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尊》 第1章 初入云锦城 “破!” 这一声,仿若自九天之上轰然砸落,却又轻飘飘如鸿毛落地,然而其势却能令群山瞬间崩裂,天地亦为之剧烈震颤,仿若整个乾坤都在这一字之下摇摇欲坠。 “起!” 紧接着,空灵的吟唱声悠悠传来,似从远古洪荒的深处荡漾而出:“玄元聚灵,阵锁邪踪;天地为契,封尽妖凶。” “妖灵归渊,木石为封;自然作契,莫扰凡庸。” “魔渊闭,罡锁缠;天地契,万劫安。” “冥渊镇恶,鬼门闭封。阴司为锁,万罪囚笼。” “花藏秘钥,藤锁灵关。自然为障,莫扰仙寰。” 低低的吟诵,如同一股无形却强大的力量,直钻听者心神,令其灵魂都为之激荡。 但见六道灵力自天地间不同方位源源不断地汇聚而来,仿若六条璀璨的灵河,在半空交融汇聚,最终凝出一道散发着神秘符文的契约,悬浮于天地之间。 “封!” 随着这一声令下,那原本漂浮的契约瞬间有了实质,光芒大盛,竟化作一座高耸入云的巍峨山崖,轰然落在六界交汇之处。 刹那间,七彩霞光如涟漪般向四周扩散开来,磅礴而充盈的灵力从山崖上如泉水般四溢。灵力所至,枯木之中腐朽的枝丫瞬间焕发出勃勃生机,似在刹那间重获新生。荒地之上干瘪的土壤也悄然发生变化,仿若披上了一层肥沃的新衣。 原本静谧的林间,此刻风声渐起,吹动草木沙沙作响,继而传来阵阵清脆的鸟鸣与悠然的鹿吟。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花香。 沿着蜿蜒的林间小路徐徐穿行,尽头处,一挂磅礴的瀑布飞泻而下,水花飞溅,气势恢宏。瀑布之下,是一泓清澈见底的湖畔,宛如一面巨大的银镜,倒映着周围的山川树木。 在湖畔一侧的巨石之上,隐约可见一道身影。 就在此时,一道如血般殷红的符咒悄然飘落,正朝着那道身形疾射而去。就在血咒即将没入体内的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嗖”的一声,一只利箭如流星般破空而来,精准地击中血咒。那破损的咒印瞬间化作齑粉,而后竟直接坠入那人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颍川之地,有一处古朴庄重的祠堂,几位在族中德高望重、颇具名望的长辈正围坐一处,神色凝重。 “再过几日,便是乾元宗的大选之期了,咱们是否挑选几个族中娃娃,碰碰运气?”其中一位长老率先打破沉默。 “唉,若是小门小派,倒还有几分可能。可乾元宗,那是天下多少修真者梦寐以求、心驰神往的无上仙宗啊!我族小辈虽说并非天生愚钝,但这修仙所需的灵根,实是难寻。依老夫看,还是莫要让孩子们去白白蹉跎光阴了。”老族长缓缓摇头,神色间满是无奈。 “老族长所言极是,乡试也即将来临,林哥儿他们几个自幼饱读诗书,学问在身,理应将心思放在这科举仕途之上。只是,这乾元宗送来的帖子……”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手中那泛着神秘金光的请帖上,一时间,皆面露难色。 “依我看,就让那些旁支的小子们去吧!他们那资质,走仕途怕是无望,整日里闲散放浪,不务正业。去试试也好,说不定还真有几分机缘。”穿着蓝色长衫的长辈开口提议道。 “二叔说得有理。”众人纷纷附和。 坐在门边的一名汉子,听闻此言,不自觉地抓了抓头,耳根微微泛红。 “这乾元宗路途遥远,族中……” “这是自然。都是我陈氏一族的子孙,咱们也不能亏待了孩子们。大房二房各出五两银子,旁室的,若是出人去参加选拔,便无需再出银钱;若是不出人,那就得出二十钱。”老族长一锤定音。 “遵命!”众人领命,随后三三两两地散去,祠堂之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田垅之畔,一名十二岁的少年正挥汗如雨,扛着锄头辛勤劳作。他挽起裤脚至膝盖处,即便如此,裤腿上仍不免溅满泥污。每一次锄头落下,都带着一股坚韧的力量,仿佛要将土地中的希望一并唤醒。少年昂起头颅,晶莹的汗珠从额头滑落,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光芒。 就在此时,对面的小路上突然冒出一个人头,那人一边拼命奔跑,一边高声呼喊:“石头!石头!” “怎么了?”少年停下手中动作,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问道。 跑来之人正是铁蛋,他既是石头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亦是表兄。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铁蛋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咧嘴笑道,“乾元宗,乾元宗要招收弟子啦!” “乾元宗?”