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总在磕假糖:双鸾劫》 第1章 第 1 章 --- 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满桌纹丝未动的精致膳食,气氛凝滞得如同冰封。 兰烬偏头向内,闭目躺在龙床上,脸色苍白,薄唇紧抿,一副油盐不进、任凭处置的模样。他打定了主意,与其做这劳什子“金丝雀”,不如就此了断,倒也干净。 身着玄黑龙袍的帝王静立床前,阴影将兰烬大半身形笼罩。他盯着兰烬那截露在锦被外、线条优美却写满倔强的脖颈,眸色深沉如夜,辨不出喜怒。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绝食求死。” 兰烬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睁眼,仿佛已魂游天外。 帝王见状,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他并未动怒,反而俯身,凑近兰烬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 “也好。”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桌上已然微凉的膳食,语气平淡地吩咐侍立一旁、噤若寒蝉的宫人:“既然他不吃,那就都撤下去。” 宫人们如蒙大赦,却又不敢立刻动作,战战兢兢地偷瞄帝王的脸色。 “从今日起,”帝王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殿宇,“未得朕令,不必再送任何膳食入此殿。”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兰烬身上,那眼神如同在审视一件不听话的藏品,带着一种残酷的平静。 “朕倒要看看,你这身傲骨,能撑到几时。”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拂袖而去,玄黑的龙袍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弧度。 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内外。 宫人们手脚麻利却又无声地将满桌菜肴撤走,连一丝香气都不敢留下。殿内很快恢复了之前的空旷与死寂,只剩下兰烬一人,以及那愈发浓郁的、令人窒息的龙涎香气。 兰烬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胃部因长时未进食而隐隐传来空虚的灼痛感,喉咙也干涩得发紧。身体的抗议如此清晰,但比起这些,帝王那番冷酷的话语更让他心寒。 饿死…… 这便是他如今的结局么?不是死于仇敌之手,不是殒于沙场,而是如此屈辱地、悄无声息地在这黄金牢笼中耗尽生命。 一股深沉的悲哀与无力感攫住了他。他缓缓睁开眼,望着头顶那象征着无上权力、也如同囚笼穹顶的明黄帐幔,眼底是一片荒芜的寂灭。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白日的光线透过高窗,在殿内金砖上移动,又渐渐被暮色取代。宫灯次第亮起,却驱不散殿内那股冰冷的绝望。 兰烬的意识开始因饥饿和虚弱而有些模糊,眼前偶尔泛起细碎的金星。他蜷缩起身子,试图抵御那阵阵袭来的寒意和胃部的抽搐。 就在他意识昏沉之际,殿门似乎又被轻轻推开了。 他没有力气去看,也不想去看。无非是来查看他死了没有的宫人,或是……那个冷眼旁观的帝王。 然而,预想中的脚步声并未靠近。 一股极其清淡、却异常勾人食欲的米粥香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药草味,如同狡猾的丝线,悄然钻入他的鼻腔。 那香气……与他昏迷时每日被灌下的汤药气味,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同,少了些苦涩,多了些谷物的温润。 兰烬的胃部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循着香气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矮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玉炖盅。盅盖微敞,那诱人的香气正是从中飘散出来。炖盅旁,还放着一小碟看起来极其爽口的酱菜。 殿内空无一人。 是谁放的? 是那个口口声声要饿死他的帝王?还是……某个胆大包天、暗中施以援手的宫人? 兰烬盯着那盅粥,内心挣扎如同沸水。 吃,便是向这囚笼低头,向那个将他视作玩物的帝王屈服。 不吃,便是真的如了那人的愿,就此无声无息地湮灭。 他想起山林间那个会为他寻找野果、笨拙生火的少年,想起那双盛满担忧与坚定的眸子……那个“他”,会希望自己就此放弃吗? 还有那未报的血海深仇……难道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终结于此? 求死的决心,在求生本能与未竟之事的拉扯下,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最终,一股不甘与倔强猛地从心底升起——他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死去! 他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虚软的身体,挣扎着坐起身,踉跄地走到矮几前。 那白玉炖盅触手温润。他颤抖着手拿起旁边的玉匙,舀起一勺熬得糜烂的米粥,送入口中。 温热的、带着淡淡药香和米粒清甜的粥滑过喉咙,瞬间抚慰了火烧火燎的胃腹,也带来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蔓延向冰冷的四肢百骸。 他一口接一口,机械地吃着,眼泪却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砸落在玉盅里,混着那温粥,一同咽下。 这不是屈服。 这是……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弄清楚这一切,才能……找到回去的路,或者,毁了这囚笼。 殿外廊下阴影处,一道玄黑的身影静立良久,直到听见殿内传来细微的、瓷匙轻碰的声响,那紧绷的下颌线条才几不可察地松动了分毫。他悄然转身,融入更深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口温热的粥滑入喉咙,仿佛带着细微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兰烬强行筑起的心防。胃部被熨帖的舒适感与理智上强烈的屈辱感疯狂撕扯,让他握着玉匙的手指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低垂着头,额前几缕墨发散落,遮住了他大半神情。唯有那微微耸动的单薄肩膀,和偶尔因极力压抑哽咽而急促起伏的胸口,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又一勺粥被送入口中。这一次,他咀嚼得很慢,长睫低垂,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泪水不再汹涌,而是无声地、持续地从他眼角滑落,顺着清瘦的脸颊一路蜿蜒,有的滴落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有的则直接落入粥中。 