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遇见你》 第1章 合租 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穿过宽敞明亮的落地窗,轻轻拂动窗边的白色纱帘。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侯昔月站在客厅中央,那双平日里在法庭上锐利如鹰的眼眸,此刻也难掩惊艳,她微微颔首,栗色的鲻鱼头发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啧,宋家不愧是宋家。”她声音平静,带着律师特有的审慎与冷静,但语气中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这地段,这视野,这装修……中介说的‘性价比拉满’,原来是这个意思。” 林呓冉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环顾四周。这间位于顶级海景公寓高层的房子,视野极佳,蔚蓝的海岸线一览无余。客厅宽敞得可以举办小型舞会,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线条利落,色调以高级灰和白为主,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不俗的品味和“钞能力”。空气里弥漫着新家具和海洋气息混合的干净味道,与她之前挤破头也想租下的那些老破小,简直是云泥之别。 侯昔月抬手,指尖划过光洁的岛台桌面,转向旁边穿着得体、笑容职业的中介:“你确定,业主真的同意以这个价格出租?而且允许合租?” 中介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侯小姐放心,业主宋先生全权委托给我们,条件就是这些,绝无虚言。宋家产业众多,这处房产空着也是空着,或许业主只是想找两位靠谱的租客帮忙看房子呢。”他口中的“宋先生”,指向模糊,但在这江城,姓宋的,且有如此手笔的,几乎不言而喻。 林呓冉的心轻轻一跳,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却被她强行压下。江城姓宋的人不少,怎么可能那么巧?九年了,她早已不是那个会因为一个姓氏就心神不宁的小女孩。 侯昔月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她侧头看了林呓冉一眼,眼神交汇间,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的一丝疑虑。但眼前这房子的诱惑实在太大,无论是出于职业需求一个安静的居住环境,还是单纯不想再忍受合租老房子的各种烦扰,这里都完美得像个陷阱——甜蜜得让人明知可能有诈,也忍不住想往下跳。 “手续都带齐了?”侯昔月问中介,得到肯定答复后,她利落地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笔,“那就签吧。” 林呓冉看着好友雷厉风行的样子,那句“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她需要一个新的开始,一个能彻底告别过去杂乱生活环境的新空间。这里,似乎就是答案。 签字,交接钥匙,中介留下一个完美的微笑和“祝二位居住愉快”的话后便离开了。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侯昔月放松地靠在柔软的沙发上,长舒一口气:“总算搞定住处了。林法医,以后我们就是室友了,请多指教。” 林呓冉弯了弯唇角,试图驱散心头那点莫名的不安:“是我该谢谢你,侯大律师,找到这么好的地方。” “缘分。”侯昔月言简意赅,随即起身,“挑房间吧,我看主卧带浴室那个归你,我习惯晚上工作,用外面的卫生间方便,不吵你。” 分配毫无争议。林呓冉推开主卧的门,更大的落地窗,更开阔的海景,以及自带的高配置浴室,一切都完美得不真实。她将简单的行李搬进去,开始整理。时间在忙碌中悄然流逝,等到大致收拾妥当,窗外已是华灯初上,海面被对岸的霓虹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侯昔月叫了外卖,两人在餐厅的长桌上解决了晚餐。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新环境带来的新鲜感里,掺杂着对未来的不确定,以及林呓冉心底那缕始终挥之不去的、关于“宋”姓的阴霾。 “别多想。”侯昔月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声音沉稳,“就算这房子真跟那个宋家有关,跟我们现在也没关系。我们是租客,按时交租,合法居住,谁也挑不出错。” 林呓冉点点头,好友的冷静总能让她安心。是啊,九年了,物是人非。他宋轲是天上云,她林呓冉已是地上泥,早就不在同一个世界。即便这房子是他的产业,他那样的人物,难道还会亲自过问两个租客的事吗? 夜色渐深。 高强度的工作和搬家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林呓冉洗漱后,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沉睡。陌生的环境让她的睡眠并不踏实,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般闪过,有少年张扬的笑脸,有冰冷解剖台的反光,还有无边无际的大海……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强烈的生理需求将她从混沌中唤醒。 林呓冉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她看了一眼手机,凌晨三点。窗外一片寂静,只有远处海浪隐约的呜咽。 她趿拉着拖鞋,揉着惺忪的睡眼,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走向客厅另一侧的公共卫生间。公寓里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侯昔月的房门紧闭,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走到浴室门口,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握门把手——冰凉的金属触感。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刚刚触及把手的瞬间,动作猛地僵住。 磨砂的玻璃门后,亮着暖黄色的灯光。水汽氤氲,在玻璃上蒙了一层白雾,但依然可以清晰地映出一个模糊而高大的身影。水声哗哗,蒸腾的热气仿佛能穿透门板,带来湿润的暖意。 那道轮廓…… 宽肩,窄腰,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每一寸肌肉的起伏都隐约可见。水珠仿佛能想象得到,正从那具身体上滚落。 太熟悉了。 