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乖》 第1章 莫名其妙来个兄弟??? 那个夏天,蝉鸣比往年都要聒噪,梧桐树的枝桠疯长,却总也挡不住烈阳。对于十五岁的宋倾而言,这个夏天最灼人的,并非天气,而是那个凭空出现的,名叫宋知意的“哥哥”。 初三开学前一天,父亲宋淮领着一个清瘦白皙的少年走进家门,语气带着久别重逢的生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小倾,这是你哥哥,知意。他……以后回来住了,明天跟你一起去学校。” 宋倾正瘫在沙发上打游戏,闻言手指一僵,屏幕上的小人瞬间毙命。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父亲,落在那个少年身上。 宋知意。 一个几乎快被他遗忘的名字。记忆里模糊的碎片瞬间变得清晰——那是很多年前,母亲苏然还没有带着哥哥离开这个家的时候。他们曾在一个碗里吃饭,在一个澡盆里洗澡,会因为争抢一个玩具而嚎啕大哭,也会在雷雨夜挤在一张床上,用彼此的体温驱散恐惧。 可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宋倾已经习惯了家里只有父亲和自己,习惯了沉默的晚餐,习惯了一个人占据整个客厅和所有的心事。他快要把“哥哥”这个称谓,连同母亲苏然那张温柔又决绝的脸,一起封存在记忆的落灰角落里。 此刻,宋知意就站在那里,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身形单薄,像一株迎着风的白杨。他的眉眼和宋倾确有七八分相似,同样是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只是宋倾的眼神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桀骜和躁动,而宋知意的眼神,像一潭深秋的湖水,平静,淡然,甚至有些过分的沉寂。 他对着宋倾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没有说话。 宋倾心里莫名地蹿起一股无名火。凭什么?凭什么这个离开了那么多年的“外人”,可以如此轻易地、理所当然地重新踏入他的领地,分享他的父亲,他的家,甚至明天还要分享他的学校生活?他凭什么摆出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没什么哥哥。”宋倾低下头,重新摁亮游戏屏幕,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客厅里的每个人都听见。 宋淮的脸色沉了沉,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转身帮宋知意拎行李去了。那声叹息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宋倾的心上,不很疼,却带着持续的、令人烦躁的酸胀感。 开学的日子,天空是那种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蓝。宋倾和宋知意一前一后走出家门,中间隔着三五步的距离,像一道无形的鸿沟。 宋倾故意走得很慢,落在后面,看着宋知意清瘦的背影。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光斑。他走路的姿势很稳,背脊挺直,不像自己,总是有点吊儿郎当。 一路沉默,只有脚步声和聒噪的蝉鸣。 踏进校门,走向初三(一)班教室的那段路,宋倾感觉浑身不自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同学投来的好奇、探寻的目光,像无数细小的探照灯打在他们两人身上。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又退去。 “快看,那两个……长得好像啊!” “新生吗?没见过。是双胞胎?” “不像啊,感觉气质完全不一样……” “哪个班的?好帅!” 宋倾烦躁地想把卫衣帽子拉起来罩住头,又觉得那样显得太刻意,只好硬着头皮,加快脚步,几乎要越过宋知意。宋知意却仿佛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依旧保持着原有的步频,目不斜视地走向教室。 进了教室,班主任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女老师,正拿着花名册准备安排座位。宋倾找了个靠窗的后排位置坐下,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和那个人扯上关系。 “宋倾。”老师念到他的名字。 “到。” “你坐第三排中间那个位置。”老师指了指。 宋倾心里咯噔一下,那个位置视野很好,但他并不喜欢。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坐下。 “宋知意。”老师又念。 “到。”清冽平静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你坐宋倾旁边。” 一瞬间,宋倾感觉整个教室的空气都凝固了。他能听到自己心脏沉下去的声音。阴差阳错?还是父亲的特意安排?