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王子与野兽王子》 第1章 青蛙与废邸 泥泞，冰冷的泥泞，像是世间所有希望腐烂后的产物，紧紧包裹着莱恩的每一寸皮肤。 他奋力向前跳跃，每一次落地都溅起污浊的水花和几片枯萎的落叶。 他那身曾经或许光鲜的绿色外皮，此刻沾满了泥点和水藻，显得狼狈不堪。 “快了，就快到了……”他喘息着，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青蛙特有的、湿漉漉的咕哝感，“那该死的城堡……最好别像传闻里那么欢迎客人。” 身后，喧嚣的人声和火把晃动的光芒穿透了暮色与浓雾，如同猎犬的鼻息，紧追不舍。 “在那边！那只滑不溜秋的癞蛤蟆！”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国王有令，抓住这只自称王子的妖物，重重有赏！” “自称王子？”莱恩猛地向前一窜，躲过一根飞来的、意图把他按在地上的套索，心里涌起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屈辱和荒谬的怒火，“我本来就是！虽然……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可现在没人听他辩解，也没人在乎真相。 他们只看到一个会说话的、可能和某个失落王国血脉沾点边的青蛙，而抓住他，就意味着黄金、土地，或者仅仅是酒馆里吹嘘一个月的资本。 真爱之吻？哈，那早已是骗不了小孩的童话了。 现在的世界，只认实实在在的利益，和能攥在手里的权力。 前方，迷雾深处，一片庞大、扭曲的黑色轮廓渐渐清晰。 那是一座城堡，或者说，是城堡腐朽的残骸。塔楼倾斜，仿佛随时会栽倒下来，城墙布满裂缝，蔓生着比莱恩年纪还大的深色藤蔓。 窗户大多空洞，像是一只只失明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石头、朽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遗忘本身的气味。 “食人兽的巢穴……哼，总好过后面那些‘文明人’的镀金牢笼。”莱恩咬了咬牙，用尽最后力气，朝着城堡外围一道坍塌的围墙缺口跳去。 他敏捷地钻过缺口，落入一个荒芜到令人心寒的内庭。杂草长得比他还高，破碎的雕像半埋在土里，脸上凝固着诡异的微笑。 四周寂静得可怕，连追兵的喧嚣在闯入这片领域后，都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收、减弱了。 莱恩不敢停留，凭借着一种在逆境中磨练出的本能，朝着主堡那扇半掩着的、巨大而腐朽的木门冲去。门扉虚掩，留下一条足以让他通过的缝隙，仿佛是一张正在打哈欠的、不祥的巨口。 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从高处的破洞射下，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切割出几块光斑。 空气凝滞，灰尘的味道直冲鼻孔，还混合着陈年的霉味和……某种大型生物栖息后留下的、微弱的腥膻气息。 莱恩的心脏怦怦直跳，不仅仅是因为逃亡的疲惫。他稳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追兵的声音似乎被隔绝在了城堡之外，他们只是在围墙外叫嚣着，火光晃动，却没人敢真正踏足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暂时安全了。 他长出一口气，随即被灰尘呛得咳嗽起来。他环顾四周，借着微光，能隐约看到这是一个极其宽敞的大厅，高耸的穹顶隐没在黑暗中，四周散落着覆盖厚厚灰尘的家具轮廓，墙壁上挂着一些早已褪色、画面阴森的挂毯。 “好吧，‘家’sweet‘家’。”莱恩拖着疲惫的身子，跳到附近一个翻倒的木桶上，试图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至少维持一点可怜的体面。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空荡、黑暗的大厅，用他那特有的、带着一丝慵懒和讥诮的语调高声说道： “嘿！有人吗？管家？仆从？或者……这里的主人？”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产生阵阵微弱的回音，“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一个远道而来的、身份高贵的客人，连杯像样的、哪怕是发霉的麦酒都得不到招待吗？” 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他等了一会儿，撇了撇嘴。“看来不是个热情好客的主儿。也罢，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小心翼翼地跳下木桶，落在地板上，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他开始在大厅里缓慢移动，那双凸出的、能够适应极暗光线的眼睛仔细地扫视着周围。 他看到墙壁上深刻的爪痕，看到地上偶尔出现的、巨大而模糊的脚印，看到一些家具上覆盖的灰尘被某种东西蹭掉的痕迹。 “体型庞大……爪子锋利……习惯在黑暗中活动……”莱恩在心里默默评估，“嗯，传闻似乎有那么点依据。希望它挑食，对青蛙肉不感兴趣。” 他来到大厅中央一张巨大的长餐桌旁，桌面积满了灰尘，厚得可以在上面画画。 莱恩伸出蹼状的手指，在上面划了一道。 “卫生状况堪忧啊。”他评论道，语气活像个微服私访、吹毛求疵的贵族，“这地方需要至少一百个仆人，工作一个月，才能勉强恢复到能住人的标准。” 就在这时，他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石子滚动的声音。 莱恩瞬间僵住，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那是一片被阴影彻底笼罩的、通往二楼的回廊。 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老鼠，或者是松动的石块。他告诉自己，但内心的警惕已经提到了最高级别。 