许是热了,周正拿了个木桶去天井打水。 井中的月亮饱满一个镶嵌在井水中。 周正愣了愣,大大的块头站在井边没有动。只呆呆的望着水中月影,依稀想起谁曾抓起他的手同他说过的什么诗句与典故。 仿佛是什么什么婵娟。 他没听懂,也记不全,但似乎一直记得那是很好的意头。 恍惚间,他鼻尖又仿佛又闻到那一夜的茉莉花香。馥郁的花香缠绕在他鼻尖,让他沉浸其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周正脑海里清晰的想起一张脸,哪怕久久过去一年多,也忘不掉的一张脸。 那张白皙俊逸宛若天人的面皮。带上三分的傻笑,三分的天真,三分的娇纵。成就了那个嬉笑散漫,傲慢无礼的人。 周正游历了江国的大小城池,也曾在江吴两国的边境为百姓安危厮杀。 他吃过西海的蟹,拾过南海的贝。 从未想过,如今却偶尔夜里辗转难眠的时候琢磨的一个问题,海的那边有什么? 海的那边,是那个人回不去的故乡。 一股凉风袭来,带来些许水汽,井水的寒凉缠绕在周正身上。 他不由的身躯抖了抖,洗的发白的黑色衣角晃了晃。 周正才猛的回过神来。 他不会再遇见那个人了。 随即将系着麻绳的水桶砸到了井里,水里的月亮碎了又圆。 他站在了原地,久久没有捞水桶上来,只是胸膛缓慢的一起一伏。 更深露重,他低下头,转身走了回去,身后陪伴的影子在青砖铺就院落里越发颓长。 第二日,大伯回来,说起堂妹周婷胎不稳当,说要带去村子里的温大夫那瞧一瞧,顺便给自己看一看老风湿腿。 这个姓与大夫二字巧妙的组合在一起,正在磨寒光粼粼杀猪刀的周正一顿。 那张万年霜结的脸上没来由的愣了愣。 他手下的磨刀声莫名快了些,嘴里有些磕绊的道。 “哪,哪个温大夫?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周大奇异的回头看了比山高比牛壮的侄哥儿一眼。 他们日常的交流仅限于吃了,嗯,好,行。 什么时候会蹦出那么多个字来? 但狐疑了一会也只是老老实实答道。 “大半年前来的,似乎是什么医道世家的小姐,来村子里避难来的。买田买地,丫头护院都有好几个。只是她医术真是极好,许多镇上郎中治不好的,她倒是治得轻轻洒洒。心地也好,实在贫困的人家,就帮她打理打理个把月的药田了事。她日日带着个面纱,只是从露出的眼睛来说,生得必是好看。也曾有几个不知死活的想上手欺侮,还未碰到就护院被打断手丢了出去。我们可得仔细了,不可轻慢。” 周正表面点了点头,听闻是女大夫,神情着实松了不少。 周正便领着大伯又回去了隔壁村六水,便见青山之下的平地隔开成片片青翠的药地,地里三三两两衣着补丁的人着实不少。 或弯着腰除草,或是拿着铲子松土,或者插上竹竿牵引起深紫色的药藤。 这些就都是付不起药钱的乡民们吗? 这样多的地,也着实需要那么多人打理,也确实照料的极好。 周婷那一瘸一拐的夫婿刘木匠小心翼翼的扶着周婷,和怕碰着鸡蛋似的护着她往前走。 周婷性子急躁泼辣,一手虚护着还没显怀的肚子,一手也没甩开着急的夫君,疾步踏在乡间小溪的石板桥上。 刘木匠是周正亲自挑的,虽然腿上有些残疾。但是手艺活不错,脾气极好,家里母亲又是个软和不过的性子。 要不是脚上的活计,下不了地,凭这赚钱的手艺,绝不会十九岁了也还没定下亲事。 那日周正一把杀猪刀上了门去,说要么死,要么娶,吓得那相依为命的两母子抱头痛哭。 周婷的嫁妆在周正大笔添置之后足足有十两,加上布匹,被褥,粮食,锅碗瓢盆,牛车拉了足足三车。 加上周大手里十二亩田,陪嫁了两亩出去。 剩下十亩,便是留给给他们养老的周正。 这骇人听闻的嫁妆,也是轰动周围好几个村子。 刘家家风极正,倒也从没贪过,甚至问也没问过周婷的嫁妆。 虽然村里风言风语不少,有说周婷泼辣不配,有说刘木匠走了狗屎运,有说两个人烂锅配烂灶,真是绝配。 别人嘴下不积德,两人却越发紧密起来。 眼见着又有了娃,任凭别人嫉恨的牙痒痒,也拦不住日子越过越红火。 周大看着女儿女婿的黏糊劲,越发赞赏的看向周正,眼光果真是比他的好。当初他可是选了隔壁李禾茂家的二小子,那二小子也是个急性子。两个炮仗要是真点在一起,周大不敢往下想。 不多时,周正边看到溪流边上,茂密果树中间新建的几宅院落。 看着十分雅致,全是木头所建,实在迥异于乡下的青砖泥舍。甚至不同于他去盛都看到的高门大户的漆红院门。整体显棕白色,木头上刷着棕油漆,防水防腐烂。 木头都是好木头,闻着木头本身的香气,周正都有些恍惚。 他是有见识的,这木房子看着低调不算大气。但造价几何,周正心里清楚。这哪怕放在盛都,都是可怕的数字。 这里是雾气侵蚀的南部山脉,雨季漫长。防雨得做的多好,才能放手造那么个房子。 日头未爬到正中,知了还没开始嘶哑扰人。 那木房子砌了人高的院墙围着,前院种着常见的药材,田七金银花板蓝根雷公根。 远远一股药香传了过来,周正鼻子好,风中似有好几种淡淡花香。 