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统计学行走江湖是否过于离谱》 第1章 第 1 章 望雪山庄,舒心院书房外,小厮轻手轻脚扒在门上,迅速往里看了一眼,又迅速缩回来,对院里一干人指指自己脑袋,幅度极小地摆了两下手。 少庄主前些日子摔了脑袋,醒来后人就怪怪的,经常说些听不懂的胡话。今天更是变本加厉,才能下床便直往书房走,还不让人进去,小厮怕他病情加重,只好一边去请庄主,一边在外面鬼鬼祟祟偷看。 书房内寂静无声,向临风不知道其他人的猜测,正对着桌上的空白卷轴抱臂沉思,良久他忽然提笔蘸墨,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大字: 《论统计学在江湖场景的实践应用报告》 奇丑无比的简体毛笔字占满了整张白纸,想写个副标题也无从下笔,向临风索性将就用了,冲外面喊道:“有人吗,帮我个忙!” 小厮赶紧正正神色,走进去小心翼翼问:“公子有何吩咐?” “帮我把这个挂起来,就挂我床对面,我要天天看!”向临风将卷轴递过去,因着墨没干,一串字符就直愣愣地敞开来。 小厮看着七倒八歪的墨迹,虽然完全看不懂,依然绞尽脑汁地夸了一句:“少爷画得真好看,堪比丹青妙手,小的这就找人裱起来挂好!” 却见少爷并没有被夸奖的欣喜,反而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无奈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去吧。” 小厮捧着“画”出门,小声问旁人:“我刚才没夸对吗?” 众人纷纷围上来,都没看出纸上的内容是什么,便有人安慰他:“少爷从二楼跌下来,大夫都说了,多少会影响脑子,这会儿兴许正在犯病呢,否则怎么会一径跑到书房来,以前可都是直奔账房去的!” 脑子有病的向临风整个人躺进椅子里,感觉又有活下去的动力了。 一个月前早上八点,向临风坐地铁去公司上班,这是他实习的第一天。 他所在的城市,一号线地铁被戏称为“牛马专线”,早上人挤人,腾不出一点缝隙,连续挤了几个站之后,没吃早饭的向临风低血糖犯了。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后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头痛欲裂,脑海里多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记忆。 他穿越了,原身是望雪山庄少庄主,与他同名同姓,是个只喜欢吃喝玩乐的富二代,喝多了摔下楼梯,抬回山庄时已经奄奄一息。 向临风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想着二十多年学不能白上,在哪里实习不是实习,于是终于能下床的时候,他直奔书房写下酝酿已久的实习报告标题,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用最熟悉的专业知识开辟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实习道路,也是苦中作乐了。 “儿啊?”向临风正放空自己,书房门自外面推开,他在这个世界的爹一脸担忧地进来,“你头上的伤还未痊愈,怎么不多躺两天!” 见桌上明显使用过的笔墨,向瀚阳担忧更甚,抬手摸了摸儿子额头,嘀咕道:“没烧啊……” “……爹。”向临风不习惯这个称呼,嘴唇蠕动几次才犹犹豫豫地喊。 向瀚阳下意识应了一声,又问:“怎么了?” 