石头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又抹了一把汗,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乾元宗之名,在这乡野之间亦是如雷贯耳,其传说广为流传,除了六界分界山成,还有各位长老劈山开路的故事。对于他们这些半大的孩子而言,那无疑是神之居所,遥不可及。 “可他们招收弟子,与我们何干?”石头心中也有些波澜,但仍理智地说道。 “族长叫我们去呢!”铁蛋兴奋得两眼放光,眼中满是对乾元宗的无限憧憬。 石头轻轻摇了摇头,并未如铁蛋那般兴奋,“乾元宗如此盛大的门派,想入门者数不胜数。咱们不过是族中旁支子弟,去了恐怕也是徒劳。” “说不定咱们灵根独特,天赋异禀,一眼就被仙人看中,从此便可一飞冲天,成为陈氏一族的传奇佳话!”铁蛋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根本听不进石头的话。 石头无奈地摇头,抬眼望了望逐渐暗沉下来的天幕,甩了甩手上的泥巴,看着泥巴,又看了看沉浸在幻想中的铁蛋,心中一动,脸上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容。 “陈石头!”铁蛋察觉到石头的异样,伸手摸了摸脸,发现脸上不知何时被抹上了泥巴,顿时叫嚷着要追打石头。 石头见状,大笑着朝田边跑去,“叫你整日白日做梦!吃点泥巴醒醒神!” 铁蛋哪里肯罢休,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拽住了石头的衣摆,却不料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两人“噗通”一声,齐刷刷地滚落到旁边的田里。 两人在田里你拉我扯,互不相让,笑闹了好一阵,直到浑身沾满泥巴,这才气喘吁吁地坐了起来。 “石头,你我两家皆是旁支,向来不被大房二房看重。论读书,咱们确实比不上那些正房子弟。此番去乾元宗碰碰运气,说不定还真能改变命运。”铁蛋拍了拍身上的泥巴,认真地说道。 “再说了,就算没被选上,家里好歹也能白得几两银钱。”说到此处,铁蛋微微低下头,抬手抹了一把脸,声音有些低沉,“我娘,还等着这钱救命呢。” 石头沉默不语,心中暗自思忖。他深知铁蛋所言句句属实,正室子弟的爹娘皆是知书达礼之人,那些孩子自幼便浸淫在学问之中,背诵《三字经》之类的启蒙读物轻而易举。而他们,哪怕识一个字,都要花费好几天的功夫,更别提参加乡试走科举之路了。 “种好地,这些粮食也能换些银钱。”石头试图安慰铁蛋,也安慰自己。 “别自欺欺人了!”铁蛋猛地站起身来,伸手指向远处的田地,“你说,族里分给咱们几亩地?每年能收获多少粮食?交完租子后,又还剩多少?” 石头无言以对,默默扛起锄头,低着头往家走去。 刚一踏进家门,便听到那熟悉的一句“回来啦”,只是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石头抬眼望去,只见母亲脸上泪痕未干。 “爹,娘。族里是不是来人了?”石头心中已然猜到几分。 石头娘微微一愣,随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什么大事,这不是马上中秋了,亲戚间走动走动。” “娘,您就别瞒我了,铁蛋都跟我说了。”石头轻声说道。 “兄长,那人说如果不让你去,家里就得交二十钱。”石头的弟弟二郎从外面跑了进来,学着族人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道。 “二十钱?这可足够买两斤肉了。”石头轻叹一声,看了看面黄肌瘦的弟弟,而后转头看向父母,“娘,爹,正好我和铁蛋相互照应。” “二十钱,咱们卖些粮食便凑齐了。”石头爹背着手,缓缓走到石头身边,伸手按在他的肩头,“石头,你若是不愿去,咱也不强求。” “我愿意!修道成仙,长生不老,如此美事,有何不好!”石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可……”石头娘欲言又止,修仙长生,终究不过是传说啊,她实在担心儿子这一去,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一晚,陈家的气氛格外低沉压抑,就连二郎也懂事地默不作声。 第二日,天还未亮透,族里便有人前来,一路大呼小叫:“各家要去乾元宗的孩子,赶紧过来集合了!” “这么早?”有人忍不住嘀咕。 “族叔,明日便是中秋了,能不能让孩子们过了节再去?”一位家长面露不忍之色,求情道。 “云锦城路途遥远,若不早早启程赶路,耽误了选拔的日子,谁能担待得起?”