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所谓》 第1章 01 五周年快乐 许侑开车去学校总会经过Charles river,即使是深秋的早晨,挺冷的温度,也依然有不少人穿着短衣短裤在沿河跑步,初春天气特别好时,她也被人拉着跑过几次,是感觉不错,不过扫了辆自行车骑回来更美妙。 现在的街边路旁河畔的树都逐渐变成一片金黄,这是这座城市一年里最美的时刻,就是风有点儿大。 许侑在学校星巴克点了杯燕麦拿铁,淡如水,没打算喝第二口,但扔了太浪费,便一路护送这杯喝的到办公室。 现在这个时间人都还没来,她们组一向是熬夜型的,来的晚走的晚,除了她很少有顶门到岗的。 开了显示器,todolist早就云端更新,下午一点有一个小时留给本科生的office hour,三点到四点半跟着导师去开会,七点前要把两个班的quiz成绩批好传到系统里。 许侑过了一下这些事情,就把手机和她本人调成了勿扰模式,准备继续精雕细琢自己已经改了一万遍的答辩slides。 她现在博三第一个学期,上月已经通过了两门qual exam,只要下周四最终的prelim答辩合格,她就会有PHD candidate的title,这是阶段性的胜利,她为此准备了很久,也准备得很充足。 读博真的是种修行,一页页明明不同却趋近于雷同的麻木日月,漫长又短暂。 许侑是知道完整的一天按部就班排列可以干非常多事,可逐渐地,在list打完勾后,她丝毫没有事情结束的那种完成感,也就更谈不上成就感。 师兄的一句话令她印象深刻,说读博就是一个需要你每天都要给一些任务画句号,但你自己心里知道你永远画不了句号的一个过程。 人类学术攀登的长途何其漫长艰苦,越念及此,许侑越明白她连一粒石砾都算不上。 只是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而已,至于出口在哪,许侑还不知道,没有什么不想的,也就没有什么想的。 这一天也和过往寻常的一天一样,过得很快。 清单上剩最后两行没打勾时,未读消息积累了有一些,房檐外开始积攒晚霞。 李颐修发消息说他加了一会儿班,今晚不做饭了,准备点外卖问她想吃什么。 许侑回复他说不回家吃了,不用点她的。 那边回复很快两个字:好吧。 许侑在工位椅子上转了一圈儿,拿起手机又开始打字:我要喝奶茶,帮我点。 李颐修说好,又问了一遍她什么时候回家。 过去五分钟她回:说不准。 他很快回复她:我在家等你。 还发了一个表情包,一只小猪乖乖坐着眨眼,脑袋顶上一个爱心写着“Ryan waiting for yoyo”。 许侑在自己工位上放了一个小的增高台,用来放吃食饮品,以免出现什么咖啡袭击键盘事件。 许侑关了屏幕,看着增高台上那杯早已经凉透了的咖啡,她还没处理掉。 一般她早上都不会在外面买咖啡的,因为李颐修每天都会在他的咖啡角做咖啡,雷打不动,当然有她的份。 每早那台磨豆机出粉的声音告知她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她也爱喝咖啡,但没有李颐修那么的在此道钻研,咖啡机和磨豆机是他今年年中发了奖金新换的,去年的少爷已经不满意了。每月订不同风味的豆子,前两年两人去南美一个小国家玩,旅行途中他还把她拖去了一个咖啡豆种植庄园参观,当然他已经非常专业了,甚至还去考了个证。 今早她洗漱完穿好衣服准备直接出门,李颐修打算给她倒进随行杯里带着,和往常一样,她却说不用了,来不及了。 很来得及,她在书店的星巴克买了咖啡和干瘪的牛角包。 很恶劣的行为,她也成功折磨了自己,没李颐修做的饭好吃,没李颐修做的咖啡好喝。 而有此所为,是因为她想要分手了,要分手就得戒断,他的咖啡也得戒断。 许侑闭了闭眼,给自己下达了不能想这些事的指令,她要好好收尾今天的工作。 可屏幕旁桌角的一株多肉,还是李颐修让她放这里的,许侑放到了窗边。 九点多回到家,李颐修正拿着衣篮从烘干机里收东西,许侑看了他一眼就迅速错开视线,但又没忍住看了一眼。他看来是刚洗过澡,头发湿着,只有下面一条黑色运动长裤,没穿上衣,一看刚健完身回来,因为胸肌、手臂都还充着血,小臂青筋明显。 他身形高大,宽肩细腰,腹肌明显,长的又那个样子,不穿衣服真的看起来非常像从事不良职业的。 李颐修从烘干机里拿出来一件黑T恤套上,又把衣篮放在烘干机上,不着急拿进去,见她回来了,笑了笑:“今天这么忙?” 许侑点头,没再看他。 “吃过了?” 他问。 “嗯。” “那去洗个澡,累我们就早休息。” 许侑洗过手,翻开冰箱找自己的奶茶,之前买奶茶他没放冰箱被她骂过。 李颐修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吸管,在她转身后,有眼力见儿递上。 许侑不会跟奶茶过不去,她喝了一口,条件反射般地问他喝不喝。 心里懊恼着,知道他一般这时间不会喝,正要收回来的片刻,李颐修却接过去喝了。 许侑看他嚼波霸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说什么‘微糖也挺甜的’也很傻,奶茶不甜,是中药?不爱喝甜的,天天去啃苦瓜好了。 许侑喝了几口又不太想喝了,收拾完东西就去了浴室。 洗过澡正对镜吹着头发,探出手抹了抹镜子上的水雾,李颐修也正好走过来出现在镜子里,拿过来她手上的戴森帮她忙。 他手掌很大,轻轻柔柔抓她发尾,不时按一下她头皮的手艺是她教的。 许侑望着镜子里被吹起的发丝,以及能完整包裹着她整个人的他整个人。在风噪中不免有些出神,想到如果分手他可以换个人直接上岗当tony,又想到自己从始至终并不是刻意去’培养’李颐修,好像是自然而然变成这样的。 她还会自然而然和别人在一起这样吗?他呢? 吹风机噪声止,李颐修嘴唇也凑在她耳朵边上,许侑被痒得往反方向缩了一下。 李颐修看到她躲避好像不太高兴。 他不高兴,许侑就忽然高兴了。 他又要凑近,许侑又准备让他不高兴。 主卧传来电话铃声,是他的,她手机在客厅书桌上充电。 李颐修不得不放下即将圈住她的手,但还是亲了她耳朵一下才走出浴室,走出相连的衣帽间,又走到两个人的卧室,从床上捞起来他的手机。 许侑明明脸上还没擦东西,不知怎么亦步亦趋也跟着他过来了。 夜里很静,电话对面声音很清晰,喊他Ryan。 “妈,你那边不应该凌晨了吗,有事吗?” “这个时间我当然在家,准备休息了。” 听到那边换了语言,李颐修迟疑了一下,仍是用中文回复,“没有。” 他转头看了眼坐在床边的许侑,她正挤了一泵身体乳,往自己小腿上涂抹。 她只穿了一件T恤堪堪盖住臀部,被子褶皱使得他看不清她到底穿没穿panties,但他知道那身体乳是橙花味,她一直在用。 注意力被转移,他无意识就顺着他妈的语言,转换成法语跟她讲话。 内容他不爱听,皱了皱眉往窗边走,自然是错过了许侑停顿的动作。 百叶帘早已被合起来,李颐修没了耐心,手里不自觉拉着百叶帘的绳子,一上一下,繁华静谧的夜景在眼前出现又消失。 他们的楼层数,可以说是在云端俯瞰也不为过。他是这两年开始喜欢上住公寓,简单、安静,输入密码打开房门,就进入了只有两个人的空间。而到了这种程度的夜深,这种感受又会多一个层级,他很享受这种静谧,有她的静谧。 偶尔会被打搅,比如现在。 他告诉他妈不要再说这些,感恩节他不回去马赛,家里那么多人,少他一个不少。 电话那头问他,是不是下次女朋友同意了,他才回家看看。 此刻李颐修有点庆幸自己在**语,他口吻带着严肃,郑重告诉妈妈,“对,哪天她愿意跟我回家看看,我才回去。” 电话那头他弟笑着说了几句废话,原来妈妈这么晚还没睡,是去机场接他了。不知道怎么好端端LA上着学又跑法国了,据他所知现在没假期,但也懒得问。 “好了妈,good night ” 那边终于转成中文,语气不善,“我这边要吃早餐了。” 李颐修笑着把电话关了,说:“night night。” 转身却看到许侑没在床边了。 顺着卧室走进衣帽间又走进浴室,他开了浴室另一扇门通往外面连接着的厨房客厅。 又回到了他喜欢的时刻,夜深到了这种程度,外面的霓虹灯影会越过万千距离映射到他们窗里来,白色岛台整洁干净得反映出亮。她站在岛台前慢慢吞吞喝水,没穿拖鞋,修长的双腿裸着大片,一只脚尖不自觉掂起,望向窗外的眼睛缓慢转向他。 他一直觉得她的眼睛很像小动物的眼睛,很清澈、很可爱、同样很性感。 她问,“你电话打完了?” 李颐修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为何他很想看清楚,几步走过去,说是的。 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喝完了剩下的,刚刚机打的气泡水,冰镇的、气又足,一瞬间夹击着喉咙,类似于薄荷带来的那种清爽感,但又没味道,不用再刷牙,她特别喜欢。 他放下杯子,按了一泵洗手液,仔细搓磨着手指。 许侑看着,弯了弯唇,把剩下气泡水的瓶子放进冰箱门。 冰箱储存室的亮光短暂出现,恢复成黑,但又不是那么黑的一瞬间,她被身后的人抱住,手臂环在自己的腰间,他的脑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蹭,一下两下。 他嘴唇就在耳旁,一发声她就很痒,他口吻中带着一点点乔装打扮的委屈,“今天你在学校呆好久。” 许侑笑了,“自己在家很无聊?” “嗯。”他的脑袋落在她颈部。 许侑转过去身子,手臂搭上他的宽厚的肩,揽住他的脖子,表情挺抱歉,但话语很冷清:“我也没办法,你自己克服克服吧。” 李颐修只当她在开玩笑没在意,只顾着眼下。因为他明确感知到她的脚尖蹭着他的脚踝,而由于抬起手臂的动作,T恤也在她身体上抬起来一些,露出一个圆润饱满的弧度,好可爱。 他情不自禁捏上去,随即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心想她果然没穿,随即又想,穿了又怎样,穿了他也给她脱下来。 两人没再讲话,被吻占据着,腾不出空。 从餐客厅到客厅柔软的沙发上,李颐修忽然觉得自己像在和许侑跳华尔兹,想到这里他舔舐的动作稍稍停下,无声笑起来又去含住她的唇,如果青春期遇见她,她一定是被他邀请去Prom的女孩。 他单手托着她,微微探身把沙发后面叠着的毛毯一只手抖开随意扔在沙发上,再把她放上去。 空间开始被细细碎碎的声音填满,许侑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薅他的头发,进程被人拿捏着,她下半身紧绷着、蜷缩或是伸展。 “嗯…够了…” 她只能摸到李颐修的耳朵是滚烫的,唇舌的动作依旧不停,清晰感知着他鼻梁的磨蹭、热气,她也再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李颐修像艘帆船终于浮出荡着波澜的水面,又或许像个湿漉漉的、摄人心魄的人鱼王子,他舔了舔唇,又去咬她小腿,一如既往的味道。 他笑眼迷人,蛊惑着,抬头问她:“哪里够了?” 许侑喘息着,让他快一点儿。 李颐修说他完全收到。 他探手往沙发靠垫背后摸索了一下,拿了一片撕开。 许侑问他还剩几个了? 李颐修没回,也不会去数,这是什么问题,没有再买就是了。 许侑看着他行云流水带上,心里想着,别浪费,最好能用完这些再分… 她因为他的动作猝不及防喊出声。 “yoyo,专心点儿。” 许侑没有办法不专心了,因为她喜欢、她享受、她沉迷其中。 看到喜欢的人为自己沉迷、沉溺,会为这个过程加注。 