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克服鬼压床》 第1章 1 或许……你经历过鬼压床吗? 纸张在月光下被一阵风吹得沙沙翻页。 隔着眼皮,世界是一片死寂般的黑暗。 我,忽然醒了。 并非陌生的恐惧感扼住了我的全身。 有东西重重压在胸口,我的胸腔无法随着肺部的呼吸而撑开,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手脚无法动弹,眼皮只能微微打开一个漆黑的小缝,眼眶里的带着红血丝的眼睛在疯狂跳动,但是我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那是一种几近被活埋的感觉,被迫装在一个人体模型的棺材里,僵硬的棺材严丝合缝地贴合皮肤,没有一丝丝可以动弹的空间。 动脚趾、憋气、骂脏话……一切都是徒劳。 我被关在自己身体构成的牢笼里,意识被困在小盒子里,如同置身海上的孤岛,只能亲眼看着那个恐惧完全降临的那一刻。 那一切我竭力逃避却永远无法摆脱的,再次开始了。 咯、咯、咯…… 有节奏的噪音从右侧传来。像是金属拧转摩擦出的声音,又像是一个女人从嗓子眼发出的、短促的、诡异的笑声。 我的脖颈猛地僵住,瞬间,密密麻麻的凉意从右边侧颈蔓延全身像是千万只小虫在表皮上爬。 它就在我的脑袋边,而我的意识正好被困在了那里。 我崩溃得想逃进睡眠,可是我的意识却无法入眠,越着急就越是如此。 我的胸腔剧烈起伏可是却没有氧气能够进入到肺里,嗓子被卡住似的发不出声。 好热,冷汗浸湿了身下的床单,湿乎乎的糊在皮肤上很闷很难受。 它站在我的床头。 黑暗压在我的脸上,它覆了过来。 唰—— 周围熙熙攘攘的声音如潮水涌入,有纸张翻页的声音,打印机有节奏的轰鸣,笔盖落在桌子上的响声……办公室里的顶灯亮得刺眼,周遭人来人往。 虽然在这种环境下会烦躁会头疼,但是至少这里很安全。 “如何克服鬼压床。” 姜楠在搜索框里打下了这一行字。 点击搜索。 底下蹦出来了一些最为火热的链接。她点进其中一个论坛,下面蹦出了许多回答。 【避免睡前看手机。】 姜楠用指尖敲了敲桌子。她有自知之明,这着实不太可能。 下一个。 【进行压力管理,保持一个良好的生活习惯。】 姜楠叹了口气。你让我一个天天加班的社畜怎么管理,白天被老板修理,回家还要自己管理。时间被长期压榨到极致,基本上也没有什么生活可言了。如果要她在世界上最离谱的话,那估计会是那句说时间如同海绵压一压还能挤出水。 【一定要尽量避免仰卧!哦对,还有趴着。】 这个倒是可以尝试。不过她一般只有趴着睡才能睡得着。 想着,她揉了揉自己昨晚因为一直趴着睡,还将手搭在头顶的枕头上导致肌肉酸疼的左肩膀,继续下滑。 忽然,评论更新了,有一条刚刚冒出来的评论把其他的评论往下挤了挤,明晃晃的吸引了姜楠的注意力。 【跟那个鬼商量一下,能不能换一个人压。】 姜楠:“……” 她想象着自己跟那个鬼说:“我有爱人了。” 鬼:“哦,所以呢?” 姜楠:“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压着我?我的爱人会吃醋的。” 鬼:“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比较舒适的床。” 姜楠:“……” “姜楠!”一声尖叫打破了姜楠疯狂的白日梦。 “到!” “到什么到,你当你还是大学生呢?”林老板踩着隔着八百米就能听到的高跟鞋‘哒哒哒’地走到姜楠工位旁边将一堆资料甩给了她。 “喏,今天下班之前处理了。” 姜楠盯着她那鲜血般的大红色嘴唇看,那嘴唇在说完话后总喜欢习惯性的抿嘴,那是一个邪恶的角度。 “看什么看,还有你那眼睛是怎么回事,跟个熊猫似的。” “啊,不好意思……” 林老板上下打量她,表情有些不屑。 忽然一张浓妆厚抹的脸凑到了姜楠苍白的脸前。 好浓一股英国梨与小苍兰味! “不许再在白天发呆了,”红色的修长指甲指向她,“专心工作。” “不然我就晚上潜入你家先喝了你的血再把你吃了。” 当然,后面那一句是姜楠脑补出来的。 “是!” 林老板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迈着“哒哒哒”的步伐走了,留下姜楠颓丧地靠在办公椅背上。 白色的顶光打在她的额头上,更加加深了姜楠眼睛底下的一圈黑眼圈。白天对于几乎每晚都会被鬼压床的她来说是一个难得安全的避风港。至少在白天,所有人都一起醒着,她可以跟别人交谈,脑海也被别的琐事填满,而一旦到了晚上,人们都会睡去,只有她,会被困在那个令她生不如死的境地里。她当然试过干脆不入睡,也为此毫无节制地酗过咖啡,可是这样根本熬不了多久。 一如往常,那天晚上姜楠很晚才回家。 到家得时候刚好是零点。 姜楠脱掉出地铁后被一路上的积雪浸湿的靴子,连里面的袜子也湿了,湿粘地裹在脚上很是不舒服,索性一起脱掉。外套被随手摔到沙发上。随后拖沓着鞋进浴室快速冲了个热水澡。 水汽将玻璃上覆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她用手轻轻将其抹出一片干净的区域,里面照应出姜楠的脸。 她长得不算很好看,充其量只能算是中等,现在又是颇为憔悴,显得更加不好看了。“中等”这个词似乎一直伴随着她的前半辈子,身高中等,学习成绩中等,工作能力中等,收入中等,长相中等…… 姜楠叹了一口气,随后害怕自己的运气都被叹没了又深呼了一口气。 好累…… 她拖着步伐一头栽进了柔软的沙发里。她熬不住了。 真的好累…… “姜楠,起来!牙还没刷!” 她听到脑海中有个小人在呐喊。 “不刷了……睡会先……” 她喃喃着进入了深沉的睡眠。 “真臭,怎么能没刷牙天呐,简直是太不注意卫生了。” “安啦,安啦,让别人来吧。总会有人喜欢邋遢的。” 睡眠,令人渴望的、安宁的睡眠,对姜楠来说曾经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可是自从五年前的某一天开始,她再也无法好好入睡。长期的鬼压床状态不断地折磨这她,令她的眼下冒出深深地黑眼圈,快要比上烟熏妆了。 脑袋终于安静了。真好,半梦半醒间,她想。 咔哒。咔哒。咔哒。 秒针一点一点有节奏的移动着。 恍惚间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睁开了眼,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皮却没有意料中的那么沉重。 昏暗的房间里一切如常,直到她的视线看向了门口。 一个欣长的黑影直直站在玄关处的鞋柜旁! 门口站着一个人! 姜楠瞬间没有了所有困意,心脏被猛然提起,冷汗顿时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派出。姜楠的脑子一阵嗡鸣眩晕,像是有酸液一阵一阵的往脑子里涌去。 这是她刚租的一个一室一厅一卫的小房子,离公司坐地铁也要四十分钟,但是由于贪图较为便宜的租金只好将就住在这个不新不旧的房子里。她想起了昨天在她门框处发现的小标记。 不会是杀人犯吧? 不行,我没有过上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我还不想死呢! 我连酒也没喝过,恋爱也没谈过。我还不想死啊!!!! 一片惊慌之中,姜楠一只眼睛继续悄咪咪地盯着那个立在门口玄关转角处的黑影,另一只手试图去摸索沙发上本来应该随手被她丢到旁边的手机。 可下一秒,姜楠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尽管她的眼皮实际上没有丝毫的动弹! 她的手,不能动了! 不仅如此,她的整个身体没有一块肌肉能被她调动起来。 她这才意识到现在自己似乎被鬼压床了,身体完全动弹不能。 完了。 全都完了。 今晚,在这个狭小的出租屋里将会出现一个女尸。 冷汗浸湿了全身,她感觉自己可能已经要被活活吓死了。 惊慌中,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那个黑影上。这一次,她发现了一点异样。 她继续盯了一会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那个黑影,从来没有动过。 不对。 那不是个人。 那那是什么? 她仔细观察着那个黑影的轮廓,上边如同一个收起的大遮阳伞,下面有些空空的像是布料垂在下面。 那是一个……直立衣架? 之前刚搬家的时候还是她自己把那个衣架搬到那里的。 呼—— 姜楠松了一口气。 可是很快,她就开始被另一件事情所困扰。 经过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后她已经完全睡不着了,可是她又起不来。 大脑如同一个失控的引擎,无法停止运转,不受控制的有许多思绪飞过。 无法入睡的痛苦和与自己身体失联的痛苦折磨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已经过了许久许久。 房间里是一片寂静,屋里一片昏暗,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候了。为什么还没有到安全的早上。 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在这片浓稠难熬的黑暗里待上多久。但是这里跟地狱对姜楠来讲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 忽然,完全的黑暗中,咔嚓一声。 好像有人将钥匙捅进了锁眼。 一个人来到了姜楠的沙发边。 姜楠的眼睛现在只能睁开一个小缝隙。 黑暗中,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她依旧能够分辨出来来人穿着彩色的衣服。 她曾把这个公寓的备用钥匙交给她的姐姐姜叶。 是姐回来了吗?她似乎就站在她的沙发边呢。她可以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存在感就站在她的身侧。完全将她姐为什么会在这么晚忽然出现在她家这一点抛掷在外,她现在只渴望有人能够把她从这个生不如死的状态中弄醒。 姜楠试图从嗓子里发出一丝呜咽。 “把我弄醒。” “救命,帮帮我。” 她以为她能够被听到。 可实际上房间里依旧是完全的寂静。一个残缺的音节也未曾成功地从她的嗓子里挤出。 姜楠的意识迫切地透过卡在半开状态的眼皮看着她姐,可是她根本没有动。 也许姜叶以为自己的妹妹睡得正香甜呢,可是实则不然,姜楠现在痛苦到希望自己永远不需要再睡觉了。 她的意识在脑海中无声地呐喊。 放我出去! 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什么时候黎明到来? 她等,她一直在等,可是越等就越不安,越不安意识就越焦躁,她在出汗,身体的触感变得汗湿湿的,仿佛被裹在一层湿乎乎的凉水里。她感觉有东西在压迫她的喉咙。也许是头部的重量太重了,她又是趴着睡,有些压到了气管。现在她愈发的感觉有些呼吸不上来。 救命。 谁能救救我。 呼吸不了了。 她的意识在哭泣,也许她的身体也的确在流泪。控制不了自己的肌肉,但是在身体还是会被情绪控制,比如冷汗,比如泪水,这些如同一个锚,成为了她与身体的最后几丝连接。 咔—— 突然,世界变轻了,又或是说她感觉自己变轻了。 “救命。” 这次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她可以说出话了! 她尝试起身,可是还是动不了。 但是她似乎重新拿回了脸部的肌肉控制能力。 这时,她看见了他。 一个男人。 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正站在刚才她姐站的地方,她躺着的沙发的身侧。 他非常的高,至少有一米八五,乌黑的长发有些长,琐碎地搭在额头上。黑暗中,姜楠完全看不出他的样貌,只能勉强看见他的皮肤异常地白皙,跟一张白纸一样,下巴很尖,看上去整个人罩着一层仿佛能用肉眼看见的阴霾。 妥妥的阴湿男鬼。 “你是谁!?”姜楠吼道,可是她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其实非常的小。她想起了刚才那个衣架。难道那就是一个人?