熟悉到让林呓冉浑身的血液似乎在刹那间凝固,指尖瞬间变得冰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模糊的影子,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 不……不可能…… “呓冉?你站这儿干嘛?”一个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侯昔月被起夜的动静隐约吵醒,跟着出来看看,就见林呓冉雕像般杵在浴室门口。她揉着眼睛凑近,顺着林呓冉呆滞的目光望向磨砂玻璃—— 下一秒,侯昔月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骤然瞪大,睡意瞬间烟消云散。她倒抽一口冷气,栗色的鲻鱼头短发几乎要根根炸起,她猛地用手捂住嘴,才遏制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她用极其夸张的口型,无声地对着林呓冉狂喊: ‘这身材……卧槽!是宋轲?!’ 宋轲。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林呓冉的脑海里轰然炸响,将她最后一丝侥幸也炸得粉碎。九年的时光长河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倒流,那些被她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那个穿着校服,靠着墙角抽烟,眼尾带着漫不经心笑意,却足以照亮她整个灰暗青春的桀骜少年;那个在赛车场上,以精准而疯狂的甩尾点燃全场,引得无数尖叫的张扬身影;那个即使打完架,嘴角带着淤青,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眼神睥睨矜贵的江城宋少……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水声,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那哗哗的、带着热气的声响一停,空间里瞬间陷入一种极致的、令人心慌的寂静,只剩下林呓冉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地撞击着耳膜。她和侯昔月还维持着那个滑稽又僵硬的姿势——她半是被推搡着踉跄向前,侯昔月的手还搭在她背上,两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目光死死锁在那扇磨砂玻璃门上。 门内那道模糊的轮廓动了,似乎伸手拿起了什么,动作间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力量感。 然后,门把手从内部被转动了。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凌晨如同惊雷。 林呓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涌,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她想后退,想逃离,但双脚如同灌了铅,牢牢钉在原地。 门被从里面拉开。 浓郁的水汽率先扑面而来,带着沐浴露的清新香气,却又裹挟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属于男性的冷冽气息,仿佛冰川融雪,瞬间冲散了林呓冉周遭的空气。暖黄的光线从浴室倾泻而出,勾勒出来人的身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松垮系在腰间的黑色浴袍带子,然后是浴袍V领处袒露的大片冷白皮肤,上面还挂着未擦干的水珠,沿着紧实起伏的胸肌线条缓缓滑落,没入浴袍更深的阴影里。浴袍的材质很考究,柔软地贴合着身体轮廓,更显出身形的挺拔和肩背的宽阔。 视线往上,是线条利落的下颌,微抿的薄唇,再往上…… 林呓冉对上了一双眼睛。 九年时光,足以将少年人眼角眉梢的张扬肆意打磨成深潭般的沉静与孤峭。那双曾经盛满漫不经心笑意的眼,此刻如同浸了寒星,深邃,锐利,带着一种久居上位审视一切的冷漠,正垂着眼睑,没什么温度地落在她脸上。 他的头发比少年时代短了些,湿漉漉地搭在额前,几缕发梢还滴着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下,掠过喉结。 那喉结滚动了一下,随即,低沉带着几分玩味,仿佛大提琴弦被懒洋洋拨动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林法医,九年不见,打招呼的方式挺特别。” 林呓冉的耳朵“嗡”的一声,脸颊迅速烧灼起来,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绯色。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宋轲”、“真的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些碎片疯狂盘旋。 而这时,刚才还震惊到炸毛的侯昔月,却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她搭在林呓冉背上的手迅速收回,脸上那夸张的表情也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刻意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恍然大悟”和“事不关己”。 “啊!”她短促地低呼一声,不是惊讶,更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在宋轲和林呓冉之间快速逡巡一圈,然后猛地后退一步,语速飞快地说道,“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个紧急的案卷没看!明天、不,今天早上就要用!你们……你们聊!你们先聊!” 说完,根本不给林呓冉任何反应的机会,侯昔月几乎是脚底抹油,转身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窜向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轻响,房门被紧紧关上,甚至还传来了清晰的落锁声。 走廊里,瞬间只剩下林呓冉和只裹着浴袍、浑身散发着沐浴后湿热气息的宋轲。 空气仿佛凝固了。刚才还有侯昔月分担的尴尬和慌乱,此刻如同潮水般将林呓冉一个人淹没。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热量,混合着那股冷冽的气息,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存在感,压迫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侯昔月那反常的举动,那“紧急案卷”的借口,那溜之大吉的速度……电光火石间,林呓冉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中介模糊的“宋先生”,侯昔月签合同时的爽快和此刻的“恍然大悟”,以及这低到离谱的租金和好到不像话的房子…… 这一切,根本就是个局! 