他朝着后院眺望,这前厅是作为医舍给人看诊抓药用的,后边还有东西南三方厢房,院中必栽了茂密花圃。 只是旁人必是进不去了。 刚走进院门,就听得几声亢奋的犬吠。 周正忽然感受到一股寒意袭来,下意识摸上腰侧上的匕首。 眼里凌厉凶光转向杀意的方向,见着院墙角落里。有一个高大冷峻的男人死死望着周正同时半蹲下身,抚了抚闻到他们身上血腥气的健壮油亮的黑犬。 黑犬狰狞,牙齿十分锋利,挂着条寒光铁链。 那一脸阴森的男人目光极其冰凉。 两人目光相接,彼此眼里都有所试探,心里都明了遇上了同类。 周正心里清楚。 这男人,绝对杀过人。 有意思。 一个乡下小宅,雇用这样的护卫。 不,周正目光扫到不远处人头耸动,这样的护卫,不止一个。 此地的所谓温大夫,恐怕来头不小。 不过这不关他事,他只不过来带家人看病。 周正身上气压一松,便护着一家老小进了宅院。 背后那阴恻恻的男人假装平静的跟了进来,目光却不曾从周正身上挪移过。 周正一进门便闻到好浓的药香,以及木头上的香味,屋里无一丝腐朽之气。 扫眼一看,两三个小厮询问着病人病情,药柜旁边三五个小童抓药捣药。 病人哎呦声叫嚷排排坐在门口固定好的长座上。 这地方,果然有点意思。 寻常村野医舍,左不过一个乡野郎中坐在弄堂。别说排排整齐的药柜,有个药箱子都不错了,都是用各布袋子包着各种药材。 而这里,倒是比县城里的药铺还气派。 周正转眼一扫,便看见个熟人,似乎是原本在五眠六水这几个乡间行走的郎中张三叔。 也来了这里,当上了坐馆大夫。有模有样的穿起青蓝衣袍替病人号起脉来,原本凹进去的脸颊都圆了起来,仿佛日子好过许多。 又见薄纱之中,坐着一个白衣蒙面女子正在问诊号脉。 那女子身量很高又纤细,大约同村子中等偏上的男人差不多高。 虽说北方女子身量普遍高些,这般高的却鲜有见到。 那女子露出的眼睛皮肤非常白皙,白皙到哪怕村里日日不出来晒的哥儿女娃也没有这般白。 这个皮肤,这样高的身形,姓温,又是大夫,周正眉毛直跳。 莫不是和那位有些关系? 又见那女子旁边,有个身穿丝绸紫袍的中年妇人微弯着腰,正谄媚的朝那女子说些什么。 那神情周正见得很多,大户人家的狗腿子都是这幅模样。 只是那仆妇衣着实在光鲜,头上插着支镶嵌翡翠的银簪子,银饰耳环,手上一个水头很不错的玉镯子。 镇上的大户人家的正房太太也没有那么气派。 周正默默记下,对此地主人的忌惮又多了一层。 正在看诊的温美妍感受到目光,抬头一看,便是惊了一惊。 却见一个高大凶煞的健壮男子站在弄堂,搀扶着一个身量也不低的中年汉子坐下。 男子一身玄色衣裳,看上去虽有些旧了,但是却洗的干净没一丝脏污。 最令她惊奇的是那脸,三庭五眼,剑眉如墨,眼里黑沉带煞气。鼻子高挺,下颚棱角分明。 最要紧那一身腱子肉,蜂腰虎背螳螂腿,胸撑起衣服好大的弧度,臀翘的厉害。 绝对的练家子。 温美妍一看就觉得,某个人会非常非常喜欢这样的。 恍然见在乡野里看见那么一个人物,倒是吓一跳。虽然也是和其他汉子一样有些黑,但是他的黑不太一样。 旁人的黑是有些面黄肌瘦的暗沉,他倒是黑亮亮的,皮肤状态饱满。怕是平常荤素搭配,肉补的不少。 温美妍也是少见这样俊朗的人物。 至于家里的护卫嘛...身材虽是比不上,也有差不多的,脸实在... 旁边的吴妈妈看着自家大小姐盯着个人看,眼一扫,凑到温美妍旁边说道。 “那只怕是隔壁村五眠周屠户家的正哥儿。” 温美妍一惊,又扫了周正从头到尾。 “哥儿,这竟是个哥儿?” 随即想到了什么,又忽然有些焦急道。 “可许了人家?” 吴妈妈惊奇的看着神仙一样的大小姐那样失态,却只老实道。 “可不行,那哥儿实在荒唐。” 温美妍疑惑的看了过来。 “怎么了?” 吴妈妈扫了扫四下,急忙附耳上去说了几句。 温美妍听着,眼神黯淡下来。 “可惜了,有个...人,可很喜欢这样的。” 吴妈妈想了想,能让小姐那么上心的人也只有她那不成调的弟弟,便问道。 “是少爷?” 随即又掐了掐指头。 “说来,少爷传信,如今也快来了吧。” 第2章 温承宗 轰隆的马蹄声踏破了正午林间的寂静,随着“吁”的一声,尘土飞扬,继而响起几个男人的说话声,带着些激动,兴奋。 “这鹿郊真是荒的很。” “鹿郊已然巡过一圈,大人要不要回小姐那看看。” “那么快就想小姐那边的饭食了,馋的你。” “能不想吗?从盛都到南泽走了陆路跑了两个月,两个月啃着干粮,嘴里没甚滋味。” 温承宗看了看这日头正盛,又看了看精神头焉了下来的赵虎赵豹,又看了看这小河边林荫清爽,打了个手势表示原地休整休整。 两人便拿出干粮,拿出肉干嚼巴嚼巴。 这时,河畔边却传来声声急救。 “救命啊,救命啊!” 温承宗眉头一皱,便寻着声音找到河流深处,是一个娇弱的小哥儿溺了水。 他仔细扫了几眼,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来。 赵虎赵豹对视一眼,心道又有好戏看了。 