她往那边又看了一眼,只见那个黑影的形状还乖乖的在那里没有动。那的确只是个衣架。 那她刚才看到的她姐呢? 刚才分明还在这里的…… “鬼。” 一个浑圆的、低沉的声音,掷地有声的一个字。 那,是一个活生生,哦不对,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存在,而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鬼?作为不大迷信但也称不上唯物主义的姜楠来说,鬼这种生物是她完全不了解的。毕竟她这种人,连恐怖片都没看过。 鬼使神差间,她想起了当时的那条评论: 【跟那个鬼商量一下,能不能换一个人压。】 “呃……那个,那拜托你帮我看下是不是有只鬼正压在我身上呗。” “……” “怎样,那里是不是有只鬼?” “是。”他又吐出了一个字。 姜楠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称自己为鬼的男人真的回答了她,更没想到她的身上真的压着一只鬼! 她感觉自己抑制不住地吞咽了下,试图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背上与自己的背部神经取得连接。凉飕飕的,麻木的,沉甸甸的…… 该死的恶鬼,赶紧从我的背上滚下去! “就是我。” 姜楠猛地僵住了。 第2章 2 姜楠猛地抬眼看向那名黑衣男子,嗓子眼忽然一紧。喘不上气了。 “那,那你能不能下去,你真的……很沉。” “不能。”他的声音跟夜晚的海水一般。 “为什么!?”她大声问道,愤怒的火已经快要从眼睛中溢出来,可是刚好撞上了他那双阴森的黑眸,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清,却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她被那视线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一股凉飕飕的不详感从流过脊椎。 那可是一个鬼!自己怎么能这么冒失地对待一个鬼。万一它记仇缠上了自己怎么办? 姜楠懊悔的咬了咬下唇,小声嘟囔了声‘对不起’。 那位鬼并没有回她。 鬼是听不懂道歉的。鬼的感情含量几乎为零。 黑暗中安静了好一会。 那鬼又开口了:“因为你比较简单。” “简单”?姜楠一脸迷茫地看着他。想起了前段时间林老板总是说她缺心眼。什么时候她沦落到鬼也要来审判她了。 “是吗?这位哥,您看您要不还是去找找别人吧,多看看准没错,肯定有比我更简单的人的。”虽然听懂他说的意思但是姜楠依旧信誓旦旦地说道。 “我恋旧。” 意思是他睡习惯了她这张旧床垫,不想再去找新的了。 姜楠忽然警惕地看着他,因为他开始向自己靠近。只见他缓缓抬起了右手伸向姜楠的脸。 “啊——” 姜楠直愣愣地看着他的手,直到手指尖几乎要伸到她的眼球前才抬起双臂护住了自己的头部。她的手竟然能动了! “嘶——”男人发出了一声不悦的声音,手指按住了一只耳朵,似乎是被她的尖叫所搅扰。 “求求你了,不要再来压我了……我,我有男朋友了!你这样不合适!”她忽然想起了今早的白日梦,便如此说道。 男人果然停了下来,没有再靠近她了。他盯着她看,似乎是在打量她。 姜楠瞬间感觉到被盯得浑身紧绷,脸色涨红。一方面是她为自己对一只鬼说了这么奇怪的话而觉得羞臊,另一方面是她真的呼吸不上来了。 “撒谎。” “你什么意思,我,我真的有男朋友。” 而其实她是母胎单身……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谎言会以这种方式被拆穿: “你要是有男朋友就不会阴气这么重了。” 不是你什么意思?!!! 好家伙现在连鬼都要催找男朋友了吗? “你……” 好好好,阴气重就阴气重吧,她反正是死也不会找男朋友的! 哦,不对,可是万一这个鬼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呢? 好办。 等老娘赚够了钱,就去点男模。 不行,那似乎需要太久了。 她不能等了。 她不能再允许这个病和这个鬼继续折磨她不让她睡好觉了。 就明天,明天!明天她就去找男人! 正当她这么想着的同时,她没有发现身上被罩上了一层阴影,那不是普通的影子,而是鬼影。男鬼的手已经放在了她的头上,穿透了她的发丝,而她对此没有丝毫的感觉。她碰不到他。 随后,唰—— 那个男鬼消失不见了。于此同时,姜楠像是被砸晕了似的陷入了五年以来都没有体验过的绝对深度睡眠。 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十点钟了。 她破天荒的睡到了十点。 姜楠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手机。 出了一手冷汗的手差点握不住手机。 打开屏保一看,完犊子了,上班迟到了。目光再一抬,周六。 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她将手机扔回了沙发,猛地一个起跳从沙发上站起,又立刻因为冒金星般的头晕目眩重重跌了回去,缓了好一会才起来去洗漱。 卫生间在卧室门口,一路过卧室,姜楠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酸臭味。 她趴着睡了一晚,现在落枕了的脖子僵硬地转向卧室。 一个穿着大红包臀裙和绿色丝袜的女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她的床上。 地上是一滩半干在木地板上的呕吐物。 “姜叶!!!!” 姜叶在床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睡到一般恍惚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但是她睡得太死了,很快又昏了过去。 她晃悠悠地下了床,踩上了床边放好的拖鞋后才发现地板已经被擦干净了。 厨房传来炒菜的声音。 她洗漱好走进客厅的时候,姜楠刚好炒完最后一道鸡蛋炒丝瓜端上了桌。 两人一对视,姜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sorry啊,姜小妹,姐昨天真的喝醉了,太晚了刚好离你这里最近就擅自进来了。”姜叶很自觉地拿起了筷子吃了起来。 “嗯。”姜楠低这头,开了一瓶啤酒,喝了起来,时不时瞟一眼她姐。刚做完饭实在是不太想立刻吃饭。 见她脸上还有一点没卸干净的妆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爸妈那边怎么样了?”她问。 姜叶夹起茄子的手一顿。 “挺好啊,就是总要我们多回去看看,说养了两个孩子结果都跑外地去了,早知道留一个在身边。” 姜叶尝了口茄子,夸赞了句姜楠的厨艺,说是遗传了妈的天赋,随后又继续道:“你知道,人老了嘛,爸前段时间也刚出院,难免会有些脆弱的。” 姜楠点头,说今年年假的时候就回去看他们。 姜楠喝完啤酒也开始动筷。 “姐,你一般……男人是从哪找的?” “嗯?”姜叶眯起的眼睛睨了她一眼,“怎么,想谈男朋友了?” “不是,就是……”她说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解释,随后干脆点了点头。 “我一般就是朋友介绍的,酒吧认识的啊,还有相亲认识的。不过你要是只是想找人说话图个陪伴的话,最好还是别找男人了,男人真的没什么好的。” “嗯。” 也许因为同是小时候父母之间的受害者,在这一点上她们持同样的观点。 送走姜叶后,姜楠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正迈出门槛又发现自己忘拿手机了,又转身进屋寻找,最后在沙发上看到了手机。 触碰到手机的那一瞬间,她回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个介于现实与梦境之间的奇怪景象。 其实她今天早上看见姜叶真的在房间里的时候心里一惊。 所以昨天晚上一开始看到的那个站在沙发侧的人真的是姜叶?她努力回想昨天看到的所有画面,好像的确是红色和绿色的。可那又是什么时候变成了那个男人呢?到底什么时候是在做梦而什么时候是现实,她已经有一点分不清楚了。 要是昨天姜叶能够叫醒自己就好了。 有的时候她觉得如果有一个人在她鬼压床的时候扇了她一巴掌,她真的不但不会生气,反而会由衷地感谢那个人将她从鬼压床那种地狱般的处境中救了出来。 好在昨天晚上的后半夜似乎还睡得不错。 想到这里姜楠忽然愣了一下。 等等,也就是说,昨天晚上那个鬼后来是真的放过她了? 姜楠摇了摇头,不可能吧。 现在她对那个鬼的印象只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一想起就回忆起了身体不受控制的那种感到无法呼吸又毛骨悚然的感觉。她走到窗边,外面的阳光照进屋子里。晒在皮肤上暖融融的,给人一种光天化日下的安全感。白天真好。 下午三点,姜楠准时抵达了那家中学时期她们爱去的意大利咖啡店。 隐约记得当时因为英语不好,听到那精瘦的中年男店员一口一个“mom”、“mom”的叫着,当时还在想为什么他要叫女客户“妈妈”,后来姜楠才明白人家说得是“ma’am”,是“madam”的缩写。 今天她约着和中学的好朋友见面,说是要好好叙叙旧。 姜楠的初中和高中是在同一个校园里念的,所以整整六年基本上都是跟同一拨同学一块长大的,感情颇深。 “南瓜!这里!” 听到有人呼喊自己少年时的昵称,姜楠找到了与她一同度过了六年中学生涯的青春挚友,鲁晓。 “卤蛋!” 二人相拥之后激动地入座,眼睛里闪烁着找到了过去那段时光召唤般的光芒。那时的好友仿佛成了那段美好时光的容器,此刻这些记忆被掀开了纱布,从新置于阳光下。 两人絮絮叨叨逮着过去的那些逸闻趣事说个没完。 直到咖啡店的门铃不知第几次响起时,坐在姜楠对面的鲁晓忽然停顿了下来,目光停在了门口。随后那双眼睛雀跃了起来,如同她们在少女时代默契的暗示信号。 姜楠正在小口嘬饮着咖啡,不经意间抬起头注意到了好友的暗示,缓缓放下咖啡杯后才略微转过头看向那个方向。 只见咖啡厅的另一角坐下一名年轻男子。面容俊秀,眉目英俊。阳光中呈棕栗色的头发温顺地搭在前额,举止间透露出某种清透、薄凉的温润,活脱脱的像是古早日剧里的少爷。 对于姜楠和鲁晓,那可不是什么陌生帅哥,而是她们中学时代在学校风靡一时的公众暗恋对象——夏琴旭! “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他。这也太巧了。”鲁晓一边搅拌着快见底的咖啡一边说。 “想当年咱两还偷看他上钢琴课来着。” “哦,那还不是最糟的,那时候咱还试图拟出他的课程表,逮着机会偶遇人家。” 二人对这个共同的过往噗嗤一笑。看到少年时的钦慕对象从外貌上来看依旧是光彩照人,似乎过得还不错也是由衷的祝福。 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姜楠躺在卧室床上看电视剧。 平时上班很少有时间能留给自己。 正看着兴奋,忽然间,‘砰——’。 姜楠按下了暂停键。 怎么回事?她刚才好像听到了撞击声,似乎……是从床底下传来的。 她吞咽了一下,随后鼓起勇气一鼓作气地趴在床上,头从床沿往下快速探去。 猛地一看,什么也没有! 姜楠收回自己悬着的脑袋。还好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她敲了敲自己眩晕中的脑袋,自己应该是近段时间太过神经紧张导致的幻觉。 她从新打开电视剧,但是却发现始终看不下去了,于是决定赶快洗漱后吞颗刚买的安眠药再入睡。 姜楠勾着腰站在洗手池边往自己脸上泼水洗脸。绑在脑后的马尾因为一天的的劳累而松懈了下来,头发分成两股随着低头洗脸的动作搭垂在两侧耳边。 一个低头,头发又开始扫动着脸颊,几乎要被水打湿,于是姜楠又微微抬起身子。 奇怪?怎么头发这么多,这么重? 姜楠将手拿开,头还依旧垂着悬在洗手池上,猛地顿住了。 这不是她的头发。 顿时,她整个人瞬间从头到脚僵住了,背脊感觉被一个电流给完全麻木了。她缓缓地,缓缓地抬头看向洗手池上的镜子。 笑笑笑笑笑笑—— 她的头上,有一个女人在笑!!!!!!!!!! 