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木君生》 第1章 第 1 章 在不可考据的太古年代,执掌天地法则的上古真神因未知原因几乎全员陨落或陷入永眠。祂们的陨落导致世界本源法则开始崩坏。 “神陨之劫”的漫长余波,直接体现为天地灵气的不可逆性衰退与枯竭,此即为 “道损” 。修炼变得无比艰难,长生近乎无望,整个宇宙步入了一个绝望的末法纪元。 在“道损”的阴影下,五大种族为了生存与信仰,形成了复杂而危险的格局。 上古真神,天地初开时由本源法则所化的先天之灵,本身就是“规则”的化身。并非修炼而成。 每一位真神都执掌一道天地法则,无情无欲,维护宇宙的根本秩序。 因“神陨之劫”已几乎绝迹。其居所 “九重神域” 彻底封闭,下落成谜。祂们的缺席是世间一切悲剧的根源。 仙族由人、妖等后天生灵通过艰苦修炼,渡过天劫后飞升而成。 力量源于自身修炼,虽得长生,但仍有七情六欲。他们继承了神族的部分职责,试图在末世中维持三界秩序,是“守序”的代表。 主要居于 “九重天阙” 。因道损影响,与下界的联系已变得极为困难,但对凡间仍保有强大的影响力。以 “昆仑玉虚宫” 为首。 魔族诞生于天地浊气与“神陨之劫”中产生的无尽怨念、煞气。 力量霸道,信奉绝对的弱肉强食。认为真神已死,旧的秩序应当被彻底打破,并由魔族建立以力量为尊的新秩序。 主要盘踞于幽冥界及大陆的苦寒之地。以 “幽冥血海宗” 为核心,不断冲击着仙人维护的秩序。 妖族由鸟兽虫鱼、草木山石,吸收日月精华而开启灵智。 修炼体系自成一家,极度重视血脉传承。与人类关系复杂,时敌时友。既受魔族威胁,也受仙人管辖,在夹缝中求存。 遍布世界,在东方青丘、南方十万大山等地形成强大势力。 人族先天弱小,寿元短暂。 灵智最高,悟性最强,修行速度远超他族。善于创造,炼丹、炼器、符阵等技艺多由人族开创。内部斗争复杂,是善良与狡诈的集合体。 是各方势力争取或奴役的对象。因其强大的适应性和创造性,被视为打破末世僵局的 “最大变数”。 第2章 第 2 章 山林深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一株千年枫树静静伫立,叶片在夜色中泛着淡淡的金光。树旁卧着一只火红的狐狸,九条尾巴在身后轻轻摆动。 “枫雨,你真的想好了吗?”享意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明日就是你的雷劫了。” 枫树的枝叶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树心中传出:“享意,这是我修行千年的必经之路。若渡过此劫,我便可飞升成仙。” 享意猛地站起身,赤红的毛发在月光下泛起光泽:“凭什么那些天生仙族只需下凡历劫,而我们妖族就要承受九死一生的雷劫?这不公平!” 枫雨轻轻叹息,一片枫叶飘落在享意头顶:“这世间,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享意忽然压低声音:“我找到办法了。仙界有一处禁地,名为‘化凡池’。若能在那里历劫,便可避开雷劫,以人间劫难代替。” “你怎会知道这些?”枫雨的声音带着诧异。 火狐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五百年前,我在一座破庙中偷吃贡品时,听到两位游历仙人的谈话。那时我便记下了。” 枫雨的枝叶剧烈摇晃起来:“享意,你莫要做傻事!擅闯仙界是重罪!” 享意却已经下定决心:“你记得吗?当年我被母亲抛弃在暴雨中,是菩萨给了我新生。她让我游历世间,体会七情六欲。这五百年来,我见过人间冷暖,也受过你的庇护。现在,该我回报这份恩情了。” 不等枫雨回应,享意已经咬破前爪,用鲜血在地上画出一个复杂的阵法。红光乍现,一道裂缝在空中缓缓展开。 “快来!”享意催促道,“这是我用五百年修为换来的通道,支撑不了多久!” 枫雨还在犹豫,享意已经化作人形,一把将枫树的本体推向裂缝。在进入仙界的瞬间,枫雨化作一个身着枫叶仙服的美丽女子。 他们偷偷潜入化凡池,却不知这一切早已被值守的仙官察觉。就在枫雨即将踏入池水时,天兵天将突然出现。 “大胆妖孽,竟敢擅闯仙界!”领头的仙官怒喝道。 享意挡在枫雨身前,眼中没有丝毫畏惧:“我们只是求一个公平历劫的机会!” 仙官冷笑:“区区狐妖,也配谈公平?”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化凡池水突然泛起涟漪。池中浮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当年点化享意的菩萨。 “让他们试吧。”菩萨的声音依然温柔,“这狐妖五百年来游历世间,助人无数。这树精悬壶济世,救治生灵。他们的功德,足以换取一次机会。” 仙官们面面相觑,最终让开了道路。 枫雨踏入化凡池前,深深望了享意一眼:“等我回来。” 享意站在池边,黄白色的长发在仙风中飘扬。她轻轻点头,眼中含着泪光,却带着笑意。 池水泛起波纹,枫雨的身影渐渐消失。享意知道,属于枫雨的劫难才刚刚开始。但她相信,经历过人间温暖的枫雨,一定能渡过此劫。 而她,会一直在这里等待。就像当年枫雨为她遮风挡雨那样,这次换她来守护。 第3章 第 3 章 池水的波纹尚未完全平息,枫雨的神魂已坠入轮回,再睁眼时,已是长安城花府嫡子的院中。 她成了花家嫡子的嫡女,取名花屿。 自她出生那日,院中那株沉寂多年的老枫树一夜之间红叶尽染,绚烂如火,被视为祥瑞之兆。府中上下都道,这位小姐是带着福气来的。 花屿在锦绣堆中长大,却总爱在院中那株老枫树下静坐。每当她靠近,枫叶总会无风自动,发出温柔的沙沙声。她心中总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一团温暖的火红,似乎在很久以前,就与谁有过约定。 她不知,那是她作为树精枫雨时,与狐妖享意相依为命的记忆碎片。 那年春末,北境大捷,花将军携独子封余回京述职。 封余继承了花家将门的英武,眉宇间却多了几分书卷清气。御花园的宫宴上,他与安静坐在角落的花屿遥遥相对。只一眼,仿佛跨越了千年的等待,两颗心莫名地靠近。 他带她策马郊外,看尽长安花;她为他抚琴月下,诉说不为人知的愁绪。他是她循规蹈矩的世家生活中,唯一炽热的光。那份情愫,迅速生根发芽,灼热而真挚。 情愫暗生,却伴随着巨大的惶恐与不安。花屿深知这份感情为世所不容,内心煎熬无比。一日,她寻了个由头,独自前往城外的慈恩寺祈福。 跪在庄严的佛像前,她心中千回百转,最终只化为最朴素的祈愿:“信女花屿,不求其他,只愿……只愿封余表哥,一生平安顺遂。” 走出大殿时,细雨悄然而至。在寺庙后院古柏的虬枝下,她看到了一只狐狸。 那是一只极美丽的红狐,毛色如同燃烧的火焰,却被雨水打湿,显得有些狼狈。它静静地看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野兽的凶戾,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熟悉。 花屿心念微动,蹲下身,将手中还带着体温的暖手炉轻轻放在一旁,又解下自己的绢帕,铺在廊下干燥处,柔声道:“小家伙,雨大了,来这里避避吧。” 红狐犹豫了一下,终究是轻盈地跃过来,卧在了绢帕上,依旧静静地看着她。 自那日后,花屿发现,那只红狐似乎跟上了她。它总是不远不近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在她于院中枫树下发呆时,在她去花园散心时,甚至在她凭窗远眺时,墙角边总会闪过那一抹灵动的红。 她不知它是如何避开府中护卫眼线的,却也从不去惊扰。有时,她会悄悄留下些点心;有时,只是对着它所在的方向,自言自语地说些心事。 “你说,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是错呢?” “今天又听到嬷嬷们议论表哥了,说他文武双全,真好。” “我心里很怕……可若再见他,我还是欢喜的。” 红狐总是安静地听着,那双通透的眸子里,仿佛盛满了理解与怜惜。它的存在,成了花屿压抑生活中一个无声的、温暖的秘密。她待它极好,仿佛是在本能地靠近一份冥冥中的慰藉。 她不知道,这红狐便是享意。享意找到了转世的她,却因天道规则无法直接相认,只能以这般形态,守在她身边,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命定的情劫,心如刀绞。 直到他们满怀希望,向家族表明心迹,换来的却是族长与长辈们震怒的面孔。 “荒唐!花家与封家虽非同姓,却是至亲!你身上流着花家的血,他名义上是你表兄,此等悖逆人伦之事,是想让花家沦为整个长安的笑柄吗?!”祖父花老太爷的龙头拐杖重重杵在地上,声色俱厉。 家族的荣耀与名望,是比任何个体性命都重要的东西。在无数次劝说、禁足、甚至以死相逼都无果后,家族的耐心耗尽。在一个密室里,冷酷的决断被下达: “封余……不能留了。他终究不姓花,为了屿儿的清白和花家的名声,必须清除。事后,便说是意外。” 他们甚至“仁慈”地做好了后续安排:除掉封余,彻底断掉花屿的念想,保住她的性命,将来再为她择一门“妥当”的亲事,此事便可揭过。 那夜,花屿心神不宁,仿佛有无数根针扎在心头。她踉跄奔至老枫树下,叶片狂乱作响,前世的记忆碎片与不祥的预感交织。她听到了!听到了那针对封余的冰冷杀局!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假意顺从,骗过了看守的嬷嬷,在家族死士动手的前一刻,找到了正准备离京以避风头、却仍想再见她一面的封余。 “快走!”她将他推向暗巷的另一头,眼中是诀别的泪光,“离开长安,永远别再回来!” 杀手们的身影已至巷口。 封余不肯独活,死死抓住她的手。利刃破空的声音传来,电光火石之间,花屿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转身,将封余牢牢护在身后。 “噗——” 锋利的刀刃,精准地刺入了她的心口,那是家族死士惯用的手法。热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裙,比院中的枫叶还要刺目。 她看着封余瞬间惨白的、崩溃的脸,想对他笑一笑,却只溢出一口鲜血。 “活……下……去……”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吐出这三个字。 第4章 第 4 章 残阳如血,将孤零零的新坟染上一层凄艳的光晕。 封余跪在墓碑前,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抚过冰冷的石碑,上面只刻着“爱妻花屿之墓”——这是他唯一能给予的、也是花家绝不会允许的称谓。 “屿儿……”他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他们不让我带你走,说你不祥……可笑,这世上,还有比人心更不祥的东西吗?” 他兀自低语着,将对家族规训的恨,对自身无力的悔,都碾碎了,混着血泪,说与这抔黄土听。 “若早知道,我那日便该带你远走高飞,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家族荣光,都不要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草丛传来细微的声响。 封余警觉地抬头,却见一只红狐缓缓走了出来。它毛色依旧如火,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却盛满了与这荒冢一般的死寂与悲伤。 他认得它。“是你……”封余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无尽的苦涩,“屿儿生前,最是喜欢你,常偷偷给你留点心……她也走了,你以后……若无处可去,便跟着我吧。” 他伸出手,想触碰这爱人生前珍视的小生命。 然而,红狐并未靠近,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下一刻,它周身泛起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身形在光影中拉长、变化,最终化作一位身着红衣的绝色女子,眉宇间带着不属于凡尘的灵韵与一丝深切的疲惫。 封余惊得后退半步,瞳孔骤缩。“你……你是妖?” “我是享意,”红衣女子开口,声音清冷,如同山涧幽泉,“是花屿……不,是枫雨前世唯一的挚友。” 枫雨?封余心中巨震,隐约捕捉到什么。 享意看着他脸上的震惊与迷茫,继续道:“我来此,是受她所托。她凡劫已渡,重归仙位,如今在仙界很好,她让我告诉你——不必为她担心。” 封余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急切地上前:“她……她还活着?她在仙界?她……” “她与你,已是云泥之别。”享意打断他,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仙凡陌路,此乃天道。她此次下凡,不过是历经一场情劫,如今劫波渡尽,前尘便该了断。” 她看着封余瞬间惨白的脸,心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想到枫雨回归仙位后,虽神色平静,眼底深处那抹难以化开的凡尘眷恋,她还是硬起了心肠。有些事,必须由她来做这个恶人。 “享意姑娘……”封余嗓音颤抖,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她……可还有别的话留给我?” 享意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权衡。最终,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将她自己窥见的天机与私心糅合在一起,化作最伤人的利刃,掷向眼前这已然摇摇欲坠的凡人: “有。” “她说,凡间种种,包括你与她的命运,皆由仙界执掌规划。你们所谓的抗争,在吾等眼中,不过是蝼蚁撼树,徒劳可笑。”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况且,我私下已查过你的命格。你并非什么特殊的存在,只是万千轮回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区区几十载寿元,朝生暮死,如何承载得起一位仙神的目光?又如何配得上……她的爱?” “忘了她吧。对你而言,这是唯一的生路。” 话音落下,如同寒冬里最刺骨的冰锥,将封余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彻底击碎,连同他的心脏,一起冻僵、碾碎。 他怔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眼神从最初的震惊、痛苦,逐渐化为一片死寂的荒芜。原来,他倾尽生命去爱的,不过是一场被规划好的劫难?原来他这短暂渺小的一生,连承载她一丝爱意的资格都没有? 享意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再多言。她最后看了一眼花屿的墓碑,身形缓缓消散在渐浓的暮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封余一人,跪在坟前,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荒野的风呜咽着吹过,卷起几片枯叶,落在那冰冷的墓碑之上。 仙界遥不可及,而凡尘,已是一片再也照不进光的永夜。 第5章 第 5 章 享意那番如同冰锥的话语,的确将封余瞬间击入了万丈寒渊。但极致的冰冷之后,反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清醒。 不,不对。 屿儿……不,枫雨。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她抚琴时微蹙的眉,是她策马时飞扬却依旧带着忧色的眼,是她最后将他推开时,那决绝中深藏的、不容错辨的痛楚与爱意。 那样一个女子,她的情,怎会是一场被规划好的戏码?她的爱,又怎会因身份的转变就轻飘飘地收回? “仙凡陌路……蝼蚁撼树……”封余喃喃自语,原本死寂的眼底,骤然燃起一簇幽暗的火苗,“若天道如此,若仙界定下这般不公的规则,那我便偏要——逆天而行!” 他最是了解她。若她真的全然放下,何须特意让享意来传话?那看似决绝的“不必担心”背后,藏着的,或许正是他无法言说的牵挂与无奈。 她已成仙,无法轻易下界。 那他,便去寻她! 这个念头一生,便如同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他散了家财,辞了军职,顶着花家“自甘堕落”的嘲讽与家族彻底决裂,开始近乎偏执地寻找那虚无缥缈的登仙之路。 他访名山,寻古刹,问隐士。世人皆道他因情痴傻,疯了。他踏遍人迹罕至之处,历经无数艰险,几次濒死,支撑他的,唯有记忆中那抹红色的身影和心中不灭的执念。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一个风雨交加的破败道观里,他遇到了一位奄奄一息的老道人。道人说他寿元将尽,师门传承恐断,见封余根骨虽非绝佳,但心志之坚,世所罕见。 “由此向西……三千里,有山名曰‘问道’……”老道人气息微弱,将一枚黯淡的玉简塞入他手中,“此乃……入门信物,亦是……考验。山路九重,一步一劫,登顶者……或可见仙踪……但千百年来,无人能至……你,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道人已然溘然长逝。 封余郑重埋葬了道人,握紧那枚尚存一丝温凉的玉简,目光投向西方。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跋山涉水,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老道人口中的地界。只见一片连绵山脉笼罩在终年不散的云雾之中,气象森然,远远望去,便能感到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其中最主峰高耸入云,不见其顶,山体上隐约可见蜿蜒而上的石阶,没入云深不知处。 山脚下立着一块残破的古碑,碑上以古老的篆文刻着两个大字——问道。 山门之前,并非空无一人。稀稀落落有数十人盘踞于此,有的锦衣华服,有的麻衣草履,皆气息不凡,显然都是闻讯而来的求道者。他们或打坐冥想,或尝试迈步,但大多止步于最初几级石阶,便面色惨白地退回,眼中充满不甘与骇然。 封余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注意。直到他略作调息,便毫不犹豫地,一步踏上了那通往云雾深处的石阶。 “嗡——” 一股无形的巨力骤然压下,仿佛整个山岳的重量都落在了肩头!与此同时,脑海中幻象丛生,心魔低语。这不仅仅是肉身的考验,更是对道心、对神魂的锤炼与拷问。 封余闷哼一声,脊背瞬间被压弯,额上青筋暴起,嘴角渗出血丝。但他眼神依旧锐利,死死望着上方。 他想起花屿挡在他身前的背影,想起她染血的衣裙。 这点痛苦,算什么? 他咬着牙,顶着那滔天压力,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踏上了第二级台阶。 远在九天之上,刚刚稳固仙元的枫雨似有所感,她的目光穿透层层云霭,落在那座孤寂而坚定的身影上。她平静无波的仙人心境,骤然泛起一丝涟漪。 他,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而隐匿在凡间某处,正冷眼看着花家开始走向衰败的享意,也感应到了问道山方向的异动。她蹙起眉头,望向那艰难攀登的身影,冷哼一声: “痴心妄想!区区凡人,也敢窥探仙道?” 然而,在她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动容。这凡人的执着,似乎……超出了她的预估。 第6章 第 6 章 封余所至的问道山,在凡间修仙界是极为神秘的存在。其门主霄羽,更是传说已活了百万年,修为深不可测,却从不轻易现身。 然而,无人知晓他真正的身份。 他本是上古真神,更是如今仙界至尊——天帝的嫡次子。降生之日,九霄霞光万丈,星宿移位,乃是天道钦定的 “天选之人” ,命格贵不可言,甚至有预言暗示,他极有可能在未来取代其兄长霄觉,继承天帝之位。 此等命格,引来了兄长羽觉的忌惮与杀心。但在霄羽降生当晚,羽觉却发现,若亲手诛杀这位天选之子,必会引发天地同悲、法则震荡的异象,届时他的罪行将无所遁形。于是,他心一横,将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封印记忆,偷偷扔到了危机四伏的人间。 好巧不巧,那日,执掌人间姻缘的月老,恰好在凡间核查红线缠绕是否正确。他于荒野之中发现了这个婴孩,虽一时看不出其具体来历,但神祇的直觉告诉他,此子身世绝不寻常,周身气运竟与天道隐隐相合,且体内似乎潜藏着一股被封印的、极其霸道的神力。 为防不测,月老当机立断,施法将他真正的本源形态——上古白虎神兽的斑纹尽数隐藏。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一只通体雪白、灵性十足的猫儿。 月老将他带回月老殿,取名霄羽,对外只称是收留的灵猫化形。