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3刀宗】借长风》 第1章 醒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骑着一只巨大无比的果子狸,在稻香村口同老村长、王大石师傅,还有莫雨、毛毛、小月等人一一道别,然后一路奔赴到那座繁华喧闹的扬州小镇。 果子狸撞上桥墩“嘭”的一声消失了,我从柔软的动物毛发中掉下来,落到草坪中滚了两滚,与一只硕大的青蛙对上了眼睛。 青蛙张开大嘴,“呱”的一声张开血盆大口,把我吞下肚子。 我在青蛙肚子里拼命挣扎,听见逼仄空间内我的骨骼被挤压得吱嘎作响,胃液腐蚀着皮肤,而此时一道刀光在面前炸开,青蛙像是一只陶瓷罐子一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我跌坐在地上,看见宗主拿着刀站在外面,头上长着两只奇怪的山羊角。 梦境本就荒诞无稽,后面像是走马观灯,我成了一个旁观者,看着背着刀站在榕树下寻找刀宗入口的“我”;看着在观心武场,与甘青阳交谈的“我”;看着在海之丸,捡起了地上红枫的“我”。 到最后,我梦见了离开刀宗的那一日。 海边浪潮拍打着岩岸,我回到了自己的身体。视线从自己脚面移到身前,我看见了我的师父浪三归,笑着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又整了整校服外袍。 “我领你进门,又送你出门,挺好。” “啧,你这什么表情,舍不得师父?” 我张了张嘴,发现说不出话。 “行了。你再长几年,我就带你一同走江湖,弘扬刀宗。” “别婆婆妈妈的,赶紧走吧!” 他一巴掌拍过来,我在梦中一蹬腿,猛地睁开了眼睛。 日头高悬,天色已彻亮,我被那日头光炫了眼,眼睛一阵灼痛。那一瞬间脑子是空白的,过了几秒后,记忆才如潮水般涌来,随之而来的是身体传来的强烈酸痛感。 这与我曾经练刀练到无法承受,躯体中的血肉往外膨胀时的酸痛是完全不同的。前者虽疲我筋骨,但身心具是畅快无比。而如今,腹部像是被人狠狠踢了一脚,时不时抽痛两下。微微一动便牵动到腕处的伤口,阵阵刺痛从指节攀至肩头。 更难受的是腿根和那不可言说之处,酸痛得厉害,我试着并拢双腿,才发现那片肌肉软得使不上劲。身体像是被炭火炙过,那股热意已经散去,只化作丝丝疲惫盘踞在全身。 我轻轻眨了眨眼睛,等眼前簌簌乱飞的黑点消失,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这是一个客栈。失去意识前我分明还在那青楼里,只可能是后半夜刀主带着我来到了这。想起之前他跟我说的话,我本以为师父是那种脸皮比刀还厚,只要他想,就连裸奔这事也能干的出来的那种人。 看来他还是在乎刀宗跟我们俩的名誉的。 我又想起那小倌,我跟刀主均是被他摆了一道,只是他也有难言之隐,年龄还那么小,想起来便头疼......不想罢。 亵衣被换了一身新的,手腕上的伤用纱布缠了起来,头上也被裹了一圈,不用照镜子都知道,我现在肯定十分狼狈。 我掀开被子,裸露的皮肤上到处是青紫淤血和红白交错的指痕,不忍多看。 我深吸一口气,想看看下面肿成什么样子,若是不施药可能连走路都是个问题。我刚给自己做完心里准备,单手解开裤带,就在这时,客栈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浪三归端着碗走进来,看见我的动作,脚步顿了一下,但还是踏进了屋内,顺手将门关上。 师父站在门口,我跟他四目相对,手中还提着裤腰,心里尴尬无比。刀主向来不会避嫌,也可能他觉得根本不必同我避嫌。但经历了昨晚的荒唐之事,他还能如此云淡风轻——至少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这确实值得我学习了。 我低下头,用左手两指夹着被子,欲盖弥彰地往上拉了拉,动作僵硬。刀主却先开了口:“怎么了,还疼?” 我耳根一热,脸上肯定红了,根本不敢朝他那边看,声音发虚:“没有。” 他走近几步,把碗搁在桌边,又从衣襟里摸出几个小药瓶,我抬头一看,金疮药,止痛散,都是行走江湖时常备的几个药品。 “先把药喝了。”他撩起衣摆,在床边坐下。 我端起碗,手还有点发抖,稠黑的药汤差点洒出来,只能用两只手捧起来喝。得亏在鬼市天天被灌药,这一碗对我来说也不是那么难以入口。 感觉到师父的目光长久停留在我脸上,我擦了下嘴,回头与他对视:“这是什么药。” 刀主挑了下眉:“安胎药。” 我被口水呛到,咳得撕心裂肺,牵扯到伤口,给我痛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把掉到床上的药碗拿起来,试图稳住语调:“我没那种功能。” 浪三归笑了一声,我也抽了下嘴角,但并不是很想笑。 “只是些养身的药。”他说。 我们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屋内一下子静得吓人,太阳被云朵遮住,光线黯淡下来,整间屋子也跟着沉了几分。 氛围有些微妙,说不出是冷是热。只是我从未在他面前如此坐立难安过。 我瞥他一眼,他的嘴角还是弯的,可我却一眼看出那笑意与平日不同,硬要说有哪里不一样的话,那笑容太硬了,像是被他强压着不肯散开。 师父平日总没个正形,他那一头飞扬的白毛,往时总是乱七八糟地翘着,如今都服服帖帖,仿佛感觉到了其主的沉默。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习刀人应有的气势。 