他不得而知。他只能感觉到宋知意在他身旁坐下,带来一阵淡淡的、像是洗衣粉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宋倾微微皱眉,把书本重重地塞进桌肚,身体下意识地往窗户那边靠了靠,试图拉开一点距离。 宋知意则是一脸淡然,拿出笔袋和笔记本,整齐地放在课桌右上角,动作不疾不徐。 上课铃响了。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解二次函数,声音抑扬顿挫。 宋倾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习惯了以前那种孤独但自在的生活,上课发呆,看窗外的云和飞鸟,或者在本子上胡乱涂鸦。如今身边多了个名义上的“兄弟”,像一面无处不在的镜子,照得他浑身别扭。他能感觉到宋知意认真听讲的侧影,能听到他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他甚至能感觉到,宋知意偶尔会趁老师转身写板书的时候,偷偷地、极快地看他一眼。那目光很轻,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探究,却让宋倾如坐针毡。他什么意思?观察我?审视我? 课间休息的铃声像是赦令,宋倾几乎是弹射起步,想立刻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座位。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几个平时就调皮捣蛋的同学呼啦一下围了过来,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为首的是班里有名的大嘴巴,李明。 “喂,宋倾,宋知意,”李明挤眉弄眼地看着他俩,“你俩什么关系啊?长得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吗?今天一来就轰动全班了!” 周围几个同学也跟着起哄。 宋知意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类似于犹豫的神情。 但宋倾没给他机会。 “不是。” 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砸在地上,瞬间冻住了周围热闹的空气。他的眼神锐利,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扫过那几个同学。 李明几个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嘀咕着“开个玩笑嘛”,便散开了。 宋知意闭上了嘴,他侧头看着宋倾紧绷的侧脸,那双沉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失落?是难堪?还是了然?很快,那丝波动就消失了,他又恢复了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他垂下眼睫,心想,也许吧,也许时间会慢慢改变彼此间这种生硬又尖锐的关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上课铃再次响起,教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同学们回到座位,拿出下节课的课本。只有宋倾的思绪,还飘在不知名的远方。他想起很小的时候,宋知意会把幼儿园发的小饼干偷偷藏起来一半带给他;想起有一次他发烧,宋知意整夜没睡,用湿毛巾一遍遍给他擦额头……那些画面模糊而温暖,却被后来母亲带着哥哥离开时那扇重重关上的门隔绝成了两个世界。他甩甩头,试图把这些软弱的回忆驱逐出去。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宋倾一把抓起书包,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把宋知意远远甩在身后。他走得像一阵风,恨不得立刻把那个充满尴尬和审视的白天彻底抛开。 然而,走到校门口,他下意识地回头,发现宋知意竟然默默跟在他身后 十几米远的地方,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那股无名火再次涌上心头。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不耐烦地吼道:“别跟着我!” 声音在喧闹的放学人潮中显得格外突兀。不少同学侧目看来。 宋知意停下了脚步,站在熙攘的人群里,像一座突然被定格的孤岛。他看着宋倾,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黯淡了下去,像是夕阳沉入地平线前最后一点光也被抽走了。落寞,清晰可见。 宋倾心头莫名地一紧,但他立刻硬起心肠,狠狠瞪了宋知意一眼,转身快步离开,汇入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他去了学校后街的一家台球厅,他的铁哥们儿裴晨宇(阿宇)通常放学后都在那里。 