是侯昔月!她肯定早就知道这房子是宋轲的!甚至可能……是和他们串通好的? 这个念头让林呓冉的心猛地一沉,一种被好友背叛的酸涩和眼前窘迫交织的难堪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林呓冉,你是法医,是见过无数血腥场面也能保持冷静的林法医。 她强迫自己抬起眼,尽管耳根依旧滚烫,但眼神已经努力恢复了工作时的镇定,尽管那镇定薄得像一层冰,一戳就破。 “宋队。”她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总体是平稳的,“这是个误会。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只是……起夜。” 她试图解释,但“起夜”两个字在目前这种情境下说出来,显得格外苍白无力。尤其是在她刚才确实“驻足观赏”了良久之后。 宋轲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微微偏头,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那眼神像是带着钩子,能轻易剥开她强装的镇定,看到内里的慌乱和无措。他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看来我这房子,”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里的玩味更浓了些,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她泛红的脸颊和耳尖,“租得是挺值。附赠凌晨三点的人体轮廓鉴赏服务?” 林呓冉:“!!!” 她感觉脸上的热度快要爆炸了。这男人……嘴还是那么毒!九年过去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恶劣一点没变! 第2章 兔子娃娃交易 林呓冉被这句“人体轮廓鉴赏服务”砸得头晕目眩,血液轰隆隆往头上冲,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她下意识想反驳,可舌头像打了结,所有词汇都卡在喉咙里,只能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太高了,即使她穿着拖鞋,也仍需微微仰头。浴室溢出的暖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那双眼睛黑得像墨,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但那份玩味和审视却清晰得刺眼。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宋轲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了她垂在身侧的手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她紧紧攥在手里的那个东西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白白嫩嫩的兔子娃娃,长耳朵耷拉着,用柔软的白色绒布做成,洗得干干净净,甚至有些发旧,但保存得极好,一看就是常年带在身边的心爱之物。这是林呓冉的习惯,睡眠质量不高时,手里握着点柔软熟悉的东西能让她稍微安心些,刚才起夜匆忙,下意识就抓了出来。 宋轲的目光在那个兔子娃娃上停顿了两秒。深邃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他抬眸,重新看向林呓冉,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 “这个,”他朝兔子娃娃抬了抬下巴,“给我。” 林呓冉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给她?给她什么?兔子? 震惊让她暂时压过了尴尬和慌乱,她下意识地将握着兔子的手往身后藏了藏,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什么?” “兔子。”宋轲言简意赅,视线跟着她藏到身后的手,仿佛能穿透她的身体,看到那个被他点名要的小物件。他甚至还朝她摊开了手掌。那手掌宽大,指骨分明,掌心和指腹带着常年训练留下的薄茧,水珠顺着冷白的手腕滑落,没入浴袍袖口。 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九年不见,凌晨三点,在她“偷看”了他洗澡(虽然只是轮廓)之后,这位前男友、现任房东兼刑侦队长,裹着浴袍,顶着滴水的头发,向她索要一个……兔子娃娃? “凭什么?”林呓冉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有些发紧。这是她的东西,跟了他九年,陪她度过了无数个难熬的夜晚和压力山大的时刻,凭什么他一开口就要? 宋轲看着她瞬间竖起的防备,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他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但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凭我现在是这房子的主人。”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压迫感,“或者说,林法医想继续讨论一下刚才的‘鉴赏’行为?” 林呓冉一噎,脸颊再次爆红。这根本就是威胁!**裸的威胁!用刚才的尴尬事来逼她就范! “宋队,你这是强取豪夺!”她试图讲道理,尽管知道跟现在的宋轲讲道理可能徒劳,“这是我的私人物品!” “哦。”宋轲应了一声,表情不变,摊开的手掌依旧悬在半空,丝毫没有收回的意思,“所以?” 所以他根本没打算讲道理!林呓冉气得胸口微微起伏。九年了,这人不仅嘴毒,还变得如此……蛮不讲理!他宋家大少爷、刑侦队长的身份,难道就是用来抢别人兔子娃娃的吗? 她紧紧攥着身后的兔子,柔软的布料深陷进她的掌心。这是她的慰藉,是她一点点从过去那个怯懦小女孩变成如今林法医的见证之一。她绝不可能给他。 “不给。”林呓冉挺直了背脊,强迫自己迎上他那迫人的目光,尽管心跳依旧失序,但眼神里透出了属于法医林呓冉的倔强和冷静,“宋队如果想要,可以去买新的。这是我的。”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浴室带出的水汽渐渐消散,那股冷冽的气息更加清晰地弥漫开来。宋轲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审视一个格外顽固的嫌疑人。 他没有收回手,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沉默比言语更具压力,像一张无形的网,慢慢收紧。 