向临风还沉浸在第一次有爹的奇怪感受中,良久才反应过来,在他爹疑惑的目光中回道:“伤好之后,我想出门游历。” 要完成实习报告,当然得彻底融入江湖之中,方便抽样调查。向临风脑子里过了七八种方案,随时可以落地实施。 岂料向瀚阳想也不想地否决:“不行,你以为游历就是游玩吗?江湖到处鱼龙混杂,何况如今边疆不稳,匪祸猖獗,你有几条命去闯荡?这回只是喝个酒脑袋破了,下回呢,人头落地都有可能!” 他本想再说些恐吓之词,见着向临风头上一圈圈的布,终是没忍心继续说,只甩开袖子扔下一句:“给我老实养伤,这半年不准出去鬼混!” 向临风被几个小厮“请”回了房里,躺到床上和自己的实习报告大眼瞪小眼。 半个月后,天蒙蒙亮,一道身影出现在山腰小路上,鬼鬼祟祟地下了山。 直到日上三竿,小厮才发现少爷不见了,枕边只留了一页纸张。上面画着一个小人儿,和“行风城”三个奇丑无比的大字,长长的箭头从小人儿脚下拉到字上。 画面简洁,意义明确,少爷果真丹青妙手! 丹青妙手向临风已经进了城,穿行在四通八达的巷弄里,身上带着寺庙特有的香火味——他下山后先去庙里给原身上了三炷香,一是占了他的身体心有愧疚,二是谢他偷跑经验丰富,帮自己躲过了看守的人,三是感恩他还剩下几百两零花钱。 穿过来快两个月,这是向临风第一次见到山庄外的世界,虽然已经在原身记忆里看过无数遍,依然感到无比新奇,到处都是活的古代人。 虽然国号大雍,不是他记忆中的任何朝代,文化传承却大差不差。除去文字还停留在会读不会写的阶段,向临风自觉已经融入这里了,这也是他敢偷溜下山的原因。 此行目的地是向家的暗器铺——平安堂。望雪山庄做暗器生意起家,平安堂的字号十分响亮,许多城池都设有分店,近两月却倒闭了十六家,几乎占了向家生意的一半。 与此同时,新的暗器铺子平康作坊悄无声息占据了市场,卖着与向家大差不差的东西。 大雍多游侠,有条件的都会藏几个暗器防身,这门生意有多赚钱,只看望雪山庄靠这挤进了江湖富豪榜便可知一二。 对方就是看上了其中利润,又见望雪山庄素无根基,才敢如此猖狂地仿制。 养病的这段时间,向临风仔细想过,要让老爹同意自己离家游历,首先得让他看到自己的能力,其次要保证家里有钱做支撑,而暗器铺是向家生意的根基,盘活铺子便能一箭双雕,是以将此作为计划的开端。 养伤期间不能跑跳,他想改进向家暗器,便整天让山庄里的人配合自己测试取样,关于暗器的数据分析写了一套又一套,奈何山庄里能陪他胡闹的都是些丫鬟小厮,样本不够全面。 好在大夫终于宣布他痊愈,向临风迫不及待溜下山,准备寻找更多样本。 他想得入神,走路也分了心,猝不及防撞上一堵肉墙。向临风下意识道歉,忽地被一股大力扯进了幽深的夹道中。 “老实点,不然杀了你!”掳走他的人嗓音粗犷,手臂肌肉虬结,分布着大小不一的伤疤,整个人一副凶相,腰上挎着把血迹斑斑的大刀,搞不好沾了人命。 向临风无语凝噎,这是他经过多次分析,选出的发生非法事件最少的路线,这都能遇上歹人? 他观察着周围地形,随时准备逃脱,一边好言好语地同对方打商量:“大哥,撞到你是我不对,但小弟与你无冤无仇,何不放我一马?像您这样的枭雄,杀我不仅无法扬名,还可能被同行看低,亏大发了啊!” 他满脸诚恳地建议道:“您说巧不巧,这儿离我家铺子特近,您跟我去一趟,小弟一定好酒好菜地招待您并奉上全部家财,权当交您这个仗义的朋友,如何?” 噼里啪啦说了一连串,这位“枭雄”却好似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边走边环顾四周,像在警惕什么人。 此情此景,向临风恍然大悟并且深深绝望。看来不巧,枭雄也正走在末路上,他俩都命不久矣! 路越走越偏,周围人声渐稀,只余两侧破旧斑驳的墙。 