他知道，自己并非独自一人。这城堡里，有东西在看着他。 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继续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说话，既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也是为了试探那个看不见的主人。 “我知道你在这儿。”他朝着回廊的方向说道，“别害羞嘛。我可不是那些举着火把、吵吵嚷嚷的野蛮人。我是个……呃，谈判专家。我们可以谈谈条件。” 依旧没有回应。只有阴影仿佛更加浓重了。 莱恩有些恼火了。他讨厌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尤其是在他自认为已经放下身段之后，尽管这身段目前离地不到一尺。 “听着！”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我叫莱恩！如你所见，是位王子——虽然目前形态有点……小小的瑕疵。我被一些不太友善的人追赶，需要找个地方避避风头。我看你这地方够大，够空，多我一个也不多，对吧？” 他停顿了一下，希望能得到哪怕一丝反馈。 “我可以付房租！”他补充道，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有说服力，“或者……提供一些服务？比如，我可以帮你赶走那些讨厌的虫子？我的舌头还挺灵活的。”他示范性地弹出舌头，精准地粘住了不远处一只正在结网的倒霉蜘蛛，迅速卷回嘴里。 “呸呸呸……味道真不怎么样。”他抱怨着，但眼神始终没有离开那片回廊的阴影。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了。 那不是一个清晰的字词，更像是一阵低沉的、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嗡鸣，带着某种古老而粗糙的质感，仿佛巨石摩擦。 “离……开……” 声音来自四面八方，难以定位，但其中蕴含的威胁意味却是实实在在的。 莱恩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眼睛一亮。肯开口就好，就怕是个哑巴或者纯粹的野兽。 “离开？”他夸张地摊开双手（或者说，他的前肢），“外面有一群想把我变成标本或者摇钱树的暴徒！你让我离开？这就是你的仁慈吗，城堡的主人？” “这……里……不……欢……迎……外……来……者……”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语速缓慢，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滞涩感。 “看得出来。”莱恩环顾四周，语气讽刺，“从这热情的装饰和温馨的氛围就感觉到了。但凡事总有例外，对吧？你看，我和你一样，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们或许能找到点共同语言。” 他试图向前跳一步，以示友好。 “轰！” 一块巨大的、原本镶嵌在天花板上的装饰性石块，毫无征兆地落下，砸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前方不到一尺的地方，碎片四溅，地面都为之震动。 警告。非常明确的警告。 莱恩吓得往后猛跳了三下，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瞪着那块巨大的碎石，又惊又怒。 “好吧！好吧！谈话结束！”他朝着黑暗吼道，“看来你更喜欢用行动说话！但我告诉你，我莱恩也不是被吓大的！我经历过比这糟糕得多的事情！比如被一个声称有真爱之吻的公主连续亲了半个月，差点死于口水过量！” 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观察着周围的退路。大厅虽然空旷，但家具的残骸和倒塌的柱子可以提供一些掩护。他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跳跃路线，以及如何利用自己小巧的身形与那个看不见的巨物周旋。 “我……说……了……”那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烦躁，“离……开……” “我也说了，不可能！”莱恩针锋相对，同时敏捷地跳到一根石柱后面，“外面是立刻完蛋，里面至少还有周旋的余地！这笔账我算得清！” 就在这时，城堡外传来了更大的喧嚣声。那些追兵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或者是被赏金冲昏了头脑，开始尝试进入围墙。 “他进去了！那只青蛙钻进怪兽的城堡了！” “我们不能让他跑了！一起上！” “为了金币！” 火把的光芒开始在大门的缝隙间晃动。 莱恩心里一沉。前有未知的恐怖，后有贪婪的追兵。真是绝妙的处境。 那个低沉的声音也沉默了，似乎在评估门外的新情况。莱恩能感觉到，黑暗中那道注视着他的目光，转移到了大门的方向。 机会！ 莱恩深吸一口气，用他所能发出的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最诚恳的语调，朝着回廊的阴影说道： “听着！不管你是谁！我们现在有个共同的问题！”他指向大门的方向，“外面那些家伙，他们可不像我这么……讲道理。他们闯进来，可不会只是找个地方歇脚。他们会掠夺，会破坏！你确定要独自面对他们所有人吗？” 他停顿了一下，让话语中的意味渗透进这片黑暗。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他快速地说道，“你让我留下，我帮你解决这个麻烦！我擅长……沟通。”他咧开嘴，露出一个介于真诚和狡黠之间的笑容，“怎么样？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尤其是当你家门口已经有一群敌人的时候。” 大厅里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门外越来越近的喧哗声，和莱恩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 他在等待。