林呓冉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寂静的凌晨走廊里格外清晰。她不确定宋轲下一步会做什么,以他少年时期就无法无天的性子,加上如今的身份和气势,硬抢也不是没可能。 就在她思考着是继续对峙还是干脆转身回房锁门时,宋轲却忽然动了。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 仅仅是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一个极其危险的程度。林呓冉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刚刚沐浴后的、带着雪松味的清新气息,混合着独属于他的、更具侵略性的男性荷尔蒙,铺天盖地地将她笼罩。他浴袍的领口因为她身高的角度,袒露得更多,紧实的胸肌线条和隐约可见的腹肌轮廓极具冲击力地撞入她的视野。 林呓冉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跟却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宋轲垂着眼,目光从她强作镇定的脸上,缓缓滑到她藏在身后的手臂。他的视线如有实质,让她觉得那只握着兔子的手背都在发烫。 “林法医,”他开口,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磁性,却又危险十足,“你确定要为了一个玩偶,挑战房东的权威?或者说……”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挑战我?”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贴着她耳畔说出来的,低沉,缓慢,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 林呓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挑战他?她哪有那个胆子!九年前没有,九年后更不想有!可这兔子…… 理智告诉她,不过是个玩偶,给他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是个兔子,没必要为这个跟宋轲硬碰硬,尤其是在这种诡异又尴尬的情形下。 可情感上,她做不到。这个兔子不仅仅是个玩偶。它承载的东西太多,多到她无法轻易放手。而且,宋轲这态度,分明就是仗势欺人!她凭什么要屈服?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攥着兔子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时,宋轲似乎失去了耐心。 他那只一直摊开的手,倏地抬起,却不是朝着她身后的兔子,而是极快地擦过她的耳际,撑在了她头侧的墙壁上。 一个标准的、充满压迫感的壁咚姿势。 林呓冉彻底僵住,整个人被他笼罩在身影和气息之下,动弹不得。她甚至能看清他湿漉睫毛上细小的水珠,和他眼底深处那片幽暗的、翻涌着不明情绪的深海。 “我最后问一次,”他的声音紧贴着她的头顶传来,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给,还是不给?” 太近了。近得林呓冉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的热量,近得她几乎要窒息。大脑因为缺氧和过度紧张而一片空白,所有的冷静和倔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只剩下本能——保护自己,以及保护那只兔子的本能。 她猛地将兔子从身后拿到身前,紧紧抱在怀里,用双臂环住,像是护住幼崽的母兽,抬起头,眼眶因为委屈、气愤和无力感而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依旧强硬:“不给!,这是我的!” 预想中的强硬夺取却没有发生。 宋轲盯着她护崽般的姿态和微红的眼圈,撑在墙上的手缓缓放下,周身那迫人的气压奇迹般地消散了些许。他眼底深处那翻涌的墨色似乎沉淀下来,化作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他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忽然伸手,精准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温热,带着沐浴后微湿的潮气和薄茧粗粝的触感,力道不容置疑。 “跟我来。” 他言简意赅,不容分说地拉着她就往主卧相反的方向走——那是公寓里另一个房间,林呓冉之前以为是书房或者客房的方位。 “宋轲!你干什么?放开!”林呓冉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怀里的兔子抱得更紧,手腕处传来的触感让她心慌意乱,挣扎着想甩开。可男人的手像铁钳,她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 宋轲根本不理会她的抗议,径直走到那扇房门前,拧开把手,将她带了进去。 “啪嗒。” 灯光亮起,驱散了黑暗。 房间内的景象让林呓冉瞬间忘了挣扎,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这根本不是书房,也不是普通的客房。这明显是一间卧室,而且看得出经常有人居住。风格依旧是冷硬的现代风,色调以黑灰为主,陈设简洁到近乎空旷,只有一张宽大的床、一个衣柜,以及靠墙摆放的一排……看起来与这冷硬风格格格不入的透明亚克力储物柜。 而吸引她所有目光的,正是那些储物柜里的东西。 每一个格子,都被柔和的内置灯照亮,里面摆放的,赫然是各种各样的兔子玩偶。 白的、灰的、棕的;长耳兔、垂耳兔、安哥拉兔;穿着裙子戴着帽子的、抱着胡萝卜的、憨态可掬咧嘴笑的……材质各异,大小不一,但无一例外,都是全新的,保存得完美无瑕,像是精心收藏的艺术品。暖白的灯光打在它们身上,软化了这个房间过于冷硬的线条,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温馨感。 林呓冉呆呆地看着这满墙的、数以百计的兔子玩偶,大脑一时无法处理这超乎想象的信息量。宋轲……收集兔子玩偶?那个曾经抽烟打架飙车、眼高于顶的宋少?那个现在冷着脸能吓哭下属的刑侦队长? 这比凌晨三点在浴室门口撞见他更让她觉得荒谬和……惊悚。 宋轲松开了她的手腕,走到那排储物柜前。他高大的背影在满墙柔软玩偶的映衬下,显得有种微妙的反差。他抬手,指尖随意地点过几个格子,声音听不出情绪,平淡地叙述: “这只是限量版,去年拍卖会拍的。” “那只是意大利手工匠人定制,等了大半年。” “这边一排,是联名款,市面上绝版了。” 他介绍着,语气平静得像在汇报案情,内容却与她认知里的宋轲南辕北辙。 最后,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林呓冉脸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她怀里那只洗得发旧、耳朵都微微耷拉的白兔子身上。 “这里所有的,”他抬手指了指身后那一片“兔子海洋”,视线锁住她,“随便你挑,新的,干净的,限量绝版的都有。” 他顿了顿,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依旧是那副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 “跟你换。” “……” 林呓冉怔怔地看着那只被塞进怀里的新兔子。 它很漂亮,雪白蓬松,红宝石般的眼睛晶莹剔透,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带着崭新玩偶特有的、干净的气息。和她怀里那只旧的形成鲜明对比——她的那只,白色绒布洗得微微发黄,边缘有些起毛,一只耳朵因为常年的摩挲而软软地耷拉着,红丝线绣的眼睛也褪了些色。 用手中这份崭新、昂贵、堪称收藏品的完美,换她怀里那份陈旧、廉价、充满岁月痕迹的依赖。 这交易看起来多么不对等,多么……荒谬。 她该拒绝的。凭什么他说换就换?她的兔子再旧,也是她的。这九年的陪伴,是她独自一人趟过无数黑夜的见证,岂是这些被圈养在玻璃柜里的华丽玩偶可以比拟的? 可当她抬起头,对上宋轲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时,拒绝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的眼神很沉,没有了之前的玩味和压迫,只剩下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仿佛这不是一场交换,而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仪式。他身后那满墙的兔子,在灯光下静默无声,像一群华丽的囚徒,也像一种无声的宣告。 他执着于她的旧兔子,近乎蛮横。为什么? 心底有个模糊的念头在挣扎,但她不敢深想。九年时光筑起的堤坝,似乎在这一夜之间被冲得摇摇欲坠。 她抱紧了怀里的两只兔子,一只旧,一只新。最终,她避开了他伸出的手,也避开了他那令人心慌的目光,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不用换。” 她收紧手臂,将两只兔子都圈在怀里,像是护住所有物。 “我回去了。” 说完,不等宋轲反应,她抱着她的“战利品”和“赔偿”,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走向自己的主卧。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直到她闪身进入房间,反手“咔哒”一声轻响锁上了门。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林呓冉才敢大口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一声声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有多么超现实。 侯昔月的房门依旧紧闭,里面悄无声息。林呓冉看着那扇门,心里五味杂陈。被好友“算计”的恼火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她知道侯昔月大概率是为了她好,或者说,是为了某种她不敢期待的可能。但现在,她脑子很乱,没精力去质问。 她抱着兔子走到床边,颓然坐下。 温暖的床头灯光下,两只兔子并排躺在柔软的床单上。旧的那么熟悉,每一根纤维都浸染着她的气息和回忆;新的那么陌生,精致得像个艺术品,散发着不属于她世界的冷光。 她伸出手,指尖先拂过旧兔子耷拉的耳朵,那柔软的触感瞬间安抚了她紧绷的神经。然后,她犹豫了一下,轻轻碰了碰新兔子红宝石般的眼睛。冰凉,光滑。 宋轲…… 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带着陈年的涩意和崭新的悸动。 她最终还是把两只兔子都留在了床上,一左一右,占住了枕头两边的位置。像两个时代的守卫,一个守着过去,一个……或许守着某种她尚未看清的当下。 去浴室简单洗漱了下,冰凉的水拍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些许混乱。重新躺回床上,关掉大灯,只留一盏昏暗的睡眠灯。她侧过身,面朝那只旧兔子,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习惯性地伸出手,握住了它柔软的身体。 然而,指尖传来的,却是另一片蓬松柔软的触感。 她一愣,睁开眼,发现自己无意识间,竟然环住了那只新兔子。崭新的、带着雪松尾调的气息隐隐约约萦绕在鼻尖——那是宋轲浴室里的味道,是他身上冷冽气息的一部分。 像被烫到一样,她猛地缩回手,心跳再次失序。 第3章 私生子 林呓冉猛地缩回手,仿佛那只崭新的兔子会烫伤她一般。黑暗中,她睁大眼睛,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响,那隐约的雪松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的呼吸,将方才门外的一切——氤氲的水汽、冷白的皮肤、玩味的眼神、满墙的兔子、以及那不容置疑的交换——都清晰地拉回眼前。 九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将那个名为宋轲的病毒从生命系统中彻底清除,却没想到一次猝不及防的重逢,一次荒谬离奇的“对峙”,就让所有防线摇摇欲坠。她烦躁地翻了个身,背对着那只新兔子,将旧兔子紧紧搂在怀里,试图从中汲取一丝熟悉的安全感。 就在这时,一片极致的寂静中,一个与她此刻心境截然不同的、带着点漫不经心又桀骜不驯的少年嗓音,突兀地在房间内响起,音色清朗,却又透着股懒洋洋的劲儿: “抱一下又不会死,又不是他本人,自己明明挺喜欢的,还抱那个破娃娃,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类。” 林呓冉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骤停了一瞬,睡意全无。黑暗中,她循声望去,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和城市霓虹,看见自己房间靠窗的那张单人沙发椅上,不知何时竟坐了一个人。 不,准确地说,是一个……半透明的,散发着柔和微光的“人”。 那是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衣领袖口绣着暗红色的流云纹,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碎发随意垂在额前。他翘着二郎腿,姿态慵懒地陷在柔软的椅子里,一只手支着下巴,正歪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属于非人存在的漠然与好奇。 他的面容极其俊秀,眉眼间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桀骜之气,像是古画里走出来的叛逆贵公子,与这间现代风格的卧室格格不入。 “你……”林呓冉喉咙发紧,下意识地攥紧了怀里的旧兔子,另一只手摸向床头柜,那里放着她的手机和——必要时能当武器的金属台灯。“是谁?”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 少年挑了挑眉,对她的戒备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勾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啧,这就吓到了?刚才在门外跟那家伙对峙的勇气呢?”他顿了顿,懒洋洋地报上名号,“赤霄。” 赤霄?林呓冉瞳孔微缩。这个名字……她猛地想起宋轲少年时期,腰间似乎总是挂着一柄造型古朴的短剑,剑柄上就刻着“赤霄”二字。那是宋家传承下来的古物,宋轲从不离身。她曾问过,宋轲只随口说是祖传的,辟邪。 难道……? “你是……宋轲的剑?”林呓冉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正在碎裂重组。法医的职业让她相信科学,但眼前这超自然的一幕,让她不得不往那方面想。 “器灵。”赤霄纠正道,似乎对“剑”这个称呼不太满意,“那小子是我的现任持有者。”他晃了晃翘起的脚尖,目光落在她怀里的旧兔子上,又扫过旁边那只崭新的,“我说,那个新的,材质、灵气都比你这旧的强多了,有什么好犹豫的?人类真是麻烦。”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非人的直白和不解,仿佛在讨论两个无关紧要的物品的价值。 林呓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是法医,面对过无数匪夷所思的尸体和现场,心理素质远超常人。尽管眼前的情况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但恐惧解决不了问题。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宋轲知道吗?”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赤霄像是听到了什么无聊的问题,打了个哈欠:“我与剑体同在,那小子在哪儿,我自然在哪儿。至于显形……我想出现就出现,还得跟他打报告?”他语气嚣张,带着少年人的恣意妄为,“不过嘛,他这会儿心思波动得厉害,估计也没空管我。” 心思波动得厉害?林呓冉立刻想到了刚才门外那尴尬又混乱的一幕,脸颊不禁又开始发热。 “因为你?”赤霄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的细微变化,带着点玩味,“也不全是。这房子,还有你旁边那玩意儿,”他指了指新兔子,“都让他不太平静。” 林呓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只新兔子,心头疑窦丛生:“这些兔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宋轲他……为什么收集那么多?”这完全不符合她记忆中宋轲的形象,甚至不符合他现在刑侦队长的人设。 赤霄歪了歪头,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思考如何用人类能理解的方式解释:“执念。或者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可能没完全搞清楚的补偿心理。”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单手托腮,玄色的衣袖滑落一截,露出半透明的手腕。 “九年前,你们分开那晚,他是不是弄丢了你什么东西?”赤霄提示道,眼神锐利地看着她,“一只……兔子?” 林呓冉呼吸一窒。 记忆的闸门被强行撬开一道缝隙。 九年前那个雨夜,争吵,决绝的转身,还有……她一直挂在书包上,后来不知所踪的、和怀里这只旧兔子一模一样的、宋轲送给她的第一只兔子挂件。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在混乱中弄丢了。 “是他……”林呓冉的声音有些发颤。 “嗯。”赤霄证实了她的猜测,“那晚他回去找过,没找到。后来,大概是想弥补,或者别的什么蠢念头,”器灵的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讽,“他开始收集各种各样的兔子。一开始只是无意识地留意,后来就成了习惯,看到特别的、好看的、或者只是有点像的,就弄回来。” “他说那是‘赃物’,”赤霄嗤笑一声,“摆在那里,像是在惩罚自己,又像是在提醒自己什么。真是别扭又愚蠢的人类。” 林呓冉怔住了,低头看着怀里洗得发旧的兔子。这只,是她后来自己重新买的,一模一样的款式,陪了她九年。而宋轲,却用九年的时间,收集了满墙的“替代品”,囚禁在冰冷的玻璃柜里。 这算什么呢?愧疚?还是……她不敢深想。 “那他刚才……为什么要抢我这只?”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赤霄盯着她看了几秒,那双半透明的、带着古韵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只有你这只,是‘活’的吧。” “活?” “沾了你的气息,你的情绪,你的……时间。”赤霄指了指满墙的兔子,“那些,再好看,也只是死物。你这只,”他又指向她怀里的旧兔子,“不一样。”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带上了一点认真的好奇:“所以,你刚才为什么不肯换?据我观察,人类不都喜欢新的、好的东西吗?那只新的,价值不菲。” 林呓冉抱紧了旧兔子,指尖摩挲着它柔软的、微微起毛的布料,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有些东西,不是价值能衡量的。它陪了我九年。” 赤霄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似乎在消化这个答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从椅子上飘了起来——是的,飘,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如同没有重量,玄色的衣袂无风自动。 “你们人类的情感,真是复杂又麻烦。”他做出结论,身影开始逐渐变淡,变得透明,“不过,挺有意思的。” “喂,你要走了?”林呓冉下意识地问。 赤霄的身影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有那双带着桀骜和好奇的眼睛还清晰了一瞬,声音懒洋洋地传来:“能量耗得差不多了。下次那小子心神不稳的时候,或许再来找你玩。对了……” 他的声音最后飘入她的耳中,带着点恶作剧般的笑意: “那只新兔子,你最好留着。上面有那家伙很强的‘念’,抱着睡,说不定能梦到他哦……” 话音落下,房间内彻底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混乱之下产生的幻觉。