他吃得并不香甜,甚至带着一种自虐般的机械与麻木。每一口吞咽,都像是在吞咽自己的骄傲与坚持。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星、或锐利如刀锋的凤眸,此刻被水光浸润,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甘,有屈辱,有对自身软弱的痛恨,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茫然。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个少年君妄又在哪里?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疑问如同毒蛇,啃噬着他混乱的心神。 他吃得不多,小半盅粥下肚,胃里不再空得发疼,便再也咽不下去。他放下玉匙,发出轻微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他抬起手,用宽大柔软的袖口,极其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擦去脸上的泪痕,仿佛要抹去所有脆弱的证据。动作间,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白皙却明显清减了的手腕,腕骨凸出,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依旧有些急促的呼吸。他重新抬起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大部分平静,只有那微红的眼眶和鼻尖,以及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一丝水色,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他看向那扇紧闭的殿门,目光不再是全然的绝望与死寂,而是多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冰冷的探究与……决绝。 活下去。 不是为了向谁屈服,而是为了弄明白这荒谬的处境,为了找到那个或许还在某个地方等着他的“傻子”,也为了……终有一日,能亲手打破这黄金的牢笼。 他缓缓挪回床边,动作依旧因虚弱而显得有些迟缓,但脊背却在不经意间挺直了些许。那身月白色的寝衣穿在他身上,依旧宽大,却不再仅仅象征着禁锢,更像是一层暂时蛰伏的、等待时机蜕变的蝉衣。 殿外的夜色更浓了。 而在兰烬看不见的角落,那道玄黑的身影依旧静立着,直到感知到殿内气息逐渐平稳,才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隐没在宫殿的阴影深处。他冰封般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袖中微微蜷起的指节,泄露了一丝不为人知的波澜。 好的,我们接续兰烬在挣扎中进食的场景,细致刻画他的神态与心境变化: --- 那口温热的粥滑入喉咙,仿佛带着细微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兰烬强行筑起的心防。胃部被熨帖的舒适感与理智上强烈的屈辱感疯狂撕扯,让他握着玉匙的手指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低垂着头,额前几缕墨发散落,遮住了他大半神情。唯有那微微耸动的单薄肩膀,和偶尔因极力压抑哽咽而急促起伏的胸口,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又一勺粥被送入口中。这一次,他咀嚼得很慢,长睫低垂,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泪水不再汹涌,而是无声地、持续地从他眼角滑落,顺着清瘦的脸颊一路蜿蜒,有的滴落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有的则直接落入粥中。 他吃得并不香甜,甚至带着一种自虐般的机械与麻木。每一口吞咽,都像是在吞咽自己的骄傲与坚持。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星、或锐利如刀锋的凤眸,此刻被水光浸润,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甘,有屈辱,有对自身软弱的痛恨,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茫然。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个少年君妄又在哪里?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疑问如同毒蛇,啃噬着他混乱的心神。 他吃得不多,小半盅粥下肚,胃里不再空得发疼,便再也咽不下去。他放下玉匙,发出轻微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他抬起手,用宽大柔软的袖口,极其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擦去脸上的泪痕,仿佛要抹去所有脆弱的证据。动作间,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白皙却明显清减了的手腕,腕骨凸出,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依旧有些急促的呼吸。他重新抬起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大部分平静,只有那微红的眼眶和鼻尖,以及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一丝水色,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他看向那扇紧闭的殿门,目光不再是全然的绝望与死寂,而是多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冰冷的探究与……决绝。 活下去。 不是为了向谁屈服,而是为了弄明白这荒谬的处境,为了找到那个或许还在某个地方等着他的“傻子”,也为了……终有一日,能亲手打破这黄金的牢笼。 他缓缓挪回床边,动作依旧因虚弱而显得有些迟缓,但脊背却在不经意间挺直了些许。那身月白色的寝衣穿在他身上,依旧宽大,却不再仅仅象征着禁锢,更像是一层暂时蛰伏的、等待时机蜕变的蝉衣。 殿外的夜色更浓了。 而在兰烬看不见的角落,那道玄黑的身影依旧静立着,直到感知到殿内气息逐渐平稳,才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隐没在宫殿的阴影深处。他冰封般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袖中微微蜷起的指节,泄露了一丝不为人知的波澜。 自那日无声进食后,兰烬与这华丽囚笼之间,达成了一种更为诡异的平衡。 他不再绝食,每日宫人送来的精致膳食和汤药,他都会安静地用下。