许侑被他抱在身上,一步一步又走去卧室,他关上卧室的门前,她看到窗外的星星点点都在颤抖。 她或是顺从、或是主动地做一切事情,来到了更高程度的黑,她可以无所谓表情。眉毛、嘴巴、眼睛什么过分的样子好像都可以,她可以只留声音给他。 他却还是能说出来,“yoyo,你好美,我好喜欢你的声音。” 哪里会看得见美啊。 思绪很快到不了这些地方,大脑爽到一片空白时,会有一些些短暂的耳鸣。 李颐修打开台灯调了十分微弱的亮度,从床头抽了几张纸巾,窸窣的声音渗透。 许侑被温热的怀抱拥吻着发顶,又抬手看到自己手腕上刚被带上的一个手镯,有点冰冰凉凉的,这么暗还是能看到好闪。 原来刚刚耳鸣过后她没听错,因为他又说了一遍,“yoyo,happy 5th anniversary.” 原来已经过了零点,是第五年了。 第2章 02 你想都别想 “喜欢吗?这段时间你太累了,是不是忘记了?我明晚订了你一直想吃的那家餐厅,休息一下。” 许侑看着左手腕的手镯,猎豹系列,豹头部位的满钻连接玫瑰金的圈体,很闪很漂亮,她喜欢的,她和他一向喜欢同一类东西。 “我喜欢。” 李颐修抱着她,看她举着手腕看,他感受得到她的脉搏,“也是我们yoyo的PHD Candidate礼物。” 她忍不住说:“还没答辩呢。” 他吻着她耳朵,捏着她的指尖交叠,“你一定可以,礼物提前送你,finger crossed。” 大学考试,在学校停车场分开前,他总会交叠着她的食指和中指,念一句finger crossed,她每回都考得很好。 她知道是自己准备的好,和他无关。 可为什么还是那么想要听他的一句好运? 许侑转过身埋进他身体里,他皮肤一直是温热的,心脏平稳跳动着,她只听得到这个声音。 不着寸缕贴在一起,**从未平息过,她知道李颐修觉得自己累,不会再干什么,他细微、体贴、爱她,这一切明明那么好。 “我还想要。”她说。 第二天一早,李颐修生物钟六点醒了之后,想到自己今天请假了,抱着许侑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房间已经没有人,他套上件T恤裤子,打开了卧室门,看到许侑仍是穿了昨晚那件T恤,抱着笔记本正在沙发上敲敲打打,看到这个时间点她还这个装扮,大概率是不去学校了。 李颐修看到她也和他一样在家呆着有些愉悦,或者是今天这个日子他本来就觉得愉悦,简直是心有灵犀。 他走过去凑上去看,靠在她身边吻了吻她额头,“几点起来的?” 许侑的眼睛只有他推开门出来那一下抬了抬,她专注在导师刚给她发过来的热腾腾反馈doc里,手指敲击未停,回答他说”也就半小时”。 昨晚最后搞太晚了,今早实在不愿意睁开眼,但她认为会收到邮件,还是爬下床开了电脑,果真,经过两年半相处,她还是和老板有点儿默契的。 李颐修斜靠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嘴唇边就是她的肩膀。 他实在靠得太近,许侑停顿片刻,偏头说:“你不要去给我做咖啡吗?” “去。”李颐修起身前又亲了亲她发顶,洗漱后便去做早餐了。 他的咖啡角在厨房一旁,面对着一面落地窗,看上去像什么实验室配置,整齐划一的简洁之美。 厨房也是一样,台面上丝毫没有杂物,只有洗手液、扩香香薰摆着,柚子印花的净手帕搭在烤箱上,冰箱上一个冰箱贴也没有。许仡来过说这堪称样板间美学,许侑和李颐修都喜欢保持这种干净和秩序。 磨豆机声音一结束,许侑抬头对背对着她忙活的人说:“我今天想喝冰的黑咖。” 李颐修对冰美很排斥,觉得很伤豆子的风味,此时果不其然露出一丝丝不理解的表情,但就一秒,下一秒便对她说ok马上好。 许侑弯了弯唇。 导师给的建议是关于模型一个角度的描述形式,很细节、但也很重要,关于这点许侑原本就存疑,觉得有些抽象,现在修改解决掉,她觉得大差不差了,下午在学校mock一下答辩,再让师兄和师姐听一下。 想到这儿,许侑赶紧去预约了下午的会议室,差点儿忘记。 冰美式和一杯温水同时被端过来,李颐修放在沙发边上的一个小边几上,又拉到她手边。 “你先喝杯温水,再喝...你在预约meeting room?”李颐修看到了她学校系统界面上的预约确认时间。 许侑点头,合上电脑,接过温水说谢谢,“我下午要去学校准备一下,完整顺一遍。” “那我去送你。” 许侑放下温水,换了冰美,喝了一口,明明就很好喝啊,而且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一些。 李颐修拿起来她放下的那杯温水,喝光了剩下的。 两个人在一起相处太久,彼此的状态情绪不用讲话、甚至不用对眼神,彼此心里就清楚,状态不对就是不对,没人可以掩饰得好。 李颐修很快作出许侑不太对劲的判断,佐证有她没摇着他喊他起床、没问他怎么不用工作,以及避开的眼神、没接的话、还有手腕上光秃秃的、被摘下来的手镯,以及从头至尾完全不care纪念日的态度。 果然,他听到她说:“不用,我自己开车去,不知道会到几点,应该挺晚的。” 李颐修很想问她是不过纪念日了吗,不去吃晚餐了吗,但他没问,而是问她是不是准备的东西有些问题。 许侑喝了几口咖啡,本想留一些配早饭吃,但是不知不觉就吸光了,不锈钢杯里摇晃一下,只有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自己摆脸色摆的很过分,她很想冰冰冷冷地说对,她没空过,不是因为她答辩没准备好,她就是不想过了,要分手过什么纪念日呢。 但她说不出口,于是她骗他了,“对,有一些问题,不知道能不能解决。” 她起身,想去把冰块倒了,吐司已经弹出来,煎蛋也在平底锅里。 李颐修从她手中拿过来杯子,“我来,你去吃东西。” 许侑拿出来两个盘子,各自放好吐司和煎蛋,岛台上已经放好了花生酱和剩余的一小块儿黄油,李颐修此时背对着她正在等磨豆机工作,他都没来得及做自己的咖啡就端过去让她喝。 眼前他又递过来一杯温水。 她自己好过分,从他的表情她可以看出来他不太开心,多半也知道她在骗他。 她初稿进行的十分顺利,如果刚刚他起床时把她电脑屏幕的内容看进去的话,会看到第一句就是导师恭喜她‘almost done’的话。 许侑有一些不知所措,或者说她已经这个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 吐司一半抹了花生酱,一半抹了黄油,胡思乱想着,自己手机响了,是许仡打来的。 “喂,姐。” “晚上吃饭了没?” 现在国内时间晚上八点多,许仡回去这两年多,晚上的时间不是在应酬就是在加班,很少有空闲。 “吃了,在公司食堂吃的,待会儿还有个会。” 许侑现在已经不会问她弟‘为什么这么晚还开会’这种问题了,许仡回国之后,传到她耳朵里的工作的强度、时长已经是他加工之后不想让她担心的版本。 其余融入的困难、社交应酬上的为难,她听陈姨提过所以可以想象得出,心疼之余她也知道聪明的他完全能够应付。 因为腥风血雨的那个章节他都已经渡过了。 她帮不上忙,只能一如既往对他说:“别喝太多,早休息,VCVB按时吃,烟也少抽...” “好…对了姐,你答辩准备的怎么样了?” “挺好的啊。” “下周四?” 许侑不自觉勾了勾唇角,“对啊,怎么,你要来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最近有点儿忙。” 许侑觉得他反应傻乎乎的,笑起来,“开玩笑的,这种程度的答辩全家到场也太奇怪了,等我毕业吧。对了,妈妈身体怎么样?陈姨说她在闭关,我一周多没和她电话了。” 许仡似乎是在抽烟,她听到了打火机的声音,又听到他嗯了一声儿,说:“挺好的,状态不错。” “那就好。” “嗯,答辩顺利,也得注意身体,姐夫挺好的吧?” 许侑点点头,又发觉许仡看不到,“挺好的,你要讲话吗?” “他有空?Ryan这个时间不应该在工作吗。” 许侑没解释,也没再多说,只说了个嗯,又各自嘱咐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Jacob?”李颐修坐到她身旁的高脚凳上。 许侑咽下去最后一口吐司,“对,听起来很疲惫。” “他是很辛苦。” 许侑把自己的餐盘用具冲洗了一下放进了洗碗机,“我吃好了,去洗个澡。” “嗯。” 许侑打算再洗个澡,昨晚太累,就没清理。 放着水,脱掉了上衣,梳着头发看到卫生间地砖上掉了几根头发,便顺手用吸尘器吸掉了,把吸尘器暂时靠到墙边上,没放稳倒了发出嘭的一声,许侑本就心不在焉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蝴蝶效应一摆手,紧接着又一声清脆的响,台面上放的一个精华液又被碰掉,玻璃瓶的,乳白色精华液碎了一地。 这一瞬间,许侑觉得是自己被惩罚了。 李颐修听到声音没多想就开门了,进来看到的就是许侑**着身子蹲在地上捡碎片的场面。 他不禁皱着眉头说:“你别动,我来弄,有伤到脚上吗?” 许侑却仿佛听不到他讲话,自顾自地捡碎片。 电光火石间,李颐修想到过去大概两三周内,她状态都不对,时常的沉默。他原本以为她是准备考试和答辩压力太大,可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回事。 用排除法,起床时他看到了她老板的邮件,这段时间他也看着她的准备,加上她一贯的认真聪慧,所以学业不是原因,刚刚和许仡讲话非常正常,所以家里也没事,那么,只能是他的问题。 至少,她和他之间现在这种状态,就说明了有问题存在,而他找不到问题,就说明了是他自我感觉良好才忽视了什么东西。 恋爱几年当然有过闹别扭,但不像现在,他忽视了、她沉默着,没有拉扯,却像原地兜圈,一瞬间他竟有一种糟糕的预感是她要直接宣判什么。 他当然烦躁,也莫名有些害怕,因为他和她之间从不这样。片刻的情绪蒙蔽了大脑,看她手里机械地仍在动,声音却不自觉放大,“许侑,我来弄这些,你不要弄了。” 浴室空间不大,封闭的设计也有回音,夹带着水流击打地面的声音,他的声音仍是突出,显得他好像在发火,李颐修马上意识到这点,蹲下准备好好说。 许侑却终于抬起头看他,眼睛居然红通通的,她问他:“你为什么声音这么大?” 两人之间,许侑从未有如此状况,李颐修有些慌乱,手摸上去想抹了她快冒出来的泪,却被她低头避开了。 李颐修觉得事态走势和他预期完全不一致,他忽然觉得好乱,嘈杂的声音、不整洁的地面,他三步并两步先去把花洒关了,又把吸尘器扶起来放好。 她已经没在用手碰那些碎片,只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埋着头。 李颐修快速拉开洗手台下的第三层抽屉,取了一只一次性的打扫手套和面巾,把大块碎片捡起来丢进了垃圾桶,收拾的同时观察着她的小腿和脚,所幸并没有被伤到。 之后他又带着手套拢了拢一些细碎的玻璃,待会再用吸尘器擦一擦就好了,刚想用面巾把乳液擦掉,便听到她说等会儿。 “嗯?” 许侑带着鼻音,声音也很低:“我抹点儿到腿上,这个特别贵。” 李颐修心都快化了,温声说:“不是要洗澡吗?” “你把水给我关了。” “我再给你打开。” “我自己打开就行。” 李颐修没忍住笑了,他可以接受这样闹别扭的形式,摘了手套,摸上她的侧脸,“那我给你放这儿看着,你洗完澡涂?” 什么跟什么啊,许侑不想看他的眼睛。 李颐修灼热的呼吸很快凑过来,在她眼睛那儿亲,又移到她嘴唇上,很轻很轻的几个吻,好像生怕她也碎了。 她听到他轻轻说:“yoyo,sorry,我刚刚不是故意的,是害怕你伤到,你怎么了?为什么心情不好?” 刚刚情绪太满,或许是积压的太久,一时没忍住,不该这样的,许侑摇摇头,“我腿麻了。” 