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之夫妻育娃》 第1章 脉息微动,喜色暗生 暮春时节,英国公府内一派生机盎然。庭院里的海棠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偶有几片飘落,在青石小径上铺就一层柔软的锦毯。暖风穿过雕花木窗,带着花香与青草的气息,悄悄潜入室内,拂动了窗台上那盆新抽芽的兰草。细长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嫩绿的新芽正努力舒展着身姿,仿佛在诉说着春日的生机。 窦昭斜倚在临窗的玫瑰椅上,椅上铺着厚厚的软垫,垫面上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用的是上等的苏绣工艺,一针一线都透着不凡。她指尖捻着一本摊开的话本,书页已经微微发黄,可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同一页上,显得有些失焦。这几日她总觉得心口发闷,晨起时更是阵阵恶心,便是平日里最爱的牛乳糕,此刻摆在描金瓷碟里,瞧着也没什么胃口。 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绣折枝玉兰花的褙子,衣料是上好的杭绸,触手生凉,领口袖缘都用银线细细锁了边,更衬得她肤光如雪。乌黑的长发松松挽了个随云髻,仅用一支珍珠簪固定着,那珍珠圆润饱满,散发着温润的光泽,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的脸色虽略有些苍白,却更显眉眼如画,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含着几分倦怠,反倒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致。 贴身侍女画春端着一碗刚炖好的冰糖雪梨进来,见她这副模样,不由放轻了脚步。画春穿着一件淡绿色的比甲,腰间系着同色丝绦,行走时裙裾微动,悄无声息。“夫人,”她轻声唤道,将手中的青瓷碗轻轻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太医已在门外候着了,要不要请进来?” 窦昭这才回过神,拢了拢宽大的衣袖站起身。这一动,便觉一阵眩晕袭来,她下意识地扶住椅背,指尖微微发白。“让他进来吧。”她声音温软,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倦怠,像是春日里最后一片落花,轻飘飘的没有力气。 太医是宫里惯常给勋贵家眷请脉的老手,姓陈,须发皆白,面容慈祥,眼神却格外清明。他恭敬地行了礼,在小几旁坐下,接过画春递来的脉枕。那脉枕是用上好的锦缎缝制,面上绣着祥云纹样。他小心翼翼地搭上窦昭的皓腕,指尖触及那微凉的肌肤时,动作格外轻柔。 室内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陈太医屏息凝神,指下的脉搏轻缓而有力,带着一种独特的滑动感,如珠走盘,与寻常脉象截然不同。他凝神细品,又换了另一只手,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良久,他缓缓收回手,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笑意,起身对着窦昭深深一揖:“恭喜国公夫人,贺喜国公夫人!您这是有了身孕,已近两月了。脉象平稳有力,定是个健康的孩子。” “有了身孕?”窦昭微微一怔,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那里还是平坦的,隔着柔软的衣料,却仿佛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脉动,像春日里刚破土的种子,带着隐秘的生机。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那暖流顺着血脉蔓延至四肢百骸,冲淡了连日来的不适。她眼底泛起一层浅浅的笑意,那笑意渐渐漾开,染上眉梢,连带着声音都轻快了几分,“辛苦太医了。画春,取双倍的诊金来,再封个红封。” 陈太医连声道谢,又细细叮嘱了几句安胎的注意事项,无非是忌生冷、慎劳累,保持心情舒畅云云,才躬身告退。他刚走出院门,绕过一丛开得正盛的杜鹃花,就见一个身着藏青色锦袍的身影快步走来。来人肩宽腰窄,身形挺拔,正是英国公宋墨。 宋墨刚从衙门回来,身上还带着些风尘仆仆的气息。他听闻窦昭请了太医,心里便有些不踏实,一路疾步赶回,连朝服都未来得及换下。藏青色的锦袍上绣着暗色的云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腰间的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瞧见太医,他脚步一顿,沉声问道:“夫人如何了?”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陈太医连忙笑道:“恭喜国公爷!夫人身怀六甲,乃是天大的喜事!脉象稳健,母子均安。” 宋墨瞳孔骤然一缩,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定定地站在那里,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终于消化了这个消息,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眼中迸发出璀璨的光芒。他几步跨进屋内,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窦昭正坐在窗边,阳光落在她发梢,将那支珍珠簪映得流光溢彩,整个人都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见他进来,便抬眸望过去,眼中带着明晃晃的笑意,那笑意如此明亮,仿佛将满室春光都比了下去。 “阿昭。”宋墨快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素来沉稳的嗓音里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绷紧的琴弦被轻轻拨动。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悬在她小腹上方,犹豫了片刻,才轻轻落下,像是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那触感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平坦而温暖,却让他心头猛地一颤。 他低下头,目光紧紧锁在自己的指尖,仿佛要通过这层衣料,感知到那个刚刚萌芽的小生命。良久,他才抬头看向窦昭,眸子里翻涌着震惊、狂喜,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怔忡。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而沙哑,反复确认道:“真的……有了?” 窦昭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伸手拍开他的手,语气带着几分嗔怪:“太医还能欺瞒不成?这都第二遍诊脉了。”她的指尖划过自己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是她和他的骨肉,想到这里,嘴角的笑意便忍不住加深,颊边泛起浅浅的梨涡。 宋墨却忽然收敛起脸上的狂喜,神色变得异常郑重。他环顾四周,目光如炬,仔细打量着室内的每一处摆设。视线最终落在窗台上那个冰裂纹瓷瓶上——那是前几日友人送来的,窦昭见它釉色清雅,纹路别致,便摆在了窗边插了几支新摘的桃花。此刻,粉嫩的桃花在看似冰冷的瓷瓶中绽放,竟让他觉得格外刺眼。 他眉头微蹙,立刻扬声吩咐门外候着的小厮:“去,把府中所有寒凉的器物都收起来,送到库房锁好。尤其是这类瓷瓶、玉器,一律撤换。”他指着那冰裂纹瓷瓶,语气不容置疑,“换个暖玉摆件来,要质地温润的。” 窦昭见状,不由失笑,眼角眉梢都染着无奈又甜蜜的笑意:“不过是个瓶子,哪就那么金贵了?你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糯音,像是在撒娇。 “不行。”宋墨语气坚定,转身走到她面前,眼神却格外温柔地看着她,那温柔几乎要化作春水将她包围,“你现在身子不同以往,凡事都要谨慎。寒凉之物容易伤身,一点风险都不能冒。”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往后府里的饮食也要仔细些,生冷的、辛辣的,都得禁了。我这就让厨房拟个安胎的食谱来,每日照着做。” 说着,他又转头对画春道:“去把库房里那对暖玉狮子取来,摆在夫人床头,暖着些也好。”那对暖玉狮子是去年皇上赏赐的贡品,玉质极佳,触手生温,他一直珍藏着,此刻却毫不犹豫地要拿出来用。 画春忍着笑应了声“是”,转身退了出去。窦昭看着宋墨忙前忙后地吩咐,那双总是沉稳持重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与紧张。他指挥若定的样子,与朝堂上那个运筹帷幄的英国公判若两人,此刻倒像个得了指令的孩童,认真得有些可爱。她心中微软,伸出纤纤玉手拉住他宽大的衣袖,轻声道:“我知道你担心,但也不必如此紧张。孩子没那么脆弱的,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 宋墨反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纤细柔软,指尖微凉,他便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紧紧裹住,试图将所有的暖意都传递过去。他低头看着她,眸中盛满了珍视与温柔,声音低沉而郑重,一字一句道:“阿昭,这是我们的孩子。”他的目光细细掠过她清丽的眉眼,挺翘的鼻梁,最终落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那里正孕育着他们爱情的结晶,“我要你们都平平安安的,一点闪失都不能有。” 窗外的风依旧和煦,带着海棠的甜香,轻轻吹动了窦昭鬓边的碎发。她望着宋墨眼中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关切,心头一暖,像是被春日最暖的阳光照耀着。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虽轻,却带着无比的坚定与幸福。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淡淡的、甜丝丝的暖意,那是新生命带来的希望与喜悦。 宋墨又守了她片刻,细细问了她今日的饮食起居,见她神色间染上倦怠,眼睫低垂,便扶着她躺下歇息。他替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连褶皱都要细细抚平。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望了一眼,窦昭已经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嘴角还带着浅浅的、满足的笑意。他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像一池被春风吹皱的湖水,轻手轻脚地带上了房门。 门外,小厮正指挥着下人轻手轻脚地搬东西,将那些看着就透着寒气的玉石摆件、冰裂纹瓷器一一搬走。廊下挂着几只画眉鸟,正在笼中清脆地鸣叫着。宋墨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触碰她小腹的触感,那微妙的、代表着新生命的悸动。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花香、草香,还有英国公府特有的、安宁祥和的气息,胸腔里胀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期待,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要当父亲了。 这个认知让他素来沉稳的心湖泛起了层层涟漪,激荡不休。连带着看向府中一草一木的目光,都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柔和与珍视。远处的亭台楼阁,近处的繁花碧草,在他眼中都笼罩上了一层格外明亮温暖的光晕。这是他的家,如今,这里即将迎来一个新的成员,一个流淌着他和她血脉的小生命。他微微扬起唇角,那笑意从眼底蔓延开来,使得他整张冷峻的面容都变得无比柔和。未来的日子,似乎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喜悦,而变得更加值得期待了。 第2章 软榻暖阳,名定初心 初夏的午后,阳光透过茂密的梧桐叶,在地面洒下细碎的光斑。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光影随之摇曳,仿佛在地面上跳着一支无声的舞。庭院里的栀子花开得正盛,洁白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芬芳随风飘散,萦绕在廊下。 窦昭的孕吐渐渐缓和,精神也好了许多,便喜欢午后在廊下的软榻上躺着晒太阳。这软榻是宋墨特意命人用上等的紫檀木打造的,榻身雕刻着精致的云纹,榻面上铺着柔软的杭绸垫子,又加了两个鹅绒靠枕,舒适非常。 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的纱罗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泛起一层淡淡的涟漪。阳光透过薄薄的纱罗,勾勒出她日渐丰腴的身形。她半靠在软榻上,头枕着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锦枕,那锦枕上的莲花栩栩如生,粉嫩的花瓣仿佛还带着晨露的湿润。她手里拿着一把象牙柄的团扇,扇面上绘着淡雅的山水,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出的微风拂动她额前的碎发。 阳光落在她脸上,让她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显通透,仿佛上等的羊脂玉,泛着温润的光泽。她闭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唇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显得格外安逸。偶尔有蝴蝶飞过,在她身边盘旋片刻,又翩翩离去,不敢打扰这份宁静。 宋墨处理完公务回来,刚进院门就看到了这一幕。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站在院门口静静地看着。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她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中。这一刻,他只觉得连日来朝堂上的纷扰、军务上的烦忧,都在这宁静的画面中消散殆尽。 他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他先去了书房,换下朝服,卸下一身疲惫,换上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这常服是用江南进贡的软烟罗制成的,质地轻柔,穿在身上舒适非常。他整理好衣襟,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廊下,在软榻旁坐下。 “回来了?”窦昭睁开眼,看向他,眸子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像只温顺的猫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更添几分娇柔。 “嗯,”宋墨伸手,替她将额前的碎发拂开,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肌肤,心头一片柔软。她的肌肤细腻如瓷,触感温润,让他舍不得移开手。“今日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都挺好的,”窦昭摇摇头,往他身边挪了挪,靠在他肩上。他身上带着淡淡的墨香和清爽的气息,让她觉得安心。“就是总觉得困,想睡觉。” 宋墨顺势揽住她的肩,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他低头看着她,见她气色红润了许多,不像前几日那般憔悴,便放下心来。他注意到她今日特意描了眉,点了唇,虽只是淡妆,却更显娇媚。“困了就睡会儿,我在这儿陪着你。” “不想睡,”窦昭摇摇头,抬头看向他,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子,“我们说说孩子吧。” 宋墨失笑,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才刚两个多月,能说什么?” “怎么不能说?”窦昭轻轻拍了拍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动作轻柔,带着无限珍视,“总得先想想名字吧?万一...万一他来了,我们还没想好,多失礼。”她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故意板起脸来,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宋墨。他握住她放在小腹上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那里的肌肤细腻而温暖,仿佛能感受到其中孕育的新生命。“你说得是,是该想想了。”他沉吟片刻,目光望向远处的天空,像是在认真思索。远处的云朵悠悠飘过,形状变幻莫测,仿佛在诉说着未来的无限可能。 “若是个男孩...”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窦昭,眼神变得格外郑重,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万千星辰在闪烁,“叫''知意''如何?宋知意。” “知意?”窦昭重复了一遍,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她的声音轻柔,仿佛在吟诵一首诗,“知世故而不世故,懂人意却不盲从?” 宋墨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唇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温柔的弧度:“你总能懂我。”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对未来的期许,“我不求他将来能封侯拜相,只愿他能明事理、辨是非,有风骨,有担当,做个通透磊落的人。”他说着,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深远,仿佛已经看到了儿子长大成人的模样——一个温润如玉却又坚韧不拔的少年郎。 窦昭看着他,见他说起这个名字时,眼神明亮,带着对孩子的无限期盼,心中便也生出暖意。她点点头,唇角绽开一个温柔的笑:“''知意'',好名字,有风骨。我喜欢。”她说着,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两人的手交叠在她的小腹上,仿佛在共同守护着这个尚未出世的小生命。 得到她的认可,宋墨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感受着她指尖的温暖:“那若是个女孩呢?你可有什么想法?” 窦昭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像两把小扇子。她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斟酌词句,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神温柔而坚定,那双明眸中仿佛有柔波荡漾:“若是个女孩,我想叫她''怜君''。