霄羽天资聪颖至极,对因果缘分有着天然的敏锐,很快便成为月老殿中最出色的红线仙,与月老情同父子,相依为命。 然而,天帝长子羽觉始终心怀鬼胎,担心弟弟未死。他敏锐地察觉到月老殿似乎有异常气息波动,虽不确定,但宁杀错不放过。他竟悍然派出心腹,以“勾结妖魔”的莫须有罪名,前去围剿月老殿! 当霄羽奉命在人间核查红线时,滔天祸事降临。月老为保护他,提前将他支走。待霄羽完成任务,满心欢喜准备返回天庭复命时,得到的却是月老殿被毁、月老生死不明的噩耗。 那一刻,他如遭雷击,过往的种种疑点豁然开朗!为何月老总是叮嘱他低调,为何要隐藏他的虎纹,为何他的修行进境快得异乎寻常……原来,自己身负血海深仇,且仇人很可能是那九重天之上,最尊贵的存在! 为了不连累他人,也为了积蓄力量,查明真相,他彻底留在了人间。凭借自身超凡的悟性与缓慢复苏的神力,他创立了问道山,自任门主,看似超然物外,实则一直在暗中观察三界,等待时机。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与这天地间某种宏大的命运相连,却不知自己就是那天选之人。他收徒传道,与其说是为了传承,不如说是在人间布下棋子,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 如今,封余的到来,手持那枚蕴含着一丝微薄却纯正仙界气息的玉简,跌跌撞撞地闯上了问道山的路。或许,这将是一个打破百万年死局的契机。 霄羽(或许此刻更应称他为白猫或是隐藏身份的红线仙)可能正隐匿于云雾深处,静静地注视着这个为爱逆天、艰难攀登的凡人。他在封余身上,看到的不仅是一段痴情,更可能是一种对抗既定命运的、熟悉的倔强。 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被遗弃的天选之子,与不甘被命运摆布的凡人,他们的相遇,必将在这九寰天,掀起前所未有的波澜。 第7章 第 7 章 封余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登上了问道山顶。他衣衫褴褛,浑身是伤,唯有眼神依旧灼亮如星。在那座简朴却蕴含着无上道韵的大殿中,他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门主——霄羽。 霄羽一身蓝白衣袍,气质清冷孤高,仿佛不染尘埃的雪山。他看着封余,目光平静无波:“问道山千年未有人登顶。你,为何而来?” 封余毫不犹豫,深深一拜:“为修仙,为逆天,为一人。” “逆天?”霄羽眉梢微挑,似是被这凡人的狂妄触动,“天道恒常,岂是蝼蚁可逆?” “若天道不公,逆了又何妨!”封余抬起头,眼中是磐石无转移的坚定。 霄羽沉默地注视他片刻,未置可否,只淡淡道:“既已登顶,便算通过考验。你可暂留山中,从外门弟子做起。” 他并未直接收徒,似乎还想再观察这凡人的心性与毅力。 与此同时,已飞升仙界的枫雨,终究放心不下。她知封余性子执拗,问道山神秘莫测,便再次恳请享意前去“照顾”。 享意本就对那所谓的“天选之人”霄羽充满好奇,得了枫雨的请托,更是名正言顺地潜入了问道山。她天性跳脱,不耐枯燥,很快就被后山一处被强大结界封印的院落吸引了注意。 “不让任何人进?”红衣少女狡黠一笑,“那我偏要看看里面藏了什么宝贝!” 她施展神通,悄无声息地破开结界,溜了进去。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怔住了——没有想象中的神兵利器或修炼秘典,满屋飘荡着的,是密密麻麻、闪烁着柔和光芒的红线!墙壁上挂着的,赫然是传说中的姻缘簿! 这清冷如雪、衣着素净的霄羽,私下竟掌管着如此……炽热而缠绵的东西?这强烈的反差让享意啧啧称奇。 她立刻想到了枫雨和封余。“正好,让本狐看看,你们俩到底是不是天道注定的缘分!” 她伸手触碰姻缘簿,却发现上面一片空白,唯有月老殿特定的仙力才能催动显现。她无聊地撇撇嘴,转而拈起一根红线在指尖把玩,那红线灵性十足,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发光。 就在此时—— “放肆!” 一声冰冷的怒喝如同九天寒冰碎裂!蓝白身影瞬息而至,携着滔天怒意,正是霄羽!他万万没想到,竟有人能闯入这方绝对禁地,更在肆意把玩关乎三界姻缘的红线! 他甚至无暇询问这狐妖的来历,眼见那脆弱却又至关重要的红线在她指尖晃动,心头怒火与惊惧交织,直接出手!一道凝练至极的仙光直袭享意手腕,意图逼她松开红线,其角度刁钻,速度极快。 享意反应迅捷如电,赤红狐影一闪,险险避开。狐火“腾”地燃起,在她周身形成一道灼热的屏障。她非但不惧,反而对霄羽这失却平日的冷静、近乎气急败坏的模样大感新奇,故意晃了晃手中的红线,娇声笑道:“哟,小仙君平日里不是最是雅正端方吗?怎么今日如此大的火气?莫非是这满屋相思,牵动了你的凡心?” 她嘴上调笑,手下却毫不含糊,狐火化作数道灵动的长鞭,带着灼热的气息反向霄羽卷去,既是自保,也是存心试探这神秘门主的深浅。 然而,接下来的缠斗却让享意渐渐察觉出异样。 霄羽的仙光依旧凌厉,招式精妙,蕴含的法则之力深不可测,明明有好几次,他的力量足以将她逼入绝境,可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那力量会微妙地偏移几分,或是骤然收回三成。他的攻势如同带着镣铐舞蹈,看似凶猛,实则处处受制。 享意目光一扫,立刻明白了关键——这满屋飘荡、脆弱无比的红线! 他并非实力不济,而是不敢! 他怕刚猛的仙力余波会震断这些关乎无数生灵姻缘的红线,怕狂暴的能量会搅乱这屋內精密的气场。他的每一次出手,都如同在琉璃阵中舞动巨斧,需要耗费十倍的心神去控制力量,确保不损及分毫。 明白了这一点,享意更是有恃无恐。她身法愈发诡谲,甚至故意引着霄羽的攻势朝向红线密集之处,逼得他一次次强行收力,脸色愈发冰寒。 “小仙君,怎么束手束脚的?”她轻笑,带着几分戏谑,“可是舍不得这些红线?还是……舍不得伤了我?”她的话语愈发大胆,存心要激怒他,看看他失控的模样。 霄羽紧抿着唇,眼神冷得能冻裂金石。他从未见过如此难缠、如此……无耻之徒!打斗间,两人身影交错,气息牵引。 突然,享意手中把玩的那根红线,因她一个灵巧的旋身而被带起,恰好迎向霄羽为了格开她狐火而挥出的一道仙光——两人几乎是同时察觉,心中皆是一惊! 霄羽怕仙光损毁红线,享意也下意识不想这有趣的“玩具”被毁。 电光石火间,两人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同时伸手,精准地抓住了那根红线的两端! 霄羽是想将红线夺回,稳住它。 享意则是本能地不想松手。 “嗡——!” 就在两人仙力与妖力同时通过指尖灌注于红线之上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根原本柔软的红线骤然绷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一股庞大而古老的契约法则之力凭空涌现!红线化作一道坚不可摧、闪烁着玄奥符文的光索,一端缠上霄羽的手腕,另一端则牢牢系住了享意的手腕! 光芒渐熄,光索隐没,但两人腕间同时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相同的红色印记,一股无形的、强制的共生契约已然缔结,将他们的命运短暂而强制地捆绑在了一起。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享意愣愣地看着手腕上那若隐若现的印记,能清晰地感受到另一端传来的、属于霄羽的冰冷而磅礴的气息。她抬头,看向对面那张俊美无俦却此刻黑如锅底、仿佛遭受了奇耻大辱的脸。 霄羽紧抿着唇,脑海中却回荡起月老慈祥又严肃的教诲:“羽儿,记住,红线牵连因果,代表天意与缘法。无论其呈现为何种形态,牵定了何人,都需怀有敬畏之心,不可因一己喜恶而轻言斩断,更不可因此伤及性命。尊重红线的选择,便是尊重天道伦常。” 正是这自幼根植于心的准则,束缚了他的手脚。他纵有雷霆手段,可面对这与他因红线产生纠缠的狐妖,他不能杀她,甚至不能以暴力强行剪断这意外形成的契约红线——那违背了月老教导他的、对“缘分”本身的尊重。 她眨了眨妩媚的狐狸眼,最初的惊讶过后,一股混合着恶作剧得逞和面对未知命运交织的兴奋感涌上心头。她晃了晃手腕,红唇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哎呀呀,看来小仙君家教甚严,对这‘缘分’敬畏得很嘛?”她凑近一步,狐尾轻摆,语气充满了戏谑与挑衅,“既然不能杀也不能断,那往后……还请多指教咯?我的,‘契约道侣’?” 第8章 第 8 章 享意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震怒、屈辱和无可奈何的复杂神情,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臂,动作带着几分轻佻,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却又被规则束缚无法挠人的猫。 “好啦,小仙君,气大伤身。”她巧笑嫣然,仿佛刚才那场引发契约的冲突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玩闹,“既然暂时分不开,那就……先这样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咯?” 说罢,她也不等霄羽回应,化作一道红色的流光,大摇大摆地穿过那被她破开的结界缺口,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扰人心神的狐香,以及满屋微微颤动的红线。 霄羽僵立在原地,手腕上那契约印记如同火焰灼烧,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他试图凝神静气,驱散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继续处理那些繁杂的红线,或是指导山中弟子修行。 然而,不过半日,他便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他的思绪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那只胆大包天的狐狸——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会不会又去闯什么祸?那契约会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更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还不回来? 