来者不容置疑地说道,说罢,便将钱塞到了石头手中。 “拿着,这是你家的。” 铁蛋接过自己那份碎银子,在手中反复摸索着,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咧到耳根,“石头,石头,这可是二两银子啊!二两银子!”铁蛋兴奋地抱着银子傻呵呵地笑了半天,随后才将银子一股脑地塞给了家里的长姐。 陈氏旁系之中,能拿出二十钱的人家着实不多,因此这一辆车上,竟满满当当地塞了二十个孩子。这些孩子石头大多都认识,年纪小的不过七八岁,大些的也才十四五岁。 起初,还能听到几个七八岁孩子想家的哭泣声,不过随着路途的行进,哭声渐渐小了。孩子们都瞪大了双眼,好奇地张望着集镇上那些琳琅满目的新鲜玩意儿。 “嘿!你们快看,那鸟竟然会说人话咧!”一个孩子惊讶地指着街边的一只鸟叫道。 “石头哥哥,那是个什么呀?比我家的大狸子可要大好多呢!”另一个孩子扯着石头的衣角,好奇地问道。 “哇,它那一张嘴,感觉都能把我整个吞下去了!”又一个孩子咋咋呼呼地说道。 “好了好了,都安静点,听我说。”驾车之人乃是族中正房的陈兴儒,平日里没少跟着族中长老处理事务,此次来送这些小娃娃,于他而言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起初,几个孩子夜里哭闹着实让他心烦,但这几日,孩子们倒是安分了许多。 “大家先别吵,听二叔讲。”石头抬手示意,周围的孩子们便乖乖安静了下来。 陈兴儒满意地点点头,“今日咱们便在此处歇脚。明日鸡鸣时分,大家就要起身沐浴更衣,熏香之后,便前往乾元宗。千万不可误了时辰。”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跟着陈兴儒走进了客栈。 孩子们身形娇小,占地不多,便安排四个孩子同住一间屋子。与石头、铁蛋一屋的,还有两个七岁的娃娃,一个叫麦子,一个叫谷子。 “石头哥,咱们能出去看看吗?”一路上看到那么多新奇玩意儿,麦子和谷子两个孩子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眼巴巴地望着石头问道。 铁蛋心里也痒痒得紧,可又怕被陈兴儒知道了受罚。 石头也是第一次进云锦城。这云锦城位于乾元宗山下,常年受山中灵气熏染,车水马龙的,颇有些“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的意思。 “那咱们等入夜之后再出去,你们几个,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石头小声叮嘱道。 夜色渐深,月光如水洒落在大地之上。四个孩子趁着夜色,悄悄地从客栈后门溜了出去。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眼前便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街道。 “你们快看,那灯笼竟然是兔子的模样,好可爱呀!”谷子兴奋地指着街边悬挂的一盏灯笼说道。 “还有白日里那只会说人话的鸟,就在那儿呢!”麦子也激动地叫了起来。 就这么一条短短几步就能走到头的街巷,四个孩子却足足看了半个时辰,仍觉得意犹未尽。 “快走快走!是仙人来啦!”忽然,一阵喧闹声从桥头如涟漪般迅速传开。 四人听闻,好奇心顿起,赶忙跟着人群凑了过去。 “那就是神仙吗?”众人纷纷抬头朝天边望去。 但见一柄长剑之上,站着一位身着藕色长裙的女子,她手持一只花篮,神色淡然,却又仿佛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恰似春日里盛开得恰到好处的桃花,明媚动人。 “好美啊!” “求仙人保佑!”众人见状,纷纷三三两两地跪了下来,嘴里念着各自心中的愿望。 只见那仙人轻轻抬起手腕,朱唇微启,轻声念道:“月映灵犀,清光洒落,幻梦织。” 话音刚落,一阵馥郁的花香扑鼻而来。她双手如行云流水般结印,动作轻盈曼妙,石头根本来不及看清,只觉眼前白光一闪,漫天繁花如雪花般飘落而下。众人在这如梦似幻的场景中,神情渐渐恍惚起来。 待四个孩子回过神来,已然回了客栈。谁也说不清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做了一场无比美好的梦。在梦里,他们不再因身为旁支而遭受他人的白眼与轻视。 “快起来!起床了!”翌日一大早,陈兴儒便挨个儿敲着房门,高声催促着。有几个孩子睡眼惺忪,揉着眼睛,拎着外衫便趔趄着跑了出来。 谁都清楚,绝不能因为自己而耽误了这至关重要的大事。 第2章 少年夜爬墙 刚拐入巷子,但见人山人海,拥挤得水泄不通,摩肩接踵间,仿若世间人潮皆汇聚于此,只为瞻望乾元宗之风采。 