看到许侑摇头,李颐修的心像绑着石头又沉下去,她像是roller coaster管理员,而他只是个乘客,没有自主意识,不知道前面是愉悦飘起来还是下沉把他整个人抛出去。 他没管她尝试拒绝他的微弱力气,把她抱起来,越过很贵的那些乳液,推开门穿过衣帽间,又走去了卧室。 床头柜上摆着个暗红的盒子,手镯被她重新放回里面。 李颐修探身拿过盒子,在她大腿上打开,取出来的时候,听到她说,“待会儿洗澡还要摘掉。” 他听不见,给她扣上去,反问:“写作业也要摘掉?” 感受到许侑要从他身上下去,李颐修抱紧了她,不松手,又问:“做//爱也要摘掉?那什么时候能带?” 许侑推他的胸口,“你有病吧。” 李颐修凑上去吻她,轻柔的吻与他手上的力量形成反差,边吻边哄,“是不是不喜欢,不喜欢再买别的。” 许侑眼圈又红了,为什么自己变得这么情绪化,难道真的离不开他? 为什么他一抱她一吻她,她就想要? 她心里好满,情绪似漫过了头顶,被吻着、声音被堵住,还是要说:“不喜欢的东西我要换掉...” 李颐修把她的话尾音吞了个彻底,感受到她的想要,他也想,看见她就想。 他的手穿过她身上仅有的布料,手指灵巧地抚,听到她的话,那个糟糕的预感又浮现在脑海里,他嘴唇移到她耳朵,想要忘记那烂想法。 李颐修手掌很大,手指也很长,骨节分明、血管一条一条非常突出,从小训练的缘故,掌心有些薄茧,牵起来手感一般,但许侑喜欢握住他的手。 爱人之间,**只会被开启,不会被关闭。 做这种事如果夹带着不爽、猜测、微妙的矛盾,情感的博弈就会演变成身体的,简直就是疯了。 不愿意服输,不愿意流泪;忍不住服输,忍不住流泪。 许侑知道自己在颤抖,她脸蹭在被子边上,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好闻的、干净的,许侑想忍住声音,但无法控制。 被捏红的白皙的身体,被掐住、挤压的臀,李颐修摸到她满脸的泪,那是爽的还是不开心的,他都分不清了。 手掌抚着她的发顶,脸挨着她的脸,细细密密地吻了个干净,她的眼泪却又层出不穷地冒出来,她下面也是一样。 强忍着她强烈的反应,李颐修把她披了满背的头发拨到一旁,微微起身一寸一寸吻她的背,吻过所有痕迹,边吻边说:“对不起,宝贝。” 侧过身躺着,人依旧黏在一起,他蓄意取悦她,便是不错漏地照顾她每一个点,这些是过去几年他最清楚的,可能比她自己还要清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换了多少方式,最后许侑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捂着嘴巴,流汗、流泪,陷入一种混沌之中。 能不能就留在这个感受里,与他接吻时,她不想让他离开,自己也不想离开。 可这样是不是自己又在逃避? 太长的亲吻,她看到李颐修的脖子和耳朵都变成红的。 又是长时间安静的拥抱,许侑心里告诉自己就再待一会儿,李颐修却抓上她的手腕,摸到那个手镯,重新咬上她的唇说:“东西你随便换,人你不要想。” “想都别想。”他一字一字地印在她唇上,他嘴唇很软很热,说的话却很强硬。 他果然聪明,知道她打算干什么。 他刚刚的发狠只有一瞬间,捏着她的腕骨很用力,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李颐修的样子,好像是假的一样。 第3章 03 对照物效应 “yoyo,你这身贼美,就是那种高智感,你懂吗?”许侑的师姐梁清雅推开306的门第一句话就开始赞叹。 梁清雅隔着玻璃远远地就看到这儿坐着个大美人,高领的黑色羊绒毛衣,深灰色西裤下交叠着小腿,坐在椅子上捏着文件专注地看,非常简单的衣着配上这张长得很牛的脸。 近看许侑什么妆也没上,黑色长发统统拢在耳后,微微自然地卷着。 白净一张脸,嘴唇倒是很红润,架着的银边眼镜下面波澜不惊一双眼,她眼睛很大,瞳仁漆黑,眼白也特别亮,但双眼皮没那么宽,眼型微微上挑,所以中和了那种小女生气质,总是给人一种很利落潇洒的感觉。 许侑平日衣品就很好,也没见过她追随什么流行,即使像今天这样普通的cleanfit,也总有她自己的味道,细节体现在她看不出品牌的鞋子上、或者是看起来贵得值一辆车的配饰上。 “你这手镯也太闪了,好美,好衬你。” “谢谢,我也好喜欢。” 梁清雅知道许侑的家境,她买这种珠宝大概跟自己去超市买鸡蛋一样? 前两年许侑刚进组时,她家的新闻在国内满天飞,饶是梁清雅在美呆了好几年加上读博就快出家了,也当然知道如今的全球制造业头排之一,未公布过任何财报的垄断企业是什么水平。但她觉得更恐怖的一点,是这家企业的管理层从始至终没有外家姓介入过,却还能保持着相当高效、先进的管理水平。 所以,许家什么资产量级,不言而喻。 梁清雅本科来美,什么类型的人都见过,如果一句话评价许侑,她就是那种绝对活在刻板印象之外的人。 许家新闻最多时,什么看热闹的人都有。那会儿她正好遇到许侑在图书馆学习,yoyo的键盘噼里啪啦,偶尔停下,微微蹙蹙眉,又接着学。 她很专注,完全没什么分心的动作,不撩头发、不看手机。梁清雅那个时刻看到她背后的墙壁挂着一潭湖水的油画,深邃的烟蓝色,那一瞬间她莫名觉得许侑就像那幅画。 外面世界世界怎么样,她毫不在意。 也是那天到很晚了,梁清雅从洗手间出来正好遇到许侑在自动售卖机跟前买零食,本想打招呼,许侑却被她的学生先截住了。 那门物理基础理论课梁清雅也当过TA,本科生总有奇形怪状的问题,有时讲起来会绕来绕去浪费时间,所以除了office hour她都是email处理。 但许侑太有耐心,但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也没有笑容,只是关注在学生的问题上。她英文很流利,事实证明没有什么浮夸的、迎合的白女语调听起来也像是native speaker,她讲英文就和她讲中文的姿态是一样的,像那幅画,具有一致性。 那会儿有八百年不见的‘朋友’知道她和许侑一个组,也会来带着有色眼镜找她八卦,梁清雅敷衍过去从不多讲。 每个人对他人的评价体系囿于自己的认知、以及自己与那个人在社会脉络下的角色定位、包括角色间的关系、距离。梁清雅自知和许侑并不是极为亲密的朋友,所以yoyo与更亲近人的相处方式、性格姿态也并不在她作出判断的前提里。 时间是检验一个人的最好材料,朝夕相处两年多,作为距离恰当的同事和朋友,梁清雅现在想不出任何一个不好的词。许侑就是一个很好的,且情绪异常稳定的好看人类。 许侑被夸奖了穿搭,自然是开心的,余光看到有人往这边走,是师兄汪逾,她隔着玻璃摆摆手打招呼。都来了,就可以开始了。 约的下午三点,其实她提早到了一个小时,以免有自己还有要纠正的东西出现,同样也是害怕浪费这两位的时间。 梁清雅明年六月就能顺利正式成为Dr.Liang,她已经拿到一所西岸牛校的教职offer,而汪逾早她一年来,就是那位有‘PHD句号理论’的师兄,他是在今年春天完成了PHD Candidate的答辩。 他们三个虽然进度不同,但是组里唯三的中国人,自然关系亲近一些。 在工位上时,或是周中空闲的机会,许侑也和他们以及其他同事互相交流过很多问题,旁人的角度和建议不一定会最终采纳,但一定会帮助自己思考关于问题的那整个过程,许侑收获颇深。 周四的答辩更像是辩论,高压下能不能对评审专家们深层次的专业问题解释清楚,能不能即时对超标问题解答得当,这都是难题。 许侑在工位还会端着,但回到家就露出原型,瘫在沙发上生无可恋。李颐修在家办公,看到她这样子便转过椅子,就跟好声音拍灯似的为她转身。 给她鼓励的话是“不同学术水平的人激发的问题不同,但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研究的东西,finger crossed,babe”。 她又听进去了,读博这路她真给自己哄得挺好,她如果成了博士,李颐修也脱不了干系。 Mock的时间远远大于许侑估计的,因为来回交流,加上边讲边记录,居然超过了三个小时,三个人最后都在学院昂贵的人体工学椅上闭着眼无意识转圈,许侑摸了摸自己的脸,都烫了。 梁清雅靠近门口,起身打开了玻璃门通风,看到走道走过来一个高挑有型的男人,她一眼就认出来,打招呼:“Ryan,来接yoyo啊?” “结束了?”清朗的男声带着笑意。 许侑听到那个名字,那个声音,一下子坐直了。 李颐修一只手拿了三瓶冰水进了房间,放在桌子上,“喝点儿水。” 汪逾拿起一瓶,说:“谢了Ryan,你一直在外面等?”汪逾来的时候,在楼下就撞见了他。 李颐修摇摇头,拿起一瓶拧开瓶盖递给许侑,但人是看着汪逾回答他的话,“我中途去办了点事,没想到你们mock这么久。” 汪逾点了点头,看向许侑。 许侑喝了口水,笑了笑,“久就说明问题不少的。” “那现在发现问题岂不是好事?”李颐修看向她,眼里仍有笑意。 许侑此时看到他心里的感觉很奇怪,很难形容,像是...未成熟的山核桃在白纸上碾过,一种很生涩的感觉,很陌生。 她弯着唇又喝了口水。 梁清雅赞同,“是啊!现在抛出的问题越多,留给评审的想象空间可就少啦,但我觉得yoyo你放宽心吧,你必过。” 汪逾点头,“许侑,你准备的很好,最后几天放轻松,别太大压力。” 许侑点点头,是真心感谢,”好,谢谢你们陪我mock,答辩之后我来请客。” 梁清雅边收拾着东西,边说:“没问题,你请一顿我再给你庆祝一顿。” 等汪逾和梁清雅走后,许侑累得一时不想动,又瘫在椅子上,脑袋里什么也没有。 李颐修就坐在她面前这张长桌上,长腿支着,从桌上随意拿了张纸看,看了一会儿,拿过桌上的水瓶喝了一口,又举着冰水瓶子去贴上近在咫尺的、她的脸,红扑扑的。 许侑被冰了也没反应,她抬手要擦擦落下的水渍,先被他给擦了。 看着她这么呆,眼球在闭着的眼眶里瞎转,李颐修笑了一声儿,“许侑,你想在这儿呆一晚上?” 许侑缓慢睁开眼,对上李颐修的视线,“你等了我四个小时?” 李颐修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在意的,他没意识到自己情绪又开始累积:“我去办事了。” “你车一直停楼前面。” “你还看我车了?宝贝,你不该专心吗?” “我上去洗手间的时...我很专心。” “我走路去办的事,不行么?” “你办什么事?” “......” 李颐修不再笑了,他过去关上了玻璃门,认真看着许侑,良久才说:“我在等你,就算不知道要等多久,你总要离开学校,pre我帮不上你忙,当司机也不行么?” 李颐修声音不大,但足够传达失意和不满。 许侑看着他那么居高临下地站着看她,晃了晃神,她眨了下眼,说:“sorry,我的问题。” 李颐修用手揉了揉眼睛,而后就在许侑椅子跟前半蹲下身子,两只手搭在她的椅子扶手,抬眼看她。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 “宝贝,是我不好,你答辩那么重要,我还想带你出去吃那种要吃三个小时的破饭。你那么焦虑,我还想怎么过纪念日,是我上班上迷糊了,关键时期连照顾你情绪都做不到。” “你别生气了,我回家给你做饭吃好吗,简单的、复杂的,你爱吃什么我来做,或者是...你不是喜欢我煎的牛排?想吃吗?总之你学习,饭好了我就叫你。” 李颐修又揉了揉眼睛,“yoyo,你别生气了,你不理我,我难受死了。” 大学有一回他跟腱明明已经肿起来,还是骗她打了封闭,去打了那一场冰球。 赢得光鲜亮丽的背后,是卸掉装备整个人大脱水吊了两袋葡萄糖才缓过来,以及彻底肿成猪蹄的左脚,鞋子都脱不下来。 