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兵器般的凛冽气息,以及床上并排躺着的两只兔子,证明着某种超自然现象的确发生过。 林呓冉呆坐了许久,才缓缓躺下。她看着天花板,心跳依旧很快。 宋轲的执念,满墙的兔子,神秘的器灵,还有那句“抱着睡,能梦到他”……信息量太大,让她的大脑处理不过来。 她侧过头,看着那只崭新的兔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它红宝石般的眼睛似乎闪烁着微光。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再次将它捞了过来,抱在怀里。 那股清冷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宋轲的冷冽“念”力,丝丝缕缕地萦绕着她。很奇怪,并没有想象中的排斥和不安,反而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和安抚力量。 她以为自己会失眠,会思绪万千,但或许是因为一夜的惊心动魄耗尽了心力,或许是因为这气息太过熟悉,又或许是因为赤霄那句戏言成真……抱着那只新兔子,她竟然很快沉沉睡去。 没有梦到宋轲。 却梦到了九年前的晴日,少年靠在墙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只小小的兔子挂件,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他随手将它塞进她的校服口袋,嘴角带着她从未读懂过的、浅淡的温柔。 第二天清晨,林呓冉是被透过窗帘缝隙的阳光唤醒的。 她睁开眼,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光怪陆离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浴室门口的尴尬对峙、宋轲强硬的交换、满墙的兔子收藏、以及那个名为赤霄的神秘器灵…… 她猛地坐起身,第一时间看向身侧。 那只崭新的兔子安安稳稳地躺在枕头边,红宝石眼睛在晨光下熠熠生辉,而她的旧兔子,则被她紧紧抱在怀里,一夜未松。 不是梦。 林呓冉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底一片混乱。她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灿烂的阳光瞬间涌入,将房间照得透亮,远处海面波光粼粼,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仿佛昨夜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离奇的梦。 然而,当她走出卧室,经过客厅,目光下意识地瞥向那扇紧闭的、属于宋轲的房门时,现实感又重重压了下来。房门紧闭,里面悄无声息,他大概已经离开了。 厨房里传来咖啡机的嗡鸣声。林呓冉走过去,看到侯昔月正端着杯子,一脸餍足地啜饮着,栗色的鲻鱼头打理得一丝不苟,职业套装衬得她干练又精神,仿佛昨夜那个溜之大吉的人不是她。 “早啊,呓冉。”侯昔月抬眸看她,笑容自然得无可挑剔,“睡得怎么样?” 林呓冉没接话,她走到岛台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凉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平复了心绪。她放下水杯,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审视,看向侯昔月。 “侯大律师,”她开口,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微哑,但语气清晰,“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侯昔月端着咖啡杯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化作一丝了然和……微妙的心虚。她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你……见到他了?” “你说呢?”林呓冉语气没什么起伏,“凌晨三点,浴室门口,看得一清二楚。然后,侯律师你的‘紧急案卷’可真及时。” 侯昔月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难得露出了点尴尬神色:“这个……呓冉,你听我解释。我承认,我事先知道这房子是宋家的产业。” 林呓冉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但我真的不知道宋轲会住在这里!”侯昔月强调,眼神诚恳,“中介信誓旦旦说业主长期在外,房子空置,我才动心的。你知道的,这么好的条件,这个租金,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我寻思着,就算是宋家的房子,跟我们现在也没关系,我们合法租赁,怕什么?” “那你昨晚跑得可真快。”林呓冉提醒她。 “我那是……给你们创造空间!”侯昔月理不直气也壮,“九年没见,一见面就这么……劲爆,我杵在那儿当电灯泡吗?再说了,”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宋轲那态度,摆明了是冲你来的。我要是不走,难道等着他连我一起‘审’?” “冲我来?”林呓冉蹙眉,“什么意思?” “不然呢?”侯昔月摊手,“你以为江城刑侦队长那么闲,凌晨三点出现在合租房的浴室里?还偏偏是你搬进来的第一晚?这巧合也太刻意了。我怀疑,他根本就知道租客是你。” 这个猜测让林呓冉心头一跳。难道宋轲早就知道?那昨晚的一切,是他的故意安排?想到他那玩味的眼神和强硬的姿态,林呓冉觉得这并非不可能。可他图什么?羞辱她?还是…… 她不敢往下想。 “所以,你就顺势把我卖了?”林呓冉语气带着点无奈。 “我这叫成人之美!”侯昔月纠正道,随即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八卦的语气,“快,跟我说说,后来怎么样了?他有没有说什么?你们……聊开了?” 林呓冉张了张嘴,那些关于兔子、关于器灵的离奇经历在舌尖转了一圈,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这些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说出来侯昔月恐怕会以为她压力过大出现了幻觉。 “没什么。”她最终只是含糊地带过,“就是……打了个招呼。” 侯昔月显然不信,狐疑地打量着她:“打招呼?凌晨三点,裹着浴袍?林法医,你这打招呼的代价有点大啊。”她视线扫过林呓冉略显疲惫的脸色,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行吧,你不说就算了。总之,房子我们已经租了,合同签了,钱也交了,现在反悔也来不及。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宋大队长日理万机,估计也没空天天回来‘偶遇’。”