这个念头一生,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为何会期待她回来?他们之间除了那个该死的、意外的契约,以及一场不愉快的打斗,再无其他。他应该感到清净才对。 可偏偏,一种难以言喻的牵引感如同细密的丝线,缠绕在他的心神之上。并非□□上的束缚,而是一种更微妙的感觉,仿佛意识的某一角被占据了,空落落的,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躁。 是因为红线吗? 霄羽蹙紧眉头,审视着自身。他是月老殿出来的红线仙,比任何人都清楚红线的作用原理。它牵引的是缘分,是相遇的概率,是情感滋生的土壤,但并不会直接制造情感或思念。 可此刻这种莫名的、想要见到她的冲动,又是什么? 难道……这意外形成的契约红线,效力比他认知的更加诡异霸道?能扭曲心智,强行缔造联系? 这个推测让他心生寒意,却又隐隐觉得,这或许是最合理的解释。否则,他如何解释自己这反常的、持续不断的关注? 绝不能任由这契约影响心神! 他召来一名得力的弟子,声音依旧保持着平日的清冷,仿佛只是下达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指令: “去查一下,今日闯入后山的那只红狐,现在何处。找到后……不必惊动,回报于我即可。”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监控这个不稳定的因素,掌握契约另一端的动向,以便找到解除之法。绝非因为那该死的、如同蛊惑般的“想见她”的念头。 弟子领命而去。 霄羽重新坐回案前,拿起一卷姻缘簿的副册,目光却久久未能落在其上。腕间的印记微微发烫,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自欺欺人。 他第一次对自己深信不疑的红线法则,产生了一丝动摇,以及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期待。 第9章 第 9 章 弟子带回的消息,让霄羽周身的气息瞬间降至冰点。 “你说……她频繁出入仙界?”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平静,却让下方的弟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是,门主。根据多方查探,那红狐享意,近日常在仙界边缘徘徊,甚至曾潜入过几处废弃的仙府。行踪诡秘,似乎……对仙界颇为熟悉。” 仙界……频繁出入…… 这几个字如同毒刺,狠狠扎进霄羽心底最深处、最不愿触碰的伤口。 月老殿被毁,火光冲天,师尊下落不明的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手段狠辣,布局周密,分明是仙界高层才有能力发动的大清洗!他隐姓埋名百万年,创立问道山,一方面是为了积蓄力量,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在暗中调查当年的真相,躲避那可能的、来自仙界深处的追杀? 而享意,一个妖狐,为何能如此轻易地穿梭于仙界?她对仙界的熟悉从何而来?她接近他,闯入红线禁地,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还是……别有用心? 那意外缔结的契约红线,此刻在他眼中,也蒙上了一层阴谋的色彩。难道这一切,包括那莫名的“牵引感”,都是计划好的?是为了麻痹他、监视他,甚至……利用他? 先前那丝因红线而产生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妙期待,瞬间被冰冷的怀疑和凌厉的杀意所取代。他不能杀她,是出于对红线规则的尊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坐视潜在的威胁在身边。 他挥退弟子,独自立于山巅,任由凛冽的山风吹拂他蓝白的衣袍,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与冰寒。 腕间的契约印记依旧存在,那莫名的牵引感也并未消失。但现在,这种感觉不再让他困惑,反而成了警钟,时刻提醒他另一端连接着的,可能是一个极其危险、与他的血海深仇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存在。 他需要重新评估享意,需要更谨慎地应对这契约。或许,这契约在带来危险的同时,也可能成为一个反向监控的渠道? 而此刻,正大摇大摆在某处仙家果园里偷尝蟠桃的享意,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狐疑地四下张望。 “奇怪,谁在念叨本狐?”她撇撇嘴,并未多想,继续专注于手中汁水饱满的仙桃,浑然不知自己已被打上了“仙界细作”的嫌疑,更不知道,那位“雅正”的小仙君,心中已为她布下了怎样的罗网。 霄羽的目光穿透云层,仿佛能望见仙界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背后站着谁……若与月老殿之事有关,我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山风更烈,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他心中沉寂百万年的复仇之火。原本可能萌生于意外契约的微妙情愫,在残酷的猜疑与宿命的阴影下,扭曲成了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形态。 第10章 第 10 章 人间与仙界的交界处,云海翻腾,霞光隐现。一道红色的流光如离弦之箭,巧妙地避开几处巡弋的天兵岗哨,悄无声息地穿透了那层无形的界壁。 仙界,依旧是享意不太喜欢的样子。这里的灵气虽然远比人间充沛,却带着一种刻板的秩序感,连飘过的云彩都仿佛遵循着固定的轨迹。她按照枫雨飞升前留给她的隐秘印记,在悬浮的仙山与流淌的星河间穿梭,最终来到一片静谧的仙域。 这里栽种着无数巨大的枫树,叶片并非凡间的红色,而是流转着七彩的霞光,如同凝固的虹霓。这便是枫雨飞升后,被敕封的仙居——流霞枫林。 享意落下身形,在一株最为高大的七彩枫树下,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枫雨身着仙界女官的素雅仙裳,裙摆曳地,泛着淡淡的月华清辉。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周身流淌着平和而强大的仙灵之气,与昔日人间那个带着忧思的少女花屿,已是云泥之别。只是,当她转头看向享意时,那双沉淀着仙元力量的眸子里,依稀还能找到一丝属于过去的温柔。 “享意。”枫雨开口,声音空灵而宁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来了。他……怎么样了?”这个“他”,不言而喻。 享意撇撇嘴,随意地靠在一根低垂的枫枝上,七彩的叶片在她身边微微晃动。“还能怎么样?那个榆木脑袋,认定的事,十头龙都拉不回来。他上了问道山,看样子是铁了心要修仙,来找你。” 枫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心疼,更多的却是深沉的无奈。她轻轻叹了口气,仙气随着她的叹息微微荡漾:“问道山……也好。至少是一条路。只是,仙路漫漫,劫难重重……” “喂,我说你啊,”享意打断她,狐狸眼微微眯起,“现在可是正经的仙官了,怎么还操着凡人的心?你自己也清楚,他就算拼尽一生,能否摸到仙门的边都未可知。你这般牵挂,于他,于你,都不是好事。”她的话语直接得近乎残忍,却也是事实。 枫雨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脚下翻涌的云海,仿佛能穿透层层阻碍,看到那个在问道山上艰难求索的身影。“我知道。只是……情之一字,纵然位列仙班,又岂是轻易能斩断的?”她顿了顿,转向享意,语气带着恳求,“享意,替我……多看顾他几分。莫要让他走上歧路,也莫要……让他太过辛苦。” 享意看着好友眉宇间那化不开的轻愁,心里叹了口气。这丫头,成了仙,心却还是那么软。 “知道啦知道啦,”她摆摆手,故作轻松,“我这不是替你看着呢嘛。不过……”她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几分狡黠和烦恼,“我现在也有点小麻烦。” “哦?”枫雨微微挑眉。 享意晃了晃自己的手腕,虽然那契约印记并未显现,但她能感觉到它的存在:“问道山那个门主,霄羽,古板又无趣的家伙!我不小心跟他……呃,打了个架,然后莫名其妙被一根红线缠上了,弄了个破契约。他现在估计正满世界找我,怀疑我图谋不轨呢。”她省略了擅闯禁地和翻阅姻缘簿的细节。 “霄羽?”枫雨沉吟道,“我飞升时日尚短,对此仙了解不多。只听闻他极为神秘,不愿回仙界。你与他产生纠葛,务必小心。” “安啦安啦,一只缩在山里的猫儿而已,能拿我怎样?”享意浑不在意地甩甩尾巴,“行了,消息带到,我也该走了。仙界这地方,规矩太多,闷得慌。” 她化作红光,准备离去。 “享意。”枫雨再次叫住她,声音轻柔却郑重,“谢谢你。还有……保护好自己。” 享意回头,冲她粲然一笑,明媚张扬:“放心吧!等我解决了那破契约,再来看你!” 红光一闪,她已消失在流霞枫林,来去如风,只留下几片微微颤动的七彩枫叶,和原地静立、眉间凝着一丝挥不去忧虑的枫雨。 享意穿梭在返回的云路中,心思却有些飘远。枫雨的牵挂,封余的执着,还有那个莫名缠上的、冷着脸的霄羽……这一切,似乎都纠缠在了一起。她甩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开。 “真是的,一个两个,都不让狐省心。” 第11章 第 11 章 享意离开仙界的流霞枫林,心中惦记着枫雨的托付,那点因霄羽而起的烦躁暂且按下,红色流光径直投向巍峨神秘的问道山。 她隐匿了全部气息,如同融入山风的一缕暖意,悄无声息地潜回了问道山。凭借狐族天生的敏锐和远超普通弟子的修为,她轻易避开了各处明岗暗哨,来到了外门弟子活动的区域。 很快,她就在后山一处僻静的瀑布深潭边,找到了封余。 他变了。 不过短短时日,那个曾在长安城锦绣堆里长大的贵公子,如今皮肤黝黑了些许,手掌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与厚茧。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正盘坐在瀑布冲击而下的一块巨岩上,紧闭双目,周身气息引而不发。 他并非在吸收稀薄的灵气,而是在淬体。 