亡命徒仍未放松警惕,只是脚步减缓,手上力道也不像刚才勒得脖子疼。 他以为自己逃过了追踪,便侧头看了眼随手劫来的路人。 反正手上人命无数,多这一个也无妨。 向临风观察力绝佳,一眼便看出他眼中杀意,瞅准时机挣脱了制住自己的手臂,转头开始狂奔。 对方一看就有些身手,追向临风这个大病初愈的废柴不过眨眼的事。 向临风连回头的功夫都没有,玩了命地跑,可也不知是走了背运还是怎么地,路越跑越偏。 正当他绝望时,前方忽地传来墙土剥落的哗啦声,而后一人踩着土墙,身法轻盈地翻了过来。 向临风一句“壮士救命”脱口而出,定睛一看却见对方年纪不比自己大多少,黑色劲装束得身形挺拔,手中长剑平平无奇,唯有剑穗上挂着一颗沉得发黑的玛瑙珠子。 向临风一看这也打不过啊,秉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边跑边喊:“快跑快跑快跑——” 来人缓缓抬眼,拔剑的手滞了一瞬,似乎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人。 黑衣少年一出现,背后的亡命徒也不追向临风了。他拔出腰间大刀,作防御姿态,眼睛如鹰隼般紧盯剑已出鞘的年轻人,试探道:“朋友,你从城外就在跟踪我了吧,咱俩有仇?” 这气氛剑拔弩张,向临风根本不敢出声,趁没人注意,贴着墙根站在角落处,两只眼睛一会儿看左一会儿看右,险些不够用。 黑衣少年提剑从他面前疾行而过,带起一阵冷冽的风,向临风和墙贴得越发紧密,目光紧随其后。 只见那人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说出了现身后的第一句话:“抓你有钱,得罪了。” 纸页展开,上面赫然画着对面人的脸。画像下的字太小,向临风只勉强看清了“孙大”“通缉”“杀二十人”的字样。 他沉默地倒吸一口凉气,给捡回一条小命的自己竖了一个大拇指。 另一边,通缉犯孙大上下打量黑衣少年后,猛地哈哈大笑起来:“无知小儿,凭你也敢接赏金捕手的活儿,也不怕老子的刀崩了你的骨头!” 所谓赏金捕手,便是专门寻找朝廷通缉的案犯,以此获得悬赏的江湖客。这类人大多武艺高强不惧事后报复,或有独门绝学可隐匿行踪,可眼前的少年怎么看都不像这两种人。 男人笑够了,不想再在这地方浪费时间,免得引起衙门注意。他手握紧刀把,两个小崽子,几刀便砍死了。 向临风偶然扫到他的神色,心上一紧,正想出言提醒,却见黑衣少年身形如箭般扑上,左手扣住男人持刃的手腕,两人瞬间扭打在狭窄阴暗的巷子里。 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向临风一边小心闪躲,一边从旁观察孙大的身手。 “攻他左手!”向临风冷不丁地出声。 孙大持刀用的右手,打眼看去像右撇子。可对打时他总会下意识动动左手,右手挥刀动作迟滞,畏畏缩缩,连带着招式也不够力道,让黑衣少年钻了不少空子。 这是个左手有伤的左撇子! 向临风没来得及解释自己的推测,却见黑衣少年毫不犹豫地攻向对手左肩,孙大急忙抬右手格挡,左手同时搭上右手用力,额上霎时附上一层冷汗。 第2章 第 2 章 猜对了! 与男人交战的黑衣少年看得最清楚,在向临风的提醒下一眼找出了他受伤的位置,顿时剑影缭乱,玛瑙坠子几乎舞出残影。 眼看自己节节败退,孙大脾气越发暴躁,刀砍下来不管不顾,左肩渗血也恍若未觉,明眼人都知道,这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黑衣少年右手挽了个剑花,最后一击前鬼使神差地瞥了眼缩在角落的向临风。 孙大的悬赏令上写得明明白白,死活不论,他本想选安全又省事的那个。