宋怜君。” “怜君?”宋墨重复着,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解。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背,思考着这个名字的深意。“''怜''字...会不会显得太柔弱了些?”他担心女儿若是取了这样的名字,会被人误解为柔弱可欺。 “不是的,”窦昭摇摇头,耐心地解释道。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像春风拂过柳梢,“''怜''并非怜悯,是珍惜、爱惜的意思;''君''也不是指君臣,而是风骨,是君子的''君''。”她的目光变得悠远,像是看到了女儿长大后的模样——一个既有女子的柔美,又有君子风骨的独特女子。“我希望她能被岁月温柔以待,一生顺遂平安,也希望她能坚守本心,如君子般坦荡正直,不依附于人,活出自己的风骨。” 宋墨静静地听着,看着她说起这个名字时,眼中闪烁的光芒,温柔而有力量。他忽然明白了她的心意,那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最深切的祝福与期盼。他仿佛看到女儿长大后,既有母亲的聪慧灵秀,又有不输男儿的坚韧风骨。 他握紧她的手,指尖传来她掌心的温度,心中一片滚烫。“阿昭取的名字,自带温柔与力量,”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无比认真,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柔情,“甚好。就叫怜君。” 窦昭笑了,眉眼弯弯,像盛满了星光。她的笑容如此明媚,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那便这么定了?” “定了。”宋墨点头,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他的唇触到她光洁的额头,感受到那里的温度,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和煦。廊下的风带着淡淡的花香,拂过脸颊,让人觉得格外惬意。远处传来几声鸟鸣,清脆悦耳,为这宁静的午后增添了几分生机。 窦昭依偎在宋墨怀中,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要这个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名字我们都想好了。”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坚定,仿佛在立下一个郑重的誓言,“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宋墨闻言,心中一震。他低头看着窦昭,见她眼中盈满了柔情与坚定,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灵魂。他握紧了她的手,指尖微微发颤。“知我意,感君怜...”他低声重复着,声音有些沙哑,“此情须问天...”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在品味这句话中的千般情意。 窦昭点点头,将他的手引至自己的小腹,让他感受那里正在孕育的生命。“这两个名字,不只是名字,”她轻声说道,眼中泛着莹润的光泽,“更是我们对孩子的期许,也是我们之间的情意。知我意,是愿他懂我们的心意,明事理,知进退;感君怜,是愿她懂得珍惜,也被珍惜,活出自己的风采。” 宋墨静静地听着,感受着她话语中的深情。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那里尚且平坦,却已经孕育着他们的骨肉,承载着他们的希望。“此情须问天...”他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动容,“是啊,这份情意,这份期盼,天地可鉴。”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窦昭的小腹,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了其中的小生命。“我一定会护你们周全,”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让这个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个世上,在我们的呵护下长大,如你所愿,明事理,知进退,懂珍惜,有风骨。” 窦昭靠在他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心中充满了安宁与幸福。她知道,有他在身边,他们的孩子一定会平安健康地来到这个世上,在他们的爱护下茁壮成长。 “知意,怜君...”她轻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会是我们最珍贵的宝贝。” 宋墨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吻,鼻尖萦绕着她发丝的清香。“是啊,最珍贵的宝贝。”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自那以后,府里上下都知道了公子和夫人给未来的小主子取了名字。下人们私下里都偷偷议论着,言语间满是期待与祝福。 厨房的张妈一边择菜,一边对旁边的小丫鬟说:“你是没瞧见,那日公子和夫人在廊下说话,那语气,那眼神,别提多盼着小主子来了。”她说着,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公子看着夫人的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夫人说起小主子的名字时,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星。” 小丫鬟好奇地问,手中的活计都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张妈,您知道是叫什么名字吗?” 张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听画春姐姐说,若是小公子,就叫知意;若是小公主,就叫怜君。都是好名字呢。”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听说这名字里还有深意呢,是什么''知我意,感君怜'',听着就文雅,不愧是读书人取的名字。” “知意,怜君...”小丫鬟念叨着,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肯定是个聪明伶俐的小主子。”她想象着未来小主子的模样,不禁露出笑容,“要是像公子那般英俊,或是像夫人那般美丽,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些话断断续续地传到窦昭耳中,她只是笑了笑,并不在意。有时在廊下小憩,听到远处丫鬟们的窃窃私语,她还会不自觉地抚摸自己的小腹,眼中满是温柔。宋墨得知后,也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让她们说着吧”,便不再理会。但细心的下人发现,公子在听到这些议论时,唇角总会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眼神也变得柔和许多。 更多的时候,他们会依偎在一起,想象着孩子的模样。这成了他们之间最常谈论的话题,也是最能让他们感到幸福的话题。 “你说,他会长得像谁?”窦昭靠在宋墨怀里,手指在他胸前轻轻画着圈。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结实的胸膛和温热体温。 宋墨低头,看着她的发顶,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那是他最为熟悉和安心的气息。“若是男孩,便像我,若是女孩,便像你。”他的声音带着笑意,胸腔微微震动。 “那可不行,”窦昭抬起头,皱了皱鼻子,做出一副不满的样子,“若是男孩像你,怕是也会像你这般严肃,一点都不可爱。”她说着,眼中却满是笑意,显然是在开玩笑。 宋墨被她逗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带着宠溺:“那便像你,机灵些,活泼些。”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细腻的脸颊,感受着那如丝绸般的触感。 窦昭满意地笑了,又靠回他怀里,小声道:“我倒是觉得,不管像谁,只要健康就好。”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母性的坚定。 宋墨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会的,”他轻声道,声音低沉而坚定,“一定会的。”他的目光望向远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那是对未来的承诺,也是对家人的守护。 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橘红色,像一幅绚丽的织锦。阳光变得柔和了许多,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廊下投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带来晚霞的暖意和花香。 窦昭靠在宋墨怀中,渐渐有了睡意。她的眼皮开始打架,呼吸变得平稳绵长。宋墨察觉到了,轻轻调整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他低头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 “知我意,感君怜...”他低声吟诵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此情须问天...”他的目光落在窦昭的小腹上,那里孕育着他们的孩子,承载着他们的爱与希望。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不仅要守护怀中的妻子,还要守护他们尚未出世的孩子。这份责任让他感到沉重,却也让他感到无比的幸福与充实。 夕阳的余晖为相拥的两人镀上一层金边,他们的影子在廊下交叠,仿佛融为一体。远处,归巢的鸟儿发出清脆的鸣叫,为这宁静的黄昏增添了几分生机。 宋墨轻轻抚摸着窦昭的长发,眼中满是柔情。他在心中暗暗发誓,定要护他们周全,让这个孩子在爱与期待中平安降生,健康成长。 “知意还是怜君...”他轻声自语,唇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无论如何,都是我们的珍宝。” 夜幕渐渐降临,星辰开始在天幕上闪烁。宋墨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生怕惊扰了怀中安睡的窦昭。他知道,这样的时光珍贵无比,值得他用一生去守护。 廊下的灯笼被点亮,柔和的光线洒在两人身上,为他们笼罩上一层温馨的光晕。这一夜,宁静而美好,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与希望。 第3章 暗箭难防,护你周全 入伏后的英国公府,处处透着精心布置的凉爽。抄手游廊下挂着的竹帘被晚风掀起一角,露出廊边那丛开得正盛的茉莉,细碎的白花瓣上还沾着傍晚的露水,香气清冽得能压下暑气。窦昭正坐在窗边的梨花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翻旧了的《春秋》,目光却落在窗外那轮刚升起来的月牙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已经显怀的小腹。 怀孕五个月,她的腰身已明显粗了一圈,平日里常穿的褙子都换了宽大的款式。今日穿的是件石青色暗纹罗裙,领口袖边绣着几枝兰草,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脸颊愈发温润如玉。因着身孕,她的脸庞比往日丰腴了些,却更添了几分柔美的光泽。那双总是沉静如秋水的眼眸,此刻映着窗外渐暗的天光,显得格外深邃。许是腹中胎儿感受到了母亲的安宁,轻轻踢了她一下,幅度不大,却让窦昭唇角弯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低头用掌心轻轻覆在隆起处,像是在回应那个小小的生命。 "夫人,厨房炖了您爱吃的银耳莲子羹,刚温好呢。"厨娘张妈端着个描金漆碗走进来,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她在府里做了十年厨娘,手脚还算麻利,平日里窦昭对下人宽厚,待她也不算苛刻。 窦昭转过头,目光在张妈脸上淡淡一扫。往日里张妈送汤水来,眼神总是落在碗上,今日却有些闪烁,指尖捏着碗沿的力道也比往常重些,指节微微泛白。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轻声道:"放下吧。" 张妈将汤碗放在窗边的小几上,又殷勤地摆上银勺:"这羹里加了些新采的莲子,清热解暑,夫人快趁热喝。"说完便垂手站在一旁,眼神却时不时瞟向窦昭的肚子,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 窦昭拿起银勺,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羹汤。银耳炖得软糯,莲子去了芯,汤色清亮,看着与往日并无不同。可当那股热气拂过鼻尖时,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除了莲子的清甘,似乎还藏着一丝极淡的苦涩,像是某种晒干的草药味,被甜腻的冰糖味盖得极深,不仔细分辨根本察觉不出。 她舀起一勺,在唇边虚晃了一下,又放回碗里,状似随意地问道:"今日这羹是谁掌勺的?倒比往日甜了些。" 张妈眼神猛地一跳,连忙笑道:"是......是奴婢亲手炖的,想着夫人怀着身孕,许是偏爱甜口些,就多放了勺糖。"她说话时,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声音也比刚才尖细了几分。 窦昭心中已有了计较。她放下银勺,用帕子擦了擦唇角,语气依旧温和:"许是我今日口中发淡,倒觉得这甜味有些腻了。画春,你拿去给后院的花匠们分了吧,别浪费了。" 站在一旁的画春早已察觉到不对。方才张妈进来时,她就见夫人悄悄对自己使了个眼色,此刻听夫人这么说,立刻上前应道:"是,夫人。"她端起汤碗时,故意手一歪,半勺羹汤洒在了张妈深蓝色的布裙上。 "哎呀!"画春故作惊慌,"张妈您没事吧?都怪我笨手笨脚的!" 张妈被烫得猛地后退一步,脸上却挤出笑容:"不碍事,不碍事,画春姑娘快去吧。"只是那笑容僵在脸上,眼底的慌乱再也藏不住了。 画春端着汤碗快步退了出去,经过月亮门时,她脚步不停,直接绕到了府中侍卫驻守的角楼。那里是林管家的值事处,林管家是宋墨从少年时就跟着的老人,最是可靠。 "林管家!"画春掀帘而入,将汤碗重重放在桌上,"这碗莲子羹有问题,夫人说张妈不对劲!" 林管家正在核对护卫的轮值表,闻言脸色一沉,立刻放下手中的笔。他拿起银勺舀了一点羹汤,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嗅,又用指尖蘸了一点尝了尝,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是寒性的草药!混在莲子里炖的,量不多,但长期喝下去......"他没再说下去,眼神已冷得像冰,"去,把张妈看好了,别让她跑了,也别惊动了夫人。我这就去查!" 画春刚点头应下,就见林管家已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腰间的佩刀随着动作发出轻响,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这边窦昭支走了张妈,依旧坐在软榻上翻书,只是书页许久未曾翻动。她知道,这府里看似平静,实则藏着不少眼睛。宋墨在朝堂上铁面无私,扳倒过不少贪赃枉法的勋贵,那些人的余党早就恨他入骨,如今知道她怀了身孕,自然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只是没想到,他们竟能买通府里的老人,用这么阴毒的法子。 腹中的胎儿又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提醒她不要担心。窦昭抚着肚子,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她不能慌,更不能让宋墨分心,得先稳住才行。 夜幕渐深,宋墨处理完公务赶回府时,天边已缀满了星子。他刚进院门,就见林管家候在廊下,脸色凝重得吓人。 "怎么了?"宋墨心头一紧,快步上前,"夫人出事了?" "回爷,"林管家压低声音,将莲子羹的事说了一遍,又递上一个小纸包,"这是从张妈房里搜出来的,是寒性的''苦艾'',和羹汤里的味道对上了。属下已经审过了,是户部侍郎家的管家找的她,许了她五十两银子,让她每日在夫人的汤里加一点,说是''让夫人身子弱些,生不出孩子''。" 宋墨接过纸包,指尖捏着那干燥的草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平日里总是温和沉静的眼眸,此刻像淬了冰的刀子,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五十两?"他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就敢买通我的人,害我的妻儿?"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窦昭的卧房,脚步重得让廊下的青石板都仿佛在震动。 窦昭听到动静,刚放下书,就见宋墨掀帘而入。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铁青,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怒火,却在看到她时,硬生生压下去大半,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阿昭!"他几步走到软榻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微凉,他便用掌心紧紧裹住,"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那汤你没喝吧?"一连串的问题,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没事,"窦昭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我察觉到味道不对,就让画春倒了。你别担心。" 宋墨这才松了口气,可随即,那股怒火又猛地窜了上来。他猛地站起身,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指节"咔咔"作响:"张妈那个贱妇!还有户部侍郎那帮人!竟敢动到你头上!"他眼底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我这就去掀了他们的老窝!" "宋墨!"窦昭拉住他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你现在去,岂不是打草惊蛇?他们既然敢做,定然早就想好了退路。你贸然行事,只会让他们抓住把柄。" 宋墨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还在盛怒之中。他低头看着窦昭,见她脸色虽平静,眼底却藏着一丝疲惫,腹中还有他们的孩子,强行压下心头的杀意,声音沉得像要滴出水来:"可我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想害你,想害我们的孩子!" "我没说算了,"窦昭仰头看着他,眼神清亮而坚定,"但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你现在最该做的,是护好我们,而不是逞一时之快。" 