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幽梦》 第1章 第 1 章 1938年七月，是个异常酷热的夏天。 中旬，日本人就占领了口里。 我依然忘不了当时的场景，一队大约五六十人的队伍，骑着高头大马，举着膏药旗，得意洋洋的过了大境门。**的队伍接连几次遭遇了大败而溃退，负责敌后配合的八路军也被迫转移。此时只剩下了灰面土脸的百姓，趴在自家的门口观望着马路上卷起尘土的日军，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当天，在县长二麻子的安排下，日寇分成几批，分别住进了不同的农家，并且下了通告，“所有入户家，都得杀鸡宰羊，白面馍馍，烧酒备好，待皇军享用。不得有误！” 当晚，鸡鸭牛羊惨叫声不绝与耳，人们眼里看着心疼，却没有办法，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的祈祷，祈求这些鬼子吃完了早点走，不要把血光之灾转移到人身上。 我从书院下学出来的时候，还对世情一无所知，等到我和几个要好女同学要回家时，才接到通知，要我们都留在书院，不要回家。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留宿学校，虽然以前校长就让我们做好留宿准备，但我们仍旧很害怕，学校晚上没有电，到处黑漆漆的，还能听到西山上的狼嚎。而且学院似乎也很仓促，本来应该给我们准备的物质也还没有运到。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竟败的这么快。 我们在院子里坐了足足一个小时，学院才通知我们，暂时先在教室休息，等再晚点，日本人都睡死了，学校会安排男同学们替我们去我们各自的家里取被褥。 这个地方的夏夜是湿且凉的，又刚下了雨，显得教室的薄黄窗户纸那么的单薄，根本无力抵抗。女孩子们回了教室，都挤在一团互相取暖，有几个家境殷实的，贡献出了自己的蜡烛，集中点了起来取暖。很快，校长先生就推门进来，严厉而又不安的说，“赶紧把光灭掉，日本人会发现的。” 我们赶紧把蜡烛灭了，教室里顿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校长先生的眼镜泛着微光，安慰了我们一番，要我们放宽心，但不要睡死，听学校的哨声，如果吹哨，那就是日本鬼子来了，要赶紧从后门跑。 “如玉！” 教室的门猛然被推开，吓得我们都一哆嗦，校长先生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张开双臂，做出了护着我们的样子。我在边上坐着，本来已经下意识的用力的扒住了校长先生的胳膊，但一瞬间就回过了神，知道这是哥哥贤书的声音。 贤书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比我大三岁，我们自小便以兄妹之情相处。 校长先生这时候也看清了对面的人并不是日本人，便厉声问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我慢慢的站了起来，怯生生的说，“校长，这……是我哥哥。” 贤书哥举起了包，在校长先生面前晃晃，“我是来给颜如玉送被褥的，顺便有事情要和她说一下。” 我走到他面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在课桌上，然后向先生打了招呼，拽着他走了出去。校长先生叮嘱了一句，“不准出院，早点回教室。” 书院的前身是某个达官贵人的府邸，六进的大院子，院套院。东边的操场上有两间屋子，是放体育器材用的，平时不锁。 贤书哥领我进了屋子，关上了门，又仔细的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才趴在地上，在一堆鼓号乐器里翻了起来。 “你怎么了？找啥？”我蹲下身子，跟他一摸了起来，很快，我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裹着布的东西。 “是这个么？“我掏出了递给他，他一把抢了过去，摩挲着，说，“呼，幸亏没丢！” 贤书把布取掉，一把枪展现在我面前，这个枪我认得，伪军进城时，我在他们腰间见过。 “这……”我差点惊叫起来，他赶紧捂住我的嘴，说道，“嘘！什么也别问！我来是要告诉你，我得走了。” 他不让我说，我也猜到个大概，“你……是不是杀人了要去出城避难？” “不是避难，是去参军，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决定去山西找部队去参军，打鬼子！” 我问他，“**到山西了？” 贤书摇摇头，“不知道，我准备去参加晋绥军，阎老西的部队。” “能行么？你不是说，要参加八路？” 贤书的面目突然变得狰狞，眼睛里透出杀气，我预感，一定是发现了不好的事情。 “八路我即使找不着，我也不管了随便什么方式。我就要杀，杀死那些鬼子，把他们剁成肉泥，喂狗！” 贤书捏着我的手，不断的用力，我试图挣脱，他却捏的越发的紧，直到我受不了，啊的叫了一声疼，他才回过神来，把手抽了回去。 “是……出了什么事么？” 我从没有见过这么愤怒的书贤，他的身上都冒着火，好像是一桶炸药，随时面临着引爆的危险。 突然，贤书哥一把将我抱住，声音随之颤抖，“我恨，我恨死了二麻子，世上怎么会有他这种恶魔，还当了县长。我一定要杀了他！” 他的父母在两年前被二麻子逼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鼓励，不管如何，抗日救国是好事。 等他情绪稳定了些，我才问他，“你怎么出去？不是城门都戒烟了么？” “对，所以，我才来找你，希望你帮我个忙，好妹妹。” “是钱么？” “你怎么知道？” “钱能办事呗。”这根本不用猜测的，除了北门是日本鬼子把手，其他的东，南两门都是二鬼子把守，虽然看得紧，但他们毕竟是中国人，更不会跟钱过不去。 他嘿嘿的笑着，说，“那……能给我几个么？” 虽然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但我家的财政大权一直都是我把守着，因为母亲去世的早，爹爹一个人孤孤单单，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酗酒和赌博的习惯，奶奶生怕他会败光了家，便把财政大权给了我，因为爹爹不怕奶奶，但是疼我。 我从我的包里数出了五大枚，搁在他手上，他数了数，揣进兜里，”能再给我几个吗？看在我要打鬼子且咱俩家世交的份上。” “不行了。”拿出五块钱已经是我的极限，毕竟时局动乱，爹爹的生意也不好，剩下的这二十块，已经是我家的全部家底。 “那好吧。”他叹了口气，拥抱住了我，“那，我就走了，还是当初的那句话，如果我能活着回来，而你又未嫁，我就娶你。” “得了吧，等你回来，我肯定已经嫁人了，你就不要想啦！”我不想让离别充满悲伤，反正悲伤也没有用。 “我发誓，等我回来，我一定亲手剁下二麻子的头再杀了他全家！” 外面刮起了东风， 古语有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走了，幸好有这么大的风，但愿二鬼子不站岗。” 贤书打开门，回头看我一眼，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目送书贤离开后，我才回了教室。此刻同学们的家长都送了被子过来，大家都披着被子依偎着坐着。我开门进去，才发现自己的被子被随意的丢在了地上，枕头滚到了炉子边，一面日本军旗就斜歪在上面。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向她们解释，“这不可能的，这膏药旗不是我的。” 同学一脸的鄙夷，“呵，不是你的你脸皮咋那么厚呢？你爹给日本人收集**情报你能不知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会，虽然爹好赌贪杯，但我相信他不是那种卖国求荣的人 “行了，别演了。” 同学者君站了起来，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怪里怪气的说，“汉奸大小姐，这儿，是我们中国人的地方，这不欢迎你。” 随即铺天盖地的石头和垃圾朝我丢过来，我羞愤又疑惑，转身就往家里跑，同学们哄堂大笑，我捂住耳朵，只顾狂奔，什么也不想听。路过校长办公室的时候，校长看到了我，追了出来，问我要去哪里，我也没有回答。我扒开校门的大锁，刚在前旗街转弯，却迎面撞上一队巡逻的日军。日军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漏出了邪淫的笑。我转身拔腿就跑，却只听背后一阵拉枪栓的声音，突然腿一软，再也走不前了。 “你的，花姑娘，过来。我们一起去喝酒！” 几个日本人缓缓地朝我走了过来，我不知道哪里突然来了勇气，蹲下身子，悄悄地捡了几块石头攥在手里。心想，索性是要死了，与其跑路被枪打死，还不如打瞎鬼子一只眼睛再死，也算为国捐躯。 鬼子离我越来越近，当一个人的手搭在我肩膀上时，我转身举起石头用日语骂了他们一句就要砸下去，却不想被突然行驶过来的汽车闪了眼，几个日本人也捂住了眼睛，嘴里直骂，“八格牙路。” “太君，手下留情。” 我揉了揉眼睛，循声望去，车上下来一位穿着西装的翩翩公子，梳着黑亮亮的背头，手里拿着一半书。 几个日本人看见了他，说道，“原来是平，怎么，刚刚下课吗？” 他微微鞠躬，说道，“是啊，今天松下大佐突然来了兴趣，我们下了几盘象棋，所以回的晚了。这不，我怕我太太不高兴，赶紧来接人家了，没想到碰上了几位太君。” 日本兵狐疑的看了看我，问他，“这是你的太太？你不是没有太太么？” 他看了我一眼，压低了声音对日本人说道，“我爹看我不小了，这不，就张罗着给我买了个小妾，还没进门呢！” 他说完，几个日本兵哈哈大笑起来，跟哥们似的，拍着他的背说，“哈哈，平的，看来你也是忍不住想尝尝女人的滋味了，记得什么时候办喜事，请我们喝酒。” “一定，一定。您慢走。” 几个日本兵看了看我，又列起了队走了。 第2章 第 2 章 谢谢你。我很想这么说，但说不出口，因为他是……嗯……汉奸。 “你安全了。” 他耸耸肩，一副迷之自信的样子。