太医来诊脉换药,他也配合地伸出手腕,任由那苍老的手指搭上自己的脉搏,感受着内力被药物压制的滞涩感,面上却无波无澜。 他的身体在宫廷顶尖的调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腿上的箭伤彻底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新疤。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得吓人,偶尔在宫灯下,甚至会透出一点莹润的光泽。只是那双眼眸,依旧沉寂,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将所有情绪都掩埋在最深处。 他依旧终日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那四方庭院。看日光如何一寸寸移动,看飞鸟如何掠过宫墙,看那几尾锦鲤在结了薄冰的水面下缓慢游弋。他像一尊被精心供奉起来的美人瓷偶,美丽,易碎,却没有灵魂。 帝王“君妄”依旧每日都来。 他有时会带来一些东西。有时是一卷孤本古籍,有时是一支品相极佳的玉箫,甚至有一次,他命人抬进来一盆正值花期的绿萼梅,那清冷的幽香瞬间驱散了殿内一部分浓郁的龙涎香气。 他将这些东西放在兰烬触手可及的地方,从不询问他是否喜欢,也从不期待他的回应。仿佛这只是他作为“主人”,理所当然地为自己的“所有物”添置些装点。 兰烬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古籍未曾翻动一页,玉箫未曾触碰一下,连那盆他曾经或许会欣赏的绿萼梅,他也只是在其被搬进来时,目光淡淡掠过,随即又回到了窗外。 他不再试图与帝王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流。无论是语言,还是眼神。 这种彻底的、无声的漠视,比之前的愤怒和绝望,更让人难以忍受。 帝王周身的气压一日低过一日。宫人们行走坐卧愈发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便触怒了这位心思难测的君主。 这日傍晚,雪后初霁,残阳如血,将宫殿的琉璃瓦染上一层凄艳的金红。 帝王踏入殿内时,身上带着外面凛冽的寒气。他挥手屏退了所有宫人,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远远站着或沉默陪伴,而是径直走到窗边,在兰烬身侧的另一个软榻上坐了下来。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小小的紫檀木茶几。 兰烬依旧望着窗外,仿佛身边只是多了一团无形的空气。 “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帝王忽然开口,打破了长久的寂静。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有些低沉。 兰烬没有任何反应,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帝王的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夕阳的余晖为那精致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虚幻的光晕,美得不真实,也冷得不真实。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帝王缓缓说道,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在想那个世界的‘他’,在想如何离开这里,甚至……在想如何杀了朕。” 兰烬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帝王似乎并未在意他这微小的反应,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剖析:“你觉得朕囚禁了你,折辱了你的骄傲。你觉得那个会为你挡刀、为你生火的‘他’,才是真实的,才是……值得你付出真心的,对吗?” 他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强大的、带着龙涎香气的压迫感再次笼罩下来。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试图穿透兰烬那层冰封的外壳。 “可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意味,“或许那个世界,才是一场幻梦?或许那个阳光赤诚的‘他’,才是根本不该存在的虚影?” “而这里,”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兰烬的下颌,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悬在半空,“这个掌控你生死的朕,才是你唯一……真实无妄的归宿。” 兰烬终于有了反应。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那双沉寂了许久的凤眸,对上了帝王深不见底的视线。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极致的、仿佛看透了什么的平静,以及一丝……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怜悯。 他看了帝王很久,然后,用那因久未开口而略显沙哑,却依旧清越动人的嗓音,极其平静地,说出了自被困以来,对帝王说的第一句话: “你……很可怜。” 不是控诉,不是嘲讽。 而是陈述。 仿佛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帝王的瞳孔,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那总是冰封般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清晰的、名为“震怒”的裂痕。悬在半空的手,指节骤然收紧,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残阳的最后一丝光辉隐没在地平线下,暮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下来。殿内尚未点灯,昏暗的光线中,两人无声对峙,一个面覆寒霜,眸燃暗火,一个神色平静,眼底却带着勘破一切的悲悯。 “你……很可怜。” 这五个字,如同五根烧红的钢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帝王“君妄”心脏最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角落。那总是冰封般的面具,在这一刻猝然龟裂,震怒如同实质的火焰在他眸底炸开,几乎要焚毁理智。 他猛地站起身,玄黑龙袍带起一阵冷风。悬在半空的手骤然握紧,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他死死盯着软榻上那个依旧平静、甚至带着悲悯目光的人,胸腔剧烈起伏,一股暴戾的毁灭欲疯狂叫嚣——他想掐断那截纤细的脖颈,想撕碎那层该死的平静,想让他为这句诛心之言付出代价! 他是九五之尊,是执掌天下的帝王!