温承宗年轻俊逸的面庞上,带着随和笑容,便揽了揽用银线绣着云纹的白色衣袍,半蹲下身,一口一口嚼着肉干,眼睛咪着看这个哥儿的表演。 河里的禾哥儿一口一口呛着水,却看着岸上三个男人完全没有下来的意思,脚下越发无力,心知拖久了绝对没有力气,一定会死。 越发凄厉的呼救。 却见河边玉冠白袍的尊贵少爷,只是一脸嬉笑的望着他挣扎。 河水很冷,禾哥儿心中更冷。 可无法,他再不上岸,以他一天没吃饭的气力绝对会死。 便**的,捂着身子上补丁满满的衣服,自己上了岸。 岸上那张禾哥儿从未见过的白皙脸庞,却只是朝着他笑着,那眼里带着不屑与嘲弄。 那少爷又笑了笑,却只是站起身来,转身要走。 禾哥儿的前额的头发黏腻在脸上,望着眼前人准备消失,心里越发惶恐不安。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这是他唯一一次机会能接触到这个层面的人,以后再也不能有了。 他只不过去深山采果子,见到那威严的鹿郊,见到里面他人拥护着的尊贵大人,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英俊面容。有着那样崇高的身份,一定可以带他离开那吸血鬼一样的家庭。 这是他唯一一次机会,再怎么屈辱,也一定要试图抓住这个人。哪怕机会只有一点点,一点点也好。 软弱的他没来由生出点勇气来,朝着温承宗沙哑的唤着。 “为何,为何不救我?” 温承宗见他还不死心,想着也是无聊,转过头,带上一个流气的笑容。 “救了你然后被你以被毁了清白的借口要嫁给我?你配吗?” 禾哥儿心知自己拙劣的计谋早以被识穿,可是那样不留情面的点出,还是让他脸上白了好几度。 河水滴答滴答从他发梢流了下来,禾哥儿眼睛哗啦哗啦流下泪水,跪在地上,拉开衣袖,露出纵横交错的红痕。 “求求大人,要了我吧,我真的快活不下去。我的家里,因着我是个哥儿...” 禾哥儿还欲讲述他家人如何逼迫他,却听不耐烦的一声打断。 “我懒得听!” 那声呵斥震至心口,禾哥儿气息被吓得混乱,却也只能哭哭啼啼道。 “我也只是...想找个人带我出火坑而已...” 温承宗冷笑。 “所以,你找了个看上去最有钱的,最有权势的?” 明明想攀附权贵,却讲的一副自己楚楚可怜的样子。 心思被揭穿,禾哥儿手掌抓紧,指甲掐进肉里,他试图让疼痛令自己冷静下来,想了想说辞。 “可我真心喜欢大人,大人成全我吧。” 温承宗不言,背后看戏的赵虎赵豹哈哈大笑。 “喜欢我们大人的人何其多,盛都贵女,名门哥儿,哪个不想嫁给少爷。就凭你?要是喜欢大人的哥儿小姐大人都要了,得把院子塞满。你算哪个烂泥坑里的癞蛤蟆,也敢痴心妄想。” 禾哥人手心收紧,本想当个侧君,如今不行便道。 “大人要了我,随便放个屋子里待着便是,权当救一救我性命。” 温承宗脸上笑容渐渐咧开,似乎带着哭笑不得,对着身旁两人道。 “你瞧,还做梦呢。就这模样,你们两位收的进去不?” 赵虎赵豹跟久了温承宗,不着调的气质越发明显,嘴巴也像他们大人淬了毒一样狠辣。 赵虎摇摇手。 “这模样白送我都不要,盛都哪个哥儿不比他标志顺眼些?馆里的女子哥们哪个不比他身子香软。” 禾哥儿心中才大悟。 是了,是了,这是盛都来的大人物,怎么瞧得上他一个乡野小哥。还以为凭着容貌扮的楚楚可怜一些,就能拿下他。可是这几位世面见的那么多,怎么可能看得他入眼。 他眼珠子转了转,又磕头在鹅卵石路上。 “是我糊涂了,不敢想了,只求为奴为婢跟着大人,赏我一口饭吃。” 温承宗摇了摇头。 “不要你。” 禾哥儿惊诧抬头。 这样也不行吗?为何呢? “为什么...我日日吃不饱饭,还日日被责打辱骂,为什么不可怜可怜我呢?我不信大人家缺我一口饭吃,我吃的很少,不行我就自己出去挖野菜吃,总比在那家里好。” 他狼狈的恳求着,活像个被丢掉的小狗。 温承宗冷眼望着他哭泣。 手里扇子未展,只是在他手中转啊转。 “满大街都是你这样处境的哥儿,我要给一口饭吃,为何要选你?” 禾哥儿答不出这句,却只道。 “那为何不能是我?” 温承宗道。 “用心不纯,心思诡测,为奴者大忌。” 禾哥儿怔楞的望着他,脸上渐渐失去温度,那目光仿佛将他看了个干净,捅了个对穿。 他此时无法,只能磕头,任由头破血流。 “不敢了,再不敢了,只敢做好为奴的本分。” 温承宗看着他,却摇了摇头。 “一颗长在贫瘠之地的毒蘑菇,我不敢用。总有一天你会不满只是当个奴仆,说不定陷害这个算计哪个,还来纠缠于我。” 禾哥儿望着温承宗,怔的厉害。 是的,他确实不是好人。可是没办法啊,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啊。不然要怎么样呢? 是他不想当个好人吗?可要不是要不是他偷拔乡里人的野菜,哄骗隔壁大傻的野果。凭他吸血的一家,不给他饭吃的一家,他决计活不下去。 善良是穷苦人最奢侈的品质。 他只不过为了活下去,无可奈何做出的丑恶,却被人嘲笑像棵毒蘑菇。 是他想的吗? 