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影》 第1章 夜 夜色，像泼翻的墨，沉沉笼罩着这座城市最高档的住宅区。一扇落地窗隔开了外界的喧嚣与清冷，窗内，只余一盏氛围灯在墙角氤氲开温暖的光晕。 林允晨蜷在宽大的沙发里，剧本摊在膝头，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电视屏幕无声地闪烁着，播放着无关紧要的夜间新闻。她的视线，时不时地飘向墙壁上的挂钟。 十点一刻。 她放下剧本，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向开放式厨房。冰箱门打开，冷气携带着明亮的光涌出，映亮她没什么表情却精致得过分的侧脸。里面的食材码放得整齐有序，如同她给外界留下的印象——一丝不苟，界限分明。 取出鲜虾，解冻，去壳开背，挑掉虾线。动作熟练流畅，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节奏感。嫩绿的西蓝花被掰成小朵，胡萝卜被切成均匀的薄片，香菇伞盖上也划出了十字花刀。她的手指白皙修长，握着刀柄时，稳定得不像话。 只有在这种时候，在她为自己，或者说，是为对门那个人准备宵夜的时候，她脸上那种被媒体称为“千年寒冰”的疏离感，才会稍稍融化些许。唇角甚至会无意识地，牵起一个极淡、极柔软的弧度。 三年了。 从那次季云舒值完一个长达三十六小时的班，脸色苍白地晕倒在她家门口，被她发现扶进来，喂了一碗热粥开始，这个习惯就鬼使神差地延续了下来。起初只是偶尔，后来，只要两人都在家，且季云舒没有夜班，这顿宵夜便雷打不动。 季云舒总是准时在十点半左右，像是闻着香味的小动物，轻轻敲响她的门。然后带着一身医院里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显而易见的疲惫，蹭进来，坐在中岛台旁的高脚凳上，看着她忙碌，或者絮絮叨叨地说些医院里的趣事、烦心事。 林允晨大多只是听着，偶尔应一声，将煮好的虾仁蔬菜面，或者温好的牛奶配三明治推到她面前。看她吃得眉眼弯弯，毫无形象地喟叹：“允晨，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那时，林允晨的心总会像被羽毛极轻地搔了一下，痒痒的，软软的。但她只会淡淡地回一句：“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今晚是鲜虾菌菇汤面，清淡，暖胃，适合季云舒这种胃不算太好，又经常饮食不规律的医生。 十点二十八分。门口传来细微的钥匙转动声——季云舒有她家的密码和备用钥匙，因为林允晨怕自己有时拍戏晚归，她进不来。 门被轻轻推开，一颗脑袋探了进来，带着点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允晨？我回来啦！” 是季云舒。她脱了白大褂，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宽松毛衣，长发随意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脸上带着刚结束忙碌工作的倦色，但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 “嗯。”林允晨没回头，将最后几根青菜放进翻滚的汤锅里，“洗手，面马上好。” 季云舒笑嘻嘻地凑过来，从后面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深深吸了口气：“好香啊！我们医院食堂的饭简直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就指望你这顿续命了。” 温热的呼吸喷在林允晨的颈侧，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林允晨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放松下来，用手肘轻轻推了她一下：“一身消毒水味，快去洗手。” “知道啦，林大影后洁癖！”季云舒松开她，蹦蹦跳跳地去洗手间，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林允晨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和宠溺。只有在这种完全私密、卸下所有伪装的空间里，她才会允许自己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两人坐在中岛台边，安静地吃着面。季云舒果然又开始叽叽喳喳，说今天急诊科来了个怎么样的病人，说她差点又和哪个古板的主任医师争执，说同事又在八卦她和林允晨是不是真的在谈恋爱…… “哎，允晨，你说他们怎么那么闲啊？”季云舒鼓着腮帮子，像只囤食的小仓鼠。 林允晨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瞥她：“你怎么回？” “我就说……”季云舒眨眨眼，带着点狡黠，“我说‘你们猜呀’，然后把她们急得哟！” 林允晨低下头，继续吃面，语气平淡无波：“无聊。” 季云舒嘿嘿笑了两声，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下周那个《生活慢享》的综艺直播，你真要去啊？你不是最讨厌这种节目吗？” “经纪人接的，推不掉。”林允晨言简意赅。那是一个以展示明星日常生活片段为主的慢综艺，偶尔有直播环节。对她这种注重**的人来说，确实是种折磨。 “哦……”季云舒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眼神闪烁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吃完面，季云舒主动抢着洗碗，被林允晨赶去了客厅休息。等林允晨收拾好厨房出来，见她已经歪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眼皮开始打架了。 “累了就回去睡。”林允晨站在沙发边，看着她。 季云舒强撑起精神，摇摇头：“不困，再待一会儿。”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允晨，来坐嘛，陪我说说话。” 林允晨沉默地坐下，离她半臂距离。季云舒却自动靠了过来，脑袋枕上她的肩膀，找到个舒服的位置，咕哝道：“允晨，你身上真好闻……” 林允晨身体再次僵住，肩头传来的重量和温度，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她没有动，也没有推开。耳边很快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季云舒睡着了。 林允晨微微侧头，就能看到她恬静的睡颜，长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卸下了平日里的活泼跳脱，此时的她显得格外柔软，毫无防备。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微弱的光线和两人交错的呼吸声。林允晨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然后，极其缓慢地、试探地，伸出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 像一个笨拙的，守护着珍宝的拥抱。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静谧而暧昧的气息。林允晨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目光描摹过她的眉毛、眼睛、鼻梁，最后落在那张因为熟睡而微微张开的、色泽柔嫩的唇上。 她的眼神暗了暗，喉间轻轻滚动。 最终，她也只是极轻地、如同叹息般，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 “傻子。” 也不知道是在说睡得毫无知觉的季云舒，还是在说这个只敢在深夜无人时，才允许自己沉溺片刻的，胆小鬼一样的自己。 窗外，月色悄然爬升，温柔地笼罩着相偎的两人，将这一刻的静谧与暗涌，悄悄收藏。 