陈兴儒于前方艰难开道,奋力拨开人群,呼喝着“借道”,为身后的孩子挤出通路。石头与铁蛋主动留守队末,全神贯注紧盯前方孩童,唯恐有人走失。奈何人潮汹涌,新奇景象纷至沓来,二人只觉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如此艰难前行,历经两个时辰,方遥遥望见远处那座萦绕着淡淡灵光的棚子。虽说是临时搭建的却尽显华贵,通体由泛着月华光泽的琉璃晶石筑成,八根盘龙柱顶天立地,柱身缠绕着鎏金藤蔓,每片叶子都镶嵌着细碎的星辉,微风拂过时,藤蔓轻颤,竟洒落漫天流光。棚顶呈穹庐之形,覆盖着千层蝉翼般的鲛绡,绡面上用银线绣满云纹与仙鹤,阳光穿透时,仿佛有灵鹤在光晕中振翅欲飞。 棚子四周未设寻常围栏,而是以七彩琉璃珠串成的帘幕垂落,每颗珠子都封存着一缕晨雾,珠串晃动时,雾气缓缓溢出,与外界的祥云交融,形成绵延数丈的氤氲仙气。 走近细看,帘幕下方还缀着无数玉铃,风过铃响,声音清越如天籁,竟能驱散周遭的浊气。棚内地面铺着云锦织就的地毯,上面绣着四海八荒的山川河岳,踩上去绵软如云端,低头便能看见地毯下似有流水涌动,隐约浮现出锦鲤游弋的虚影。最令人称奇的是棚子的四角,各悬着一盏七彩琉璃灯,灯芯是南海火珊瑚制成,火焰呈淡蓝色,不添暖意却能照亮十里开外。灯光透过仙气折射,在棚外形成七彩光环,光环中不时有花瓣与星子飘落,落地即化作雾气消散,仿佛整个棚子都立于天地灵气的交汇之处,既带着与世隔绝的缥缈仙气,又有着俯瞰尘世的恢弘气度,让人望之便心生敬畏,恍若误入天宫琼阁。 “哎哟,终是到了。”陈兴儒长舒口气,掏出帕子轻拭面上豆大汗珠。他神色凝重,又细细叮嘱一番孩子们,千叮万嘱莫要乱跑,这才侧身挤入人群,匆匆赶去报名。拿来了名帖,陈兴儒又每个孩子嘱咐了一遍。 众人原地等候许久,不知不觉,天色渐沉,夜幕如墨缓缓铺展,棚子中的琉璃灯更显光彩。 终于,轮到他们。 “几位小友,这边请。” 前来接引的女子立于氤氲仙气之中,恍若从水墨画卷里走出的灵韵仙娥。她面容温润和善,眉宇间似凝着晨露般的柔光,眼眸清澈如秋水,流转间漾着澄澈,见之便让人卸下所有尘世纷扰。身着的淡蓝色纱衣并非凡俗织物,衣料薄如蝉翼却泛着月华般的莹润光泽,领口、袖口处用银线绣着缠枝莲纹,纹路间还缀着细如芥子的珍珠,走动时珍珠轻颤,与纱衣摩擦出细碎的流光。 衣袂随风舒展之际,纱衣如碧波般漾开层层涟漪,仿佛有无形的水波环绕其身,裙摆扫过地面的祥云时,竟带起细碎的荧光,宛若踏浪而行。她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系的织锦玉带,带扣是一枚通透的羊脂白玉,玉上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而玉带一侧悬挂着那只莲花香囊——香囊以冰蚕丝缝制,囊身绣着盛放的白荷,花瓣边缘晕着淡粉,花蕊处缀着几粒赤金珠子,微风拂过,香囊轻晃,丝丝缕缕的清浅荷香便悠然溢出,那香气不浓不烈,却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仿佛能穿透肌肤,涤尽肺腑间的所有尘埃,让人只觉心神澄澈,连呼吸都变得清甜起来。 “神仙姐姐,可是过了这道门,便能成仙?”麦子好奇地伸长脖颈,小手指向远处那座泛着柔和灵光的大殿,眼中满是向往与憧憬,稚嫩童音饱含对成仙的无限遐想。 女子唇角微扬,绽出一抹温柔笑意,轻声道:“成仙之路,谈何容易。需潜心修炼,心怀普度众生之念,至于能否得证仙果,还需一份难得机缘。” “鸡?圆?”麦子一脸懵懂,显然未悟女子之意,只在脑海中不住想象着将家中老母鸡团成圆圆的画面。 众人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径徐步前行,四周静谧无声,唯有鞋底与地面摩挲发出的细微声响。小径两侧,翠竹修长挺拔,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成仙的故事。 行至一处,拐过一道如月般弯弯的月门,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只黑黢黢的巨石赫然矗立在天地之间,宛如一座巍峨的小山。巨石下面是一圈繁复的阵法,隐约可见流光浮动。巨石背面纹理纵横交错,似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又似无数灵力在其中游走。 巨石之上,以朱砂书写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那朱砂红得夺目,仿若鲜血欲滴,与黝黑的石头形成鲜明对比。符文似活物一般,隐隐闪烁着神秘光芒,光芒时强时弱,如同呼吸一般有节奏地律动,仿佛在与天地共鸣。 石头站得远,并未觉出不凡,只是好奇上面的纹饰。