只是为了活下去啊。 他在鹿郊观察好久,见着大人心善,赏了路过砍樵母子几个饼子吃,他也不敢献身上来。 他此时见识大人的厉害,真的不敢再生诡计,真的不敢心生贪念。 他忍不住的想,要是一开始他就跪地说要当奴仆就好了,说不定能跳出火坑。 可是他看着大人那样年轻,那样好的容貌,止不住的痴心妄想。 就像村里童生画本子里写的那样,英雄救美,一见倾心。 他饿着肚子喝饱水入睡,也忍不住做起梦来。期望英俊的大人救他出火坑,只宠他一人,爱他爱的死去活来。 可他没想起来,他这样处境的哥儿何其多,他这样容貌的哥儿满大街是,他为何觉得自己会被另眼相看? 在他们眼里,自己何其普通,没有一点可以被喜欢的特质。 不管他如何跪拜,大人也不曾信他。 禾哥儿满心绝望,颓唐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就要这样一生吗?苦难的,凄凉的一生。 温承宗被那哭声吵的心烦,转身欲走。 忽然脑海里想起一人,没来由的心烦。 那人在黄昏落幕之下,有着那样弧度优越的侧脸,拿起匕首对他说起过。 那人是怎么样吃不饱饭,又是怎么捡起乡野一把生锈的小刀,宰了家里的鸡,在饭桌上捅进他三叔的手掌心。 平静漠然的模样,仿佛在说起别人的故事。 那样英气的脸庞,那样雄浑的气魄,以后再见不到了。 温承宗没来由的一阵失落,背后嚎啕大哭命运的哥儿让他觉得软弱。 可世上又有几个那样的人? 温承宗就想着罢了罢了,掏出怀里匕首,又觉得不舍。便抓起旁边赵虎腰带上的匕首,不顾赵虎的呼喊,丢给了那哥儿。 禾哥儿一阵迷茫。 温承宗却道。 “既然见到了,给你一场造化,自己给自己改命吧,不要再求别人了。” 说着心事重重的走了。 傍晚时分,温家医馆。 温美妍带人接上了久未归家的众人,赵虎赵豹先行了一礼,随后又欢快的找上大哥赵龙兄弟赵熊。 温美妍望着日未西下,灿烂日头里高高的个子展开衣翼温文行礼的青年,望着他额间眉头忧愁永远化解不开。 忽然怀念起那个调皮捣蛋,成天闯祸的只肯叫她温美丽的弟弟。 “回来就好,对了,村里在办树母祭,你要不要去看看?” 乡下常见的一种树,叫乳母树。哥儿产子没有乳水,拜了一颗高大的乳母树称乳母。划上一道口子乳母树便哗哗流出白色的汁液,带着些甜味。 喝了那些树汁哥儿就可茁壮成长。 当然,女儿家乳水不足也可寻一棵。 村里大棵的乳母树都是圈在一起,要是敢私下砍伐,投毒是重罪,当然那些树都有人看着,几百年来没有这些事情。 树母祭在乡下可是办的异常隆重,家家户户聚到村头圈着乳母树的地界念文诵经,参拜下跪,树下整个村子的人聚在一起好好吃上一餐。 温承宗当然没见识过,见着温美妍也是捐了大笔份子钱,打算带着一伙丫鬟护院去看看,也只点了点头。 第3章 树母祭 六水的里正刘得力在村头眺望着,也总算等到温大夫一大堆人阵仗到场,喜上眉梢。 温大夫来了一年多,治病救人,给那么多个乡民提供活计。他大媳妇在温大夫家里帮厨,每个月六百文的月钱,比大儿赚的还多。 树母庙家家户户都得捐点钱,温大夫说带家里丫鬟婆子看个热闹给了大头。 刘得力便暗暗发誓,要把这次树母庙办的热热闹闹。钱一点不敢贪,虽然也从未贪过。全买了好香好酒,买了三头猪,弄的热热闹闹。 那不止是治病的菩萨,也是散钱的龙女,万万不能轻慢。 眼瞧着一大帮子人来,也一点不见怪,他早听儿媳说温大夫要带上许多人,早早留了两桌席位。 给钱的是大爷,何况给了那么多钱,再带两三倍的人也不用给这许多。 又见温大夫旁边站着位金相玉质的尊贵人物,一时拿不准怎么称呼。 只觉得那位少爷生的好高,刘得力身材高大在村子里少有,也只是和温大夫平视,却比这位少爷矮一个头。 连隔壁村叫来杀猪的高大哥儿周正,只怕也比之低半个头。 刘得力身穿红黑色祭袍,头上带着个飘着红带的祭帽,对上那一身气派的少爷也才不丢了场面。 却见那少爷面容白嫩,五官生的异常英俊,举手投足十分得体。 刘得力那点眼力劲也知道这是个人物,也鲜少与这样的人物来往,一时踌躇在原地,没有上前。 温美妍却大大方方的同刘得力介绍。 “村长,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家里捐了个小小的从六品散官,比里的焦县太爷大一阶品。给宫里采买药材,如今在不远处的鹿郊养着兽材。” 刘得力听闻那是比县太爷还大的官,急忙跪下,他哪里接触过这样的大人物? 温承宗摆摆手让他不必多礼,不要泄露他身份。 刘得力越发恭敬,庄稼人哪怕当了村长,也只是庄稼人。 庄稼人弯了一辈子的腰,也没怎么抬起过头来。 心里又忍不住瞅了温美妍一眼,心里万幸。 当初家里老婆子瞅着人家人美心善又有钱,还打了主意想让二儿子去献殷勤,说指不定她不爱钱。 老婆子看儿子,高大健壮哪哪都好。 刘得力当时就抽着旱烟啐了一口,觉得哪哪都配不上。 县里的小姐,她身边随便一个护院都比田地里刨食的二小子有见识,至于长相还比不上周正那个哥儿,就不去丢人现眼了。 