漫长的夜，似乎也因为这份无人知晓的亲昵，而变得短暂起来。 《生活慢享》的录制现场，设在一处环境清幽的别墅里。直播当天，工作人员早早布置好机位，林允晨也按照节目组要求，展示她日常生活的一角。 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素颜，头发松松挽起，比起镜头前的光鲜亮丽，多了几分随性和真实。她话不多，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看书，插花，煮咖啡。清冷的气质几乎要穿透屏幕，弹幕却因此更加活跃。 “姐姐素颜也太能打了吧！” “这清冷感绝了，不愧是林影后！” “我老婆连煮咖啡都像在拍电影！” “礼貌提问：姐姐还缺挂件吗？” 流程进行到展示冰箱环节。主持人笑着拉开双开门冰箱，里面依旧是令人惊叹的整齐有序，食材分类明确，色彩搭配和谐，堪比美食杂志的内页。 “哇，允晨的冰箱也太整洁了吧！”主持人由衷赞叹，“看来平时很注重饮食健康哦。” 林允晨淡淡“嗯”了一声，站在一旁，并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她其实有些心不在焉，想着季云舒今天是不是又要加班，晚饭有没有按时吃。 就在这时，主持人从保鲜层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玻璃便当盒。那是林允晨早上给季云舒准备的，因为她今天有手术，可能会忙到没空吃饭，让她带去医院的。便当盒是季云舒买的，上面还有可爱的小猫图案，和林允晨冰箱里其他冷色调的器皿格格不入。 “咦？这个便当盒好可爱啊！”主持人显然注意到了这点不同，好奇地拿起来，镜头立刻给了一个特写。透明的盖子下，是摆放用心的糖醋排骨，清炒芦笋，还有摆成小花形状的米饭，色香味透过屏幕仿佛都能感受到。 弹幕静了一瞬，随即以井喷的速度爆发： “等等！这个便当盒！这个菜色！！” “我眼花了吗？这不是季医生昨天微博晒的那个爱心便当吗？！” “季云舒？！那个超有名的美女医生？” “坐标医院狗证实！季医生今天带的便当就是这个！她还炫耀说是‘家属’做的！” “家属？？？？” “卧槽？！林允晨和季云舒？？？” “高冷影后x温柔医生？我磕的CP成真了？” “所以林影后冰箱里为什么会有季医生的便当？！” “对门？邻居？同居？信息量太大我CPU干烧了！” “前面的姐妹，重点是‘家属’啊家属！” 直播弹幕彻底炸锅，热搜词条“林允晨季云舒”“爱心便当”“家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 林允晨在主持人拿起便当盒的瞬间，心脏就猛地一沉。她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但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她不动声色地从主持人手中拿回便当盒，放回冰箱，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一个朋友放我这的。” 解释苍白无力，弹幕根本不信，反而磕得更欢了。 “朋友？嗯，是‘朋友’！” “懂了，是晚上会睡一起的朋友！” “林影后你耳朵尖红了！你看见了吗！” 节目在一种微妙而爆炸的气氛中继续，但所有人的注意力，显然都已经不在节目本身了。 直播一结束，林允晨甚至没等团队处理后续，直接驱车回家。她坐在沙发上，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城市的光污染透过窗户，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她刷着手机，看着热搜榜上自己和季云舒的名字紧紧挨在一起，看着CP粉狂欢的截图，看着各种分析和“实锤”，心情复杂难言。有隐秘被窥破的恼怒，有对季云舒可能受到影响的担忧，但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 钥匙开门的声音响起。 林允晨抬起头。 季云舒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和歉意，显然也看到了新闻。“允晨，对不起，我……” 她话没说完，林允晨已经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去。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压迫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她走到季云舒面前，在对方无措的目光中，伸手，将她轻轻推靠在玄关的墙壁上。 距离瞬间被拉近，近到能看清彼此眼中自己的倒影，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林允晨微微仰头，看着眼前这个蹭了她三年饭，此刻因为心虚而眼神飘忽的女人。她身上还带着医院里淡淡的来苏水味，混合着她自己特有的、一种让人安心的暖香。 所有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滚、沉淀，最终凝聚成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她抬起手，不是攻击，而是绕到季云舒身后，动作略带强硬地，解开了她系着的、印有小猫图案的围裙——那是季云舒买来死皮赖脸挂在她这里的，美其名曰“专属标志”。 林允晨将解下的围裙拿在手里，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看进季云舒微微睁大的眼睛里。 声音因为刻意压低，而带上了一丝沙哑的磁性，在极近的距离里，敲打在季云舒的心尖上： “季云舒。” “在我这儿蹭饭蹭了三年……” “现在，是不是该付点报酬了？” 空气仿佛凝固。季云舒怔怔地看着她，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让她心跳失序的容颜。最初的慌乱和歉意，像潮水般褪去，一种更深沉、更滚烫的情绪，从眼底缓缓升起。 她忽然笑了。 不是平日里那种阳光灿烂、没心没肺的笑，而是带着了然的、温柔的，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甜蜜。她伸出手，没有去接那条围裙，而是轻轻覆上林允晨还拿着围裙的手，然后，一根一根，耐心地、坚定地，将她修长的手指掰开，将围裙拿过来，随手丢在一旁的柜子上。 空出的双手，转而捧住了林允晨的脸颊。指尖微凉，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季云舒微微前倾，额头轻轻抵上林允晨的，鼻尖几乎相碰。她的眼睛里像是盛满了整个星河，流光溢彩，清晰地倒映着林允晨此刻强作镇定、却掩不住一丝紧张的模样。 她的声音带着笑，温柔得能溺死人： “好啊。” “那……我用余生来付，够不够？林老师？” 尾音上扬，像带着钩子，精准地勾走了林允晨所有的呼吸和思考能力。 世界安静无声。玄关昏暗的光线为这一幕镀上了梦幻的边框。隔着一扇门，是喧嚣的网络世界和无数窥探的目光，而门内，长达数年的暧昧与试探，在这一刻，终于被轻轻捅破。 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林允晨没有回答。 她只是闭上了眼，微微抬首，用一个生涩却坚定的吻，封住了那双含笑的、说出她等待已久答案的唇。 余生太长，但用你来付，刚刚好。 第2章 回忆 玄关的灯光昏黄，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拉长，投在光洁的墙壁上，交织成密不可分的图案。那个吻，起初带着试探性的生涩，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小心翼翼。但很快，便被积压已久的情感洪流冲垮了堤坝。 林允晨的矜持与冷静，在季云舒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回应中，寸寸瓦解。她能感觉到季云舒捧着她脸颊的手在微微颤抖，能听到彼此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共鸣。