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想要什么得不到?他怎么会……可怜?! 然而,就在那暴怒即将冲破临界点的瞬间,兰烬眼中那抹极淡的、仿佛看透了他所有虚张声势的怜悯,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是啊……可怜。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内心深处那座尘封的、布满蛛网和灰尘的囚笼。一些他极力压制、不愿回忆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是无数个深夜,他独自坐在空旷冰冷的龙椅上,看着奏折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却只觉得无边孤寂如同潮水将他淹没。 是每一次他试图靠近,换来的都是兰烬更加冰冷的背影和彻底的漠视,仿佛他是什么令人作呕的秽物。 是那个他从未亲眼见过、却如同梦魇般存在的“另一个自己”,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他穷尽手段也无法触及的……兰烬的维护,甚至那一点点微弱的、他曾以为永远不可能得到的……真心。 他拥有万里江山,拥有生杀大权,却连一个人的目光都留不住。 他囚禁了这个人,用尽了手段,以为将他牢牢锁在了身边。可直到此刻,他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锁住的,只是一具美丽的躯壳。那个人的心,那个人的目光,甚至那个人此刻的平静与怜悯,都从未真正属于过他。 多么……可笑。 又多么……可悲。 汹涌的怒火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无力、几乎要将他碾碎的挫败与……荒凉。 那攥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无力地垂落在身侧。他挺得笔直的脊背,似乎也微不可察地佝偻了一瞬,仿佛承受了无形的重压。 他没有再看兰烬,而是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而孤寂的背影,那玄黑的龙袍此刻不再象征着无上权威,反而像是一件过于沉重、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枷锁。 殿内死寂。 良久,他才用一种极力压抑后、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沙哑声音,近乎喃喃地,吐出两个字: “……出去。” 不知是在命令兰烬,还是在命令他自己。 说完,他不再停留,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大步走向殿外,那背影竟透出一种近乎狼狈的逃离意味。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合拢,发出一声闷响,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兰烬依旧坐在软榻上,望着那扇紧闭的殿门,平静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瞬间的震怒之下,一闪而过的……被戳中痛处的惊惶,以及那最终弥漫开来的、深不见底的……伤心。 那个掌控他生死、看似无坚不摧的帝王,似乎……也并非全无弱点。 而此刻,疾步走在空旷宫道上的帝王,感受着胸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闷钝的疼痛,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艰涩的酸楚。 “可怜”…… 这两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他抬头望向墨蓝色的夜空,那轮冷月孤悬,清辉洒落,却照不亮他眼底浓重的阴霾。 原来,即便坐拥天下,有些东西,他终究是……求而不得。 而这求而不得,便是他永远无法宣之于口、却也永远无法摆脱的……伤心。 --- 殿门合拢后,偌大的空间再次只剩下兰烬一人。残阳已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如墨,缓缓浸润着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宫灯尚未点燃,昏暗的光线模糊了华贵陈设的棱角,却愈发凸显出窗边那一抹孤影的清绝。 兰烬并未因帝王的离去而有丝毫动容。他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侧身靠在软榻的引枕上,身姿舒展而自然,却自带一种难以接近的疏离感。月白色的寝衣在昏暗中泛着柔和的微光,如同月华凝成的薄纱,衬得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腕愈发白皙剔透,仿佛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冰冷,易碎,却不失风骨。 几缕墨色的发丝垂落在他颊边,更添几分慵懒与随性,却丝毫不显凌乱。他的面容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有些不真切,唯有那完美的侧脸轮廓——饱满的额,挺直的鼻梁,微抿的淡色薄唇,以及线条流畅优美的下颌——如同丹青圣手用最细腻的笔触精心勾勒,每一处转折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浓艳,少一分则寡淡。 他微微仰着头,目光似乎落在窗外那株覆着薄雪的绿萼梅上,又似乎穿透了宫墙,望向了不知名的远方。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小片安静的阴影,遮住了眸中所有情绪,只余一片沉寂的、仿佛万年不化的冰雪荒原。那是一种超越了喜怒哀乐的平静,一种将自身与周遭世界彻底剥离的漠然。 偶尔,他会极轻极缓地眨一下眼,长睫如同蝶翼般颤动,带动眼尾那一抹天生的、微红的晕染也随之轻晃,平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却与他周身清冷的气质奇异地融合,丝毫不显女气,只让人觉得,这样的美人,合该是如此,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帝王离去时带来的、凛冽的龙涎香气,但这气息与他身上那股天生的、如同雪后初霁般干净清冽的气质格格不入,很快便被后者无声地驱散、覆盖。 他就像一尊被供奉在神坛之上的玉像,沐浴在朦胧的夜色里,周身流淌着一种静谧而圣洁的光晕。任凭外界风雨如晦,暗流汹涌,他自岿然不动,冰封千里。 那是一种极致的、令人自惭形秽的美,也是一种极致的、令人绝望的……冷。 时间在他身边仿佛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宫人悄无声息地入内,小心翼翼地点亮殿内的宫灯,温暖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黑暗,也稍稍融化了他周身那过于冰冷的氛围。 