老婆子委屈,却也知道是这个理。 如今得知温大夫家里随便捐点钱就能让家里弟弟当官,这得是怎么样的家境,心里着实后怕。 要是真的当时想不开,让二小子去现眼,这会必是被杀人灭口,保全温大小姐的名声。 他心里嘀咕着,又听温美妍道。 “村长,我这弟弟不太安分。肯定在我那庄子闲不下来,我也拦不住他。家里护院日日拘在宅子里,只对县里和这片熟悉。不如他在我这里的时候就让小三猴跟着他,引引路,赏赏景。每个月月底,和红果领一样的月例。” 小三猴是村长的三子,十四五岁,还皮着。人也机灵,是两口子疼到眼珠子里的幺儿。 红果也正是村长的大儿媳。 刘得力把眼珠子转转,甚至刚等温美妍把话说完,生怕她反悔似的,连忙点头说了好几声好。 又叫了大儿喊那皮猴过来,警醒几句。 这边刘得力阿谀奉承温美妍是怎么普济天下,人美心善,温承宗是长得多英明神武,气度不凡。 那边树母庙又出了些乱子。 树母祭是家家户户都得出人出力,男人们摆桌设宴,烧火煮大锅饭,女人们洒扫洗碗,都不清闲。 树下支起个黄布棚子,女人哥儿们就在此地洗碗聊天。 周婷身怀有孕,虽然不太稳当。但是乡下女子并不娇气,大咧咧的也的蹲下洗起碗碟。 刘母贺兰香见着周婷蹲的急,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前去,好声好气的劝着。 “哎呦,儿媳妇,可轻点慢点。” 说着又抢下她手里的活计,拿着签子做成的碗刷洗了起来。 周婷虽然脾气厉害,却也心里一暖,柔声道。 “哪就那么娇气,温大夫说了。吃了药别太猛的跑动就好了,下地也是能下的。” 贺兰香一生软弱,此时却坚持道。 “地里你就别管它,好生家里养着,娶你回来怀着孕还让你干活,成什么人家了。不成你就家里折择点菜,扒个蒜。地里有柱子,不成我就请隔壁几个小子帮帮忙,又不是没有家底。” 温婷也倔着,争起了那碗。 “不用,我好着呢,身子结实的很。地我可以不去,家里活得做。天天养着,我闲不下来。” 贺兰香闻言,也只得嗔的轻拍了拍儿媳妇的臂膀。 “犟的很,不管你了,可得好好将养着。你如今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好好歇着。是儿是女,都是我们家第一个宝贝。” 说着又想起来个事。 “对了,村头刘青水家要卖鸡。我瞅着那母鸡又大又肥,我买了三只。一只给你配药材炖着,两只你和柱子给你阿父阿母带去。再多好东西,也不能全给你送来。如今,他们可是你堂哥养着,可不能让他们离了心。” 贺兰香想起周婷一怀孕,周大夫妇送来银钱药材布匹和好大一块猪排骨,心里就记挂上。 她亲家公只有一个女儿,为了不被吃绝户让侄哥儿养着。周大还能干个十来年,也不需要周正干什么。 可是那么多东西给了出嫁的女儿,感情再好也怕生分了来。 钱财惑人心,这东西导致了多少家庭分崩离析。 须得回一些东西,不让亲家公为难。 周婷笑道。 “我哥不会多想,婆母不用顾虑。” 贺兰香道。 “我知道他们感情好,只是人心易变。总是得时时刻刻念着好,才不生变故。他们给了那么多,我们总得回些礼。我们家虽比不得你娘家富裕,却也拿的出礼数,你再带上一篮子鸡蛋。希望我小孙孙,也长得如谦儿一样白胖壮实。” 周婷听着有理,便乖巧的点点头。 旁边的李金花听着这婆慈媳孝,却一脸的扭曲。 她望着贺兰香那还算白皙年轻的脸,纤细嫩滑的手,心里满是咒怨。 凭什么呢?凭什么她命那样好。 贺兰香和李金花都是刘得喜家的儿媳。 刘得喜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刘有金高大壮实是个勤快人,又有木匠活计在手里。二儿子刘有才是个懒惰的庄稼汉子。 两个差不多时候进门的媳妇,命途完全不同。 贺兰香是县里的好姑娘,娶回家就天天家里坐着刺花,刘有金一个粗汉子宠着惯着。婆婆想耍威风,也被刘有金一一被挡了回去。 李金花是深山里穷户的女儿,实在没办法再养了才不要彩礼不带嫁妆嫁了那么个六水村里没人肯跟的懒汉。 她进了门天天受着磋磨,啃老的丈夫决计不会为她说一句话。 她以为怀了孕,贺兰香迟迟怀不上会让她们处境颠倒,可什么也没改变。 她挺着大肚子还得去地里干活。 她哪怕生了两个,也比不上生不出个蛋的贺兰香矜贵。 直到贺兰香有了孩子,李金花才知道男人上心是什么模样,那是一点活不让干。哪怕婆母有话,也被大伯拍着桌子呵斥。 大伯赚得多,家里他说了算,公公也不敢多说几句。 贺兰香好好护着,也只生下了个孱弱的儿子,大夫说了她没法再生。 婆婆撺掇着刘有金休了她,娶个好拿捏的回来。 刘有金个暴脾气直接分了家,哪怕婆母哭天抢地,要挨宗祠几十板子也要走。 这是男人,这是丈夫。 这是李金花一辈子没得过的爱护。 哪怕她为刘有才生了两个女儿两个儿子,也没得到一个好眼神。 直到刘有金几年前和刘立柱在山里翻下山崖,护着儿子的刘有金摔死,刘立柱也断了条腿。 