消毒水的味道，食物的暖香，还有季云舒身上独有的、让她安心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构成了独一无二的、名为“季云舒”的蛊惑。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肺部的氧气告急，两人才微微分开。额头依旧相抵，呼吸交织，急促而温热。林允晨睁开眼，对上的是季云舒水光潋滟的眸子，那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意和得偿所愿的欣喜。 “允晨……”季云舒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和娇软，像羽毛搔过心尖。 林允晨耳根泛红，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想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却被季云舒紧紧环住了腰。 “不许逃。”季云舒得寸进尺地把脸埋进她的颈窝，像只撒娇的小猫般蹭了蹭，“你刚才……是答应我了，对吧？” 林允晨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任由她抱着。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环在季云舒背后的手，却无声地收紧了。 这细微的回应，对季云舒来说已是天籁。她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仰起脸，眼睛亮得惊人：“那我们从现在开始，就是女朋友了！官方认证的那种！” 看着她毫不掩饰的狂喜，林允晨心底最后一丝不确定也烟消云散，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嗯。” “太好了！”季云舒欢呼一声，又重重地抱了她一下，然后像是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我得发个微博！” 林允晨眉头微蹙，下意识想阻止。公开？这不在她的人生计划里，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直播风波之后，此刻公开无异于火上浇油。 但季云舒的动作更快，她已经飞快地编辑好了内容，然后献宝似的把手机屏幕举到林允晨面前。 屏幕上，是季云舒的微博界面。她发了一张照片，是刚才被林允晨解下又丢在柜子上的那条小猫围裙，配文很简单： 【季云舒V】：家属认证成功。[小猫围裙.jpg] 没有@任何人，没有明确的指向，但结合几个小时前的直播热搜，这几乎就是明晃晃的官宣。 林允晨看着那条微博，心跳漏了一拍。她看向季云舒，对方正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快夸我机智”的表情。 “你……”林允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季云舒总是这样，用她那种直球又带着点小狡猾的方式，把她牢牢套住。 “放心啦，”季云舒凑过来，笑嘻嘻地解释，“又没指名道姓，留给她们自己猜去嘛~反正我们心里清楚就好。”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柔软而认真，“允晨，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只是……我不想再偷偷摸摸了，我想让所有人知道，我是你的……‘家属’。” “家属”两个字，被她念得缱绻又郑重。 林允晨看着她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爱恋，所有关于公关、关于事业、关于外界眼光的顾虑，在这一刻都显得微不足道了。她伸手，轻轻抚过季云舒的脸颊，最终点了点头。 “好。” 网络世界因为季云舒这条暧昧不清的微博再次沸腾，猜测和祝福（当然也少不了质疑）铺天盖地。但两位当事人，却默契地选择了沉默，将喧嚣隔绝在外。 她们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因为关系的改变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季云舒依旧值夜班，林允晨依旧拍戏，只是那顿雷打不动的宵夜，从“邻居的照顾”，变成了“女朋友的投喂”，多了几分理直气壮的甜蜜。 季云舒搬来了更多自己的东西，林允晨清冷的公寓里，逐渐充满了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茶几上散落的医学期刊，卫生间里并排放着的牙刷，衣柜里混入的带着消毒水味的毛衣……林允晨从最初轻微的不适应，到后来习惯成自然，甚至觉得，这种拥挤的烟火气，让她那颗常年漂泊不定的心，终于有了落地的实感。 她们会像普通情侣一样，在周末的午后窝在沙发里看老电影，季云舒看到感人处会哭得稀里哗啦，林允晨则会一边嫌弃地递纸巾，一边将她搂得更紧；她们也会因为谁洗碗这种小事幼稚地拌嘴，最后通常以季云舒耍赖、林允晨无奈妥协告终。 当然，也有摩擦。 有一次，林允晨因为新戏宣传，需要和剧中男主角进行一些必要的互动，媒体拍到的照片难免有些借位造成的“亲密”。报道出来后，季云舒一整天都没怎么发消息过来。晚上林允晨收工回家，发现季云舒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电视开着，眼神却放空，明显在闹别扭。 林允晨放下包，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没说话。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最终还是季云舒先憋不住，闷闷地开口：“那个男演员……挺帅的哈。” 林允晨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嗯，演技也不错。” 季云舒猛地转过头，瞪着她，眼圈有点红：“林允晨！” 林允晨倾身过去，吻了吻她因为生气而微微嘟起的嘴唇，低声道：“假的，工作是工作。我的女朋友，只有一个，叫季云舒。” 季云舒的脸瞬间由阴转晴，却还强撑着：“谁、谁吃醋了！我就是客观评价一下！” “嗯，你没吃醋。”林允从从善如流，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是我怕你误会，想跟你解释。” 季云舒在她怀里蹭了蹭，小声说：“允晨，我知道那是工作……但我就是会有点不舒服嘛。你太好了，我好怕别人把你抢走。” 林允晨的心软成一滩水，她收紧手臂，下巴轻轻抵着季云舒的发顶：“笨蛋，抢不走。” 她们的关系，在细水长流的日常和偶尔的小风波中，愈发坚固深厚。林允晨习惯了身边有季云舒的吵闹和温暖，季云舒也愈发了解并呵护着林允晨外表下的柔软和脆弱。 直到那次公寓楼举行的火灾演习。 演习通知提前几天就贴在了公告栏，大家都以为是例行公事。当天，警铃大作，烟雾模拟器释放出无害但逼真的白色烟雾。住户们在物业的疏导下，有序地从消防通道撤离。 林允晨当时正在书房看剧本，听到警报，她冷静地放下剧本，准备按照演习要求离开。她走到门口，习惯性地想叫对门的季云舒，才想起季云舒今天轮休，这个时间应该还在她家补觉。 她拿出手机，想给季云舒打电话，却发现手机信号因为演习设置的干扰而变得极差。连续拨了几次都无法接通。 就在这时，楼道里的烟雾似乎更浓了些（或许是某个模拟点放多了），隐约还能听到楼下传来小孩受到惊吓的哭声和人群的嘈杂声。 “季云舒睡觉沉，尤其是值完夜班后，雷打不动……”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林允晨的脑海。 她的冷静瞬间崩塌。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浓烟、火光、无助的呼喊……那是她深埋心底、从不与人言说的童年阴影。 “允晨！快跑！别管妈妈！” “妈妈——！” 尖锐的刹车声，玻璃破碎的声音，还有灼人的热浪…… 林允晨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是否只是一场演习，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她猛地转身，不是冲向安全的消防通道，而是逆着稀疏的人流，疯狂地跑向自己的公寓门口。