冷静,沉着,甚至还有一丝危险。 我想知道刀主在想什么,但我不敢问。药已经喝完了,我端着碗不敢动,怕打破这诡异的安静。 “你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猛地一抬头,心脏砰砰跳起来,嘴唇微微颤抖,嗫嚅道:“我在想……对不起。” “同我道什么歉。”刀主盯着我,语气不重,却不容半分回避,“重新想。” 我的脑子一下子卡了壳,所有措辞、顾虑全都消失了。我的嘴巴张开,又闭上,再张开,最后,我听见自己用变了调的嗓音,低哑地问:“我还能跟您学刀么?” 师父双手抱臂,虚虚往床栏上一靠:“孤锋诀高级心法,只有宗主和刀主会。全刀宗都知道你是我徒弟,你不跟我学,跟谁学去?” 听到这话我突然想起,广袤大地上好像还真流浪着一位师兄,若是真被赶出门了说不定还能去投奔一二。不过眼下师父他并没有将我逐出师门的意思,我才不愿做个没有师父的野弟子,连忙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 压抑的气氛好像个虚无的泡沫,在这一番交谈后悄然破碎了。刀主拿过我手里的碗,让我再休息一阵,起身准备离开。 他这时忽然伸出手,看着是想摸一把我的头。 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脖子一缩,那手就从我头顶滑了过去。躲完我就愣住了,面前那人也愣住了,空气好像突然凝固,我恨不得立刻抬手给自己一巴掌。 浪三归在刀宗时也经常这样,喜欢对我“动手”。我留意过,他对别的男弟子也如此,不过多数时候是一个偷袭抱摔,然后弟子们哀嚎着站起来,一见是浪游刀主,打也打不过,只能自认倒霉。 时逢他教我练刀,若动作连讲三遍还不到位,刀主便亲自上手纠正。他从不拖泥带水,常在我背后一摁、一推,动作立刻摆正到位。我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后来也就习惯了。同性是我的优势,他教我时从不多顾忌什么,落手落得理直气壮。 刀主“哐”的一声把碗磕到桌上,我看不清他的神情,有些慌张。昨夜之事虽因我而起,但确实让我对刀主生了几分害怕,那种被牢牢禁锢住,力量被绝对压制的感觉,属实难熬。 我想同他解释,闪躲并非我的本意。可他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个香线一样的东西。 我本能有些不安。刀主说,这是我朋友送的好东西,叫忘愁兰烟,能让我忘记昨天发生的事情。我想起那个在鬼市帮我的“蜂群”,我想说他不是我的朋友,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可刀主已经把那香点燃,送到了我的面前,我连忙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往外推。 “您为何觉得我需要用这些?” “看都不敢看我,还躲着我,”浪三归纹丝不动,急得我满头大汗,“往后练刀,也要这般躲着我?” 我一时间语塞,脸烫得像要烧起来。那香还在燃,眼看细烟越飘越近,我猛地一把抢过那根短香,毫不犹豫地在掌心里摁灭了。 “总得给我几天适应的时间,师父!” 掌心火辣辣的,鼻尖似乎染上了若有似无的苦甜香气。我心里发紧,抬头盯着他问道:“难道忘了就可以当没发生过吗?” “您与宗主常说,刀宗弟子行事随心。但错了就要认,要改,也得担着。装作无事发生,岂不是在自欺欺人?” 说时痛快,说完却有些后悔,我生怕他听出我话里藏着的那些心思。 “嗯,说得好。”刀主敷衍地鼓了两下掌,然后顺手从怀里夹出来个小香囊,手腕一翻,扔在左手掌心掂了掂。 “抢了一个有什么用,我这还有一整包。等你晚上睡着了,我就在你床头摆上一排,包你连今天的事都不记得。” 自认为我的脾气还不错,往日跟师父相处时也能算得上师慈徒孝。今日不知怎的,总觉得浪三归在故意挑衅我。 我扑过去去抢那香囊,可刀主速度极快地把手举高,我伸腿去绊他,他却像早知道我要干什么,抬脚一勾,正中我膝弯。我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前跪倒,他拦腰一掼,顺势把我扔回床上。 “歇着去,等伤好了再来跟我比划。” 刀主掂着那包香囊出了门。我趴在床上,半天才支着肘坐起来,心里一股火没处发作。低头一看,衣服都快散开到肚子了,狼狈至极。 我扯过外衣穿上,把腰带系好,走到镜子前一照,发现脖子上还有好几处鲜艳的红痕。 我眉头一跳,拉高衣领把它们遮住,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又将领口扯得更紧了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醒了 第2章 狸奴 刀主没有走。我一打开门,发现他蹲在窗檐下,正背对着我抓自己的头发。 看起来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无动于衷,想到这我心情好了点。师父扭头看见了我,我下意识想把门关上,脚还没缩回去,他已经站起来,按住了门框。 “出来吃饭。” 他扳着木门不让我关,我只好跟着他走出去。 鬼市虽已闭市,但烂柯山仍逗留着大量的江湖人士。这家客栈远离小镇中心,地理偏僻,饭菜平平,住处也谈不上舒适,可消费却贵得离谱。