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林呓冉,不如说是安慰她自己。 就在这时,林呓冉放在岛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破了略显凝滞的气氛。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徐宴。 林呓冉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拿起手机接通:“喂,徐宴。” “林法医,早啊!”电话那头传来徐宴清朗又带着点懒洋洋调调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在外面,“没打扰您休息吧?” “没,已经起了。”林呓冉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媚的海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有事?” “确实有点事,需要你支援一下。”徐宴那边的背景风声大了些,似乎是在车上,“城西江边,老码头那片,发现一具状态不太对的尸体。老张和明哲已经先过去了,我这边堵路上了。宋队……咳,他今天好像有私事,联系不上,估计在忙。你方便现在过来一趟吗?” 江边老码头?林呓冉的心莫名一跳。那是靠近宋家老宅的方向。宋轲早上不见人影,也是去了那边?她压下疑虑,职业本能让她立刻进入状态:“具体位置发我,我马上到。” “得嘞!位置发你了。对了,”徐宴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调侃,“听说你搬家了?还是跟侯大律师合租?可以啊林法医,生活质量直线上升。什么时候温居?我和老张他们可得去蹭顿饭。” 消息传得真快。林呓冉含糊应了声:“刚搬过来,还没收拾好,回头再说。我先准备一下,尽快赶到。” 挂了电话,她转向侯昔月:“有案子,我得去现场。” 侯昔月已经迅速喝完咖啡,闻言点头,神色恢复专业:“去吧,小心点。我上午也有个客户要见。”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宋轲紧闭的房门,“看来你这合租生活,注定平静不了。” …… 电话在掌心震动了一次又一次,屏幕上“徐宴”的名字执着地闪烁。宋轲瞥了一眼,直接按了静音,反手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副驾驶座上。 发动机低吼着,黑色越野车在清晨略显空旷的道路上疾驰,将繁华的江城市区甩在身后,直奔城西临海的老宅区。车窗降下一半,咸湿的海风猛烈地灌入,试图吹散他眉宇间凝聚的沉郁,以及……脑海里反复回放的,几小时前那荒谬又撩人心弦的画面。 磨砂玻璃后她僵住的身影,侯昔月那夸张的口型,拉开门时她脸上猝不及防的惊慌与强装镇定的红晕……还有她怀里,那只被他一眼就认出的、旧得刺眼的兔子。 九年。 他以为有些东西早已被时间碾碎,风干,埋葬在刑侦队永无止境的案卷和江城错综复杂的阴影之下。可当中介“无意”透露租客之一是林呓冉时,那些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壁垒,竟脆弱得不堪一击。鬼使神差地,他默许了那份租金低得可笑的合同,甚至……刻意在她入住的第一晚,出现在那里。 他原本只是想“偶遇”,看看九年后的林法医,见到他时会是什么表情。却没想到,“偶遇”的地点会是在凌晨三点的浴室门口,形式会如此……直观。 “林法医,九年不见,打招呼的方式挺特别。” 那句话脱口而出时,带着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玩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看着她从惊慌到强自镇定,再到被他索要兔子时露出的,如同护食幼兽般的倔强眼神。 那一刻,心底某个被铁锈封存的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还有那只兔子。她竟然还留着,或者说,拥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旧成那样,显然是被常年带在身边摩挲。为什么? 而他那满柜子的收藏,在她那只旧兔子面前,瞬间显得苍白而可笑。所以他提出了交换,用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他看到她眼底的抗拒、委屈,还有那丝被好友“背叛”的黯然。侯昔月的溜走,自然在他的预料之中,那精明的律师,最懂得审时度势。 但他没预料到的是她的坚持。 “不给!这是我的!” 那泛红的眼圈和哽咽的倔强,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他故作的冷漠和强势。他几乎能感觉到藏在胸腔里的,名为“赤霄”的剑灵,因为他不稳的心绪而发出细微的嗡鸣。 所以,他把她拉进了那个房间,那个连他自己都很少踏入的、堆满了“替代品”的囚笼。他向她展示那些价值不菲的“兔子”,试图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去覆盖九年前那个雨夜的遗失,去掩盖某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与执念。 她最后抱着两只兔子落荒而逃的背影,和锁门时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像是一盆冷水,浇熄了他心头那点因重逢而燃起的、混乱的火苗。 他在空荡的走廊里站了许久,直到身上浴袍的水汽变得冰凉,才沉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赤霄那家伙果然按捺不住,显形出来,翘着腿坐在窗台上,用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点评:“强取豪夺不成,改展示财力了?宋大少爷,手段退步了啊。” 宋轲没理他,径直走进浴室,用冷水冲了把脸。镜子里的人,眼底带着血丝,下颌线绷得死紧。高冷孤傲的刑侦队长?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在林呓冉面前,他似乎总容易变回那个冲动又别扭的少年。 手机再次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这次是局里的内线。宋轲深吸一口气,接起。 “宋队,城西老码头发现一具尸体,情况有点特殊,徐副队他们已经在路上了,但您之前交代关注老宅那边……”电话那头是值班民警小心翼翼的声音。 老码头?靠近宋家老宅。 宋轲眼神一凛:“知道了。我正好在去老宅的路上,先过去看看。让徐宴直接去现场,不用等我。” 挂了电话,他看了一眼林呓冉紧闭的房门,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公寓。有些事,他需要先回老宅确认一下。比如,那个名义上的“弟弟”,宋淮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