任由那千钧之力的冰冷瀑布狠狠砸落在他的头顶、肩背,水花激溅,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他身体微微颤抖,肌肉紧绷到了极致,额角青筋跳动,嘴角甚至因巨大的压力而渗出一丝血迹,但他依旧咬紧牙关,纹丝不动。 享意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体内那微弱的“青木诀”基础灵力,正被催发到极限,顽强地流转,修复着被瀑布冲击带来的损伤,并在这个过程中,极其缓慢地强化着他的筋骨血肉。 这是一种最笨拙、最痛苦,却也最扎实的炼体方式。 旁边有几个同样穿着灰袍的外门弟子经过,看着封余的眼神带着几分敬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封师兄也太拼了……” “听说他入门时根骨测试只是中下,没想到意志如此坚韧。” “有什么用?没有上好根骨和资源,这般苦熬,最多强身健体,想筑基都难如登天……” 议论声隐隐传来,享意听在耳中,赤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想起枫雨在仙界那忧虑的眼神,又看着眼前这个在绝境中燃烧自己、近乎自虐般追求力量的凡人。这份执着,连她这活了五百年的狐妖,也不禁为之动容。 “真是个……傻子。”她低声啐了一句,说不清是责备还是别的什么。 她没有现身,只是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直到夕阳西下,封余才力竭般从岩石上跃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勉强站稳,抹去嘴角的血迹和脸上的水渍,眼神依旧如同不灭的火焰,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步走向简陋的居所。 享意目送他离开,心里盘算着。照他这样下去,恐怕还没修出什么名堂,身体就先垮了。枫雨是让她“看顾”,可不是让她看着这家伙把自己练死。 “看来,得想办法给他弄点固本培元的丹药或者灵草才行……”她撇撇嘴,“总不能真让那丫头在仙界干着急。” 至于去哪里弄?享意的目光不经意地飘向了问道山深处,那座被结界笼罩、属于门主霄羽的宫殿方向。那里,肯定不缺好东西。 一想到那个古板冷漠、却因红线契约与她强行绑定的家伙,享意嘴角又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或许,这契约也不全是麻烦?至少,找他“借”点东西,应该……不算过分吧? 第12章 第 12 章 享意正盘算着如何从霄羽那里“借”点灵药,心思浮动间,竟未察觉身后气息的悄然临近。 忽然,一股强大的禁锢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锁死了她周身妖力与行动!一道蓝白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冰冷的气息几乎贴着她的耳廓。 “真当我这问道山是菜市场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声音低沉冷冽,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和一种掌控全局的压迫感,正是霄羽! 享意心中一惊,暗道自己大意了。这家伙果然不是省油的灯,想必是自己潜入时触动了什么未曾察觉的警戒阵法,或者……是那该死的契约让他能更精准地定位自己? 她猛地转过头,对上他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里面翻涌着审视与冰霜。即便如此近的距离,他扣住她手腕的力道也精准得没有伤及她分毫,只是那绝对的压制力让她动弹不得。 惊愕只持续了一瞬,享意脸上立刻换上了她那招牌式的、带着几分无辜与狡黠的笑容,仿佛被当场抓住的不是自己。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霄羽门主呀?”她语调轻快,甚至还试图晃了晃被钳制的手腕,自然没能挣脱,“怎么,这才分开多久,就想我想得亲自来寻了?看来那红线契约,果然玄妙呢。” 她故意曲解他的来意,将他的兴师问罪往暧昧的方向引,试图搅乱他的心神。 霄羽眼神更冷,扣住她手腕的指尖微微收紧,虽未用蛮力,却带着警告的意味:“少在这里油嘴滑舌。说,你频繁潜入仙界,所为何事?与何人接触?与仙界的人,又有何关联?” 他居然查她。 享意心念电转,知道糊弄不过去,但枫雨的存在和封余的事情是绝不能透露的。她眼波流转,避重就轻:“哎呀,门主这话说的,仙界那么大,还不许一只小狐狸去逛逛了?看看风景,访访故友,有何不可?” “故友?”霄羽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语气充满怀疑,“你在仙界,有何故友?” “这就不劳门主操心了吧?”享意试图挣脱,却发现那禁锢之力纹丝不动,她索性放弃了,反而凑近了些,吐气如兰,带着挑衅,“门主这般在意我的行踪,莫非真被那红线影响了?还是说……你其实很担心我?” 她的靠近带着淡淡的狐香,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下颌。霄羽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随即眼中怒意更盛,猛地将她推开一些,保持距离,语气斩钉截铁: “休得胡言!本座只是不容许任何可能危及问道山、乃至三界秩序的不稳定因素存在。你行踪诡秘,动机不明,与仙界牵扯不清,更是以诡异手段强行与本座缔结契约……享意,你若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今日便别想离开此地!” 他周身仙力澎湃,显然已动了真格,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彻底将她拿下仔细审问的架势。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山风停滞,只剩下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对峙。 第13章 第 13 章 霄羽扣住她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她故作坦诚的表象,直抵灵魂深处。享意甚至能感受到他仙力在指尖流转,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细细感知着她情绪最细微的波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空气凝滞了许久。 终于,霄羽指尖的力道微不可查地松了一丝,但禁锢并未完全解除。他声音依旧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枫雨?流霞枫林新晋的那位女仙?”他果然对仙界动向有所掌握,“你与她,是何关系?” “五百年的交情,过命的姐妹。”享意回答得干脆,这点她无需隐瞒,“她凡间历劫时,我们相依为命。我去见她,只为叙旧,确认她安好,仅此而已。”她刻意略去了花屿与封余的那一段,这是底线。 霄羽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评估这句话的真实性。片刻后,他移开视线,但周身凌厉的气势并未完全收敛。 “合作?”他嗤笑一声,带着仙神天生的高傲与不信任,“凭你?一个行踪诡秘、动机不明的妖族,拿什么与本座谈合作?” 享意也不恼,反而笑了,带着狐族特有的、游走于危险边缘的从容:“就凭我现在是你唯一明确的、与那‘意外’契约直接相关,且可能接触到仙界某些隐秘角落的‘线索’。杀了我,契约未必能解,线索却肯定断了。关着我?万一我背后真有什么人,岂不是打草惊蛇?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既能监视,又能利用,不是吗,门主大人?” 她的话,句句戳在霄羽权衡的要点上。他确实投鼠忌器,月老殿的教训让他学会了隐忍和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山风穿过林梢的呜咽。 他寒潭般的眸子锐利地审视着享意,对于她提出的“合作”提议,他只是回以一声冰冷的嗤笑。 “合作?与本座谈条件,你还不够格。”他手腕一翻,一股更精纯浩然的仙力瞬间涌入享意经脉,并非伤害,却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将她周身妖力彻底封禁,只余下最基本的行动能力。“你行踪诡秘,动机不明,与其放你在外滋生事端,不如就留在本座眼前。” 享意脸色一变,试图挣扎,却发现此刻的自己与普通小狐无异,那点力气在霄羽面前如同蚍蜉撼树。“喂!你讲不讲道理!放开我!” “道理?”霄羽面无表情,另一只手凭空画出一道繁复的银色符咒,指尖轻点,那符咒瞬间缩小,如同一个精致的纹身,印在了享意另一侧的手腕内侧,与那红线契约印记交相辉映。“此乃‘同心印’,百里之内,你踪迹所在,我心念可知。从今日起,未经允许,你不得离开本座周身百步之外。” 说罢,他根本不给享意反驳的机会,直接松开手,转身便向山顶主殿走去,只留下一句不容置疑的命令:“跟上。” 享意气得狐耳都在发抖,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但体内空空如也的妖力和手腕上新增的“枷锁”让她只能咬牙切齿。她跺了跺脚,看着那越走越远的蓝白背影,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慢吞吞地跟了上去,嘴里低声骂骂咧咧:“**!蛮横!讨厌鬼!什么狗屁仙君……” 自此,享意便被彻底拴在了霄羽身边。 第14章 第 14 章 问道山巅,清心殿内,那股无形的僵持仍在持续。 某日,霄羽批阅玉简的间隙,目光不经意扫过角落那团用尾巴埋住自己的火红身影。他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一道无形的束缚悄然松开。 正自闭的享意忽然感觉周身一轻,那种维持原形的强制性力量消失了。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心念转动,红光闪过,蒲团上蜷缩的狐狸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眉眼灵动、满脸不情愿的红衣少女形象。 她活动了一下手脚,瞪向霄羽:“干嘛?终于良心发现,把变形咒给本狐解了?” 