宋墨定定地看了她许久,直到那股翻涌的怒火渐渐平息,只剩下满心的后怕与珍视。他重新蹲下身,将头埋在她的膝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脆弱:"方才听到消息,我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阿昭,我不能失去你,更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他素来是沉稳如山的英国公,在朝堂上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此刻却像个害怕失去珍宝的孩子。窦昭心中一软,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他的发丝有些扎手,带着外面风尘的气息。 "我们不会有事的,"她轻声道,"你看,孩子还在动呢。"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恰在此时,腹中的胎儿像是听懂了母亲的话,又轻轻踢了一下,隔着薄薄的衣料,那力道清晰地传到宋墨掌心。 宋墨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遍全身,驱散了残留的戾气。他指尖微微颤抖着,感受着那小小的、鲜活的动静,眼眶竟有些发热。 "嗯,"他低声应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们都会没事的。" 他站起身,转身对门外吩咐道:"林管家!" 林管家立刻应声而入:"爷。" "把张妈拖下去,交给刑部,让他们顺着这条线查,看看还有谁在背后捣鬼。"宋墨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另外,从今晚起,夫人院外的护卫加三倍,日夜轮值,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来!府里所有进出的饮食,都要经过三道查验,我亲自验最后一道!" "是!"林管家沉声应下,转身快步离去,脚步里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 窦昭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轻声道:"其实不必如此紧张,府里守卫本就森严,这次只是个例。" 宋墨转过头,目光深深地看着她,眸中是化不开的郑重:"阿昭,对我来说,这不是''例''。"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带着薄茧,动作却无比轻柔,"你和孩子,是我此生最要紧的人,半点差错都不能有。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风险,我也要堵上一万分的心思去防备。" 他的眼神太过认真,太过炽热,让窦昭心头一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知道,他决定的事,不会更改。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明亮起来,透过竹帘洒在地上,像铺了一层碎银。宋墨坐在软榻边,握着窦昭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眼神里满是珍视与警惕。 他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但他不怕,为了身边的人,为了腹中小小的生命,他会化身最锋利的剑,最坚固的盾,护他们一世周全。 夜渐深,府里的护卫换了一轮又一轮,脚步声轻得像猫,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窦昭靠在宋墨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渐渐睡着了。梦中,她仿佛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朝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 翌日清晨,宋墨早早便去了刑部。他亲自提审了张妈,又命人暗中监视户部侍郎府的动静。然而不过两日,线索就断了——那个与张妈接头的管家,在宋墨查案的前一夜就"失足"落水而亡。户部侍郎府上下口径一致,都说那管家是私自做主,与主子无关。 宋墨站在刑部大堂,听着属下的禀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修长的手指重重按在案几上,青筋暴起:"好一个''私自做主''!真当我是三岁孩童不成?" "国公爷,"刑部侍郎小心翼翼地劝道,"此案线索已断,若是强行追查,只怕会落人口实......" 宋墨冷笑一声,眼底寒光乍现:"落人口实?他们敢对我的妻儿下手,还怕落人口实?"他猛地转身,猩红的官袍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既然刑部查不下去,那我就亲自去御史台!我倒要看看,这朝中还有多少魑魅魍魉!"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刑部,直奔御史台。一路上,他的脑海中不断闪过窦昭温柔抚摸着腹部的模样,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中孕育着的,是他们期盼已久的孩子。一想到有人竟敢将毒手伸向她们,他的心头就像被烈火灼烧般疼痛。 御史台内,几位御史见他来了,纷纷起身行礼。宋墨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如电般扫过众人:"本公今日来,是要查一个人——户部侍郎周明德。" 御史中丞面露难色:"国公爷,周侍郎乃是朝廷正三品大员,若无确凿证据,恐怕......" "证据?"宋墨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他府上的管家买通我国公府的下人,在我夫人的饮食中下药,这还不是证据?" "可那管家已经死了......" "死了就能抹去一切?"宋墨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声音冷得像冰,"既然诸位不敢查,那本公亲自来查!御史台的档案在哪里?" "国公爷!"御史中丞急忙拦住他,"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宋墨眼底泛起一丝血色,"他们对我身怀六甲的夫人下手时,可曾讲过规矩?"他一把推开御史中丞,径直走向档案库。 御史台顿时乱作一团。有人急忙去禀报皇上,有人试图阻拦宋墨,却都被他周身凌厉的气势震慑住。宋墨如同疯了一般,在档案库中翻找着与周明德有关的卷宗,猩红的官袍在昏暗的库房中格外刺眼。 就在他找到一摞可疑的账本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喝:"圣旨到——" 宋墨动作一顿,缓缓直起身。只见大太监带着一队御前侍卫走了进来,面色凝重。 "英国公宋墨接旨——"大太监展开明黄的圣旨,声音尖锐,"朕闻尔擅闯御史台,扰乱朝纲,目无法纪。念尔往日功绩,特命尔即刻回府闭门思过,不得再插手此案。钦此——" 宋墨跪在地上,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他抬起头,眼中满是不甘:"陛下,周明德他......" "国公爷!"大太监急忙打断他,压低声音道,"陛下已经知道此事了,但眼下没有确凿证据,您这样闹下去,只会让陛下为难啊!" 宋墨死死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他知道大太监说的是实情,可一想到窦昭和她腹中的孩子,他就无法冷静。 "臣......接旨。"他艰难地说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然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间,外面突然又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御史连滚爬爬地跑进来,脸色惨白:"不好了!英国公方才翻出来的那些账本......是陛下特意吩咐封存的!" 宋墨瞳孔猛缩。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有人故意在御史台放了这些账本,引他上钩! 大太监的脸色也变了,他看了看宋墨,又看了看那些账本,长叹一声:"国公爷,您这......您这让老奴如何是好?" 翌日早朝,皇上当朝训斥宋墨擅闯御史台、窥探机密,下令杖责五十。朝堂上一片寂静,无人敢为宋墨求情。周明德站在百官中,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五十杖结结实实地打在宋墨身上,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冷汗浸透了朝服。执刑的侍卫心中不忍,手下留情了几分,但仍将他打得皮开肉绽。 当他被抬回国公府时,窦昭正在院子里散步。见到他浑身是血地被抬进来,她手中的团扇"啪"地一声落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宋墨!"她踉跄着扑到担架前,手指颤抖着不敢碰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宋墨艰难地睁开眼,见到她惊慌的模样,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一点小伤......" "这哪里是小伤!"窦昭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抬头看向抬担架的侍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侍卫低着头,不敢回答。这时林管家匆匆赶来,低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窦昭听着,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紧紧握住宋墨的手,指尖冰凉。 "快抬进去!请太医!"她强自镇定地吩咐着,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 卧房内,太医小心翼翼地剪开宋墨的朝服,露出背后血肉模糊的伤口。窦昭倒吸一口冷气,险些晕厥过去。她死死咬着唇,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夫人,您有着身孕,还是回避一下吧。"太医劝道。 "不,"窦昭坚定地摇头,"我就在这里陪着他。" 她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宋墨的手,看着他因疼痛而苍白的脸,心如刀绞。这个总是如山般沉稳的男人,此刻虚弱地躺在那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楚。 太医清理伤口时,宋墨终于忍不住闷哼出声。窦昭连忙俯下身,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我在呢,宋墨,我在这里。" 宋墨艰难地转过头,对上她含泪的眼眸,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别哭......吓到孩子......" 这句话让窦昭的眼泪落得更凶。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感受着里面小小的动静:"你看,孩子也在担心你呢。你要快些好起来。" 太医上完药,低声对窦昭说道:"国公爷伤势很重,今晚恐怕会发热。若是能熬过去就无大碍,若是熬不过......"他没再说下去,但窦昭明白他的意思。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夜幕降临,宋墨果然发起了高烧。他浑身滚烫,意识模糊,不时痛苦地呻吟着。窦昭守在他身边,不停地用湿毛巾为他擦拭额头和手臂,一遍遍地唤着他的名字。 "宋墨,你不能有事,"她哽咽着说,"我和孩子都需要你。你说过要护我们一世周全的,你不能食言......" 夜深人静,只有烛火在微风中摇曳。窦昭抚摸着宋墨滚烫的额头,看着他因痛苦而紧皱的眉头,心中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梦中那个朝她伸手的小女孩,想起宋墨将手放在她腹部时那惊喜的表情,想起他们一起期待这个孩子降生的日日夜夜。 "求你,"她低声祈祷,不知是对上天,还是对昏迷中的宋墨,"不要离开我们......" 就在黎明前的至暗时刻,宋墨的呼吸突然变得微弱起来。窦昭的心猛地一沉,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宋墨!你醒醒!你看看我!" 也许是听到了她的呼唤,宋墨的眼睫微微颤动,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他的目光涣散,却努力聚焦在她脸上。 "阿......昭......"他气若游丝地唤道。 "我在!我在这里!"窦昭连忙应道,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孩子......" "孩子很好,他在动呢,你感受一下。"她将他的手移到腹部,恰在此时,腹中的胎儿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父亲的呼唤。 宋墨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随即又昏了过去。 天将破晓时,宋墨的体温终于开始下降。太医再次诊脉,长长舒了口气:"热退了,最危险的关头算是过去了。" 窦昭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幸好画春及时扶住了她。 "夫人!您一夜未合眼,快去歇息吧!"画春心疼地劝道。 窦昭摇摇头:"我要等他醒来。" 她重新在床边坐下,继续握着宋墨的手。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来,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她注视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祈祷着他睁开双眼。 就在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宋墨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宋墨!"窦昭惊喜地唤道,倾身向前。 他的眼神起初是茫然的,在房间里游移了片刻,最终聚焦在她脸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别急,你先喝点水。"窦昭连忙示意画春端来温水,亲自用小勺一点点喂进他嘴里。 清凉的水滋润了干裂的嘴唇和喉咙,宋墨终于能发出声音,虽然依旧微弱:"阿昭..." "我在。"窦昭握紧他的手,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你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宋墨试图移动身体,却引发一阵剧痛,额上顿时渗出冷汗。他闷哼一声,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还好...你...一直守着我?" "嗯。"窦昭轻轻为他拭去额上的汗水,"你昏迷了一整夜,还发高热,吓死我了。" 宋墨的目光落在她憔悴的脸上,眼中满是心疼:"辛苦你了...还有孩子..." "我们都没事。"窦昭将他的手引至腹部,"你看,孩子好好的。" 恰在此时,腹中的胎儿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父亲的关心。宋墨的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随即又被担忧取代:"我如今这样...怕是无法好好保护你们了..." "别说傻话,"窦昭轻声打断他,"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伤。其他的事情,有我呢。" 接下来的日子,窦昭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宋墨床边。 她亲自照料他的饮食起居,每一碗药都要先尝过温度才喂给他喝。她记得太医嘱咐的每一个细节,何时该换药,何时该帮他翻身,何时该喂水喂食。 宋墨的伤势严重,起初几日连翻身都做不到,只能一直俯卧。窦昭怕他压着胸口不适,命人特制了几个软枕垫在他身侧。换药时是最痛苦的时候,纱布常常和伤口黏在一起,撕下来时难免牵扯皮肉。每当这时,宋墨总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但额上的冷汗和紧握的拳头却泄露了他的痛苦。 "疼就叫出来,"一次换药时,窦昭忍不住说,"在我面前,你不必强忍。" 宋墨摇摇头,声音因忍痛而沙哑:"我不想让你担心。" 窦昭眼眶一热,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 除了身体上的照料,窦昭更关心宋墨的情绪。她知道,对于一向骄傲的宋墨来说,这样无力地躺在床上,连最基本的起居都需要人帮助,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果然,随着伤势稍有好转,宋墨开始变得焦躁。他会盯着窗外发呆,会询问朝中的动向,会在无人时重重捶打床沿。 "我真是个废物,"一次,他喃喃自语,"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还落得这般田地..." 窦昭正端着一碗鸡汤走进来,听到这话,心中一阵刺痛。她放下汤碗,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 "你不是废物,"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你是为了我和孩子才这样的。若不是你查出有人下毒,我和孩子恐怕早已..." 她没再说下去,但宋墨明白她的意思。他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 "可我如今动弹不得,若是那些人再对你们下手..." "有林管家在,有府中的护卫在,还有我。"窦昭微微一笑,"我不是那种只会躲在夫君身后的小女子,你忘了吗?" 宋墨凝视着她,这才注意到这些日子以来,她虽然憔悴了些,但眼神却比以往更加坚定有力。那种柔中带刚的气质,让他既心疼又欣慰。 "是了,"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我的阿昭,从来都不是寻常女子。" 为了排解宋墨的烦闷,窦昭想尽了办法。她会在天气好时,命人将软榻搬到窗边,让宋墨能晒到太阳,看到院中的景致。她会给他念朝中的邸报,虽然避开了那些可能刺激他的消息,窦昭低头削梨。就在这时,腹中的孩子突然动得厉害,她忍不住轻呼一声。 "怎么了?"宋墨立刻紧张起来。 "没事,"窦昭笑着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你瞧,孩子知道爹爹在,高兴着呢。" 掌心下,那个小生命的活力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有力地踢动着。宋墨感受着这奇妙的触感,眼中泛起泪光。这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无论经历多少风雨都要守护的珍宝。 "阿昭,"他轻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还在这里,谢谢你和孩子都平安。"他的声音有些哽咽,"那日得知有人对你下毒,我几乎疯了。我无法想象失去你们..." 窦昭放下手中的梨,轻轻抱住他,避开他背上的伤处:"我们永远不会离开你。你要快点好起来,孩子还等着爹爹教他骑马射箭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窦昭的精心照料下,宋墨的伤势逐渐好转。