女人眯着眼睛,眼睛弯成看不见眼球的诡异笑容,嘴巴更是咧到了耳根,嘴巴大得不像话! 第3章 3 “哇啊——” 姜楠闭上眼睛,撒开了嗓子发出了吼叫。惊恐令她浑身战栗,甚至无法感觉到脖颈后那一场的冰凉。那个触感如同被一个密密麻麻戳满小洞的手抓住了脆弱的后脑勺一般,令人头皮发麻。 正当姜楠闭眼尖叫时,她没有看见仿佛贴在她后脑勺上的长发女鬼的笑脸很快哭丧了下来,露出了一个惊恐的表情后消失不见了。 姜楠感觉到颈后一轻,这才缓缓睁开眼来,那个女鬼已经无迹可寻了。 腿部由于突如其来的惊吓供血不足而失去了支撑力,整个人脱离般地靠在洗手池上才得以不至于完全瘫倒在地上。 为什么家里会突然出现鬼?她现在难道是在做梦吗? 姜楠拍了拍自己浸了水的脸颊。痛的。并不是梦。 完了。一切都完了。现在不仅是梦里有鬼,现实生活里也有鬼!难道真的如那个男鬼所说,是因为她阴气太重以至于可以看到鬼? 不论怎样,忽然被这种恐怖的画面所惊吓绝对不是一件能令人开心的事。 略微缓过神后,姜楠慢悠悠地迈着依旧软绵绵的双腿走回卧室,颤颤巍巍地拿出了抽屉里提前在药房买好的药,甚至没有兑水,直接就着口水吞掉了。 没事,什么都别想,昏睡过去就好了,她试图这么安慰自己。 抱着与看丧尸片时笃定世界若是变成那样自己立刻先了结了自己异曲同工的心态,她躺上床,静静地等待着睡意的来临。 看来是真的不行了,她如此想着。自己的身体似乎已经是到达了极限了。长期的缺乏睡眠导致她已经出现了如此严重的幻觉了吗?有时,她似乎还能听到脑袋里有人在跟她讲话。 当时中学的时候读麦克白,说麦克白夫人是怎么疯的来着?似乎缺乏睡眠也是一个很大因素。 因为害怕,她没有关上卧室里的床头灯。小小的床头灯散发出暖黄色的灯光,在黑暗中给予了黑暗中一片小小的带着暖意的抚慰。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丝微弱昏黄的灯光使她看见了那个走进她房间的男人。 那个人肩膀很宽,从姜楠躺着的角度看过去很高。棕栗子色的头发柔软地在额前微微拨动,浑身散发出一种知书达理的俊雅气质。 “夏琴旭?”姜楠听到自己脱口而出地说出那个名字。 “嗯。” “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你。”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姜楠看着少年时代那位高不可攀的男神坐在自己的床边,温柔地看着她。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时,如同曾经千百次幻想中的那样,灵魂从内而外的感觉到了一阵战栗。心灵仿佛轻盈地飞到了某个充满着愉悦的高处。此时,她感觉到自己的嘴巴里分泌出了快乐的味道,密密麻麻的愉快情绪如同细小而密集的烟花在脑海里炸开。 她看着那位颇具魅力的男人两手撑在她的两侧,上半身渐渐地朝她俯下身来。如她所料,他身上有一股清新的气息,很好闻。随着他的缓缓靠近,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暖烘烘的,如同干净的毛衣。 “这就是你说的男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打破了梦境。 忽然间,世界颠倒,天旋地转。温暖且激动人心的画面如同曾经用来测肺活量的水缸里的那块有着半圆弧度的铁,如今那半圆被完全吹了个整圈,水里的那面翻出了水面,水面上的滑进了水底。 充满期待的美好梦境戛然而止,夏琴旭暖木般的存在如同被浸了水的水彩画,身影被撕裂、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并不完全黑暗的房间。床头灯依然发着弱弱的微光,但是已经完全没有刚才的安全感了,仿佛那灯的色调忽然变质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姜楠竟然感觉自己现在反而清醒了,转而想起了刚才的一切。 她刚才是……做春梦了吗? 姜楠感觉自己的大脑在尖叫。 不过,不得不说的是……好爽。 她还从来没有体验过这么爽的梦境,只是,为什么突然停住了啊,还没亲上呢喂! 这个时候,她的耳边再次响起了那个冰冷的声音:“这就是你说的男人吗?” 她的意识猛地抬头环顾四周。 她看见了它。瞬间,浑身都冰冷了。 它,那个一直以来压着自己的鬼,以一个男人的形象正站在她的床边。漆黑的一片巨大的阴影,看不清脸,带着寒气。 刚才姜楠有多么希望做完那个春梦,现在她就有多么希望停止这个噩梦。 这时,她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和窒息感。 那个阴影仿佛扼住了她的脖子。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也许必须回答他的话。 “呃,是……不,不是。”姜楠一时失语,只能胡乱地从嗓子挤出毫无意义的字眼。 随后又意识到不对。为什么这个鬼连她做得什么春梦都能知道啊! “……” 按道理来说鬼不应该能够碰到她的,可是为什么明明不能触碰却能如此精准地控制她的身体?难道她被附身了? 从来没有好好上过宗教课的姜楠感到此刻非常的无助。也许,她应该方一本圣经在床头,也许下一次会管用。 好在那鬼并没有真的杀死她的意图,很快她感觉到扼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隐形的手消失了。 姜楠趴在床边猛烈咳嗽起来,被外力挤压过的气管变得非常难受。 “做春梦会打扰到我,你最好老实点。”她听见他说,冷酷得如同漫画小说里的暴君。 那个声音如同阴间吹出来的凉气,回荡在她的耳旁,令人不寒而栗。 再次透过咳嗽时被呛出来眼泪看向周遭时,那个鬼影再次消失了,一切回归了正常。床头的灯忽闪忽闪,现在还是在梦里吗,姜楠不太确认。 但这无疑是一次来自鬼的警告。 连她做什么梦都要被控制!真的是岂有此理。姜楠再次无奈地试图连接自己的肌肉,却只感觉到了熟悉的沉重感。她知道她又动不了了。如同一个被绑紧,关进棺材,被生生活埋的木乃伊,只能等待着着死亡的到来,与此同时起到自己能快些解脱。 她无法感到平静,焦急带来的燥热感如同一个熔炉正在灼烧着她,她感觉自己身下的床单也被汗湿了。可是再激烈的情绪也无法使她哪怕是颤抖一丝一毫,她与自己肌肉的联络彻底被切断。那个该死的鬼占据了她的身体。 这不公平!这个念想忽然在姜楠的脑海里爆炸开来。 这不公平! 无声的愤怒转为泪水。人在睡眠中也是会流泪的,此时没有想到泪水倒是成了她唯一的发泄口,与身体的唯一连接。 为什么在人类本该沉入甜美的梦乡的时候她却一直深陷这个噩梦里。愤怒挤走了姜楠头脑里的其他情绪。尽管这样很自私,但是为什么这个鬼不能去压别人!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愤怒的无声怒吼着。 眼泪从眼角流过,瞬间在半途中变得冰凉,浸湿了枕套。 “为什么哭?”眼前一晃,那个鬼自己倒是如同被打扰了的人一般,扶着额头出现在了床头,像一个没有拿镰刀的死神。 “因为我恨你夺走了我的睡眠。”姜楠已经放弃了与鬼商讨这种可能性。 这是一只毫无人道,很鬼的鬼。她不做什么指望,也对自己感到自暴自弃。 “……” 那鬼没有回答,但是有一刹那仿佛是真的在思考怎么回答。 “反正你也快死了。” 这是半响后,那只鬼说出来的话。 姜楠瞪大了眼睛,褐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无声地放大。 正当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那鬼如同电视忽然断线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下震惊中恍然发现自己恢复了肢体控制权的姜楠。 可是现在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心那鬼消失了,还是该好好想想那鬼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坐在床头,打开了屋里的灯,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 “反正你也快死了——” 这是那只鬼说的。 它是在撒谎吗?可是姜楠不认为它有那个必要,除非它真的无聊到想要用这句话讲她吓哑。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她那只鬼说的可能是真话。何况它是一个阴间的生物,没准它真的能够看到,能够预知到一些姜楠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 如果真是的话,她又还能活多少年呢?这些剩余的时间里是否能睡个好觉呢?想到这里姜楠有些沮丧。自己只活了二十五年啊!人生的三万天她只活了不到一半的时间,真是太亏了。 在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逃避也可以是正解。于是姜楠将这些思绪丢弃在了脑后。 后来,姜楠震惊地发现那只鬼消失了。足足三天,她都没有再被鬼压床,也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酣甜睡梦,原来睡好觉是这种感受。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难得的几天好觉。她很是珍惜。可以的话,她甚至希望将过去的五年里的所有缺的觉都统统补回来。可这是不可能的。就如同一个人不能弥补自己去年少吃的那顿饭一样,觉这种东西其实是不能补的。 人是一种适应能力极强的生物。渐渐地,姜楠已经适应了没有鬼压床的感觉。 那种睡眠体验令人上瘾,简直酣畅淋漓,哪怕是加完班以后。 可是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4章 4 周三的那天晚上,姜楠再次看见了那只鬼。 当时它正‘站’在窗边。它除了悬在空中的头部以外根本没有身体,只有伴随着它的大片阴影。 被鬼压床状态惊醒的她目光看到它的时候,姜楠感觉自己简直想将自己拍晕过去。 但是她依旧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它似乎跟前几次略微有一点不一样。虽然这么形容一只鬼有一点不贴切,但是它的气息弱了许多,站在那里依旧黑乎乎的,高挑的,黑发隐隐约约垂落在看不清模样的脸上,看上去却是像……一只落汤鸡。 直到它说出了那句后半段令姜楠感到天崩地裂的话: “我被罚了,以后只能压你了。” 巨大的黑影笼罩着姜楠的床头,如同一度密不透风的墙,散发着阴冷的寒气,现在她知道那是独属于这只鬼的气息。 “什、什么叫,以后只能压我了?”姜楠磕磕巴巴地开口。 哪知道睡了三天的好觉之后等待着她的竟然是以后都无法好好睡觉的消息。这简直是最恐怖的噩耗! 那鬼隐匿在黑暗里,看不见身形,也许压根就没有身形。它似乎根本没有想解释的意思。 庞大的黑影占据了房间的一半,忽然急速向躺在床上的姜楠扑来。厚重的黑影仿佛实质,姜楠立刻感到了气短。 “你、你要干什么?”姜楠惊恐地叫了一声。 “睡觉……”鬼的嗓音有些沙哑带有一丝疲惫,跟之前有些不一样,像是某种刚学会说话的猛兽。 姜楠惊恐地看着那个黑影向自己靠拢。忽然决定趁着自己还能行动,拔腿就朝房外跑去。她听到自己呼哧呼哧地喘息声,和自己越来越沉重的脚踝,仿佛深陷黑色的泥泞已经无法逃出生天。姜楠没有顾得上那么多,一个劲的往外跑。一股风一般的阻力在将她朝身后吹去,但是她一把抓住了门框,利用手臂的力量将自己拉了出去。 出了卧室门的那一刻,那股力忽然转了向。姜楠一鼓作气拉上了房门。 砰—— 房门被狠狠砸上的同时,姜楠被那股关门时从门缝中涌出来的力推倒在地,脑袋砸到了身后的墙角上。 “嘶——”真够……姜楠想抬手揉自己的脑袋,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的头并没有发痛。 她难道不在现实而是在梦里?这个噩耗扼住了她的喉咙。梦境,那是鬼的主宰域。 扑通、扑通、扑通…… 她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汗水从鬓角滑落。