赌这个城堡的主人，这个声音粗粝、力量恐怖的“野兽”，能够权衡利弊，并且……或许也和他一样，感到一丝孤独。 几秒钟后，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被说动了的犹豫。 “……你……打算……怎么……‘解决’？” 第2章 野兽与盾牌 莱恩的话音在空旷的大厅里落下，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涟漪，却迟迟等不到真正的回应。 只有门外追兵的叫嚣声越来越清晰，火把的光芒已经透过门缝，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跳动的、不祥的光斑。 “他们……在砸门！”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更明显的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莱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没错，他们在砸门。”莱恩快速说道，试图让声音保持冷静和说服力，“听这动静，估计扛不了多久。所以，尊敬的城堡主人，我们没时间犹豫了。是合作，还是各自为战，然后被他们各个击破？” “……合……作？”野兽的声音充满了困惑和怀疑，仿佛这个词在他的词汇库里沉寂了太久，已经变得陌生。 “对，合作！”莱恩一边说着，一边敏捷地跳到离大门更近的一个倾倒的柜子后面，观察着门闩的状况——那根粗大的木门闩正在剧烈震动，灰尘簌簌落下。“你，负责‘武力展示’，用你最吓人的样子，让他们后悔踏进这里。我，负责‘语言艺术’，让他们相信，留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是在浪费生命和医药费。怎么样？分工明确，效率至上。” “我……不……喜欢……见……人……”野兽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抗拒。 “巧了，我也不喜欢。”莱恩嗤笑一声，“尤其是外面那种。但有时候，你不得不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交流’。现在，告诉我，你更擅长咆哮，还是拆房子？或者两者都来点？” 门外，撞击声变得更加猛烈，还夹杂着斧头劈砍木头的声音。 “轰隆！” 门闩的一端终于被劈开，沉重的木门向内猛地弹开，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回响。 刺眼的火把光芒和寒冷的夜风瞬间涌入，驱散了厅内一部分凝滞的黑暗。 五六个人影，手持火把、草叉和锈迹斑斑的刀剑，挤在门口。 他们脸上混合着贪婪、恐惧和一种虚张声势的疯狂。 为首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缺了颗门牙的壮汉，他挥舞着一把伐木斧，第一个踏了进来。 “看！我就说这破门挡不住我们！”缺牙壮汉得意地吼道，随即他的目光扫过空旷、阴暗的大厅，最后落在了柜子旁边、那只格外显眼的绿色生物身上，“哈！那只癞蛤蟆在那儿！抓住他！” 莱恩没有动，他甚至没有看那些闯入者，而是将目光投向二楼那片深邃的阴影，提高了音量，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责备：“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他们不仅进来了，还弄坏了你的门！这维修费得算他们头上！” 闯入者们被莱恩这不合时宜的“告状”弄得一愣，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回廊。 就在这一瞬间，那片阴影动了。 一个庞大到超乎想象的轮廓，缓缓地从回廊的阴影中分离出来。 它先是显露出覆盖着深色、粗硬毛发的巨大头颅，然后是肌肉虬结、几乎能塞进一头牛的肩膀和躯干。 它站立起来，高度几乎触及大厅高耸的穹顶，投下的阴影瞬间将门口的几个闯入者完全笼罩。 是博德。他终于显露出了真容。 他的外形确实像一头直立行走的巨兽，但那双眼睛，在火把的映照下，却并非纯粹的兽性，而是充满了紧张、不安，以及被侵犯领地后的愤怒。他发出一声低吼，不是之前那种模糊的嗡鸣，而是真正的、源自胸腔的、让空气都为之震颤的咆哮。 “呜——嗷——！” 吼声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灰尘如同雪花般从天花板上落下，震得闯入者们手中的火把明灭不定，也震得他们的心脏几乎停跳。 “怪……怪物！真的……真的有怪物！”一个拿着草叉的农民尖叫起来，双腿抖得像筛糠。 缺牙壮汉也是脸色煞白，但他仗着人多，又或许是赏金的诱惑太大，强撑着喊道：“别……别怕！它就一个！我们这么多人！先抓青蛙！” 他的话音未落，莱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嘲讽和煽风点火： “哦？就一个？”莱恩跳到一块稍微高点的石头上，让自己更显眼，“你们是不是瞎？没看到这位……嗯，‘城堡之主’先生，有多么‘好客’吗？我建议你们现在立刻放下武器，赔偿门损，然后圆润地离开，或许还能保住你们那点可怜的赏金，以及……完整的骨头。” 他的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挑动着双方的神经。 “闭嘴，你这只该死的青蛙！”缺牙壮汉被激怒了，举起斧头就想朝莱恩冲过来。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一个巨大的阴影就笼罩了他。 博德动了。 他并没有做出多么花哨的攻击，只是向前踏出了一步。 仅仅一步，那巨大的脚掌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整个大厅似乎都随之晃动。 他俯下身子，那双充满压迫感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缺牙壮汉，喉咙里发出更具威胁性的、持续的咕噜声。 壮汉的勇气瞬间蒸发殆尽。 