从最初只能俯卧,到可以稍微侧身,再到能够靠着软枕坐起来,每一步进展都让窦昭欣喜不已。 然而伤口的愈合过程并不顺利。一日深夜,宋墨的伤口突然红肿发炎,再次发起了高热。太医来看过后,面色凝重地表示必须将腐肉剔除,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剔除腐肉..."窦昭的声音颤抖,"那该有多疼?" "疼痛难忍,"太医实话实说,"但别无他法。" 宋墨却出乎意料地平静:"那就请太医动手吧。" 手术过程中,窦昭坚持要守在旁边。她紧紧握着宋墨的手,看着他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却始终一声不吭。当太医的刀割下腐肉时,她感到他的手猛然收紧,指甲几乎掐进她的皮肉,但她没有挣脱,只是更紧地回握着他。 "就快好了,"她不停地在他耳边低语,"就快好了..." 当最后一块腐肉被剔除,太医开始上药包扎时,宋墨已经虚脱得几乎再次昏过去。窦昭用湿帕子轻轻擦拭他满是汗水的脸,心如刀绞。 "对不起,"他气若游丝地说,"让你看到我这般狼狈..." "说什么傻话,"窦昭哽咽道,"在我面前,你永远不必觉得狼狈。" 这一次的危机过后,宋墨的伤势终于开始真正好转。随着身体的康复,他的心情也明显开朗起来。他会和窦昭开玩笑,会关心府中的事务,甚至会试着处理一些简单的公文。 一个午后,窦昭正坐在窗边做针线,宋墨靠在床头看书。阳光暖暖地照进来,空气中弥漫着药香和淡淡的花香。突然,宋墨放下手中的书,轻声唤道:"阿昭。" "嗯?"窦昭抬起头。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他的眼神温柔而认真,"若不是你,我恐怕熬不过来。" 窦昭微微一笑:"夫妻本是一体,何必说这些。" "不,我要说。"宋墨坚持道,"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楚地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阿昭,等我能下床了,我带你去西山看枫叶,就像我们刚成婚时那样。" 窦昭的眼眶湿润了:"好,我等着。" 就在这时,腹中的孩子又动了一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有力。窦昭忍不住轻呼一声,宋墨立刻紧张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还不到时候呢,"窦昭好笑地看着他慌张的样子,"只是孩子踢得重了些。你要不要摸摸看?" 宋墨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她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活力。突然,一个明显的鼓包从他的手心下划过,让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这是孩子的脚吗?"他不可思议地问。 窦昭笑着点头:"看来是个活泼的孩子呢。" 宋墨的手久久不愿离开,他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惊喜,有感动,更有坚定的责任感。 "阿昭,"他轻声说,"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等我痊愈,那些躲在暗处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窦昭知道,那个在朝堂上雷厉风行的英国公又回来了。不同的是,如今他的锋芒不再只是为了朝廷和正义,更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人。 窗外,春意渐浓。院中的梨花开了,洁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如同雪花般美丽。窦昭靠在宋墨未受伤的那侧肩头,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心中充满了平静与力量。 无论前路还有多少风雨,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无所畏惧。 第4章 第四章 阵痛催夜,门外心悬,腹内力生 夏末秋初,英国公府后花园的银杏树刚刚染上第一抹淡黄时,窦昭的孕相已十分明显。原本纤细的腰身渐渐丰腴,小腹微微隆起,像悄悄藏了个小团子。她穿着宽松的锦缎长裙,由画春扶着在园中散步,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她温婉的脸上,泛起一层柔光。 “夫人,您慢些。”画春小心翼翼地搀着她的胳膊,“太医说了不能累着。” 窦昭轻笑,掌心轻轻覆上小腹:“这孩子倒是乖巧,除了偶尔晨起有些恶心,倒不怎么闹我。”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份孕早期的平静,不过是命运给予的短暂喘息。 随着秋意渐浓,窦昭的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到了五个月时,原本微微隆起的小腹已如揣了个小西瓜,行动间多了几分笨拙。她开始感受到胎动——起初只是若有若无的轻触,像小鱼吐泡泡;后来渐渐有力,有时甚至能看见肚皮上鼓起一个小包。 宋墨每每见到,总是又惊又喜。他会在夜里将手轻轻贴在窦昭肚皮上,感受那奇妙的动静。 “这孩子,定是个活泼的。”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温柔,带着初为人父的期待。 然而这份期待在太医例行请脉的那日,蒙上了一层阴影。 “夫人,”太医收回诊脉的手,眉头微蹙,“胎儿的头似乎还未完全转下去,胎位略有些偏。” 窦昭的心猛地一沉:“严重吗?” “现在还早,多数胎儿会自行转正。”太医宽慰道,“只是夫人需得多走动,每日跪姿片刻,有助于胎儿转位。” 送走太医后,窦昭独自坐在窗前,望着院中飘落的银杏叶出神。她的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当晚宋墨回府,见她神色郁郁,细问之下得知缘由,当即握紧了她的手:“别怕,明日我再去请太医院院正来瞧瞧。若他也没法子,我就派人去江南寻那位有名的妇科圣手陈娘子。”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眼神坚定,瞬间驱散了窦昭心中的阴霾。 从那天起,宋墨推掉了许多不必要的应酬,一得空就陪着窦昭在园中散步。秋日的英国公府美得如诗如画,金黄的银杏叶铺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他挽着她的手臂,一步步走得很慢,很稳。 “累了就说,”他时时留意着她的神色,“我们随时可以休息。” 窦昭抬头,看见他专注的侧脸在秋阳下镀着一层金边,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柔情。她心中一暖,轻声道:“有你在,我不累。” 除了散步,窦昭每日还遵医嘱跪姿片刻。那姿势颇为辛苦,不过一炷香时间,她便额头冒汗,腰酸背痛。宋墨总在一旁守着,时辰一到立即上前扶起她,为她揉按后腰。 “苦了你了。”他看着她隐忍的表情,心疼不已。 窦昭却只是笑笑:“为了孩子,值得。” 许是她的坚持感动了上苍,又或是胎儿本就乖巧,一个月后的复诊,太医欣喜地告知胎位已正。那一刻,窦昭明显感觉到宋墨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掌心竟有些潮湿。 深秋来临的时候,窦昭的肚子已像揣了个圆滚滚的冬瓜,行动愈发迟缓。原本秀丽的瓜子脸圆润了些,更添几分母性的柔美。因着肚子太大,她夜间难以安眠,常常要靠着软垫半坐着才能入睡。 宋墨便让人特制了一张可调节靠背的床,每晚亲自调整到她最舒适的角度。有时她半夜腿抽筋痛醒,总能发现他已然醒来,正熟练地为她按摩小腿。 “吵醒你了?”她总是歉然。 他却只是摇头,手法轻柔而有力:“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 这段日子,窦昭多半时间都靠在铺着厚厚锦垫的太师椅上,由画春陪着翻看那些绣了一半的婴儿衣物。粉的、蓝的、白的小襁褓堆了半张榻,针脚细密,配色雅致,都是她亲手缝制的。 “夫人,您歇会儿吧,这虎头鞋都快绣完了,不差这一针半线的。”画春端来一碗温热的红枣枸杞汤,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手里,“太医说您这几日就该临盆了,可得养足精神才是。” 窦昭接过汤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暖意,轻轻“嗯”了一声。她低头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那里的小家伙正不安分地踢腾着,力道比往日沉了许多,像是在迫不及待地要出来看看这个世界。她唇角弯起柔和的弧度,用掌心轻轻拍了拍:“这孩子,倒比寻常胎儿活泼些。” 正说着,小腹忽然传来一阵细密的坠痛,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里面轻轻拉扯。窦昭眉头微蹙,将汤碗放在一旁,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椅扶手。 “夫人怎么了?”画春立刻察觉到不对,紧张地凑上前来。 “没事,”窦昭深吸一口气,那阵痛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缓了缓神,笑道,“许是他在伸懒腰呢。” 可到了夜里,那痛感便来得频繁了。起初只是半个时辰一次,到了后半夜,竟缩成了一炷香的功夫就疼上一阵,像是潮水般一**涌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窦昭躺在床上,额头上已沁出细密的冷汗,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怕惊动了前院处理公务的宋墨。 画春守在床边,急得眼圈都红了:“夫人,这都疼成这样了,您让奴婢去告诉爷吧!” 窦昭摇摇头,声音因忍痛而有些发颤:“再等等……他今日要审那桩贪腐案,耽误不得。”话刚说完,一阵更剧烈的疼痛袭来,她身子猛地绷紧,指节在锦被上掐出深深的印痕。 恰在此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宋墨一身月白常服走了进来。他刚处理完公务,眉宇间还带着几分疲惫,可看到窦昭发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那点疲惫瞬间被惊惶取代。“阿昭?”他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抚上她的额头,触到一片冰凉的汗湿,心猛地一沉,“是不是要生了?” 窦昭见瞒不住,点了点头,强撑着笑道:“刚……刚开始疼,还能忍。” 宋墨哪里肯信?他分明看到她脖颈间的青筋都因忍痛而微微凸起。他立刻转身对门外喊道:“去请稳婆!让厨房备好参汤!再去告诉林管家,府中所有事都暂且搁置,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来打扰!” 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门外的小厮不敢耽搁,应声跑了出去。很快,府里就忙了起来,稳婆带着两个经验丰富的嬷嬷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侍女们端着热水、干净的布巾在院子里穿梭,脚步轻捷却难掩紧张。 宋墨被稳婆请出了卧房,说是男子在产房里冲撞了煞气不吉利。他虽不信这些,却也知道此刻不能添乱,只能站在廊下,隔着一扇雕花木门,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 起初只是稳婆和嬷嬷们低低的吩咐声,没过多久,就隐约传来窦昭压抑的痛呼。那声音很轻,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却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在宋墨心上。 他素来沉稳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虑,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他背着手在廊下踱来踱去,青石板被他踩得发出“咚咚”的声响,与房内隐约的痛呼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揪心。 贴身小厮福安端来一杯热茶,小心翼翼地递上前:“爷,您喝点茶暖暖身子吧,都站了快一个时辰了。” 宋墨看都没看那茶杯,只是盯着紧闭的房门,声音沙哑地说:“拿走。”他的拳头紧握在身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带着手臂上的青筋都突突地跳着。 福安不敢多言,悄悄退到一旁,看着自家爷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跟着揪紧。他跟着宋墨多年,见过他在朝堂上舌战群儒的从容,见过他在沙场上指挥若定的威严,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有担忧,有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房内的痛呼声断断续续,时而低弱,时而急促,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宋墨心上。他停下脚步,猛地攥住了廊下的朱红柱子,指腹深深嵌进木头的纹路里。 就在这时,房内突然传来窦昭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宋墨浑身一震,再也按捺不住,抬脚就要往房里冲。 “爷!使不得!”福安和几个小厮慌忙拦住他,“产房血腥,冲撞了不吉利啊!” “让开!”宋墨双目赤红,声音因焦急而嘶哑,“我要去看看她!” “爷三思啊!”福安跪下来抱住他的腿,“老夫人特意交代过,男子入产房会冲撞产妇,对夫人和小主子都不利啊!” 听到会对窦昭不利,宋墨猛地停下脚步,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要把它看穿一般。良久,他才颓然后退一步,重重一拳砸在廊柱上,手背顿时渗出血丝。 “阿昭……”他低喃着,声音里满是痛苦和无助。 福安从未见过自家爷这般模样,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招呼小厮:“快!快去问问里面怎么样了!” 一个小厮急忙跑到窗下询问,里面传来嬷嬷的回应:“夫人还好,就是宫口开得慢些,爷请耐心等待。” 宋墨靠在柱子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不能乱,这个时候他必须稳住。可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痛呼声,他的心就像被放在油锅里煎炸一般。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越来越深,院子里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已是三更天了。 产房里,窦昭的额发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躺在床上,双手紧紧抓着床头的雕花栏杆,指节都泛了白。一阵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像是要把她的身体撕裂开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夫人,再加把劲!已经看到头了!”稳婆满头大汗地跪在床边,声音带着鼓励。 窦昭咬着牙,下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痕。她眼前阵阵发黑,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只想就这么昏过去。可就在这时,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宋墨的身影——那个在廊下焦急等待的身影,那个平日里沉稳如山,此刻却定是满脸担忧的男人。 她仿佛能看到他紧蹙的眉头,能听到他压抑的呼吸声。 “宋墨……”她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紧接着,那个早已取好的名字也跳进了脑海——怜君。 她的女儿,宋怜君。那个她盼了许久的孩子,那个要被岁月温柔以待,又能坚守本心的小姑娘。 她不能放弃。为了宋墨,为了那个还没见过面的孩子,她必须撑下去。 一股莫名的力气忽然从心底涌了上来,顺着四肢百骸流遍全身。窦昭猛地睁开眼睛,原本因痛苦而涣散的眼神变得异常明亮。她深吸一口气,在稳婆的指引下,用尽全身力气向下用力—— “啊——!”一声压抑许久的痛呼终于冲破喉咙,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门外的宋墨听到这声痛呼,浑身猛地一震。他停下脚步,死死盯着那扇门,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福安看到他的脸色,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紧张地攥着手里的茶盘。 房内的动静忽然变得剧烈起来,稳婆和嬷嬷们的声音也急促了许多,夹杂着窦昭越来越响亮的痛呼,却奇异地透着一种即将解脱的张力。 宋墨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靠在柱子上,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着,求漫天神佛保佑他的阿昭,保佑他们的孩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宋墨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声清亮的啼哭忽然划破了夜空,像一道惊雷,瞬间炸响在寂静的院子里。 那哭声响亮而有力,带着新生的蓬勃朝气,一下子驱散了笼罩在府中的紧张与压抑。 宋墨猛地睁开眼睛,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放大。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那哭声又接连响了几声,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生了!生了!”稳婆惊喜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来,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恭喜国公爷!是位千金!母女平安!” 母女平安! 这四个字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宋墨的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的焦虑与恐惧。他只觉得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好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柱子才稳住身形。 福安连忙上前扶住他:“爷!您没事吧?” 宋墨摆了摆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明显的颤抖:“我没事……没事……”他看着那扇依旧紧闭的房门,眼眶忽然有些发热,方才强忍着的情绪此刻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他的阿昭,他的孩子,都平安。 这就够了。 廊下的风带着秋夜的凉意吹过,却吹不散宋墨心头的滚烫。