裴晨宇是个阳光开朗的男生,个子高高,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他正叼着根棒棒糖,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台球,看到宋倾阴沉着脸走进来,把球杆一放,揽住他的肩膀:“哟,我们宋少爷今天气场不对啊?谁惹你了?跟那个……传说中的‘哥哥’相处不愉快?” 台球厅里光线昏暗,彩色的球体在墨绿色的绒布上滚动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和少年人的汗味。 宋倾烦躁地扒了扒头发,在旁边的破旧沙发上坐下,拿起桌上的一瓶冰水猛灌了几口,然后才哼了一声:“看见他就心烦。” 他的声音不小,带着满满的抵触和怨气。 “凭什么啊?走了那么多年,说回来就回来,还要跟我上一个班,坐同桌!装得一副好学生的样子,给谁看?我爸看他那眼神,好像他才是宝贝疙瘩,我就是个多余的!”宋倾越说越气,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 他没有注意到,台球厅虚掩的门外,一个清瘦的身影刚刚走到附近。宋知意本是抱着万一的想法,想再试着跟宋倾说几句话,缓和一下关系,却恰好将那句“看见他就心烦”听了个清清楚楚。 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宋知意的胸口。他脚步顿住,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夏日傍晚温热的风吹在他脸上,却让他觉得浑身发冷。 原来,他的存在,在弟弟眼里,是如此令人厌恶的存在。 他垂下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球鞋鞋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母亲苏然带他离开宋家时,他年纪也不大,但记忆比宋倾更清晰。他记得父母无休止的争吵,记得母亲夜晚低低的啜泣,记得离开时宋倾追到门口,哭着喊“哥哥别走”的样子。这些年,他和母亲过着并不轻松的生活,苏然身体不好,工作辛苦,他早早学会了懂事和隐忍。这次回来,是母亲和父亲之间达成了某种他不太理解的协议,为了他的学业,也或许是为了别的。他内心深处,对这片故土,对这个血脉相连的弟弟,并非没有期待。 可是,期待似乎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放弃吗?像宋倾希望的那样,做个互不相干的陌生人? 宋知意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那双沉静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倔强和坚定。他不想就这样放弃。如果现在放弃,那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裂痕,可能就真的永远无法弥合了。 他整理了一下表情,推开了台球厅那扇吱呀作响的门。 宋倾正对着裴晨宇倒苦水,看到突然出现的宋知意,一下子愣住了,随即脸上涌起被冒犯的怒火:“你怎么找到这儿的?跟踪我?!你到底想干嘛?” 裴晨宇也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和宋倾极度相似的少年,眼中充满了好奇。 宋知意没有理会宋倾的怒火,他走到宋倾面前,距离不远不近。台球厅里其他几个打球的人也停下了动作,好奇地看向这边。 宋知意直视着宋倾充满敌意的眼睛,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我知道你讨厌我,觉得我的出现很多余,打乱了你的生活。”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勇气。 “我们……我们分开太久了,彼此陌生很正常。但是,宋倾,我们毕竟是……兄弟。能不能……能不能试着,重新了解彼此?哪怕,就从普通同学开始?” 这番话,似乎用掉了他很大的力气。他的指尖微微蜷缩,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宋倾彻底愣住了。他预想了宋知意可能会辩解,会争吵,甚至会像他一样冷言相向,唯独没想过,他会如此直接,甚 至可以说是卑微地,提出这样一个请求。 重新了解?兄弟? 这两个词在他脑海里盘旋,带着一种陌生的重量。他看着宋知意,第一次真正看清了他眼睛里的情绪,那里面除了平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和一种深藏的疲惫。 裴晨宇在一旁看着,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觉得这事儿越来越有意思了。 台球厅里安静得只剩下老旧吊扇转动的声音。宋倾沉默了。他暴躁、叛逆,但并非完全不通人情。宋知意的这番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他心湖的坚冰之下,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别扭地移开视线,看向窗外,过了好半晌,才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声音生硬: “随便你。” 