江湖人也不叫冤大头,这家店理所应当人气冷清。 饭菜摆了一桌,我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师父吃得认真,尤其是那盘清蒸鲈鱼,剔鱼刺剔得如同观风寻隙,杀气腾腾。我想起来他很爱吃鱼,每次回刀宗,必要在沅九前辈那里赊账买鱼吃。 分个神的功夫,我面前的碗里多了两片白嫩嫩的鱼肉,我倒是没注意刀主何时放我碗里的。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强压着胃部的不适吃进嘴里。可这碗饭越吃越多,到最后我只能夹着刀主伸过来的筷子,无奈喊道:“师父。” “吃得跟猫一样。” 浪三归似是有些不满,但还是收了手。他喝了口酒,漫不经心地问道:“后面准备往哪里走?” 在被抓进鬼市之前,我听闻隔壁东海鲲鹏岛在举办霸王擂,各方豪侠都受邀请,本想去凑一下热闹。我同刀主说明,他叹了口气,说,热闹是热闹,但不是你想的那种热闹。 这时我才得知,东海竟遭受了这样的灾难,毛毛和莫雨也在那里受了重伤。我有些忧心,“不知现在过去还能不能帮得上忙。” “善后差不多都做完了,宗主前些日子也去了。”刀主宽慰我,语气难得沉稳,“那些畜生已经不在东海了,不知道私底下筹谋着什么。” 我看着窗外,天气阴沉下来,不多时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小二提着铜盆四处接漏下的雨点,滴滴答答砸在盆底,敲得有些心烦。 刀主“啧”了一声,忽地把背后的刀朝我一抛。 “吃饱了就去练刀,我看你这些时日真是退步不少。” 我伸手接住,定睛一看,竟是那把九野,刀身入手沉稳,分量刚好,确实比我先前那把要顺手的多。我一时有些惊喜,问道:“我能用这把刀吗?” “你觉得刀好,刀觉得你好,自然就能用。”浪三归摆摆手,像是随口一说,“反正也是要带回折麟阁的。” 我跃跃欲试。当下去院子里施展了三段行云,落叶翻飞,院子里的青樟树被削了个秃顶,噼里啪啦掉了一堆树干。这客栈老板本来在摇椅上打着盹,听见动静一睁眼,直接蹦着“哎哎”大叫起来。 我有些尴尬地小退一步。浪三归懒洋洋抬手,把一颗金豆子弹进老板怀里,那老板手忙脚乱地接住,放嘴里一咬,听声响是真金,立马揣进怀里,转头对我笑得像朵花:“小郎君,尽管好好练!别把我这屋顶削了就行!” 我看着头顶漏雨的屋顶,不禁无语。也可算知道刀主回刀宗时,为何总是两袖清风。刀主这般挥霍,真该有人替他管管钱才是。浪三归此时站起来,把钱袋子往我怀里一塞,我心下一惊,他还会读心不成? “我出去几日。你在这附近随便转转,也别乱跑,等我回来。”他拍了拍我肩膀,俯身悄声说,“他这香樟树砍来做柴火不错,能卖个好价钱。” 我嘴角一抽,金豆子是你自己弹过去的,结果一转头就打起了人家树的主意,强买强卖也不是这个做法。 那棵香樟本来郁郁葱葱,被我一刀削了个秃顶,眼下枝叶东倒西歪,确实有点惨不忍睹。我只得上前补了几刀,把露出刀茬的地方修得整整齐齐,也算给老板一个交代。 我捡起地上的枝杈,捆起来确实能拿去当柴卖掉。我抱起来走到门口,目光被铜盆里一抹蓝晃晃的事物吸引。 是那个装忘愁兰烟的小香囊。蓝布软塌塌地浮着,边角还搭在盆沿上。我弯腰捞起来,打开一看,里面的短香被水泡得发白,已经不能用了。 是浪三归扔在这的。像是他随手扔进来的,或许是他懒得处理,但是偏偏让我看见了。我盯着香囊看了一会,心头像是被什么轻轻拨了一下。 可我还是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我是真觉得师父他会半夜三更摸到我床边,拿着那香在我脸上晃啊晃,试图让我忘掉昨晚的事情。 身体还是很疲惫,出去把那捆柴送给隔壁小店后,我便回房,整个人扑倒在床上,拿着小药瓶,给还肿痛的地方上药。 我撅着屁股,头埋到枕头里,不太熟练地涂着药膏。药有些凉,我身子一抖,脑子不争气地想起今天早上醒来时,身体清爽整洁,完全没有黏腻之感,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刀主替我收拾过了,不由心热脸红。 我脑中隐隐想起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掌心粗粝且极具力气,压着我的尾椎时让我不能动弹半分。覆在腿心时的温热,用指腹擦过我脸颊的泪水时的力道,让我恍惚间升起一种被怜惜的错觉。 我狠狠晃了晃头,强迫自己不再想这些事情,提起裤子,随手抓起床边的话本看了起来。话本封面破破的,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书。我原没仔细看,可看了一会,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虽用了化名,但这不就是讲的我那倒霉流浪师兄和流芳刀主的事情吗? 我本对这种杜撰的故事没什么兴趣,今日不知怎的竟看了起来。直到看到其中一段写着“月色如银,见师父自海边归来,羽衣微湿,发丝微乱,如同鹭神坠落人间。韩兑心中一动,不知心中是敬是慕,是醉是痴。” “朝夕相伴,那人却始终只当他是徒弟,他自觉这心思不该,却又如何按耐?他轻唤一声’ 师父‘,那貌美女子闻声回头,眸色潋滟,使他心湖泛起万千波澜……” 这都什么东西!!! 感觉天雷滚滚一道道劈到我头上,给我炸得外焦里嫩。我立马“啪”的一声把书合上了。心中一边暗骂这书的作者胡编乱造,一边暗骂自己莫不是在鬼市待舒坦了,养得一身懒骨,竟看这消磨时间来。 