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无间》 第1章 极乐 哒，哒，哒。 清脆的、高跟鞋触地的声音萦绕在耳边。 梦里，浓雾缭绕里，女人在密林深处行走的身型影影绰绰，摇曳生姿。 终于，她从雾气里探出头来。 她带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勾人的美艳绝伦的眼睛。 让面前的人忍不住在脑海里勾勒那口罩下的精致面庞。 她正直勾勾地盯着沈箫湘。 可渐渐的。 沈箫湘看见了，那口罩的边缘渗出了丝丝鲜红的液体，那血液粘腻的甜腥味，竟是那么真实。 她越靠越近了。 “我…美吗？”那女人问。 她那染着艳丽蔻丹的长甲攀上了她的面庞。 沈箫湘看到那口罩的边缘被撕开，不是布料从耳朵上取下，而是某种……粘稠的、类似皮肤愈合又被强行撕开的东西。 伴随着细微的、湿滑的“嘶啦”声。 她的唇部涂得娇艳欲滴，但两侧嘴角却被蛮横地割开，裂痕一直延伸到了耳根。 裂口的边缘是不规则的，布满了暗红色肉芽，以及那缝合后又被崩开的黑色线头，像一条巨大而狰狞的蜈蚣盘踞在她脸上。 破损的肌肉组织像腐烂的棉线般牵扯着，隐隐透出了森白的颧骨。 “咯咯咯咯…”那女人笑了。笑个不停。涎液融着血水从嘴角淌下。 “我…美…吗？” 那血肉模糊的裂口一张一合地发出声音。 沈箫湘拼命向后跑去。 这里条条小路盘根错节地交缠着，浓雾弥漫的森林叫人迷失方向。 他觉得自己的双腿如同被灌了铅似的，沉重不堪。根本不似如履平地般从容，而像是在淤泥沼泽里挣扎前行。 哒，哒，哒。那高跟鞋声分明不紧不慢…… 可当沈箫湘气喘吁吁地靠在树旁时，余光里，却是一柄寒气森森的剪刀，以及，她蹲下的身影。 “你看到我了……我…美吗？” 沈箫湘拔腿就跑，可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住了，接着，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卷进了深不见底的漩涡里。 惊惧，绝望，窒息。 沈箫湘猛然惊醒，撑开浮肿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他熟悉的宿舍。 浓郁的、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漫入他的鼻腔。 天花板有些陈旧的斑驳污渍，角落里还散布着几张蛛网。 这装修风格倒是有点像是家医院，但他回忆不起何时来过。 打开手机，1:53分，还有七分钟下午的课就要迟到了，他无心再想那个诡异的梦，慌乱下了床，却听见门锁在这时突然被转动，一个戴着蓝色口罩的护士走到他跟前， “请所有患者到一楼大堂集合。” 护士面无表情地说着，眼神空洞，不像是和谁在对话，而倒像是在执行某个程序。 沈箫湘感觉有些不对，可护士却一直死盯着他，沈箫湘不知违背眼前人的命令会发生什么，便点头示意，跟上护士走出房门。 走廊的装潢和普通医院并无不同，只是显得有些陈旧，墙壁上总有些褐色的斑驳污渍，有点像是洗刷不净的残留血迹。 护士走在前面，始终没有回头，沈箫湘跟在后头，默默地观察，想把医院内部的大致布局记下来。 医院并无电梯，穿过七拐八绕的昏暗走廊，终于下了楼梯来到了一楼空旷的大堂。 已有几个人在沙发上候着，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指着一个护士破口大骂：“我操了？你们搞什么名堂？21世纪了！知不知道绑架是犯法的啊？我劝你们现在就放我走！” 沈箫湘心中也充满了疑惑，从醒来到现在，一切都透露着诡异，他一向冷静，那中年男子仍在发着牢骚，那个护士却始终未曾开口回应，只是每当那男人想离开，护士便会紧紧拦在他面前。 沈箫湘坐下，打开手机，却不禁吓了一跳。自己的手机里竟一个软件都没有，只有一个名叫“极乐”的app置在手机主页的正中央。 他从来不记得自己有下载过这个“极乐”，更有些疑惑自己现在的处境。 正当他准备开口问问先前的那个带路的护士时，那个大吵大闹的男子却已一把推开之前拦着他的那个护士，一面骂骂咧咧大叫着自己要报警，一面飞快地跑出了大门外。 