说完,他像是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抓起书包,再次冲出了台球厅。 然而,这三个字听在宋知意耳中,却无异于天籁。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像夜空中骤然亮起的星子。虽然宋倾的态度依旧冰冷,但这至少不是一个彻底的拒绝!他感觉,这或许是一个艰难,但值得期待的开端。 裴晨宇走过来,拍了拍还有些发怔的宋知意的肩膀,笑着说:“嗨,别介意,他就那狗脾气,嘴硬心软。我叫裴晨宇,是他哥们儿。以后……多见谅啊,‘哥哥’。” 宋知意回过神,对裴晨宇露出一个浅浅的、真诚的笑容:“谢谢。我叫宋知意。” 就在这时,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毫无预兆地飘起了细雨。雨丝细密,在夏日傍晚的空气中织成一张朦胧的网。 宋知意和裴晨宇走出台球厅,看到宋倾并没有走远,而是独自一人站在街角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他靠着粗糙的树干,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任由细密的雨丝打湿他的头发和脸颊,湿润的布料贴在少年初显轮廓的脊背上。他像是在借此冷却内心的烦躁,又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雨滴顺着树叶的脉络滑落,滴答作响。三人站在渐渐变大的雨中,谁都没有先动。雨幕模糊了周围的景物,也模糊了彼此脸上的表情,气氛变得微妙而潮湿,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这无声的浸润中,悄然发生着改变。 第2章 裂痕 初三那年的夏天格外漫长,蝉鸣从早到晚不绝于耳,阳光把操场烤得发烫。宋知意和宋倾在篮球架下挥汗如雨,篮球在两人手中传来传去,默契得不需要任何言语。 “哥,传球!”宋倾闪过防守,宋知意手中的球已应声而至。完美的弧线,三分入篮。 “漂亮!”两兄弟击掌,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宋知意十七岁,宋倾十六。他们相差仅一岁,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至少在父母离婚前是这样。 宋知意还记得小时候,宋倾刚学会走路时摇摇晃晃跟在他身后的样子。那时他们住在老城区,门前有一条窄窄的巷子。宋知意总会放慢脚步,等那个跌跌撞撞的小身影追上他。母亲苏然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眼角弯成温柔的弧度。 “知意,照顾好弟弟。” 这句话,她说了十几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需要他照顾的弟弟成了他最好的朋友。他们分享同一副耳机,听着周杰伦和五月天;他们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看漫画,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上学;他们甚至发明了一套只有彼此懂的暗语,让父亲宋淮看得一头雾水。 宋淮。想到这个名字,宋知意的心沉了沉。 他们的父亲是个难以捉摸的人——在外是受人尊敬的大学教授,在家却是个阴晴不定的暴君。他会因为一杯水放错了位置而大发雷霆,也会因为兄弟俩考试成绩差一分而罚他们站一整晚。更多的时候,他会把矛头对准苏然,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这个为他付出了二十年的女人。 “你们以后千万别像你爸。”有一次,宋倾在父亲发脾气后小声说。 宋知意只是揉了揉弟弟的头发,没有回答。 高中生活像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宋知意高二,宋倾高一,在同一所学校的他们依然形影不离。宋知意是学生会主席,宋倾是篮球队新星;宋知意的作文总是被贴在公告栏里,宋倾的数学竞赛奖状贴满了家里一面墙。 老师们都说,宋家两兄弟是那所高中里最亮眼的风景。 如果不是那个夜晚,这一切或许会一直持续下去。 那天是期中考试后的周五,宋知意被班主任留下商量校庆活动,回家比平时晚了些。推开家门,异样的寂静让他心头一紧。没有晚饭的香味,没有电视的声音,只有父母卧室里传来的压抑争吵。 “我受够了,宋淮,我真的受够了。”母亲的声音嘶哑,像是哭了很久。 “你以为我很好受吗?工作压力这么大,回家还要看你的脸色!”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尖锐。 宋知意本能地想躲回自己房间,却听到了一句让他僵在原地的话: “离婚吧。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知意。你和你那个宝贝儿子宋倾过去吧。”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 宋知意扶着墙,才没让自己倒下。他听见血液在耳朵里奔流的声音,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离婚?