她没办法离开,只能眼睁睁地坐在地上看着被关上的卧室门。门的另一边,关着一只想要剥夺她睡眠的鬼。 三秒、五秒、十秒、时间渐渐流逝,门的那一边很安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它走了吗?姜楠紧张地想。 她想今晚她不会再打开那扇门了。她看了眼客厅,没有任何异样,甚至都无法证明她是在梦境里,因为一切都跟现实完全重合。要不干脆就在沙发上睡好了。 转回头再次看向卧室门的时候她却愣住了。 一个墨黑色的小鼓包从门上冒了出来。 那是什么!? 很快,接二连三的鼓包从门上冒出,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看得令人作呕。整个门都被“水泡”覆盖,如同一个腐臭了的物质。于此同时,黑色的浓稠的液体从门框的缝隙中溢出,缓缓流淌到外面的地板上。 姜楠顿时脸色煞白,挣着要起来,可那黑色液体像是有意识似的,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猛然加速朝她涌来。 在她好不容易站起身来的时候,脚底一软,地板竟然也被那液体腐蚀了,变成了黑色的沼泽。一切都在消失,被这个黑色的物质逐渐吞没。 姜楠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摔在了地上,随后便是那熟悉的禁锢感,以她自己的身体为牢笼,她再次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周遭陷入了一片黑暗。 好安静,但是好不安。 恍惚间的一刹那,姜楠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似乎飘离了自己的身体,她有些不确定自己在哪了。这里一片漆黑,但是她似乎却是有视线的。这跟之前被鬼压床的经历不一样。 “有人吗?”她朝空荡荡的黑暗喊。 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了一个微弱的光源。好吧,根据一般的逻辑跟着光走准没错。 等等,她就着微弱的光源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竟然什么都没有! 这里安静到掉一根针都可听见。 这里是哪里? 光源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他。 “谁?”一个男生的声音响彻在了耳旁。 “姜楠,你又是谁?”这里竟然有人可以跟她交流,她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姜楠是谁?”如同那只不爱回答问题的鬼一样,这个“人”似乎也只打算单方面的进行质问。 姜楠走进了那个光源一些,这才发现那里竟站着一个男子,身高很高,姜楠如果有身体可能只到他的肩膀处。 我是谁? 好问题,还蛮有哲理的…… 有光源,可以自由移动,还有一个可以交流的人,这至少比鬼压床好。这个人是她编出来的吗?是她的梦里的人吗?她不乏好奇的靠近了些。 男人的身影变得逐渐清晰,那是一个身穿黑色衬衫和黑色西裤的男人,头发乌黑,身形很高挑,看上去……有些眼熟。 就在这个时候,他转过身来。 在对上那双直直射进人灵魂深处的眼睛时,姜楠的脑海里的神经有电流快速通过。她瞬间知道了他是谁。 “你,你就是那个鬼!” 那是她第一次看清他的脸。是一张客观上来讲挺出众的面庞,浓眉大眼,五官深邃,鼻子直挺到像是被美术刀雕刻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长相让姜楠想到了小时候那些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的洋娃娃。后来她想到了原因,因为那张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可言,那绝对不是一张活人的脸。 “可能是吧。”他的声音很冷漠。 “原来你也有人形。”姜楠嘟囔了一句。 男人的视线再次对上了她的。 姜楠瞬间被他的目光看到感觉到浑身——如果她还有身体的话——乏力不堪,一股凉气从骨子里往外透。她感觉他的视线仿佛能切开她的脑子,而里面的所有思绪对他一目了然。 她深呼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意识到这可能是唯一一次能够如此还算自由的跟这个鬼交流了,五年了,这次她一定得把握住机会。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鬼压床我了?” 姜楠看到男人露出了一个轻笑的表情,带着讽刺意味。自己提出的请求被如此没有被尊重,被忽视、轻蔑,她觉得又羞又怒,可是她又不能把这个现在暂有人形的男人怎么样。主要是,她没有任何的筹码来跟一只鬼商讨这个事情。这完全是一个不对等的谈论。 “你就不能做个良鬼什么的吗?为什么一定要去害人睡不了觉呢?” “良、鬼?” “嗯,对啊,良好的鬼。” “……我为什么要去做那个。” 姜楠一时语塞。忽然,她灵机一动。 “你就没有什么遗愿什么的吗?我帮你!”姜楠热情自荐,“我可以帮你的,我帮你完成你的遗愿你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做鬼了?” 此话一出姜楠清晰的看见那个年轻的男人愣住了,像是真的被她说的话惊讶到了。姜楠感觉到他的视线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许久。大约五秒过后,他忽地恢复先前的冷漠。 “你帮不了我。” “为什么,我可以做得很好的,你告诉我你的遗愿,我会立刻帮你完成,然后……虽然我不知道死亡后面是什么,但是你就可以不用再在人间流荡了。”真的,要她去做什么都可以,她真的只想赎回她的睡眠! 年轻男人摇了摇头,他的头发乌黑却柔顺,随着头的摆动轻轻浮动。 “为……” “因为我忘记了。”他抬起眼睛看向姜楠,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忘记我的遗愿是什么了。” 一瞬间,姜楠也愣住了。什么叫不记得自己的遗愿是什么了?一只鬼会忘记自己的遗愿吗?那到底该怎么办? “那你要怎么……” “我不知道。” “所有的鬼都忘记自己的遗愿了吗?” “我不知道。” “……” 姜楠看着这个生前一定很受女生欢迎的年轻男子,感觉头有些痛。 “……但应该不是。”就在姜楠扶额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 姜楠再次感觉到了希望,“什么不是?” “别的鬼应该记得自己的遗愿。” “你记得别的鬼的遗愿?” 男人摇了摇头,“我能够看出来,或者说是感知到。” 他停顿了一会,姜楠催促着看着他。 “比如,那只每晚扒在你床底下的鬼是希望小时候躲猫猫钻到床底没有被寻找的伙伴忘记。那只站在你洗手台前的鬼是希望自己能够变漂亮一点。”他淡淡诉说,没有意识到姜楠的震惊。 所以,她幻听和看到的都是真的!? 第5章 5 我记得我的名字。 我叫方田树。 我是一名普通的电脑系毕业生。 至于其他,我记不清了。 方田树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他可以看见她上扬的眉毛,瞪圆的眼睛,微张的嘴巴……但是他不知道她的情绪。 这很麻烦。 他的确想要摆脱,而进入后世他却需要先完成他的遗愿。可是有谁会连自己的遗愿都忘记了呢? “或许你可以问问其他人,我是说鬼,没准它们知道你的遗愿呢?” 她的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似乎每一句话都在他的意料之外,但却不无道理。 一个思路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就在同一刹那,姜楠的意识体消失在了黑暗中。 睡眠女神的降临是如此的突如其来,以至于姜楠还没有感觉到满足便已经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一早。 刺耳的铃声在耳边响起,如同吧浦洛夫的狗,她僵硬地起床、洗漱、挤公交、打卡…… 姜楠坐在工位,瞟见林老板正在办公室里喝她早上八点准的那杯黑咖啡。 按照咖啡爱好者的说法,没有咖啡是无法开启一天的。 她打开电脑,深呼吸一口气,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只有愣神的时候,她的心思才不由自主地飞到了昨夜。 她记得她说可以帮那只鬼完成遗愿。 “他的遗愿还没完成我都该有遗愿了。”她讽刺地想。但是能怎么办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还是对一只鬼的承诺。她走到茶水间,往自己的保温杯里丢了几颗枸杞。 五年了,若是再早个三年也许她根本不会这么做,但是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为了夺回安枕无忧的睡眠,她在所不惜!她毅然决然地走出茶水间,忘记将身后的玻璃门轻轻关上而是任由其‘哐当’一声关上。周遭有人投来不满的眼神,姜楠连忙不好意思的地低了低头,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下班后,她准备去附近的超市买点水果和蔬菜,刚准备进去却突然想到前阵子老在这家超市里疯狂遇见熟人的样子。 她现在这个状态下,她实在是不想碰见熟人。一想起如果遇到那些邻居阿姨们又得强颜欢笑她就觉得头疼。于是只好又多走了二十分钟去另一个档次高一点的超市买菜。 今天的香蕉一半以上都有斑点了,看上去存活不了多久。 她路过价格令她头痛的水果区,想起上一次因为相信这家超市随便买了点水果结果回去食物中毒到手指肿胀的倒霉事。 洋葱。 对,如果今天要做意大利酱的话需要洋葱。 她拖着小框子正往水果区旁边走。 就在这时,一股黑色气体从保险的冰柜那边潜伏出来,覆盖地面,迅速扩散开来。 可能是因为时间比较晚了,超市里人比较少,这一排又刚好在角落里,她的前后左右没有任何人,而这个冰柜却在离奇地在泄露出黑色沉重气体。 重于氧气的气体大概率有毒!姜楠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僵了一下,随后准备拔腿就往反方向跑。 但是还没有提脚,一个重重的触觉就将她的脚跟固定在了地上。 一股熟悉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她僵硬地扭过头……果然,蔬菜保险柜旁边站着一个又高又长的黑影。 那不是别人,也不是别鬼,正是那个鬼压床她的男鬼! 姜楠哪里会知道它的能力会强大到这个地步,竟然现在都能够光天化日下就这么擅自剥夺了她的身体主动权!简直是岂有此理! “您、您有何贵干?”姜楠感觉自己的眼皮在打架。 “跟我走一趟。” “您是警察啊,还是——” 姜楠睁大了双眼,一个巨大的黑影如同巨型乌鸦朝她张开羽翼一般。而这一切都只在刹那间映在了她因为惊恐而睁大的瞳孔里,因为那个有着人形的黑影以人类无法捕捉的速度,在下一刻朝她飞驰而来,将她吞入粘稠的黑暗之中。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她的眼前又是一片光明了。 不是太阳光,而是像酒店大堂里的灯光,将整个空旷的大厅照得通透亮堂。 姜楠揉了揉眼睛,双眼渐渐适应了光亮。 我这是在哪? 她环顾四周。空气中弥漫着人们接受度广泛的香水味。 不远处的玻璃后面有前台,后面好像还有穿着职业装的人,头顶上有吊灯,脚底是大理石地板和地毯,旁边是一个精致的小茶几和皮沙发,皮沙发上…… 坐着一个穿着白体恤和蓝色牛仔裤的男子。乌木般的黑发,和那双正在注视着她的深不见底的眼睛。 姜楠露出一个被抓包般的惭愧笑容,心里有百般疑问如同上百辆火车飞驰而过。 这里是哪里? 为什么会突然换地方? 它为什么人模人样的? 它为什么要盯着我看啊!? 穿成这样是要装什么清纯少男吗? 我该怎么回去? “请您稍等。” 有人声从远处的前台传到这边来,将她从思绪中抽离回现实。 