我一口吹灭蜡烛,拉起被子躺平睡觉,想着明日寅时便起来练刀,却突然听见外面有小猫叫的声音。我打开窗户,一只黄色面包“duang”的一声就跳了进来。 我定睛一看,并非小猫,是那只金被银床,不过一天没见,竟感觉又胖了几分,简直要成了个球。 我还是挺喜欢小动物的。我不知道它怎么找过来的,我让它在屋里等一会,去找些小黄鱼给它吃。如同刀主说的,这小玩意机灵通人性,是个好猫。果然,等我回来时,它乖乖在桌子上坐着,吃完了鱼喵喵叫两声,歪着脑袋来蹭我的手。 我把窗户给它开了条缝,想着它若想走便走。结果它跟着我上了床,露出白绒绒的肚皮撒娇。 毛茸茸的小动物就是让人心情舒畅,它窝在我枕边不动了,尾巴一圈一圈搭着,像个柔软的小橘团子。我轻轻摸它的耳背,对它说“晚安”。它对着我轻轻抖了抖耳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狸奴 第3章 灯会 近日小雨不停,可掩不住这小镇上欢愉的气氛。我问老板,他说溪明镇每年上元节都会举办集市灯会,若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竟是上元节。我向来不刻意过节。但师父迟迟未回,我一人在院子里练刀,吃饭,看漏瓦雨水滴滴答答打在青石板上,日子竟像这连绵细雨,生出了几分无聊。 我背着刀来到镇子里,唱卖吆喝此起彼伏,十分热闹。我慢步走着,一个卖元宵的小贩朝我招手,乐呵呵喊:“大侠,元宵就剩最后一碗咯,错过可就没啦!” 我停住脚步,掏出铜钱放桌上,小贩手脚麻利地做了一碗给我端上来。我向他道谢,随口问道:“这小镇平时也这么多人?” “哪能呢,也就上元节还有那鬼市开的时候人多一点。” “鬼市,你知道鬼市?” “嗨,”他摆摆手,语气里带了点不以为意,“只要镇上多了些背刀带剑的,准是去那鬼市的,再多的也就不知道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啊,只想着过日子,江湖上的事,知道太多也没啥用,沾不上边,也不想掺合。” 我点点头,舀起一勺元宵放嘴里,甜中带糯,确实好吃。我身后坐着个背着刀的江湖人,穿着朴素,看不出哪门哪派,正跟同伴侃侃而谈,声音不小。 “你是不知道那东海有多惨啊,啧啧,那蓬莱养的鸟,尸体堆成了山,血染红了一片海。三大家族也是死的死,伤的伤。听说这会正要来中原,找月泉淮和谢采报仇。” 他眉飞色舞,像在评书似的。说着死伤惨重,语气里却只能听出来兴奋,毫无半分怜悯。 “战乱未定,风波又起。中原何时才有太平的时候啊。”旁边的人感叹道。 那人压低嗓子,神秘兮兮地凑过去说,“听说那月泉淮修的,可不是寻常路数。他练了一门怪功,能将别人内力强行夺来,据为己用。看谁不顺眼,就吸谁一口。” “你说,他在东海吸了一圈,要是再来中原吸一回,吸到最后,谁能杀他?” 同伴摇了摇头,“这些事,也不是你我二人该操心的了。” 后来他们又谈起了鬼市,说来道去,不过是那晦明堂和凤凰集的买卖。曲负掌管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想来也不会广而告之。我听了半晌,没有得到想要的信息,把碗一推起身想走,偏在这时,突然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当初谢云流为了李崇茂远赴东瀛,两人在那住了几十年才回来。如今传什么割袍断义,我看未必。李崇茂那人贼心不死,背后没准有他推波助澜……你看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刀主在外听见这种闲言碎语,会是如何反应。若他们说刀宗全是不识字的莽夫,这等无伤大雅的话倒是可以装作听不见。可这般对长辈的指控,我却没办法做到“左耳进右耳出”。 我握着刀柄,盯着那人道:“话别乱说。” 那人脸色一变,嚷嚷着站起来,他的同伴眼疾手快,一手按着他肩膀,一手捂着他嘴,把人往外面拖:“哎哎,他就是爱说闲话,兄弟别见怪。” 那人呜呜乱叫,他同伴对他压低声音道:“别喊了!那人背着的刀一看就不简单,说不准就是刀宗弟子。在弟子面前说人家宗主坏话,我看你是想挨顿打……” 卖元宵的小贩有些紧张地往我这边看,我也无意给人家添麻烦,拿着刀往反方向走去。 天色渐暗,街上人逐渐多了起来,我被人群推搡着挤到一边,脚下一滑,好像是踩到了什么硬物,低头一看,竟是一个小匣子。它本被埋在地下,应是雨打冲刷多日,才暴露出一角,恰好被我一脚踢了出来。 我打开来看,发现是一本日记,犹豫一下,蹲下翻看起来。 日记的主人叫段成武,第一页赫然写着“段成武成为济世大侠了吗?” 我不禁笑了一下。他写这本日记时定是年龄不大,有着每个想行走江湖的少年人的终极梦想。 我继续往后翻,得知段成武有一个不靠谱的师父,他帮师父收了很多徒弟,最后还收了自己的徒弟。然而日记写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后半段不知所踪。 我把它收好,想试着去找一下这个日记的主人,站起了身,刚好跟一个贼眉鼠眼的青年对上了眼。 那青年站在一对夫妻后面,偷偷摸摸地从那男子的钱袋里掏银两。空气好像停滞一瞬,我大喝一声“抓贼!”,撑着桌子跳了过去。那小贼反应极快,扯着钱袋整个人一缩,钻入人潮中。 我费劲扒开拥挤的人群,好像听见有人在骂我,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抬脚追上,可那小贼跑得极快,眼看要跑没影了,我只好运起轻功跳上屋顶,解下九野,对着那黑影横扫出去—— 那贼噗通一声跪地上了,我跳下去捡起那荷包,那小贼挣扎着爬起来跑走了。 