但这巷子窄得很,若一击毙命,血指不定溅多远。 心思百转千回,面上不过一瞬。黑衣少年收了手上的杀招,一剑刺穿孙大右肩,随即左手成拳,想一拳砸晕正发出杀猪般痛叫的男人。 谁知这时,孙大强忍剧痛抬起左手,“咻咻”破空声响起,两只黑色圆镖旋转着掷去向临风的位置! 黑衣少年顾不得孙大,几步上前将他踹开,同时从侧面扔去自己的剑,想以此撞开那两只飞镖。 千钧一发之际,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起,断成两截的剑和被弹飞的暗器先后落地。 黑衣少年惋惜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剑,拎起踹晕的通缉犯,冷冷吐出两个字:“告辞。” 向临风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看了眼地上的剑和墙上的飞镖,以及那位人不可貌相的黑衣少年,真诚道:“兄弟,有兴趣给我当护卫吗,酬金好商量。” 这反应!这身手!这年纪!前途无量啊! 黑衣少年闻言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站在原地沉默,似在思索可行性。 向临风趁热打铁,游说道:“兄弟,你武功不错,当赏金捕手太可惜了,这活儿费命,据我所知,最晚入行三个月,找你寻仇的人满地都是。给我当护卫就不一样了,我付你钱,再找大师打一把新的剑赔你,绝对比这把断剑好上百倍!” 这位朋友一定很缺钱,否则年纪轻轻干什么不好,非要去做来钱快命很短的赏金捕手。 向临风掏出两张银票:“我每个月给你二百两银子,这是第一个月的,考虑考虑?” 价码一出,黑衣少年神色豁然开朗,毕竟手上这个难缠的通缉犯才值十两:“成交!” “阁下怎么称呼?”向临风不知道自己用可以包下整个镖队的钱,雇了位实力不详的陌生人,此刻他正为自己的好运沾沾自喜。 他本来打算独自闯荡,谁知出师未捷先遇杀人犯,霎时改了策略,偏偏运气这么好,遇到一个缺钱的高手! “晏时恒。”黑衣少年拱了拱手,如实道出自己姓名。 向临风在脑海里过了一圈,没想起哪个江湖大宗有姓晏的,多半是个独行侠,还没打出名气来,否则早被江湖门派追着招揽了。 他拱手回礼,也说了自己的名字,二人便算敲定这桩生意了。 向临风回头蹲在断剑旁边又翻又找,在纸上刷刷写了一页,随即大手一挥:“走,去领赏钱!” 不知是被向临风豪迈的态度感染,还是单纯因为“赏钱”兴奋,晏时恒竟然也觉得很高兴。点点头捡起剑坠,一言不发地拖着人与向临风并排而行。 听闻附近城池有杀人犯流窜,城内近来人心惶惶,捕头正头疼如何安抚,便听手下来报,有人抓了杀人犯孙大,拖着来报案了。 捕头出来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拍着晏时恒的肩膀一个劲说“后生可畏”,还要给述职未归的县令写信。 向临风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雇主,看见晏时恒冷着脸被一群人热情地围住,憋了好久的笑才出手将人救走。 鉴于他们捕贼有功,原定的十两赏金翻了一倍。 晏时恒手里握着沉甸甸的荷包,侧头道:“我有事要办,你在哪里落脚,办完事我去找你。” 向临风先报了客栈的名字,没忍住好奇,便问:“怎么,你要去给人送银子?钱够吗,要不要给你预支点工钱?” 晏时恒点头又摇头,本来不打算多做解释,想了想还是给雇主报备了下:“一对老夫妻,没钱吃饭,接济过我。” 向临风默然,他猜过晏时恒缺钱,没想到是穷到吃不起饭的地步,怪不得选了来钱最快的活。 “我同你一起去吧。”向临风掸了掸衣袖,主动道:“老人家肯接济你,定是拿你当自家小辈,你没来由地拿些钱回去就要离开,他们不会收下,也不会放心你走。不如让我这个雇主陪你走一趟,好让他们安心。” 晏时恒本想拒绝,被他一番话说动了,他木着脸想了片刻,忽然道:“你是个好人。” 受了夸奖的向临风十分不满:“你多读点书行不行,这样夸人一点都不真诚!” 抬头一看,没文化的护卫满脸真诚,是真心觉得自己夸得合适。 向临风语塞,心想算了,世上文武双全之人少之又少。 他无奈又嫌弃地摆手:“走走走,好人陪你去见另外两个好人。” 老夫妻住在城外,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 如向临风所言,他们原本不肯收钱,直到晏时恒解释这是自己当护卫预支的酬劳,这才肯收下一半。 从老夫妻住处离开,天色还早,向临风便想回城去几家暗器铺看看。 行至一半,忽然被晏时恒拉住:“前面有人。” 他侧耳认真听了半刻,接着道:“在打架。” 晏时恒观察四周,正想换条路带雇主回城,却见向临风眼中迸发出惊喜神色,反拉住他积极道:“走走走,去看看!” 晏时恒欲言又止。 他虽然不是江湖人,可也听说过侠客比武,闲人绕道的规矩,因为极有可能被误伤。 向临风没有这方面的安全意识,他心里只有取样。 给钱的人说了算,晏时恒很快循着声音带向临风到了目的地,两个人藏身在山腰小径上。 正对打的是两名布衣侠客,一人持剑一人赤手空拳,持剑的人明显更占优势,借着武器将对手死死压制。 向临风颇为好奇地观察了会儿,就在他的本子上写下了“侠客②”的字样,也就是赤手空拳那位,他刚才看见对方手里露出了弩箭,是个使暗器的人。 趁那边还在肉搏,向临风赶紧写下第一条:隐蔽性。 都叫暗器了,让人发现还暗什么。 剑客应该也是看到了弩箭,一直有意闪避,让对手毫无可趁之机。 但他还是百密一疏,对方一拳打歪了他的脸,抓住时机迅速射出箭矢,好在剑客反应极快,反手用剑身接下这一击。 “我认输!”剑客的剑架在脖子上,用暗器的侠客主动投降。 向临风又加上了速度角度和距离这三个方面,还有很重要的杀伤力,由于打在剑身上,要看到剑上痕迹才能明了。 他正想着怎么拿到自己要的数据,毕竟很难遇到如此经典的对局样本,和自己找专人测试大不相同。刚才被挟持都没忘记录数据,这会儿更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就在这时,剑客忽然抬剑指向半山腰,扬声道:“阁下何故作小人行径?” 向临风灵光一闪,富二代有富二代的方法!他从隐匿处出来,远远喊道:“兄弟,我看上你这把剑了,开个价吧!” 这就是把普通的剑,铺子里一抓一大把,剑客又不是个傻的,怕这两人有诈,并不理会。 见他转身要走,向临风赶紧跑下山坡,劝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想看一眼刚才那个暗器威力如何。” 哪有这样追着人问的,晏时恒叹了口气,默默堵住了剑客的去路。 一个咋咋呼呼不懂规矩的少年,一个沉着冷静无声无息的护卫,剑客心想怕是遇上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了。 他刚才对局已是精疲力尽,衡量过后觉得自己打不过对方,心烦地把剑递了过去:“赶紧看赶紧看!” 见少年拿出本子写画,剑客不免好奇问:“你这是在记什么?” 向临风并不隐瞒,同时也是为自家生意做宣传:“我在收集数据改进暗器,届时欢迎阁下到平安堂选购。” 他也不白看,对方不卖剑,向临风还是付了买剑的钱,权当谢礼。 