沈箫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浓雾里，而此时另一个男人却不知何时坐在了自己身边，有些轻蔑地开口道： “呵，张鸣玉那个蠢货，瞧着吧，他等会指定就屁颠屁颠儿地跑回来了，话说这位兄弟你也是新来的吧，我叫苏信，第二次参与副本，很高兴认识你。” 沈箫湘并无意结交来路不明的新朋友，礼貌着微笑点了点头：“我…我叫沈筱，你刚刚说的副本是…？” “就是被极乐app选中的人会进入副本，按照规定完成任务，活下来就能获得奖励，”苏信自豪地继续说着， “我先前已经通关过一次了，欠下来的债务“极乐”一下子帮我还上了不少嘿嘿，虽说副本世界都离奇惊险，但报酬也是真丰厚啊，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要这好机会呢！恭喜你啊！” “恭喜？”沈箫湘心中不解，他心想着苏信身负重债才会来到副本，可他从不图利亦不贪财，平静的生活才是他最想要的，现在也已经拥有了，极乐又为何“选”他？ 正思索着，拐角楼梯处护士又带来了两个女孩，瞧着年纪并不大，似乎和沈箫湘差不多，却看着都有些畏畏缩缩的，其中那个名叫江婷婷的女孩一直悄悄抹着眼泪，始终不敢抬头。 大家面对面坐在两排沙发上，算上先前逃跑的张鸣玉，总共六个人，两个女生，黎月、江婷婷，男商人苏信，另外一个看着年纪有点小的男生叫谢屿。 江婷婷坐在沈箫湘旁边，一直战战兢兢哆哆嗦嗦。毕竟萍水相逢，沈箫湘想安慰一下她，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却看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江婷婷身上。 一滴，两滴，接着是如屋檐漏水般直直洒落落在江婷婷的白裙子上，迅速开出一片艳红色的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江婷婷尖叫着跳起来，众人猛然抬头，只见天花板上镶嵌着的豪华水晶灯下，摇摇晃晃地，吊着一个人。 是个男人。 头部像是被人很平整地切断，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与脖颈相连，在空中摇荡。血液从裂开的伤口里倾泻而下。他的嘴，咧到了耳根。 “我靠了，…是….是张鸣玉…”苏信喃喃道。 沈箫湘如梦初醒，这一切都真实地发生了。他现在…只怕是已经离原来生活的那个和平世界很远了。 他环顾众人，江婷婷已经被吓破了胆，谢屿和黎月也紧紧蹙着眉，苏信有些惊讶但倒是还算平静，想来是这种场面见了不少了……而在一旁的护士却笑了起来，可那“笑容”只是单纯地把嘴巴咧得很开，而看不出任何有人性的情绪。 沈箫湘努力保持冷静，即使眼前超自然的一切已经颠覆了他过往二十多年人生的认知。 众人仍在惊悸之余，这时走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看着…至少还比较像一个正常的“人”。 “欢迎大家光临极乐美容医院！” 男医生言语中难抑热情， “选择在这里开启你们的美丽新人生是我们的荣幸之至！各位的手术时间在七天之后，住院病房按照各位选择要动的五官进行随机分配和命名，医院的规章制度详情可见极乐app，祝各位好运！” 说罢，男医生便转身离开，并没有留下给众人提问的机会，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沈箫湘点开极乐，如男医生所言，看到了这次副本的规则： 副本之极乐整形医院： 1、戴蓝色口罩的人只说真话。 2、医院无404号房。 3、厕所里的纸巾不要用。 4、医院里没有绝对安全的时间和场所。 5、当医护人员的眼瞳变色时，请立刻逃走。 6、回答“她”的问题前，还请仔细斟酌。 7、以上有一条规则为假。 一条规则为假？那前六条规则岂不是相当于全作废？404号房间这种客观问题倒是好验证，但剩下那些呢？要拿命去赌么？