他僵在原地，斧头举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看吧，”莱恩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悠闲，“我家这位‘大猫’不太喜欢别人在他的地盘上动粗。尤其是对我。”他故意把“我家”和“对我”这几个字咬得很重，仿佛在强调某种所有权。 “你……你们是一伙的？！”另一个拿着刀的男人颤声问道。 “显而易见，不是吗？”莱恩摊了摊手（前肢），“他提供住宿和保护，我提供……呃，智力支持和外交服务。很公平的交易。” 他转向依旧僵持着的博德，用一种仿佛是合作伙伴之间商量的语气说道：“亲爱的房东先生，你觉得怎么处理他们比较好？是扔出去，还是……留下来给你的城堡当肥料？我个人倾向于前者，毕竟肥料也需要挑选，这种质量的，恐怕只会让你的花长得歪瓜裂枣。” 博德似乎不太适应这种“商量”，他愣了一下，低吼声停顿了片刻。 他看了看莱恩，又看了看那些吓得魂不附体的闯入者，似乎在进行艰难的思想斗争。他并不想真的伤害这些人，他只想让他们离开。 “……滚……”他终于再次吐出了一个字，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但其中的威胁意味却因为那庞大的身躯而倍增。 “听到没？”莱恩立刻接话，对着闯入者们，“房东发话了，‘滚’。这个动词多么形象生动，富有动感。我建议你们立刻执行。” 缺牙壮汉此刻再也没有任何犹豫，求生欲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哭喊着：“滚！我们这就滚！怪物大人饶命！青蛙王子饶命！” 他带头扔掉了斧头，连滚带爬地朝门外跑去。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丢下武器，仿佛那些是烫手的山芋，争先恐后地挤出大门，尖叫着消失在夜色和迷雾中，连火把都丢在了地上。 转眼之间，大厅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地上几支还在燃烧的火把，以及那扇被破坏的大门，证明着刚才的混乱。 博德依然保持着戒备的姿势，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巨大的胸膛微微起伏。 莱恩则从石头上跳下来，走到一支掉落的火把旁，借着火光，第一次真正清晰地打量着他的“合作伙伴”。 近距离看，博德的外形更加具有冲击力。那身深褐色的毛发看起来坚硬而粗糙，覆盖着强健得超乎想象的肌肉。他的脸庞融合了狮子和熊的特征，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笨拙的温和？尤其是那双此刻因为紧张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与这具恐怖的身躯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嗯……造型挺别致。”莱恩评论道，语气听不出是赞美还是讽刺，“就是沟通技巧有待提高。光靠吼和瞪眼，效率太低了。” 博德缓缓放松了身体，他低下头，看着脚边这只渺小的、绿色的话痨青蛙，眼神复杂。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只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最终又闭上了。他看起来有些局促，甚至不敢与莱恩对视太久，目光游移着，最后落在了那扇被破坏的大门上。 “……门……”他闷闷地说，声音里带着心疼和一丝懊恼。 “啊，门。”莱恩也看向那扇凄惨的大门，“小事一桩。明天……或者等哪天天气好了，找个木匠修修就行。反正你这地方，多扇破门少扇破门，区别不大。”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刚才我们的‘合作’还算默契，不是吗？我负责吸引火力，你负责武力威慑。效果拔群。” 博德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到大门边，尝试着将那扇歪斜的门板扶正。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似乎不太习惯做这种精细活，力量又太大，差点把整扇门扯下来。 莱恩看着他忙碌（且低效）的背影，那双凸出的蛙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他慢悠悠地跳过去，说道：“喂，大块头，我们得谈谈。” 博德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低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询问，更多的是警惕。 “你看，”莱恩用前肢比划着，“追兵呢，暂时是打发了。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卷土重来，或者有更聪明、更不怕死的人找上门。而你，显然不擅长应付这些‘社交活动’。” 他指了指博德，又指了指自己：“而我，恰好擅长这个。我熟悉外面那些人的思维模式，知道怎么用最省力的方式让他们知难而退。同时，我本人，目前正需要一个……嗯，相对安全的住所，避避风头。” 他仰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真诚一些，尽管在一张蛙脸上这很有难度：“所以，我之前的提议依然有效。我们订立一个协议。我，莱恩，暂时担任你的……‘对外发言人’兼‘麻烦解决顾问’。负责处理所有需要与‘外界’打交道的糟心事。而你，博德，我猜这是你的名字？提供这片领地的庇护，并且在必要的时候，提供一点……‘物理说服力’。如何？” 博德沉默着，巨大的爪子无意识地抠着门板上的裂缝。莱恩的话他听懂了，这个提议听起来很合理，甚至对他有利。他确实厌恶也恐惧与外人接触。但是……信任一个刚刚闯进来的、油嘴滑舌的陌生“青蛙”？这太冒险了。 “……为……什么？”他终于问道，声音低沉，“你……可以……离开。” “离开？”莱恩嗤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苦涩，“我能去哪儿？回到那个把我当怪胎和赏金的世界？继续被追得在泥地里打滚？拜托，我也是有过‘王室尊严’的，虽然那玩意儿现在不值几个钱，但总比没有强。” 