剑客半信半疑地接过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什么数什么据,听不懂,进城的时候就听说望雪山庄小少爷摔破了脑袋,看来是摔成傻子了? 老庄主可怜人呐! 回城时日头西斜,去逛铺子是来不及了,但算来今天过得还算充实。 向临风回客栈给新雇的护卫开了间上房,随后钻进自己房间,开始整理数据以及罗列接下来的计划。 之后三天,他带着晏时恒走访了多家暗器铺,借试用之名把各种暗器的优缺点收集了个遍,偶尔遇到感兴趣的还买回去研究。 晏时恒练的都是实打实的杀招,以前从未使用过暗器,凭借极高的习武天赋,不仅能当向临风的样本,还能给他反馈些许见解,这二百两花得可太值了。 进城第五天,向临风找到了自家铺子。 平安堂财力雄厚,主街上位置最好的几家店里就有他家,然而现在顾客最少的也是他家。 店里生意冷清,没什么客人光顾。掌柜百无聊赖地拿着一盒飞镖状暗器擦拭,余光瞥见有人进门,“噔”站起来,热情洋溢地招呼道:“客官随便看……” 声音在看到来人取下斗笠后戛然而止,掌柜手速极快地锁上柜台抽屉,满脸堆笑走出来,“少东家,您来啦!” “嗯……”向临风努力学着原身的样子,漫不经心应了一声,随后道:“你给我一……” 岂料才出口半句话,掌柜的忽然大吼一声:“少爷啊!!” 向临风吓了个哆嗦,下意识往晏时恒身后躲。掌柜叫了一声便没有下文,只是站在原地哀戚地看着二人,看得向临风无比心虚,但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啥。 好在掌柜没有装神秘,直接开始哭诉:“小的在平安堂待了二十几年,好容易熬到掌柜的位置,得东家看中,负责本城最大的铺子,靠这份工才得以养活一家老小!” 向临风点头如捣蒜,嘴里不断安慰:“是是是,确实劳苦功高,您辛苦……” 他茫然地夸了一通,才将话题拐回正道:“我就是来……” “老爷早几日派人来,说谁再给您钱,谁就自觉辞工回家,小的也是没办法,真不能给您钱!” 向临风:“……?” 他哪一个字说了要钱? 第3章 第 3 章 “我不要钱!”向临风冤啊,他哪儿是来要钱的。 赶忙掏出自己的小本,语速极快地说道:“我就是来问问有没有空闲的锻坊,再把店里货量大的暗器各来一套,我研究了些改进法子,这就要去试验了。我要你钱做什么?” 掌柜的表情一片空白,脑子里演练好的剧本忽然用不上了,还有点空荡荡的。 他下意识回答了向临风的要求:“锻坊有,就是远了些。” 随后他猛地想起向临风说要做什么,低头细看那只摊开的小本,随后陷入沉思,眼中出现与小厮如出一辙的疑惑。 看不懂,但少爷不要钱就是好事。 掌柜满脸堆笑地奉承道:“少爷画得真不错。咱们家最近的锻坊在五登街,离这儿不远,您看咱们是现在过去,还是……?” 又一个把字认成画的,向临风已经习惯了。 他摆摆手干脆道:“就现在,带路吧。” 掌柜的在前面领路,向临风想起什么,凑到晏时恒身旁悄悄道:“你放心,虽然我爹现在不给我钱,但是等我改进暗器出成效,我爹就不会再限制我零花钱了,说好的每月二百两,肯定给到位!” 晏时恒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直接道:“你不给也可以。二百两可以雇一个镖头三个月,我半月前与雷信镖局总镖头交过手,没有分出胜负,勉强可算一个镖头的水准,所以接下来三个月我不会收你钱。” 听他说完,向临风久久沉默。 “你今年多大?”向临风忽然问。 这问题来得突然,晏时恒愣了一瞬才回他:“十九。” 怪不得。向临风既感动又感慨,十九岁还是刚读大学的年纪,清澈,太清澈了! 掌柜在前面带路,满脑子都是东家信上的八个大字:不给他钱,随他折腾。 