沈箫湘心中打鼓，他是第一次被送到副本里，可其他有的人显然不是，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很不利。 一行人都看完了规则，面面相觑。 “这次副本比我之前要凶险…”苏信有些犹豫地开口，“一般不会刚开始就死人的…我原以为张鸣玉只是会伤得比较重，没想到直接…还死的这么惨。” “那他的尸体怎么办？”黎月指着吊灯问私信，“地上的血可流了一大滩。” “你也是第一次参与副本？”苏信有些诧异地挑起眉反问她，但还是回答了她，“但凡副本里有尸体都不用管，有‘人’会清理他们的。” 黎月点点头，没再开口了。 江婷婷浑身都在抖，她裙子上的血迹颜色越来越深了。沈箫湘则在心里细细地考量着那七条规则，这其中必定有一条是突破口。 “大家先去看各自的宿舍吧，这次副本貌似是单人间。”苏信开口道，他很自然而然地做起了那个领头的角色。 所谓的宿舍，并不是参与者各自醒来的那些卧室，每次副本都会另有安排。 众人来到了二楼，沈箫湘走在苏信身后，看见五间门上挂着艳红色的门牌，是用五官明名的，眼眉口鼻耳，刚好五间… 沈箫湘心里却骤然一紧，张鸣玉的死，只怕不是巧合。本来就只有五间房，所以必定有一个人会在第一晚到来前就死掉，这是副本提前就规划好的。沈箫湘心中隐隐有些庆幸，若不是张鸣玉冒头，活不过今晚的人，只怕就会是毫无经验的他了。 众人打开手机，看到了自己的房号，沈箫湘是“口”。因为五间房分布走廊两侧，“口”便是这条走廊的最后一间。 沈箫湘推门而入，打开了灯。房间里的尘土味儿有点重，他环视四周，这间房子没有窗。 床正对着门，门上挂了一副不大不小的油画，和这个房间装修风格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让人很难不留意它。 画是蒙娜丽莎的仿品。但这份仿品貌似也价格不菲，画中的蒙娜丽莎栩栩如生。不知道是不是沈箫湘错觉，尤其是她的嘴唇，上面还被涂了些高光色，竟显得格外逼真。沈箫湘刚想伸手去摸，咚咚咚。一阵短促而有力敲门声响起。 “沈筱你在里面吗？我是苏信。大家准备一起讨论一下这次副本的规则。” 沈箫湘打开了门，看见走廊里众人也都已整顿好，就差他一个了，便跟着苏信加入了他们。 众人回到了一楼的大堂，张鸣玉的尸体已经消失，地上的血迹也都已被清理干净。 大家坐回了沙发上，苏信拿出了手机，“各位，我们先用极乐建个群吧，有线索一起沟通。”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打开了极乐app，果真有面对面建群的功能，可以供大家线上交流。 “嗯…黎月和沈筱是第一次参加副本，所以我简单说说app上不会提的，”苏信点开了这次副本的那七条规则，继续说着， “出去副本的方法就是找到一个二维码，用极乐app扫码就能在现实世界里醒过来了，然后如果副本里没有设定特殊任务的话，只要在一周内活下来，找到二维码就算成功了。” 第2章 谢屿 “那大家分头行动起来吧，晚饭前在一楼食堂集合。” 苏信说罢，众人便分散开来，各自走了。 沈箫湘打算先去一趟四楼，看看有没有404这一间房。 楼梯分布在医院每层楼的角落。越往上爬，灯光越是昏暗了，还有一股浓重的霉味。 沈箫湘穿行在四楼的走廊，发现的确没有404这一间，可是403和405的两扇门间，却相隔甚远。 “这位患者，四楼是不对外开放的。” 沈箫湘转过身，看见了一个戴着蓝色口罩的男护士。 蓝色口罩？沈箫湘想起那条规则，想试探一下他。 “对不起啊，刚刚有个医生说让我来一趟404，这才迷路了…请问404在哪？” “四楼今天不对外开放，你听错了。”男护士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好…那请问离这里最近楼梯在哪？我迷路了。”沈箫湘追问道。 “直走左拐。”男护士不再搭理他，径直离开了。 沈箫湘按照他说的，直走左拐，果真看到了另一个楼梯。那戴蓝色口罩的人，说的确实应该是真话。 沈箫湘沿着楼梯往下走，虽然天还没黑，但这里的天气似乎一直是散布着浓重的阴霾的，再加上医院里的很多角落的灯都已经坏了，所以这个楼梯比来时那个更加昏暗，叫他看不清墙上的楼层指引标。 