分开?他和宋倾? 不。这不可能。 他轻手轻脚地溜进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黑暗中,他听见宋倾在隔壁房间哼歌,是周杰伦的新歌《彩虹》。弟弟还不知道,他们的世界即将分崩离析。 那天晚上,宋知意一夜未眠。 接下来的几周,家里的气氛诡异得让人窒息。表面上,一切如常。父亲照常上班,母亲照常做饭洗衣,宋倾照常缠着宋知意讲题、打球、打游戏。但宋知意能感觉到,父母之间已经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而母亲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和不舍。 有一次,宋知意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母亲独自坐在客厅的黑暗中,肩膀微微颤抖。他几乎要走过去抱住她,问清楚这一切是不是一场噩梦。但他没有。他害怕一旦问出口,噩梦就会变成现实。 真相在一个雨夜终于爆发。 宋淮摔了一个花瓶,碎片溅得到处都是。苏然站在一片狼藉中,面无表情地说:“下周一就去办手续。我已经找好房子了,下周就带知意搬出去。” “你想都别想!知意也是我的儿子!” “那你问问他愿意跟谁?”苏然冷笑,“问问你儿子,他是愿意跟着一个动不动就摔东西骂人的父亲,还是愿意跟着我?” 宋知意站在房门口,看见宋倾站在对面,脸色苍白如纸。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宋知意看见弟弟眼中的震惊和恐惧。那一刻,他明白了——宋倾一直都不知道,父母的离婚会把他们分开。 那个周末是宋知意人生中最漫长的两天。他看着浑然不觉还在讨论新赛季NBA的弟弟,看着母亲默默地收拾行李,看着父亲阴沉着脸在书房里抽烟。他觉得自己站在一个悬崖边上,马上就要坠落。 周日晚上,宋倾终于察觉到了什么。 “哥,妈为什么在收拾行李?她要去哪里?”宋倾闯进宋知意的房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宋知意抬起头,看着弟弟那双和自己如此相似的眼睛。他想起小时候宋倾怕黑,总是爬到他床上和他一起睡;想起初中时他被同学欺负,宋倾二话不说就去找那人算账,结果两人一起被打得鼻青脸肿;想起高一那年他发烧住院,宋倾逃课来医院陪他,被父亲发现后罚跪了一晚上。 “倾倾,”他开口,声音干涩,“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宋倾乖乖坐下,眼神里满是信任和依赖。这一刻,宋知意几乎要放弃那个残忍的决定。但他知道,如果他不狠心,宋倾永远不会放手。而他们,注定要分开了。 “妈和爸要离婚了。”他说,每个字都像刀片一样割着他的喉咙,“我下周一就跟妈搬出去。” 宋倾的表情从困惑到震惊,再到痛苦。“什么意思?你要搬走?去哪里?” “不远。”宋知意撒谎道。实际上,母亲已经决定带他回老家,离这个城市上千公里。 “那我呢?”宋倾的声音很小,小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你跟着爸。”宋知意强迫自己直视弟弟的眼睛,“这是我和妈商量好的。” “你们商量好的?”宋倾站起来,声音开始发抖,“你们商量好了要把我丢下?丢给那个疯子?” 宋知意咬紧牙关。“爸不是疯子。” “你明明知道他是!”宋倾几乎是吼出来的,“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他生气的时候会做什么!你就要这样丢下我?” 就是现在了,宋知意想。就是现在,他必须斩断这条纽带,否则他和宋倾都会痛苦一辈子。 他站起来,脸上挂着一种自己都陌生的冷漠表情。 “说实话,宋倾,我早就受够你了。”他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从小到大,我走到哪你跟到哪,像条甩不掉的尾巴。我得照顾你,保护你,就因为你比我小一岁?现在终于可以摆脱你了,我求之不得。” 房间里一片死寂。宋倾的表情从愤怒变成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一片空白。 “你说什么?”他轻声问。 “我说,我受够你了。”宋知意重复道,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不仅刺向弟弟,也刺向自己,“没有你跟着,我会过得更好。所以别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我抛弃了你一样。这正好是个机会,我们都可以开始新生活。” 宋倾后退一步,撞在书桌上。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宋知意能看见那碎片洒了一地。他知道,自己成功了。他成功地让弟弟恨他了。 “我明白了。”宋倾说,声音冷得像冰,“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宋知意耸耸肩,转过身开始收拾书包,不让自己看见弟弟脸上的表情。他听见宋倾离开房间,轻轻关上门。那一声轻响,却比任何巨响都更震耳欲聋。 第二天,宋知意和母亲搬走了。走的时候,宋倾的房门紧闭。宋知意站在那道门前,久久无法迈步。