李金花才生出一点爽快。 逆转胜是什么滋味? 婆母已去,她女儿孝顺,儿子长得健康结实。贺兰香却日日哭啼,家里值钱东西变卖才护着儿子一条命来,活下来也是个瘸子。 至此她们越过越凄凉,李金花还散布出谣言,刘立柱做的家具偷工减料不要去买。 至此他们家里一落千丈,只剩下个青砖大瓦的空壳子。 可是一年前,那周正杀上门来,让刘立柱娶了那泼辣的周婷。 事情就变了。 本身还幸灾乐祸的李金花,看着周正带刘立柱出去谈生意,单子接到了明年。 周家嫁女那天嫁妆拉了好几车,听说嫁妆就有十两,鸡鸭都有好几笼。 多大的体面。 而她这边呢?大儿娶了个穷乡僻壤的哥儿,多骂两句大儿就瞪她。小儿娶了个狐媚的,天天不干活。她骂两句,小儿也护着。 如今小儿媳怀孕的时候,还是她忙前忙后伺候着,只得挑剔,没分感激。 真真没有一点当婆婆的威风。 每次她想多说两句,摆个脸色,她丈夫就不屑的嗤着。 她儿子更是没听她的,女儿回门向女儿抱怨两句,只得了一句,不是一直这样的吗? 是啊,不是一直这样的吗? 这家里,没人瞧得起她。 所以她的话,儿子不听,所以她的话,儿媳可以不用理。 因为没人瞧得起她,苦活累活她都该受着。 可是贺兰香呢? 她命真好啊,那泼辣的周婷进了门,为人勤快,又尊着敬着贺兰香。 那日贺兰香买了只鸡,李金花喜欢占便宜,说着笑着就从贺兰香手里夺了那只鸡。 她知道贺兰香性子软和,只敢心里憋着,闷着也不会诉苦。 却见周婷当晚拿石头砸了门,拿着把砍柴刀叫嚣着把鸡还回来。 煞神周正的妹子,可不是什么软脚虾。 闹得满村的人都知道,她李金花厚脸皮夺了寡嫂一只鸡。 家里人只觉得她丢人现眼,周婷身材高挑,气势十足的在门口骂着。 贺兰香就喏喏的在她身后站着。 好眼熟啊。 曾经她也是那样低眉顺眼的站在刘有金背后,刘有金高大的臂膀为她遮住了所有的冲突与谩骂。 李金花当时回头看了看,身后远远站着的是瞧不上她的家人。 好空旷啊。 为什么贺兰香命就那么好。 没嫁人有父亲护着,嫁了人有夫君护着,夫君死了有儿媳护着。 李金花什么也没有。 眼瞅着贺兰香家里越过越好,还要添孙。李金花忍不住阴阳怪气一声。 “呦,刚进门就有娃了啊,也不知是谁的种呢。就说十两嫁妆,没猫腻在里边,谁信呢?” 第4章 重逢 周婷闻这一声,蹭的一下就窜了起来。 “你这碎嘴婆子说谁?” 李金花拧着张脸像是得了什么力证一眼笃定道。 “还能说谁?嫁来三月就有了娃,十两的嫁妆嫁谁不好。还特地嫁个瘸子,你心里没鬼?” 十两银子是什么概念? 贫苦一点的人家,无灾无难的丰年一整个家庭才能存下一两多银钱。 穿成串的一千文为一贯,一贯钱为一两。 一百文为一钱银子,十钱是一两。 瘦一些的鸡六十文一只,小一些的鸭五十文,出栏的近两百斤大肥猪三两左右。 十两银子能买两千只鸭子了。 还不论拉来的被褥碗碟和两亩陪嫁的地。 这样的嫁妆嫁谁不可以,非得嫁个瘸子。 实际上,赵金花是馋上了那些嫁妆,却没法拿到。 想想就对只陪嫁了两匹破布的大儿夫郎和一台梳妆柜的二儿媳生气。 周婷脸上一跳,怒了。 李金花更是以为自己说中了,狗急跳墙。 “真是有什么哥就有什么样的妹子,都不检点。” 周婷怒不可遏,咬着牙道。 “你说谁不检点?” 李金花笑道。 “满村里谁不知道,你堂哥儿是什么样的货色,你也是一样的罢了。” 贺兰香为人和善,可人欺到她门前这般,也绝不会肯忍着。 可妇人吵架她实在不行,只得憋红了脸吐出一句。 “你...怎...怎可胡说八道。” 周婷气的七窍生烟,讲她就算了,说起她堂哥不能忍。 手里刷子当成暗器掷了出去。 她虽不是什么粗壮妇人,可是手里气力着实不小。那刷子砸到李金花的头,一下就皮开肉绽。 这就乱哄哄闹了起来。 人群之中,李金花也有亲戚,两方打了起来。 贺兰香急忙在人群里护着儿媳妇,不让她冲出去,也不让她被人打到。 李金花两个儿子再怎么样也会护着母亲,听着事情急忙从放下扛着的木桌赶了过去。 刘立柱听闻母亲媳妇被欺,也一瘸一拐的朝棚子跑去。 去现场一看,周婷正扯住李金花的头发拿着个装菜的木盆猛砸李金花的脑袋。 李金花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身上衣服扯开,发髻也被扯乱,头发更是被扯下好几缕。 刘立德刘立行也不问怎么了,也不管好男不打女,冲上去就扯开周婷。 刘立柱也不敢迟一步,上去也胡乱几拳缠打起来。 严父出弱子,刘有金再怎么样也只是个粗鲁的乡下汉子。对儿子动辄打骂,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刘立柱是有些窝囊的。 但是他怎么样也知道,媳妇老娘是不能被欺负的。 他胎里弱,长得也不如两个堂兄弟强壮,他也豁了出去。 可再豁出去,也不会改变他不能打的事实。一下就落了下风,脸上落了好几拳。 村长刘得力看着本家几个人闹了起来,小心看着旁边几个贵人。