跳跃的烛光映在他如玉的脸庞上,勾勒出更加细腻柔和的轮廓,却依旧照不进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他缓缓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在莹润的肌肤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姿态优雅天成。 他伸出骨节分明、修长匀称的手,为自己斟了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指尖莹白,与墨玉般的茶盏形成鲜明对比,动作舒缓而从容,仿佛身处雅室闲庭,而非困于囹圄金笼。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品着冷茶,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却又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仿佛这世间一切纷扰、一切爱恨情仇,都无法在他心中留下痕迹,也无法玷污他半分清冷与洁净。 这无声的美,本身就是最强大的壁垒,也是最残忍的武器。 夜色彻底笼罩宫闱,殿内宫灯盏盏亮起,将金碧辉煌映照得如同白昼,却驱不散那萦绕在兰烬周身的冰寒气息。他依旧端坐于窗边,如同一尊被暖光包裹的冰雕,光华流转,却触手生凉。 殿门再次被无声推开。 帝王去而复返。 他换下了一身朝会时的正式龙袍,仅着一袭玄色暗纹常服,墨玉冠束发,少了几分朝堂之上的凛然威压,却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以及一种沉淀下来的、更为内敛的阴郁。 他似乎沐浴过,发梢还带着些许未干的水汽,周身那冷冽的龙涎香气也淡了些许,混合着一丝清冽的皂角气息。他缓步走入,并未立刻靠近,而是停在殿中央的蟠龙柱旁,倚柱而立,目光幽深地望向窗边的身影。 暖色的宫灯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将他挺鼻下的阴影勾勒得愈发深邃。那双与少年君妄一般无二的凤眸,此刻却如同浸了寒潭的墨玉,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暗流——有尚未完全散去的愠怒,有被戳破心事的阴鸷,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附骨之疽的……执念。 他的美,是带有侵略性和危险性的。如同开在悬崖峭壁的罂粟,艳丽,却带着致命的毒素。那紧抿的薄唇唇角,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下撇弧度,即便面无表情,也仿佛噙着一抹嘲讽与冷意。 两人一坐一立,一明一暗,一冰一郁,在这奢华得近乎虚幻的宫殿里,构成了一幅极具张力、惊心动魄的画面。 兰烬仿佛未曾察觉他的到来,连眼睫都未曾抬起,依旧专注地看着手中不知何时拿起的一卷书——是前几日帝王命人送来的那卷孤本。他翻阅的动作极其优雅舒缓,莹白的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仿佛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珍宝。 帝王也没有出声打扰。他就那样静静地倚着柱子,目光如同无形的蛛丝,细细密密地缠绕在兰烬身上,从他低垂的眼睫,到挺俏的鼻尖,再到那淡色的、如同覆着霜雪的唇瓣……每一寸都不肯放过。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又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在透过眼前之人,看着另一个虚幻影子的迷茫与痛楚。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烛火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 良久,帝王才缓缓开口,声音比方才离去时平稳了许多,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在这寂静的殿内低低回荡: “那本书,”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兰烬手中的书卷上,“是前朝大儒顾寰之的手札孤本,世间仅此一卷。”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兰烬翻页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并未回应。 帝王似乎也不在意,继续用一种近乎平铺直叙的语调说道:“顾寰之此人,学究天人,却一生坎坷,怀才不遇,晚年潦倒,郁郁而终。他在这手札中,曾言‘玉碎不改白,竹焚不毁节’。” 他微微抬眸,目光再次落在兰烬清冷的侧脸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复杂的意味:“你觉得……他此言何解?” 这是在借古喻今?还是在试探他的态度? 兰烬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合上书卷,将其轻轻置于身旁的矮几上,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然后,他抬起眼,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迎上了帝王那深沉而阴郁的目光。 四目相对。 一边是古井无波,清冷剔透,如同雪山之巅的冰湖,映不出丝毫外物。 一边是暗潮汹涌,阴郁偏执,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仿佛要将人吞噬。 兰烬看着他那张与记忆中少年重叠、气质却截然不同的脸,看着他那双承载了太多复杂情绪、显得格外幽深的眸子,静默了片刻。 然后,他用那清越而平静的嗓音,缓缓答道: “玉碎瓦全,不过表象。” “竹焚节存,方是风骨。”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玉珠落盘,在这空旷的殿内掷地有声。 他没有直接回答帝王的问题,而是给出了自己的见解。言下之意,无论遭遇何种境地(玉碎瓦全),外在的形态或许会改变,但内在的品格与坚持(风骨)不会消亡。 这既像是在说顾寰之,也像是在说他自己。 帝王的瞳孔,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微微缩紧。他倚着柱子的身体,似乎也绷直了些许。他紧紧盯着兰烬,试图从那片冰封的眸子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或情绪,然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坦然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半晌,帝王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并不愉悦,反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苍凉与……自嘲。 “风骨……”他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钩子,缠绕在兰烬身上,“好一个……风骨。” 