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钥匙，试了几次才打开门。 “季云舒！”她冲进弥漫着淡淡模拟烟雾的客厅，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 卧室的门关着。她一把推开门，看到季云舒果然蜷在被子里，睡得正沉，对窗外的警铃和屋内的异常毫无所觉。 那一刻，林允晨悬到嗓子眼的心才重重落回原地，随之而来的是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她冲过去，几乎是粗暴地将季云舒从床上连人带被子捞起来，打横抱起，转身就往外冲。 季云舒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看到林允晨紧绷到极致的下颌线和毫无血色的脸，以及她抱着自己，在模拟烟雾中疾步而行的身影。 “允晨？怎么了……”她还没完全清醒。 林允晨一言不发，抱着她，以一种近乎逃离灾难现场的速度，冲下楼梯，直到冲出公寓楼，来到指定的安全集合点，才力竭般地停下脚步，将季云舒放下，自己却因为脱力和后怕，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幸好扶住了旁边的树干。 阳光刺眼，周围都是安然无恙、互相交谈的邻居，演习还在继续，一切井然有序。 季云舒彻底清醒了，她看着林允晨大汗淋漓、惊魂未定的模样，看着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看着她望向自己时，眼中那种失而复得、浓烈到近乎破碎的情绪。 她瞬间明白了。 演习的烟雾和警报，勾起了林允晨内心深处最恐惧的记忆。而她，成了林允晨在那种情况下，唯一不顾一切也要拯救的执念。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疼，涨满了难以言喻的情感。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林允晨喘着气，看到季云舒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理智才渐渐回笼。意识到刚才的失态，她试图直起身，想用一贯的冷淡掩饰过去：“没事了，只是演习……” 话未说完，季云舒已经扑进了她的怀里，双手紧紧环住她的腰，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 林允晨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温热的液体迅速浸湿了她肩头的衣衫。 她怔住了。 “季云舒？”她有些无措地抬手，轻轻拍着季云舒的背，“怎么了？吓到了？已经没事了……” 季云舒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因为差点以为……又要弄丢你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允晨所有的心防。她一直以为，只有自己被困在过去的梦魇里。却没想到，季云舒的恐惧，源于可能再次失去她。 原来，她们都是彼此生命中，无法承受失去之重的那个人。 林允晨再也无法维持平静，她用力将季云舒按回自己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闭上眼睛，任由眼眶中的湿热滑落。 周围演习的喧嚣仿佛远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场乌龙的火灾演习，却意外地照见了两颗深爱彼此、害怕失去的灵魂。 季云舒在她怀里哽咽着，断断续续地低语：“允晨……不要再这样吓我了……我不能没有你……” 林允晨收紧了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抱紧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她在她耳边，许下郑重的承诺，声音低沉而坚定： “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第3章 猜测 火灾演习的那场虚惊，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掉了两人关系里最后一丝不确定的薄雾。演习结束后，林允晨抱着泪眼婆娑的季云舒回家，那个下午，她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相拥窝在沙发里，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体温，无声地安抚着对方受惊的灵魂。 自那以后，某种微妙的变化在她们之间悄然发生。林允晨似乎不再那么执着于维持外在的“安全距离”，她默许了季云舒将更多个人物品侵占她的空间，甚至偶尔，在季云舒值夜班归来，累得在沙发上睡着时，她会轻轻给她盖上毯子，然后坐在旁边，看着她安静的睡颜，一看就是很久。 季云舒也变得更加“黏人”，但这种黏人带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她会在林允晨看剧本时，安静地在一旁看自己的医学文献；会在林允晨因为角色情绪低落时，想尽办法逗她开心，或者只是默默地递上一杯温热的牛奶。她像是阳光，不知不觉间，已经渗透了林允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驱散了那些经年累月的清冷与孤寂。 关于她们关系的猜测，在网络上渐渐平息，但并未消失，转而成为一种粉丝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偶尔有狗仔拍到她们一起逛超市，或者季云舒下班后熟门熟路地走进林允晨的公寓楼，相关的讨论又会小范围地热闹一阵，但两位当事人始终保持着默契的沉默，不承认，不否认，不回应。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林允晨新电影《无声之境》的庆功宴。 《无声之境》是一部小众文艺片，林允晨在片中饰演一位失去听力的舞者，表演难度极大，但她凭借精湛的演技，再次征服了观众和评论界，被视作今年各大电影节影后的热门人选。庆功宴设在城中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星光熠熠，名流云集。 林允晨穿着一条简约的黑色露背长裙，妆容精致，气质清冷，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导演、制片和各界名流之间，举止得体，谈吐优雅，是全场当之无愧的焦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高跟鞋里的脚趾已经有些发麻，长时间维持的微笑让脸颊肌肉微微发酸。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喧嚣和应酬让她感到疲惫。 趁着间隙，她走到露台透气，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散了些许宴厅内的燥热。她拿出手机，习惯性地点开与季云舒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季云舒一个小时前发的： 【季医生】：手术刚结束，一切顺利！庆功宴怎么样？有没有被灌酒？[小猫探头.jpg] 林允晨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指尖在屏幕上轻点： 【晨】：还好。有点无聊。 消息刚发出去，几乎就收到了回复。 【季医生】：无聊就早点溜嘛！我想吃你煮的阳春面了，医院食堂的夜班餐简直是酷刑！[可怜巴巴] 【晨】：再半小时。等我。 【季医生】：好哒！等你！[亲亲][亲亲] 简单的几句对话，却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林允晨周身的寒意和疲惫。