我看着他仓皇逃远,并未再追。那夫妻俩这时急匆匆赶来,我将手里的荷包递给男人:“看一下有没有少。” 男子双手接过,连连道谢,翻看一眼便小心收回腰间,长舒一口气,“钱倒是好说,只是这荷包是我夫人亲手缝的,可不能丢。” 说着,他解下另一只荷包,硬要往我手里塞:“多谢大侠出手相助,这点薄礼,还请一定收下。” 他夫人缝的荷包小巧精致,这一只却显得厚实沉甸,看来他平日里总是随身带着两只。这荷包鼓囊囊一袋,我连忙推拒:“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对大侠而言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大恩大德。里面银两并不算多......” 推拒不成,我只得收下,挂在腰间,把刀主给我那一包盘缠对比得稍显逊色。那男子拱手一揖,道:“在下竹扇山庄韩少白,这是我妻阿菁。若大侠他日路过竹扇山庄,必当扫榻相迎;倘有用得着之处,韩某万不推辞。” 我点头应下,随即道:“眼下倒真有一事相问。这镇子上,可有一位叫段成武的人?” “未曾听说,”韩少白摇头。菁姑娘却补了一句:“那河边摆烟火摊的老板,似乎姓段。” 我与二人作别。这对夫妇郎俊女秀,情意深笃,心中难免生出几分羡慕。我循着他们所指的方向走,看见了那烟花摊的老板。 我走过去,他问我:“大侠,要买些花灯吗?” 我摇了摇头,道:“我捡了本日记,是段成武的。听他人说你姓段,便来问问。” 老板笑道:“早年写的,未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见着这日记。” 没想到失主寻得这么顺利。我把日记递给他:“如此便是物归原主了。” 他对我道了谢,送了我一盏河灯和一串糖葫芦,“再晚些前面会放烟花,现在去还能占个好位置。祝你玩得开心。” 日记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似乎与眼前这个衣衫质朴,不修边幅的老板搭不上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来到小镇上做一个普通的商贩。 我左手护着那盏河灯,右手拿着糖葫芦,随人潮缓缓往前。周围突然响起一阵惊叹,抬眼只见巨大的烟花在头顶炸开,火光绚烂如昼。人群随之猛地涌动,我被挤得一踉跄,连忙把河灯与糖葫芦高高举起。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硬生生从人群中薅了出来。 他将我一把拉上河道的连桥。两侧人潮仍在涌动,而这里人影稀疏,竟在喧嚣闹市中别开出一处清静。 师父拿过我手里的河灯看了看,问道:“这你买的?” 我摇了摇头,说别人送的。 他眼很尖,一下看到韩少白送我的钱袋,伸出手指拨了拨,“别说这也是别人送你的。” 我点了点头。他一时失笑,说这本领我可得跟你学学。 烟花还在眼前炸开,可这里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观赏场地。师父说我笨,有一身功夫,还跟着人堆去挤出一身汗。 他抓着我胳膊,两下飞到不远处的屋檐。我们并肩坐下,这里视野开阔,烟花在夜空中一朵接一朵地绽放,照亮了整片天。 烟花很好看,放了很久,我看得入迷,不由对刀主说:“要是刀宗每年也能这样放烟花就好了。” 这样喜欢呆在宗门的弟子也能看到这么美的烟花。 刀主侧过脸,火光映在他脸上,他笑着说:“我同意。” 近在咫尺的侧颜帅得过分,我甚至能看见他眼瞳里映着的微微火光。我心口一紧,轻咳了一声,顺手把糖葫芦递给他。 他毫不客气咬下两颗,夸赞道还挺甜,随即又递回给我。我顺手接过,毫无戒心吃下一整个,酸得我整个脸一抽搐。 浪三归哈哈大笑起来。我牙根还是酸的,心里暗自吐槽:幼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灯会 第4章 启程 终于要启程了…刀主没有跟我说要去哪里,只是说先去驿站租辆马车。我提议骑马是不是会快一点。他瞥我一眼,说我若愿意去前面赶马,便不雇佣马夫了。 我闭了嘴。 今早起来照了照镜子,发现脖子上的红痕竟还没有褪去。鬼市给我喂的软骨散似乎还在影响着我身体,虽说内力已能如常运转,可总觉气息不稳,像是有余毒残留在身。 我坐在早餐铺里,啃着包子等师父回来。那只金被银床昨晚又跳到我床上睡觉,现下又跳到我旁边蹭脑袋,不知道是不是想跟我回刀宗。 我扯了块馒头给它,它闻了闻,头扭到了一边。我把肉片撕碎了喂给它,它倒是吃得很开心。 这时桌面一震,桌上的碗筷齐齐跳起,我抬头一看,一个姑娘一掌拍在桌面,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在我对面径直入座。我扫视四周,明明空位还很多,偏生坐我对面,来者不善。 “我叫苏秋痕。”她说,“你拿着九野,你是刀宗弟子?是浪三归的腿子?” 算是吧。我心想。她没等我说话,继续问道:“浪三归在哪?” “去驿站租马车了。” “租马车?你们要去哪?” 我摇摇头。她看起来似是有些愤怒,“既然你在这里,那浪三归也不会走远。我就在这等他回来,他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我心头一震,没想到师父竟是这种人,他这是骗了财还是骗感情? 