他知道弟弟就在里面,可能正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他想敲门,想告诉弟弟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想给他一个拥抱,承诺他们永远都是兄弟。 但他没有。他提起行李,头也不回地走了。 新家在一个宋知意完全陌生的城市,小得多,也安静得多。他有了自己的房间,却没有了在隔壁哼歌的弟弟。在新学校,他依然是优等生,依然受欢迎,但他不再轻易对人微笑。夜深人静时,他会想起宋倾,想起那个雨夜弟弟眼中的破碎。每一次回忆,都让他的心撕裂一次。 三个月后,宋知意忍不住给宋倾的邮箱发了封信。没有回应。 六个月后,他托共同的朋友打听宋倾的消息。朋友说,宋倾变了很多,变得沉默寡言,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还经常和人打架。 一年后,宋知意偷偷回了趟老家。他站在宋倾放学必经的路上,看见弟弟一个人走着,耳机塞在耳朵里,眼神空洞。有个同学从后面追上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宋倾只是点点头,没有笑,也没有说话。 那一刻,宋知意明白,他成功地让弟弟恨了他,也毁了那个曾经阳光开朗的男孩。 而最讽刺的是,这一切都是因为爱。 因为那个雨夜,母亲哭着告诉他真相:“知意,我必须带你走。宋淮……他根本就不是人!他在投资创业,但是他失败了,失败了就拿我撒气,你们不在他一直在打我,甚至想要囚禁我。知意啊,我是净身出户,我没有那么多金钱和精力抚养两个孩子。我一直瞒着你们,但现在瞒不下去了。我不能把你留在那个男人身边,宋倾是我看着长大的这点没错,但是妈妈熬不下去了,我希望阿倾不要恨我,如果可以我也很想带走他。” 宋知意站在陌生的城市里,望着远方。他想,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宋倾,告诉他一切真相。 但不是现在。现在,他们都需要在各自的战场上活下去。 而活下去,有时候比恨更需要勇气。 第3章 自责 宋知意在新城市的生活,像一幅被雨水打湿的水墨画,所有的色彩都沉郁地晕染开来,失去了原有的分明与鲜活。他和母亲苏然住在一套租来的两居室里,窗外不再是熟悉的街景与喧闹,而是一条安静得过分的、栽满梧桐树的小街。 苏然迅速苍老了下去。眼角的细纹变成了深刻的沟壑,那双曾经盈满温柔笑意的眼睛,如今常常盛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茫然。她找了一份在超市收银的工作,从早站到晚,回家后常常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他们母子之间的对话变得稀少而谨慎,仿佛都在刻意避开那个巨大的、名为“过去”的雷区。宋淮的名字是禁忌,而“宋倾”这两个字,更是绝口不能提的、一触即痛的伤口。 宋知意转入了新的高中。他依然是那个成绩优异的宋知意,轻而易举地在新环境里保持着年级前列的排名。他礼貌、安静、独来独往。有女生被他清冷的气质和好看的面容吸引,偷偷递来情书或邀约,他都只是淡淡地拒绝,眼神疏离得像远山的雪。他没有交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他的内心被一个十六岁少年的身影完全占据,充满了悔恨、担忧和一种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思念。 他常常在深夜惊醒,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他自己对宋倾说出的那些刻薄话语——“像条甩不掉的尾巴”、“受够你了”、“求之不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在他的心上。他想象着宋倾当时的表情,那双总是亮晶晶地映着他倒影的眼睛,是如何一点点黯淡、碎裂,最终冻结成冰。这种想象是一种酷刑。 他给宋倾的旧邮箱发过几封信,石沉大海。他尝试拨打宋倾的手机,号码已经停机。他想,也许是宋倾换了所有联系方式,也许是父亲宋淮做了什么。那个家,现在是什么样子?没有了母亲柔和的缓冲,也没有他在中间周旋,宋倾独自面对那个阴晴不定、内心压抑愤怒的父亲,该如何自处?这个念头让他寝食难安。 --- 另一边,宋倾的世界在宋知意离开的那一天,就彻底坍塌了。 最初的几天,他是懵的,像被人迎面打了一闷棍,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不真实。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饭,不喝水,只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熟悉的花纹。父亲宋淮来敲过几次门,语气从最初假意的关心,迅速变成了不耐烦的怒吼。“宋倾!出来吃饭!像什么样子!”“你哥不要你了,你就要死要活?没出息的东西!”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捅进他心里。但他没有哭,只是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他开始正常上学、吃饭、回家,但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他不再打篮球,那个和宋知意一起挥洒汗水的球场,现在只会让他感到刺痛。