我点点头，继续走路。 他却追了上来，边跟边说，“你不感谢我么？我可救了你啊。” 我停下来，回头看着他，“谢谢，汉奸先生。” “汉……你可真是个没良心的丫头，我可是救了你的。” “哦，”我淡淡的应了他一句，“那我可以走了么？” “不行！” “怎么？你也想学日本鬼子做点什么？” 他狡黠的笑笑，然后打开了车门，“来吧，美女跟我上车。” “汉奸的车我可以不上。”我朝他抛了个白眼。 “你可真是厚脸皮，你口口声声说我是汉奸，那你怎么还会说日语？啊？女汉奸？” 他当时的车离的那么远，居然听到了！ 我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会日语怎么了？我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就你个小汉奸，没资格说我。” 我懒得跟他解释，更没心情跟他解释。没想到他倒是来了劲，追着我不依不饶。我推了他一把，给他下了最后警告。 要是再跟着，就让他好看。 “呵，脾气真不小。” 他总算是停了下来，眼睛眨巴着好像在想什么，估计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不客气的回他，“对，就是脾气大，滚！” “好吧。”他耸耸肩，“不过，我有种预感，咱们迟早会再见面，到那个时候，哼哼。” “等那个时候，你早死了！” 他竖起了拇指，“厉害，嘴毒，那咱们……走着瞧。” 他转身上了车，发动了起来。我也扭头就走，他开着车灯，就一直不紧不慢的跟着。 行啊，你跟吧，正好给我当移动路灯。 走了一段路，大概是他要往对面拐弯了，突然加快了速度，和我齐头并行。一只手从侧窗伸出来，冲我晃晃，“丫头，我要走阜新路了，就不送你了，可不要想我。” 他似乎很有意的说的很大声，路边的几个舞厅门口等着拉客的车夫听到了，都看着我笑。我气坏了，抄起书包就往他手上砸，他一把把书包攥住了，从里面摸走了我的本。是我的日语笔记本兼日记本！ “我貌似找到了好东西啊！借给我看看，三天后到东远中学国文系找我。” “给我，混蛋！” “好啊！那就合了你的意，小本本我先看看哦。”他得意的扬了扬手，呼啸着开走了。我冲他大喊了几声，声音却被一队成亲队伍的唢呐声淹没了。 日本鬼子的入侵，似乎给我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霉运。 其实细想想不光是我，每个百姓不都是这样？谁都提心吊胆的，什么事都不敢做，连娶媳妇也都改成晚上了。 我垂头丧气的回到家，刚想回家找爹问个究竟，却见奶奶蹲在门口哭。她抬头看见了我，先是惊讶，随即脸色一沉，唰唰唰的把我拉进了西边的小屋。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奶奶点上蜡烛，我才看见床上放着的几个太阳旗，惊讶的问奶奶，“爹真的？” 奶奶有些激愤，“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也不回答奶奶，只是又问了她，“爹为什么？” 望着我急切的眼神，奶奶叹了口气，脸色缓和了下来，转身坐在炕上，看着天抹眼泪。 院子里有了啜泣的声音，听得出是爹的声音。我跑出去，只看见爹蹲在西屋门口的秋千前面，手上抱着一身汉奸的衣裳，深深地埋着头。 “行了，哭什么，既然迷了心窍做了就做了。” 奶奶忍不住了，出来径直走到爹跟前，抬起小脚踢了他一下。爹擦擦眼睛，哭咧咧的说，“二麻子那个混蛋逼我的，他们就让我上山找**……” 奶奶大声说道，“行了，还找借口，赶紧想想你闺女怎么办！” 我？这里怎么会有我的事情呢？ 爹好像突然反省过来似的，一下子站起来，双手搭住我的肩，疑惑的问，“玉儿，你怎么回来了？爹不是让你跟书贤走么？” 书贤？这话问的奇怪，因为书贤压根没有跟我提过这事。 “这孩子，真是的，我都把玉儿许给他了，他怎么就不管自己媳妇了呢？”奶奶愤愤的说。 爹叹了口气，说，“书贤去当兵，有一天没一天的，他估计也是怕完成不了咱的嘱托。” “什么嘱托啊？”我问。 “唉，你爹赌博欠了二麻子钱，还不上，要拿你……抵债。” 奶奶告诉我，爹在二麻子家打首饰的时候，二麻子家丢了一包银元，本来这包银元是二麻子的小妾凤霞藏的私房钱，却不想两人翻云覆雨时这包银元从床边的缝隙掉了出来，二麻子翻身下床打开一看，里面还有凤霞给情郎的信，两人为此吵了起来。一直从房里吵到屋外，又吵到后花园。惹的大家都去看热闹，二麻子是个骂人不留情的主儿，什么贱人，婊子，你全家都是妓女养的，等等，全都用上了。凤霞被骂急了，就回了一句，“我和你生的孩子根本不是你的，我咒你以后永远都有不了亲生儿子！” 二麻子一个男人，哪受得了这份气？当即脸红脖子粗，提着一口恶气就把他和凤霞的儿子霖儿提溜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就一枪一个的打死了。 二麻子气还没消，回到屋里，刚喘口气，想把那些信毁了，却发现银元包不见了。他赶紧把人召集起来，一个个排查，不知道怎么的，就查到了爹的身上。 爹把头深深的埋了下去，“爹对不住你，他们……要你去给他们家做五年丫头抵债。” 奶奶心疼的搂住我，说，“怎么心疼你去做那丫头呢？奶奶可是盼着你能上大学呢！奶奶本来骗二麻子说你去老家探亲了，过几天才回来，为的就是让贤书带你走，没想到……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我和奶奶，爹，都清楚的很，如今这个城市的所有出口都被二麻子的伪军和日军占领了，想逃出去难于登天。 “要不，我去试试看吧，你借给贤书五块，剩下的把钱给我。” 经过爹一提醒，我才想到了剩下的钱。我刚一摸暗兜，忽然惊觉，钱袋子不翼而飞了。我赶紧把衣服脱了下来，仔细的翻了一遍，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贤书的沾了泥的黑手印。 奶奶一看就明白了，“ 这个挨千刀的贤书，他简直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呐！，这可怎么办！” 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穿好衣服就默默地出了门，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风尘仆仆的回来，一脸的失望。他大概把所有能出城的地方都走遍了，也问遍了。 “唉，顺其自然吧，但愿二麻子贵人多忘事，能放过咱们一马。” 奶奶无奈的说。 然而愿望总是容易落空。第三天上午，我刚洗漱完毕，一队伪军就呼啦啦的闯进了我的家。领头的伪军举着枪，扯着嗓子大声喊，“老颜，赶紧出来，交出你女儿！” 爹和奶奶闻声忙出来，见到这阵势都吓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伪军头子见爹和奶奶不语，便拉了枪保险，说，“是不是想出尔反尔？妈的，老子一枪蹦了你！” 我踢开门出来，伪军头子吓了一跳，习惯性的把枪口又对准了我。奶奶一愣，赶紧把我搂住了。 伪军头子看清是我，才放下枪，笑着说，“小如玉，你果然回来了，跟我走吧。 “好，走吧。” 我答的干脆极了，反正不过是做五年丫头，我有种预感，五年之内，二麻子和日本人必完。 奶奶舍不得，却又不敢拦，要说什么也说不出， 忽然跑进屋子里，过了一会儿又出来，手上拿着个小包。 “这里面是奶奶攒的一点儿钱，本来打算给你上大学用的。现在……去那边，照顾好自己。” 大学？我想起自己曾经在日记本上写下的豪言壮语，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大学那种奢侈品，是我这种穷家丫头敢想的事情么？ 我接过来从里面拿了几毛，还是推给了奶奶，爹既窝囊又靠不住，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活，家里又没有地，全靠奶奶做点针线活挣个几块钱。我虽然是打白工，但总不至于他们家不给我饭吃吧？干嘛还要钱。 伪军不耐烦的催促起来，见我们难舍难分，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往外拖。奶奶想追出来，却被拦下了。哭着拍着地上的簸箕喊，“书贤，你这个坏娃子，咋不带如玉走啊！” 我也冲着奶奶喊：“要是书贤来信了，一定要告诉我！” 书贤，我相信他一定会出人头地，把这些鬼子汉奸都赶出中国。 离开家，我被带着上了辆汽车。除了司机，就只有我，连伪军头子都是骑马在后面跟着。我坐在柔软的垫子上，身体一颤一颤的，感觉还挺舒适，只是我不敢抬头，更不敢看窗户外面。 二麻子不姓二，也不姓麻，脸上更没有麻子。他之所以有这个绰号，全是因为他的大哥有一脸麻子，人们叫其大麻子。之后叫顺嘴了，顺延着二麻子便成了二麻子。俗话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投靠了日本人的二麻子，如今也摇身一变，成了家屋万间，良田百倾的二爷。二麻子的套院在清水河南，全县最好的地段。 “好了，到了。” 司机下了车，给我打开了门。我抬头一望，张家大院四个烫金大字首先映入眼帘，门口一对石狮子张牙舞爪，尽显威风。门道里，两个伪军正在站岗。 “看什么呢！快进去！” 伪军推了我一下，而我却光顾着新奇，一下子没注意，差点摔倒。 “干什么呢！被吓着孩子！” 一个极其温柔的声音自屏风后面传来，紧接着，一个打扮的雍容华贵的大约四十多岁的女人走了出来，指着伪军头子说道，“你下去休息吧，我来带她！” 第3章 第3章 伪军头子一鞠躬，“大奶奶好。” 世上居然有这么有气质的女人！这是我的第一感觉。 大奶奶点点头，径直走到我的面前，上下的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摸摸我垂下的辫子，柔柔的问，“闺女，几岁了？” “十七了。” 她笑着点点头，领着我进了院子。院子里，几名轿夫正在那里等着。她指了指他们，又问我，“院子特别的大，走起来可能会累，要不要坐轿子？” “这……不好吧。” 我有点怀疑我来是不是来做丫头的，因为我不太相信世上有这么体贴又好说话的太太。 她仍旧温柔的看着我，说道，“那，咱们就一起走走，你先熟悉熟悉，免得迷路。” 曾经听去过北平故宫博物院的同学说过，故宫是中国最大的四合院，全部完要一天的时间。