苏秋痕愤懑不平,忍不住向我诉说:“我在鬼市的晦明堂上作为压轴考验,凭借美貌,从未有人能过我那关。但是那天,浪三归,就是贵派的浪游刀主,他过了,他竟然没有看我一眼。” “那个考验,只要看我一眼就会输掉。但是那个浪三归,一眼都没看我。这怎么可能?我这么美,天下怎么会有不看我一眼的男人?” 我这才留意到她的容颜。面纱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即便怒目横眉,却仍然是美的。 “他直接拿了那把刀!就是你现在背的这把!” 我“哦”了一声,还以为他们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失去了兴趣,低头继续喂我的猫。 “我这么美!他怎么能不看我一眼直接去拿一块铁啊,气煞我了。你说说,这事情若是发生在你身上,你气不气?” 还好没看你,不然我的九野可就没了。我心里暗自感谢师父,嘴上随口接道:“不气吧,我没你那份美貌。” 苏秋痕气呼呼地瞪着我,似是一时语塞。我们面对面坐着,虽然我不觉尴尬,但来往人的目光总会在我们二人身上徘徊,且绝大多数是停留在苏秋痕身上。 刀主告诉我此行要隐藏身份,因此我连刀宗校服都未穿。我怕多生事端,把趴在桌面上舔毛的橘猫塞怀里,起身想走。 “你不能走。”苏秋痕跟着站起身。 “为何?” “你......你同我认错!” 没想到这姑娘如此蛮横不讲理。明明惹她的人是师父……呃,也不好说全是师父的错,但无论如何,总不该由我来承担吧。 我只得问:“认什么错?” “让你认错你便认错,问这么多有何意义。” 她理直气壮的样子让我迷茫了一瞬,可转念一想,与她计较确实没有意义。四周窃窃私语渐多,感来越多的人往我们这边看来,我心想不如退一步认错罢,赶紧脱身才是。 “是,我……” 忽然有人扳住我的肩,我一扭头,浪三归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双臂一横抱起,径直一跨站到了我身前。 “干什么呢,别欺负我徒弟啊。” “我?欺负他?!”我看见苏秋痕的脸一下子涨红,她指指她自己,又指指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他?我怎么欺负他?” “嗯?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们也看见了吧?”浪三归扭头问旁边的食客,那人嘴里还叼着馒头,一脸呆样地点了点头,苏秋痕转头瞪他,他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行,行。”她咬牙切齿,胸口一起一伏,“不说你徒弟,单说你。你给我说清楚,你的眼里为何只有那把破铁,看都不看我一眼。破铁是能当饭吃嘛!” 我听见饭馆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唏嘘。估计他们把这当成一段妾有情郎无意的苦情戏码了。 “你怎么没完没了呀。那不是破铁,是刀。”师父双手抱臂,看着有点不耐烦,“刀是不能当饭吃,但看你也不能当饭吃啊。” 苏秋痕猛地一拍桌子,大喊道:“我秀色可餐!” 我:...... 浪三归:“?你没事吧?” 我看见师父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像是疑惑中掺杂着不可置信,满脸写着“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的错愕。 虽然知道时机不对,但我还是忍不住偷笑了一下。刀主好像背后长了眼睛,扭过头来看着我,我连忙拉下嘴角。 只见他眉毛一挑,神情中透露着不怀好意,我心里顿时毛毛的,转身想走,他一把圈住我的脖子,把我扣在原地。 “你不是想要个说法吗?”刀主盯着我,话音未落便低下头,“啵唧”一声,在我侧脸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热乎乎的嘴唇贴着皮肤,带着一股热气,我感觉都有口水沾在我脸上。 “看清楚了吗?” 我愣住了,伴随着脑子“嗡”的一声响,饭馆里也炸开了锅。众人啧啧窃语,我隐约听见什么“龙阳”“断袖”类的字眼。 苏秋痕瞠目结舌,半晌才说出话,指着我道:“你们……你……” 太尴尬了。我脚趾直抓地,僵硬地拉下斗笠,只能低着头,逃也似的走出去。一看师父正弯着腰正往马车里钻,我追上去时,他已经像个泥鳅一样滑了进去,懒洋洋地瘫在软榻上,顺手抓起个枕头垫在脑后。 我冲了进去,还没站稳,马车便摇晃着开始行进。我只得先坐好,正欲开口,师父反而先一步来质问我。 “脸红什么,我可没说什么。” 我瞪着他,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点湿热,忙拿绑袖在脸上胡乱擦两下。 师父做事本就没有章法。我心中暗自宽慰自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中的烦闷,打开桌上的茶具,替师父斟茶。 “人多眼杂,这要是被有心人传出去,说刀宗出了一对….师徒,世人又将如何看待我们宗门。”我没把“断袖”二字说出口,不过想来他该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刀主大笑两声,“入了刀宗,还指望青史留名?