看过觉得没什么反应,松了口气又觉得很是没脸。 这样的日子,竟还能闹成这样,让人看了笑话。 正想头昏脑热冲上去呵斥几句,却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带着满身的猪血走了上去。 刘得力暗叫不好,这煞神今日也在,怕是要出事。 周婷见刘立柱被打,也冲上去撕打,贺兰香死死护着她。 刚着急的想呼喊,却闻见好大一股血气。 定睛一看那快顶到了棚子顶黄布上头的黑衣身影来了,她松了口气。 旁边看戏的,拉架的看到周正走了过来,连忙避瘟疫一样躲开。 刘立德刘立行见四周熙攘的人散的只剩他们几个,一时纳闷,却忽然有个不妙的预感。 太阳穴砰砰直跳。 刘立德闻到一股猛烈的血腥气,心剧烈的一沉,才忽然想起来这里有个谁在。 可下一刻,他就感受到身子失力,巨大惊恐之下,他衣领子带人被拎了起来。难以描述的力气在他下巴冲撞起来,打的他的脸瞬间扭曲,他牙龈狠狠闭合血液泉涌在口腔。 随后他就飞了出去,撞到那一片座椅之上。 他恐惧到甚至忘了喘气。 脑子轰的空白,只一个想法 这要如何打得过?! 只一拳,他就明白了彼此的差距。他牙都松了不少,再一拳牙就真的掉了。 他忘了喊疼,忘了身上多痛,只有涌到天灵盖的惧怕。 那人眼里,冷的像个黑色的泥沼。 他再敢反抗,那人一定会杀了他! 他还没有勇气抬头看去,脚就软了,随后他弟弟的身躯已经朝着他摔了过来。 “哥。” 周婷叫了一声,又慌忙去照看地下的丈夫,见着他只是一些皮外伤,倒是放下心来。 周正漠然的眼神扫了扫四周,就着桌边坐了下来,淡声道。 “说说看,这是在闹什么?” 他讲话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震的人手心是汗。 那目光像刀子一样,看到谁,谁就缩一缩。 四下静悄悄的,甚至都没人敢用力喘气。 周婷憋着一把火,见周正到场,也不管什么树母祭先告状。 “哥,她说我怀的不是柱子的种。说我下贱,陪嫁那么多,是找柱子托盘。” 周正冷眼扫了下李金花。 李金花身子一颤,却见身后人潮退了下去,甚至七手八脚拱了她出去。 刘立柱听得是什么事情闹起来,顿时也怒了。 “二婶,虽是分了家。你时常占我们家便宜,我们没有说半句你不好。如今我们好过些,却朝我媳妇泼脏水。造这种谣伤阴德,小心以后生孙儿没□□!” 贺兰香也被谣言所扰,趁今日人全干脆解释道。 “周婷很识礼懂事,不是那样的人。她日日在我跟前陪着,为人勤快对我又孝顺,是顶好的儿媳妇。” 李金花见着人多,村长又走了过来,周正想必不敢对她怎么样。恶向胆边生,还是嘴硬道。 “十两银子嫁个瘸子,村里哪个人不嘀咕。果然吧,嫁来三个月就有了娃,我看不止三个月吧,也不知是谁的种?” 周正瞧着她,没有说话。 李金花瞅着他的目光,慌得四下回避。 周婷却笑道。 “我哥给我找的婚事,自然是看在婆母心慈,夫君和善。” 说着又朝着李金花嗤了嗤。 “那不然呢,嫁到你家?夹了块肉还得看你脸色?” 李金花脸色变了变。 大儿夫郎娶进门她想着立威风,隔天她满村子里告诉。白哥儿不敬婆母,只往自己碗里夹肉,也不顾公婆。 随后白哥儿委屈的说那天晚上只是吃了一片肉,随后就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大儿刘立德就对她生起气来。 她那懒丈夫更是抓她回去,给了一巴掌,说闹的好像他们家吃不起肉一样。 周婷看了看四周,却见旁人对她还是心存疑惑,心里气急。 是,因着她哥的名声,她确实不好嫁。 但是她绝对绝对不会埋怨她哥。 她家只生了一个女儿,二房只有她哥周正一个哥儿,三房两个儿子一个哥儿。 奶奶会宠着哪家不言而喻。 从此,她家她二叔家就成了她三叔家的血包。 可她没吃过什么苦,她父母好欺负又愚孝,堂哥却是个厉害的。 气了就掀桌子,闹了就打人。 那老婆子骂她打她,她堂哥就一脚踹过去。 堂哥走的那几年,老婆子也死了。有些许气受,但是还好。 但是三叔竟然想把二堂哥过继过她父母名下,给他们送终。 父母是考虑的。 三叔还想把她卖到县里做妾,还谎称是好姻缘。 父母愚笨,还真的信了。 那时候,她小时候的英雄堂哥又回来了,一脚踹开了他们。护着他们,养着父母。 周正让她嫁谁,她就嫁谁。 堂哥怎么会害她。 瞧,如今这日子过得多好。 婆母是个明事理的,夫君虽然是瘸的,但是手艺好,又疼人。 她堂哥还说了,瘸子有个好处。如果打仗,绝对不会征召到他头上,可以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闲言闲语是多,周婷没去管他。可人总要在村子里过,不能总顶着谣言过一辈子。 眼睛一转,看到村长身后的人忽然有了主意。 便走到温美妍身前大声问道。 “温大夫,您替我把的脉,您说说看,我这身孕是几个月的。” 周婷见人齐,心里又有底气,自然说的大声。 