他凝视着巨石上的符文,眼神中透露出好奇与敬畏。自幼在乡间长大,他见过的文字寥寥无几,此刻面对这些复杂且充满神秘气息的符文,更是如坠云雾。 他微微仰头,发丝随风飘动,身上那件打着补丁却干净整洁的粗布衣衫猎猎作响。身侧的麦子谷子和铁蛋都沉默起来,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巨物。 几个孩子平日里识字本就不多,更遑论辨识这些复杂且充满神秘气息的符文了,他们纷纷露出迷茫的神色。 既看不懂,索性不再费神探究。石头目光如炬,迅速扫视一圈,发觉此处之人相较先前已少了许多。他们要做之事看似简单,只需向前方桌案边的长老报上姓名,确认籍贯等信息,便可触摸那块神秘的石头。 “此石并非寻常之物,乃是乾元宗用以测试灵根的灵珀。尔等能否踏入乾元宗,可全看它了。” 石头细细端详,这灵珀大致有三类形态。一类毫无光芒,便是长老口中的“废灵根”,此乃最为常见之结果,这些孩子将径直从来时小路离去。石头心中明白,他们怕是要打道回府了。第二类散发光芒,却甚是微弱,谓之“凡灵根”。光芒稍强者,会跟随一位身着红衣的修仙者前往左侧院落;光芒偏弱的,则与第一类孩子一般离开这处。第三类光芒最为明亮甚至有淡淡金光流淌,称作“真灵根”。届时,长老面上会浮现满意之色,这孩子便直接进入右侧院落。 “哇!”铁蛋一声惊呼,拉回石头思绪。但见眼前黑石头绽放出莹蓝色光芒,熠熠生辉,照亮已然暗沉的天幕。 “仙灵根!竟是仙灵根!此乃千载难逢的仙灵根啊!”原本端坐的长老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忍不住冲上前去,抱住那懵懂孩童,老泪纵横。 “那是南阳叶家的子嗣,他家祖上就曾有仙人飞升。” “祖上有仙人?这也太会投胎了。” “羡慕了吧?” “难怪如此。” 周围传来的窃窃私语,让石头对这孩子的出身了然于心。 他细细打量着那个娃娃,不过七岁的年纪,便是右佩香囊、左挎长剑的模样,香囊垂着流苏,剑鞘莹亮;再低头看自己身上的旧衣裳,灰布褂子磨了边,裤子洗得发白,还沾着泥点,指尖不自觉蹭了蹭发毛的袖口。又想起铁蛋前几日在田间所言,这般好事,怎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石头认命地舒了口气,如此也好,便能与陈兴儒一同返回那小村子,每日耕地种田,收获的粮食也足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快到你们了,小麦子。”麦子生得一双灵动大眼,打她出生,村子里就没有人不喜欢她的。加之麦子小嘴伶俐,就连大房的也会多看几眼,这位修仙者亦不例外。 石头一手牵着麦子,一手拉着谷子,铁蛋紧随其后,四人一同来到巨石之前。 “麦子,伸手。”石头指了指灵珀,示意麦子伸手触摸。 麦子懵懂点头,伸出小手轻轻搭在灵珀之上。刹那间,一道光芒绽放,众人皆感错愕。 “麦子,太棒啦!太棒啦!你有灵根!你能成仙啦!”铁蛋率先欢呼起来,一脸期待地等着长老发话。 “不错,是个好苗子,只差些许便是仙灵根了。”长老话音刚落,一位身着鹅黄色长衫的女子款步走来,笑意盈盈地牵起麦子的手,“恭喜小友,且随我来吧。” 石头颔首,挥手示意麦子跟过去。接下来轮到谷子,谷子的小手在灵珀上反复摩挲,灵珀却毫无反应。谷子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泪光闪烁。 石头轻拍他的肩膀,温言安慰:“没事的没事的,谷子,你爹娘还在家中盼你归去呢。” 石头见谷子似要落泪,便让铁蛋先去测试,自己则蹲下来轻声安慰他。 铁蛋在自己外衫上反复擦拭几遍双手,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灵珀之上。 “凡灵根,暂留。” 铁蛋抿了抿嘴唇,与石头一道宽慰了谷子几句,便随着他人走进左边的院子。 陈兴儒见状上前几步领走了谷子,对着石头点头示意。 石头深吸一口气,来到灵珀跟前。近前才觉灵珀散发出一股无形压迫之感。他闭起了双眼,将一只粗糙的手靠近了灵珀。 “真灵根。” 石头睁开了双眼,望着眼前的光芒,一时有些发愣,未曾想自己竟也拥有灵根。他扭头看向身后的陈兴儒,陈兴儒对他投来满意的目光。他又望向左侧小院,不知铁蛋在那边情形如何。 望着眼前一众身着锦衣华服之人,石头不禁有些局促,下意识地抓紧衣角。自己出身寒微,与这些人相比,实有云泥之别。 “众位小友已然通过初试,明日便会有各位长老前来挑选弟子。今日诸位且好生休憩,明日鸡鸣时分,于此再会。” 又是一位佩戴莲花香囊的修仙者,淡雅莲香驱散了不少不安。 石头随着众人来到一处院落,与他同住的是龙泉世家的刘明哲。 刘明哲身着一袭金丝云绣的锦袍,那金丝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细碎而华贵的光芒,仿若点点星辰洒落其上。