她收起手机，正准备返回宴厅，一个略带油滑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允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躲清静吗？” 林允晨转身，是这部电影的一个投资方，姓王，业内风评一般，以喜欢纠缠女明星闻名。他端着酒杯，脸上带着自以为迷人的笑容，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林允晨身上打量。 “王总。”林允晨微微颔首，神色疏离。 “恭喜啊允晨，这次演出真是太精彩了，影后绝对是囊中之物！”王总凑近几步，身上的酒气混合着古龙水味扑面而来，“下一部戏有没有考虑？我这边有个不错的本子，大制作，女主角非常适合你，要不要找个时间，我们单独聊聊细节？” 他说着，手就看似不经意地要搭上林允晨的裸背。 林允晨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正欲侧身避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快她一步，挡在了她和王总之间。 是季云舒。 她显然来得匆忙，连白大褂都没来得及脱，外面随意套了件长风衣，脸上带着手术后的倦色，但眼神却清亮锐利，直直地看向那位王总。 “王总是吧？”季云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和气场，“不好意思，允晨有点累了，需要休息。关于工作的事情，可以后续联系她的经纪人详谈。” 王总显然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而且还是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他愣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你是？” 季云舒自然地挽住林允晨的手臂，姿态亲昵而保护，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回答：“我是季云舒，允晨的家属。” “家属”两个字，她说得清晰而坦然，在灯火通明的露台上，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林允晨惊讶地侧头看向季云舒，看到她线条优美的侧脸和眼中毫不退缩的坚定。她能感觉到季云舒挽着她的手，温暖而有力。 王总的表情变了变，看看季云舒，又看看林允晨，似乎明白了什么，讪讪地笑了笑：“哦……原来是季医生，久仰久仰。那……你们聊，你们聊。”说完，便悻悻地转身离开了。 露台上只剩下她们两人。晚风吹拂着季云舒的风衣下摆和白大褂的衣角。 “你怎么来了？”林允晨低声问，心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温暖，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季云舒今天有手术，她以为她不会来的。 季云舒转过身，面对着她，眼里的锐利化为了熟悉的温柔和一点点小得意：“我不来，怎么赶走苍蝇？而且，”她凑近林允晨，压低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说了想吃你煮的阳春面嘛，怕你被这群人缠住，所以亲自来接你下班呀，林老师。” 林允晨看着她眼下的淡淡青黑，知道她刚结束一场漫长的手术，肯定很累，却还是赶了过来，只为给她解围，接她回家。心口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彻底填满。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整理了一下季云舒被风吹乱的发丝，然后，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回家。” “好，回家。” 她们没有理会身后宴厅里的觥筹交错，也没有在意是否有人看到她们携手离去的背影，就这样牵着彼此的手，穿过酒店华丽的大堂，走进了夜色里。 第二天，一张模糊的照片悄然在网络上流传开来。照片是在酒店露台远处偷拍的，画质不算清晰，但能辨认出林允晨和季云舒的身影。一张是季云舒挡在林允晨身前，与那位王总对峙；另一张，是她们牵手离开的背影。 配文更是引人遐想：“《无声之境》庆功宴惊现‘家属’护驾！林影后与季医生牵手离场，关系不言而喻？” 这一次，舆论不再仅仅是猜测。照片里季云舒的保护姿态，林允晨默许甚至依赖的牵手，几乎坐实了所有人的猜想。祝福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来，淹没了少数不和谐的音符。 “啊啊啊官方发糖了！！” “家属！她说了家属！我磕的CP是真的！” “季医生好A！护妻狂魔！” “牵手了牵手了！这背影也太配了吧！” “祝99！一定要幸福！” 面对这次几乎算是半公开的场面，林允晨和季云舒依然没有做出任何正式回应。但几天后，细心的粉丝发现，林允晨那常年只发工作相关、宛如机器人账号的微博，悄悄关注了季云舒。而季云舒的微博，则多了一张照片：一双交握的手，特写，没有露脸，配文只有一个太阳的表情符号。 阳光之下，万物明朗。 她们的爱情，无需向世界大声宣告，却在每一个日常的细节里，在每一次默契的互动中，悄然绽放，温柔而坚定。 生活依旧继续。季云舒依旧忙碌于医院，救死扶伤；林允晨依旧穿梭于片场，塑造角色。她们在不同的领域发光发热，然后回到共同的家，分享彼此的疲惫与喜悦。 又一个深夜，林允晨结束通告回家，发现客厅只亮着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季云舒歪在沙发上睡着了，眼镜滑到了鼻梁上，手边还摊开着一本厚厚的医学书。 林允晨放轻脚步走过去，蹲下身，仔细端详着她的睡颜。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长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林允晨的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满的安宁感所充盈。她轻轻摘掉季云舒的眼镜，合上书，然后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如羽的吻。 “我回来了。”她用气声说。 睡梦中的季云舒，仿佛有所感应，唇角无意识地弯起了一个甜甜的弧度。 额头上轻柔的触感，像一片羽毛划过平静的湖面，漾开细微的涟漪。季云舒在睡梦中咂了咂嘴，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视线先是模糊，然后聚焦在近在咫尺的脸上。林允晨还维持着俯身的姿势，距离近得能数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能看清她眼底还没来得及完全敛去的温柔。 “唔……允晨？”季云舒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软糯和沙哑，像裹了糖霜的糯米糍。她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眼睛，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更像某种无害的小动物。“你回来啦……” “嗯，回来了。”林允晨直起身，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清淡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偷吻不是她做的。她顺手将季云舒滑落的眼镜折好，放在茶几上，“怎么睡在这里？容易着凉。” 季云舒撑着沙发坐起来，毯子从肩上滑落，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才懒洋洋地回答：“本来想边看书边等你嘛，谁知道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几点了？” “快一点了。”林允晨看了眼挂钟，“下次别等，困了就去床上睡。” “那不行，”季云舒摇摇头，脑袋顺势靠上林允晨的腰侧，像只寻求安抚的大型犬，“看不到你回来，我睡不踏实。” 