今早见到少东家,除了捂好钱袋子,其余就不担心了,至于少东家仿佛要做什么叛逆的事,他就当听不见吧。 掌柜带他们到了城东五登街,也是出了名的铁匠一条街,走进便听到整条街都是叮叮当当的敲铁声。 晏时恒目光落在其中一家铸剑铺子,正想去买把剑凑合用用,便被向临风拉住了。 向临风也想起了那把断剑,作为一个有良心的雇主,怎么能让员工自己买办公用品。 他凭着原身留下的记忆小声蛐蛐:“那家店不行,我爹说老板爱偷工减料,等我忙完带你去找一家好的,我给钱。” 说完便拉着晏时恒进了暗器铺。 “邱掌柜,什么风把您吹来了?”铺子不大,里面只有一个伙计在摆弄货架,他显然认识本城最大一间铺子的掌事人,嬉笑着打招呼,反而忽略了向临风这个少东家。 想一想也正常,原身常去拿钱的都是生意好的几家铺子,这里在向临风记忆中还是头回来,仅有的印象还是靠他爹絮叨“创业史”得来的,不止伙计,掌柜不认得他也不奇怪。 邱掌柜看了一眼向临风,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便主动问道:“老张在后院吗,少东家有事找他办。” “在,师父盯炉子呢!”伙计先回答了邱掌柜的问题,才好奇地打量了一眼那两个年轻人。 哪个是少东家? 向临风没注意他的打量,自己站出来问:“后院怎么走?” 伙计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侧身引路:“出道门就是,您跟我来。” 穿过两重隔断用的展示架,从狭窄的内堂走出,再推开一道木门,空气中平添了几分热气。 走出去一看,后院靠墙的位置摆了三个大大的铁炉,其中一个正冒着滚滚浓烟,透过闸门能看到里面沸腾的火焰,偶有火星喷溅而出,还没落到地上就熄灭了。 挨着铁炉子几步距离,穿着粗布灰褂的中年汉子正站在铁砧前,手里握着沉重的铁锤,每一次砸落都带着“咚”的撞击声。周遭空气被热气熏得扭曲,他额头上满是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滴,却顾不上擦,只盯着那块烧得通红的铁块,眼神无比专注。 伙计停了脚步,解释道:“这是位大主顾点名定做的弩箭,对方出价高,师父就没有用陶膜塑型,整套都亲手给他打。” 向临风懂,高级定制嘛,这也是他改进计划的一部分,正好从旁观察。 伙计说张铁匠只剩最后一支箭矢要打,最多两刻钟也就完事了。 邱掌柜把他带到,赶紧告辞离开,走时把伙计也带出去嘱咐了几句,生怕向临风追着要钱。 两人坐在边上等,向临风一边看铁匠砸锤子,一边思考自己的改进之法。 倒是晏时恒看得认真,凭着这几日对暗器的了解,心里盘算以后要不要也带上几个。 一支精巧绝伦的箭矢在两人眼前缓缓成型,向临风原本急着要实现自己的改造计划,这会儿看见新鲜出炉的箭矢,便按捺不住好奇,借过来看了看。 他在山庄养病时,找来护卫们试验的都是店里用模具浇灌后,再二次捶打的流水线产品,这是第一次见量身定制的东西,想和普通款对比一下。 铁匠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不知道少东家找自己做什么,见他用手帕包着箭翻看,应当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便兀自整理工具去了。 向临风拿出常规箭矢对比,发现两者差别只在精细度上。 他放回手里的两只箭矢,问张铁匠:“张叔,客人定制弩箭是怎么个流程?” “当不起少东家一声叔,您叫我老张就好。”张铁匠拱手道,而后才回答向临风的疑问,“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客人只需告知定制暗器的种类和数量,再附上定金即可。