他站在那里,听着房内渐渐低下去的啼哭声,还有稳婆轻柔的哄逗声,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 很快,房门被打开,稳婆抱着一个用大红襁褓包裹着的婴儿走了出来,满脸喜气地送到宋墨面前:“爷,您瞧瞧,这小千金多俊啊,眉眼像极了夫人呢。” 宋墨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包裹上,襁褓里的婴儿闭着眼睛,小脸红扑扑的,还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可在他眼里,却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他伸出手,想要抱抱,却又怕自己笨手笨脚地弄伤了她,指尖悬在半空,犹豫了许久。 稳婆看出他的顾虑,笑着将襁褓轻轻递到他怀中:“爷放心,托着头和腰就好。” 宋墨小心翼翼地接过女儿,那柔软的触感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低头看着怀中这个小小的生命,她那么轻,那么小,却仿佛有千钧重,直接压在了他的心尖上。 “怜君……”他轻声唤着早已取好的名字,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小婴儿似乎听到了父亲的呼唤,小嘴微微动了动,眼睛睁开一条缝,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正好对上宋墨深情的目光。 那一瞬间,宋墨只觉得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涌上心头,既甜蜜又酸楚。这是他的骨肉,他与阿昭血脉的延续。 “爷,夫人累得睡着了,您快进去看看吧。”嬷嬷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宋墨这才回过神,将孩子交还给稳婆,迫不及待地迈步走进了卧房。 房内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和草药味,窦昭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唇干裂,显然是耗尽了力气。即使是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依然微微蹙着,仿佛还在承受着方才的痛苦。 宋墨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在她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替她拂去额前汗湿的碎发。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肌肤,他的心轻轻一颤,低声唤道:“阿昭。” 窦昭没有醒,只是在睡梦中蹙了蹙眉,像是还在承受着疲惫。 宋墨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知道,她为了这个孩子,受了多大的罪。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放在被外的手,她的手很凉,还带着一丝颤抖,他便用自己的掌心紧紧裹住,想要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 这时,稳婆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将襁褓轻轻放在窦昭身边。那小小的婴儿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原本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一条缝,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正好对上宋墨望过来的目光。 那眼神清澈而懵懂,带着初生的好奇,一下子撞进了宋墨的心底。 他的心猛地一软,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又酸又暖。他低下头,看着女儿皱巴巴的小脸,看着她那只挥舞着的小拳头,轻声道:“怜君……我的女儿。”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格外明亮,透过窗棂洒进房内,落在一家三口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秋夜的风依旧寒凉,可这间卧房里,却充满了新生的暖意与希望。 宋墨的目光在妻子和女儿之间流转,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充盈着他的胸膛。他轻轻抚过窦昭苍白的脸颊,又碰了碰女儿柔软的小手,在心中暗暗发誓:这一生,定要护她们母女周全,让她们永享安乐。 夜色渐淡,天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对英国公府来说,这也是全新的开始——一个有了小千金,更加完整的家。 第5章 月子温软,细语情长 窦昭醒来时,窗外已是响晴的天。金灿灿的阳光透过茜纱窗,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像撒了一层金粉。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叮铃铃”的声儿混着廊下侍女们踮脚走路的细碎脚步声,倒让这产后的静谧添了几分生动的生气。 她眨了眨眼,长而密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湿意,是昨夜梦中惊醒时残留的泪痕。喉咙里干涩得发紧,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连吞咽都带着细微的刺痛。 “醒了?”宋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些微彻夜未眠的沙哑,却依旧温和得像春日暖阳。 窦昭侧过头,这才看清坐在床边的人。宋墨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直裰,领口袖边绣着精致的竹叶纹,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得他棱角分明的面容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多了几分难得的柔和。他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昨夜不曾睡好,可那双深邃的凤眸此刻却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眸中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 他正坐在床边的梨花木凳上,骨节分明的大手里捧着一个白瓷描金碗,碗沿冒着丝丝热气,显然是刚温好的蜂蜜水。见她睁眼,他立刻放下碗,伸手扶她起身,另一只手早已将软枕垫在了她的腰后,动作熟稔得不像个平日里连茶杯都鲜少自己端的国公爷。 “慢点起,”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小心翼翼的呵护。 窦昭借着他的力道坐起身,靠在软枕上,后腰立刻传来一阵踏实的暖意。她接过那白瓷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心里也跟着暖了几分。低头抿了两口清甜的蜂蜜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那不适顿时缓解了不少。她小口小口地喝着,偶尔抬眼,便能看见宋墨专注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仿佛在守护什么稀世珍宝。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宋墨宽厚的肩头,落在床头那只绣着缠枝莲纹的精致小襁褓上。那团小小的身影正安静地睡着,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像只熟透的小桃子。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均匀得像春日里拂过湖面的风。 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窦昭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苍白的面容上顿时有了光彩。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怜君呢?醒了没?” “奶娘刚抱去喂奶了,怕吵着你。”宋墨接过她递回来的空碗,顺手放在床边嵌螺钿的小几上,又俯身替她掖了掖被角。他的指尖无意间触到她露在外面的手臂,只觉那臂腕比孕前纤细了不少,肌肤虽依旧温热柔软,却透着一股产后的虚弱。他心头不由得一紧,语气愈发郑重起来,凤眸中沉淀着化不开的心疼。 “太医说你生产时耗了太多力气,血气大亏,这一个月可得好好养着,什么事都别操心。”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干燥,将她微凉的指尖完全包裹,“府里有我,孩子有奶娘和嬷嬷们,你只管闭眼歇着,把精神养回来才是正经。” 话虽如此,窦昭初为人母,心里那根弦总是绷着的,哪里真能全然放下。头几日奶娘喂哺时,怜君不知是认生还是哪里不舒服,总爱哭闹。那细弱的哭声像刚出生的小猫在叫,又像是小小的爪子,一下下挠在窦昭的心上,让她夜里总醒好几回,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宋墨察觉了她的不安,索性下令让奶娘将孩子的小床挪到了他们卧室的里间。这样窦昭夜里醒来,一抬眼就能透过珠帘看到那小小的襁褓,心里才渐渐安稳下来。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搅乱了这份温馨。 那日午后,怜君喝完奶,原本睡得香甜,小脸却渐渐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偶尔还夹杂着几声细微的咳嗽。窦昭最先发现不对,她伸手一探女儿的额头,竟有些烫手。 “砚堂,你快来看看怜君!”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宋墨原本在外间看书,闻声立刻快步走了进来。他俯身看了看女儿,小家伙不舒服地扭动着,小眉头紧紧皱着,哼唧的声音都带着委屈。他伸手摸了摸那滚烫的额头,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转头厉声吩咐:“立刻去请太医!要快!” 整个英国公府顿时忙碌起来,下人们脚步匆匆,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窦昭挣扎着想下床,被宋墨轻轻按回床上:“啊昭,你别动,仔细头晕。有我在这里。” 他虽这样安抚她,自己却一直守在女儿的小床边,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时伸手去探女儿的体温。奶娘和管事嬷嬷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太医很快赶来,仔细诊脉后,说是小儿常见的风热之症,因年纪太小,需格外小心。开了方子,又叮嘱了诸多注意事项,尤其是降温之法。 药煎好后,如何喂进去成了难题。怜君年纪太小,根本不肯配合,药汁喂进去一点,很快就被她用小舌头抵出来,还哭闹得更凶。窦昭急得眼圈发红,强撑着要自己来喂。 “让我试试。”宋墨深吸一口气,从奶娘手中接过药碗和小勺。他坐在小床边的绣墩上,动作是前所未有的笨拙,却又带着十二万分的耐心。他先用极小的银勺舀起一点点药汁,小心翼翼地递到女儿嘴边,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怜君乖,爹爹在这里,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或许是父亲的声音让她感到安心,也或许是宋墨的坚持起了作用,当药汁再次碰到唇边时,小家伙虽然还是不情愿地撇撇嘴,但总算没有再立刻吐出来。宋墨眼神专注,趁着她微微张嘴的瞬间,将那小半勺药汁喂了进去,然后立刻用柔软的棉帕轻轻蘸去她嘴角的药渍。 他就这样一勺一勺,极其耐心地喂着,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窦昭靠在床头,看着眼前这一幕——那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冷峻寡言的英国公,此刻正为一个出生不久的小婴儿笨拙而认真地喂药,那双惯于执笔握剑的手,此刻却稳稳地端着小小的药碗,生怕洒出一滴。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暖意交织着涌上眼眶。 喂完药,宋墨又按照太医嘱咐的,用温水和软巾亲自为女儿擦拭额头、脖颈和手脚心,帮助降温。他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生疏,渐渐变得熟练起来。怜君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的呵护,虽然还是不舒服地哼唧着,但情绪明显平稳了许多,乌溜溜的大眼睛含着水光,依赖地望着宋墨。 直到后半夜,怜君的体温终于降了下去,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沉沉睡去。宋墨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他轻轻替女儿掖好被角,又在床边静静坐了片刻,确认她真的安稳了,才起身回到窦昭床边。 “睡熟了,热度也退了。”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却也有着放下心事的轻松。 窦昭伸出手,拉住他微凉的手指,轻声说:“辛苦你了。” 宋墨反手握住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一吻,抬眸看她,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温柔:“说什么傻话,我是她爹爹。”他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色,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脸颊,“倒是你,也跟着熬了这么久,快躺下歇着。” 经过这一场小小的病痛,宋墨对女儿更是疼到了骨子里。只要公务不忙,他必定会待在房里,陪着窦昭,看着女儿。 这夜刚过三更,窦昭被一阵细细的呓语声吵醒。她侧耳听了听,里间小床上的动静细微,却牵动着她的心。她轻轻推了推身旁的宋墨:“你听,她又哼唧了。” 宋墨几乎是立刻就醒了。他素来浅眠,这几日因着怜君生病,更是警醒得很。他掀被起身,借着窗棂透进的淡淡月光,走到里间的小床边。只见襁褓里的女儿正皱着小眉头,小嘴无意识地抿着,像是在寻找什么,发出细碎的“咿呀”声,眼看就要哭出来。 他连忙放轻动作,弯下腰,动作依旧带着些笨拙,却无比轻柔地将那小小的一团抱进怀里。小家伙软得不可思议,轻得像一团云,带着奶香和药草混合的淡淡气息。他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稍一用力就伤着她。学着奶娘平日里的样子,他将怜君竖着抱在怀里,让那颗小脑袋靠在自己肩头,用手掌稳稳地托着她,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后背。 “怜君乖,爹爹在呢…”他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是最柔软的丝绸拂过夜色,“不怕啊…乖乖睡觉觉…” 说来也奇,那原本有些焦躁的小身子在他怀里扭动了几下,竟渐渐安稳下来。许是闻到了父亲身上熟悉的、带着墨香和淡淡松针气息的味道,怜君的小脑袋在他颈窝处依赖地蹭了蹭,小嘴巴还咂巴了两下,像是找到了安心的依靠,很快又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像温暖的羽毛拂过心尖。 宋墨抱着她,在月光下轻轻踱着步,感受着怀里这小小生命的重量和温度,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填得满满的。他就这样站了许久,直到手臂都有些发酸,确认女儿确实睡熟了,才万分不舍地、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铺着软绸的襁褓里,又仔细地替她掖好每一个被角,生怕漏进一丝风。 转身回到床边时,见窦昭正睁着眼睛看他,月光如水,落在她清丽的脸上,能清晰地看见她唇角那抹温柔而欣慰的浅浅笑意。 “没想到,”窦昭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打趣,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动容,“你倒比我会哄她。看她在你怀里,多安稳。” 宋墨走回床边躺下,借着月光凝视着她眼底的柔光,伸手替她拢了拢额前散落的碎发,指尖划过她细腻的脸颊,带着珍视的温柔。他唇角微扬,语气里带着几分初为人父的、毫不掩饰的得意:“毕竟是我的女儿,骨血相连,自然跟我亲。”但话锋很快一转,目光落在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上,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心疼,“倒是你,夜里总醒,眼圈都黑了,怎么不多睡会儿?太医说了,你要多休息。” “心里记挂着,睡不着。”窦昭往他身边靠了靠,头轻轻抵在他坚实的肩头,声音里带着初为人母的、复杂的酸涩与甜蜜,“以前总听母亲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做母亲是如何不易,那时听着,总觉得隔了一层。如今自己经历了,才真正懂得这滋味。光是听着她哭,心里就像揪着似的,更别说她若是哪里不舒服…恨不能替她受了。” 宋墨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另一只手握住她微凉的手,将她纤细的指尖完全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又送到唇边轻轻碰了碰,像是在安抚一件稀世珍宝。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可靠:“有我在呢。”他重复着这句承诺,仿佛能驱散她所有的不安,“我会护着你们母女,任何事都有我挡在前面。” 他细细地跟她说着安排,让她安心:“府里的事我都交代给林管家了,他办事稳妥,出不了岔子。母亲那边我也遣人回话了,她老人家听说怜君病了,着急得不得了,说过两日便亲自来看你们,还带了不少滋补的东西,都是她特意让人从老家快马加鞭寻来的上等野山参和血燕,定能把你亏损的身子好好补回来。” 他的话语像暖流,一点点抚平了窦昭心头的褶皱。她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和令人安心的气息,渐渐闭上了眼睛。 果然,过了两日,宋老夫人便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和一大堆东西来了。老夫人穿着一身酱紫色的万字不断头纹锦缎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支赤金镶碧玺的福寿簪,看着精神矍铄,眉眼间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一进房门,她就直奔窦昭的床前,拉住她的手细细打量,目光在她略显清瘦的脸上停留许久。 “好孩子,真是受苦了。”老夫人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语气满是慈爱和心疼,“生产本就是过鬼门关,这才几天,怜君又病了,真是难为你了。”见窦昭气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精神尚可,悬着的心才放下大半。 随后,老夫人又亲自去里间看了怜君。