他感觉自己一直在往下走，而且走了好几层，可是却一直没有走到一楼，他想抬起头看看自己下来的地方，却只能看见绵延不尽的，层层叠叠的台阶。 他打开了手机，借着屏幕微弱的光线照在墙上，那楼层指引牌上，却是大大的4F。 兜兜转转，他竟一直在原地。 “哒，哒，哒…” 楼上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熟悉的响声，由远及近。仿佛是有什么人穿着高跟鞋在楼梯上行走，鞋跟触地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听上去正在不紧不慢地向他靠近。 是她！ 沈箫湘来不及多想，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跑。可那高跟鞋的声音穷追不舍，无论他跑得多快，他感觉得到身后的“人”只会离他越来越近。 砰！ 是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 紧接着，沈箫湘感觉到自己跌进了一个人的怀里。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温暖的气息。 “筱哥哥…你没事吧？你要吓死我了…” 沈箫湘定了定神，看见了脚边一地的玻璃碎片。突然又反应过来自己正被谢屿抱在怀里，他有些尴尬，挣脱了他。 “谢谢，刚刚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就像出现了幻觉似的…” 然而这小男孩儿似乎真的被吓到了，眼里还泛着些许泪光。 “我本想来四楼看看，却刚好撞见筱哥哥在对着镜子发呆，我怎么叫你都不应…我只能把镜子砸碎了…” 谢屿带着些哭腔，“筱哥哥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沈箫湘真的不大会安慰小孩，只能一个劲儿的和他强调自己真的没事。 “嗯嗯，”谢屿抽了抽鼻子，“哥哥没事就好，苏信哥让我来找你，大家都在食堂了。” “好，你带路吧，我跟着你。”沈箫湘说道，毕竟刚刚的情况的确超出了他的预料，有个人搭伴也好。 谢屿走在沈箫湘前面，时不时还回头看看他，朝他微笑一下。 沈箫湘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个小男孩，他其实长的比自己还要略高一些，说他是小男孩，是因为他那稚嫩精致的脸庞，和难以掩饰的干净气质，看上去的确是一点没有城府的样子。 谢屿的皮肤生得出众的白，唇红齿白鼻梁高挺，偏还长了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睫毛浓密纤长，眼尾微挑，两只眼睛的眼尾还长了一对儿对称的痣。 按照现实世界里的审美标准，与其说谢屿是个帅哥，倒不如，称他是个美人。 沈箫湘的确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弟弟，若不是他身材的确比较高大很男性化，单看这颜值，可谓是雌雄莫辨般的美艳绝伦。 沈箫湘盯着他的脸出了神。谢屿却在这时回了头，正巧对上了他的视线。谢屿先是有些愣神，旋即又眯起眼睛，莞尔一笑， “筱哥哥怎么一直盯着我？” 沈箫湘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了他的目光，但还是诚实地答道：“你长得很漂亮。” 似乎是没料到沈箫湘会这么说，谢屿垂下了眸，但嘴角却是微微扬起，“谢谢，但可惜了，漂亮在这里并不管用。” “不过…”他忽然又看向了沈箫湘，挑了挑眉，却很诚恳地笑着说：“能让筱哥哥注意到我，漂亮看来还是管用的呢…” 被他这么一说，沈箫湘不知该怎么答了，将袖边的指尖微微蜷起了些。好在他没再回头，两人便沉默着继续向前走。 不过在沈箫湘没看见地方，谢屿的嘴角一直微微地勾着一个浅淡的弧度。 食堂不大，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医护人员，最靠窗的那一桌，苏信和另外两个女生已经拿好了饭。 “怎么样大家？”苏信率先开口，“有收获吗？” 黎月和江婷婷都摇了摇头，沈箫湘决定把四楼的情况说一下，看看苏信的反应。 “我去了四楼，还没找到404就被人拦下了，说四楼不开放。所以404这个信息可能还不太确定。” 沈箫湘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观察着谢屿，他只顾着埋头吃饭，似乎没有要插话的意思，沈箫湘也就没有提那面镜子的事。 “我看这医院里有不少仪容仪表镜，”苏信却提了这一点，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镜子的时候总觉得心里有点发毛，大家睡前还是尽量把自己房间里镜子都盖住吧。” “我有个疑问，”黎月开了口，“第六条里的｀她’是谁？是这次副本的线索吗？” “应该是，”苏信说， “至少会是个很关键的npc，很多副本在现实世界里也有对应的线索，可能是某个鬼故事或传说啥的…但我们目前都还没见到她，不好说。” 沈箫湘想起了在这里醒来前，梦里的那个女人。可是很奇怪，他明明在梦里瞧得真真切切，可醒来后却怎么也回忆不起那女人的样子，那个梦境好像被笼上了一层浓重的雾，只能记得她最开始戴着口罩，和最后，那口罩下血肉模糊的、不清不楚的脸庞。 还有方才在四楼听到的高跟鞋声，应该也是出自这位“女主角”。 “规则里还提到厕所里的纸巾不要用，”沈箫湘突然想起了这条，便想提醒一下众人，“大家上厕所也得小心些，还是尽量不要单独去。” “嗯，我也觉得筱哥哥说得对，” 谢屿难得停下了筷子，凑到了沈箫湘身边，有些委屈地皱起眉，身体却很自然而然地靠向沈箫湘，挽住了他的的手臂， “那…筱哥哥之后可以陪我去厕所吗，我一个人去真的很害怕…” “……” 沈箫湘环顾众人，苏信看上去有点惊讶，这男孩瞧着人高马大，居然还会害怕一个人去上厕所。江婷婷没说话，而黎月则是悄悄别过头，翻了个白眼。 “……好吧。”沈箫湘还是无奈答应了。想到毕竟谢屿刚刚帮了自己，这也不是什么帮不上忙的大事，叫他没什么理由拒绝。 “谢谢筱哥哥，你人真好。” 谢屿又朝他露出了他那人畜无害的甜美笑容。 这里的天色暗得很快，夜晚的医院出奇的安静。 透过一楼大大的落地窗能隐隐看见医院周围的布局。这里像是一片隐逸于尘世之外的地方，坐落在寂静浓密的森林深处，周围常年笼罩在尘霾和阴云里，略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夜晚发生意外的概率自然会比白天大的多，所以众人吃完晚饭后就决定先回宿舍里待着，希望尽可能能平安度过来这里的第一晚。 沈箫湘回到了“口”的房间里，正准备洗漱一下，房门就被敲响了。 “筱哥哥，是我，谢屿。”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箫湘打开了门，看见谢屿抱着一大团被褥。 “筱哥哥，我房间的床上被我撒到水了…”谢屿可怜巴巴地望着沈箫湘，“而且我一个人住真的好害怕，我想和你住…” “求你了…”谢屿虽然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已经跨过了沈箫湘，将他的被子放在了沈箫湘的床上。 “可这次副本给大家安排的就是单人间，”沈箫湘有些犹豫地开口，“你和我住一起，难保不会增大意外的概率啊。” “啊…这样吗…”谢屿重新抱起了他的被子，挪开了点视线，失落地道， “筱哥哥是不是还是不信任我，我还以为我们已经可以是朋友了…抱歉…是我自做多情了…对不起…” 也不知是为什么，每次看到谢屿那容貌昳丽的脸蛋上出现失望的神色，沈箫湘都会有些自责，觉得自己真的不该让他受委屈，就像在欺负小孩似的。 “算了……没事，你住下吧，” 沈箫湘最终还是下不了狠心拒绝，“我毕竟也是第一次参加副本，跟你一起也算有个照应。” 谢屿惊喜地抬起头，兴奋地上前抱住了沈箫湘，“谢谢，谢谢筱哥哥。” 真像一只得到了奖赏的粘人的小狗。叫沈箫湘有些挣不开他的怀抱。 是夜。 “哒，哒，哒…” 沈箫湘向来眠浅，被这一阵不大不小的声响吵醒了。 