虽然我没有去过，但心想故宫一定和二麻子的家不相伯仲。这，已经是我看过的第五个花园了。 大奶奶始终在我前面不远处走着，边走边给我讲解院子里的建筑和摆放的盆景。起先我听的津津有味，但走了几个院子，发现也都是差不多那样，新鲜感便没了。 “进来吧。” 大奶奶在一栋三层洋楼的门口停了下来，脱了自己的披肩递给了在门口站着的丫头，然后又吩咐道，“去，喊大少爷起床吧，我一会儿过去和他说点事。” 都快中午了还在睡觉？真不愧是富家子弟。 我随着大奶奶进了屋，径直上了三楼。大奶奶在沙发上一副优雅派的样子坐下，稍微缓了缓，看着我问，“怎么样，喜欢这吗？” 整个屋子里与外面的那些房子是完全不同的欧式风格，给人一种童话故事里城堡的感觉，这样的地方，谁会不喜欢呢？不过再好也不是自己家，想想自己的处境，就算不喜欢又能咋滴。 “别紧张，你刚来，难免有些不适应，等习惯了就好。” 大奶奶仍旧温柔的笑着，继续问我，“听说你还会读书？读的几年级？” 我正要回答，却听见楼下丫头喊了一声，“大少爷来了”，紧接着就是噔噔的上楼声。我往门口一看，是一位大概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穿一身蓝色褂子，皮肤白净，有几分书生气，他拄着两根拐杖，正艰难的往上挪。 大奶奶见状，急忙站起来，小跑着过去馋住了他。他哼了一声，却把大奶奶甩开，靠自己一步步的进了房间，然后一屁股陷在沙发上，长出着气。 大奶奶眼神闪过一丝忧郁，随即在儿子旁边坐下，给他擦汗。 “到底什么事？”大少爷闭着眼睛，冷冷的问。 大奶奶一指我，说道，“这个姑娘，是娘新给你找的，她呀……” 还未说完，大少爷便发起了火，嚷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需要人照顾，我是一个正常人，正常人！你是不是听不懂？” 大奶奶一边安抚儿子一边解释，“娘跟你说，这个女孩子不一样，她读过书的，读的……” 我赶紧回话，“读的高中，现在高中二年级了。” 他平静了下来，但还是一脸怨天怨地怨自己的样子。不过那眼神，却真是让人害怕。 大奶奶见他安静了些，说道，“孩子，你不是总说以前的那些丫头粗鄙么？现在这个……你可满意？” “我谁都不需要！” 大少爷站起来，拄着拐杖走了。大奶奶追了出去，只听见一声滚，还有重重的摔门声。 完了，我暗叫倒霉，不会真让我去伺候这个神经病吧？ 果然，大奶奶叹着气回来，对我说，“你也看到了，大少爷现在就是这个脾气。不瞒你说，他已经打跑了好几个丫头，但你也看到了，他总得有人照顾才行，我想你念过书，有文化，知书达礼，应该能照顾好他的，对么？” “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毕竟读过书不等于就抗揍啊！只怕最后要么被他气死，要么被他打死。 “算我求你了，孩子。”大奶奶握住我的手，眼睛有些红，“我现在一无所有，只有孩子，我求你救救他，好吗？” 能怎么办呢？一个阔太太向我这样乞求，我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实际上更不敢。唉，先和他处着试试看吧，反正他让我干嘛我就干嘛，他说啥我就“嗯”，在学校对付老师的办法应该行得通吧。 “嗯……我尽力吧。”我苦笑着应下了这差事，大奶奶显得很高兴，说，“那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这种读过书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 对，读过书的好欺负。 大奶奶让刚才的丫头夏兰领着我来了一楼。听她说，为了让大少爷能更好的静养，大奶奶把一楼的一半空间都给装了阁门，免得他听到嘈杂的声音再发火。 我问夏兰，大少爷的双腿是怎么弄得？夏兰摇摇头，说，“我也是刚来的，什么也不知道。那些待的久的老妈子们又什么都不说，所以我帮不了你，你自求多福吧。” 自求多福？莫非大少爷除了骂人还真忘死里打人？夏兰把胳膊撩起来，给我看她上面的伤痕，“看吧，这就是他用棒球棍子打的，这条胳膊差点折了。我好说歹说，大奶奶才把我安排去的别处。” 夏兰走到这里，再也不肯往前了。只是指了指最左边的一道门，说，“大少爷估计在里面看书，如果不在，那你就把里面收拾收拾，记得，不要把书弄脏了。” 我瞬间有种进了野兽园的感觉，总感觉哪里散发着一股寒气。我刚走到房间门口，突然刮来一阵风，把门吹开了一道缝。 “您好？” 屋里没有回音，我从门缝看了眼，里面没有人，还真是风。 这间屋子里没有床，只有好大的一个书架，上面歪七歪八的躺着几本书，其他的都在地上堆着。书桌上空空如也，纸篓周围躺着几页溢出来的写了字的废纸团。 屋子里是意料中的脏乱差，不管咋说，先收拾屋子，说不定给他个好印象，他就会善待女孩子了。 我收拾了一下废纸，正准备把它们丢出去，却不想一抽白纸，掉出来一本英语练习册，是高中二年的课本配套练习册，商务印书馆出版。记得我曾经路过书店，很想买下，但终因囊中羞涩而作罢。 我翻动着册子，除了第一页用铅笔写着几个英文句子，其他的都是空着的，还有几处被橡皮擦破的痕迹，可想而知，他自学的很困难，估计是一生气一着急，就让这本可爱的小册子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就像我一样。 我一页一页的把揉皱的页缕平，等到翻到最后的几页时，才发现缺了十几页。随后，堆千纸鹤掉了出来，鹤的眼睛还露出个字母M。 居然拿这么好的书折纸玩，真是暴殄天物，真想过去骂他一句，你这么有钱，怎么不拿钱来折纸玩啊！ 来吧，我们互相作伴，反正他也不要了。 我把它从纸篓里捡了出来，轻轻地擦拭掉上面的微尘，把它放在桌子上，仔细的看着上面的题。果然这位大少爷的英文并不好，抛开语法，单词拼写就有很多错误。 屋子收拾完毕，大少爷还不知道要睡到哪时哪刻，我索性就做起了题，打发紧张又无聊的时光，一直做到太阳下山。 屋里亮起了电灯，照的屋里亮堂极了。我正感叹于这个神奇的发明，竟然能到了晚上自己点亮，却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大少爷！ 我反应过来，往后一看，果然是他，他站在门口，头发有些凌乱，正面无表情的盯着我，手里拿着个千纸鹤，鹤的翅膀露出个10元的图案。 居然还真拿钱折纸玩啊！而且还是10块的。 虽然有些羡慕嫉妒恨，但此时我觉得微笑最重要，“大少爷，以为您还睡着呢！我是大奶奶让我来伺候您的，您看……我先收拾桌子还是先吃饭？” 我边说着，边收拾桌子上的橡皮屑，趁他不注意，我把练习册塞进了纸篓。然后抱起来，等着他的吩咐，心里想着，可千万让我把纸篓带出去，这本册子可是可老贵的啊！ “喝粥。” 他看样子并没有想发邪火的样子，我应了一声，赶紧溜之大吉。 在下楼的时候，我碰到了大奶奶，她好像一直在楼梯口的样子，见我下来，她她又冲我笑笑，貌似很满意，我告诉他，一切都挺好，大少爷睡了一下午，现在饿了，想吃粥。 她显得很高兴，嘴里念叨着，“他今天居然没有生气，可真是太好了，你果然有办法。”说完，便喊了夏兰过来，说，“快，去帮如玉倒垃圾，如玉去通知厨房做饭，顺便你也喝一碗。” 我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舍不得放下手里的纸篓，下意识的把它抱紧了。。夏兰拽了拽没拉动，说道，“你好像很喜欢这个废纸桶啊，晚上抱着它睡好了。” 我才回过神来，只是仍然舍不得，很想把书册从里面取出来，又不敢，怕大奶奶说我不务正业。 这个时候，我真感觉到她的宽容了。她看了我一下，估计是见我眼睛盯着篓子不离，居然伸手进去掏出了那边册子，递给我，说，“你是想要这个吧？我都看到了，你拿去就是。” 第4章 第 4 章 大少爷正在自己的卧室的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眼睛红红的，好像在想什么。我把饭端在桌上，刚盛了一碗粥端到他的面前，他却突然变了脸色，把碗打翻，对我大骂，“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也要毒死我？” 这但显然这位大爷似乎被害妄想症挺严重，因为他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穷凶极恶的流浪猫，奶凶奶凶的那种。 大爷还是爆发了，爆发的有些莫名其妙，他用拐杖使劲的捅着碎了的菜碗，好像要把楼捅穿似的。过了一会儿，他朝后躺倒在床上，大口的喘着气，全身发抖。 我估计他是累趴了，感觉又有点抽搐，可别出什么事才好啊！我打算去把他扶起来，他突然又坐了起来，眼睛在地上搜索片刻，抓起一片尖锐的瓷片就往自己的脖子上扎。我吓坏了，下意识的去抓住他的手，他挣扎了一下，随即碎片从他手上滑了下来，扎中了我的手背，而他的手心也割伤了。 妈蛋，这大爷简直了，不仅被害妄想还自虐。 “哼！”，我回头一看，是个大概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西式睡衣，打扮的洋气极了。紧接着大奶奶也过来了，质问道，“二奶奶，你没事趴在我儿子门口偷看什么？” 她原来是二奶奶！ 难怪穿的不比大奶奶差。 二奶奶看着我，说，“听见动静，我就知道有好戏要上演，果然精彩！可惜，结局不完美，被人搅了戏。” 大奶奶瞪了她一眼，跑进屋里来，搂住了大少爷，心疼的直掉眼泪，握着大少爷的手怔了半天才喊道，“快，快打电话叫医生！” 我捂着手上的伤口，咬着牙点点头，刚要起来去喊医生，却正对上了大少爷那怒视的眼神。大奶奶，看了看他，却突然一个巴掌打在我的脸上，骂道，“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惹大少爷生气！你是不是奸细？” 明明是他自己发疯，我拼命去就他，自己受了伤。现在却成了我的错！凭什么！ 我压着心里的不满，给医院打了电话后，再也控制不住，不顾一切的就往外面跑，到了门口一个伪军把我拦住了，问我是不是想跑，我推了他一把，说了句，“给那位大爷抓药！他死了你负责？”说完就跑了出去，他也没敢拦。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了，街上的商铺都陆续的打了烊。我在街上徘徊了一阵，才发现根本无处可去。