小家伙病好了,精神头也足了,正醒着,被奶娘抱在怀里,睁着一双乌溜溜、清澈如黑葡萄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看。看见慈眉善目的老夫人靠近,竟像是认得这是祖母似的,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憨态可掬。 老夫人顿时眉开眼笑,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是盛开的菊花。她忙不迭地让丫鬟把带来的几个大礼盒一一打开,献宝似的指给窦昭看:“你瞧,这是我特意让人给孩子做的小衣裳、虎头鞋,针线都是顶好的,柔软透气。还有这件小披风,用的是今年新得的、上好的雪狐腋下毛,又轻又暖,等开春了,抱她出去逛园子的时候就能穿…” 她拉着窦昭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月子里该注意的事,从饮食到作息,事无巨细,都是她积年的经验。又把带来的那几支品相极佳的野山参和颜色纯正的血燕都交给窦昭身边的管事嬷嬷,反复叮嘱:“定要按我给的方子,每日给少夫人仔细炖了,不许偷工减料,也不许断了。这月子里的调养,可是一辈子的事,万万马虎不得。” 临走时,老夫人看着宋墨正抱着怜君,那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绝世珍宝的姿势,还有凝望孩子时,那双凤眸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化不开的温柔,忍不住笑着打趣道:“哎哟,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从前看你对着谁都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石头似的捂不热,如今对着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倒成了没骨头的样子,连书房里的公文都快积灰了吧?我可听说,你好几日都没见幕僚了。” 宋墨闻言,也不恼,甚至连头都没抬,依旧专注地看着怀里咿咿呀呀的女儿。小家伙似乎格外喜欢父亲抱着,伸出一只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精准地抓住了他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力道不大,却让他不得不微微低下头迁就她。 他唇角勾起一抹清晰的笑意,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带着藏也藏不住的得意和满足:“母亲不知,这丫头机灵得很,方才还抓着我的手指,‘啊啊’地跟我说话呢。”他伸出另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女儿柔嫩的脸颊,小家伙立刻松开头发,转而抓住他的手指,往嘴里塞去。宋墨连忙轻柔地阻止,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那些枯燥的公文,哪有我们怜君有趣。” 窦昭靠在柔软的引枕上,含笑看着这一幕。午后的阳光透过浅碧色的窗纱照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也将那相拥的父女二人笼罩在融融暖意里。她心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的幸福感填得满满的,连日的疲惫和担忧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治愈了。 宋墨抱着女儿,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像献宝一样,轻轻将那一小团放在窦昭的身边。小家伙一挨到母亲,立刻自发地扭动着小身子,向窦昭的方向靠拢。 “你瞧,”宋墨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他俯下身,指着女儿的小脸,目光在妻子和女儿之间流连,“她像你,眉眼越来越清秀,尤其是这双眼睛,黑白分明,亮晶晶的,跟你一模一样。” 窦昭心中柔情满溢,伸出手指,用指腹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女儿小巧玲珑的鼻尖。那小家伙像是察觉到了母亲的气息和触碰,竟伸出那只胖乎乎的小手,一把抓住了窦昭的指尖。那力道软绵绵的,却像带着奇异的电流,一股温暖而强大的暖流顺着相触的指尖,瞬间涌遍窦昭的四肢百骸,直抵心尖,熨帖得让她整颗心都软成了一滩春水,忍不住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无比温柔的笑容。 宋墨在床边坐下,目光温柔地笼罩着她们母女。他伸手,替窦昭理了理腮边有些散乱的碎发,指尖眷恋地在她光滑的脸颊上停留了片刻。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憧憬,像春风拂过初融的冰面:“等出了月子,天气也暖了,园子里的花都该开了。我带你和怜君去园子里走走,透透气,晒晒太阳。你不是最喜欢那株姚黄吗?我让人小心看护着,今年开得极好。到时候,我们请京城最好的画师来,给你们母女俩画一幅赏花图,把这一刻留下来,留作纪念。” 窦昭抬眸,笑着点头,清澈的眼底映着窗外的暖阳,也映着他温柔专注的眉眼。那双向来沉静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对她的爱意、对女儿的宠溺,还有对未来的无限期盼,像盛着一整个生机盎然的、温暖的春天。 窗外的风还在轻轻吹拂,檐角的铜铃依旧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混合着院子里隐约传来的花香。可这一室的温软静谧,丈夫无微不至的体贴,女儿天真娇憨的模样,却比春日里最繁盛、最绚烂的百花更让人心醉,更让人贪恋这俗世的烟火幸福。 窦昭轻轻闭上眼,感受着身边女儿平稳的呼吸,感受着丈夫掌心传来的温度,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往后的岁月,有他,有怜君,彼此相依,互相守护,便是这世间最安稳、最圆满的时光,是她愿意用一切去守护的瑰宝。 第6章 第六章 玉刻怜君,暖阳满院是团圆 腊月初八的清晨,英国公府已是一派繁忙景象。天光未亮,仆从们便已开始洒扫庭除,朱红廊柱被擦拭得光可鉴人,青石地砖上不见半点尘埃。垂花门前,两个小丫鬟正踮着脚将新裁的红绸系在梁上,那绸缎在晨光中泛着细腻的光泽,宛如朝霞浸染。 窦昭醒来时,正听见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与压低嗓音的吩咐声。她缓缓坐起身,一头青丝垂落肩头,因着生产后调养得宜,面色较之从前更添几分温润。画屏闻声进来,见她已醒,忙上前挽起帐幔,笑道:“夫人今日气色真好,可是被外头的动静吵着了?” “无妨。”窦昭唇角微扬,“今日是怜君的好日子,合该热闹些。” 梳洗罢,画屏取来那件海棠红织金褙子。但见这衣裳用金线绣着缠枝莲纹,领口袖边镶着一指宽的雪白狐裘,在烛光下流光溢彩。窦昭对镜理妆,见镜中人眉眼间褪去了几分青涩,多了些许为人母的温婉沉静,不由轻轻抚了抚脸颊。 “夫人不知,爷今早特意吩咐,要将前院那株老梅树下都挂上红灯笼呢。”画屏一边为她绾发,一边絮絮说着,“连库房里那对前朝的青玉烛台都取出来了,说是要给小千金添福气。” 窦昭闻言,眼底泛起温柔涟漪。她转眸望向窗外,见晨曦渐明,将庭院中的积雪映得晶莹剔透。几个婆子正指挥着小厮在廊下悬挂新制的宫灯,那灯罩用的是江南进贡的软烟罗,透光极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巳时初刻,宾客陆续而至。虽未大宴宾客,但至亲好友齐聚,前厅已是笑语喧阗。英国公府的正堂里,地龙烧得暖意融融,紫檀木八仙桌上摆着各色茶点,最当中是一尊白玉雕成的送子观音,乃是宫中赏赐的珍品。 窦昭抱着怜君出现在堂前时,满堂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汇聚过来。她今日特意梳了个牡丹髻,鬓边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行走间流苏轻颤,与耳垂上的珍珠耳珰相映成趣。怀中的怜君穿着粉色锦缎小袄,领口缀着细密的珍珠,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白嫩可爱。 “快让我瞧瞧小千金。”宋墨的姑母、永昌侯夫人笑着上前,她今日穿了件绛紫色缠枝纹褙子,发间插着赤金寿字簪,显得格外慈祥。她仔细端详着怜君,见小家伙睡得正香,两排长睫如蝶翼般覆在眼睑上,不由叹道:“这孩子生得真好,眉眼像极了姑爷,这鼻梁嘴巴却随了昭姐儿。” 众人闻言都凑过来看,果然见那小小的五官已初具模样,虽还带着婴儿的稚嫩,却已能看出父母的影子。永昌侯夫人从腕上褪下一对翡翠镯子,轻轻放在襁褓旁:“这是老身出嫁时母亲给的,如今送给小丫头,愿她平安顺遂。” 其他女眷也纷纷送上贺礼,有赤金长命锁,有嵌宝璎珞项圈,有绣着百子图的锦被,不一而足。窦昭一一谢过,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女儿身上。 这时,画春端着描金托盘款款而入。那托盘上铺着大红锦缎,当中放着一块温润白玉佩,用红绳系着,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众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过去。 窦昭低头细看,只见这玉佩用的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通体无瑕,如凝脂般温润。玉佩被雕成小巧的如意形状,边缘饰以云纹,正面用阴刻手法细细琢着“怜君”二字,那笔画流畅清雅,显然出自名家之手。更妙的是,玉佩下方还缀着三颗碧玉珠子,与白玉相映成趣。 “这玉料...”窦昭轻轻抚过玉佩,触手生温,“可是前年爷从和田带回来的那块?” 画春含笑点头:“夫人好记性。爷特意请了京中最好的玉匠,盯着做了整整十日呢。听说那玉匠雕完最后一道纹路时,直说这块玉是他生平所见最温润的料子。” 正说着,锦帘被轻轻掀起,宋墨迈步而入。他今日穿了件宝蓝色暗纹锦袍,腰间系着犀角带,发髻上簪着赤金簪,较之平日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温文。许是方才在前厅饮了几杯,他俊朗的面庞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神却格外明亮。 “在说什么这般热闹?”他走到窦昭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揽住她的肩,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时,瞬间柔软得如同春水漾波。 窦昭将玉佩递到他眼前,笑道:“正说你给怜君准备的满月礼。这手艺确实精湛,可见是费了心思的。” 宋墨接过玉佩,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刻字,眼底泛起几分得意:“这是自然。我特意嘱咐要在今日赶制出来,那玉匠连着熬了三夜才完工。”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红绳,俯身凑到怜君身边,想要将玉佩系在襁褓上。 许是感受到父亲的气息,睡得正香的小家伙忽然动了动,小嘴一瘪,发出细微的呜咽声。宋墨顿时僵在原地,手悬在半空,连呼吸都放轻了。他剑眉微蹙,薄唇紧抿,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与朝堂上那个雷厉风行的英国公判若两人。 窦昭看得心头一软,伸手轻轻拍着怜君的背,柔声道:“你轻些,她胆子小。”说来也怪,经她这一安抚,小家伙立刻安静下来,小脑袋在她怀里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她接过玉佩,手指灵巧地穿过红绳,在襁褓的衣襟上系了个精致的平安结。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丝毫不曾惊动怀中的婴儿。 宋墨看着她娴熟的动作,再想想自己方才的笨拙,不由摸了摸鼻子,露出一个略带羞赧的笑容:“还是你细心。” 他在窦昭身边的黄花梨木扶手椅上坐下,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女儿。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恰好落在怜君的小脸上,将那细软的绒毛映得清晰可见。他注意到女儿的眉毛生得极好,虽还稀疏,却已能看出秀气的形状;那小鼻子微微翕动,呼吸轻浅均匀;最可爱的是那两片粉嫩的唇瓣,时不时还会无意识地咂巴一下,像是在梦中品尝什么美味。 宋墨看得入神,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要碰碰女儿的脸颊。可指尖将至未至时,他又犹豫了——常年习武握剑的手带着薄茧,他怕粗糙的指腹会硌着那吹弹可破的肌肤。迟疑半晌,最终只是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她裹在襁褓里的小手。 那小手软得不可思议,暖暖的,像一团新棉。许是感受到父亲的触碰,怜君的小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轻轻攥住了他的指尖。 这一刹那,宋墨只觉得心口被什么填得满满的,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指尖蔓延至全身。他忍不住低笑出声,那笑声里满是珍视与宠溺:“阿昭你看,她认得我。” 窦昭靠在他肩头,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合着熟悉的墨香,看着他此刻如获至宝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愈发温柔。她想起怀孕时,宋墨常抚着她隆起的腹部,信誓旦旦地说要生个儿子,将来教他骑马射箭、论经说道。如今看着他对女儿这般疼爱,不由轻声打趣:“当初也不知是谁,整日里念叨着要个知意,好继承家业。如今有了怜君,倒把从前的期许都忘了?” 宋墨转过头来,望进她含笑的眼眸。他伸手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那里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气,是他最熟悉也最眷恋的味道。 “知意是期许。”他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对未来的畅想,“我盼着有个儿子,能承继英国公府的荣耀,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儿,那是为人父的责任与期盼。”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女儿身上,眼神软得像融化的蜜糖:“但怜君是天赐。”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从你腹中来到这个世界,带着你的眉眼,你的温柔,让我知道,原来生命可以这样神奇,这样珍贵。每次抱着她,我都觉得像是抱着这世间最易碎的珍宝,恨不得将全天下的美好都捧到她面前。” 他收紧手臂,将窦昭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阿昭,有你,有她,便是什么都换不来的圆满。这英国公府的亭台楼阁、这朝堂的荣华权势,都比不上此刻你们在我身边的万分之一。” 窦昭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话语间真挚的情意,只觉得心头一片滚烫。她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映着她的身影,也映着满室的暖阳。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情意都在这一眼里流转,无需多言。 这时,怀中的怜君忽然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极清澈的眸子,黑白分明,像是浸在水中的黑曜石。她似乎被满室的光亮晃了眼,小眉头微微蹙起,但很快就被父亲的身影吸引,目光追随着宋墨移动。 “醒了醒了!”永昌侯夫人惊喜地低呼,“快看这眼睛,多亮啊!” 宋墨忍不住俯身,轻轻碰了碰女儿的脸颊。这一次,怜君没有躲闪,反而伸出小手,抓住了父亲的手指。她的小手软绵绵的,却很有力,紧紧攥着不肯放开。 “这孩子与姑爷真是投缘。”永昌侯夫人笑道,“瞧这亲热劲儿。” 宋墨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女儿从窦昭怀中接过,那动作虽还有些生疏,却极其轻柔。怜君在他宽厚的怀抱里显得格外娇小,她仰着小脸,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忽然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这一笑,宛如春风拂过冰河,瞬间融化了所有人心头的积雪。宋墨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柔情,低头在女儿额间印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满堂宾客见状,无不露出会心的微笑。英国公府许久没有这样的喜气了,这个小千金的到来,仿佛为这座府邸注入了新的生机。 午时将至,宴席摆在了暖阁中。因着窦昭尚在月子中,不便久坐,宋墨特意嘱咐将宴席设在内院,只请了最亲近的几家女眷。暖阁里地龙烧得暖和,四面窗棂上都糊着崭新的明纸,阳光透进来,将满室照得亮堂堂的。 八仙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最当中是一道寓意吉祥的“百子团圆”,用糯米捏成一百个小小的汤圆,染成五色,盛在青花大碗里,煞是好看。其他如翡翠虾饺、芙蓉蒸蛋、蜜汁火方等,无不精致可口。 窦昭坐在主位,怀中抱着已醒来的怜君。小家伙似乎被满桌的香气吸引,小脑袋转来转去,黑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当乳母端来一小碗特制的奶羹时,她甚至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想要去够。 “哎哟,我们小千金这是饿了。”永昌侯夫人慈爱地笑着,亲自接过小碗,用银匙舀了一点点,轻轻吹凉,送到怜君嘴边。 出乎意料的是,小家伙居然乖巧地张开小嘴,将奶羹咽了下去。吃完还咂咂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这孩子真好养活。”永昌侯夫人赞叹道,“不哭不闹的,真是来报恩的。” 窦昭温柔地拭去女儿嘴角的奶渍,轻声道:“她自出生就很是省心,除了饿了、尿了会哭几声,平日里都是安安静静的。” “这是随了姑奶奶的性子。”一位年长的婶母接口道,“记得姑奶奶小时候也是这般乖巧,从不让人操心。” 众人说说笑笑,气氛温馨融洽。这时,宋墨从外间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抬着一个红木描金箱子。 “这是什么?”窦昭好奇地问。 宋墨但笑不语,亲自打开箱盖。但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各式各样的玩具:有象牙雕的小兔子,有红木刻的拨浪鼓,有绸缎缝的布老虎,甚至还有一套小巧的陶瓷娃娃,个个栩栩如生。 “这些都是爷这些日子陆陆续续搜罗来的。”一旁的小厮忍不住插嘴,“那套陶瓷娃娃还是特意从景德镇定制的,路上走了整整一个月呢。” 宋墨取出那个拨浪鼓,轻轻摇动,鼓声清脆悦耳。怜君立刻被声音吸引,睁大眼睛盯着父亲手中的玩具,小手小脚欢快地舞动起来。 “喜欢吗?”宋墨俯身将拨浪鼓递到女儿面前,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怜君伸出小手,想要抓住那个不断晃动的鼓槌。试了几次终于成功,她立刻开心地笑起来,发出“咯咯”的声音。 