袍身以流云纹为底,丝线绣工精细至极,每一处纹理都勾勒得栩栩如生,似要破壁而出。领口与袖口皆镶以柔软的白色狐毛,毛茸茸的触感为这一身华服增添了几分雅致与贵气。 他腰间束着一条黑色玉带,玉带上镶嵌着颗颗圆润的翡翠,每一颗都色泽翠绿,质地温润,在灯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刘明哲手中还携带着一只锦布包裹,包裹四角以金线绣着祥瑞的如意花纹,丝线交织间彰显出不凡的工艺。包裹里面装满了各式新奇零嘴,那些零嘴模样精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石头从未见过,自是叫不上名字。 刘明哲并未因石头身着旧衣而有丝毫轻视,反倒主动上前搭话。 “阁下尊姓大名?” “我并无大名,唤我石头便是,家中人皆如此称呼。” “石头?此乃世间坚固之物,想来令堂亦是盼你如石头般坚毅。来,这是家母为我所备,你也尝尝。” 石头没有推辞,细细咀嚼起来,入口绵软,滋味甚是美妙。 刘明哲笑得眉眼弯弯,“我记得你,你有个妹妹,似是仙灵根。” “你记错了。麦子与仙灵根尚有一线之差。” “无妨!他们都住在同一个院子,喏,便是隔壁那处。”刘明哲翻身开窗,手指一墙之隔的院子。 “麦子一人居住,会不会害怕。”石头不禁担忧起来,暗自思忖这院墙自己能否翻越过去。 刘明哲似是早有预料,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方才观察过,这院墙并不甚高,不过单人翻越有些困难。这样,咱俩一同去。” “爬墙?” 石头眨了眨眼,世家公子竟也喜好爬墙? “休要小瞧我,实不相瞒,在我家中,爬墙之术我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刘明哲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石头,“你该不会,不会爬墙吧?” “在我们村,我爬墙也是数一数二的!”到底是少年心性,石头亦起了争胜之心。 “走!” 二人说走就走,寻了处林叶茂密的院墙。 “你蹲下,我上去后便拉你。”刘明哲寻了处合适位置,指了指。 石头嘴角上扬,得意一笑,纵身一跃,攀住一根树枝,紧接着用力一撑,便跃上了树枝。顺着一只手腕粗细的树枝,轻松来到墙头。 刘明哲见状,急得在墙下跳脚,催促石头拉他一把。石头俯身探出身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二人一同到了树枝之上。 “这院子里,怎的如此安静?” 刘明哲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往墙头挪动。 刚要触碰到墙头,便被一股无形力道弹落至地。 “哎哟!” “你可有大碍?” 石头纵身跃下,落在刘明哲身旁,扶起他坐起。 “你怎么突然掉下来了?” “我也不知,似是有什么……你说,莫不是结界!” “结界?可是隔开两个空间的法术?” “正是!想必如此!” 爬墙无果,二人只得返回屋内。 石头替刘明哲涂抹药膏时,不禁想起方才的情形。 “你不是自诩会爬墙么?” “我当然是会爬墙的!”刘明哲狡辩道,“往常我爬墙,陆明都会在下面托我一把。” “那算不得真会爬墙。真正的本事,无需借助外力,便能直接上墙。” 言罢,石头有模有样地讲起自己爬墙的经验。 虽说此次爬墙失败,但此事却让二人关系亲近了许多。 第3章 缘分天注定 鸡鸣三声,石头便自榻上起身。对面的刘明哲仍鼾声如雷,金丝云纹锦被滑落至腰间,露出内衬暗绣的蛟龙纹。 “刘兄,该起床了!” 石头摸了把脸,扯过衣服裹在了身上。见刘明哲没有动静,便一把掀开了帘子。 “刘明哲!起床!” “呼——” 外面已经窸窣传出出门的动静,可刘明哲睡得猪一般结实,根本叫不醒。 软的不行…… 石头的目光扫过洗脸的水盆,下一秒,一声尖叫破门而出。 “陈!石!头!” 刘明哲裹着锦被滚到榻边,头发蓬乱如鸡窝。 “你还有半盏茶时间换衣服。” 刘明哲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咬着牙从包裹里取出新的衣裳。 匆匆换了衣裳,两个人便往凌云广场赶去。 晨雾笼罩的凌云广场上,三十六根盘龙柱分列四方,龙首口中飘出若有若无的檀香。青石板缝隙里结着细碎冰晶,被早起的阳光映得发亮。 还有不少孩子对比着自己的随身之物。一时间,耳边嘈杂得紧。 “快看!”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往天边望去。 只见一道刺目金光如流星般疾射而来,紧随其后的,是数十柄长剑仿若游龙般奔腾汇聚。