此时，整条街上就只有一家茶馆还在开着，几个学生模样的男生在外面单独摆着桌子，谈论时局。 看到他们，我倒是突然想起了那天的小汉奸，偷我日记本的坏小子。记得他那天说过，要我去什么学校门口找他。 我过去到那几个学生那，问了问他们那个学校在什么地方，他们指了指东边，表示自己就是那个学校的学生。 “看你这样子，应该是个丫鬟吧？怎么，也想去偷听上课么？我建议你不要去了。” 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互相看了看，笑道，“东远学校是中日合办的学校，那里的老师都是日语授课的，你怕是听不懂哦！” “不会吧？不是有国文系么？”我问。 “国文系就是日语啊！”他们说。 男子拍拍胸脯，“对我们来说，我们已经把日语当成母语，汉语是外语了，因为我们的日本老师说，中国只有和日本合成一个国家未来才能生存，而日语是最优秀的语言，所以我们现在都尽量的说日语，写日语。要不是因为你这个没文化的丫头，我是绝不会说中国话的。” 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对我来说，要不是为了让他领路，我真想一脚踹飞他。 “正好我还有夜课。我带你去吧。”他说完前边走着带路去了。 学校在大约五公里外的教堂边，面积不大不小，夜景却非常热闹，从离校门口外一百米开始就两着路灯了，顺着路灯一直走到了大门，就可以听见朗朗的读书声和唱歌的声音，不过都是日语。校门口处的岗亭，一对日本兵正在里面打瞌睡。 他压低声音，对我说，“快走，你没有校服，会被拦住的。” 或许是岗楼里的刺刀，也或者是日本歌太诡异。我心里突然产生一种不想进去的抗拒。想了一下，便对他说，“算了，我改天再找他吧，麻烦你了，再见”说完，我就往后退。这时，岗楼里的日本兵醒过来了，看见我俩，用日语问，“这个女孩子，进学校怎么能不穿校服？真是太失礼了。” “哦哦她的校服弄脏了，所以……”他勉强编了个理由。 不过日本人似乎觉得无所谓，他立刻弯下腰去，在下面的袋子里翻腾了起来，过来一会儿，他掏出一件衣服，丢给我，说，“我这里有，到门口更衣室换上校服再进。” 得了，这下不想进去也不行了，他领着我，直到更衣室门口，说，“你去换衣服吧，我得上选修课了，国文系就在共荣楼的三楼，你找找就知道了。” 虽然不想说，但我还是和他道了谢谢，然后进了更衣室。进去之后，等我把衣服完全展开来一看，才发现居然是一件和服。 这怎么穿嘛！我感觉自己倒霉透了。再看看校门口，那个日本兵完全没有再次打瞌睡的样子。 “你是新来的吧？”突然一个穿着蓝色和服的女孩子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小篮子，给人一种邻家小妹的感觉。 “额……算是吧。”我笑笑，朝她挥挥手。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我跟前，从我手里拿过和服，作出了要帮忙的态势，“和服一个人很难穿的，我们都是互相帮忙，现在我来帮你吧！” “额……谢谢。” 她熟练的把衣服打开，然后给我套上，用了大概十几分钟的时间，完成整个过程。于是，身穿一粉一蓝的两个和服少女，出现在更衣室里。 “你看你多漂亮。”她特意端了镜子过来。 “不，还是你漂亮。我……感觉自己怪怪的。”我说。 “我一开始也觉得别扭，看惯了就好。”她把镜子搁下，然后说，“我叫刘宜，国文系，你呢？” “我……我应该要去的地方也是国文系吧。”我说。 “那咱们是同班同学啦！快走，活动课要开始了。” 她拉起我就跑，一直小跑到操场。操场上正燃着两处火堆，一处的学生们穿着和服都围坐在一起，听音乐，跳舞。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活动课。 刘宜直接绕过他们，拉着我来到了领一个火堆，这里的人大多无精打采，男生们衣服也穿的歪歪扭扭的。他们看见我，才抬头看了过来，问，“你是新转学来的？” “对。”我点点头，然后在人群里搜索起了那个抢我笔记本的小汉奸。 “你是来学日语的嘛？还是来为大东亚共荣做贡献的？”他们又问。 我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便看向了刘宜，发现她也在等待着我的答案。 该怎么说呢？这群人似乎已经被洗脑了，我要是说些其他什么的，会不会有事？ 对面又大声唱起了歌，“樱花啊，真是美。大东亚共荣圈像樱花的花瓣一样，吹到中国，带给中国芬芳，人民热爱它，樱花！” 我实在受不了了，便说道，“我是学日语的，但我是为了救亡图存，为抗日救国做贡献。” 这一圈的人都鼓起了掌，表情也变得友善。刘宜拉我坐下，说，“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圈子，我们的这个圈子都和你一样的想法。” “那他们呢？”我问。 “他们是亲日派，他们早就盼望着能成为日本人了。所以我们从不和他们一起玩，一起活动。” “那，你们怎么不退学？”我问。 刘宜说道，“虽然我们讨厌这种氛围，但学校里教授的科学知识却很有用。只要学到手知识，就能为救国出力。” “国文系也教科学么？”我很奇怪。 刘宜笑笑，小声说，“国文系说白了就是洗脑班，是为了培养汉奸才设立的。所以这个系的入学条件低，几乎识字的都能来，即使没钱缴学费的，也能进来听课，守卫是不会太阻拦的。但那些科学系就很难了，几乎只收和日本人有关系的学生。所以我们明里是国文系，但几乎得了空就会到科学系悄悄旁听。” 对面的女学生一曲终了，又一名男生站起来带头唱起了日本军歌。唱到尽兴处还高呼起天皇万岁来。刘宜气的唔上了耳朵，一直的骂，不要脸！ “要不，我们也来唱歌吧，唱咱们的歌曲！”我提议。 “好哇。”大家都呼应起来。 “那唱个什么呢？” 刘宜说道，“就唱《旗正飘飘》吧，只有它能释放我的心情了。” 说完，刘宜起了个头，我们便开始一起高歌。每一句歌声，都代表着我们的期盼，还有我们的愤怒。我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最终盖住了对面的声音，他们停止了唱跳，都垂头丧气的捂住了耳朵，身子却在发抖。 一首歌唱完，我们都觉得十分舒畅，我都快忘记了自己是来找那个人要东西的。 天还是太暗了，我尽力的眺望对面，都看不清是否有那张脸。过了一会儿，远处射过来一道手电筒的光束，刘宜说道，“不好，是训导主任！他听到我们唱中国歌了。” 我们都站了起来，没一会儿，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 走了过来，拿手电晃了我们一下，问，“你们谁唱了下流歌曲？站出来！” 第5章 第 5 章 "到底是谁带的头？"训导主任摘下眼镜，眼神似乎要将我们吞噬。 风儿掠过操场，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 刘宜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是我们大家的主意！" "八嘎！"训导主任抬手打了刘宜一巴掌，力道大的让刘宜直接摔在地上。 我心里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出去。 "是我带头唱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身上。我强压着内心的慌乱，挺直了腰板。 训导主任眯起眼睛打量着我："你是哪个班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 "她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对面的人群中有人喊道。 果然…我的心沉了下去，却一点儿不觉得害怕，反正我已经无处可去。 训导主任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好啊，竟敢混进学校来煽动学生！跟我到宪兵队走一趟！" 他大步向我走来，伸手就要抓我的胳膊。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心跳如擂鼓。 "慢着。"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循声望去，只见那个小汉奸正倚在操场边的围墙上，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米色西装，整个人显得格外的英俊潇洒。 "华少爷......"训导主任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 "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他慢悠悠地走过来，"她不懂规矩，望训导主任您海涵。" 训导主任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既然是华少爷的朋友......"训导主任干笑了两声，"那就算了。不过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赶紧离开我校！" 说完，他瞪了我一眼，转身离去，临走时，又不忘回过身看着刘宜，"刘宜，带着同学们回去上课！" 操场上的气氛这才缓和下来。女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议论着，刘宜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带着着同学们往教室走去。 "竟然…是你？"我低着头说道，虽不知他的真正身份，但我明白他一定是个大人物的公子。 "你倒是挺有意思。"华英踱到我面前，"怎么了？之前不是还气势汹汹的骂我汉奸么？" 我轻轻地摇摇头："不一样了，现在我已经知道，我这种人没什么骄傲的，只是柔弱的小草，能勉强活下去已经是不易了。" "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华英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我的笔记本，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看你的日记上，写的东西真让我眼前一亮，像是个热血青年。" 