霄羽并未回答她的问题,他的视线落在她那一头不同于狐身毛色的、如同初生旭日与月光交织的浅黄白色长发上,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清晰的疑惑。他记得清楚,第一天将她擒住时,她原形分明是赤红如焰。 “你的发色,”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审视,“并非赤狐之色。” 享意没想到他注意这个,心猛地一紧。那段被刻意尘封的、关于冰冷暴雨和被弃荒野的记忆碎片骤然刺痛神经。她像是被窥见了最不堪的弱点,几乎是立刻竖起全身的尖刺,语气又冲又急,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尖锐: “要你管!我们高贵狐族的事,你一个外人懂什么?!”她下意识拔高音量,试图用气势掩盖那一瞬间的慌乱,眼神倔强地瞪着霄羽,仿佛这样就能阻止他继续探究。 霄羽看着她这过激的反应,如同被触及逆鳞的幼兽,眸中的探究之意反而更深了一分。他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但他并未点破,只是不再追问,转而将目光落在她那一身碍眼的、仿佛时刻在燃烧和反抗的火红衣裙上。 下一刻,不等享意反应,他袖袍一拂。 享意只觉身上一凉,那身她最喜爱的、张扬肆意的红衣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袭青绿如雨后远山的飘逸长裙。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连同刚才被触及伤心事的委屈与愤怒一起爆发了。 “你!”享意低头一看,气得浑身发抖,脸颊因羞愤而通红,“霄羽!你混蛋!谁让你换我衣服的?!你凭什么?!连我穿什么颜色都要管?!你这样真的很冒犯!登徒子!”她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源于旧日创伤的哽咽。 她用力拉扯着身上陌生的、清冷的青绿色裙摆,这颜色让她感觉无比脆弱,仿佛被强行剥去了那层用以保护自己、宣告存在的红色盔甲,露出了内里那个曾经被抛弃的、无助的幼狐本体。 霄羽无视她的跳脚和那句“营养不良”的苍白辩解,目光平静地扫过她一身青绿,淡淡道:“聒噪。这颜色,清净些。” 他似乎认定这清冷的色调能压下她过于灼人的反抗。 “清净你个木头脑袋!”享意简直要呕血,指着他,所有的委屈都化作了更猛烈的怒火,“我告诉你,等我法力恢复,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所有的蓝白衣服都染成绿的!不,染成红的!最艳最俗的那种红!” 她气得在殿内直转圈,那身青绿长裙随着她的动作飘拂,确实有种别样的风致,但她脸上那蓬勃的怒气与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受伤,却将这份强加的“清净”击得粉碎。 霄羽不再理会她的叫嚣,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玉简上。 享意骂累了,喘着气坐回蒲团,看着身上这碍眼的裙子,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浅色的头发——这头发的颜色,永远提醒着她那场冰冷的雨和决绝离开的背影。她愤愤地抱起胳膊,将脸埋进臂弯,心里翻江倒海,既有对霄羽的痛恨,也有对自身无力改变过去的厌弃。 ‘冷面怪!控制狂!连别人头发衣服颜色都要管!诅咒你情劫缠身,永世不得超脱!’ 她没注意到,当她安静下来,蜷缩在蒲团上时,那青绿的裙摆衬得她身形单薄,浅色的发丝垂落,仿佛承载着不堪重负的秘密,竟流露出一种与她平日截然不同的、易碎的气息。 霄羽抬起眼帘,目光再次掠过她那头异色的长发和那身被他强行换上的青绿衣裙。他没有错过她刚才那一瞬间几乎要崩溃的情绪和苍白的辩解。 法力封印仍在,她依旧是笼中鸟,掌中物。但这只鸟儿的羽毛颜色,似乎关联着一段他不曾知晓的、充满苦痛的过往。这强行披上的“清净”,非但没能让她安分,反而像一根刺,更深地扎进了她试图掩盖的伤口里。 第15章 第 15 章 次日,霄羽端坐于殿首玉座,身姿如孤峰积雪,挺拔而疏离。他指尖掠过一枚枚悬浮的玉简,仙力流转间,便将山中大小事务处理得条理分明。殿内唯有玉简轻碰的微响,以及……另一种绝不该存在于此时的噪音。 “咔哒…咔哒…咔哒…” 声音来自下首的蒲团。一袭青绿色衣裙也掩不住满脸暴躁的享意,正百无聊赖地用她那新修的、尖利的指甲,一遍遍刮擦着身下价值不菲的暖□□边缘。那声音不算刺耳,却像一根无形的羽毛,持续不断地搔刮着殿内凝固的空气。 霄羽连眉峰都未曾动一下。 享意撇撇嘴,琥珀色的狐眸里闪过一丝挫败,随即又转为新的恶作剧。她伸了个懒腰,动作幅度极大,宽大的袖摆“不小心”扫过旁边高几上的一盆“凝露幽兰”。 “哐当!” 白玉花盆摔在地上,裂成几瓣,灵植委屈地歪倒,灵土撒了一地。 殿内死寂了一瞬。 享意挑衅地抬起下巴,看向上首。 霄羽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屈指一弹。一道微光闪过,享意面前凭空多了一盘水润欲滴、灵气盎然的朱红色灵果,个个有鸽卵大小,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无声的警告,兼带着打发。 享意盯着那盘果子,胸口起伏了一下,最终还是气鼓鼓地抓起一个,恶狠狠地咬下去,汁水四溅。她吃得毫无形象,仿佛嘴里嚼的不是灵果,而是某块冷冰冰、硬邦邦的“仙尊肉”。 吃完果子,噪音攻击继续。 霄羽置若罔闻,直到她制造的动静隐约有攀升的趋势,又是一道微光,这次,一册封面古朴的《六界异闻录》轻飘飘落在她面前。 享意:“……” 她一把抓过书,泄愤似的翻得哗哗作响,纸张几乎要被扯破。满脸都写着“不高兴”三个大字,浓郁的怨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巡视宗门时,场面更是引人侧目。 霄羽步履从容,沿着云雾缭绕的山道缓步而行。沿途弟子无论辈分,见到他无不屏息凝神,恭敬行礼,目光垂地,不敢有丝毫怠慢。然而,他们的眼角余光,却总忍不住偷偷瞟向仙尊身后。 一个青衣少女,拖着步子,慢吞吞地跟着,距离不多不少,刚好卡在百步的极限。一会故意踩坏路边几株刚冒头的“星痕草”,一会儿对着前方那蓝白色的挺拔背影龇牙咧嘴地做鬼脸。 有年轻弟子没忍住,“噗”一声低笑出来。 霄羽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冷淡的目光随意扫过那名弟子。 瞬间,那弟子如坠冰窟,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再不敢抬头。 几乎同时,享意脑中响起一道没有起伏的冰冷声音,通过那该死的“同心印”直接传来: “安分点。” 享意对着那背影,翻了个巨大的、毫不掩饰的白眼,用口型无声地、一字一顿地回敬: “要、你、管!” 最让享意难以忍受的,是霄羽静修之时。 静室内,檀香袅袅。霄羽盘坐于蒲团之上,双目微阖,周身仙气缭绕,隐隐与天地法则共鸣,光华内蕴,宝相庄严。 享意被迫待在角落里,不能乱跑,不能出声,连呼吸都得放轻。最初的如坐针毡过去后,她彻底自暴自弃,周身红光一闪,化作原形——一只毛色火红、五尾蓬松的狐狸,将自己团成一团,用那几条大尾巴严严实实地盖住脑袋,假装入睡。 然而,那微微抖动的尖耳朵,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该死的霄羽!冷面怪!囚禁犯!等本狐恢复法力,定要拔光你的羽毛,拆了你这破山头!’ 她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了千百遍,才勉强压下那股想要扑上去挠花他那张俊脸的冲动。 偶尔,她会偷偷将尾巴掀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只狐狸眼,打量着氤氲仙气中更显清冷孤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霄羽。 撇撇嘴,暗道:‘皮相倒是顶顶好的,可惜,内里是个黑心肝的!’ 霄羽对她这些小心思、小动作了然于胸,却从不点破。他只是将她牢牢控制在视线与感知之内,如同一尊沉默的看守。他需要时间观察,确认她是否真与月老殿覆灭的阴谋无关,同时,也在借这强制性的、无比贴近的共处,试图研究出手腕上那根诡异红线契约的解除之法。 而享意,则无时无刻不在琢磨如何冲破体内那坚固的仙力封印,如何摆脱这烦人的“同心印”监视,如何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百步”牢笼,同时还要忍受霄羽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得让她浑身毛发都想倒竖的气息。 她就像一只被强行塞进华美笼子的野狐,每一根赤红的毛发尖儿,都闪烁着抗拒与不情愿的光芒。 两人之间,一种极其古怪、紧绷、却又因契约和封印而被迫紧密相连的关系,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百步之内”,悄无声息地构建、固化。 一个冷眼旁观,耐心织网。 一个伺机而动,爪牙暗藏。 第16章 第 16 章 霄羽今日刚接到渡劫法旨时,周身的气息比万年寒冰更冷。 情劫。 竟是所有仙神劫难中最诡谲难测、最易动摇道心的情劫。他下意识抚过腕间那已隐没、却始终存在的契约印记,心头莫名烦躁。他修行百万年,心境早已古井无波,此劫因何而起?莫非……与那狐狸有关? 正当他凝神推演,试图寻找一丝转机时,看守享意居所的弟子匆忙来报——那赤狐竟试图冲击封印。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霄羽脑海。既然避无可避,与其被动应劫,不如……主动入局!若这情劫真与这狐狸有关,将她一同带入劫中,或许能在可控范围内化解?至少,绝不能留她在仙界或问道山,成为自己渡劫时的不稳定因素。 他行事向来果决,丝毫没有犹豫的径直来到享意被软禁的院落。 享意正百无聊赖地用爪子扒拉着地上的阵法纹路,见他突然闯入,立刻警觉地竖起耳朵和尾巴,龇牙道:“你又来干嘛?本狐今天没心情陪你玩监视游戏!” 霄羽根本不与她废话,袖袍一拂,一道强大的仙力瞬间将享意笼罩。享意只觉眼前一花,周身被禁锢,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瞪大一双狐眼,愤怒地盯着他。 “情劫已至,你既与契约相关,便随我同行一遭。”霄羽声音淡漠,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享意脑中“嗡”的一声!