待得这些剑影临近,才惊觉每柄长剑皆流转着不同色泽的灵光,或绚烂如霞,或深邃如渊,剑身上符文闪烁,似在诉说着古老的修仙秘语。而那最为耀眼的金光宝剑之上,立着的正是昨日众人所提及的师尊。 为首之人身姿若仙,缓缓抬步迈出,那步伐看似轻柔,却仿若踏破虚空,不带一丝烟火气。只见他双手如行云流水般掐动法诀,口中念念有词,瞬间,那漫天长剑便如归巢之鸟,井然有序地一一收入乾坤之中。 “不错不错,哈哈哈哈,”清朗的笑声回荡在这片灵空之中,“没想到今年竟有如此多资质卓绝的弟子。” 说话之人,是一位长发随风飘逸的仙人。一头白发如雪,却丝毫不显苍老之态,反倒在那如雪的发丝映衬下,眉眼间更透出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祥和与深邃。那双眼眸,仿若藏着星辰大海,时而闪过智慧的光芒。他身着一袭玄青道袍,道袍上以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在阳光的映照下,云纹似有灵动之态,仿若随时都会腾飞而起。腰间悬挂着一只硕大的葫芦,葫芦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灵光,其上挂着一块环形玉牌,玉牌温润光泽,上面刻着一个笔锋刚劲有力的“元”字,隐隐有灵韵流转,似乎这简单的一个字,便蕴含着天地至理。 “这位便是乾元宗的掌门云乾掌门。他可是大乘期的巅峰修为,举手投足间便可移山填海,改天换地呢。”刘明哲压低声音,神色恭敬又带着几分自豪,于石头缓缓说起了几位长老的事情。 “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二师弟云威。他为人向来刚正不阿,行事果断,可千万不要让我落在他手里啊。你看他那一袭靛蓝长衫,那也是法器,仔细看的时候还有火焰若隐若现呢。” “再往后那位,瞧见没,身着月白长衫的便是四师弟云海,他性格温润,喜好钻研各种灵植与丹药之道,你闻到的草药香气,便是他身上的。后面那位是五师弟云志,他剑心通明,对剑道的领悟超凡入圣,手中之剑,可斩尽世间一切虚妄。还有小师弟云和,他天赋异禀,是个有着大智慧的人,说不定是下一任掌门呢。” “云字辈的几位,皆是合体期以上的修为,其中云乾掌门更是大乘期的强者,在这修仙界,那都是跺跺脚,各方势力都要颤三颤的人物。再往后,便是星字辈的诸位长老了,他们也各有所长。” “等等,你刚才说了二师弟,四师弟,可是排行第三的三师弟呢?” “三师弟?”刘明哲愣了一下,“老爷子没讲过啊。不过,一,二,四,五,确实没有三呀。” 刘明哲甚至一本正经地掰了掰手指头。 石头轻轻摇了摇头,心中暗自思忖。自己虽拥有真灵根,在这修仙苗子云集之处,却也并非出类拔萃,距离那万中无一的仙灵根更是遥不可及。放眼望去,与自己一般拥有真灵根的孩子不在少数,若能有幸拜入乾元宗外门,对他而言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般想着,石头心中所求便也不多,心境逐渐平静下来。再次望向几位长老时,眼中的热切也淡去了几分。 “今年有两个拥有仙灵根资质的孩子,实乃乾元宗幸事。”云乾目光如炬,扫过站在前方的两个孩子,而后转头看向诸位师弟,“师弟们,这几个孩子,你们可有意收归门下?” “这小丫头倒是生得伶俐可爱,”云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踱步至麦子跟前,伸手轻轻戳了戳她粉嘟嘟的小脸,“丫头,你可愿意加入我门下呀?” 麦子年纪尚小,对这一切懵懵懂懂,只是瞧见云和腰间那块别致的玉佩,心生喜爱,伸手一把抓住了玉佩。 “既如此,此事便定下了。”云和见状,笑着点头。 “那这位小友,我可就收下了。”云志长老也选定了另一位拥有仙灵根的孩子。 在这修仙世界里,仙灵根的苗子无疑是极为稀有的香饽饽,眨眼间,两位仙灵根孩童便各自找到了归属。 “这里是一些信物,修仙一途,讲究机缘,师徒之情亦是如此。一会儿,诸位小友可从中选取一样信物,信物之上会显示长老们的名号。若是没有显示,那便是无缘,我自会派人送大家安然离开。” 云乾话语落下,一挥手,一只只盖着红布的托盘仿若被无形之力牵引,缓缓浮现在半空之中,散发着淡淡的灵光,透着神秘的气息。 石头与刘明哲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各自伸手抓取了眼前托盘中的物件。 “星芒映符,灵力注濡。天地为媒,隐字昭苏。现!”云乾口中念念有词,随着这口诀落下,手中信物顿时浮现出一道耀眼金光。 人群中断断续续传出惊呼,其中夹杂着落选之人的叹息。唯有石头站在原地,面色复杂。 他盯着手里的骨头,眨了眨眼睛,又扭头看向周围其他人,心底总隐隐怀疑,是不是那些与乾元宗无缘的弟子,手里拿的都是骨头。 