许侑在场上看到他被撞飞的时候忍着,在医务室看到他那个脚时忍着,转去医院急诊,医生说不用动手术,修养的好以后还能继续打球的时候,她忍着,却没忍住。在走廊哭的时候被Seth看到,他最爱Ryan,答应着她,结果扭头就告诉了李颐修。 李颐修哄了好久好久,yoyo一直不搭理他。 最后是他已经能敏捷地骑着助行器,在她家院子里和小白瞎闹时,哎呦一声故意坐在了地上。 许侑坐在庭院沙发上迅速跑过来,问他有没有事,结果人被拉到他怀里。 他眼圈红红地说:“yoyo,你别生气了,你不理我,我难受死了。” 过去四年,他肩膀更宽厚,夺取独立之后,似乎也更加的成熟内敛,这大概是别人对他的评价。 许侑眼里,此刻他眼尾的红和那时候一模一样,像还在puppy时期的小白,可爱又可恶,她彻底想起来了。 许侑用食指指背蹭了蹭他的眼尾。 她说:“我还以为这个我也忘了。” 第4章 04 头脑风暴中 李颐修没在车里坐四个小时,最多两三个钟头,其余时间他在许侑的学校散步。太大了,也没绕全,就在这几个熟悉的区域转。 李颐修坐在那雕像斜对面的长椅上,抬头看红墙建筑和天空的夹角。这里的秋天短暂,却又太美。 十一月的天空位于深沉和明媚的中间值,蔚蓝色里镶着白云,有时透过公寓的窗望出去,很像是一张假的幕布,此刻也是如此。 许侑本科毕业之后,就是空白、犹豫了这样一个秋天,最终决定了春季入学,在这里念PHD。 她一直喜欢这座东岸的城市,他们曾经来旅行过两次。 选学校时,他就有预感她会来这里。其实他本科也曾拿到这里的offer,他自己不太有偏好,只不过觉得这里秋冬太冷,他也从小习惯了西岸的生活。 幸好他的没想太多,也幸好许侑几年前的纠结,最后还是和她弟弟选了同一所西海岸的大学,他们才能早一点遇到。 他大二就实习了,本科毕业拿了几个offer,居家办公在哪里都一样。他的人生选择也开始有了偏好,便是她去哪他就去哪,如果她当时也选择回国,他也会回去,找工作对他来说很容易。 他和她有很多在恋爱状态中的情侣朋友,因此见到过太多共性的普遍问题,经济、距离、沟通……并非刻意对比,只是他和她一直相处得很好,两个人即使来到第五年也像第一年,他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李颐修当然也清楚是很多方面的幸运叠加,才让两个人之间能避免一些‘世俗问题’,所以他很珍惜。 不同层次叶子的颜色落在他脚边,松柏是长青的,但已经是稍显疲态的苍绿色,红叶像一团火灼烧着奄奄一息的金黄色枯叶。 自然界由盛转衰,过渡到冷的气候,人的心情难免有起伏,这很正常,李颐修反复告诉自己。 她的爱也有起伏?他抛出了这个问题。 不会的,她是爱他的,不可能有变。 上午无用的情绪太多,左右了他基本的判断力。他记得她生理期快到了,可能激素不稳定,肯定是这段时间她压力太大,情绪失调,是他疏忽了。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李颐修很快发觉自己在进行自我暗示,无效、很蠢,蠢得像一个前额叶这辈子都不会发育完全的人,他弟。 李颐昇才八年级的时候就和一个女同学恋爱又分手,那个暑假他弟过的半死不活,总是带着卫衣帽子遮着半张脸,又是拔个子长高的时候,非常像个大号螳螂精。 一整个假期就喋喋不休几句话,“断崖式分手”、“冷暴力”、“她变心了”。 外婆溺爱小孩,饭都让人给他端到楼上去。 当时李颐修在中学队里训练,护腿的带子断了,他电话他弟,家中当时只有他一个闲人龟缩着,结果等来等去没等到,电话像是尸体接的。 李颐修的教练很严格,知道他什么德行,所以护具不全根本冰场也不给他进,耽误了训练,李颐修有的是力气去整治他弟。 回到家想去看看这人到底在干什么,推门进去,他怒了,黑乎乎的屋子藏着一个带着帽子的低龄儿童。 小屁孩也不爽自己被骂,又不是很敢忤逆他哥,叫来叫去就一句,“你很牛吗?连女生手没摸过,你凭什么来教育我”。 李颐修都被气笑了,他不想和傻子说话,关上门前冷冷地说:“谈个恋爱就这副死德性,别人不喜欢你了也是正常。” 回旋镖虽迟但到,他好像耳鸣了,感觉是李颐昇在他耳边疯狂鬼叫。 “谈个恋爱就这副死德性,别人不喜欢你了也是正常!” “yoyo不喜欢你了也是正常!” “yoyo不喜欢你了也是正常!” 李颐修气得把水全喝光了。 今天阳光很好,风比起平常算是小的,银杏叶在对面路肩已经绵延成一道线。 李颐修无心看风景,起身往车那边走。 这条街道从她入学那天他就送她一起来,两年多的时间,如果两人约好外食,他就会在这儿等她。 上个月她第二门qual exam结束,就是从眼前这个楼里跑出来,跑到他身前,带着笑意搂住了他的脖子,他情难自禁搂着她的腰转了一圈,她的风衣在秋意正浓的空气中留下一道漂亮的弧线,许侑的快乐溢于言表。 捏着空掉的塑料瓶扔到垃圾箱里,他瞥到一个画着草莓的白色纸杯,里面只剩了一点融化的冰淇凌。 走路7分钟,隔壁那一条街就是这家叫berryline的酸奶冰淇凌店,许侑很喜欢,但每次只点同一种口味,吃了快三年都吃不腻。李颐修一般不点,但要让她分享,吃她喂给他的两勺,两勺里一般没有她最爱的mochi,她心情好了可能分他一个。 李颐修忽然觉得自己需要冰淇凌降火,只需要她的两勺,包含带mochi的一勺,外婆说过的,秋燥是么。 一段路走到车前,正要拉车门,李颐修用力踢了自己的车前轮一脚,白鞋登时染了一片黑。 她明明冰淇凌都吃不腻。 人就腻了? 上午做完,她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只会喘气的小动物,小动物梳洗过好穿上衣服就不认人了,他强硬载她来学校的路上,她一路无话,考虑到她要工作他更是一句话不敢说怕烦到她。 手表走完三小时后,他的闹钟响了,楼里没人出来,他手机也没信息,他犹豫半天还是上了楼,果然在老地方找到她,许侑总是约这间306。 透明会议室异常隔音,三个人都很专注,没人看出外面。 他在书架后面读了一会儿唇语。 许侑的表情不多,很偶尔才弯一下唇角,微微蹙眉打字的样子、用指尖托眼镜的样子,都特别性感可爱。 李颐修很容易想到几年前第一次遇见她,一个夜凉如水、漫天繁星的夜晚,她站在那里,就像有月光在身上,不自觉勾了勾唇。 从想象回到现实,他发现自己不自觉什么时候从书架抽出来一本书挡住自己的脸,真跟当特务一样。 若无其事准备放回去,瞥了眼这该死的书名,叫The Descent of Man。 几个大字叫嚣着嘲笑他,他忍着不把这书撕了,又看到远处许侑和汪逾的脑袋凑在一个电脑屏幕后面交谈,彻底笑不出了。 李颐修又换了地方,这楼内部格局他熟,总是跟着yoyo进来混过的,他转了一个走廊,去到了角落的沙发坐着,也不看书、也不看手机,就那么抱着手臂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又过了一小时,他终于能进了306。 “……” 李颐修半蹲着抬头看她,心跳有点儿快,眼睛有点儿痒,他自己揉了揉。 “yoyo,你别生气了,你不理我,我难受死了。” 他仔细看着许侑的表情,观察着有没有任何细微的漏洞可以给他一些线索,他这段时间忽视的东西,他不能再忽视。期待着她的回应,可又害怕她的回应。 可忍不住,真的忍不住,他又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许侑开口。 她说:“我还以为这个我也忘了。” 她把眼镜摘下来,表情却不知道怎么,有些茫然。 这不是许侑第一次知道自己会忘记事情,准确来说,是忘记回忆。 她没失忆症,她智商也没问题,不然考不上这些学校,好像从小时候某个时间节点才开始这样,忘性大。 初中那会儿家里有心理医生的时期,她有顺便抛出过这个小问题,医生让她写日记。她尝试了也养成了习惯,每年换一本,所以她有从那时候就开始的十几本日记。 依旧会忘记,因为她大脑没变。日记只是成为了保障,她可以回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但她没这个闲工夫,因为每个今天都有明天,她要过的不是昨天。 妈妈也说这是正常的,不用放在心上,谁可以完全记得每天进行的对话、发生的事情? 许侑没放在心上,所以已经习惯了弟弟总是说‘姐你居然不记得了?’,cici聊八卦时说’yoyo这事儿你肯定忘了’,凯文睁大眼睛‘那可是咱俩钢琴比赛第一回赢了黄毛,你这也不记得?’。 认识李颐修之后,和他积攒了回忆多到能被忘掉一部分的时候,他的反应和他们不同。 李颐修很兴奋,像在给他出考题,或者是给她出考题。 他抛出一个场景,许侑熟悉又陌生的场景,紧接着抛出一句台词,然后问‘yoyo你会回答什么呢’或是‘yoyo你会怎么做呢’? 许侑大多时候的回应都是‘你很无聊’,有些时候她也尝试给出答卷,甚至被激将,偷偷回去翻翻日记查找线索。 李颐修的反应也不外乎几种,要么兴致勃勃地复刻回忆,要么是‘恭喜你babe,你和当时说的一模一样’,或是装样子‘许侑我不想理你了’。 搬来东部的那个冬天,她的carryon行李箱里是这多么多年所有的日记,一本本放置在这个家的书柜抽屉里时,不小心掉到地上一本,通过封皮就能判断这是认识李颐修之后的年份。 因为认识他以前的日记本都长得一模一样,同一个品牌的藏蓝色牛皮本,恋爱之后,他说她以后的日记本都由他来送,日记本封皮才开始有了颜色、图案。 掉落的是一本满印着柚子的本子,鲜活的黄色。 许侑坐在地毯上,在舒适的台灯下,随意翻开一页,那一页的内容的第一句是‘希望我不会忘记这天’。 但她忘了。 日记本里的文字,向她重映了那一天,许侑坐在地上却觉得恍惚。 有人开门进来,是李颐修健完身了,看到许侑在窗边莫名孤零零的背影,他心里沉了沉,快速走过去,希望是他的错觉。 许侑的泪水来得自己都觉得矫情。 他大概以为自己还在想国内的事,不知所谓,但着急地说:“怎么了?想家了吗?想回去就回去,想歇着就歇着,我都陪着你。” 许侑捂住眼睛,不知是笑还是哭。 她把日记本合起来,抱上因为着急跪在她身前的人。 “你记不记得我们看过的火烧云?” 李颐修抚摸着她的背,说:“记得,你说的哪一次?” “堵车没去成海边那次。” “记得。怎么了?” “我当时想对你说,我好像特别喜欢你,想和你一直走在回家的路上,但我没说…我刚刚发现我居然差点忘记那天。” 李颐修觉得脖子已经被她淌了泪,他吻她发顶,“yoyo,我听到了,我知道的。” 许侑从他怀里出来,看着他,“我怎么会忘记呢?我跟自己说好不要忘的。” 李颐修微微起身在桌面上抽了一张纸巾,给她擦脸上的泪水。 “Yoyo,我都记得的,所以你忘掉也没关系,一桩小事。” 许侑还要纸,一张不够,也不满意这个回答,其实是不满意自己。 情绪过后,就开始情绪化了,她问:“如果我把这一万件小事都忘记了,我还记得怎么爱你吗?” 李颐修忍住想笑的冲动,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能看到yoyo不理智、孩子气、喋喋不休的样子。 他亲亲她的鼻尖,温声说:“yoyo,你不会的。回忆是在更新啊,你不小心忘掉的一定比我们持续累积的,少得多。” yoyo没再发言,低着头擦眼泪,李颐修仿佛看到了她停滞住的大脑齿轮慢慢开始恢复运转的声音,他没事找事,莫名还想多听她说几句。 “所以那天回家路上,你想说你很爱我是不是?” “……” “yoyo,要不要对一下答案啊,过去你没讲出口但其实我‘听到过’的时刻,是不是对的?” “……” “yoyo,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不会也忘了吧?