情劫?!还要带上她?!她拼命挣扎,用眼神表达着最强烈的抗议:“我不要!放开我!谁要跟你去渡什么鬼情劫!” 然而霄羽对她的抗拒视若无睹。他携着被仙力包裹、动弹不得的享意,化作一道难以察觉的流光,径直飞往仙界通往人间的化凡池。 池水波光粼粼,映照着仙界永恒的霞光,却也蕴含着洗涤记忆、投入轮回的神秘力量。 站在池边,霄羽最后看了一眼手中兀自瞪着他的红狐,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人间一梦,各安天命。” 说罢,在享意近乎绝望的目光中,他毫不迟疑地,将她连同自己,一同掷入了那光芒流转的化凡池! “霄羽——你个混蛋——!” 享意最后的意识,只来得及在心中发出这声无声的咆哮,便被无尽的温暖与混沌吞没。她不想去!她一点也不想卷入这该死的仙人情劫!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还要去看顾封余,还要……逍遥自在地做她的狐妖! 然而,命运的洪流已不容她抗拒。 池水泛起剧烈的涟漪,随即缓缓平复。两道神魂,一者清冷如月却带着决绝,一者炽烈如火却满含不情不愿,就此坠入茫茫人间,开启一段身不由己的凡尘纠葛。 第17章 第 17 章 化凡池水涟漪荡尽,人间已是十六载春秋。 在江南烟雨浸润的青石板路尽头,有一座摇摇欲坠的茅屋。书生沈兰玘,便是此间主人。父母早亡,家徒四壁,唯有一盏孤灯、满腹诗书相伴。这年春雨凄寒,他感染风寒,无钱医治,昏倒在进城赶考的路上。 恰逢宣恩公主銮驾途经。她并非养在深宫人未识的金丝雀,而是当朝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自幼受允习文弄武,甚至跟着太傅微服出巡,见识过民间疾苦。那日她隔着銮驾纱帘,瞥见路边那抹苍白却难掩清俊的身影,心念一动,命贴身侍女悄悄将唯一值钱的一枚刻有凤纹的暖玉和几锭银两塞入他怀中,并寻了郎中来诊治。 沈兰玘醒来,只知被一位“路过的官家小姐”所救,怀中暖玉温润,是他贫瘠生命中从未感受过的暖意。他将这恩情与那模糊的倩影深深镌刻心底,以此为志,奋发苦读。 次年春闱,他一举高中探花。琼林宴上,少年探花风姿卓绝,应对得体,更难得眼神清澈,不卑不亢,引得龙颜大悦。 皇帝爱才,更存了私心。他最疼爱的宣恩公主已到婚龄,却对满京才俊不屑一顾,直言要寻一个“合她眼缘,知她心意”的驸马。皇帝观这沈兰玘,出身寒微却品性高洁,正是可塑之才,若能尚主,既是佳偶,也能为其铺就锦绣前程。 于是,皇帝私下召见沈兰玘,直言欲招他为驸马。 沈兰玘闻言,竟毫不犹豫地撩袍跪地,声音清朗而坚定:“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然,臣心中已有所属,虽不知其名,只一面之缘,一玉之恩,但臣曾立誓,非她不娶。不敢欺瞒陛下,亦不敢辜负……那位恩人。” 皇帝愕然,随即愠怒。竟有人敢拒绝天子赐婚?但看他神情恳切,不似作伪,倒生出几分好奇与欣赏。“哦?不知是何家女子,能让你如此挂心?罢了,明日宫宴,你先见见朕的宣恩再说。若见过后你仍执意如此,朕……不勉强。” 沈兰玘无奈,只得应下。 翌日宫宴,丝竹管弦,觥筹交错。沈兰玘心不在焉,只盼宴席早些结束。直到内侍高唱:“宣恩公主到——” 他下意识抬头,只见一宫装少女翩然而至,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眉宇间自带一股寻常闺秀没有的洒脱与慧黠。她目光扫过席间,在与沈兰玘对视的瞬间,两人俱是一怔。 沈兰玘如遭雷击——这公主的眉眼,竟与他魂牵梦萦的那位“恩人”如此相似!不,分明就是同一人!他怀中那枚贴身珍藏的暖玉,此刻竟微微发烫。 而宣恩公主,也在看清这新科探花的容貌时,想起了去年春雨中那个昏倒的落魄书生。原来是他?他竟考中了探花? 皇帝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抚须微笑,以为此事已成。 宴席散后,皇帝特意安排两人在御花园相见。 御花园中,花香馥郁,但沈兰玘只觉得空气凝滞。 “原来……那日是公主殿下。”他深深一揖,垂下的眼睫掩盖了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确认恩人的狂喜,与意识到身份云泥之别的冰冷现实。 宣恩看着他,眼神清澈,带着一丝了然的平静:“举手之劳,探花郎不必挂怀。” 沈兰玘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说出最违心的话:“殿下救命赠金之恩,兰玘没齿难忘,愿肝脑涂地以报。但……但婚姻之事,兰玘仍不敢高攀……臣,臣心有所属,是那位赠玉的姑娘。”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怕看到一丝一毫的失望或怜悯,那会让他彻底崩溃。 宣恩静静地听他说完,脸上并无被冒犯的怒意,也没有惊讶。她只是微微垂下眼帘,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他紧紧攥着的、因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拳头,以及那微微颤抖的袖口。 她聪慧至极,从他这笨拙的、充满痛苦的拒绝里,已经拼凑出了真相——他认出了她,但他过不了自己心里“寒门子弟”那一关,更怕被世人,甚至被她本人,看作是为了攀附权贵而编造谎言的宵小之徒。 他宁愿用一个虚无的“赠玉姑娘”来推开近在眼前的她,维护他那点可怜又可笑,却无比真实的尊严。 想到这里,宣恩心中并无被拒绝的愠怒,反而生出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疼惜与……敬意。他虽卑微,骨子里却有着不愿折腰的清高。 于是,她抬起眼,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通透而洒脱的笑意,顺着他的话,给了他,也给了自己一个最体面的台阶: “本宫明白。”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救命之恩是恩,姻缘之约是约,不可混为一谈。探花郎重信守诺,心有所属,是君子之风。” 她顿了顿,目光清亮地看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去,语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无论那位赠玉的姑娘是谁,你能坚守本心,不负于她,这很好。” “我宣恩的姻缘,要的是两情相悦,真心实意。而不是……任何形式的报偿,或是一方委曲求全的将就。” 这番话,如同清风拂过湖面,既全了他的“谎言”和尊严,也再次申明了自己的原则。她没有承认自己就是那个人,因为她知道,此刻的承认,对他而言不是惊喜,而是更大的压力和难堪。 “去吧。”她转身,裙裾在风中划出利落的弧度,声音随风传来,“去做你想做的事,去寻你想寻的人。不必……有所牵挂。” 她离去的身影洒脱依旧,仿佛真的放下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 沈兰玘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尽头。怀中暖玉滚烫,耳边回荡着她那句“无论那位赠玉的姑娘是谁……”和“不是一方委曲求全的将就”。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可她选择了最温柔、也最决绝的方式,维护了他的坚持,也守护了自己的骄傲。 这一刻,他心中没有轻松,只有更深的、无边无际的痛楚与失落。他亲手推开了照亮他生命的光,而那道光,以他无法承受的宽容,理解并成全了他的“卑劣”。 第18章 第 18 章 自御花园那场夹杂着试探与成全的分别后,沈兰玘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焦灼。理智如同冰冷的锁链,时刻提醒着他身份的云泥之别,告诫他应当远离,恪守臣子本分。然而,神魂深处那份属于霄羽的、对既定目标的执着,混合着沈兰玘这具凡躯初尝情滋味的本能,却像顽强滋生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驱使着他做出一些连自己事后回想都觉赧然的举动。 就像是拙劣的偶遇。宫中的藏书阁,轩敞宁静,墨香与檀香交织。这里成了沈兰玘处理部分不那么紧急公务的新去处。他总会“恰好”选择在靠窗的位置,那里光线好,而且……正对着一排摆放前朝杂记的书架——那是宣恩公主偶尔会来翻阅的地方。 当那抹熟悉的、轻盈的脚步声伴着环佩轻响由远及近时,他执笔的手会几不可查地一顿,随即立刻垂下眼睑,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公文上,仿佛那上面有着关乎国运的急务。他会维持着这个姿态,直到感觉那身影在不远处停留、取书,然后再次带着淡淡的馨香离去。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廊柱尽头,他才敢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层叠的书架缝隙,追寻着空无一人的过道,仿佛这样就能将刚才惊鸿一瞥的侧影或背影再多留住片刻。有时,他会就这样失神地望上许久,直到侍从轻声提醒,才恍然惊觉,笔下的墨迹早已洇开了一小团。 宫宴之上,华灯璀璨,觥筹交错。他总会寻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位置却要精心计算过——既能清晰地看到主位旁公主的席位,捕捉到她与帝后言笑时的生动神态,又确保自己隐在光影暗处,不易被她随意扫视的目光直接捕捉。 然而,总有意外。当她与邻座宗室女眷谈笑,目光流转,无意间掠过他这个方向时,沈兰玘会觉得心脏骤然一缩,几乎是同一瞬间,他会迅速端起面前的酒杯,假意品酌,将那一瞬间的慌乱与耳根不受控制泛起的燥热,尽数掩藏在冰冷的玉杯之后。唯有他自己知道,那酒液入喉是何滋味,恐怕半点也未尝出。 当听闻宣恩公主偶染风寒,虽知宫中太医医术精湛,良药不缺,沈兰玘仍是坐立难安。他辗转托了关系,花费不小代价,才寻来一株极为难得的、生于极寒之地的“雪魄灵芝”,对驱寒固本有奇效。他亲自仔细包裹好,通过一位绝对可靠的太医之手,以“门下学子感念天恩,偶得此物,愿献于公主祈福安康”的名义送入宫中,千叮万嘱,绝不可透露他的名姓。 东西送出去了,他心中却愈发空落,既盼着她能用上,又怕她知道是他,平添困扰。 而真正让他对宣恩公主有了颠覆性认知的,是那场皇家马球会。 阳光灼热,草场喧嚣。