他站直身体,不再倚靠,玄色的衣袂在灯光下流动着暗沉的光泽。他一步步走向兰烬,步伐缓慢而沉稳,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最终,他在兰烬面前一步之遥处停下,垂眸俯视着他。 “那朕便等着看,”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危险的、近乎耳语的气息,拂过兰烬的耳畔,“你的风骨……究竟能在这金丝笼里,坚持到几时。” 说完,他深深看了兰烬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纠缠的藤蔓,随即直起身,再次转身离去。 这一次,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仓促与狼狈,多了一丝更加坚定、也更加晦暗的……决心。 兰烬静静地坐在原地,看着那玄色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眸中依旧是一片化不开的冰雪。 只是那置于膝上的、莹白如玉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收拢,握成了拳。 开开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 帝王离去后,殿内重归寂静,只余烛火摇曳,将兰烬孤绝的身影投在光洁的金砖上,拉得很长。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抹混合了龙涎香与阴郁气息的压迫感,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不动声色的交锋。 兰烬并未立刻起身,他依旧维持着端坐的姿态,仿佛一尊入定的玉像。方才与帝王对视时那片刻的锋芒,已悄然收敛,重新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长睫在眼下投下静谧的阴影,无人能窥见他此刻心中所思。 是那句“玉碎瓦全,不过表象;竹焚节存,方是风骨”在他心中激起了微澜?还是帝王最后那句带着危险气息的“等着看”,让他感到了更深的不安? 或许兼而有之。 他缓缓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矮几上那卷顾寰之的手札孤本。泛黄的纸质粗糙,带着岁月的沉淀。玉碎不改白,竹焚不毁节……说得轻巧,可置身于此等境地,坚守风骨又谈何容易?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刻都可能万劫不复。 殿外传来更漏声,悠长而清晰,提示着夜已深沉。 两名宫女悄无声息地入内,步履轻得如同猫儿。她们不敢抬头直视兰烬,只垂着眼,用极其轻柔恭敬的声音请示:“公子,时辰不早了,奴婢伺候您安歇吧。” 兰烬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她们一眼,仿佛她们只是两缕无关紧要的空气。 宫女们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漠然,彼此交换了一个小心翼翼的眼神,便上前,准备如往常一般,替他更衣铺床。 然而,就在其中一名宫女的手即将触碰到他寝衣袖口的瞬间,兰烬却微微侧身,避开了。 宫女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公子恕罪!奴婢……奴婢只是……” 另一名宫女也慌忙跪下,伏地不敢起身。 兰烬垂眸,看着跪在脚边瑟瑟发抖的两人,她们卑微的姿态与这华丽的宫殿形成了尖锐的讽刺。他并非有意刁难,只是不喜陌生人的触碰,尤其是在这身心皆被禁锢的时刻。 “出去。”他开口,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情绪。 两名宫女如蒙大赦,却又不敢立刻起身,只能连连叩首,然后手脚并用地倒退着出了殿门,仿佛慢一步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殿内再次只剩下他一人。 他这才缓缓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镶嵌着各色宝石的琉璃镜前。镜中映出他的身影,月白寝衣,墨发披散,容颜绝世,气质清冷如仙,与这富丽堂皇却冰冷压抑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凉的镜面,镜中人也做出同样的动作。四目相对,一样的眼眸,一样的容颜,却仿佛隔着两个无法交融的世界。 一个是身处囚笼,前途未卜的兰烬。 另一个,是镜中虚幻的倒影。 哪一个,才是真实?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那丝罕见的、因未知而产生的迷茫。再睁眼时,眸中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与坚定。 无论如何,他必须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找到答案。 他自行解下寝衣的系带,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衣衫滑落,露出线条优美的肩背和劲瘦的腰身,肌肤在宫灯下泛着如玉般温润的光泽,只是那后背心处,还隐约可见一道淡淡的、新愈的掌印红痕,提醒着他不久前经历的生死危机。 他换上干净的寝衣,走到龙床边,自行掀开锦被躺下。床榻柔软得如同云端,却无法带给他丝毫安全感。 他吹熄了床头的宫灯,只留远处角落一盏守夜的长明灯,散发着幽微的光芒。 黑暗中,他睁着眼,听着殿外风吹过檐铃的细微声响,以及远处宫道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巡逻侍卫的脚步声。 他知道,这囚笼之外,那个阴郁的帝王或许也未曾安寝。那双如同深渊般的眸子,或许正透过这重重宫墙,无声地凝视着这座宫殿,凝视着他。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关乎意志,关乎内心,也关乎……那扑朔迷离的真相。 长夜漫漫,冰雪覆心,唯有那一点不肯熄灭的、名为“风骨”的微光,在黑暗中,支撑着他,等待黎明,或者……等待一个破局的机会。 晨曦微露,将天边染成一片鱼肚白,驱散了长夜的沉寂。宫人们早已开始了一日的忙碌,脚步轻悄,如同训练有素的工蚁,维系着这座庞大宫殿的运转。 兰烬醒来时,殿内已弥漫着淡淡的、清新的粥米香气。依旧是那只白玉炖盅,旁边却多了一小碟晶莹剔透的桂花糖藕,色泽诱人。 他沉默地用完早膳,药汁也一滴不剩。待宫人收拾妥当,正欲如往常般退至殿外候命时,殿外却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略显尖细的通传: “太后娘娘驾到——” 声音未落,一位身着绛紫色宫装、头戴赤金凤冠的贵妇,已在宫婢内侍的簇拥下,步履从容地踏入殿内。她约莫四十上下年纪,保养得宜,面容端庄,眉眼间带着久居上位的雍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目光扫过殿内陈设,最后落在了窗边软榻上的兰烬身上。 这便是当朝太后,帝王“君妄”的母后。 兰烬在她踏入殿门的瞬间,便已起身,垂眸敛目,依着宫规行了一礼,姿态无可挑剔,却透着疏离。 