我所行事只要不违伦理,且问心无愧,他人如何看刀宗,用眼看也罢,用脚看也罢,总之与我何干。” 他话锋一转,眼睛斜斜看过来:“况且,宗主的那些话本子流传得少么?那可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师父唇角一勾,冲我一挑眉,压低声音问道“你看过没有?” 我摇摇头,也不太想知道他说的那些“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是什么意思。师父看着似乎还有点失望,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又躺回到软塌上。 我凝视着茶盏飘起的袅袅白烟,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我缓缓理着衣服的褶皱,顺手捋下来一撮柔软的毛发,我低头看到那熟悉的橘色猫毛,心口一紧,猛地站起身,却忘了身处马车内,“砰”的一声巨响,头顶结结实实地撞在车顶。 头顶一阵剧痛,我紧皱着眉,忍不住低喊了一声。马夫在外面笑呵呵道“进山道咯,少侠有武功傍身,也可要坐稳才是。” 师父撑起一只手,半倚在车窗上,问道:“怎么回事?” “金被银床不见了。”我拉开车帘往外看去“我抱着它上来的。” 师父瞥我一眼,慢悠悠道:“你上车的时候,那只猫自己跳下去了。” 我“啊”了一声,不由有些小失落。师父打了个哈欠,笑道:“机缘未到啊,它不想跟你走。” 我抿着嘴,捂着隐隐发痛的额头,不是很想搭话,师父偏偏要继续火上浇油,“还好没跟来,宗门那么多鹦鹉,要是被它叼走了一两只可还了得,那些弟子们不得把屋顶都掀了?” 浪三归素来有本事让人开口。我忍不住反驳他:“那猫儿那么胖,爬上桌子都费力,叼天上飞的鹦鹉岂不更是天方夜谭。” 我有些没好气,别开视线:“您困了就赶紧睡吧,我来看路。” 第5章 困顿 师父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露出八颗整齐的牙齿,是那种很标准的笑。我是真的摸不着头脑,只能摸到额头上肿起了一个小包,摁着还有点疼。 刀主笑够了,从怀里抽出两封信递给我。我精神一振,立刻拆开了第一封。 信中写的是东海的战况。楼彦师叔带着刀宗弟子在蔷薇岛支援,只有两名弟子受了轻伤。我松了一口气,在我看来这已是非常幸运了。 师父淡淡道:“若楼彦和韩况连几名弟子都护不住,趁早去宗主面前自裁谢罪罢。” 韩况?这不是我那个在外流浪的叛逃师兄? 我继续向下看去,下面还写着一段:“韩况那小子弃刀习剑,天天背着一柄木剑乱晃,不知修的什么野剑招。明明孤锋诀的高级心法他已习至三重,偏生不用,在霸王擂上竟输给了方子游。呸,当真丢人。” 我不禁莞尔。 第二封信则比前一封要长得多,纸页铺展开来,足有其两三倍的篇幅。小字密密麻麻,我眯着眼仔细辨认。 舟山位于东海腹心,素为海运要冲,江南盐、铁、粮船皆要在此停泊转运,亦是防范海外贼寇的第一道险隘。 刀宗虽为江湖门派,可我知宗主绝非是闭门自守之人。此等要地,应在几处要紧水路布下眼线。先前听轻崖师兄谈起过,负责此事的是宗主先前在纯阳收的徒弟,按辈分来讲是我的师叔。但具体如何运转,我不甚了解。 信中提到,原来早在数月前,线人便已探得消息,说是倭人与渤海国暗中结盟,意图联手进犯东海。方家、康家与尹家亦得到消息,及时结成了同盟,提前在诸岛布防以应对入侵。 按理说,此战不应如此惨烈,可敌人却精准无误地选取了岛上的防御弱点进行攻击,就像提前洞悉了所有的计划安排一样。 谁也没想到,蓬莱竟出现了叛徒。 谢采。 马车颠簸得厉害,我放下信件,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问道:“谢采…….似乎是蓬莱的一位长老?此人地位堪居于掌门之下,他何至于此?” 师父耸耸肩:“人心不足蛇吞象。谁知道呢。” 说到蛇吞象,这信里头还不止他一个。 谢采等人先是在岛上各处发动袭击,分散人员火力。转头又去炸了伶仃岛的九天书库,使得各路精英急忙前去支援。折腾一大通,却没料到,这些竟都只是障眼法。 他们的真正目的,是莫雨背后的那张汉王宝藏阳图。 李重茂手中已有汉王宝藏的阴图,阴阳双图合璧,探查到宝藏位置就在傲龙岛上。据宗主所说,他们拦截不利,李重茂已是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李重茂......” 这人要干什么?难不成还真以为自己能当上皇帝? 我不自觉地将心里的话说出声。原本翘着腿躺在榻上的刀主,突然声音很大地哼一声,一翻身坐了起来,低声骂了句不堪入耳的脏话,一把拉过桌上的瓜子,咔嚓咔嚓地嗑了起来。 我看了他一眼,目光凝视在桌上散落的瓜子皮,把被打散的思路重新聚拢起来。隐隐约约间,仿佛能捕捉到某种线索,可那念头却如烟似雾,转瞬便消散无踪。 我潜心习刀数年,未曾出过远门,对江湖诸事知之甚少。我又把这封信来回读了两三遍,反复思索仍理不出头绪,只得叹了口气,小心地收了起来。 马车一路向东,似乎未走官道,路面有些许颠簸,但看起来似乎是条捷径。若前往扬州码头,倒是能省下不少时间。 我问刀主:“我们是要回刀宗吗?” “先不回,去扬州呆几日。青阳正好拿了魁首,也欲外出历练,我们先同他汇合。” “青阳师兄?” 我有些惊喜。自我离开宗门已是有大半年的光景。青阳师兄既然拿了魁首,想来在武学上定有精进,到时相见,定要先切磋一番才是。 师父把桌面上的瓜子皮拢起来,扫到一边,又抓一把嗑起来,眼皮一抬扫过来:“这么开心?” 