我下意识地要去抢，他却轻巧地避开了。 "想要回去？"他眯起眼睛，"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你不是已经看了吗？"我瞟了日记一眼。 "第一页你写的你叫鸢尾，"华英的目光变得深邃，"但你最后一篇日记却说你叫茉莉，这肯定不是你的本命吧。"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竟然把我的**全看完了。 风吹过操场，卷起几片叶子。那一刻，我对日记的事情突然释怀了。 我转身就走，他上来用很大的力气抓住我的手腕。 "你要走？" "那本日记......"我咬着嘴唇，直视他，"你看过了吗？" 华英沉默了一下，松开了我的手腕："看完了。"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那本日记里写满了我的心事。曾经我打算，永远的把它当成自己的知己朋友，永远的珍藏。 "你还要日记吗？"他轻声问。 我摇摇头，声音有些发涩："不要了。反正你也看过了，扔了吧。" 转身欲走，却又被他拦住。这次他没有抓我的手，而是挡在我面前："对不起。" 我愣住了。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三个字。 "我不该看你的日记，我只是很好奇没有忍住。"华英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歉意，"但我保证，没有给任何人看过。" 他从怀里掏出日记本，轻轻放在我手里："拿回去吧。" 我捧着日记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能告诉我你住在哪里吗？"他又问。 我摇摇头，转身快步离开。身后传来他的声音："至少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加快脚步，穿过校院的小径，一路小跑到校门口。 此时天色已晚，想着自己天地之大竟然没有容身之处，只好一声叹息，继续回到那个大别墅。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汽车的声音，回头一看，是一辆黑色的汽车。车窗摇下来，露出华英那张带笑的脸。 他就这样开着车，不紧不慢地跟在我们后面。我能感觉到华英的目光落在我背上，像一把无形的刀，让我浑身不自在。 我尽力的快走，在路过故意多转了几个弯。可汽车引擎的声音依旧在身后徘徊，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华英正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撑着车窗，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一位大姐路过，似乎看到我的窘迫，她小声的告诉我，前面左转，有条窄巷，汽车开不进去。 我感谢地点点头，拐进小巷。身后传来刹车声，接着是华英的声音："喂，等等！" 我加快脚步，七拐八拐地穿过几条小巷。等再次回到大街上时，已经甩掉了那辆车。 刚松了一口气，我正准备往张家大院走，突然听见汽车的轰鸣声。他的车竟然从对面的巷子开了出来，停在我面前。 "为什么要跟踪我？"我愤怒地质问，"你知道这样很让人讨厌吗？" 他疑惑地挑了挑眉，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张家大门："这是我家啊。" 我愣住了。 这时，我这才意识到，这位训导主任口中的公子，竟然就是张家的二公子华英。二奶奶的儿子。 "怎么，不认识我？"他似乎觉得很有趣，"我听说，前些日子家里来了个新丫鬟，原来是你，对吧？" 我的脸瞬间涨红。天啊，我居然对主子发火！这要是传到二奶奶耳朵里... "对...对不起，二公子。"我慌忙低头道歉，"我不知道是您..." "无妨。"他笑了笑，"不过，你跑得还挺快。" "上车吧，我送你进去。"他推开车门。 "不...不用了，二公子。我走着就行。"我连连摆手。 "这是命令。"他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 我只好忐忑地上了车。这是我第一次坐汽车，心跳得厉害。车内飘着淡淡的烟草香，混合着皮革的气息。 "这回，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他像个占有者一般看着我。 "如玉。" "如玉…"他若有所思地说，"美人如玉剑如虹。" 我不敢接话，只是低着头。汽车很快开到了别墅门口，我赶紧下车，匆匆道谢后就往里跑。 "等等。"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停下脚步，不安地回头。 "拿着这个。"他将他的西装脱了下来，隔空从窗外抛给我，"这件衣服脏了，帮我洗干净，晚上拿到我的房间。" 我答应一声，然后抱着衣服往后院的水房走去。才走到一半，就听见前院传来一阵急促的惊呼声。 "英举！英举！快下来！" 是大奶奶的声音。 我心头一惊，顾不得手里的衣物，转身就往前院跑去。 原来大少爷叫英举。 穿过大门，眼前的一幕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只见大少爷正坐在二楼的窗台上，双腿无力地垂在外面。阳光映在他依旧消沉的侧脸上，在他身后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大奶奶站在楼下，声音里带着哭腔："英举，求求你下来好不好？不要吓娘..." 我仿佛被钉在原地，看着大少爷苍白的脸，和他眼中的决绝。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他的忧郁和暴怒的来源——他的那双腿。 他张张嘴，声音很轻，听不清说的什么。 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突然冲了出去。就在大少爷往前倾身的瞬间，我已经冲到了楼下。 "砰——" 剧烈的疼痛传遍全身，我和大少爷一起重重地摔在了草地上。我们的身体在惯性作用下翻滚了好几圈，最后停在了一片花圃旁。 我的后背火辣辣地疼，但所幸草地够软。大少爷压在我身上，他的重量让我有些喘不过气。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声音里带着愤怒，"你知不知道很危险？" 我望进他的眼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人的命很重要。" 他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一个废人的命，有什么重要的？" "你不是废人！"我如一个习惯性撒谎的选手，脱口而出，"至少在我心里不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唇上一暖。英举的唇轻轻地贴了上来，带着一丝苦涩的味道。这个吻来得突然，却又那么自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直到大奶奶的声音传来，我们才如梦初醒般分开。他的耳根泛红，低声道："奇怪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呆呆地看着管家和佣人把大少爷扶起来。他坐回轮椅上时，目光依然停留在我身上，眼神复杂。 第6章 第 6 章 天色渐暗，我得赶紧把衣服送到英华房里去。穿过回廊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喊我："如玉。" 我回头一看，是大奶奶。她站在廊下，身着一件藕荷色旗袍，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温婉。 "大奶奶。"我连忙行礼。 "虽然今天过的心惊肉跳，但不知道为什么华举终于肯吃饭了。"大奶奶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多亏了你，难怪那位算命先生说你是他的福星。" 我心里一紧，说实话我并不想留在这里，只盼着早点把我家欠的钱还清，去找书贤。 "是大少爷想开了。"我低着头说，"我那也是下意识地动作。" "话不能这么说。"大奶奶走近几步，"你说为什么偏偏就在他有危险的时候，你就又偏偏在他身边呢？" 我不敢接话。大奶奶的目光落在我怀里的西装上，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这是二少爷的衣服？"她问。 "是，二少爷让我洗的。" 大奶奶沉默片刻，幽幽地说："原来如此，不过，还是得分清主次。"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阵不安，总觉得大奶奶话里有话。 好在她没有说什么，等到她消失在廊子的尽头，我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张家的后院很大，种满了各色花草，特别是月季、茉莉争相开放。难道今天大少爷消停，我只想快点把衣服送到，然后回到自己的小屋闻着花香睡觉。 转过条小路，英华的别墅就在眼前了。我抬头看了眼他房间的窗户，果然还亮着灯。 "笃笃笃。"我轻轻叩响房门。 "进来。"里面传来二少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我推开门，屋里的情形让我愣在原地：桌上摆着几张大白纸，英华正握着毛笔在上面写着什么。案头的油灯火苗忽明忽暗，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如玉，你送衣服来了。"二少爷抬起头，朝我笑了笑。他的脸上沾了墨迹，看起来有些狼狈。 