他跳近一步，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听着，博德。我们是一类人。我们都是被那个‘正常’世界排斥在外的……异类。你躲在这座城堡里，我躲在……呃，各种沼泽和下水道里。本质上没什么区别。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抱团取暖呢？” “抱团……取暖？”博德重复着这个词，似乎觉得这个词组很新奇。 “对！”莱恩肯定道，“就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顺便……让日子不那么难熬。我保证，有我在，能帮你省掉很多麻烦。比如，下次再有人来，不用你出面，我就能把他们忽悠走。而你，只需要在我搞不定的时候，出来亮个相，就像刚才那样。” 博德再次陷入沉默。他看了看莱恩，又看了看门外漆黑的夜色，最后目光回到城堡内部熟悉的黑暗中。 孤独感如同冰冷的雾气，常年包裹着他。而这只聒噪的、狡猾的青蛙，虽然麻烦，却带来了一丝……活气。 他需要付出的是庇护，而这城堡足够大。他需要承担的风险是信任，而这风险……似乎可以控制？毕竟，这只青蛙看起来没什么武力威胁。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莱恩几乎以为谈判破裂，开始琢磨备用计划，比如找个地窖先躲起来。 博德终于极其缓慢地、几乎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他巨大的头颅。 “……好。”他吐出一个字。 莱恩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真正的、带着点计谋得逞意味的笑容。 “明智的选择！”他愉快地说，“那么，协议达成。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室友兼合作伙伴了。”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通往二楼的、阴暗的回廊。 “那么，亲爱的室友，”莱恩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问道，“我的房间在哪儿？最好向阳，视野开阔，而且……离厨房近点。经历了这么刺激的一晚，我需要点东西补充体力。你这儿……有存酒吧？或者，蜂蜜也行？” 第3章 爪与牙的协奏 协议达成了，以一种口头的、脆弱得如同蛛网的形式。 大厅里重新陷入了寂静，只有地上零星的火把还在噼啪作响，投射出摇曳的光影，将博德庞大的身躯和莱恩渺小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光怪陆离。 莱恩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 他尴尬地咳嗽了一下，试图用话语掩盖过去。 “那么，亲爱的合作伙伴，”他打破了沉默，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关于我之前的诉求——一个房间，以及，更迫切的，食物和饮料？逃亡可是个力气活，我现在的储备能量已经低到快维持不了基本的王室礼仪了。” 博德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冲突和突如其来的“结盟”中，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巨大的头颅转动了一下，那双在昏暗中泛着微光的眼睛看向莱恩，又迅速移开，最终落在大厅一侧一个幽深的拱门上。 “……跟……我来。”他低沉地说了一句，然后迈开沉重的步伐，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落在地面上，依然发出沉闷的声响，但似乎刻意放轻了一些，仿佛怕惊扰到什么，或者说，怕吓到他的新“室友”。 莱恩立刻敏捷地跟上，跳跃着，努力不落后太多。 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走廊两侧。 这里比大厅更加阴暗，墙壁上的火炬台空置着，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空气流通不畅，带着更浓的陈腐气息，但似乎……少了些直接的危险感。 “话说，你这城堡……很有‘历史沉淀感’。”莱恩试图开启话题，打破这令人不适的沉默，“平时就你一个人……呃，一个……住？” 博德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鼻音，算是回应。他似乎完全没有闲聊的兴致。 “理解，理解。”莱恩自顾自地点点头，“孤独是强者的调味料。不过有时候，有个能说话的对象也不错，对吧？比如现在，你就可以跟我分享一下，厨房里除了灰尘和蜘蛛网，还有没有点能下咽的东西？” 博德没有回答，只是在前面拐过一个弯，推开一扇虚掩着的、同样巨大的木门。 一股混合着霉变、陈旧食物和某种草药气味的复杂味道扑面而来。 这里显然是厨房。规模大得惊人，足以同时为上百人准备宴席。 但此刻，只有冰冷、巨大的灶台，悬挂在屋顶、锈迹斑斑的炊具，以及堆积在角落、看不清原本颜色的杂物。一切都处于一种漫长的停滞状态。 莱恩跳上一个相对干净的料理台，环顾四周，凸出的蛙眼里流露出明显的失望。“哇哦……真是……充满想象力的储备。我猜，上次开火大概是上个世纪的事？” 博德没有理会他的讽刺，他笨拙地走到一个巨大的、带有锁扣的橱柜前。 那柜子看起来是整间厨房里唯一还算完整和干净的东西。他用爪子小心翼翼地拨开锁扣，打开了柜门。 柜子里的景象让莱恩稍微提起了一点精神。 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些东西：几罐用蜡封口的陶罐，一些用干净亚麻布包裹着的、看起来像是根茎类植物的东西，还有一小堆颜色暗淡但形状规整的……蜂蜜蛋糕？ 博德伸出两根手指，以他的标准极其轻柔地夹起一块蜂蜜蛋糕，然后转过身，犹豫了一下，缓缓地递到莱恩面前的台子上。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与他体型完全不符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碰碎了什么。 “呃……谢谢？”莱恩看着那块几乎和他身体一样大的、看起来干巴巴的蛋糕，语气有些复杂。他凑近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还算正常的甜味和霉味混合的气息。“所以……你的主要食物来源是……这个？”他伸出蹼趾，戳了戳坚硬的蛋糕表面。 博德点了点头，闷声道：“……还……有……草药……根茎……” “素食主义者？外加一点甜点？”莱恩挑了挑眉，“难怪你脾气……嗯，相对温和。”他尝试着咬了一小口蛋糕。口感粗糙，甜味很淡，而且确实有点受潮后的韧劲，但至少能吃，而且没什么怪味。对于饥肠辘辘的他来说，这已经是盛宴了。 他一边费力地啃着蛋糕，一边继续他的“市场调研”：“那么，饮料呢？别告诉我你靠露水过日子。” 博德转身，从橱柜里抱出一个看起来相当沉重的木桶，上面同样有蜡封。 他拍开蜡封，一股浓郁得多、带着发酵酸甜气的酒香弥漫开来。 “莓果酒。”他言简意赅地说，然后又找出一个……对莱恩来说如同澡盆大小的木碗，舀了一点递过来。 莱恩眼睛一亮，立刻抛弃了干巴巴的蛋糕，扑到碗边，小心地尝了一口。 酒液粗糙，酸味重于甜味，后劲带着点野性的涩，但确实是酒，真正的、能让人暂时忘记烦恼的液体！ “啊……得救了。”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干脆整个身体趴在碗沿上，小口啜饮起来，“虽然比不上王室窖藏，但也算别有风味。看来你的生存技能点，点得还算实用。” 博德看着莱恩毫不客气地享用着他的储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自己也拿了一块蛋糕，靠在巨大的灶台边，小口地啃着。厨房里只剩下莱恩啜饮酒液和博德细微的咀嚼声。 一种奇怪的、暂时的和平氛围在弥漫。 莱恩喝了个半饱，脑子又开始活络起来。 他打量着默默进食的博德，忽然问道：“说起来，刚才那些家伙，你以前是怎么对付的？在我来之前。” 博德吃东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低声道：“……躲起来……或者……吓走他们。” “就像今天一开始对我那样？”莱恩语气带着调侃。 博德似乎有些窘迫，巨大的身躯不易察觉地缩了缩，没有回答。 “效率太低。”莱恩评价道，用前肢敲了敲碗边，“而且被动。今天要不是我恰好在这里，用语言把他们逼到你的‘武力射程’内，并给你创造了完美的威慑时机，情况可能会麻烦得多。他们可能会试探，会分散，会用更下作的手段。你一个人，难免会顾此失彼。”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博德的反应，继续说道：“但有了我就不一样了。我可以成为你的眼睛和耳朵，在你不想露面的时候，替你观察、判断、交涉。我可以成为你的‘盾’，挡住那些不必要的骚扰和试探。而你，只需要在我需要的时候，成为我最锋利的‘爪’，解决那些无法用语言摆平的麻烦。” 他再次强调了这个“盾与爪”的比喻。 博德慢慢抬起头，看着莱恩。 火光下，莱恩那双凸出的蛙眼里闪烁着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光芒，混合着精明、世故，还有一丝……或许是真诚？ “……为什么……帮我？”博德问出了他心底最大的疑惑。他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好意，尤其是来自一个如此……狡猾的生物。 “帮你？不，不完全是。”莱恩纠正道，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动机，“首先，我在帮自己。我需要一个安全的据点，而你的城堡，在经过我的‘风险评估’后，认为值得投资。其次，我们刚刚证明了，一加一可以大于二。我的‘盾’配上你的‘爪’，能让我们都过得更安稳。这是互利共赢，博德，不是单方面的慈善。” 他喝光了碗里最后一点酒，跳下料理台，走到博德巨大的脚边，仰头看着他：“所以，让我们把协议具体化。我，莱恩，负责：第一，情报收集与风险评估；第二，对外交涉与策略制定；第三，内部资源的……优化管理（他瞥了一眼橱柜）。而你，博德，负责：第一，提供安全住所及必要庇护；第二，在我发出明确请求时，提供‘物理层面’的支持；第三，维持基本的生活物资供应。如何？” 这份“职责清单”听起来比之前空洞的“合作”要具体得多，也……公平得多。博德思考着。他似乎没有什么损失，反而可能获得他一直渴望的……清净。 他再次缓缓地点了点头。这一次，似乎更加坚定了一些。 “……好。”他重复了之前的答案。 “太好了！”莱恩满意地拍了拍前肢，“那么，为了庆祝我们正式成为合作伙伴，是不是应该再来点莓果酒？另外，关于我的房间……”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厨房窗外，远远地传来了一声尖锐的、类似鸟鸣，却又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 博德庞大的身躯瞬间绷紧，刚刚放松下来的眼神立刻被警惕和一丝恐惧取代。 他猛地转头望向窗户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 莱恩也立刻警觉起来，他跳到窗沿下的一个架子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外望去。夜色浓重，迷雾依旧，看不到具体的东西。 “那是什么？”莱恩压低声音问道，“你的……邻居？” 博德的反应极其剧烈，他甚至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巨大的身体撞在灶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不……不是……”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是……‘它们’……” “它们？”莱恩皱起了眉，如果青蛙有眉毛的话，“追兵的新花样？还是……这座城堡真正的‘特产’？” “……乌鸦……铁鸦……”博德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带着深深的忌惮，“……监视……诅咒的……眼睛……” 铁鸦？诅咒的眼睛？