我第一次牵你手,第一次吻你,第一次…” “记得记得记得!”许侑不想听他说了。 李颐修笑出声来,“我最后说的是第一次煎牛排给你吃,记得吗?” 许侑吸吸鼻子,点点头,“记得。” 李颐修亲亲她,“这不就得了,现在要不要吃,老公给你煎。” 许侑的心情被抚慰,那晚睡前,李颐修抱着她,“许侑,就算你什么都忘了,我们再谈一次恋爱,我把我记得的,都让你再看一遍。” 回到此刻,会议室Room306。 许侑揉上李颐修的头发,乱揉一通:“就知道哭,腌牛排你也挤点儿泪进去,就不用放盐了。” 第5章 05 冰淇淋盆栽 两个人从学校开车去了超市,路过入口布置得生机盎然、颇为温馨的花卉窗口,李颐修提着绿色的购物篮,看了走在他前面的许侑一眼。 她目视前方,直接去了蔬果区,李颐修快步跟上,两个人挑了两小块Filet牛排,一盒蘑菇、一捆芦笋。 “再做个罗宋汤?”李颐修捏着一颗番茄偏头问许侑。 许侑点头,“但番茄是不是家里还剩两个?洋葱土豆也有。” 李颐修心满意足地放下,装着才记起来,“是哦,那不用买了。” 许侑觉得他语气奇怪,看他表情,果然是在没事找事,她抬脚踢了他小腿一下。 视线向下,注意到李颐修今天出门时穿的一双干净的白色板鞋,现在鞋头沾了一大块儿黑,许侑强迫症发作,看着不太顺眼。 李颐修被她猫挠似的动作碰得很爽,又觉得今晚的菜单很经典,还是homemade,比那什么劳什子餐厅更适合五周年。 两个人转到一整排的冰柜通道,她微微蹲下身子,在选冰激凌。 李颐修在玻璃冰柜门的反光里,看着里面透着两个人的影子,很多个过去长的和这个瞬间一样,他要许多个未来也和现在这个瞬间一样。 他看着许侑拿了一盒benjerry的巧克力布朗尼冰激凌,她精神紧绷的时候会报复性挖几口冰激凌,挖几口就那么算了。他也不怎么吃,一盒一盒长在冰箱里跟盆栽一样,现在又多一个,他忍不住勾勾唇。 许侑把冰激凌放进购物篮,抬头看到他笑,以为他想起回忆,忍不住怒了,自辩道:“这个我记得,那时候你还在追我,我赶完due是凌晨,一天没时间回你消息,我讲礼貌回了你一条,你回我一大片。我故意逗你,说我忽然很想吃这个口味的冰激凌,你就开车来我家了,我以为你真的带来那个冰激凌了,还有点儿不好意思,结果你很鸡贼,说超市凌晨一点关门,只剩二十分钟了,我就坐你车去买了。” “我。记。得。” 许侑一口气说完一通,最后又着重念了这三个字,她又不是弱智,不是什么事都不记得! 李颐修好冤枉,他半个字都没说,也没往那边想啊,可今天第一次听到她说这么多话,信息量好大。 他忍不住开始犯贱,“yoyo,所以你当时故意逗我,那个时候你也有点喜欢我了是吗?” “忘了。” 许侑说了太多,有点口干舌燥,又觉得自己的心情起伏实在是太大,不像自己,不可以这样。 可又情绪化地说了句:“这不是小事吗?” 李颐修盯着她半晌,点了点头,说:“ok。” 许侑看到他忍着脾气,忽然觉得松快了一些,事已至此,她宁愿看他这样。 从自助收银到去停车场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连音乐也没放,忽然之间,刚刚在学校转圜的微妙的氛围骤变,一切都糟糕得不能再糟糕。 回家的路只有十多分钟,天色已深,正是堵的时候,许侑看着窗外的浮动着一层蓝光的大桥,副驾的玻璃窗反光映出他把着方向盘的手臂。 他性格一直挺好的,印象中对任何人都没发过脾气,除了对他弟? 前车的刹车尾灯频频亮起,他却很有耐心地让两个车都进了他这条右转道,她瞥他一眼,这状态,大概是气晕了。 沉寂的空间终于被打破,忍不住的先破防。 “许侑,你要把我气死是不是?” “你是准备住在这条道上?”许侑看到他又有要让一辆车的架势。 “和你住,我ok。” “别发神经了。” “你也别发神经了。” 要和你分手就是发神经?许侑没再接话。 后车传来喇叭声,李颐修终于在绿灯转过去了,进了车库,停车熄火,许侑先行打开车门,购物纸袋正好在她这侧的后座,她打开车门提了出来。 李颐修绕过车头,从她手里接了过来。 里面有玻璃瓶的牛奶,许侑担心碎掉,动作迟疑了一下,想让他拿稳。 李颐修看她动作,整个人仿佛被蛰了一下,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现在连个袋子也不让我提?” 许侑看他跟看神经病一样,把袋子好好塞他手里。 李颐修气得要死,提着购物袋快走几步,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李颐修却按了一层。 许侑看他一眼,以为他彻底晕了,要去按他们的楼层PH,两人住在顶层。就听到身旁的人说:“我去前台取东西,你能不能等我一下?” 她点头,“把袋子给我。” 许侑手原本伸着挡着电梯门,没在看哪儿 ,没到半分钟,消失在她视线里的李颐修重新出现。 眼前一切变成了电影慢动作。 通往电梯的这个空间此刻就他一个人,青黄色的挑高空间显得有些不真实。他抱着一捧花,提着一个袋子,还有一个小巧的蛋糕盒子,跑来时微微低头,似乎是在闻那一大捧白玫瑰。 他抬起头与她对视,眼中爱意快把她淹没。 手不知为什么下意识缩了回来,电梯很灵敏,一瞬间就要合起来,许侑吓得赶紧去按开门键。 电梯将将关闭,又再次打开,两个人脸对脸,许侑看到这张无比熟悉的脸上已经变成了不能够再失意的表情,刚刚的一切好像镜花水月。 这明明是她要的,她却有些慌乱,“sorry,不小心,不是故意的。” 小白被不小心关到院子进不了门就是他这个表情,她又补充,“真的。” 距离近了,才看到配着白玫瑰的还有马蹄莲,十分优雅圣洁。这个大小的花束,大概有一百朵。 李颐修不看她,没说话,进了电梯,按了楼层,整个人却是贴着她,距离很近。 电梯门关上,上行,镜面反光映出登对的一对情侣,馥郁的香气包裹着他们。 “漂亮吗?”李颐修问她,却是没看她,看着镜子里的她。 “嗯,好漂亮。” 他哼了一声儿,“那你羡慕吧,不是送你的。” 小白有几天减肥日,饭里没肉,死犟不吃饭,闹情绪就这样。 许侑抬头看他,看到他眼睛悄悄转过来,看着他凸起滚动的喉结,她轻轻说:“哦。” 李颐修心中默念着,不可以生气、不能发脾气、不能上她的当。 输入密码开了家门,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家的味道其实是安全感的味道。 两个人住的这间是2B2B,配合两个人的生活、学习、工作习惯,把这不大不小的空间分成了几个功能区域,搬来前那个时期,许侑不太有闲心去想这些事,简单聊过一下布置,李颐修负责了挑选家具。 客厅没放电视,两面落地窗,一面前是横在窗边一条2.2的实木书桌,她在家学习、他在家工作,两人都喜欢戴耳机,所以并不打扰,却有种互相陪伴的氛围。 因为两个人人均三块屏幕,又朝南,所以这一面的百叶窗白天常年是关着的,防晒,反而到晚上有时会打开。 靠近岛台有一张很长的白色沙发,其实也算是工作用。许侑在椅子上坐累了,也会在这儿读文献、打字,通常李颐修会在另一端看书,家里比较小的一个书柜就在一旁。 许侑喜欢画画,比较简单的水彩,但还是煞有其事的在承重圆柱旁支了一个画架,圆柱上贴了一些随笔和这几年积攒的拍立得,算是中和掉他和她学习、工作的枯燥。 她的画架旁是他养的几盆树,长势很好,天堂鸟、黄金榕、蒲葵、龟背竹,他一年中偶尔出差,视频电话也要看看他的这些小孩们。 灯没开,窗外的灯光流转进来,那些树只有黑黑的轮廓,伸张着枝桠,像是对他们说:欢迎回家。 许侑跟在李颐修身后进了家,开灯、换鞋,洗手的时候旁边挤过来一个人。 两个人沉默地打泡沫,橙花的气味乘以二超过了旁边精致的花束。冲洗完,李颐修给她拿过来烤箱把手上挂着的柚子毛巾,许侑擦着手。 李颐修垂头看着她,她发际线绒毛在灯光下有点儿炸毛,眼睫毛被头顶的射灯投影到眼下皮肤上,让他看不到眼睛。 “许侑,你不要说谢谢吗?” “什么?” 她抬眼看他,李颐修抖了抖手上的柚子毛巾,“我帮你拿这个。” 许侑说:“谢谢。” 接着把毛巾从他手里拿走,叠好,挂回原处,又从岛台上抱起来那一捧花,回头对他说:“你不去换干净衣服吗?” 他没说话,眼睛眨了又眨,才说:“做完饭我再换,你先去吧。” 许侑点点头,抱着花要去卧室,还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人说:“yoyo,能晚点儿再醒花么,我们还没拍照呢。” 声音快委屈死了。 第6章 06 马赛的急电 许侑忘了这回事,只是觉得这花很美,想让它活久一点。 她说好,又闻了一下,放去了客厅的边几上。 去到主卧的衣帽间,她本想换一身舒适柔软的家居服,又想到刚刚李颐修说要拍照,手一偏,拿了一件修身的黑色连身毛线裙换上了,又走去洗手间,把头发束了起来。 看到垃圾桶里的精华液残骸,很难想象这是早上的事情,她觉得有些不真实,这一天有些过于漫长了。 许侑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这和她的设想不一致。 她从两周前有分手的念头,念头一出,她思考了三天有了决定。但她打算答辩之后再处理这事儿,她现在真没时间。如果处理得好,正好是感恩节假期,适合两个人好好谈分开,宜搬家、宜‘分割财产’。 两周多都相安无事,他没发现,两人之间一直到昨晚都很正常。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只是因为她早上不该沉默的时候没讲话,不小心没穿衣服撞倒一个吸尘器和修护精华? 她不希望最后的时间是两个人之间这样的僵持,很没意义,她也不舍得他,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多亲亲他,可以多用几个套,再多几个夜晚和他说说话,不能算是圆满吗? 她打开水龙头,捧了水凉了凉脸颊,不去看镜子,仿佛眼尾那抹红就不存在。 李颐修做饭很条理,习惯把所有东西都备好才开火。要先煮汤,他给了番茄切着十字花,要明火烤一下去皮。 看到许侑换好衣服出来,他手里的番茄呆住了。 许侑走过来把火关上了,“应该可以剥下来了。” 看到李颐修的一只袖口有点儿往下落,她伸过手去给他往上又卷了一下,“我来切土豆吧,还有洋葱是么?” 李颐修点点头,随后又摇头,吞了吞喉咙,“我来切,你洗一下就好,待会儿剪一点迷迭香和薄荷。” 许侑点头,在冰箱里拿出食材,又拿出一瓶冰镇的水打了打气,倒进了两个杯子。 她喝了一口,把另一杯摆在了李颐修的视线范围内,准备去清洗食材。 李颐修剥着皮根本不需要专注,他眼睛、耳朵可以分辨她在做什么,她给自己倒水了。视线里出现一只纤细的手臂,她的毛衣袖口挽在手臂中间,他又想到她刚刚从房间出来的样子。 李颐修努力让自己的双手沾满了番茄的汁液,又吞了吞喉咙,说:“Yoyo,我想喝水。” 许侑没讲话,他也又闻到从背后传来的、若有似无熟悉的香气,手臂从他身后探过,他的品味就是好,手镯在她手腕美得不行,她端起那杯水,喂到了他嘴边。 李颐修喝了一小口,嘴唇没离开杯口,意思是要继续喝,但他不敢看许侑,因为感觉到许侑一直看着他。 他又努力让水从自己嘴巴里流了一些出来,想激活她新的动作,比如拿纸巾帮他擦嘴巴什么的。 许侑看见了,也知道他是故意的。看着水从他唇角流出,晕染到下巴上一些,他下巴就是那种‘男性’弧度,很钝,量感很重的那种感觉,但又刚好,不会显得他这人很笨拙,只会显得他很有味道。 嘴唇沾了水,红润,看上去软得要命,实际上也软得要命,许侑垫脚亲上去的时候那么想着。 