我连忙把铜盆放在一旁的架子上，走到他身边："二少爷，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有点事情要做。"他的目光又回到了纸上，眉头紧锁。 我好奇地凑近看，只见纸上写着："匹夫有责，当以身许国。敌寇犯境，吾辈当誓死抗之......"全是文言文，写得密密麻麻的。 "二少爷，您这是......" 他叹了口气："最近城里出了不少汉奸，天天在街上贴标语，说什么''皇军仁义''、''大东亚共荣''，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打算写些标语贴出去，让大家看清楚这些汉奸的嘴脸。" 我心里一惊。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自从日本人来了之后，但凡有点反抗的举动，不是被抓就是被杀。 "二少爷，这太危险了！"我急忙说道。 他摆摆手："我知道危险，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汉奸胡作非为。再说了，我写的都是文言文，就算被发现了，他们那些狗腿子也未必能看懂。" 我看着纸上那些深奥的文字，突然想到什么："可是二少爷，您用文言文写，普通老百姓也看不懂啊。" 二少爷一愣。 "您想想，那些汉奸的标语都写得通俗易懂，老百姓一看就明白。可您这些文言文，除了读书人，谁能看懂啊？这样写出去，不是白费力气吗？" 二少爷沉默了片刻，突然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你说得太对了！" 他兴奋地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我们要让所有人都能看懂，都能明白日本人的真面目。用大白话写，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我被他的热情感染了，也跟着激动起来："要不...要不我帮二少爷研墨吧？" 二少爷转身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好啊！不过你得答应我，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别人。" 我重重地点头："二少爷放心，我明白的。"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秘密的"创作"。二少爷写，我在一旁研墨。有时候他想不到合适的词句，还会问问我的意见。 "''日本鬼子''这个词会不会太粗俗了？"他问我。 我想了想："二少爷，街坊邻居们平时就是这么说的。用这个词，大家更有共鸣。"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写了下去。 不知不觉，东方已经泛白。我们写了整整一夜的标语，桌上堆满了写好的纸张。有讽刺汉奸的，有揭露日本人暴行的，还有鼓励大家团结抗战的。 "天快亮了。"二少爷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些标语我待会儿找机会贴出去。" 我看着他疲惫但满足的表情，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像英华这样的读书人，本可以过着安逸的生活，可他却选择了最危险的道路。 "二少爷，您要小心。"我轻声说。 他笑了笑："放心吧。对了，我这里有几本书，送给你。我看得出，你是个有文化的女子。" 我看看手上的书，是英文版的百年孤独，于是推给他，"给我太浪费了，我不怎么会英文。" 他笑着摇摇头，走到我身边，柔柔的道，"我会，你要是有时间，晚上可以来我屋子里学文化。"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清晨的凉风吹在脸上，让我浑身一激灵。昨晚的一切仿佛一场梦，可手上的书，却是真真切切的证明。 "啪——" 一声闷响打断了我的思绪。 抬头的刹那，我的呼吸几乎凝滞。 就在对面的走廊上，英举正坐在一把黑漆木轮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晨光乍现，从他身后的窗户打进来，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手中的书险些滑落。 而此时此刻，他灰暗的眼睛正牢牢地锁定着我。 我不知道他在这里看了多久，更不知道他是否看到我从二少爷房里出来的全过程。一股莫名的慌乱涌上心头，我低下头，准备快步离开。 "站住。" 他的声音沙哑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只得停下脚步，却依旧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大少爷的轮椅发出"吱呀"的声响，他似乎想说什么，又要转身离开，却用力过猛。 下一秒，意外发生了。 轮椅猛地歪向一边，大少爷的身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和狼狈。 "大少爷！" 我慌忙放下手中的书，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可就在我伸手想扶他起来的瞬间，他厉声喝道："别碰我！" 那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冰冷。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不知所措。大少爷双手撑地，试图自己爬起来，可他那双已经失去知觉的腿，怎么可能支撑得了身体的重量？ 看着他一次次徒劳的尝试，我的心揪得生疼。 "大少爷，让我帮您......" "滚开！"他低吼着，"我不需要你可怜！" 我咬着嘴唇，看着他的双手在地上摩擦得发红。终于，我一狠心，不顾他的反对，直接伸手搀住他的腋下。 "啪！" 他一把打开我的手，力道之大让我的手腕瞬间泛起了红印。 "我是正常人，还轮不到一个丫鬟来多管闲事。"他冷冷地说，"你以为你是谁？"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戳进我的心里。 是啊，我算什么呢？不过是张家的一个丫鬟罢了。 可就在这时，楼梯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少爷？怎么回事？我听见声音......" 是管家。 大少爷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扶我起来。"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在管家上来之前，我迅速将他扶回轮椅上。 管家气喘吁吁地走上楼来，看到大少爷安然无恙地坐在轮椅上，这才松了一口气："大少爷，您没事吧？" "没事。"大少爷淡淡地说，"让厨房准备早饭吧。" 管家应了一声，转身下楼去了。 我正要离开，大少爷却又开口了："站住。" 我只得驻足。 "刚才的事......"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冰冷，"不准说出去。" "是。"我低声应道。 "还有......"他忽然话锋一转，"你去二少爷房里做什么？" 我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就决定隐瞒标语的事儿，"回大少爷的话，二少爷有衣服让我洗。我洗完帮他送来。 "是吗？"他面无表情，"母亲说你为了照顾我很忙，如今看来，你还是太闲了。"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沉默。 "你走吧。"他忽然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我是个废人，给不了别人快乐，如果你觉得和英华在一起开心，那就去吧。" 我低头应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开。走到楼梯口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塑。 第7章 第 7 章 又过了半年，这天我正晾晒衣服，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我抬头望去，只见二少爷正朝这边快步走来，面色匆忙，额头上还渗着细密的汗珠。 "如玉！"他压低声音唤我，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快步走到我身边。 我连忙放下手中的衣物，恭敬地福了个身："二少爷，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平日里这个时辰，您不是在学校吗？" "我有件重要的事需要你帮忙。"他四下张望，确认周围无人后，从怀中掏出一个蓝布包裹的本子，"你把这个藏好，千万千万不要让日本人发现。" 我怔了怔，伸手接过那个本子，它巴掌大小，外面用蓝花布仔细包裹着，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但从他凝重的神情来看，这绝非寻常之物。 "二少爷，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藏起来？日本人为什么会来找这个？"我压低声音问道，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自从过了中秋，鬼子接连吃了几个败仗，便加紧了巡逻，还到处抓老百姓杀人泄愤。 张府虽然因为老太爷早年的一些关系暂时平安无事，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恐怖的阴霾之中。街上时常有日本兵出没，稍有不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我虽然只是个丫鬟，但也知道这些年月里，但凡与战争扯上关系的人，都难逃一死。 