他摘下了房间里和周杰伦、五月天有关的所有海报,因为每一首歌,都能让他想起和宋知意共享一副耳机的时光。他甚至避免看家里的另一张空床——那是宋知意曾经睡过的地方。 他与宋淮的关系降到了冰点。餐桌上,父子俩相对无言,只有筷子碰到碗盘的单调声响。宋淮似乎也试图说些什么,但开口总是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指责和说教。“这次考试怎么退了十名?你整天在想什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吊儿郎当,对得起谁?”宋倾不再像以前那样低头沉默,他开始顶撞。“我什么样,不劳您费心。”“对得起谁?我需要对得起谁?反正也没人在乎。”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叛逆和挑衅。宋淮被他这种态度激怒,几次扬起手,但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家里的气氛紧绷得像拉满了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宋倾开始逃课,不是在网吧里麻木地打着游戏,就是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他结识了一些同样无所事事的“朋友”,他们抽烟、喝酒,在城市的边缘寻找刺激。有一次,在台球厅,因为一点小摩擦,他和另一伙人打了起来。宋倾下手极狠,仿佛要把积压了数月的愤怒、委屈和背叛感全都发泄出来。他被打得嘴角开裂,眼眶乌青,但也把对方一个人打得见了血。 架打完了,他靠在肮脏的墙壁上,喘着粗气,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同伙递给他一支烟,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笨拙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剧烈咳嗽,眼泪都咳了出来。他分不清那眼泪是因为烟呛,还是因为别的。 就在这种自我放逐的日子里,宋倾的成绩一落千丈。老师找他谈过话,看着他脸上的伤和漠然的眼神,最终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他从曾经的荣耀,变成了老师办公室里的“问题学生”典型。 只有偶尔,在深夜,当所有的喧嚣和伪装都褪去,他才会允许自己流露出一点点脆弱。他会从抽屉最深处翻出一张旧照片——那是初中毕业时,他和宋知意在操场上勾肩搭背的合影。照片上的宋知意笑得那么温暖,手自然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宋倾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哥哥的脸,眼眶发热,但始终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为什么……”他对着照片无声地问,“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他无法相信,却又不得不信。那种决绝的冷漠,那种迫不及待要摆脱他的姿态,不像演戏。宋知意是他生命中最信任的人,他的背叛,摧毁了宋倾对这个世界最基本的信任感。恨吗?当然是恨的。但在这恨意的底下,是更深、更无助的依恋和思念。这种矛盾日夜撕扯着他,让他变得愈发尖锐和孤僻。 --- 一年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宋知意考上了大学,是一所距离老家上千公里的重点大学。苏然看着录取通知书,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这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的象征,意味着她可以彻底离开这个临时落脚的城市,跟随儿子去新的地方开始生活。 但宋知意做出了一个决定。“妈,我想提前回去一趟。在去大学报到之前。”苏然的笑容僵在脸上:“回去?回哪里?”“回老家。我想……看看他。”宋知意没有明说,但母子二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谁。苏然沉默了良久,最终叹了口气,没有反对,也没有支持,只是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她知道,有些结,必须由当事人自己去解开。 宋知意坐上了返程的火车。熟悉的景物在车窗外飞速倒退,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近乡情怯,他此刻的心情,比这还要复杂百倍。 他没有回家,那个家,他恐怕再也回不去了。他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第二天下午,他估摸着放学的时间,来到了宋倾高中校门对面的一条僻静小巷里,像个见不得光的窥视者,忐忑地等待着。 放学铃响了,学生们潮水般涌了出来。