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出现在了姜楠的脑海里,而对此她已经不陌生了:跑。 可是这次她没有选择直接这么做,而是转过头去直视那个一直沉默着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男子。 “您要喝点什么?我去给您倒。” 拜托,鬼怎么会需要喝水呢? 姜楠露出一个完美假笑。她始终抱有这个鬼是个傻子的期待,所以自顾自地演了下去。 见他没有反应,她快速道:“热水是吧?我这就去给您拿。” 她步履飞快地就往有人的前台方向走去,心里祈祷着它会一直坐在那里而不是神出鬼没地跟上自己。她不敢回头看,也不敢停下脚步,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次自己的双脚竟然能够听使唤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姜楠虽然心中一颤,但是却没有停下脚步。 “你帮我一个忙,我就再也不压你了。” 她的脚步猛地一顿,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一小阵摩擦声。 如果她现在走掉,那么它晚上还是会回来,但是如果它说的是真的呢? 睡眠,一个作为人类最基础的权利,一个她已经丧失了许久的甜蜜感受。这五年里,已经深深地亲身体验到了人如果没有睡眠和美梦是无法存活的。她可是它真的会永远放过她吗?可是她需要帮它做什么呢? 姜楠转过身,身侧有几个男男女女提着购物袋与她擦肩而过,路过的时候带来一股昂贵的香气。 她的目光透过那几个路人,从新落在了那个坐在沙发处的男子身上。此刻的他顶多看上去像一个高中生,跟昨天夜里完全成熟的样貌截然不同,却又透露出着同一股令人看一眼就凉透了的气息。那个气息也是从那目光中流出来的吗? 它此时正在等待着她的回答,她第一次从它的眼睛里看到了这种物质。 “好,一言为定。” 大厅里的人一阵一阵,从大门进来的人穿过大堂,进到一个看上去向通往电梯间的地方。 这里是一个高档公寓的大堂,从它的可以勉强称之为解释的话语中她得到了这个信息。 “那么我需要做什么?”姜楠不安地在沙发上动了一下,挪到离它远一点的地方。 这样跟一个看上去除了气质,完全像是一个干净少男的男子的鬼坐在一起讨论事情的感觉简直是太怪了。以至于她要一遍遍提醒自己,这真的是那只压了自己五年让自己睡不了好觉的恶鬼。 “你需要见一个人。” “谁?” 她鼓起勇气,看向了他那边。只见它并没有在看自己了,而是在盯着玻璃矮桌上的一个鹿角似的装饰品,半晌后,她看见它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徐穗林。” “那是谁?”她想她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听上去是个女生的名字。 可是它却没有直接回复她,而是转开了话题。 “我需要你去跟她聊聊,替我。” 只是聊聊?听起来还挺简单的。 姜楠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吧,但是我们需要聊什么呢?” “方田树。” “方田树?” “对。” 姜楠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被人名搞晕了。所以,她现在需要跟徐穗林聊方田树。 可他们都是谁跟谁啊? 难道要以这样奇奇怪怪的陌生人身份跟这位名叫徐穗林的女子开启关于方田树的聊天吗?这就是他的遗愿? 姜楠叹了口气。她觉得这样实在有些离谱,她该怎么开启话题呢?怎么样才能获得这位女子的信任呢? 就在她还在苦恼的时候,她忽然感觉身旁站着个人。 少男模样的它站在她的身旁,用极为关注的眼神看进她的眼睛。 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它什么时候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了,正常人从一个沙发上起身是一定会造成动静的,可是它站起来姜楠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它起身的时候,沙发一点动静都没有。 也是,鬼怎么会有体重呢? 姜楠暗自扫视它现在表面上看上去跟人无异的外表,这个在高中时期的自己应该会心生爱慕之情的青春外表,心里只觉得拔凉。 她看见它朝自己伸出了手。 而自己只好也鬼使神差地将手放在了它手上。 不是暖和的,也不像吸血鬼一样是冰的,而是像黑夜里的空气一样,空而凉飕飕的,像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物质,一种人间绝对没有的物质。 她仿佛着了魔一样,就这么被它牵着,二人走进了电梯。 旁边有这栋高档公寓的居民进来。微暖黄色的灯光将宽敞的电梯里照得通透。 在人们眼里,他们可能是姐弟,可能是情侣,甚至肯能是母子……但那并不重要,因为晚上下班或者逛街回来的人们根本不会多往他们身后看一眼这对奇怪的人,他们更不可能知道,这个电梯里有一个人压根就不是人。 叮—— 人们一波一波下电梯。 27楼,电梯再次停住,它领着姜楠走出了电梯。 “你等等……” 它停在了一个公寓门前,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听到姜楠在说什么,抬手就按下了门铃。 公寓的隔音很好,站在门口听不到里面的门铃声,但是姜楠感觉自己在它按下门铃的那一刹那再次浑身紧绷了起来。倒不是像被它控制的时候的那种僵硬,而更像是社恐的时候不知所措的不安。 一秒、两秒、三秒…… 公寓的走廊里很安静。 房间的主人可能不在家? 姜楠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莫名地在胸腔里开始更加卖力的跳动。 每一秒,都有房间的主人都有可能在另一边离门更近了。 姜楠猛地吞咽了一下,也就在这时,房门打开了,公寓里的暖光泄到了走廊的地毯上。 也正是这时,姜楠抬头对上了一名气质独特的女子的目光。 姜楠愣了片刻,没有开口,她通过余光意识到它的身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现在完完全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面对这一位它要她替它见的女子。 该死,自己该怎么开口。 “你好,我叫姜楠,请问您是徐穗林吗?” 女子美丽的眼睛里透出一丝疑惑,但是很快就礼貌地回道:“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姜楠,我想跟您聊聊关于方田树的事。” 这下,女子明显做出了反应,优美的嘴唇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 很快,她完全打开了门。 “请进。” “谢谢。” 姜楠弯腰在玄关处换鞋,一边由于实在太尴尬直接询问道:“请问您是……” “用‘你’称呼就好了。” “啊,好。请问你是方田树的……?” 女子的眉头略微抬起,“我以为你知道才会来的……” “啊抱歉……” 女子低下头,将飘逸的长发以一个赏心悦目的动作别到耳后。 “他曾在高中时期追求过我。” 这会轮到姜楠震惊了。 她好像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了。 第6章 6 这个人真有魅力。 这是姜楠第一次见到徐穗林时候的想法。 高级公寓里的布置精简又温馨,颇有格调,玄关处的墙壁有大块色系的油画覆盖刷着魔术漆的墙壁。 姜楠跟着女主人来到宽敞的客厅,暖黄色的吊灯将房间的亮度照得刚刚好。 其实,姜楠一开始觉得但凡女主人是一个防范心理强一点的人自己压根就不会有机会进门。但是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毫无攻击性的长相,或者因为自己是女性,亦或者她提到了“方田树”这个名字,这才获得了徐穗林的些许行信任。 但不知道为什么,姜楠感觉自己面对这位女士有点紧张。她坐到了包裹性强一点的单人沙发上。 “要喝点什么吗?”徐穗林一边踩着毛绒拖鞋往开放式厨房的小吧台走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来点适合晚上喝的安神茶怎么样?” 姜楠见她已经从橱柜拿出了被子只好笑着道好。 没过多久,徐穗林端着两个茶杯,将一个递给了姜楠。 姜楠的手捧着温度暖和到刚刚好的茶杯,眼睛一弯,“谢谢。” 徐穗林坐在了她对面的大沙发上。 姜楠抿了几口茶,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了,还好徐穗林和温和地主动开启了话题。 “所以,你是方田树的女友吗?” 姜楠一僵,随后摇了摇头,“不是。” 徐穗林略微露出疑惑的表情。 从徐穗林说方田树曾经是她的追求者的时候,这个故事大概的宏图就已经在她的脑海中有了大概的雏形。 唯一能够解释所有这一切的就是…… 它就是方田树。 所以它的遗愿竟然是跟自己的‘白月光’聊聊? 没想到这么冷漠无情的一个鬼最终留下遗愿竟然是因为恋爱脑? 姜楠在心里觉得有些搞笑。她竟然一时间无法将方田树和它联系在一…… 它正在盯着她。 姜楠像是忽然被人从头顶泼了一盆凉水一样,心里一颤,浑身一僵。 它正在盯着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忽然出现在了落地窗边,站在了徐穗林所在的长沙发的后面,而坐在徐穗林对面的姜楠此刻正是在跟那双仿佛能穿透她大脑皮层的冷漠目光对视。 它,或者说‘他’,此刻正抱臂靠站在窗户边,后面是星星灯火点亮的夜晚。窗户开着一个缝,有冬天带着冰渣的微风吹进来,可是‘他’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白色T恤袖角被吹得微微起伏,露出‘他’胳膊上的白皙的皮肤,此刻的‘他’看上去……真的只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忽然间,它扭过头,和姜楠对上了视线。 简直比现在把她丢到大街旁的雪堆里还要让她觉得浑身拔凉! 好好好,不看你了行吧。 姜楠吞咽了一下,将抽离片刻的注意力聚焦到对面的女子身上,尽可能以令人容易接受的语气道:“我想,他已经死了。” 而他的鬼魂现在正站在你的后面,虽然你看不见‘他’…… 她看见徐穗林的手指在那一刹那以极小幅度颤动了一下。 “怎么会……” 看着徐穗林忽然被悲伤占据的面庞,姜楠却感觉到一种内疚感油然而生。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她并不知道他们之间之前的故事,更不想让面前的这位女子伤心。 一时间,姜楠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继续了。 “请节哀。”也许她应该这样说,可是它此刻看着自己的目光却又使她无法说出这句本应该表达由衷安慰的话语。 “其实,我是他生前的好友,记得他常常提起你,还说一定要再次来见你,所以我才想替他来找你的,希望你不要觉得奇怪。”姜楠说完,看向后面站在窗边的它。它没有在看她了。 为了防止被戳穿,她尽可能讲述得跟事实大差不差。 过了一会,徐穗林抬起头,仿佛是习惯性的将头发撩到耳后,对姜楠露出了一个略显疲惫的微笑。 “是吗?没想到他还会有你这样活泼的朋友。” 姜楠尽量露出一个坦诚的微笑。看来它生前一点的性格跟现在也大差不差。也是,怎么可能成了鬼了之后性格就变了呢? 不过,姜楠注意到徐穗林避开了回应他想要再见她一面的这一点。 难道是自己说过了吗?按照这样推算,方田树可能生前也是一个冷血无情与人隔着十万八千里心理距离的人。在姜楠还没想好接下来它到底想要自己做什么的时候,徐穗林缓缓将茶杯放在了茶几上。 “其实,我想我也并不是很了解他。” “高中时期的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姜楠问。 “他很安静,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徐穗林沉思了一下,随后像是认同自己的观点似的接着道:“是的,可以说是一个非常独来独往的人。那个时候,女生们似乎都有点怕他。” “这样啊……”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它那么的阴魂不散。 姜楠感觉心里对于这个令自己五年睡不好觉的鬼还是积攒了太多的怨气,以至于一时半会就算它披上了青春少男的皮,自己对它的好感也没有增长多少。 “啊,有一次让我对他印象尤新。那天下午自习,班里进了一只马蜂,大家都很害怕,全部仓皇而逃了。后来那马蜂找上了他,围着他一人脑袋转,结果他依然是一动不动,最后那马蜂自己飞走了。” 姜楠差点将茶呛进鼻腔里,连忙放下杯子接过徐穗林即使递过来的纸巾。 “没想到还有过这样的趣事!” “是啊。” 姜楠笑着缓过气来,一边看向靠在窗边的‘他’,只见他无动于衷么有丝毫反应地看向窗外,像是压根没有在听这边发生的以‘他’为主题的交流。 徐穗林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清澈、如同鹿一般的眼睛看向姜楠:“你认识的方田树,他……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咦?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姜楠感觉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看向‘他’本‘人’,可是‘他’依旧没有看向这边。 好家伙,这叫她怎么回答! 该死,它怎么不自己来说!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头转了过来,默默地注视着姜楠仿佛能读懂她在想什么似的。她感觉自己瞬间浑身起鸡皮疙瘩。 “应、应该没有。” “哦,”徐穗林似乎有些泄气般的垂下视线,小声得像是在问自己,“是吗?” “那个时候他好像很喜欢音乐来着。” 姜楠喝了一口热茶,带着怀疑的目光顺理成章地溜到了后面那位正主身上。 “可能后来放弃了吧,这也很正常。很多考级的人最后达到十级之后都不再继续了……只是他当时真的弹得很好来着,我一直以为他是真的热爱音乐的。”徐穗林嘀咕着将她的思绪说给姜楠听。 “钢琴吗?”姜楠问。 “嗯,钢琴。有一次我和悠悠路过三楼的音乐教室还碰见他独自在那弹琴。” “啊,悠悠是我的一名叫白悠的好友。”她补充道。 “哇,听上去好像日剧里会发生的情节。”姜楠笑着说。 徐穗林笑了笑,问“是吗?”。 姜楠点点头。 “那个时候,因为他总是不一起参加团体活动和集体运动,所以我以为他是被孤立了,作为班长就擅自去找了男生那边的好友询问能不能带他一起玩。可是被方田树拒绝了。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自己也是够自以为是的。”徐穗林摆弄着自己的手链温声道。 原本并没有多大波澜的姜楠忽然一种莫名的冲动,“不会,这么做的你很善良。” 徐穗林的表情变得柔和,“可能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吧,因为这样才想要跟我表白。难道是被他发现了?” “可是啊,后来我一直认为,独来独往的人有的时候其实拥有的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美好的钥匙。也许他们只是看上去格格不入,但实际上在心里是真正宝贵这份安宁的人。” 姜楠认同地点点头。 站在窗边的‘他’的刘海被寒风吹得倾斜。 “表白后,你们在一起了吗?”姜楠问。 徐穗林摇了摇头,“我知道他欣赏我,我也很感激这一点,但他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结合刚才徐穗林说的,姜楠觉得可能方田树是因为知道了徐穗林为了自己去询问别的男同学能不能一起带他玩这一点对徐穗林动了心。 不过徐穗林一看就是高中时期人缘很好的那种女生,估计也有不少人追吧。想到这里,姜楠也有一点羡慕。 遥想当年自己还是少女的时候,她只有一小圈玩得熟的朋友,实在算不上受欢迎,但也不至于寂寞,因此她也已经很满足了。很难想象像方田树那样一个朋友也没有,完全独来独往的学生时代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啊,对了!”徐穗林两手一合,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我有我们当时高中时期的年本,你要看吗?” “如果可以的话。” “当然!” 徐穗林消失在走廊一个房间没一会便拿着一本深蓝色的大本子走了出来。 她将茶杯推远,将本子展开在茶几上,纤细的手指在每个班级全部学生的个人相册那一面划动着寻找,很快停留在了一个男生的半生照上。 “这里!” 姜楠凑过去仔细的观看那张照片,不禁感觉到震惊,因为画面上这一位穿白色T恤的少男简直跟现在,此时此刻站在窗边的‘他’长得一模一样! “姜楠小姐你是暗恋他吗?”徐穗林突然问道。 仿佛一个原子弹在头脑中炸开。姜楠感觉自己低头看相册的脖颈突然一僵,抬起头的时候看徐穗林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眼里透出着某种类似于慈祥的感情。 “不、不是。” 徐穗林点头,“啊,不好意思。” 姜楠装模作样地继续看相册,但是心跳明显加速了。 不过不是因为什么奥秘的爱情因素,而是单纯无法抒发的激动。 更烦人的是它肯定听到了,肯定正在嘲笑她! 她都不想去看它现在该是什么表情。 他爸的,谁会喜欢它啦! 第7章 7 走出高级公寓的时候,姜楠的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关于方田树大概的轮廓。 一个虽成绩优异,但没有朋友、独来独往的爱钢琴青年。 好吧,这其实也是她第一次认识这个人,毕竟五年来与她相处的方田树很难称得上是一个人。 她想她已经完成了它的任务了。 她环顾四周。已经早过了八点,街道上的路灯已经被点亮,昏黄的灯光撒在路面还没融化的雪堆上。时不时还有些下班的白领正在步履匆匆,将公文包揣在羽绒服下与她擦身而过。 没有任何那位不普通青年的踪影。 现在它既然没有跟上来,是不是就代表她可以回家睡个好觉了? 人行道上的积雪已经被踩成了冰沙状、打滑的泥泞,尽管很小心,但是还是容易将一坨冰泥水甩进靴子里。 姜楠揣着冬天的夜里每一个路上的行人都会有的心切往家里赶。 在路边的公交车站棚里等了五分钟后,顺利上车,找了一个中间靠窗的位置坐下。 公交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她尝试了几次才成功将卡住的车窗打开一个小缝,寒风夹杂着零散的雪花吹到她的皮肤上。 她将下巴往围巾里面缩了缩,脖子别毛茸茸的触感包裹,很暖和,从室外的寒冷突然转移到室内的温暖,这一切都让她昏昏欲睡。 也许,她马上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想到这里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变得雀跃了起来。 啊,想来,她之前追的偶像剧今天是不是该更新了?她一开始是因为喜欢里面饰演男一号的男演员才看的,结果后来有一阵子加班,忘记继续看了。 话说,她喜欢那名男一号因为他完全长得符合她的理想型。干净的微笑,明媚又有少年独有地灿烂,像是学生时代成绩很好的温柔学长。哦,对,那名男演员的确和高中时期鲁晓和她一同迷恋过的夏琴旭长得很像。 当年她们干过的蠢事不限于跑去他学吉他的教室外面偷窥、找他妈妈问星座、尝试拟出他的课程表好制造偶遇…… 一阵冷风吹了进来,撩起了姜楠额头上的刘海。有点凉。 忽然间,这种冰冷的触感让她想到了它。 她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转回头的一刹那瞳孔猛地一顿。 隔着一排座椅的前面,背对着她坐着一个身穿白衣T恤的黑发男子。 是它吗? 她像一个偏执狂一样盯着那个背影看了许久,直到她看见男子侧身将原本抱在手里的棉袄披道身上,拉好,准备下车,她才意识到自己只是出现妄想症了。 姜楠松了一口气。 可是紧接着她就发现,她的思绪却在这条道路上收不回来了。 所以,它的遗愿已经完成了吗? 它是否已经成功进入后世了? 她是不是再也不用在夜晚见到它了? 从此以后,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睡觉了? 不知道为什么,本该有喜悦来临的时候,她却只感觉到了一种温凉的平静。 当她再次看向窗外的时候,那个青年的它却莫名地再次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了。 她住的不过是一栋老的公寓楼,与徐穗林有着亮堂大堂的高级公寓不一样,这栋老旧的公寓楼甚至连电梯都没有。 楼梯间正在发出诡异的绿色灯光,时不时还闪烁几下。 鬼使神差的,她就这样静静地在楼梯口站了一会。 就连这么一间小公寓也已经是她付出了诸多努力才换来的小家,在大城市里唯一属于自己的一片小小的天地。她抬脚,就这么一头扎进了黑暗的楼道里。 绿色灯光完了之后是红色灯光,在黑灯瞎火的楼梯道里如此交替。 很难说是红光恐怖还是绿光更恐怖。 但是她想她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她住在五楼,曾无数次爬上这些台阶,但是今晚精神的消耗是巨大的,她实在是太疲惫了,以至于上几级就得停下来歇一会。 就在她爬到四楼的时候,一股难以控制的咳嗽冲动扼制住了她,她连忙撑着栏杆佝偻着腰开始猛烈咳嗽,就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她的气管和肺管里爬一样。 回到出租屋里的时候,姜楠已经没有经历去看电视剧了,简单洗漱过后一头栽进了柔软舒适的床和久违的深度睡眠里。 接下来的三、四天里,她都睡得格外的好,虽然身体的疲惫并没有减少多少,但是至少早上起床之后头不会痛了。 工作依旧繁忙,常常加班到半夜,她感觉林老板简直就是她的第二个试图夺走她的睡眠的鬼。可是就算这样她也必须接受,因为她知道自己只有在这家公司好好干这么一个选择,不然她就连出租屋的钱也付不起了。 现在的生活已经是她努力许久自己打拼出来的结果,不然此刻的她应该早早在老家被父母安排结婚生子,在那个世界不起眼的角落里度过一生了。她惧怕那样的可能性,就如同她同样惧怕那个永远漂浮着危机、鸡犬不宁的家。 事情大概发生在周一的下午三点左右。当时姜楠在公司的茶水间里往茶杯里丢枸杞。 紧接着,她就发现自己的余光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当然,她甚至不需思考就知道那代表什么了,但心理上想要接受这一点并不容易。 那一刹那仿佛开的不是烧水壶里的水,而是她的脑子。 怎么又来!!? “还有完没完?!”姜楠朝靠在台子旁的男子发出低声怒吼。 它无动于衷地望着她,依旧是一张没有情绪的脸。如果一个正常人的脸是一口投进石子就会溅出水花的井的话,那它的脸就是一口没有任何深度的井,不仅没有地方可以投入石子,甚至没有水! 见它似乎并不打算回答自己,姜楠头疼地说:“我不是已经帮你完成遗愿了吗?” 她差点就说出韩剧的经典台词了,叫它滚出自己的视线。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人家是鬼,自己是人,阴阳相隔,怎么可能敌得过。如果现在外面有人进来,估计也只会觉得她有病,对着空气说话。 “没有完成。”它开口了,声音失去了上次青年的嗓音,而是跟以前一样,黑影时的声音。 “什、什么意思。” “我还有遗愿,不止一个。” 姜楠瞬间如遭天打雷劈。 你怎么不早说! 这下她知道了,自己是彻彻底底地上了贼船了。都说最高级的误导就是只给予部分的正确信息。 “那你、你还有几个?” “……” 姜楠叹了一口气。 就说吗,这么冷酷无情的一只鬼的遗愿怎么可能只是见一面自己的白月光。真够离谱的。 这一切可都真够离谱的! “准备好了吗?” 准备个鬼准备。姜楠在心里暗骂。 就在这时,它忽然凑了过来,近到它周身的黑暗几乎要将她吞没。