英华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腕，目光灼热地看着我："如玉，我知道这样做会给你带来危险，但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托付给谁。" 他的手很温暖，但我却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这句话分明是在告诉我，这个本子的来历绝不简单，很可能关乎生死。 "可是二少爷，我..."我想要推辞，毕竟我只是个小丫鬟，哪里有胆量参与这样的事情。 "求你了，如玉。"英华的眼中闪过一丝恳求，"这关系到很多人的性命，包括我的。如果这个东西落到日本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我看着他眼中的真诚和急切，心中一软。半年来，他对我一直很好，从不因为我的出身而轻视我，也总会把心事告诉我，询问我的生活是否习惯。 不知道何时起，我已经把他当成朋友一般。 "好吧，我帮你藏起来。"我咬了咬唇，最终点头答应。 英华脸上瞬间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谢谢你，如玉。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承认见过这个东西。如果实在撑不住了..."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沉重，"就说是你自己拾到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说完这句话，他便匆匆转身离去，走得比来时更急。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心中五味杂陈。 手中的本子仿佛有千斤重，我紧紧攥着它，思考着该藏在哪里。房间里不安全，日本人搜查起来必定会翻箱倒柜；花园里也不行，万一下雨或者被人无意中发现就完了。 想来想去，我决定把它藏在厨房的灶台下面。那里平时只有做饭的时候才会用到，而且灶台底部有个凹槽，正好可以藏些小物件。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确认四下无人后，迅速将本子塞进灶台底部的夹缝里，再用灰土仔细掩盖痕迹。做完这一切，我的心仍然怦怦直跳，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回到后院继续晾衣服，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一样，但心中的不安却如潮水般汹涌。英华到底给了我什么东西？为什么日本人会来找？这些问题在我脑海中反复盘旋，让我坐立不安。 午饭时分，我端着饭菜去了英举的房间。大太太在屋子里装了电影机，英举因此学会了放电影，脾气也小了许多。虽然对人依旧面色如霜，但至少我在时，他偶尔会露出笑脸。 "大少爷，该用午饭了。"我轻敲房门，得到允许后才推门而入。 房间里光线很暗，厚重的窗帘遮挡了大部分阳光。大少爷正坐在轮椅上看电影，听到我的脚步声才抬起头来。 "放在桌上吧。"他淡淡地说道，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我将饭菜摆好，正准备出去，却听到他开口问道："今天早上英华去后院找你了？" 我心中一惊，面上却努力保持镇静："是的，二少爷过来看了看。" "他找你做什么？"大少爷的目光如炬，仿佛能看透人心。 "没...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问候一下。"我结结巴巴地回答，不敢与他对视。 大少爷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最终没有再追问下去。我如蒙大赦，连忙告退。 下午，我正在整理英华房间的时候，忽然听到府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那声音整齐划一，显然是军队。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日本人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尖锐的日语叫嚷声。很快，大门被粗暴地推开，一队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军官，身材矮小但气势凶狠。 "太君！太君！"管家连滚带爬地迎了上去，满脸堆笑，"您怎么来了？有什么吩咐吗？" 日本军官没有理会管家，而是用生硬的中文大声喝道："搜！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东西一定就在这里！" 话音刚落，士兵们便四散开来，开始在各个房间里搜查。他们的动作粗暴而急躁，砸烂了不少瓷器和摆设。大太太听到动静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顿时脸色煞白。 "太君，您这是为什么？我们张府一向安分守己，从未做过什么违法的事情啊！"大太太哭丧着脸说道。 军官冷笑一声："安分守己？那你们家的二少爷今天早上去哪里了？见了什么人？拿了什么东西？" 大太太一脸茫然："我...我不知道啊，英华一向老实读书，很少外出的。" "撒谎！"军官猛地拍桌子，"有人看见他从反日分子的联络点出来，手里还拿着东西！东西一定就藏在你们家里！" 我在角落里听着这番对话，只觉得双腿发软。原来英华真的参与了抗日活动，而那个本子很可能就是什么重要的情报或者文件。此时此刻，那个本子就静静地躺在厨房的灶台下面，仿佛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 搜查进行得很仔细，日本兵几乎把每个房间都翻了个遍。书房里的书籍被胡乱扔在地上，卧室里的箱柜被全部打开，连花园里的假山石都被移动了位置。我的心提得更高了，生怕他们搜到厨房。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他们竟然没有进厨房搜查。也许是觉得那里只是做饭的地方，不会藏什么重要东西吧。 一个小时过去了，士兵们一无所获地回到院子里。军官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搜不到？"他阴森森地说道，"那就说明你们藏得很深。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和你们慢慢玩。" 他走到大太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主动交出来，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的话..."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大太太吓得差点晕过去，连连摆手："太君，我们真的没有藏什么东西啊！您一定是搞错了！" 就在这时，英华从外面回来了。他看到院子里的情景，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但很快又恢复了镇静。 "发生什么事了？"他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问道。 军官狞笑着走向他："张英华，你还想装傻？今天你去了什么地方？拿了什么东西？" 英华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我今天一直在家里啊，哪里都没去。至于拿什么东西，我更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在撒谎！"军官暴怒，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二少爷脸上，"有人亲眼看见你从反日分子据点出来！东西呢？藏在哪里了？" 英华被打得嘴角流血，但仍然咬牙坚持："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眼看着情况越来越糟糕，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如果再这样下去，不仅英华会有生命危险，整个张府的人都可能遭殃。那个本子就像是一颗毒瘤，正在慢慢侵蚀着所有人的生命。 军官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这里的任何人。他挥了挥手，士兵们立即围拢过来，刺刀寒光闪闪。 "既然你们不肯主动交出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冷酷地说道，"把所有人都抓起来，一个一个审问。我就不信撬不开你们的嘴巴！" 第8章 第 8 章 我紧紧攥着裙角，指甲几乎要刺破手心。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狱一般，日本兵的刺刀在夕阳下闪着寒光，每一道光芒都像是要致人死地。 "太君！太君！"大太太的哭喊声撕心裂肺，"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求您开恩！" 军官冷笑着踢开跪在地上的大太太，靴子上的铁钉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游走，最终停留在我身上。 "你，小丫头，过来！" 我的双腿瞬间软如面条，几乎站立不稳。周围的人都朝我看来，二少爷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步一步走过去。 "太君，您...您找我有什么事？"