这笑声清脆悦耳,如同玉珠落盘,瞬间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永昌侯夫人拭了拭眼角,感慨道:“老身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见姑爷这般模样。从前在朝堂上雷厉风行的人,如今在女儿面前,竟温柔得像是换了个人。” 窦昭望着父女俩互动的温馨画面,只觉得心头被幸福填得满满的。她想起生产那日,宋墨在产房外焦急等待的身影;想起他第一次抱起女儿时,那手足无措却又珍而重之的模样;想起他深夜回府,总要先去女儿房里看一眼才安心... 这个男人,在外是威风凛凛的英国公,在家却是这般温柔体贴的丈夫与父亲。 宴席过半,乳母将怜君抱去喂奶。窦昭得以安心用膳,宋墨便坐在她身旁,细心为她布菜。他记得她所有的喜好,知道她爱吃虾却嫌剥壳麻烦,便亲自将虾仁剥好,蘸了酱汁放在她碗中;知道她生产后体虚,特意嘱咐厨房炖了当归乌鸡汤,此时正温在暖盅里。 “你也用些。”窦昭轻声道,“方才在前厅定是饮了不少酒,这碗汤最是解酒养胃。” 宋墨接过汤碗,目光却始终流连在她身上。今日的她格外动人,许是做了母亲的缘故,眉宇间那份沉静中又添了几分柔美,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说不出的韵味。他忍不住在桌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窦昭回握住他,轻轻摇头:“有你在,从来不觉得辛苦。” 阳光渐渐西斜,将暖阁映得一片金黄。宾客陆续告辞,永昌侯夫人临走前又特意来看了一眼怜君,见小家伙吃饱喝足,正躺在窦昭怀里玩着那个象牙小兔子,不由笑道:“今日这满月宴办得好,咱们小千金定会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送走宾客,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宋墨吩咐下人们收拾妥当,便携着窦昭往后院走去。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回到正房,窦昭将已经睡着的怜君轻轻放在摇篮里。那摇篮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四角包着银边,摇篮上方悬挂着宋墨前几日从护国寺求来的平安符。此时平安符在微风中轻轻转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宋墨站在摇篮边,久久凝视着女儿的睡颜。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窦昭。 “这是?”窦昭疑惑地接过。 “打开看看。” 窦昭解开锦囊,里面是一缕用红绳系着的青丝,细软如绒,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立刻认出这是怜君出生那日,他小心翼翼为女儿剪下的胎发。 “我让人将胎发收好了。”宋墨轻声道,“等怜君长大了,给她瞧一瞧。” 窦昭小心地将锦囊收好,抬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他所有的用心——那块精心雕琢的玉佩,那箱搜罗已久的玩具,还有这缕细心珍藏的胎发,无一不是他这个父亲对女儿最深沉的爱。 窗外,最后一抹晚霞染红了天际。英国公府的庭院里,腊梅开得正盛,细碎的花瓣在暮色中泛着微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与暖意。 宋墨伸手将窦昭揽入怀中,两人并肩站在摇篮前,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小小的怜君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唇角微微上扬,仿佛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阿昭,”宋墨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等怜君再大些,我们带她去西山别院住些日子。那里的梅花开得最好,她一定会喜欢。” 窦昭靠在他肩头,轻轻点头。她仿佛已经看到那样的画面:漫山遍野的梅林中,小小的怜君蹒跚学步,宋墨在一旁小心护着,而她站在廊下,看着父女俩在花雨中嬉笑... 温暖的夕阳,柔和的风,熟睡的女儿,身边的爱人。 这便是岁月最好的模样。 英国公府渐渐笼罩在暮色之中,远处传来依稀的更鼓声,近处是一家三口的静谧温馨。这一日的满月宴,如同岁月里最醇厚的美酒,将所有的温情与爱意都沉淀在时光深处,值得用一生去回味。 而属于英国公府小千金宋怜君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7章 稚子启蒙,风波暗生 春日的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石地面上洒下细碎的金斑。六岁的怜君端坐在菱花镜前,任由母亲为她梳理乌黑的发丝。镜中的小人儿已初现美人胚子——眉眼灵动如画,睫毛长而卷翘,眼波流转间既有窦昭的沉静聪慧,又带着几分宋墨的机敏果敢。尤其是那微微上挑的眼尾,不笑时透着超越年龄的沉稳,笑起来却又如月牙般弯弯,灵动非常。 “今日开蒙,我们怜君就是大孩子了。”窦昭轻柔地替女儿绾好双丫髻,系上浅碧色的发带。她望着镜中女儿稚嫩却已见风姿的小脸,心头涌起万千柔情。 怜君转身抱住母亲的腰,仰起小脸问道:“娘,读书难不难?先生会不会很凶?” 窦昭抚着女儿柔软的发顶,想起自己幼时在窦家族学读书的情形,柔声道:“读书如登山,一步一步来,总能见到更美的风景。至于先生...”她微微一笑,“是你爹爹特意请来的陈老先生,学问好,性子更是温和。” 这时,宋墨踏进房门,见女儿已穿戴整齐,一身浅碧色襦裙衬得她如初春的新柳,娇嫩而充满生机。他眼中闪过骄傲之色,蹲下身将女儿揽入怀中:“我们怜君今日真好看。” 怜君靠在父亲坚实的胸膛上,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墨香与淡淡的松木气息,方才那点不安顿时烟消云散。她伸出小手摸了摸宋墨官袍上的绣纹,好奇道:“爹爹今日不去衙门吗?” “女儿开蒙的大日子,爹爹怎能不在?”宋墨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眼中满是宠溺。 辰时正,陈老先生准时到来。老先生年约六旬,须发花白,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却浆洗得干干净净。他步履从容,目光温润中透着睿智,一看便是饱读诗书之人。 怜君规规矩矩地走到堂前,按照母亲昨夜教的礼仪,双手交叠置于额前,缓缓下拜:“学生宋怜君,拜见先生。” 她的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动作虽稚嫩却一丝不苟。陈老先生含笑受礼,眼中闪过赞赏之色。 窦昭亲手将一个书袋递给怜君,那书袋以月白色锦缎制成,袋面上用银线绣着几株兰草,枝叶舒展,姿态清雅。怜君接过书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上面的绣样,听母亲温声道:“娘绣这几株兰草,是想告诉你,‘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做人求学,都当如幽兰,不论身处何境,都要保持内心的芬芳与风骨。” 怜君似懂非懂,却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宋墨蹲下身,替女儿理了理衣襟,目光温和却带着期许:“先生教的字,若有不懂,回来问爹娘便是。” 怜君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爹爹放心,女儿定不负所望。” 开蒙第一课,陈老先生并未急着教她认字,而是先讲了几个古人勤学的故事。怜君听得入神,当听到匡衡凿壁偷光时,她忍不住问道:“先生,没有灯烛,为何不白日多读些书?” 陈老先生捋须笑道:“白日要帮家人劳作,只得夜晚读书。所以你要珍惜如今能安心读书的光景。” 怜君若有所思。 往后日子,怜君每日清晨便到书房念书。她天资聪颖,《三字经》《千字文》不过月余便能背得朗朗上口。这日午后,她拿着描红本跑到窦昭处理家务的花厅,指着自己写的字问:“娘,这个‘君’字,是不是和女儿的名字一个写法?” 窦昭放下手中的账本,将女儿揽到身边,握住她的小手,一笔一画地教她:“是呢,不过‘怜君’的‘君’,更要藏着风骨。你看这笔画,横平竖直,便如做人要坦荡磊落。” 阳光透过纱窗,在母女二人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窦昭低头看着女儿专注的侧脸,心中满是柔软。这些年来,她与宋墨历经风雨,如今能守着女儿平安长大,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除了风骨,还要有护己之力。”宋墨不知何时站在门边,含笑看着母女二人,“等你再大些,爹爹教你骑马射箭。” 怜君眼睛一亮,从母亲怀中跳下,跑到父亲面前:“真的?像爹爹一样厉害吗?” 宋墨朗声大笑,将女儿高高举起:“自然,我的女儿,怎能只懂文墨?” 转眼夏去秋来,怜君已识得千余字,开始读《诗经》。而宋墨允诺的骑射课,也在这年秋天开始了。 第一日学骑马,宋墨特意选了一匹温顺的小白马。怜君穿着利落的骑装,站在马前却有些怯怯。那马儿似乎感知到她的不安,温顺地低下头,蹭了蹭她的小手。 “别怕,爹爹在这里。”宋墨扶着女儿的腰,稳稳地将她托上马背。 怜君紧张地抓住缰绳,小脸绷得紧紧的。宋墨牵着马,在练武场上慢慢走着,不时回头鼓励女儿:“对,放松些,跟着马的节奏...” 秋日的阳光洒在父女二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不过半个时辰,怜君已能独自骑着马小跑,她兴奋得小脸通红,回头朝站在场边的窦昭挥手:“娘,你看我会骑马了!” 窦昭站在廊下,手中捧着为女儿新做的披风,眼中既有骄傲又有担忧。直到看见宋墨始终护在女儿身侧,寸步不离,她才稍稍安心。 学射箭更是辛苦。怜君人小力弱,连最轻的弓都拉不开。宋墨便从身后环住她,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一点点教她如何搭箭、开弓、瞄准。 “眼要准,心要静,手要稳。”宋墨在女儿耳边轻声指导。 怜君学得认真,几日下来,小手磨出了水泡,却从不喊疼。夜里,窦昭一边为她上药,一边心疼道:“明日歇一日可好?” 怜君却摇头:“爹爹说过,做事贵在坚持。这点疼,女儿受得住。”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半月后,怜君终于射中了靶心。她高兴得在院子里又跳又叫,拉着父母的衣袖非要他们亲眼看看她的成果。 宋墨与窦昭相视而笑,眼中满是欣慰。 除了读书骑射,一家三口的日常更是温馨甜蜜。宋墨公务再忙,也必定赶回与妻女共用晚膳。饭后,或是教怜君下棋,或是听她背诵新学的诗文。偶尔得了闲,一家三口会去城郊别院小住,春日赏花,夏日观荷,秋日采菊,冬日赏雪。 这年冬夜,窗外飘着细雪,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怜君趴在暖榻上,晃着小脚丫读《论语》,读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时,她忽然抬头问道:“爹爹和娘亲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宋墨正与窦昭对弈,闻言落下一子,笑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怜君爬起身,认真道:“书上说,要知道父母的年纪,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父母健在,惧的是岁月流逝。女儿要知道爹娘的年纪,好好孝顺爹娘。” 童言稚语,却让宋墨与窦昭同时红了眼眶。窦昭将女儿搂入怀中,轻声道:“娘的生辰是三月十六,爹爹的是八月廿二。” 怜君郑重记下,又道:“那明年娘亲生辰,女儿要给娘亲绣个帕子!” 宋墨笑着摇头:“你呀,先把你那歪歪扭扭的针线练好再说。” 怜君不服气地嘟起嘴,窦昭却柔声道:“只要是我们怜君绣的,娘都喜欢。” 这般温馨的日子,让怜君几乎以为岁月就会这样静好地流淌下去。然而她不知道,朝堂上的风波已悄然波及这个家。 宋墨因力主清查贪腐,得罪了不少权贵。先是有人弹劾他“任用私人”,后又有人诬告他“收受贿赂”。虽查无实据,但流言蜚语却不胫而走。 这夜,宋墨处理完公务归府,已是二更天。他本以为妻女早已睡下,却见正房仍亮着灯。推门进去,窦昭正坐在灯下缝补衣裳,桌上摆着温好的茶和几样他爱吃的点心。 “怎么还没睡?”宋墨解下披风,在她对面坐下。 窦昭放下针线,为他斟了杯茶:“等你回来。”她抬眼细细打量丈夫,见他眉宇间带着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心中不由一紧。 宋墨捏着茶盏,沉吟良久,方沉声道:“阿昭,或许...我们该寻个地方避一避。” 烛光下,窦昭的面容平静如水,眼中没有惊讶,只有了然:“你早有打算了?” “嗯。”宋墨点头,伸手握住妻子的手,“江南有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叫云溪坞。我派人去看过,那里远离纷争,有山有水,民风淳朴。正适合我们带着怜君安稳度日。” 他细细描述着那个世外桃源:春日桃花如云,夏日荷香满塘,秋日稻浪翻金,冬日梅雪相映。那里没有朝堂的勾心斗角,没有无休止的纷争,只有寻常百姓的烟火日子。 窦昭静静听着,指尖传来他掌心的温度。这些年来,她亲眼看着丈夫在朝堂上如履薄冰,看着他为民生疾苦夙夜难眠,也看着他被小人构陷却仍不改初心。她知他心中的理想与抱负,也知他如今的无奈与决断。 “你去哪,我和怜君便去哪。”她反握住他的手,声音轻柔却坚定,“朝堂虽重,但家人平安更重。只要我们三人在一起,到哪里都是家。”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簌簌地落在屋檐上,仿佛要将世间一切纷扰都覆盖。而屋内,夫妻二人执手相望,在彼此眼中找到了同样的决心与勇气。 宋墨伸手将妻子揽入怀中,低声道:“只是委屈了你和怜君。” 窦昭靠在他肩上,微微一笑:“有什么委屈的?能与你过几年清净日子,正是我心中所愿。只是...”她顿了顿,“怜君渐渐大了,这突然离京,总要好好与她说清楚。” “我明白。”宋墨轻抚妻子的发丝,“咱们的怜君,比同龄孩子都要懂事。好好说,她会明白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怜君的小脑袋从门缝里探了进来,睡眼惺忪地问:“爹爹,娘亲,你们怎么还没睡?” 原来她睡到一半醒来,见父母房中仍有灯光,便穿着寝衣跑了过来。 宋墨朝女儿招手:“来,到爹爹这里来。” 怜君赤着脚跑到父亲身边,被宋墨一把抱起放在膝上。她揉了揉眼睛,看着父母凝重的神色,小声问:“爹爹和娘亲吵架了吗?” 窦昭失笑,替女儿理了理睡乱的发丝:“没有,爹爹和娘亲在商量事情。” 宋墨沉吟片刻,决定不瞒着女儿:“怜君,如果爹爹说要带你和娘亲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生活,你愿意吗?” 怜君眨了眨大眼睛,认真想了想,问:“那里有书读吗?能骑马吗?” “有,都有。”宋墨微笑。 “那爹爹和娘亲会一直在怜君身边吗?” “当然。” 怜君伸出小拇指:“那拉钩,只要爹爹娘亲在,怜君去哪里都愿意。” 宋墨与窦昭相视一笑,与女儿完成了这个稚气却郑重的约定。 夜深了,怜君在父母怀中沉沉睡去。宋墨轻轻将女儿抱回她的房间,为她盖好被子。月光透过窗纱,照在女儿恬静的睡颜上,他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回到房中,窦昭已铺好床褥。夫妻二人并肩躺在床榻上,一时都无睡意。 “离京前,还有些事情要安排妥当。”宋墨轻声道,“我会寻个合适的时机向皇上请辞。” 窦昭侧身面对丈夫:“皇上会准吗?” “这些年,我树敌太多,皇上虽信任我,却也难做。”宋墨叹了口气,“如今主动请辞,对大家都好。” 窦昭沉默片刻,方道:“也好。这些年,我看着你在朝中辛苦,早就心疼了。去江南过几年清净日子,正好可以好好教导怜君。” 宋墨握住妻子的手:“这些年,辛苦你了。嫁给我这些年,没过几天安生日子。” 窦昭轻笑:“嫁给你,是我这一生最不后悔的决定。” 窗外风雪渐止,一轮明月破云而出。清辉洒满庭院,也洒进这对夫妻的心中。前路或许坎坷,但只要彼此相伴,便无所畏惧。 而此刻熟睡中的怜君,正做着甜美的梦。梦中,她和父母在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春日放纸鸢,夏日采莲蓬,秋日摘果子,冬日堆雪人。那里没有京城的繁华,却有着最纯粹的快乐。 她不知道,这个梦,很快就会成为现实。而她的人生,也将从此开启新的篇章。 第8章 云溪筑舍,岁月悠长 深秋的京城,落叶纷飞,带着一种繁华落尽的萧索。宋墨的请辞奏章,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虽未激起滔天巨浪,却也引来了层层涟漪。皇上挽留未果,最终准奏,赐下不少金银帛缎,算是全了这段君臣之谊。那些昔日或明或暗的对手,闻讯后反应各异,有扼腕叹息,有幸灾乐祸,亦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怅惘。宋墨却已无心理会这些,他迅速而低调地处理了京中产业,辞别了少数几位真正交好的同僚与旧部,在一个晨雾迷蒙的清晨,带着窦昭与怜君,乘坐几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悄然离开了这座承载了他半生荣耀与纷争的城池。 马车辘辘南行,离京越远,天地便越发开阔。怜君几乎是趴在车窗边,小脸贴着冰凉的窗框,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与她过往六年所见截然不同的风景。京城的亭台楼阁、朱门高墙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广袤的田野、起伏的丘陵、蜿蜒的河流以及点缀其间的白墙黛瓦。空气不再是京城那种混杂着脂粉、炊烟与尘土的气息,而是带着泥土的芬芳、草木的清新和一丝湿润的水汽,沁人心脾。 “娘,你看那山,好像一幅水墨画!”怜君指着远处如黛的群山,兴奋地回头对窦昭说。她今日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杏子黄绫裙,外罩一件浅碧色比甲,因着连日赶路,发髻有些松散,几缕柔软的碎发垂在耳侧,更显得小脸莹白,眼眸晶亮。 窦昭顺着女儿的手指望去,眼中也流露出轻松与惬意。她今日未施粉黛,只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衣裙,乌黑的秀发用一支简单的玉簪绾起,褪去了在京中时作为官眷的几分雍容,更添了几分江南女子的婉约风致。她将怜君揽回身边,用细棉帕子轻轻擦去她鼻尖上沾着的一点灰尘,柔声道:“是呢,这便是‘远山如黛,近水含烟’的景致了。我们越往南走,这样的景色会越多。” 她心中那份因离开熟悉环境而生的些许怅惘,在这片开阔天地间,也渐渐被抚平。离开朝堂纷争,于宋墨是解脱,于她,何尝不是一种心之所向的宁静? 宋墨骑马行在马车旁,听着车内妻女的软语,看着眼前豁然开朗的山水,胸中积郁多年的块垒,仿佛也被这江南湿润的风悄然融化。他今日未着官袍,只穿了一身藏青色直缀,腰束同色腰带,身形挺拔如松,眉宇间少了在朝堂时的凝重与锋芒,多了几分闲适与舒展。偶尔回头望向马车车窗里探出的两张依偎的笑脸,只觉得人生圆满,不过如此。 行了约莫半月余,问过数次路,穿过几片茂密的竹林,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云溪坞。这里比宋墨派人描绘回来的图景更为秀美。村子不大,约莫几十户人家,白墙黛瓦的屋舍错落有致地散布在山坳与水畔之间。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蜿蜒穿过村落,溪水潺潺,撞击着溪中圆润的卵石,奏出清脆的乐章。溪畔生长着茂密的菖蒲和水草,几只白鹭在浅水处优雅地踱步。远处是层层叠叠的茶园和稻田,再远些,则是苍翠欲滴的连绵山峦,山顶云雾缭绕,宛如仙境。 “爹爹,这就是云溪坞吗?好美啊!”怜君被宋墨抱下马车,立刻被眼前的景色吸引,提着裙摆就要往溪边跑。 “慢些,当心脚下。”窦昭连忙唤住她,眼中却也满是惊艳与满意。这里的确如宋墨所说,山明水秀,远离尘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人心神安宁的气息。 