宋知意屏住呼吸,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他看到了。 宋倾是一个人走的。他穿着松垮的校服,单肩背着书包,耳机塞在耳朵里,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他长高了些,肩膀也宽了些,但身形显得更加清瘦,甚至有些单薄。周身笼罩着一种与周围欢快氛围格格不入的孤寂和疏离。 宋知意的心猛地一抽。眼前的宋倾,陌生得让他心惊。那个阳光般灿烂、会缠着他撒娇、在球场上肆意奔跑的少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眉宇间凝结着阴郁、步伐沉滞的青年。 就在宋知意犹豫着是否要上前的时候,一个同学从后面跑过来,拍了拍宋倾的肩膀,似乎想跟他同行。宋倾只是微微侧头,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停下脚步。那个同学似乎习以为常,讪讪地笑了笑,自己走开了。 这一幕,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宋知意心中最柔软、最愧疚的地方。他的弟弟,那个曾经人缘极好、笑容温暖的弟弟,真的被他那些残忍的话,变成了如今这座孤岛。 宋倾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街角。宋知意依然站在原地,巷子的阴影将他完全吞没。他失去了上前相认的勇气。他看到宋倾眼底的荒芜,那不仅仅是对他的恨,更像是对整个世界失去了兴趣。他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解释、道歉,在目睹了宋倾的状态后,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毁了他。”这个认知像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几乎窒息。他以为当时的狠心是长痛不如短痛,现在看来,他可能亲手制造了一场无法挽回的、漫长的凌迟。 他在那条小巷里站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华灯初上。最终,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小旅馆。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了那个许久不用的、只为了等宋倾回复的邮箱。空荡荡的收件箱,像是对他无言的嘲讽。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敲打键盘。这一次,他不再试图解释那天的谎言,也不再奢求原谅。他只是诉说。 “倾倾,我今天看到你了。在校门口对面。你长高了,也瘦了。……”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可能是徒劳。我不求你原谅我那天说的话,因为它们确实伤了你,这是事实。” “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相不相信,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永远都是我弟弟。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妈妈带我离开,有她无法说出口的理由。这个理由,当时我不能告诉你,现在……我依然无法轻易说出口。它关乎上一辈的错误和伤痛,沉重到不应该由我们来完全承担,但我们却成了最直接的受害者。” “我很想你,每一天。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的心很痛。是我错了,我用了一种最愚蠢的方式想要‘保护’你,结果却把你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我要去上大学了,在南方。如果你愿意,这是我的新手机号码:XXXXXXXXXXX。我不会打扰你,但这个号码会一直为你开着。” “好好照顾自己,倾倾。无论如何,请好好的。” 他写写删删,最终点击了发送。他不知道这封信会不会再次石沉大海,甚至不知道宋倾是否还会登录那个邮箱。这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对他自己内心的交代。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电脑,躺在旅馆狭窄的床上,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回去面对宋倾,道出全部真相的路,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漫长和艰难。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时间和距离,还有他亲手筑起的那道名为“伤害”的高墙。 而他知道,拆除这座高墙,可能需要他用尽一生的力气去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