在察觉到她动作时,李颐修就心跳得飞快,半秒钟的反应时间,他迅速把番茄丢在了案板上,支着手不碰到她裙子,绕在她腰上用手腕的力量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吻。 李颐修弯下腰,单手变成了双手,力量变成了牢笼,许侑整个人被锁在他怀里亲。 两个人都很投入,好像在争夺,其实是在投诚。 许侑被吮吻着舌根,这种麻嗖嗖的感觉穿过了她整个身体,她这一刻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想念他的吻,甚至不过12小时。 这不就是毒品吗? 李颐修没闭上眼,牢牢看着她,想要看透她,也根本吻不够。 许侑推了李颐修两下,他反而压她压得更深,她放弃推他了,因为吻总有吻完的时候。 李颐修的唇停在她颈部粗粗喘着,这个位置有他白天留下的吻痕,没有高领毛衣遮着,显眼得让他十分满意。 许侑的手摸着他的耳朵,说:“我要吃牛排,真的很饿。” 李颐修已经说不了话,点头的动作让他的头发蹭得她脖子十分的痒。 许侑又亲了他的额头一下,“乖。” 李颐修用手背擦了擦嘴巴,又捡起来被他丢在案板的番茄,她在他背后清洗东西。 手里的番茄像是他自己,被取了蒂,切了块儿。 这种时刻的吻,像是在给他宣告这是最后的晚餐。 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绝对不可能。 因为做饭有时会用到迷迭香和薄荷,李颐修便养了两盆,郁郁葱葱的,许侑走去窗边剪了一些,回头看着李颐修在集成灶前专心做饭。 其实他们两个人之前也不进厨房,也是恋爱之后才有心去研究食谱,住在一起之后有段时间的快乐就是研究明天晚餐做什么、周末要不要尝试一个新甜点。 他做什么事都认真,心无旁骛的样子非常好看。 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是在大学的停车场,他笑着说sorry,眼睛很黑很深却是一副笑眼,后来朋友们说Ryan也就只对她笑得那么不值钱。 许侑手里捧着薄荷叶,淡淡、涩涩的味道。 人的拥有如果成为了一种习惯,就如同活在一个几近真空的世界,当然可以一直龟缩其中,可氧气迟早有用光的时候。与其如此,不如自己走出去。 许侑又看了眼窗外,她已经下定了一种决心不是吗。 珐琅锅里已经炖上了汤,牛排可以十分钟之后再煎。 李颐修简单清理着台面,看着桌上盘子里摆着她刚刚剪下来的叶子,她正在客厅将今天背的包里的东西转移到书桌上,笔记本、一叠纸、她打印的几份slides,还有她的日记本,他去年年末送的一个右下角印着红色灯塔的牛皮本。 又快到年末,他要挑下一年的了。 李颐修第一次好奇她日记本的内容,她会用怎样的语言记录这一天?是很有主观色彩的,像是‘想和Ryan分手,他察觉了,但不愿意,这个人好烦’,是这样的话吗。 李颐修撕了张厨房纸,喷了一点清洁剂,桌面干净亮洁,还没下过的食材整齐码在一旁,十分可控。 手机也在台面上,他拿过来,又从橱柜中拿出酒精喷雾,正反擦了擦,也把她的拿来擦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拍了张她坐在椅子上的背影,还要继续的时候,她回头了,他手机恰好响了。 是李颐晟,李颐修看到这名字就下意识皱了皱眉,马赛这个时间已经凌晨了,他打来做什么? 他接起来,却是与许侑对上了视线。 她眼神中没有探究,但他还是告诉她:“是Frank。” 许侑点点头,没什么表情,椅子又转了回去。 电话那头同样也听到了,李颐晟笑得有些漫不经心,“哥,你接我电话还得报备一下啊,直接transfer line,把你私人电话都转给yoyo好了。” 李颐修眉头更紧,对面后半句换了法语,他喝酒了,说话流里流气,很不成样子,他用法语念yoyo名字李颐修也很不喜欢。 李颐修耐心用完之前问:“你有事吗?” 对面依旧乱哄哄的,Frank看着不远处趴在他朋友身上的女人,笑了,“哥,你知道我看到谁了?yoyo的妹闪现法国,怎么他们家选男人都选到这乡下来了?前两周不是还在你们那儿么。这回也跟我没关系啊,但每次都让我撞上是怎么回事呢?她们家和我们还真挺有缘分。” Frank用的是法语,抬了抬酒杯,那女人还对着他笑了笑,他更觉得有意思了。 李颐修的火一瞬间就烧到了头顶,他甚至觉得他弟嗑了,一定是嗑了,不然没有这个胆子。 他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看屏幕的许侑,那么安静、那么美好,这些人怎么配的,敢提她名字? 他也换了法语,“Frank,我不知道你现在清醒不清醒,我希望你立马从现在的场合滚出去,滚回家待着,还有,不要提我女朋友名字,不要把不相干的人和她扯在一起,我再听到你喊一次,你尽管试试是什么后果。” 语言就是语言,即使听不明白内容,也听的明白语气,尽管那个人已经极力克制。但总归吵架就是吵架,不会是表白。 许侑此刻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波澜,因为她已经听习惯了。 第7章 07 养一只小狗 “Gabriel,是我,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休息。” “是这样的,能不能拜托你去接一下Frank,你和司机一起去,我不太清楚他的位置,可以看车子的定位…是的,他喝酒了,我不希望他酒驾...是的,多谢你了…对今年不会回去,也祝你感恩节快乐。” Gabriel是在马赛的庄园管家,一个高大的法国男人,李颐修已经有三四年没见过他,但在和他的通话中,他已经逐渐平复了刚刚暴怒的心情。 李颐晟是个十分满分的蠢东西,和这样的蠢货多说一句都是对生命的浪费。 李颐修挂断了电话,深呼吸了几次,看到手机屏幕自动回到刚刚拍摄界面,忽然觉得有些东西在这一天已经失去了控制。为什么一切都如此的糟糕? 许侑起身走过来,走到岛台前,两人对视,李颐修忽然很害怕她要问什么。 他扯出一个笑,大概就是做贼心虚,先说了一句:“没什么事。” 她却是笑了笑,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好奇。 李颐修忽然想到这样已经多久了?他自己当蠢货已经有多久了? “Ryan,我们今天要不要喝点红酒?”许侑看着他说。 喉咙有些干涩,他点点头,“好。” 他煎牛排已经驾轻就熟,记得第一次在她面前做,他还很傻地拿了一个测温枪。 煎完后,在牛排和菌菇上,浇上了蒜油和一些融化的黄油,又用锡纸将两块牛排包裹了起来。 李颐修洗干净了手,要包裹保温五分钟,汤也快好了,他正好去换件衣服,衣服上沾了油味。 他提着刚刚从前台拿的纸袋进了浴室,垃圾桶里玻璃瓶残骸还在,他从纸袋里取出来一盒新的,是他托人买来送到楼下的,撕开包装,摆到了原位。袋子里还有些其他的瓶瓶罐罐,他先收到了抽屉里。 随后把衣服脱了,扔到脏衣篮里时,他用了些力气,但衣物怎么扔都没声音。 许侑看到李颐修从房间出来,他正扣着一件黑色衬衫的扣子,下身却是穿了一条深灰的运动卫裤,他大概还洗了脸、擦了擦头发,因为潮湿的眉毛和乱抓到额后的头发显而易见。 如此不伦不类,旁人穿上是灾难的搭配,他穿就是毫不费力的那种帅,意外还有种风流的意味,毕竟脸长那样,身材那样,披麻袋都是秀场男模。 她笑了笑,准备着刀叉勺子和酒杯,他也过来帮忙。 两个人喜欢逛家具店、餐具店,这两年添了不少美丽餐具,多数还是两份起,所以即使食物简单,随便选几个搭配的一摆,放在窗边的圆桌上就十分精致漂亮。 许侑刚想说好了,可以吃了,周遭环境暗下来,李颐修关了灯,只留下几个边缘的射灯,从冰箱里取出来刚刚进门时放进冰箱的蛋糕,点上了蜡烛。 蛋糕没什么新意,一直都是柚子千层蛋糕,很小一个,因为两人不太爱吃甜的,不同的地方是上面插的数字蜡烛写了5。 微弱的烛光映衬着他的脸,他在看她,许侑对着他笑了笑,说:“谢谢。” 日复一日的生活里,怎么会不爱在意每个特殊日子、有仪式感的这个人? 许侑探手把花束拿了过来,“我们先用手机拍几张?” 李颐修把蛋糕稳稳放到圆桌上,走到她身侧说好。 暗暗的光线里,许侑看着屏幕里的他,“你笑一下。” 李颐修半蹲着,手搭在她肩膀上,又移动到她光洁的脖颈上,看她一眼:“拜托,你笑的跟哭一样,还说我。” 许侑把花放在腿上,捏了捏他的脸,“总不像你,真跟哭一样。” 李颐修的手绕过她的脖子,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她脸蛋儿,虎口的位置卡在她唇边,看到她嘴巴微微嘟了起来,他笑了:“小猪yoyo。” 拍完照,蜡烛也被吹灭时,两人对坐着,沉默了一会儿,光线不佳,看不清晰对方的脸。 是李颐修先举起杯子,两个水晶高脚杯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宝贝,五周年快乐。” 许侑点头,抿了一口酒,“五周年快乐,Ryan。” 开了灯,但也没有特别亮,橙黄灯光显得美食更加诱人,牛排刚刚在锡纸上已经被切成了条状,生和熟的程度刚刚好,许侑没再切,直接插起一块,送入口中,非常香,是一如既往的美味。 这个品牌的刀叉,手柄部分是锤纹,手不自觉地就会在上面摩挲。 许侑看着低头喝汤的他,他衬衫领口从第三颗开始向上就没扣,因此半敞着一大片,衣服里面裹着的是漂亮得刚刚好的肌肉,这是自律锻炼、以及健康饮食的结果。 印象中他来美东后再没打过冰球,偶尔会和她在学校的冰场滑冰,因此这两年他所有的运动都集中在了公寓的健身房,除了春天天气很好时会偶尔出门沿着河畔跑步。她也锻炼,但时长和强度大概只是他的五分之一。 他比刚认识那会儿要壮一些,记得几年前他第一次脱下上衣,许侑看到他的腹肌和胸肌还吓了一跳,因为穿上衣服根本看不出来,她的反应让他气笑了,没完没了地证明自己壮得不行,证明自己有的是力气。 想到这里,她不免笑了笑。 李颐修看着她,问:“被好吃到了?” 许侑点点头,“嗯,被你好吃到了。” 李颐修哼了一声儿,看着白玫瑰立在桌边,黑玫瑰坐在对面。 李颐修突然看着她说:“yoyo,我们养只小狗,好不好?” 许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看着李颐修把一长条牛排切成不能再小的几块,听着他继续说,“我工作时间也很稳定,早中晚都能下楼去遛狗,公寓过一个马路就是狗公园,就算下雨下雪,直接去公寓遛狗的地方让它上厕所也可以...…” 李颐修听不到回应仍要继续说,“我很想念小白,但他要陪着Jacob。你不想吗,周末还可以带我们的小狗出去camping...” “可以。” “春天带着它去河边野餐看樱花...”,李颐修一时没反应过来,盘子里的牛排已经无法被切割,他有些傻傻地看着许侑:“你说什么?” “我说可以。” 李颐修睁大眼睛,“真的吗?你想选什么品种?是不是要小一些的,小白这种就不能在公寓养,太大了,他肯定觉得空间太小,我记得你也喜欢柴犬、腊肠,还有cavoodle这种对不对?Seth新养的那只puppy我记得你很喜欢,我可以问问他的breeder...” 看到他甚至摸上手机,许侑适时打断他,“Ryan,不着急,过了这个冬天吧。” 李颐修的手停在半空中,放下了手机,想要去拿叉子,又转去了酒杯。 他吞了一口酒,看着许侑,笑了笑,眼中却毫无笑意,自顾自点头,“好,过了这个冬天我们就养一只小狗。” 又喝了一口,杯中酒已见底,他起身把酒瓶拿来,又倒了一些给自己,没给yoyo倒,她到此为止只喝了一口。 