她仰起脸，眼睛因为刚醒还水汪汪的，带着点依赖的撒娇意味：“今天顺利吗？有没有被为难？” 林允晨低头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尖像是被温水泡过，软得一塌糊涂。她抬手，指尖轻轻梳理着季云舒有些凌乱的长发，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顺利。没人能为难我。” 除了你。她在心里默默补充。只有眼前这个人，能让她轻易卸下心防，露出软肋。 “那就好。”季云舒满足地蹭了蹭她的腰侧，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坐直身体，“啊！对了！你饿不饿？我晚上炖了汤，在厨房温着，给你盛一碗？” 她说着就要起身，却被林允晨轻轻按回沙发。 “我不饿，别忙了。”林允晨看着她眼下的淡青色，知道她今天肯定也不轻松，“你明天不是还有早班？” “嗯……八点查房。”季云舒老实回答，但眼神还往厨房方向瞟，“可是汤……” “明天再喝。”林允晨语气不容拒绝，她弯腰，将季云舒打横抱起。 “呀！”季云舒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她的脖子，脸颊微红，“允晨你干嘛……我自己能走。” “省点力气，明天好伺候你的病人。”林允晨面不改色，抱着她稳步走向卧室。季云舒虽然个子高挑，但体重很轻，对她来说并不费力。 将季云舒轻轻放在柔软的大床上，林允晨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季云舒躺在枕头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里面盛满了笑意和幸福。 “允晨，”她小声说，“你真好。” 林允晨没说话，只是伸手关了床头灯，只留一盏昏暗的小夜灯。她在另一侧躺下，刚调整好姿势，一个温暖的身体就自动自觉地滚进了她怀里，熟练地找到最舒服的位置，脑袋枕着她的手臂，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间。 季云舒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和她本身那种让人安心的暖香，萦绕在林允晨的鼻尖。 “晚安，允晨。”季云舒在她怀里咕哝道，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林允晨收拢手臂，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些，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黑暗中，她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晚安，云舒。” 窗外万籁俱寂，唯有月光悄然漫进室内，为相拥而眠的两人披上一层柔和的银纱。长夜漫漫，但因有彼此，便不再是孤寂的旅程，而是温暖而安稳的归途。 她们的故事，就在这一个又一个平淡却真实的夜晚里，静静地书写着永恒。 第4章 争吵 金梧桐奖的荣光如同一道温暖的光环，笼罩了她们一段时间。但生活终究是琐碎而具体的，光环会褪色，而日常的摩擦，却会在不经意间悄然滋生。 矛盾的导火索，源于一场早已定下的行程。林允晨获得影后，片约和高端活动邀请纷至沓来，经纪人精心筛选后，为她接下一个国际知名品牌的海外推广活动，为期一周。时间正好与季云舒盼了半年的年假重合。 季云舒原本的计划是，利用这难得的假期，和林允晨一起找个安静的地方度假，只有她们两个人。她连攻略都做了好几版，从阳光海滩到雪山温泉，兴致勃勃地规划了好久。 所以，当林允晨在某晚睡前，看似随意地提起下周要去欧洲时，季云舒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欧洲？下周？”她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里面还开着某个海岛酒店的页面，“去多久？” “大概一周。”林允晨靠在床头，看着剧本，语气平静，似乎并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一个品牌活动，推不掉。” 季云舒沉默了几秒，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可是……下周我开始休年假，我们之前不是说好……” 林允晨从剧本上抬起眼，看向季云舒，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工作态度：“我知道。但这个机会很难得，对后续的时尚资源有帮助。假期……以后可以再补。” “再补？”季云舒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点，“允晨，我的年假不是随时想休就能休的！我调了多久才调出这一周，你知不知道？”医院的工作强度大，能凑出连续一周的假期有多么不易，她以为林允晨是明白的。 林允晨合上剧本，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疲惫：“我明白你的假期难得。但这是我的工作，云舒。就像你突然有紧急手术，我也会理解。” “这不一样！”季云舒掀开被子下床，有些烦躁地在床边走了两步，“紧急手术是救人，是突发情况！你这是早就定下的活动，你之前为什么没告诉我？如果你早点说，我或许可以调整我的假期！” 林允晨的眉头也蹙了起来：“我也是刚接到最终确认的通知。而且，我认为这只是个工作安排，没必要事事报备。”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习惯性的清冷和疏离。这种语气，通常只用在应付外界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没必要事事报备？”季云舒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圈微微发红，“所以在你看来，我们计划好的假期，是‘没必要’的事情？我的期待，我的时间，都是可以随意被你的工作取代的，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允晨也下了床，站在季云舒对面，试图解释，“工作性质不同，你有你的规划，我也有我的行程。互相理解，不行吗？” “互相理解？”季云舒觉得一股委屈和火气交织着涌上心头，“我一直都在理解你！理解你拍戏忙，理解你应酬多，理解你不能随时陪在我身边！我甚至不敢轻易打扰你，怕影响你状态！可你呢？你有真的把我放进你未来的规划里吗？还是说，我永远只能排在你的工作后面，做一个随时可以被搁置的选项？”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林允晨的脸色白了一下，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季云舒，你非要这样曲解我的意思吗？我的工作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关系到整个团队。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那么随心所欲！” “是，我不能随心所欲！”季云舒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因为我选择了医生这个职业，我就得对病人的生命负责！可你呢？你对谁负责？只对你的影迷和你的票房负责吗？那我们呢？我们的‘家’呢？在你心里到底排第几位？” “你简直不可理喻！”林允晨被戳到了痛处，语气也变得尖锐起来。她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独自决策，季云舒的指控让她感到了一种被侵犯领域的不适和恼怒，“如果你觉得和我在一起这么委屈，大可不必勉强！”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季云舒的心脏。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允晨，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林允晨……你再说一遍？”