所有人围了过来看热闹,效果才好。 温美妍早已经在旁边听了个全,便柔声道。 “一月有余,有些不稳,得好好将养,不可动怒。” 周婷得了准话,面上得理不饶人。 “李婆子,你怎么说?你还敢攀扯温大夫一个医家小姐为我一个村妇做伪证不成?” 随后更是为堵住她的嘴,还不等她说话先发制人,朝着她领居王春草发问。 “婶子,我日日在家里坐着。家里可有来什么男子?我每日浆洗或是干活是不是同婆母一起或是找了你或者翠环作伴?可有与别的男人拉拉扯扯?” 王春草见着周婷那样大胆直接,一时羞红了耳根,拿着绢子捂着脸道。 “你啊,不成体统。这话也说得出,不怕羞。” 心里却知,这事需得说清楚,便朝着各位道。 “没有的事,柱子媳妇都是陪着人去陪着人回来,避嫌的很。” 周婷便有理有据,朝着李金花发问。 “你什么话好说?你是觉得我们几户人串通一起骗你?还是说你瞧见了我不检点?整个村子谁看见我和别人勾勾搭搭的站出来,若是没瞧见还要嚼舌根,我非得烧了你们屋子不可!” 村子里的人顿时怕了,这婆娘绝对说得出做得来。 事实上,也确实也很少见她出来过。 周正却在一旁发怔,那蒙面的女大夫身边,那个高挑的青年正满眼冰冷的望着他。 那视线,他动一动,就眼睛挪一挪跟着他。 那人脸长开许多,没那么孩子气了。 更像个男人了。 周正身子从来没有那么僵过。 去军营那会,冲阵杀敌,派了他做前头兵,明摆着送死。可是他一把尖刀刺了进去,躲过巨石,挡住箭矢杀出一条血路来。 走镖那会,他遇见了山匪,那条河杀的染满红腥,尸体堆满了河岸边上。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都是他的英勇的证明。 他从未怕过。 死又何惧呢? 可是他怕那双眼睛,那双生着气,红红的冒着冷光的眼睛。 他怕的甚至想躲开。 可是事情得做完,每件事得有条理。 周正低了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猪血。想起他头上那个玉冠,身上绣着银线云纹的白袍。 那是他杀一辈子的猪也买不起的东西。 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像条巨大的鸿沟。 李金花被周婷呛的气喘吁吁,却嘴上还不肯求饶。 “你就算孩子是柱子的,也肯定是个不干不净的,不然凭什么十两嫁妆嫁过来。” 周婷气的喘起来,贺兰香急忙宽慰。 周正懒得废话,从人群里揪出看热闹的李金花的夫君刘有才。 阉鸡一样的身材,身上带着股酸臭味,也不知道多久没洗澡。 周正一拳下去,刘有才一颗牙就混着血水吐了出来。 厉声道。 “管不管得住你的婆娘?她胡说一句,就打掉你一颗牙,胡说两句,就打掉你两颗牙。” 刘有才点头如鸡啄。 爬着起身,冲过去给李金花好几巴掌。 刚才受的欺辱,一下在婆娘身上找回威风。 一巴掌下去,李金花脸就高高肿了起来。又一巴掌,嘴角便流出血来。 巴掌声啪啪的连响在棚子里。 李金花呆呆的看着自己的丈夫,无声的流下几行泪来。 刘立行看不下去,想劝劝,却被赶来的媳妇拉住。 小心指了指周正,又让他摸了摸自己的孕肚。 刘立行再无言语,任凭老爹打得他老娘鼻青脸肿。 周正扫了扫脸上挂彩的兄弟俩,伤的不轻。 一场口角,差不多就算了。 便叫着周婷带着刘立柱回去擦药。 贺兰香松了口气,就怕这大舅哥凶性上头,给那两兄弟断手剁脚,要是被抓起来可怎么好。 她只希望家里好好的,周正也能好好的。 刘立柱倒是觉得有些失落,老娘孕妻被欺,却护不住她们。改日,得上门找大舅哥寻个强身健体的法子才好。 周正沉沉的吸气,才顶着那炙人的目光,黑着脸低着头,回去肢解那几头猪。 别人交代的事,该做完。 温美妍看着温承宗冷着脸,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那黑脸俊俏壮男看,打趣着道。 “帅吧。” 温承宗望着那人避蛇蝎一样低着头不看他,嘴角扯了扯,不咸不淡道。 “还成。” 温美妍笑得灿烂。 “还成?你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我告诉你,那是个哥儿,能生娃的。我一看见他,就知道你会喜欢。虽然我知道你喜欢憨厚些的,可是我看见他莫名其妙就觉得你一定喜欢。可惜了,听说许过人家的。你啊,一年多了还找那个哥儿,也该看看别人。旁人这个年纪孩子满地跑了,就你还一直单着。我瞧着他真好,真是可惜了。” 温承宗看着那一刀下去骨肉碎开的身影,眼睛默了默,他如今就做着这个活计也不愿意跟着自己。 却拿着个果子嚼,平静的回着话。 “还成吧,人是还行,就是房事闷了点,疼了也不嚷一声。” 温美妍捂着面纱笑道。 “是行吧,但是,我跟你说,人家已经...等会,你刚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