这声音，时远，时近。 好像…有人在楼上来回踱步。 哒哒哒地，和今天下午听到的高跟鞋声如出一辙。宿舍都在三楼，看来那人，正在四楼来回走着。 沈箫湘坐起身来，看见谢屿在自己身旁睡得四仰八叉，似乎根本没听到这声音。 床边的小夜灯还亮着，昏黄幽暗的灯光能隐隐照亮门上的油画。画中的蒙娜丽莎依旧微笑着。 那高跟鞋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恬静和正常，沈箫湘准备关灯继续睡下。 “哒，哒，哒…、” 又来了。他还没盖上被子，那声音又出现了。 但有点不对。 这次的高跟鞋声，是从门外传来的。 第3章 回避 沈箫湘听见，那脚布声最终，还是停在了这间房门前。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咚、咚、咚。 “她”，在敲门。 沈箫湘轻声下床，赤着脚走到门前。 咚、咚、咚。 他自然不会开门，可他想知道“她”会做什么。 沈箫湘和油画里的蒙娜丽莎对视着。画中的女人依旧微笑着，和蔼而恬静。 敲门声竟戛然而止，沈箫湘微侧过身，看见谢屿仍在酣睡，正欲叫醒他，可余光里蒙娜丽莎的嘴角，…似乎动了。 沈箫湘猛回过头，可一切如常。 不对。 画中背景的颜色…好像变深了… 渐渐的，那原本朦胧的背景，此时却像是被漆黑的夜色彻底吞噬了。画中的女人，她的嘴角，正以诡异的速度咧地越来越开，直至延伸到耳根，将她原本的美丽面庞彻底一分为二。 沈箫湘飞奔向床，拼命摇着熟睡的谢屿，可任凭他怎么刺激身前的人，都丝毫没有反应，似乎彻底昏过去了。 沈箫湘绝望地回过头，看着那幅画…不…那不是画了。那个画框，分明是变成了窗框！画中的蒙娜丽莎已经彻底面目全非，和门外走廊里的“她”融为了一体。 沈箫湘赶忙抄起床边的花瓶向门口砸去，可对“她”而言，根本毫无威慑。 只见那女人的身躯逐渐变得细长而弯曲，势如破竹地冲出画框，如同一滩黏腻的胶体从门上滑落至地面，干枯杂乱的长发下，她正吞吐着紫黑色的长舌，扭曲地朝他的脚边靠近。 不！ 沈箫湘猛然坐起身。 是梦。这又是一个梦。又是一个关于“她“的梦。 沈箫湘瞧见门上的画依旧平静如初，床头的灯和花瓶也都完好无缺，真的只是梦罢了。 啪嗒，啪嗒，啪嗒。洗手间里传来水滴的声响。 沈箫湘起身，看来梦里的高跟鞋声，是从这来的。 “怎么了筱哥哥？”谢屿转过身，揉着眼睛问他。 “噢没事，我去一趟洗手间。”沈箫湘想去看看那滴水声的来源。 洗手间里很亮堂也很干净，可是因为没有窗，沈箫湘推门而入，还是能闻到隐隐的下水道里散出的霉味和腐臭味。 是洗手台上的水龙头在不断滴水。沈箫湘走上前去，把它拧紧。 突然，他眉头一锁。 这洗手池里，有一根长发。 这个长度，不可能是他或谢屿的。 而且他睡前洗漱完时，他一定是把水龙头拧紧了的，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漏水？ 有人来过。 更何况这间房屋里并没有窗，她…是怎进来的？ 他素来觉浅，都不曾听见开关门的声音，那“她”，怕不是在他回房前就已经进来了…而且可能……还没走。 他洗了把脸，淡定地把那头发冲走，越是在这种时候，越不能漏怯，免得给“她”察觉。 沈箫湘若无其事地躺回了床上，正欲关灯，却突然被人欺身压在身下。 温热的鼻息迎面而来，夜灯昏黄的光束散落在谢屿的侧脸，在另一侧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睫毛和鼻峰轮廓的阴影。 谢屿用食指轻轻抵住他的唇，又指了指角落里的衣柜，示意他别出声。 沈箫湘点了点头，但这个姿势属实是有种尴尬的、莫名其妙的暧昧，他侧过脸，不再看他。 谢屿关了灯，掀起被子盖住两人。谢屿的力气看起来大得和成年人没有区别，甚至看起来比沈箫湘更健壮有力，他单手撑在沈箫湘的身侧，另一只手则紧紧攥住两人头顶的被子。 处在密闭的空间里，人的各个感官，都会被无限地放大。 谢屿的呼吸声很轻，却很湿热。两人的身体明明并没有贴在一起，沈箫湘却觉得有点不自在，忍不住伸了伸腿，膝盖却不经意间蹭到了谢屿的腹部，他的身材宽阔而坚实。 “听话，别动。她还没走。”这时沈箫湘听见非常轻缓的，柜门被推开的吱呀声，谢屿底下了头在他耳边喃喃道。 哒，哒，哒。高跟鞋声从衣柜旁向床边靠近。 她拽住了被子想要掀开。 谢屿身体一紧，被子的几个角都已被他压得死死的，他和她拉扯着。 约莫过了几分钟，那女人愤怒地嚎叫了几声，旋即打开了房门，高跟鞋声在幽深的走廊渐行渐远。 两人赶忙起身，沈箫湘跑到门边狠狠锁死了门锁。又将一旁的桌布掀起来，紧紧遮住了那带给他不妙回忆的诡异油画。 谢屿见状略略挑眉，问道：“筱哥哥怎么把它遮住了？”他的脸颊因为刚刚稀薄的氧气，而被抹上了一片淡粉色的红晕，正靠在床头，微微勾着嘴角。 沈箫湘看着他俊丽的脸，他的头发是偏长的，刘海因为额头的细汗而微微粘住了两颊，让他的美在此刻显得格外生动而迷人。 可想起刚刚在被子里的一切，他忽而有点无厘头地，不想面对这个小男孩。 “之前做梦，总觉得这画不太对劲，还是防着些好。”沈箫湘垂眸，淡淡地说道。 谢屿却察觉到了沈箫湘不自然的语气和回避的眼神，“对不起啊筱哥哥，刚刚是我唐突了，事发突然…”谢屿一边说着却一边把目光挪开了，望向那团被子，看上去在痛心疾首地忏悔自己的莽撞。 “没事的，还是谢谢你，要不然我也没发现她。”沈箫湘没想到这孩子心思敏感，想得这么多，连忙解释道。 “那就好，我真的不希望哥哥讨厌我…”谢屿抽了抽鼻子，又做出那副看上去易碎又可怜的深情。 沈箫湘轻轻嗯了一声，躺回了他身边。他向来是个厚脸皮的人，却总是在和谢屿的相处中感到莫名的窘迫。 辗转难眠。 不过是在这里的第一夜，沈箫湘却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觉得自己像一根紧绷的弦，时刻不敢放松。 “安心睡吧筱哥哥，”谢屿将自己的头靠近了他些，轻声开口道，“今夜会是个平安夜的。” 沈箫湘轻声笑了， “你怎么知道？” “你是她今夜唯一的目标，第一个副本不会太难的，”谢屿平静地开口，语气却很笃定， “而且张鸣玉已经占据了一个人头，npc们也不能无条件地不停杀人，筱哥哥放心睡吧，我也会帮你守着的。” …… “谢屿你…是不是通过了很多次副本了？”沈箫湘其实一直想问这个问题。 从和谢屿交涉到现在，从很多细节也隐隐能感受得到他其实经验老道，成熟的行事风格也和他稚气未褪的脸庞截然相反。 “不是啊，不过…”谢屿的语调微微上扬了起来， “我这是第二次参加副本，却能被筱哥哥这么问，看来…我还显得怪有天赋的呢…” …… “筱哥哥快睡吧，我替你守夜。”谢屿说罢，便侧过身正对着沈箫湘，支起手肘撑着脑袋，他细碎的刘海下眉眼弯弯，微笑地看着沈箫湘，像个哄人睡觉的小大人，可眼波流转里，瞧着却是无法掩饰的单纯和赤诚。 沈箫湘轻声说了句谢谢，便闭上了眼睛… 但…他其实最想问的是，谢屿为何总爱缠着他不放，而且为何会帮他。 沈箫湘素来是个心理防线很高的人，但是却也从不抗拒伸出些力所能及的援手。 他一开始没有“推开”谢屿，是真的以为他只是个无力自保的弟弟，可现在看来，谢屿似乎…远比他想得要有着更深的城府，叫他总觉得自己和他之间有些异样的、说不清的隔阂，让他总感觉对谢屿这个人瞧不真切，这让他感到意乱心慌。他最怕未来超出他的预期，脱离他的掌控。 可又奈何他分辨不出谢屿到底真的是演技卓群，还是真的只是个细腻又无辜的孩子。很多时候沈箫湘打心底里觉得他就是个天真单纯的少年，当然，他也宁愿他真的只是个天真单纯的少年。 想着想着，沈箫湘便无意识地睡着了。 谢屿却仍支着脑袋，久久地凝望着熟睡的沈箫湘的侧颜。 沈箫湘的五官虽不如谢屿那般深邃昳丽，美得带有攻击性和侵略性，但模样生的倒很标志，皮肤也白净细腻，显得整个人气质清冷却不失温和之感，是大众眼中很标准的帅哥。 夜色里，谢屿缓缓朝枕边之人伸出了手，微弱的光晕衬得他的手臂白皙而又线条分明。他轻轻抚过沈箫湘的额头、眉间和鼻峰，一路向下滑，一遍遍地，反复描摹着他的五官。可指尖最后却又悬停在他的唇边，微微颤了颤，不再向下。 “有趣起来了呢…”谢屿笑着，喃喃自语。 如谢屿所言，这是难得的、平安而又祥和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