有的也会要求刻字或改色。” 这不就是精加工?向临风沉吟片刻,又问:“他们就没有提过别的要求吗,比如轻重大小,应用场景,或者侧重哪只手使用?” 张铁匠似懂非懂地摇摇头。 向临风眉毛一挑,眼睛发亮,这是商机呀! 但现在提定制的事为时尚早,他昨晚根据现有数据,连夜制定了一套改进方案,就从最基础的弩箭和金钱镖开始。 今天来锻坊,也只是为了这个。 为方便理解,向临风拿着一根尾端烧黑的木棍充当炭笔,在墙上写写画画,边写边解释:“这是我琢磨的几款暗器改进方案,从金钱镖刃口材质到弩箭结构设计……”他口若悬河,讲了半个时辰,最后道:“就是这样,想请您帮忙各打一副样品来看看。” 老张看了半天鬼画符,回头看向少东家的眼睛里写满四个大字:“成何体统!” 那个画得四仰八叉的是金钱镖?旁边的±1又是什么意思?还有边上一连串认不出的字,少东家是怎么一边说一边写的,他自己看得懂吗? 虽然心底满是怀疑,但张铁匠身为打造暗器的行家,硬是从少东家糊了满墙的炭痕里看出了些许可行性。 他犹疑地对墙观察许久,“您说的这几样,我也考虑过,但是粗粗做出来,效果连现在的一半都达不到。” 向临风无比自信:“您尽管按照我给的方案去做,到时候寻了不同的人来试用就知道了!” 说干就干,两人就在院子里讨论起了锻造之法,于是院子里就出现了一个奇怪景象。 向临风口述,铁匠画图,晏时恒在旁文字记录——这二百两花得真值啊,上哪里找一个武功高强人便宜还识字的护卫,向临风已经原谅他贫瘠的夸人词汇了,甚至考虑涨点工资。 鉴于时间有限,主要是向临风零花钱有限,他只能先让铁匠打一套金钱镖出来,为期十日,十日过后靠这东西要不到钱,他就只能带着护卫流浪街头了。 接下来的日子,向临风便往返于锻坊和客栈之间,每只飞镖出炉,他都要先称重量,再用皮尺比对弧度,稍有偏差便需回炉重造,同时还要对比多种材质,忙得不可开交。 第八日午后,向临风从内堂拿着几卷画轴出来,便见晏时恒悄无声息跳下树,走过来轻声道:“外面有人在爬墙。” 一刻钟后,一名黑瘦男子在同伴的帮助下艰难爬上墙头,窸窸窣窣扒开面前茂密的枝叶,随后向下探看,对上一双好奇的眼睛。 “兄弟,大白天就来偷东西,你们做贼的也不容易啊!”两两对视,墙里面的人率先打破沉默。 黑瘦男子往里看了看手持铁锤的少年护卫,回头瞅了眼不停催促的同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们本是街头混混,小偷小摸惯了,因着四个人团伙作案,又有点脑子,迄今为止还没被人当场逮住过。 前天有人拿一袋银子,四十两,让他们翻进去看看这家人在做什么东西,最好偷几个出来。 这可是个大生意!他们观察了一天,先让两个人去前面柜台找茬闹事,把店里仅有的伙计和铁匠都引走,然后剩下两个人便翻墙去偷东西。 计划得很好,可惜算漏了,后院竟然有人! 男子缓缓滑下墙头,两条腿在半空扑腾,同伴不明所以,以为他撑不住,便抱着他两条腿使劲往上一举! “我#$&”黑瘦小贼骂了一句脏话,同伴一心托举他,压根没听见。 “在做引体向上?”向临风看见原本只剩半颗脑袋的小贼忽然窜上小半个身子,疑惑嘀咕道。 晏时恒不明白向临风为什么如此淡定,作为护卫,他尽职尽责道:“我去处理。” 向临风赶紧拉住他:“不用不用。” 他走到墙根底下,对那小贼喊道:“回去告诉你东家,过两天出新款了让他自己买回去研究,他偷不明白!” 向临风说完,拿起靠墙摆放的铁铲,作势要戳。 黑瘦男子慌忙躲闪,几个摇晃后消失在了墙头,外面传来两声痛呼。 向临风拍拍手,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