一切原本井然有序,直到一匹性子暴烈的马不知何故突然受惊,嘶鸣着挣脱了控马官的束缚,如同一道失控的闪电,直直冲向皇室女眷所在的看台! 惊呼声四起! 沈兰玘几乎是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猛地从席位上站起,周身那属于文官的温润气息瞬间被一种冰冷的凌厉所取代,眸中寒光乍现,仿佛下一刻就要以身挡在那惊马之前!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绯色身影比他,比所有侍卫的反应更快!只见宣恩公主霍然起身,足尖在雕花栏杆上借力一点,身姿轻盈得如同没有重量,裙裾在空中划出利落的弧线,几个漂亮的腾挪起落,竟精准无比地跃上了那匹疯狂颠簸的惊马马背! 她俯低身体,纤纤玉手死死抓住缰绳,腰肢核心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身下狂暴的畜牲抗衡。烈马人立而起,嘶鸣震天,试图将她甩下,她却如同生长在马背上一般,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凭借高超的驭术和过人的胆识,不过短短几息之间,竟硬生生将那匹失控的烈马勒停、驯服! 整个过程如兔起鹘落,迅捷无比。 全场先是陷入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与赞叹! 沈兰玘僵立在原地,掌心里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他看着场中央那个端坐马背、微微喘息却目光晶亮、接受着万众欢呼的少女,心脏仍在疯狂跳动,后怕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交织在一起。 他方才那下意识的紧张与想要保护的冲动,在她所展现出的绝对实力和耀眼风采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多余,甚至……有些可笑。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倾慕的这位公主,并非养在深宫需要人呵护的娇花,而是能与他并肩、甚至在某些方面远胜于他的、翱翔于九天的凤凰。 这份认知,让他心中那份因身份而产生的自卑更深,却也奇异地,让那份倾慕变得更加具体、更加无法自拔。 而沈兰玘不知道的是,他这些笨拙的、小心翼翼的举动,并未逃过宣恩的眼睛。 在他于藏书阁“偶遇”时,宣恩虽未转头,眼角的余光却早已捕捉到那个瞬间绷紧又强作镇定的蓝色身影。她会依旧从容地挑选书籍,与宫人低声交谈,只在转身离开,背对着他的方向时,唇角才会抑制不住地,轻轻扬起一个微小的、带着了然的弧度。 那株未署名的“雪魄灵芝”被送到她面前时,她只稍加查问,便知晓了来历。她没有点破,只是对太医淡淡道:“既是子民忠心,便收下吧。” 随后,她会亲自盯着人将灵芝仔细处理,加入每日的汤药之中。每喝一口,她都觉得那药汁里,似乎都带上了一点别样的、微涩又回甘的滋味。 马球会上,当她制服惊马,勒停缰绳,目光扫过看台,精准地捕捉到那个兀自站立、脸色微白、尚未从惊惶中完全回神的沈兰玘时,她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是因为惊马,而是因为他那瞬间失态的反应。那份未经过任何掩饰的、笨拙而真实的紧张,比她听过所有华丽的赞美诗篇,都更能触动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幕,一个在纱后小心翼翼地试探,一个在纱前了然地、默许地等待。谁也没有捅破,但某种无声的默契,已在一次次“巧合”与心照不宣的回应中,悄然滋生,蔓延成一片隐秘而悸动的森林。 第19章 第 19 章 就在沈兰玘与宣恩公主在凡尘中情感拉扯、暧昧渐生之时,九重天阙之上,流霞枫林中,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灼。 枫雨猛地从静修中惊醒,心口一阵毫无来由的、尖锐的悸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被强行剥离。她捂住胸口,试图通过那微弱的因果感应联系享意,却只捕捉到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享意……”她低喃,眉宇间染上深切的忧色。 自从享意被霄羽带回问道山囚禁,她们之间的联系就变得时断时续,享意传来的讯息总是语焉不详,只让她不必担心。可如今,这感应是彻底断了!彻彻底底,仿佛世间从未存在过那只聒噪又温暖的赤狐。 是霄羽终于对她下了杀手?还是问道山出了什么连霄羽都镇压不住的变故?无数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翻腾,让她坐立难安。什么仙界清规,什么静心悟道,在挚友可能遭遇不测的恐惧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她必须下凡!必须亲自去问道山弄个明白! 但仙界律令森严,非职司在身,严禁私入凡尘。下凡之路,对于她这等仙位的仙子而言,无异于穿越雷霆炼狱,仙体需承受界域法则的无情排斥与反噬。 枫雨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毫不犹豫地来到仙界壁垒最薄弱处,凝聚仙元,纤手如刀,猛地向前一划! “嗤——!” 壁垒被强行撕开一道缝隙,狂暴的异种能量瞬间涌出,冲击着她的仙体。剧痛!仿佛每一寸仙骨都被置于熔岩中灼烧,每一缕神魂都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脸色瞬间惨白,仙光剧烈摇曳,但她凭借着一股惊人的毅力,硬生生扛住了这剥皮拆骨般的痛苦,化作一道略显黯淡的流光,毅然坠向人间。 问道山,外门区域。 封余刚刚结束一轮近乎自虐的淬体,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布满了汗水与淡淡的血痕。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居所,眼神却比岩石更加坚定。 忽然,他心生警兆,猛地抬头。 只见一道极不稳定的七彩仙光踉跄落入他的小院,光华散尽,露出枫雨(保持着飞升后的仙姿,但封余能从那份清冷与轮廓中,找到一丝“花屿”的影子)的身影。 “枫雨仙子?!”封余又惊又疑,立刻看出她的不对劲。她气息紊乱不堪,周身的仙光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绝美的脸庞上毫无血色,仿佛随时会消散。 “封余……”枫雨甚至来不及站稳,一把抓住旁边粗糙的树干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和急切:“享意……享意不见了!我完全感应不到她了!告诉我,问道山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霄羽对她做了什么?!” 强烈的情绪牵动了伤势,她喉头一甜,猛地侧过头,“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直接喷溅在青石板上,宛如雪地红梅,刺目惊心。 “仙子!”封余骇然,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唐突,只能急道:“您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枫雨用袖口用力擦去唇边的血迹,呼吸急促,目光却死死盯着他:“别管我……快说!享意到底怎么了?” 她以为是被霄羽所伤,或是问道山出了大变故。 封余被她这拼命的姿态震撼,心中又急又痛,连忙解释:“仙子您误会了!门主他……他虽然将享意姑娘带在身边,限制了自由,但并未伤她分毫!只是……大约半月前,门主突然封闭了内山区域,气息也变得有些不同,享意姑娘似乎也随他一同在内山,再无消息传出。山中一切事务皆由几位长老代管。我们只当是门主在闭关修炼某种秘法……” 他顿了顿,看着枫雨惨白的脸,努力安慰道:“门主修为通天,享意姑娘在他身边,纵然失去自由,安全应当是无虞的。或许……或许只是某种特殊的修炼,隔绝了内外气息……” “闭关?修炼?”枫雨喃喃道,心中的担忧并未减少半分,反而因为这种未知而更加不安。霄羽那人深不可测,谁知道他所谓的“闭关”背后隐藏着什么?享意那跳脱的性子,又如何能忍受长久的禁锢与不知名的风险? 身体的剧痛再次汹涌袭来,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强行下凡的反噬正在疯狂侵蚀她的仙元。 封余看出她已是强弩之末,焦急地劝道:“仙子!您伤势太重,必须立刻返回仙界疗伤!您若在此出事,享意姑娘回来知晓,该如何自处?” 枫雨靠在树干上,剧烈地喘息着,仙体的痛苦让她意识都有些模糊。她知道封余说得对,她留在这里毫无用处,甚至可能成为累赘。 “……好。”她艰难地吐出这个字,声音微不可闻,“我回去……你,若有任何……任何关于享意的蛛丝马迹……想办法……告诉我……”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封余必定谨记!”他郑重承诺,眼中充满了决心。 枫雨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了无尽的担忧、无奈和一丝寄托。随后,她凝聚起体内残存的所有仙力,七彩光华再次亮起,却微弱得如同萤火,身形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流光,摇摇晃晃地、艰难地破空而去,返回那等待着她承受天规雷霆之怒的仙界。 封余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天空,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不知道内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享意是生是死。他只知道,自己太弱小了,弱小到连探寻真相、保护在意之人的能力都没有。这份无力感,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灼烧着他的心脏,也淬炼着他迈向更强道路的决心。而被卷入未知命运的享意与霄羽,他们的历劫之旅,正在无人知晓的凡尘角落,悄然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