许侑低着头,发现自己已经吃完了一大半牛排,她想说真的很好吃,便又听到李颐修说话。 “yoyo,我们今晚把感恩节去迈阿密的机票订了吧,把圣诞去夏威夷的机票也订好...” “不对...”,李颐修笑着摇头纠正自己,“我记错了,你说感恩节开车去纽约玩两天就好了对不对?yoyo,我先订圣诞节的,好不好?” “......” “明年你春假,我可以休年假,我陪你回国,好不好?” “......” 许侑终于抬头,看到他因为酒精变红的脖子、小臂、脸,他酒量很好,但一点点酒精就会变成这样。 对上他泛红的眼睛,许侑忍不住错开视线,看向窗外,一时间难以自控,鼻子是酸的、泪水涌出来。 他的手在桌上紧握住她的,晃了晃。 “yoyo,答应我,好不好?” 第8章 08 回到事变日 两周前李颐修在美西的表哥Patrick飞来波士顿看球赛,李颐修自然要招待一下,许侑对这个人的观感很一般,很典型的花花公子,男女关系上搞得乌七八糟。 只是李颐修曾经给她讲过,Patrick的爷爷对他的外公是过命的交情,他从小就被教育只要表哥家的事就是自己家的事。所以李颐修对他这些relationships完全不关心,平时往来也并不多,但凑在一起该有的风度要有。 许侑后来又听说李颐晟也从LA飞来凑热闹,比起他表哥,她更不想看到他弟。 所以那个周六她应了梁清雅的约,和她男友加上汪逾,四人开去白山看红叶当天往返。 周末李颐修作为半个地陪自然也跟他们出去看NBA,中午就出门了。 许侑考试刚刚通过,她发誓这个周末绝对不多看一个字,在家里没事做,正巧下午梁清雅说被男友鸽了,问她去不去吃一家很难约的餐厅。而邀约的地方她刚好只吃过一次,一直挺喜欢。 那家很有名的日料包厢空间很大,是左右相通的庭院,师傅在一侧隔着屏风递过食物,穿和服的女孩子从另一侧门将多余碗盘收走,推开门盏出来是布局精致的和式庭院,隔着一些树冠才是别的包厢,**性很好。 这样的布景在这个初秋的夜晚更是美丽非常,有些客人在外面拍照。 还没开始用餐,许侑穿越公区长长的走廊去洗手间,刚转过拐角,她看到一个穿着玫红色开衫的女生刚好从洗手间走出,那颜色在夜间很扎眼,刚露出一个侧脸,便背对着她往长廊的另一边走去。 许侑的脚步停下了,心情一瞬间冷却下去,身体也开始发冷。有些人的存在就是这样,犹如负能量的黑洞,只是看一眼,就会被吸食。 她对着镜子机械地洗手,没忍住又冲到里间对着马桶吐了,她今天只有中午点了一个简单的brunch,也吐不出太多东西。 再次回到包厢,梁清雅说她脸色有点儿不太好。 许侑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她很想要离开这家餐厅,和那个人呆在同个地方,即使不打照面她也觉得恶心。 可对面是第一次来这家餐厅、无比期待美食的梁清雅,许侑坐下喝了口水,说:“可能是有点饿了。” 梁清雅准备发昨天hiking的照片,她让许侑去ins给她点赞,里面还tag了她。 梁清雅很会拍照,昨天用相机拍的红叶、山景也十分壮观,许侑点了赞就准备退出来,她这两年已经不太看社交媒体了,却忽然瞥到屏幕上方的一个头像,是他弟弟新发了story。 Ins和他弟弟互关是早几年的事了,那时她对李颐晟没现在这么厌恶。许侑以前从来没点进去过,那一晚却不知怎么了,莫名点进去了,而李颐晟竟然和她在同一家餐厅。 他的包厢里有很多人,他的镜头对着餐食和人晃了又晃,带上人脸的只有他自己和Patrick,其余人只是一晃而过。 许侑看到了刚刚洗手间前玫红色的针织开衫,卷发也是一样的,镜头晃过,带到了她的下巴附近。 许侑一瞬间都觉得有些幻听,她甚至在想是不是隔壁最近的包厢,就是他们所在的。 她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这时候也只是感觉有些缺氧。 她强忍着又看了一遍视频,视频里面并没有李颐修。 她打开李颐修的微信界面,想到中午他离开的时候说“晚上他们好像订了日料”,手忽然有些抖,等他消息的时间像被拉长。 许侑知道李颐修不可能和那个人吃饭,可她还是要去确认,一时间她的手是冰凉的。 没过一分钟,李颐修就回复了她,说他正在路上堵着,今晚回家吃。他并没有说为什么没和他弟弟一起吃饭。 随后他又发了个语音过来,问她和梁清雅去的哪一家店,开没开车,要不要他来接。 等到第一贯上来的时候,她快速回复说自己开车了不用接,便关掉了手机。 梁清雅回复了几个评论,放下手机,抬头看到yoyo忽然间很差的脸色,担心地看着她:“yoyo?你没事吧?脸色真的很白。” 许侑摇摇头,“有点低血糖。” “那你快吃。” “好。” 梁清雅对于男友提前改签飞走这件事依旧忿忿,但说来说去她又叹口气,“算了,不说他了,我也一样。” 许侑大略知道梁清雅的感情状况,比较与众不同。她男友是她高中同学,也在美国读博,并不相熟的两人开会的时候偶然遇到又联系起来。 两人从认识到此为止见面不超过十次,平时也不怎么聊天,梁清雅说一两周互相报个平安就算结束。见面也是分得清楚,轮流到对方的城市,一人一回,十分有秩序,绕是这样的相处之道,两人快要确认关系两年了。 昨天daytrip是许侑第一次看到她男友,倒是十分正常的一个人,干净简单,有时还有点儿nerdy。 “我们俩都是比较爱自己,也觉得对方不错,但感情在我们心中顺位很低,所以只要任何一项排位高的出现,我们就会放弃掉对方。” 许侑不太理解,“那不是在浪费时间?” 梁清雅笑了笑,“我的时间也没那么宝贵,而且他也有点用处。” 梁清雅笑得暧昧,许侑怎么会不懂,随着聊天她整个人似乎也没那么紧绷。 许侑思考了一会儿,说:“其实这样想,也没什么不好,我这段时间发现,只有够爱自己,才会有能力爱的了别人。” 梁清雅挑挑眉,“真的吗?那我下阶段是不是就会爱上他了。” 许侑微微笑了一下,“说不准。” 梁清雅把话题转到了她身上:“不过你和Ryan,在我眼里也很与众不同。” 看到许侑歪了歪头有些不解的样子,她还是从没看过yoyo这么懵懂的样子,好可爱。梁清雅笑着解释说:“你俩很像是高中生恋爱,但有种老夫老妻感觉...哎呀怎么形容呢?” 梁清雅第一次看到yoyo其实是在她线上面试的时候,她的脸比新闻图上还要好看。线下第一次见面,是她入学,那个orientation不太正式,很多学生带着亲友来,yoyo就是和Ryan一起来的。 梁清雅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印象深刻,她第一次觉得美貌是有冲击力的,况且还是double的效果。当时也聊了几句,初印象是两人都很有礼貌,但是话都偏少。 后来在学校和yoyo逐渐熟悉起来,她也知道了这女孩确实话不多,不是摆架子而是真社恐。 Ryan周五有时来接她,yoyo没忙完的时候,他就会上楼跟办公室里的人打招呼,最后才坐到yoyo身边去,两人小声说两句话,然后就各忙各的。他安静坐在一旁拿着手机看,或者捡yoyo的什么东西看。 情侣难免给人一种整体的印象,梁清雅就觉得Yoyo和Ryan有种超越年纪岁月静好的感觉,又有种稚嫩青涩的意味,显然这两种形容是矛盾的,就像…像是那种在水晶球里旋转的典范爱情,感觉不会被任何俗世的噪音打扰。 梁清雅吃得很满足,她今天是和yoyo各自开车来这里汇合的,开了自己车门,她终于想到了最后这个水晶球的形容,说给了yoyo听。 许侑愣了一下,随后弯弯唇,对她说明天学校见。 尽管许侑想要先平静一下,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离开这个停车场。 梁清雅落了半个副驾驶车窗与她再次说再见,许侑启动了车辆,从餐厅通往这个停车场的狭长通道陆续走出了人。 许侑猛踩油门,驶离了这里,没有任何一张人脸再落入她的眼睛。 晚上八点道路已经很通畅,到公寓停车场停下,看到旁边停着他的车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到家了。 许侑熄了火,一时未动,脑袋里非常乱的时候,什么都会联想得到,到了最后,在她脑海中竟然是刚刚清雅最后说的水晶球。 在车里过了好一会儿,许侑回了家。 厨房依旧干净明亮,洗碗机已经在工作了,他没在客厅,公寓隔音一般,卧室传来他讲电话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太好的氛围。本来用的是中文,后来不知怎么又换成了法语,可能是李颐修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知道她回来了。 客厅没开灯,许侑没换干净衣服,不想去坐在沙发上,站在窗边,他养的植物旁,看着外面始终如一的夜景。 李颐修很快从卧室出来,从后面抱住她,吻吻她的脸:“怎么不开灯?” 他的怀抱总是很温暖、好闻,许侑一下子从情绪中剥离,回到了一个水晶球中,安全的、封闭的、与世隔绝的。 第9章 09 死胡同迷藏 许侑平静的叙述的方式让李颐修觉得,她就是这样写日记的。 李颐修也终于被告知了他忽视的事情,原来是那天,他竟然有种庆幸感,不是她不喜欢他了。 他急忙道:“我可以解释,我不想让你烦心,所以没有提。她是Patrick的朋友喊来的...”。 那天球赛结束,Patrick说晚上的日料还喊了几个朋友,他一贯这样,李颐修不在意。去到餐厅停车场之后,一帮人打招呼,他才看到了那个人,没多说,甚至在车里没有照面,李颐修直接离开了。 许侑摇了摇头,打断了他要说的,“Ryan,我不是在气这件事,我思考了一下,其实这件事不值一提。” “遇到她又怎样,就算是我和她吃饭又怎样。我是忽然发现,我好像一直生活在玻璃罩里,我太懦弱了。看到我爸私生女,我就溃不成军了,甚至那个人还好吃好喝...而许仡在国内甚至会和她妈、她弟弟一起共事。” “过去遇到这些事情,你,包括许仡,不想让我忧心。难道我不清楚你们是在保护我吗?我知道,我心知肚明,只是我自己在逃避而已。但这不是真实的生活。” “你妈妈和弟弟一直不太喜欢我,不喜欢我的家庭,你像是一个卫士一样,不想让我听到那些声音,让我不用在意那些事情...我也就假装不知道,你这两三年节假日一直陪着我,所以回不了家...” 李颐修忍不住打断她,“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们以后不会和他们一起生活,你相信我…” 许侑有点儿语无伦次,“再比如你大学最喜欢的公司,你拿到offer也没去,因为你想要线上办公来这里陪我上学,而这根本不公平,还有你打了那么多年的冰球,好像也是因为我不打了…” 许侑握住他在桌子上的手,“李颐修,你做的很好,我也相信你,我只是有点儿累了,因为你不让我看见、不让我听懂,不意味着那些东西不存在,我会想的更多。” “我本来以为我不在乎,因为我已经习惯了我家变成旁人的谈资。但那是你妈妈和你弟弟,我没办法把他们当成路人甲。就像你怎么对你弟生气,你也不会真的讨厌他,因为那是家人...” 许侑平静地说着,牵了牵嘴角,“过去我依靠家庭,和你恋爱之后,天塌下来之前我会先看你一眼,我好像从来没有自己面对过这个世界。许仡毕业就回去了,那是另外一个甚至婚姻都要利益交换的世界。而我躲在这里,好像可以不顾一切地,过一种看起来很美好的生活,我甚至过了两年…” “李颐修,我就是忽然发现,我没办法做到心安理得了。” “这些话我本来想等我答辩之后,再跟你讲,这样看我确实非常自私,只考虑了我自己...如果你一时接受不了,我们也可以慢慢来。” 