太后并未立刻叫他起身,而是缓缓走近,目光如同探照灯般,仔仔细细地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从他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到他清瘦却挺直的身姿,最后落在他那双低垂的、看不清情绪的凤眸上。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太后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兰烬依言抬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太后的审视。 四目相对,太后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惊艳,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审慎所取代。她久居深宫,见过美人无数,但如眼前这般,清冷剔透得不似凡尘中人,却又隐隐带着一种不屈风骨的,却是头一回见。 “果然是好模样,难怪……”太后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意味深长地停住,转而问道,“在宫中住得可还习惯?皇帝政务繁忙,若有怠慢之处,你尽管来告诉哀家。” 这话听着是关怀,实则是在敲打,提醒兰烬认清自己的身份和处境,莫要恃宠而骄,也暗示着她对此事的关注。 兰烬神色不变,只淡淡道:“谢太后关怀,一切安好。” 语气不卑不亢,既无受宠若惊,也无惶恐不安。 太后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慈和的笑容:“安好便好。你既是皇帝看重的人,便要好生将养着,莫要胡思乱想,平白惹得皇帝忧心。”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这宫里宫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安分守己,方能长久。” 这是在警告他安于现状,不要试图挑战帝王的权威,也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谨遵太后教诲。”兰烬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语气。 太后又打量了他片刻,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些破绽,却终究一无所获。她挥了挥手,身后一名端着锦盒的宫婢上前。 “这是哀家库里的老参,最是滋补,你留着用吧。”太后示意宫婢将锦盒放在桌上,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好生歇着,哀家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转身离去,那雍容华贵的背影,带着深宫妇人特有的、绵里藏针的压迫感。 太后刚走不久,殿外又响起通传,这次来的是太医院的院判,一位须发皆白、神色严谨的老者,姓孙。 孙院判是奉帝王之命,前来为兰烬例行请脉。与之前那些战战兢兢的太医不同,孙院判神色从容,动作沉稳,搭脉的手指干燥而稳定。 他诊脉的时间比旁人更长些,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仔细分辨着什么。 “公子体内余毒已清,外伤亦愈。”孙院判收回手,语气平稳地陈述,“只是……忧思过重,郁结于心,于康复无益。老夫会调整药方,加以疏解。” 他抬起眼,那双饱经世故的眼睛看向兰烬,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一丝医者的劝诫:“公子,心病还须心药医。有些事,执着过甚,伤的终究是自身。” 这话看似是医理上的劝慰,却又仿佛暗含深意。 兰烬看着他,没有接话。 孙院判也不再多言,留下新的药方,便躬身退下。 接连两拨人的到访,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兰烬这几日刻意维持的沉寂。太后的审视与警告,孙院判意有所指的劝诫,都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身处的是一个何等复杂、步步惊心的环境。 他重新坐回窗边,目光再次投向那四方庭院。阳光正好,积雪初融,水滴从檐角滴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太后的插手,意味着后宫势力开始关注他这个“意外”;孙院判的话,则暗示着他的身体状况乃至心境,都在帝王的密切监控之下。 这黄金的囚笼,远比他想象的更为精致,也更为……密不透风。 他端起宫人新奉上的、按照孙院判新方煎好的汤药,那苦涩的气味萦绕在鼻尖。他仰头,一饮而尽。 药汁很苦。 但比药更苦的,是这无处可逃的困境,和那迷雾重重的未来。 他放下药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温的碗壁,眸中冰雪依旧,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更深的地方,悄然凝聚。 第3章 第 3 章 殿内重归寂静,仿佛太后与孙院判的到访只是投入湖面的两颗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依旧冰封。兰烬维持着靠坐窗边的姿态,如同一尊玉雕,唯有偶尔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着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却暖不透那从骨子里透出的清寒。他手中拿着那卷顾寰之手札,目光落在泛黄的书页上,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无人知晓,那沉寂的表象下,思绪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分析着太后的警告,揣摩着孙院判的弦外之音,更在心底反复推敲着脱困的可能。 脚步声再次打破了宁静。 这次来的,是一位身着深青色内侍服、面容普通却眼神精干的中年宦官。他步履沉稳,气息内敛,显然身负武功,且品阶不低。他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长盒,行走间无声无息,直至在兰烬榻前五步远处停下,躬身行礼,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宦官特有的平直腔调: “奴才内务府管事太监,高德胜,奉陛下口谕,前来为公子送些东西。” 兰烬眼皮未抬,仿佛未曾听见。 高德胜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打开紫檀木盒。盒内衬着明黄软缎,上面整齐排列着数支毛笔,笔杆皆是上好的紫檀或湘妃竹,笔毫饱满,一看便知是贡品中的精品。旁边还有一块雕刻着云龙纹的歙砚,以及一锭金灿灿的龙香墨。 “陛下说,公子雅善书法,闲来无事或可笔墨自娱,聊解烦闷。”高德胜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项普通的差事。 兰烬的目光终于从书卷上移开,落在那套价值不菲的文房四宝上,眸色深沉。帝王此举,是投其所好?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监视与控制?