我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几乎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军官上下打量着我，眼神让人如坠冰窟。他忽然伸出手，粗暴地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看着他。 "你在这个家里做什么的？" "我...我是丫鬟，负责打扫和洗衣服。"我结结巴巴地回答，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飘向厨房的方向。 "今天早上你在做什么？"他的手指用力，我感到下巴传来阵阵疼痛。 "在...在后院晾衣服。" "有没有人来找过你？" 我的心脏狂跳如鼓，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二少爷在远处紧张地看着我，眼中满含着恳求和担忧。我知道，现在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决定所有人的生死。 "没...没有人来找我。"我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我一直在干活。" 军官盯着我看了许久，那种审视的目光让我浑身冒汗。就在我以为他要相信的时候，他忽然松开手，后退一步。 "撒谎！"他突然暴怒，一个巴掌狠狠扇在我脸上。 这一巴掌用尽了全力，我整个人都被扇倒在地，左脸火辣辣地疼，嘴角涌出一丝血腥味。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舞。 "如玉！"二少爷想要冲过来，却被两个日本兵拦住。 "我们的人看得很清楚，今天上午张英华确实来找过你！"军官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我，"你们在密谋什么？他给了你什么东西？" 我挣扎着爬起来，脸颊肿胀得厉害，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太君，我...我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二少爷平时很少来后院的..." "还敢狡辩！"军官一脚踢在我的肚子上，我痛得蜷缩成一团，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时，我听到了熟悉的轮椅滚动声。大少爷出现在院子里，他面色阴沉，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住手！"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带着一种不容违抗的威严。 军官转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哦？这位就是张家的大少爷？一个废人，也敢对我们指手画脚？" 大少爷没有理会他的嘲讽，而是缓缓摇着轮椅来到我身边。他俯下身，伸手轻抚着我肿胀的脸颊，眼中满含着心疼和愧疚。 "对不起，如玉。"他轻声说道。 这句话让我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大少爷虽然话不多，但我却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了真挚的关心。 "大少爷..."我想说什么，却被他阻止了。 大少爷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军官："你们要找的东西，我知道在哪里。"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所有人都愣住了。二少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大太太更是差点晕过去。 "大哥，你在说什么？"二少爷声嘶力竭地喊道。 大少爷没有理会弟弟的阻止，而是平静地说道："你们不是在找一个本子吗？我知道它在哪里。" 军官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在哪里？快说！" "放了她，我就告诉你们。"大少爷指了指我。 "你没有资格和我们谈条件！"军官恼羞成怒，"现在立刻说出来，否则我杀了你们所有人！" 大少爷淡淡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决绝："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死了也无所谓。但如果你们杀了我，就永远别想找到那个本子了。" 军官被他的镇定震慑住了，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挥手示意士兵放开我。 "现在可以说了吧？"军官不耐烦地问道。 大少爷点点头，缓缓开口："东西确实在我们家里，但不是如玉藏的。" "那是谁？" "是我。"大少爷的声音平静如水，"三天前，有个人受了伤，机缘巧合跑到我房间求救。我收留了他一夜，他走的时候留下了那个本子，说是谢礼，让我帮忙保管。" 军官被他的话哄住了，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很好，现在把东西交出来。" "东西在我房间里，我带你们去拿。"大少爷说着，开始摇动轮椅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少爷这样做，无疑是在给我争取时间。他知道东西根本不在他房间里，这样做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大的危险。 我悄悄环顾四周，确认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少爷身上后，蹑手蹑脚地朝厨房的方向移动。我必须趁着这个混乱的时候，把那个本子转移到别的地方。 不久之后，大少爷房间里传来一声怒吼："八嘎！你骗我们！这是三国演义！" 很快，愤怒的军官拖着大少爷从房间里出来。大少爷的衣服被撕破了，脸上也挨了几拳，但他的神情依然倔强。 "你这个废物！竟敢戏弄我们！"军官一脚踢翻了轮椅，大少爷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大哥！"英华再也忍不住了，挣脱士兵的束缚冲了过去。 "不许动！"一把刺刀抵在英华的胸前，锋利的刀尖已经刺破了他的衣服。 军官走到大少爷面前，掏出手枪顶在他的太阳穴上："我数三个数，如果再不说实话，我就打爆你的脑袋！" "一！" 大少爷闭上眼睛，似乎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二！" 大太太哭得死去活来，管家和其他下人都吓得瑟瑟发抖。 就在军官即将喊出"三"的时候，我冲了出来："等等！东西在我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院子里瞬间安静极了。军官收起手枪，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说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全部的勇气说道："东西在我这里！有个陌生人闯进来确实给了我一个本子，我把它藏起来了！" "如玉！你在胡说什么？"二少爷惊恐地看着我。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对军官说道："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二少爷只是让我帮忙保管一下。我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书籍，就藏在了厨房里。" 军官激动得搓着手："快！快带我们去拿！" 我点点头，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日本兵走向厨房。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走向刑场。但我知道，这是唯一能够拯救大家的办法。 来到厨房，我跪在灶台前，颤抖着手伸向那个隐秘的夹缝。当我的手指触碰到那个蓝布包裹的本子时，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这个小小的本子，承载着多少人的希望和绝望，又将决定多少人的生死命运？ 我慢慢取出本子，双手递给了军官。他迫不及待地撕开蓝布，露出里面的内容。那是一本普通的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和数字。 军官看了眼封面，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哈哈哈！找到了！这就是反日分子的联络密码本！有了这个，我们就能破译他们的所有情报！" 看到军官得意的样子，我知道这东西非比寻常。我不知道这个本子里到底记录了什么，但从军官的反应来看，它的价值确实非常重大。 "很好！你们这些中国人还算识相！"军官心情大好，挥手示意士兵们收队，"这次就饶了你们，但如果再让我们发现你们和反日分子有任何联系，绝不轻饶！" 日本兵如潮水般退去，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宁静。但这种宁静却比刚才的嘈杂更加令人窒息。 英华呆呆地看着我，眼中满含着痛苦和绝望："如玉，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那里面记录的是我们整个地下组织的联络方式！现在日本人得到了密码本，所有的人都会有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