我确信自己是没有做出什么太大的表情。我下意识摸了摸嘴角,反问道:“有吗?” “有。”浪三归点了点头,瓜子被他拿手里抛着玩,“你在鬼市见到我时都没有这么开心。” 师父依旧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本不愿再去想在鬼市的经历,因此刻意去淡忘那些天的记忆,可刀主总像是刻意地让我去回想一样。 那时走投无路的绝望、孤注一掷的决心,到遇见刀主时,碰撞出的情绪几乎要沸腾出胸腔。仅用“开心”一词来形容,实在浅薄。 我抿了抿嘴,不知怎么同他说,也不想再争辩,反正总是说不过他。我抱着刀在塌上平躺下来,闷闷道:“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阳光灼眼,我把斗笠盖在脸上,听着外面簌簌风声,我打了个哈欠。 这起伏不定的晃动很容易让我产生困意,像是回到了少时在稻草车里打盹的日子。只是这榻实在狭窄,半梦半醒间,脑袋时不时在扶手边缘磕一下,“咚咚”的闷响让我有一种成为拨浪鼓的错觉。 忽然,马车似是碾过了一个大石子,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一只手伸过来稳稳垫住了我要掉下去的脑袋,接着耳边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脑袋被柔软的布料包围了起来。我没有睁眼,渐渐抵抗不住困意,转眼间睡了过去。 春风润细雨,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好似响起了细细的雨水嘀嗒声。想来在刀宗习武时,若逢雨季,便是接连几月下个不停。 我不是很喜欢这种天气,室内武场又闷又热,汗水混着潮气,刀握在手里都会打滑。若是执意去室外,怕是两身校服都来不及换洗。 武场旁的食堂前,有一条河,水流湍急,河上架着几块覆满青苔的大石块。弟子们常笑闹着踏石而过,有几个新来的下盘不稳,脚一滑便“扑通”一声跌进水里,爬上岸时脸红得能滴血。众人一边哄笑,一边仍马不停蹄地往食堂奔去。 这是“饭难河”,正如其名,过河吃饭不易,若没点脚力,连吃饭都要泡汤。 即便是我刚入门时,过这条河对我来说也不算难事。唯一一次没吃上饭,是因与师兄过招耽搁了片刻,等赶到食堂时,锅底只剩最后一碗饭。 偏偏我身后还跟着个刚从河里爬出来的弟子,浑身湿透,肚子饿得咕咕直响。我看了他一眼,没多想,便把那碗饭推了过去。 少吃一两顿对我来说不打紧。我正打算回武场,把青阳师兄方才使出的那式刀法细细琢磨一番,却在拐角处撞见了浪三归。 那时的我还未得魁首,也未拜他为师。于我而言,他只是个行事随意、不修边幅,却十分厉害的门中前辈,一个对我有救命之恩,教导之恩,也让我心生敬意的人。 我喊道“刀主”,朝他行礼。他点了下头,十分随意地问我吃了没。 我摇摇头,他拍了下我的背,说:“正好,带你去沅九那里吃。” 我猜刀主大概又是两袋空空,而我今日也刚好没带钱袋,我连忙刹住脚步:“您在沅九前辈那里还欠着账……” 浪三归突然转过身,两手一摊,神情状似疑惑:“你怎么知道我还欠着他钱?噢……我说沅九上回怎么没管我要钱,还旁敲侧击地打听我收徒的事情。” 他抱着手臂,带着几分戏谑地往我这儿靠近,我不得不往后退两步保持距离。 “不是吧,你在替我还账?就算想当我徒弟,也得走宗门会武,拿到魁首才行。这是宗主定下的规矩,中间模糊不得。” 他上下打量着我,挑起眉毛,笑道:“怎么,刚入宗门就想贿赂师长?想让我给你透透题,还是帮你加训一下啊?” 我强装镇定,只觉得气血突突往脸上涌,咬着舌尖压下那股窘意:“我没有,您误会了。” 他也没再继续调侃我,只是带着笑意看了我一眼,让我跟上他。 我们一路甩着大轻功飞到了海之丸,这里很少有人来,放眼望去,只有几艘破败的船只在随波浮沉。刀主灵活地跳上甲板,弯腰从船舱的破洞钻了进去。 我第一次知道,这艘看似废弃的船竟别有洞天。舱内潮气混着旧木味,却能看出有人活动的痕迹。我跟着他七拐八拐,然后看着他在一扇木门前停下,抬手敲了几下。 不多时,门被拉开,一个褐色头发的男人站在门后。他的目光先在刀主身上停了一瞬,随即移向我:“新入门的弟子?” 浪三归嗯了一声。那个男人侧开身子,让我们进去。这个小屋虽然不大,但布置得简单又整洁。墙上挂着几顶竹编的斗笠,角落里堆着打渔用的竹篓,就连不平的桌角下面都用竹片垫上。 怎么到处都是竹子。 我的视线落到柜子上,那里放着一把刀,刀柄上挂着红枫,我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师父径直钻进厨房,在里面转了一会,便发出叮叮当当的动静。我原想去帮忙,刚走到门口,便被一股冲天的辣味呛得连打几个喷嚏,刀主探出头来,挥手把我赶了出去。 过了一会,他端着两盘红艳艳的菜走了出来,香气腾腾,闻着倒是诱人。我夹了一筷子,味道是极好,只是舌头被辣得发麻。 坐在我对面的那个男人也是吃了两口,神情一僵,便放下筷子默默起身走了出去。 我看着师父心满意足地大快朵颐,心里忍不住叹气,我的好刀主,虽然没带我去白吃饭,但也上演了一场鸠占鹊巢的霸王行径。 这个年轻的男人,看着与我年纪相仿,我当时还以为是刀主的朋友,或者也是像老舟一样隐居在刀宗的客卿。 直到后来宗门会武,我才知道,他竟然是跟师父同辈的,那个传说中神秘的洞幽刀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