宋墨早已相中了一块位于溪流上游转弯处的空地,这里地势略高,背靠一片小小的竹林,面朝溪流和开阔的田野,既清静,视野又好,且与村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失烟火气,又能保有私密。 筑屋的过程,充满了亲手创造的乐趣与艰辛。宋墨拒绝了仆役们过多的插手,许多事情都亲力亲为。他挽起袖子,和请来的当地工匠一起,丈量土地,夯筑地基。窦昭则带着怜君,负责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用溪水调和泥浆,递送工具,或者在一旁煮茶备饭。 怜君对这一切都感到无比新奇。她看着爹爹原本执笔握剑的手,此刻沾满了泥土和木屑,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秋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学着娘亲的样子,用小小的陶壶提来清凉的溪水,踮着脚尖递给爹爹:“爹爹,喝水。” 宋墨接过女儿递来的水,仰头饮下,那甘甜的溪水仿佛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他蹲下身,指着初具雏形的屋基,对怜君说:“看,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这边是正房,那边留出来给你做书房,窗外正好能看到那片竹林。” 怜君睁大眼睛,努力想象着房屋建成后的样子,小脸上充满了期待:“爹爹真厉害!” 窦昭则在一旁,用树枝在松软的泥地上画出简单的图样,与工匠商量着窗户开在哪里能引进最多的阳光,灶台如何搭建才更省柴火。她虽出身世家,但持家多年,又历经变故,于这些生活琐事上,竟也显得游刃有余。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在她娴静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专注的神情,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打动宋墨的心。 经过一个多月的忙碌,一座雅致而不失朴拙的小院终于落成了。院墙是用本地常见的青石混合着黄泥垒砌的,不高,墙上已经爬上了些刚刚移植过来的青藤,虽未茂盛,却已显生机。院门是竹制的,推开时会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带着几分田园的趣味。 院内,正房三间,左右各带一间厢房。房屋结构简洁,却处处可见匠心。窗棂是宋墨亲手雕的简单的如意纹样,窦昭则用素绢糊了窗,透光而又柔和。堂屋宽敞明亮,摆着竹制的桌椅,墙上挂着一幅窦昭手绘的墨兰,清雅脱俗。卧房布置得温馨舒适,床榻上是窦昭带来的细棉布被褥,散发着阳光和皂角的清香。 窦昭在院子的东侧开辟了一小块花圃,将她从京中带来的、精心培育的牡丹和几株兰草移栽过来,又向村妇讨了些本地常见的凤仙、牵牛花种子撒下,期待着来年花开满园。宋墨则在西侧辟了一块菜地,翻土、施肥,种上了青菜、萝卜、葱蒜等时令蔬菜,甚至还搭了个小小的豆棚架。他笑着对窦昭说:“往日只知‘君子远庖厨’,如今方知‘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意趣。” 怜君很快便彻底爱上了这里的生活。她再也不用像在京城时那样,出门必有仆妇跟随,行动皆在深宅高墙之内。在云溪坞,她是自由的。白日里,她跟着母亲在特意为她布置的小书房里读书。这书房虽小,却窗明几净,书架上整齐地码放着从京中带来的典籍,还有宋墨和窦昭陆续为她搜罗的新书。 窦昭的学识,很快便让云溪坞的乡邻们惊叹不已。起初只是偶尔有村塾的夫子前来探讨诗文,后来,渐渐有村民拿着远方亲人的来信,或者需要书写田契、家书,都怯生生地来到宋家小院求助。无论来者是谁,窦昭总是放下手中的书卷,温和接待,耐心询问,然后一字一句地代为书写,遇到不识字的,还会细细地将内容读给对方听,直到对方完全明白为止。她态度谦和,毫无架子,很快就赢得了村民们的尊敬与喜爱。怜君在一旁看着,母亲那柔声解释、执笔书写的侧影,在她心中,比任何圣贤书上的教诲都更加深刻地诠释了何为“学问”与“仁心”。 到了午后,通常是怜君最期待的时光。宋墨会放下手中的书卷或农具,带着怜君去后山。山路蜿蜒,林木葱郁,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点点光斑。宋墨不再是那个威严的朝堂重臣,而是一个耐心又风趣的导师。他教怜君辨认各种草药:“这是金银花,清热解暑;那是鱼腥草,治咳嗽最好……记住,采药不可竭泽而渔,要留根,以待来年。”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在山风中清晰地传入怜君的耳中。 当然,骑射的课程也从未间断。宋墨为怜君量身打造了一张更合用的小弓。在后山一处平坦的草地上,怜君一次次地拉弓、瞄准、放箭。 “爹爹,你看我射得准不准!”这一日,怜君凝神静气,小弓拉得比往日更满,只听“嗖”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去,虽然离靶心还有些距离,却稳稳地扎在了作为目标的树干上,入木三分,箭尾微微颤动。 宋墨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赞赏,他走上前,大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触感柔软蓬松:“力道和稳性都比上次进步多了!我们怜君果然有天赋。”他仔细检查了箭矢落点,又指点道,“不过,气息还要再沉一些,开弓时肩要放松,力从地起,贯于腰背,发于指尖。” 怜君用力点头,将父亲的每一句话都牢记在心。她转头,却见母亲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的廊檐下,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含笑望着他们。夕阳的金辉如同温柔的纱幔,笼罩在窦昭身上,将那身素雅的衣裙染上了温暖的橘色,她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比天边的晚霞还要柔美。 宋墨也看到了妻子,他大步走过去,很自然地伸出手,从身后轻轻环住窦昭纤细的腰肢,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兰草清香,低声问:“在看什么?书还是我们?” 窦昭微微侧头,脸颊轻触到他的下颌,眼中笑意更深:“书是死的,人是活的。自然是看你们父女俩。”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更多的却是欣慰,“没想到,我们宋大人褪去官袍,教起孩子来,竟有这般耐心细致,可比在朝中训诫下属时温和多了。” 宋墨低笑,胸腔传来微微的震动,手臂收得更紧了些:“那是自然。朝堂是国家公器,不得不严;家中是骨肉至情,自然要慈。何况……”他低头,在窦昭光滑的额间印下轻柔而珍重的一吻,声音低沉而充满情感,“是教导我们的明珠。” 怜君看着父母相依相偎的身影,在落日熔金的光辉中,构成了一幅完美和谐的画卷,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暖洋洋的。她悄悄拾起弓箭,更加认真地练习起来,心想,一定要变得更厉害,才能永远守护住这样美好的时光。 闲暇时,窦昭也会带着怜君去溪边。她们并不只是浣纱,更多的时候,是去感受那份自然的情趣。溪水清浅,能看到水底光滑的卵石和穿梭其间的小鱼。窦昭会坐在溪边平坦的大石上,教怜君读那些描写江南景致的诗词。 有一次,怜君看着水中成群结队、倏忽来去的游鱼,忽然想起读过的汉乐府,她仰头问窦昭:“娘,‘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这里的水,是不是也像诗里写的那样,到了夏天就会长满莲叶荷花?” 窦昭顺着女儿的目光望向清澈的溪流,仿佛已经看到了来年夏日接天莲叶的盛景,她笑着点头,将怜君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是啊,你看那边水湾处,水较深,泥也肥,正是长莲藕的好地方。等明年夏天,荷花开了,莲蓬熟了,娘就带你来采莲,教你做你爹爹最爱吃的冰糖莲子羹,再用新鲜莲叶蒸饭,那才叫清香呢。” 怜君听得向往不已,只觉得这云溪坞的生活,每一天都充满了新的期待。 而宋墨,在这里彻底褪去了昔日的锋芒,展现出骨子里的温润与从容。他会在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时,就轻轻唤醒窦昭,两人携手登上屋后的小山坡,看一轮红日如何喷薄而出,将云霞、山峦、溪流和稻田都染上瑰丽的色彩。他会在这静谧的时刻,握住窦昭的手,什么也不说,却又仿佛说尽了一切。 雨天,他们不便出门,便会在堂屋对坐煮茶。宋墨亲自烹水,窦昭则选出合适的茶叶,夫妻二人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看着氤氲的水汽从茶壶中袅袅升起,谈论着诗词,或者怜君近来的进益,偶尔相视一笑,便是岁月静好的最佳注解。有时兴起,宋墨还会铺开宣纸,窦昭研墨,他挥毫写下即兴所得的诗句,窦昭则在旁品评,或者含笑续上后联,琴瑟和鸣,莫过如此。 宋墨的武艺也并未搁下,反而成了守护这一方安宁的力量。有一次,邻村几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听说云溪坞来了户看似富足的外乡人,便动了歪心思,趁夜前来骚扰,还想偷窃宋家晾晒在院中的药材。宋墨闻声而出,他甚至未曾动用兵器,只凭借高超的身手和凌厉的气势,三拳两脚便将那几个宵小制服,捆了送去里正处。事后,村民纷纷前来道谢,送来些自家产的鸡蛋、蔬菜,宋墨一概婉拒,只淡然道:“邻里互助,本是应当。诸位不必挂怀。” 经此一事,云溪坞的村民对这位看似文雅、实则身怀绝技的宋先生更是敬佩有加。 渐渐地,云溪坞及周边村落的人都知道了,溪边那户青藤绕墙的人家里,住着一位文武双全、待人宽厚的宋先生,一位学识过人、心地善良的宋夫人,还有一个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小女儿怜君。他们从不谈及京城往事,也无人探究他们为何来到这偏僻乡野,大家只是默契地接纳了这户与众不同的人家,享受着与他们比邻而居的安宁与祥和。 岁月就在这云溪之畔,如门前溪水般,潺潺流淌,悠长而宁静。春去秋来,院中的兰草吐露芬芳,牡丹如期绽放,菜地里的蔬菜一茬接一茬地生长。怜君在父母的悉心教导下,如同院中那些沐浴着阳光雨露的植物,茁壮而健康地成长着,知识、武艺与品性,都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中,悄然积淀。这座名为“家”的小院,成了他们远离风暴后最安稳、最温暖的港湾,每一寸土地,每一缕空气,都浸透着平淡却真实的幸福。 第9章 执手看霞,此心安处 又是一年暮春,云溪坞的春日总显得格外绵长而湿润。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空气仿佛被彻底洗涤过一般,澄澈明净,带着泥土、青草和野花混合的清新气息。院角那几株从京城带来的牡丹,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江南的水土,今年开得尤为热烈而雍容。碗口大的花朵,层层叠叠的花瓣舒展开来,颜色是那种饱满欲滴的深粉红,在午后温煦的阳光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引来几只胖乎乎的蜜蜂嗡嗡地忙碌着。 怜君坐在院中的青石凳上,面前是一张打磨光滑的榆木小桌。她已经十二岁了,身形抽条了不少,褪去了不少孩童的圆润,显露出少女初成的清秀轮廓。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细布衣裙,领口和袖口绣着同色系的缠枝莲纹,是窦昭亲手绣的,针脚细密匀净。乌黑浓密的长发梳成了双环髻,各系着一根浅紫色的发带,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发带末端轻轻拂过她白皙的侧颈。 她正凝神静气,临摹着母亲窦昭写的一篇小楷《洛神赋》。窦昭的字,如其人,清丽秀雅,风骨内蕴,笔画间既有女子的柔媚,又不失端庄稳重。怜君握笔的姿势已十分标准,手腕悬空,运笔力求平稳。阳光透过院内那棵老桂花树的枝叶缝隙,在她面前的宣纸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也照亮了她专注的眉眼。她的睫毛长而密,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尖因为专注,微微沁出些许细小的汗珠,嘴唇轻轻抿着,显示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偶尔写到一个复杂的字,她会停下来,仔细对照母亲的范本,眉头微蹙,思索片刻,才又落笔。那认真的神态,俨然已有几分窦昭当年的风范。 宋墨与窦昭并肩站在正屋的廊檐下,静静地看着院中的女儿。廊下悬挂着一串风铃,是用洗净的贝壳和细竹管做的,是怜君前年跟着村里老匠人学的手艺,微风拂过,发出清脆悦耳、零零落落的声响,更衬得这小院的宁静。 宋墨今日穿着一身苍青色的家常直缀,料子普通,却浆洗得十分挺括,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岁月似乎格外厚待他,近六年的乡居生活,并未在他脸上刻下太多风霜的痕迹,反而洗去了在京时眉宇间常存的凝重与疲惫,让他看起来更加舒朗从容。只是眼角添了几道细密的笑纹,那是无数次如同此刻般,看着妻女,由心底漫上笑意的证明。 窦昭站在他身侧,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襦裙,外罩一件月白色的半臂,素净雅致。她的发髻简单地绾在脑后,插着一支莹润的白玉簪,那是宋墨去年在她生辰时,用一块偶然得来的上好籽料,亲手打磨而成的,样式简单,却温润光华,一如她的人。她的目光柔和地落在怜君身上,看着女儿一笔一画地认真模样,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慰与温柔。阳光勾勒着她依旧清丽秀美的侧脸轮廓,时光仿佛在她身上停滞了,只沉淀下愈发沉静安宁的气韵。 “还记得刚到这里时,你总担心怜君不习惯,怕乡野生活粗糙,耽误了她的教养,也怕她思念京城的繁华。”窦昭微微侧过头,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呢喃,仿佛怕惊扰了院中那片静谧的阳光,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安宁岁月。她的目光与宋墨相接,眼中带着一丝回忆往事的感慨。 宋墨闻言,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温和的弧度。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握住窦昭放在身侧的柔荑。她的手并不十分细腻,常年操持家务、侍弄花草,指腹带着薄薄的茧子,却依旧温暖柔软。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一种无声的亲昵与依赖在两人之间流淌。 “现在看来,确实是我多虑了。”宋墨的目光重新投向院中的怜君,眼神深邃而温柔,如同院外那条包容一切的云溪,“你看她,比在京城时活泼健康多了,脸色红润,眼神清亮。这里的山水养人,民风淳朴,让她能自由自在地长大。”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柔了几分,带着一种历经千帆后的笃定与满足,“更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心是定的,是安的。这比任何繁华富贵、高门深院,都更能滋养人。” 他的话语,一字一句,敲在窦昭的心上。她反手轻轻回握住他宽厚温暖的手掌,指尖传来他平稳的脉搏跳动,让她感到无比的踏实。是啊,此心安处是吾乡。这云溪坞的一草一木,这亲手筑起的小院,这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早已成为了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家园。这里没有朝堂上无处不在的窥探与算计,没有需要时刻维持的体面与权衡,有的只是最本真的生活,和最真挚的相守。 夕阳渐渐西沉,天边的云彩被染上了浓烈而绚烂的色彩。从最初的橘黄,到绯红,再到瑰丽的紫粉,一层层渲染开来,如同打翻了仙人的调色盘,瑰丽无比。晚霞的光芒不再刺眼,变得温暖而醇厚,给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溪流、院中的花草树木,以及廊下相依的两人和院中习字的少女,都披上了一层梦幻般的金色光晕。他们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投射在青石板上,仿佛再也分不开彼此。 怜君终于临摹完了最后一笔,她轻轻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腕。抬起头,正看到廊下父母相依相偎的身影,在漫天霞光的映衬下,美好得像一幅精心绘制的画。她心头一暖,一股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充盈在心间。她站起身,像一只轻盈的蝴蝶,朝着父母飞奔过去,裙裾在晚风中微微飘动。 “爹,娘!”她跑到近前,很自然地伸出双臂,一边一个挽住了父母的胳膊,将头亲昵地靠在窦昭的肩上,又侧过脸对着宋墨笑,声音清脆如溪水击石,“我写完字了!今晚我们吃爹爹种的那畦小青菜好不好?我看它们长得水灵灵的,肯定特别甜!我去摘!” 她说着,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彩,那是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活泼与纯真,是在这云溪山水间被完好保护下来的赤子之心。 宋墨和窦昭同时低头看着女儿,看着她因为奔跑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亮晶晶的、毫无阴霾的眼睛,看着她对一畦青菜都充满期待的模样,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内容——有对女儿成长的欣慰,有对眼下生活的满足,有对彼此选择的肯定,更有一种历经风雨后,终于抵达宁静港湾的深深庆幸与安然。 “好,你去摘,记得挑最嫩的。”窦昭温柔地抚了抚女儿的头发,柔声叮嘱。 “小心些,别踩坏了旁边的菜苗。”宋墨也含笑补充,眼神宠溺。 怜君欢快地应了一声,松开他们的手臂,像一只快乐的小鹿,转身就朝着西侧那片生机勃勃的菜地跑去。夕阳将她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那蹦跳的脚步,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看着女儿跑远的背影,消失在菜地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之后,宋墨收回目光,转而深深地望进窦昭的眼中。他握紧了她的手,轻声叹道,那叹息里没有丝毫遗憾,只有满满的充盈:“阿昭,你看,世间荣华富贵,朝堂权谋纷争,万千气象,终究抵不过此刻的岁月静好,人间烟火。” 窦昭迎着他的目光,眼中水光潋滟,是理解,是共鸣,是同样的心满意足。她微微颔首,声音轻柔而坚定:“是啊,墨哥哥。有山有水,有书有茶,有女承欢,有你在侧,便是此生最圆满的归宿,再无他求。” 晚风拂过,带来溪水的凉意和花草的暗香。廊下的贝壳风铃又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与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犬吠、溪流的潺潺声、以及怜君在菜地里哼唱的不知名小调,交织成了一首独属于云溪坞的、宁静而悠远的黄昏曲调。 宋墨伸出手臂,轻轻揽住窦昭的肩头,将她拥入怀中。窦昭顺势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两人一同望向天边那最后一抹瑰丽的霞光,望向这片他们亲手建立、并深深眷恋的家园。此心安处,即是吾乡。往后的岁月,或许依旧平淡,却必将如同这溪水般,长流不息,温暖而安宁。而他们,将始终执手,看尽这云溪之畔的每一次日出日落,霞起霞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