她的声音颤抖着。 林允晨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但骄傲和一时上涌的情绪让她无法立刻低头。她抿紧了唇，扭过头，避开了季云舒泪眼婆娑的注视。 沉默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卧室。刚才还弥漫着温馨气息的空间，此刻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和僵持的冷战。 季云舒看着林允晨冷硬的侧脸，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擦掉眼泪，转身，拿起自己的枕头，走出了卧室。 “砰”的一声，客房的门被轻轻关上，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林允晨的心上。 偌大的主卧室，突然变得空荡而冰冷。林允晨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凌乱的床铺，刚才两人还相拥而眠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一片狼藉。 烦躁、后悔、委屈……种种情绪在她胸腔里冲撞。她不明白，明明只是一次普通的工作安排，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她只是去工作一周而已，季云舒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季云舒含泪的眼睛和那句“你心里到底排第几位”的质问，却反复在她脑海中回响。 这一夜，公寓里的两个房间，亮着灯，却充斥着同样的冰冷和无眠。这是她们在一起后，第一次真正的争吵，也是第一次，分房而睡。温暖的“家”，第一次有了裂痕。 写少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争吵 第5章 和好 那一夜，对两人来说都格外漫长。 林允晨躺在冰冷的主卧床上，辗转反侧。季云舒的枕头还残留着她常用的洗发水香味，此刻却只让她感到一阵阵心悸的空荡。她习惯了身边有那个温暖的身体，习惯了均匀的呼吸声，此刻的寂静被无限放大，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季云舒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你心里到底排第几位？”“大可不必勉强！”……她知道那是气话，但正因为是气话，才更显得真实。她是不是……真的忽略了季云舒的感受？是不是习惯了她的包容和理解，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应该一直如此？ 骄傲如林允晨，很少主动低头，尤其是在争吵中。她习惯了对错分明，习惯了自己掌控节奏。但这一次，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清晰地告诉她：你错了。错在理所当然，错在忽略了爱人的期待，错在那句伤人的口不择言。 天快亮时，林允晨终于无法再忍受这种冰冷的僵持。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到客房门口。 门没有反锁。她轻轻拧开门把，推开一条缝。 客房的窗帘没有拉严，微弱的晨光透进来，勾勒出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季云舒背对着门，肩膀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但林允晨能感觉到，她并没有睡着。 林允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轻轻走进去，在床边坐下。 床上的人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没有转身。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比夜晚更加难熬。 良久，林允晨才用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的声音，很低很低地开口： “对不起。” 这三个字仿佛有千钧重，但说出来后，心底的某块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些。 季云舒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还是没回头，也没说话。 林允晨深吸一口气，继续低声说，语气是她从未有过的笨拙和坦诚：“我不该说那种话……不是勉强。从来没有勉强。”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是我不好。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工作优先……忽略了你为这次假期准备了很久，忽略了你也很期待。”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季云舒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触感微凉。“我……我会去跟经纪人说，推掉那个活动。” 听到这话，季云舒猛地转过身来。 一夜未眠，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看起来狼狈又可怜。但她看着林允晨的眼神，却带着急切和反对： “不行！” 林允晨愣了一下。 季云舒坐起身，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把脸，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却很强硬：“那是重要的工作机会，怎么能说推就推！我……我昨天说的是气话，不是要你放弃工作！” 她低下头，揪着被角，闷闷地说：“我知道你的工作性质……我就是……就是一下子太失望了，所以才口不择言……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么重的话……” 看到她这副明明自己委屈得不行，却还在为他着想的模样，林允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伸出手，轻轻捧起季云舒的脸，用拇指指腹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假期很重要。”林允晨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很重要。我们的计划，也很重要。” 季云舒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但她倔强地忍着。 林允晨继续道：“活动我只去三天，参加完最重要的部分就回来。剩下四天，我们再去你想去的地方，哪怕只是在附近找个温泉酒店待着，好不好？” 这是一个折中的方案，也是林允晨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和弥补。 季云舒看着林允晨眼下的青黑和眼中的红血丝，知道她也一夜没睡。心里的那点委屈和别扭，在她笨拙的道歉和小心翼翼的妥协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她嘴硬地哼了一声，别开脸，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靠向林允晨，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小声嘟囔：“……那你说话要算数。三天，多一天都不行。” 林允晨感受到她依赖的姿态，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她收紧手臂，将人牢牢圈进怀里，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 “嗯，算数。”