莱恩的心沉了下去。 看来，这座城堡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而他的“安全据点”，似乎也并不那么安全。 他看了一眼明显处于恐惧中，几乎无法有效思考的博德，又看了看窗外无尽的黑暗。 “好吧，”莱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来我们的‘盾与爪’协议，这么快就要迎来第一次实战测试了。描述一下，博德，这些‘铁鸦’是什么？数量？习性？攻击性？” 他的语气迅速变得冷静、条理清晰，仿佛瞬间从一個寻求庇护的逃亡者，切换成了一个临战的指挥官。 博德似乎被莱恩突然转变的态度镇住了，他愣愣地看着这只瞬间气势迥异的青蛙，结结巴巴地开始描述：“……金属……身体……不怕……打……很多……在……塔楼……” 莱恩一边听着，那双凸出的眼睛一边飞快地转动着，分析着有限的信息。 恐惧未知的野兽，和熟悉环境但力量弱小的智者。这组合，似乎……有的打。 “塔楼……很多……不怕普通攻击……”莱恩喃喃自语，然后猛地抬头，看向博德，“听着，大块头，恐惧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我是‘盾’，你得听我的。告诉我，城堡里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它们一般不进去的？或者，有什么东西是它们害怕的？” 博德在他的逼问下，努力集中精神思考着。“……地下室……符文……它们……不喜欢……” “地下室！很好！”莱恩当机立断，“带路！我们先去地下室避一避，观察情况。如果它们敢进来……哼，我倒要看看，是它们的铁嘴硬，还是你的爪子利，或者……我的脑子快。” 他跳下架子，落在博德脚边，用前肢拍了拍他那覆盖着硬毛的小腿，尽管几乎感觉不到：“别愣着了，合作伙伴！动起来！我们的新生活，看来从一开始就不会无聊了！” 博德看着脚下这只镇定自若、甚至隐隐有些兴奋的青蛙，内心深处某种冻结已久的东西，似乎松动了一丝。 他不再犹豫，低吼一声，示意莱恩跟上，然后迈开步伐，带着他朝着厨房另一侧、一个通向更黑暗深处的狭窄甬道走去。 第4章 炉边协议 狭窄的甬道向下延伸，仿佛通往地心。 空气变得阴冷潮湿，墙壁上渗出冰冷的水珠，与上方厨房那点微弱的暖意形成了鲜明对比。 博德庞大的身躯在这里移动显得格外艰难，他不得不微微弓着背，粗糙的毛发刮擦着两侧长满苔藓的石壁，发出沙沙的声响。 莱恩紧跟在他后面，跳跃着避开地上积水的坑洼。 那双适应黑暗的蛙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令人不安的金属刮擦声和嘶哑的鸣叫，提醒着他们威胁并未远离。 “你确定这些‘铁乌鸦’不会跟下来？”莱恩压低声音问道，他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产生回音。 “……符文……”博德闷声回答，声音在通道里显得更加低沉，“古老……的……保护……它们……厌恶……” 又向下走了一段距离，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 走近了才发现，那光芒来自镶嵌在墙壁上的几块奇特的石头，它们散发着柔和的、稳定的乳白色光晕，照亮了一个相对宽敞的地下空间。 这里像是一个储藏室兼避难所。 墙壁上刻满了早已模糊不清的古老符文，一些角落堆放着覆盖厚厚灰尘的木箱和陶罐，但中央一片区域被打扫得相对干净，甚至铺着一些干燥的稻草。 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石砌壁炉，里面残留着冰冷的灰烬。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个房间的空气似乎与外界隔绝了，那些令人心烦的铁鸦噪音在这里变得极其微弱，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哇哦，别有洞天。”莱恩跳进房间，仔细感受了一下，“噪音确实小多了。这些发光的石头和墙上的涂鸦……就是你所说的‘符文’？” 博德点了点头，他巨大的身躯在进入这个相对安全的空间后，明显放松了一些。 他走到壁炉边，笨拙地用巨大的爪子尝试着将一些预先放置好的干柴和引火物拢在一起。 “看来你这里经常‘招待’不速之客？”莱恩看着他的动作，若有所思。 “……有时……”博德含糊地应道，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生火上。尝试了几次，不是用力过猛把柴火捏碎，就是火星无法引燃引火物。他显得有些沮丧，喉咙里发出懊恼的咕噜声。 莱恩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叹了口气。“停停停！看着都累。”他跳了过来，环顾四周，然后指向房间一角一个看起来像是金属灯台的东西，“把那玩意儿弄断，要细长的金属条。然后找块燧石，这地方总该有吧？” 博德愣了一下，似乎不习惯被这样指挥，但他还是顺从地走过去，轻易地将那个废弃的灯台掰弯，撕下一条足够细长的金属片。 然后，他在一个木箱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块黑色的燧石。 “给我。”莱恩指挥着。博德小心翼翼地将金属片和燧石放在他面前的空地上。 莱恩伸出他灵活且富有粘性的舌头，精准地卷起金属片和燧石。 他调整了一下角度，然后用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技巧，用金属片快速刮擦燧石。 “叮！叮！叮！” 几点明亮的火星迸射出来，精准地落在壁炉里干燥的引火物上。 一缕青烟升起，随即，微弱的火苗蹿了起来，贪婪地舔舐着干柴。 博德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簇逐渐变大的火焰，又看了看旁边一脸“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莱恩，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小技巧。”莱恩轻描淡写地说，把金属片和燧石丢到一边，“生存必备。尤其是在你不想或者不能像某些大块头一样靠蛮力钻木取火的时候。” 火焰带来了光明和温暖，驱散了地下室的阴冷和部分压抑感。 