让他在这牢笼之中,连精神世界都无法完全自主? 他依旧沉默。 高德胜将木盒轻轻放在一旁的紫檀圆桌上,继续道:“陛下还吩咐,公子若有何需求,无论是笔墨纸砚,还是书籍古玩,皆可告知奴才,奴才定当尽力筹措。” 这话听着是恩典,实则是在告诉他,他的一切用度、甚至精神寄托,都需经过帝王的首肯与安排。 兰烬缓缓抬起眼,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位高太监。对方垂着眼,姿态恭敬,但那挺直的背脊和沉稳的气息,无不显示着此人并非普通宫人,更像是帝王的心腹耳目。 “替我谢过陛下。”兰烬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磬相击,听不出喜怒,“只是我笔拙,恐辜负了这些上好器物。” 高德胜面色不变,躬身道:“公子过谦了。陛下曾言,公子之字,风骨天成,非常人所能及。”他顿了顿,似是无意地补充了一句,“奴才听闻,顾大家的手札中,亦有论及书法之道,公子或可参详。” 这话看似随口一提,却让兰烬心中微动。这高德胜,不仅知道帝王送来了顾寰之手札,似乎还对其内容有所了解?是帝王告知,还是……他本身就知道? 这宫廷之中,果然处处皆是眼线,人人皆藏心思。 “有劳高公公提点。”兰烬淡淡道,不再多言。 高德胜再次躬身:“奴才不敢。若公子无其他吩咐,奴才便先行告退。” 得到兰烬无声的默许后,高德胜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殿外,行动间竟带不起一丝风。 殿内再次只剩下兰烬一人,以及那套崭新的、散发着淡淡墨香的文房四宝。 他看向那方歙砚,目光幽深。 帝王送来的,不仅仅是消遣之物,更是一种无形的宣告与试探。宣告着他无处不在的掌控,试探着他是否会在这种“恩宠”下软化,是否会拿起笔,写下些什么——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足以定罪的心迹。 兰烬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那光滑微凉的紫檀笔杆,却并未拿起。而是转而拿起了旁边那卷早已凉透的、苏芷柔送来的“雪顶含翠”,将微凉的茶汤,缓缓倾倒入一旁的白玉痰盂中。 清澈的茶水与洁白的玉璧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如同他此刻的心境,澄澈,却冰冷坚定。 他不会用这些笔,至少,不会在帝王的注视下用。 他的风骨,无需笔墨来证明,也绝不会成为取悦任何人的工具。 阳光渐渐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他重新拿起那卷顾寰之手札,就着最后的天光,安静地阅读起来,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唯有那置于身侧、微微蜷起的手指,透露着他内心并非全然的平静。在这看似被动承受一切的金丝牢笼里,一场关于意志与耐心的较量,正在无声地持续。而新出现的高德胜,无疑让这场较量,变得更加微妙与复杂。 --- 暮色渐沉,宫灯逐次亮起,将殿内映照得暖融如昼,却驱不散兰烬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冰寒与……一丝极淡的、陷入遥远回忆的迷离。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目光虽落在顾寰之那风骨嶙峋的字迹上,心神却早已飘远,飘向了那个有着凛冽风雪、炽热篝火,以及一个眼神明亮如星辰的少年的……“前世”。 是的,在他心中,那短暂却刻骨铭心的逃亡岁月,更像是一场真实发生过的前世。那个会为他红了眼眶、笨拙生火、拼死挡在他身前的君妄,才是他认知中唯一鲜活的、带着温度的存在。 他记得少年掌心滚烫的温度,记得他哽咽着说“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时的决绝,记得月光下他背着自己艰难前行时,那单薄却固执挺直的脊梁……那些画面,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灵魂里,与眼前这金碧辉煌的囚笼、与那个阴郁冰冷的帝王,形成了最尖锐的讽刺对比。 **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个疑问,如同毒藤,日夜缠绕着他的心。那个赤诚如火的少年,与眼前这个视他为禁脔、心思难测的帝王,真的是同一个人吗?还是说,那场坠崖重伤,不仅让他穿越了空间,更……错乱了时空? 更让他感到心悸的是,这个帝王“君妄”,似乎……**知道**那个“前世”的存在。 他精准地送来了顾寰之的手札,而“玉碎不改白,竹焚不毁节”这句话,分明是那个世界的自己,曾在一个雪夜篝火旁,对少年君妄随口提及的感慨!那时的少年,睁着明亮的眼睛,似懂非懂,却认真记下了。 还有那盆绿萼梅……那个世界的自己,确实曾对着山崖上凌寒独放的野梅,说过类似“香自苦寒”的话。 这些细节,这个帝王是如何得知的? 难道……他拥有那个世界的记忆?还是说,他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窥探了那段过往? 这个猜测让兰烬心底泛起一丝寒意。如果帝王真的知晓一切,那么他此刻的囚禁,他所有的冷漠与抗拒,在对方眼中,是否更像是一场早已洞悉剧本的、残忍的猫鼠游戏? 他看着自己如今这身华美却如同囚服的月白寝衣,看着这禁锢他自由的奢华宫殿,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与悲凉涌上心头。 他好不容易,在历经背叛与仇恨的冰封之后,于那片绝望的雪原上,看到了一簇微弱的、名为“君妄”的火光。他刚刚鼓起勇气,想要靠近那点温暖,命运却跟他开了一个如此残酷的玩笑——将那簇火光,变成了囚禁他的、冰冷的烈焰。 **那个傻子……现在怎么样了?** 他是否还在那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焦急地寻找着自己?还是说……他根本,就如帝王所言,“从来就不存在”? 思绪纷乱如麻。 兰烬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口的滞闷与抽痛。再睁开时,眸中已强行恢复了清明与冷静。 无论如何,他必须弄清楚真相。 这个帝王,与那个少年,究竟是何关系?他为何会知晓前世?他囚禁自己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他不能再被动地待在这牢笼里,任由对方掌控一切。 目光再次扫过那套精美的文房四宝,以及那卷顾寰之手札,兰烬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或许……他该做点什么了。 不是屈服,而是……试探。 他要知道,这个帝王知晓的,到底有多少?他的底线,又在哪里? 这不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寻回那个或许还在某个时空等待着他的“傻子”,或者,彻底斩断这荒谬而痛苦的纠葛。 夜色,愈发深沉。宫墙之外,风雪似乎又起,呜咽的风声穿过重重殿宇,隐约传来,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也如同……另一段时空里,那个少年焦急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