它凑得太近,已经跨过了姜楠的安全界限,以至于她浑身肌肉瞬间紧绷,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这时,它阴森森地开口了,声音如同黑夜雨林里黑色的叶子,“鬼,不需要准备。” 明明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但是如同寒意钻进了耳朵,敲打着她的耳膜一般,姜楠瞬间从头凉到脚,五雷轰顶! 它怎么知—— 姜楠甚至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的情绪,便被纯纯的黑暗吞没,手里的枸杞掉落在了地上,茶水间里空无一人。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被如此浓郁的黑暗淹没,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尽管这里依旧让她透不过气。她感觉到一阵阵胸闷,像是有一双石头做的大手在狠狠的挤压她的胸腔让她无法呼吸。 当正常世界的画面闯入视线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 “所以这一次是什么?”她虽然心里抱怨,但是同时妥协的也很快。与其说是接受了它没有去后世的事实,倒不如说是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态在完成它接下来的遗愿。 呵,早死早超生。为什么现在这句话想起来这么的可笑。这可不就是她希望它现在赶紧实施的事吗? 她听见它冷哼了一下,“所以早死也不一定能早超生啊。” 她愤怒地转过头,“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它没有回答她。 所以从一开始它就知道她所有的所思所想。想起来,原来她的思想从一开始就连一点**也没有,真够令人生气的。 包括当她提出愿意帮它完成遗愿的时候,还有后来在见徐穗林的时候…… 从始至终,它都掌握着她所有的思绪。 姜楠感觉到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和脸颊,她现在必须将注意力转移到什么别的上面去,因为她知道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很快脑子里就只会有咒骂它的想法了。可是转而一想,那又怎么样呢?鬼也要遵守它定下的合约不是吗? 他们现在是相当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现在还有什么好怕它的呢? 于是她就这么愤怒地盯着它,脑海中有千百条恶言飘过。 它看着姜楠好一会,随后将视线转向了别处。 姜楠这才往周遭看去。 这里是一条人流量不算多的小街道,现在刚好下午一点,是吃午饭的时间,周围有零散的上班族从不远处的公司走到附近的餐馆吃饭。 “所以这次是要我干嘛?”姜楠看着周围路过的人们,头也不回地说。 空气中是拉面和味增汤的味道,似乎是有一家日料店。 “那家日料馆,”它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写着日文的‘欢迎’的店牌,“进去坐到里面吧台的右数第四个位置,点一份豚骨拉面,不要葱不要鸡蛋。” 姜楠觉得莫名其妙,“就这样?” “吃完面后不要喝汤,如果有人问你为什么你就说太咸了。” 第8章 8 姜楠坐在面馆吧台的高凳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上的酱料。 它叫她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呼唤服务员点菜,至于时间,它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精简得仿佛多说一句话会死一样,当然那是假如它还活着的话。 姜楠感觉到胃里一阵蠕动。加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可口的拉面味,愈发感觉到胃里空空如也。本来就快要到姜楠平时下楼吃饭的饭点了,结果忽然被拉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她感觉到嘴巴不自主地分泌出了想要消化食物的唾液。她舔了舔嘴巴,环顾面馆里的四周。 面馆不大不小,但是客人很多,人流量较大,大多数都是穿着正装的白领,三两成群地来这里吃饭。人们聊得火热,而她一个人独自坐在吧台前。期间,一个店员过来问她要点点什么,她尴尬地表示还要再看看,随后便装作看菜单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男子坐在了姜楠旁边的高凳上。是一个打着整齐领带的白领,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他什么也没有说,里面做饭的面馆师傅便探出了头。 “还是老样子?” 男人低头看着手机像是在忙着回复什么消息,笑眯眯道:“没错!” 就在姜楠还在用余光打量着这名男子的时候,面馆大门背后挂着的铃铛再次响起。原本面馆内人声挺嘈杂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清脆的响声却扎扎实实传入了她的耳朵,仿佛透过空气被放大了般。 姜楠看向面馆的入口处。只见入口站着一个身穿正装的男子,与周围出来吃午饭的公司员工别无二致。 可是不对! 她缓缓睁大了眼睛。 这个男人的脸面无表情,简直……跟‘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此刻,那位男人正低头看着某处,周遭弥漫着一种与周围聊天的人们格格不入的异样的平静。随后,仿佛是像找到了自己想要坐的位置似的,坐到了面馆最里面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 就像一个幽灵一样,姜楠想。 忽然间,她有点担心别人要是看见这个状态怪异的男子该怎么办,但是她想起了上一次在徐穗林家里的时候,徐翠林也并没有看到‘他’,所以现在人们应该也看不见‘他’。这么想着,她竟然感觉松了一口气。 所以,这就是‘他’生前的模样吗?话说,虽然跟这只鬼已经‘相处’了将近五年之久,现在也能够与‘他’交流但是她从来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为什么去世,生前都发生了什么。 从上一次于徐穗林的造访推算,‘他’大概是在大学毕业后去世的,根据毕业册上的年数,如果活到现在也该有三十岁左右了吧。联系到姜楠是五年前开始被‘他’鬼压床的,她暂且推算‘他’大概是二十五岁左右去世的。 姜楠扭回头,才突然晃过神来,发现这应该就是‘他’的暗示了。 于是她立刻将菜单扔到一边,手肘撑着吧台上半身往前探。 “老板来一份豚骨拉面,不要葱不要鸡蛋!” “好嘞!” 姜楠流利地说完在脑海里重复了几遍的台词后,果不其然感受到了一个目光,不是‘他’,而是余光里坐在她右手边的男子。 他似乎正在打探她。 姜楠索性看向他,才发现这是一个面相大气的男人。他的目光算不上打探,也没有让姜楠觉得不舒服,更多是好奇。 她礼貌性地笑了笑,却没想到他率先开口了:“你好,你常来这里吃拉面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 “这样啊,是说还没见过你呢,看你点菜挺熟练的。” “啊,那只是我一贯的口味,我到每家面馆都这么点。” “不加葱不加鸡蛋可是缺了很多重要的食材哦。” “嗯,我妈也这么说,我可能从小口味就比较挑。” 她没有说谎,她本来也有很多东西不爱吃。不过这绝对不包括鸡蛋,因为她其实挺喜欢吃鸡蛋的。 “是吗……,”男子愣了一下,微笑着,但是明显是陷入了某种思绪。 “怎么了吗?” “啊,没什么。” 吧台的另一边,店员将男子点的面放在了他面前。道谢后,男子再次转向姜楠。 “我只是觉得,你的口味跟我的一位故人很像。” “故人?” “嗯,是的。” “你的朋友?” 他点头,似乎并不打算直接开始吃他的面。姜楠觉得有戏,于是就顺着他的路线,尝试着让他打开通往过去的话匣子。 “那你们一定是很要好的朋友了,连彼此的口味都记得。” 男子听她这么说,笑了笑,“因为他吃饭也很挑。” “他是我的大学同学。” 姜楠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信息,徐穗林是高中同学,现在这位是大学同学。不过这也合理,毕竟方田树只活到了二十五岁。 虽然这么问很无厘头,也必定会导向悲伤的回忆,但是除此之外姜楠认为她别无其他选择。 于是,她开口问道:“那你们现在还一起吃面吗?” 男子似乎并不排斥,只是沉静地摇了摇头。 “他已经去世了。” “抱歉,请节哀。”姜楠立刻说,这句话倒是她的真心话,毕竟她知道失去挚友的痛苦是她无法想象的。 男子挥挥手,“没事。已经过去好久了。” 姜楠的拉面也做好了,于是二人坐在吧台旁一边吃一边聊。经过简单的介绍后,她得知男子叫齐也,在附近的科技公司的大楼里工作。 令姜楠感到出乎意料的是,齐也竟然不排斥和自己这样一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谈论过往,反而是有一种和老朋友攀谈的惬意。如此外向、开朗的人,看来和方田树估计是互补型的朋友了。 “当年,我们是一个飞机俱乐部认识的,参加比赛的时候,我们组恰好还缺一个人,我就邀请他和我们一起。作为组长说来惭愧,他一个人简直带飞了我们一整个团队,最后直接拿了冠军!” “飞机俱乐部?好有意思!” “是啊,还有战斗机呢。” “看来你的这位朋友很有天赋啊。” “是相当的有天赋,当时系里面大家都看好他。” 被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强烈好奇所驱使,她愈来愈想问那个问题。问题快要到嘴边的时候,还是咽下去了,因为如果齐也不主动提的话,这样问简直是太冒犯了。 姜楠默默的扒了两口面。香浓且咸淡适中的汤汁均匀的裹在每根丝滑劲道的拉面上,浓厚的味道在口腔里刺激着味蕾。她看了看齐也碗里颜色鲜美的糖心鸡蛋,有点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馋。要是不用完成‘他’的指示,她也想加鸡蛋!不过,尽管没有加鸡蛋,面本身却是依旧好吃。这家拉面馆的惊艳。 姜楠说得少,所以吃得快。吃完后,搁下筷子,由衷地叹了口气。 “世事无常,所以生命宝贵啊。” 齐也咀嚼地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干脆放下了筷子。 “他是飞机失事走的。” ‘飞机失事’这四个字如同一个无声的雷在姜楠的脑海中炸开。姜楠感觉喉咙一紧,一时愣住了。 是啊,如果不是以外的话,一个正值壮年的年轻人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去世了呢? 可是她只从新闻里看到过飞机失事这种情况,且这种事故的出现频率也不高,所以她潜意识里便默认这些是不可能发生在自己周围的,因此也从来没有在她的推测里出现过。 “如果那一次我们没有起争执也许他就不会上那一班飞机。五年以来,我总会忍不住这样想。”他的声音平缓,但姜楠听出了那里面沉重的情绪。 虽然她并不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却感觉自己的鼻头像是被小针扎了一般酸楚。她曾经参加过一个积极倾听的培训,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诉说者需要的不是建议也不是被理解,而是被看到。 “你不知道,他一向是一个很倔的人,倔到了骨子里。”他盯着手机上一直不断弹出的工作消息苦笑,随后将手机屏翻了过去,盖在桌面上。 “当年我强烈建议他来我现在的公司就职,以他的能力一定能找到一个非常好的职位,我甚至向人事部的推荐了他,他的面试也过了,但是最后他却偏要去国外,拒绝了这边的offer。” “你认为是他不想领你的人情?” “没错,”他推开了碗,看上去并不打算继续吃了,“我担心是他单纯是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所以才会拒绝的。” “所以你因此感到内疚。” “非常内疚,我们发生争执后他订了第二天的飞机,就是出事的那一班。五年来我常常想,如果我们没有发生争执,他是不是就不会恰好订到那班飞机,是不是也就不会出事了。” “这些假设将你困住了。” “是的。” 面馆别的桌的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往外走了,估计是午休结束了。很快,面馆里面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抱歉,擅自跟你说了这些沉重的故事,” “不会。” “你还没有喝汤呢。” “太咸了。” 如果她能近距离观察的话,她会看到面前的男人的瞳孔颤抖了一下。 “……是吗……你们真的很像啊。” 她看见他的眼眶里面有泪花。 她还从未见过一个成年的男人哭泣,她只在童年见过暴怒中的男人。原来他们也会哭泣吗?原来他们也会因为友谊,因为生活里的种种而感性啊。她瞬间感觉有些释怀。 他抬腕看了看表,拿起挂在椅背上的西服,准备离开。 “齐先生,虽然我对你的故事没有话语权,但是通过你的讲述,你的朋友应该是一个很我行我素的人,而我想他也不会想要你为他的选择承担代价。” 齐也找钱包的手顿住了。 “谢谢。” “不客气。”姜楠露出一个由衷的微笑。 叮铃—— 面馆里的客人只剩下姜楠一个人了,还有角落里的座位上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 她在高凳上转过身朝‘他’坐的角落看去,正对上一双黑色的眼睛。 每周都有大考所以写得很慢,非常抱歉![爆哭] 但会写完的,可以养肥![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8 第9章 9 转眼间,中午的饭点已经过去了。 面馆的员工在后台忙活着收拾和为晚上的客人准备食材。水花和碗之间碰撞的声音从后厨传出。 一个店员拿着抹布走了出来准备擦拭吧台,目光却捕捉到了一个面对着角落的空椅的女子,随即顿住了叠抹布的动作,水珠从他的手背滴到地板上。 “这位小姐,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女子的背影看上去明显一僵,但随后很自然地转过身。 “啊,不好意思,我想结账来着。” “这边请。” “好。” 姜楠快速瞟了一眼‘他’后快速跟上店员去前台结账了。 在前台等待店员操作的时候,她隐蔽地观察了一下店员的脸色。果不其然,他一定是看见自己面对着空位说话了。她清了清嗓子,扒弄了一下额头上的刘海,感觉到些许不自在。虽然她向来都容易被人定义为一个奇怪的人,但是面对这种事情,人是没有办法完全适应的。 店员抬手示意她可以刷卡了,与此同时,她确定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明显有些怪异! 被面前的这位店员认为是神经病,她觉得糟糕极了。 正要低头刷卡,这才看到了刷卡机上显示的数目,简直抵得上她平时吃一周的菜钱了!可是吃都吃了,又不能反悔,她只好忍着一边头疼刷卡,一边感觉心里在滴血。 “喂,你是不是要想办法赔我点钱。”姜楠抱臂小声对‘他’说。 “我没有钱。” “这我知道,但你不是有超级魔法吗?你变一点还给我,或者说你去找你那个什么阴界主讨一点,不然我又出钱又出力也太不公平了。又不是我要吃那面的。”姜楠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 只见他缓缓抬起了头,普通的西装被他穿出了一种昂贵的感觉。和上一次的扮相大不相同,这一次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但已经老练到不像一个初入职场的青年了。完全没有了上一次的青涩。姜楠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出一些破绽无果,连面色也看上去就像一个真的活着的普通人。 “你不是也觉得好吃了吗?”平静地恢复打破了宁静。 “……” 哦,对哦。‘他’可以知道她的所有思绪。 该死! 姜楠转过身,准备往外走,结果还没走出店门就缩着脖子又退了进来。门上的铃铛清脆地响着。 外面还是大冬天,天寒地冻的,而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高领毛衣,还是几个小时前在公司茶水间的打扮。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才想起来他们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寒冷,但是现在为什么这么的冷!不仅如此,外面的城市已经不是姜楠所认识的地方了。街上路过几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人,从她们谈话的口音推测,她甚至都不在她原本的城市! 全程过程都被坐在远处的他静静地看在了眼里。毕竟他已经不再活着,感受不到冷暖、情绪和需求。 他看着她搓着双手放到嘴前哈气,发丝上还粘着刚才开门的刹那被风吹进来的雪花。 她有些不自在的抱着自己的身体,挪动着双脚才渐渐感觉到暖和了起来。 他被盯了半天,她才开口问道:“我应该怎么回去?” 他会把我送回去的吧?虽然需要依赖眼前这个鬼的感觉糟糕透了,但是她现在身上就一个手机,到了这里还没有网络。 她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又想到他能读懂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于是愈发难受地转开了视线。 “我会送你回去。” 没想到竟然这么好说话了。 姜楠欣喜若狂,现在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走投无路,此刻只想快点回去。 “谢——” “但是你要先陪我再去一个地方。” 他平淡地吐出这句话,简直是比寒冬里的风更能令人冷却。 姜楠露出一个咬碎后牙槽的笑容。 果然没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他朝她伸出了左手。 这又是什么意思?姜楠盯着他的手,一时没有行动。看上去是个邀请呢?要我牵他的手?呃,我手掌可能有点冷汗…… “过来。” 姜楠看着眼前这个发出简短命令似的男性,莫名感觉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才恍然想到自己紧张当然是因为她这辈子还没跟男人拉过手呢!更别提他还有点长在了她的审美上…… 姜楠又犹豫了几秒,才慢吞吞不情愿地将手轻轻搭在了他摊开的手掌上。 触碰的那一刹那她猛地闭紧了眼睛。 一…… 他的手竟然跟自己的温度一样。 二…… 他不会在看我吧。 三…… 几秒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于此同时,她听到后厨有店员交谈的声音,他们似乎是在聊什么有意思的事,因为有笑声传来。 她猛地睁开眼,然后就被他的表情吓了一大跳。 他竟然……在笑! 漆黑的眼球和洁白的牙齿。本来一本正经的脸上露出一个带着一丝顽劣的笑容。 余光中,有人掀帘走进了后厨。 即刻的那一瞬间,一切都变了。天旋地转。以他的手掌为中心,周遭的时空景象如同一个被抽取了色彩的画布,如同身处一个万花筒里,她只能看见远方有他和自己的手,再也没有其他了。 啪—— 就像摄影师按下快门的那一刹那,世界有一刻变成了白色,随后,虚空。 虚空中,她并没有失去意识,而是仿佛置身时间之外。 但是她恍然发现,这一次与之前不同。她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安,而是一种从心底由内而外的平静,就仿佛是在慢慢地在一个纯白的隧道里走向必将抵达的出口一样。 时间如同一个个连起来的水珠,被一颗颗抽丝剥茧地抽离开来,而她正处于它们之间的真空中,直到她再次看见真正的光明。 世界的画面再次清晰的时候已经完全变样了。 有金灿灿的阳光洒下来,姜楠眯起眼睛尝试适应忽如其来的阳光。大约过了十几秒后,她的瞳孔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色: 大片大片没有叶子的树林和宽敞的大道,树林里到处都有长椅,一切都被一层白皑皑的积雪覆盖着。远方有一片圆形凹陷下去的地,再远处是一个被白雪填满着的深色铜像,颜色发出一丝古老铜像都会有的森绿色。人们穿着长款羽绒服成双成对的行走在大道上,甚至还有夫妻推着婴儿车在雪中大道上闲庭阔步。 姜楠跺了跺皮鞋上粘上的雪,惊讶地发现到自己竟然不会感觉到冷。不过虽然不会感觉到冷,但是这里的风力依旧很大,姜楠已经感觉自己要被吹跑了。 她环顾四周,朝身侧依旧穿着正装打扮的方田树问道:“这里是?” 她看见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某个很远的地方。冷风呼呼吹过耳畔,像是给耳朵贴上了一层膜,令人很难过听到声音。她看向方田树,总感觉那双漆黑的眸里面写满了某种类似于坚定的东西。 之前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做鬼做久了会情感麻木,但是现在她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 “瓦津基公园。”他略微带着温润的声音透过寒冬秉烈的风传进了她的耳朵。 “这是我的最后一个遗愿。”他转过身来看向她。 姜楠抓住自己的毛衣衣领将下巴往里埋了埋,她感觉到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有三个而不是更多,不然她可能真的就快要招架不住了。 “不需要你见任何人。”看到她的想法后,他补充道。 她差点又忘记他可以知晓她的所有思绪了。 “那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 姜楠环顾四周,“只需要我陪你逛逛公园?”真的这么简单?为什么他做鬼那么自由不能自己来? “做鬼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想去哪就去哪的。”他解释道。 “啊,原来做鬼也有限制啊。” 那简直是太糟糕了。 他忽然开始向前走,于是姜楠只好跟上。一边走一边感觉到周围有人的视线看向这边。 是啊,他是不用在乎因为根本没有人会看见他,但是自己在别人眼里却是只穿了一件毛衣就出来了。怎么看都会奇怪吧。 姜楠只好屏蔽掉那些注视,专注于脚下的路,至少她神奇地没有被冻死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大道很宽敞,只供来参观的行人散步,看上去很像是她在欧洲宫廷剧里面看到的那种会有贵族出来散步或者骑马狩猎的凡尔赛宫式后花园。 时不时还会有金头发的孩童穿着单薄的紧身裤子外面套着短款的羽绒服就在外面奔跑。 重重迹象都明确地告诉她,她已经不在国内了,至于这里是世界上的那一个国家尽管知道了公园的名字她也不太确定。 这次,他走得很慢,是散步的步调,所以姜楠很轻松就跟上了。 他最后的遗愿竟然是来这个公园散步吗? 怎么想都觉得新奇。 过去的这几天里,他在她脑海中的形象越来越脱离了那只鬼压床自己五年的鬼的印象,倒是越来越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过也是,每一只鬼在死去以前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是她怎么也么有想到,原来他生前是这样的一个人啊。于是姜楠边走边看风景,还边琢磨着旁边这个‘人’究竟为什么最后一个遗愿会是来到这里。 “所以我们是在那座城市?”她耐不住好奇问道。 “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