跳动的火光映在墙壁古老的符文上，投下摇曳的影子，也映照出一站一坐、体型悬殊的两位王子。 莱恩找了个离火堆足够近、又不会太热的干燥草堆坐下，舒了口气。“好了，现在，让我们来好好谈谈那些‘铁乌鸦’。”他看向博德，表情严肃起来，“它们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盯着你的城堡？还有，你说的‘诅咒的眼睛’是什么意思？” 博德在火堆另一边坐下，巨大的身躯蜷缩起来，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小一些。温暖的火光似乎给了他一些勇气，但提到铁鸦，他的眼神依然闪烁着不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断断续续地开始叙述，声音低沉而缓慢，“它们……就存在了……金属的……身体……像乌鸦……但……更大……更凶……不怕……普通的……攻击……” 他努力组织着语言：“它们……在塔楼……做巢……很多……非常多……眼睛……是红色的……像……燃烧的……炭……看着你……的时候……像……被……诅咒……盯上……” “监视？”莱恩抓住了关键词，“它们只是在监视？有没有主动攻击过你？或者试图进入城堡内部？” 博德想了想，摇了摇头：“……很少……直接……攻击……如果……我靠近……塔楼……它们……会……驱赶……平时……就在……外面……飞……看着……” 莱恩摩挲着下巴，如果青蛙有下巴的话。“听起来不像是有明确恶意的主动攻击者，更像是一群……被设置好的守卫？或者某种魔法造物，负责监视这片区域？”他分析着，“你试过和它们沟通吗？或者找出它们出现的规律？” 博德露出了一个几乎是“你在开玩笑吗”的表情，配合他那张野兽的脸，显得有些滑稽。“……沟通？”他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好吧，当我没问。”莱恩耸了耸肩，同样是如果青蛙有肩膀的话，“那么，你之前都是怎么应对的？就只是躲起来？” “……嗯。”博德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爪子，“躲起来……等它们……自己离开……或者……偶尔……忍不住了……冲出去……赶走一批……但它们……总会……回来……更多……” 典型的被动防御，效果差，且消耗心力。 莱恩在心里评价。这和他之前应对人类追兵的方式如出一辙。 “这不是办法，博德。”莱恩直截了当地说，“逃避和间歇性的爆发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这些铁鸦，还有之前那些人类，他们之所以能不断骚扰你，就是因为你没有建立起有效的、持续的威慑，也没有弄清楚他们真正的目的。” 他停顿了一下，让火焰的噼啪声填充短暂的沉默。 “但今天，我们证明了另一种可能性。”莱恩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力量，“面对人类追兵，我的‘语言’和你的‘力量’结合，效果显著。面对这些铁鸦，虽然情况不同，但思路是一样的。我们需要信息，需要策略，需要……合作。” 他看向跳动的火焰，缓缓说道：“我注意到，它们似乎厌恶这些符文的光芒和这个地下室的气息。这是一个重要的信息。也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比如，制作一些携带符文力量的物品？或者，找到它们力量的源头，从根本上解决？” 博德默默地听着，莱恩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正在试图打开他封闭已久的思想。他从未想过这些。他习惯了恐惧和躲避。 “……很难……”他最终说道，语气却不那么肯定了。 “当然难。”莱恩转过头，看着他，火光在他的蛙眼中闪烁，“但如果什么都不做，只会更难。想象一下，如果今晚我没有在这里，你独自面对那些人类追兵和可能被惊动的铁鸦，会是什么局面？” 博德想象了一下，巨大的身躯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那绝不会是愉快的经历。 “所以，”莱恩总结道，语气变得正式，“我们之前的协议，需要升级。不仅仅是应付偶尔闯入的人类，还要包括应对这座城堡本身带来的……‘麻烦’，比如这些铁鸦。我，作为你的‘盾’和顾问，会负责收集信息、分析弱点、制定计划。而你，作为我的‘爪’和力量，负责提供保护、执行计划中需要武力的部分，并且分享所有关于这座城堡和这些超自然现象的知识。” 他伸出一只前肢，指向博德，又指向自己：“我们是一个团队了，博德。不再是两个躲在各自角落里的孤独怪物。我们是……怪物搭档。” “团队……搭档……”博德重复着这两个词。 它们听起来很陌生，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向往的暖意，就像眼前的这堆篝火。 他看了看莱恩伸出的前肢，那小小的、绿色的蹼趾，又看了看自己巨大、覆盖着硬毛的爪子。 他犹豫着，最终，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伸出一根爪尖，轻轻地碰了碰莱恩的前肢。 没有契约文书，没有魔法誓言，只是一个简单的触碰。 在这个阴暗冰冷的地下室里，在古老符文的注视下，在遥远铁鸦噪音的背景音中，一个青蛙王子与一个野兽王子之间，一个看似荒诞却坚不可摧的同盟，正式确立了。 莱恩收回前肢，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实的、不带讽刺的笑容。“很好。那么，作为团队成立后的第一个福利，”他指了指壁炉，“火生好了，环境也算温馨。你那些珍藏的蜂蜜蛋糕和莓果酒，是不是该拿出来庆祝一下？当然，作为对你的回报，我可以考虑以后负责生火这项工作。” 博德看着他，那双兽眼里，恐惧和不安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 他默默地起身，走向储藏室的角落，去拿那些他小心翼翼保存的食物。 炉火噼啪作响，温暖逐渐驱散了地下的寒气。外面铁鸦的噪音似乎也变得遥远而无关紧要。对于莱恩和博德来说，一个混乱、危险却又充满了未知可能性的夜晚，终于接近尾声。 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