许侑微微抬了抬头,想要不让眼泪流出来,李颐修起身推开椅子,走到了她身旁,他用手指帮她轻柔地擦了擦。 许侑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脑袋埋在他的胸前,紧紧环着他的腰。 李颐修哑着嗓子,“yoyo,我现在根本不记得我大学最喜欢的是什么破公司。” “你说那些事对我不公平,你现在直接下判断,想要求一个心安理得就把我抛下,这对我是公平的吗?” 李颐修摸着她的头发,心里乱作一团,难过、气愤甚至觉得可笑。 他反握住她在背后的手,合在掌心中捂在自己心口,半蹲着平视她,又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他拇指擦着她的眼尾,坚定地说:“我妈和李颐晟那边我会解决好,你再给我点时间...”,他摇摇头,纠正自己,说出了一个准确的时点:“年底,今年年底,至于你说你想过真实的生活,我陪你过。” “许侑,你一点儿也不懦弱,是他们太恶心。” “你新的目的地,就是我的目的地。”他的话不容置喙,却是颤动着声音讲的。 他果然听懂了,许侑摇着头,看着他,泪流得更凶,“我不想要这样,我不想让你再因为我做决定,你也应该...” 李颐修继续用袖口给她擦眼泪,他扯出个笑,“我应该怎样?也应该去过一种真实的生活?没有你的生活,你要我怎么过?” 许侑听着他气到极点的语气,心里好难过,却是看着他,抚摸着他的脸,尝试平静下来,她终于说:“没有谁离不开谁。” 李颐修不想再多听她说一句,他揉揉她的头,把她揽在怀里,柔声说:“宝贝,你这段时间太累了,想歇就歇一会儿,假期我们找个清净地方...” “李颐修。” “假期你想要回国吗,是不是想弟弟了?我陪你回去。” “李颐修...” 李颐修选择用别的方式堵住她的嘴,他吻着她,是真的要把她吞下去,感觉到许侑在推他,是真的要推开他这个人,他把她捆得更紧。许侑喘不过气,咬住了他的唇,铁锈味迅速弥漫了整个口腔。 分开的一瞬间,许侑喘息着,抬眼看他,立刻说:“李颐修,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 李颐修墨黑色的眼盯着她,里面沁着水光,显得十分的亮,警惕的、守卫的。 “什么意思,先分开是什么意思,然后呢?我现在答应了,今晚就要滚出去我们的家吗?还是说我还能躺在里面那张床上,在你答辩之前,在我找到新住处之前,还能抱你、吻你?许侑,你在想什么?你是觉得我们真能和平分手?” 李颐修看着许侑视线毫无落点,她彷佛是早就想好了这些台词,决定了不会更改的决定,他好难过也好生气,心跳得很快,情绪已经漫过了理智,“分了手之后呢,我们变成陌路人?还是你觉得我们依旧会是好朋友?你要迎接的新生活必须换掉旧人是么?你想好了吗?你真的想好了?” 许侑不想去看他,垂着眼睛,泪水也止住了,带着鼻音说:“我想好了。” 李颐修笑了一声儿,盯着她,捏着她的下巴,他根本不信,“你想好了?” 许侑捏住他的手,“松开,你弄疼我了。” 李颐修放下了手,站着看着她,忽然又快转身步往次卧的房间走,许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低着头,又抬头看了看桌上一动未动的庆祝蛋糕,怎么会这么难过。 李颐修从房间里找出来了一幅画,拿了出来,几乎是气势汹汹地提到她面前。 “你什么时候想好的?画这幅画的时候想好了吗?想好了还能画得出?藏在沙发底下是什么意思,我们分手之后,让搬家师傅再翻出来,当成分手礼物送给我吗?许侑,那麻烦你要先把背面五周年说爱我的字涂掉,重新写。” 许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翻出来这幅画,他崩溃气愤的样子让她心好痛,她低下头:“你别说了。” 李颐修把画放置好,又揽住了他最爱的人,吻着她的头发,“宝贝,你走到死胡同里了,我们洗个澡,睡一觉,再睁开眼,明天是我们第五年的第一天,一切都会变好的。” 晚饭前,手机拍完他们也用相机记录了,宝丽来相纸被放在岛台上要慢慢成像,这一晚没人来得及看。 相机独特的滤镜似乎也加重了回忆的故事感:一束美丽的花,一对长相靓丽的情侣,一些落在发顶、脸颊的吻,一段似乎在分岔口的爱情。 第10章 10 冰刀划的圈 李颐修以为这会是个无眠的夜,但两人情绪消耗太大,都哭得多,他这一晚抱着许侑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倒是很早,还没到六点,梦里纷繁错乱,即使醒来看到许侑仍在他怀里沉睡着,好像之前任意一个早晨,他的心也不可能平稳。 两个人昨晚那一场争吵后,各自平静沉默地收拾卫生、洗漱,睡前许侑没有抗拒他的亲吻、拥抱,静静地在怀里问了他一个问题。 她问他还喜欢她什么。 李颐修乍一听甚至发笑,还不如问他不喜欢她什么,这种没答案的问题他兴许还能想个几天几夜。不会再和她吵,他吻着她的手,说他爱她。 听起来她好像苦笑了一下,她说,她自己好像都不知道怎么爱自己了。 李颐修忘记后来他说了什么,她又说了什么,还是两个人都没再讲话。 静谧的、天仍是灰败的早晨,她说这句话的声音突然传在他耳边,李颐修彻底醒过来,心道自己果然是太过愚蠢,他忽视了远不止一件事。 他睁着眼睛想了许多,轻轻开门去了副卧的洗手间洗漱。 刮着胡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有点肿,心事重重的,看上去就不太像那种会有好事发生的人。 许侑周六不会那么早醒,李颐修洗干净脸,决定去楼下空腹有氧一会儿,在新的一天,可能瞬息万变的一天,绝对不能是这种面貌。 公寓的健身房在楼顶,就在他们这层的中央,围绕着一个空中花园,大面的落地玻璃窗,器械齐全、配上美景,在这儿锻炼时间似乎都会变快。 周末早上六点钟,依旧有四五个人。 李颐修抬了抬下巴笑笑,向对他打招呼的一个邻居示意,他是印尼人,两人常常遇到,偶尔交谈一下训练心得,倒是很有默契,看出对方只想自己练的时候都不会打扰彼此。 李颐修今天一句话也不想说,很快就戴上耳机。 爬坡二十分钟左右,微信电话响了。他拿起来,不知道小舅这时间找他干什么。 他最小的这个舅舅陈廉也是家族里的特例,在国外一直读完高中,反而大学考回了内地,后来硕博连读,十分安稳地在总医院当医生。李颐修印象中自己读高中的时候,小舅就彻底从家里独立出去。 这些年异地联系少,但李颐修的童年没少跟着小舅舅玩,两人年龄差距不大,不像舅甥更像兄弟,关系相当好。李颐修独立工作后,家里人骂他的时候常带着陈廉一块儿骂,说他就是被小舅带歪的,两人隔着海洋一交流,发现骂他们的词儿都一样完全没新意,自然更有种患难之交惺惺相惜的感觉。 “喂。” “小舅,你怎么会打给我?” 陈廉笑了,他是记得李颐修起很早的,“还真起了,怎么周末还起这么早?” 李颐修微微调慢了跑步机的速度,“你这话说的,我不起,就得被你电话吵醒呗。” “在运动?是真健康啊。” “对,有事吗?” “我打给你,肯定是有事儿,但听着你这心情十分不佳啊。” “有事就说,别耽误我运动。” 陈廉自觉自己一西医,这电话听声辨音辨情绪的本领还是挺准确的,有点儿愉悦,“不是,我得问清楚了,万一您这心情不佳是感情出了问题,我这事儿可能就不用说了。” 李颐修一下子就按了红色的stop按键,他停在跑步机上,感觉汗水要从发间落下来,他抬起胳膊迅速用袖口抹掉了,眉头也不禁蹙起来,“什么意思?” “哎呦,瞧你这反应,不会真是感情出问题了吧,您和yoyo不是情比金坚吗?” 李颐修忍住不耐烦,“我和yoyo非常好,你要说的是什么事?” 陈廉逗了一回也累了,开始说正事:“我在医院遇到yoyo弟弟了,在我们科...” “许仡生病了?” “不是他,是他母亲,许仡旁边围了一堆人,我就没上去打招呼。我是想说,他可能没好意思来麻烦我?但你的人,我觉得知道了装不知道不太ok,我在同事那儿看了一眼他母亲的病例,我老师这周回来,我认为他这方面还是比其他人稳妥,可以帮忙看一下。” 锻炼加快的心率此刻更快,李颐修捏着扶手,骨节发白,“很严重吗?” 陈廉让他放宽心,“病例看起来是老毛病,可能要做个手术,但没有生命危险,让yoyo放心的。” 李颐修嗯了一声,“我打给许仡,谢谢了小舅。” 陈廉声音又恢复懒散的状态,笑着说:“没事儿,明年能喝你跟yoyo的喜酒吗?” “差不多。” 李颐修深吸了一口气,“我先打电话,你注意身体,谢了。” “好。” 李颐修在等许仡接电话的时候,灌了一口水,望了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今天大概会下雨,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姐夫,这么早?” “Jacob,现在方便吗?” 对面Jacob似乎是去到了更加安静的空间,声音有回音,“我...方便啊,怎么了?” 李颐修沉默了一瞬,很快问:“你是不是在医院?要不要帮忙?” 许仡闭了闭眼,怕什么来什么,完全猜得出Ryan怎么知道的,“你不用担心,是老毛病,我没和姐说,害怕她担心...” “我知道,待会我把小舅微信推给你,你在医院有事可以联系他,他老师是这方面的专家。” “好,多谢了姐夫,我其实刚刚看到陈主任了,不想麻烦他,也是不想给你们知道。我妈是老毛病了,问题应该不大,yoyo这段时间学业紧张,我不想烦到她。” 许侑、许仡姐弟两个人,音色自然有异,但双胞胎,天然就是相像的,有些口癖、尾音,他们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莫名的,李颐修觉得许仡的声音像是和昨天许侑的声音重叠了,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的不安。 “Jacob,你回国之后什么都想要自己扛,但有事情给你姐说说,她其实会更安心。” “姐夫,我明白的,等她下周四答辩完,我就告诉她,到时是假期,如果她想回来也正合适。” 李颐修看着窗外,隔音太好,他竟不知道雨滴已经细细密密打了下来,他声音有些哑,清了清嗓子,“好,有事你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Ryan,你放心就好,这边不用担心,一切有我,照顾好姐姐。” “好。” 两个电话打完,刚刚爬坡冒出来的汗意已经不在,没心思再做运动,李颐修只想赶快回家。 打开房门一切仍是静悄悄的,她还睡着。 那束花昨晚还是没醒,李颐修把包装拆了,在岛台水池上接了水,把花斜切了根泡了进去。 又看了一会儿岛台上昨晚没来得及看的照片,用手机复拍后,选了一张贴在了承重圆柱上,其余收起来放进了相册里。 沙发旁倚着那幅被他发现的画,是一周前他在里面打游戏键帽被他拔下来清理时,滚到了沙发底偶然发现的。颜料干的程度,变色的程度,画了有段时间了。 现在想想,大概率是她一个月前准备闭卷考试的间隙画的,记得有天他洗衣服,看到她卫衣上有蓝色颜料,她说不知道是哪时候沾上的,他还觉得奇怪,感觉之前没注意过,明明就很明显的位置。 他长久的看着那幅画。 画里是去年昨日,四周年,她学校冰场,牵手滑冰的Ryan和Yoyo,大片的冰色、蓝色渲染着冰刀滑过的圈,红色围巾包裹着女孩和男孩,他那时候说溜冰是养老运动,两个人要滑到70岁。 这是她送他的第二幅画,她弟弟才只有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