她承诺道，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以后……我会提前跟你商量。” 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争吵后的清晨，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微妙的凝滞。 林允晨先起了床。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不像往常那样直接准备复杂的早餐，而是烧上一壶水，从橱柜深处找出那罐季云舒买的、她平时很少碰的桂花蜜。又拿出两个干净的玻璃杯。 水开的哨音响起时，客房的门也轻轻打开了。 季云舒站在门口，头发乱糟糟地翘着，眼睛果然又红又肿，像只被雨淋透的兔子。她身上还穿着昨晚那件皱巴巴的睡衣，脚上趿拉着林允晨那双明显大了一号的毛绒拖鞋，看起来有点滑稽，又有点可怜。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相碰，又迅速各自移开。季云舒抿着嘴，一声不吭地走到餐桌旁坐下，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木质桌面上的一道细微划痕。 林允晨也没说话，只是将冲好的蜂蜜水轻轻推到她面前。透明的杯子里，淡金色的蜜糖缓缓晕开，几朵干桂花载沉载浮，散发着温吞的甜香。 季云舒盯着那杯水，没动。 厨房里只剩下挂钟秒针走动的细微声响。林允晨靠在流理台边，看着窗外，目光却没有焦点。她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可那些道歉和解释的话堵在喉咙口，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习惯了用行动代替言语，可此刻，行动也显得苍白。 最终还是季云舒先有了动作。她伸出手，捧住了那杯蜂蜜水。温热的触感从玻璃杯壁传来，指尖的冰凉似乎被驱散了一些。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路暖到胃里，连带着紧绷了一夜的心神，也稍稍放松了些。 喝到一半，她停下，依旧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带着刚哭过后的沙哑：“……机票改签，手续费很贵吧。” 林允晨怔了一下，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说的是这个。她“嗯”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道：“还好。” 又是一阵沉默。 “那个海岛……”季云舒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像含在嘴里，“我看了好久……现在订，可能没房了。” 林允晨转过身，正面看着她。晨光中，季云舒低垂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湿意，鼻尖也红红的。她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别扭，突然就消散了大半，只剩下细细密密的疼。 “我让助理去问。”林允晨开口，声音是自己都没察觉的缓了下来，“附近也有温泉，开车就能到。” 季云舒没应声，只是把脸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杯子里。但林允晨看见，她抠着桌沿的手指，慢慢松开了。 水杯见底，季云舒放下杯子，站起身，还是不看林允晨，闷头就往浴室走。“我去洗脸。” 林允晨看着她的背影，那件皱巴巴的睡衣空落落地挂在她身上，显得人格外单薄。她忽然开口，叫住她：“云舒。” 季云舒脚步顿住，却没回头。 林允晨走过去，停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她能闻到季云舒身上熟悉的、带着点药味的淡淡气息，混合着昨夜泪水的微咸。 “三天。”林允晨说，声音不高，却清晰，“我保证。” 季云舒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才极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浴室。 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声，林允晨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走到玄关柜子前，拿起手机，拨通了经纪人的电话。 “欧洲的活动，流程压缩到最短，我只参加核心部分……对，三天后的返程机票，帮我订好。” 电话那头是经纪人错愕的劝阻，林允晨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浴室磨砂玻璃后那个模糊的身影上，语气没有太多波澜：“就这样定吧，损失从我分成里扣。” 挂了电话，她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浴室门，这才转身走进厨房，系上围裙，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面条。 当季云舒顶着一头湿发，眼睛依旧红肿但总算清爽了些从浴室出来时，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葱花爆锅的香气。她愣在客厅，看着厨房里那个系着围裙、正专注地看着汤锅的背影。 林允晨听见动静，回过头。她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但眼神里那种冰冷的隔阂已经不见了。她朝餐桌扬了扬下巴：“过来吃面。” 简单的阳春面，清汤上飘着翠绿的葱花，卧着一个圆润的荷包蛋。 季云舒慢慢走过去，在餐桌旁坐下。面碗的热气熏着她的眼睛，有点发涩。她拿起筷子，默默吃起来。 面条煮得软硬适中，汤头清淡却鲜美，是她吃了三年也吃不腻的味道。 吃着吃着，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掉进了面汤里，溅起小小的涟漪。她赶紧低下头，用力眨着眼睛，想把那点不争气的湿意逼回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抽了张纸巾，轻轻按在她眼角。 季云舒抬起头，撞进林允晨沉静的目光里。那双总是显得过于清冷的眼睛，此刻映着她的倒影，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 “快吃，要坨了。”林允晨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刚才那个轻柔的动作只是顺手。 季云舒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面，眼泪却流得更凶了，混着面汤，咸涩中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 一顿沉默的早餐吃完，林允晨起身收拾碗筷。季云舒也站起来，帮忙把杯子拿到水池边。 两人的手在狭窄的水池边不经意碰到，都微微顿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分开。 阳光彻底铺满了半个客厅，灰尘在光柱中轻盈飞舞。昨夜的狂风暴雨似乎已经远去，只剩下这一室的暖阳，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正在慢慢修复的默契。 有些伤口，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去舔舐。一碗熟悉的热汤面，一个不经意的触碰，一个默默兑现的承诺，比任何华丽的道歉都更有力量。 她们的爱情，或许不总是甜腻的糖，却更像是这碗朴素的阳春面，在最需要的时候，能暖到人的心底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