刘明哲一扭头,瞧见了石头手中的骨头,满是好奇地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道:“你说,会不会是哪位长老施展了障眼法?” “或者……拿着骨头的,便是无缘之人?”石头心中也满是疑惑。 就在石头想着是不是该下山另谋出路时,忽然一道金光闪过,骨头上竟缓缓浮现出字迹。 “这一定是块非同寻常的骨头!”刘明哲神色笃定地开口。 石头看着骨头上那个“攸”字,一脸迷茫,“刘兄,这上面确实有字?” “没错,是个‘攸’字。只是……”刘明哲挠了挠头,绞尽脑汁也实在想不起这是哪位长老的尊号。 此时,云乾的声音再次响起,“抓到‘无缘’二字的小友,往左边院子去,稍后会有人带你们下山。” 话音刚落,一大群孩子便朝着左边院子涌去。 石头又仔细摸索了一番手中的骨头,确认再无其他字迹。 刘明哲手中拿着的是一块刻有“意”字的护身符,便随着星意长老离开了。 不多时,又有三三两两的弟子拿着各自信物,跟随各自的师父离去。唯有石头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不知该何去何从。 云乾注意到了石头,还以为这孩子因要下山而心有不甘,想留在乾元宗。目光扫过他手里的骨头,愣了一下。 “你手中拿的是何物?”云乾问道。 “我也不清楚,还望掌门赐教。”石头倒是老实,直接将手中信物递给了云乾。 云乾定睛一看,微微抿嘴,上下细细打量了石头一番,目光中透着几分复杂。 “小友,随我来吧。”说罢,便带着石头离开了。 不多时,二人来到乾元宗的含光殿。 那些收到新弟子的长老们,正满心欢喜地看着自己新收的徒儿,又是拿出各种信物,又是赠送珍贵礼物,一片热闹景象。 石头与云乾一同落下,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拜见掌门!”众人齐刷刷地行礼,声音整齐洪亮。 一旁的石头见状,有些不自在,匆匆忙忙学着众人的模样躬身行礼。 云乾走到前方的座椅处坐下,朝着石头挥了挥手,示意他到跟前。 “这位是?”众人满心疑惑,只能等着云乾介绍。 “今日起,这位小友便是云攸的关门弟子了。”云乾缓缓开口。 “什么?” “师兄,你莫要开玩笑,师姐她……”众人听闻,皆是一脸震惊,有人忍不住出声质疑。 “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各自带着新收的弟子回各自山头,好生教导,切莫耽误了他们的修行。一月后,凝元峰相聚,举办拜师大典。”云乾神色严肃,语气不容置疑。 “是,掌门。”众人对云乾的话向来信服,应了一声后,便各自带着弟子返回自己所在的山头。 “小友,跟我来吧。”云乾看向石头。 “是。”石头没有丝毫迟疑,乖乖跟在云乾身后。 二人来到乾元宗的回春崖。 只见一个半大的身影如鬼魅般一闪而过,那身影手中快速掐诀,双唇微微开启,轻念道:“灵聚躯,意守元。阴阳合,化人颜。” 随着这几句口诀落下,一道耀眼金光闪过,原本孩子的身形瞬间变幻,一位花信年华的女子出现在眼前,她步态沉稳地推开门。 “云攸,我把与你有缘之人送来了。”云乾说道。 “哦?真是巧了。”云攸微微挑眉,目光落在石头身上。 “我的信物,是你给的吗?”石头紧握着手中的骨头,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女子。 只见云攸身着一袭雪白长衫,袖口精心缝着一圈雪青云纹,领口处同样有同色云纹相互呼应,显得简洁而雅致。腰间束着一条莹白腰带,腰带暗藏银丝云气纹。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繁杂配饰。下裙是纯净的月白色,在阳光映照下,似乎隐隐有雪白色若隐若现,可仔细看去,却又并无特别神奇之处。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竹节制成的手环,看上去质朴无华,却隐隐透着一股自然的韵味。 石头心中不禁纳闷,为何自己这位师父的穿着打扮,与其他师尊差别如此之大。 “最近几日,身体可有好转?”云乾关切地与云攸寒暄了几句。 云攸的回应却很是平淡,云乾也明白,便不再多说什么,告辞离开。 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隆重的拜师礼,云攸轻轻接过石头手中的骨头,拿出工具细细打磨一番,而后穿上一根绛紫色的绳子,挂在了石头的脖子上。 之后,云攸便带着石头来到一处小屋前。 这屋子是普通的茅草屋,看上去十分质朴,石头瞧见这屋子,心中竟涌起一丝熟悉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家中那温暖的小窝。 “你叫石头?”云攸轻声问道。 “回师父,家中长辈并未给我取大名。石头是小名。”石头恭敬地回答。 “石,本就有坚固之意。你既入我乾元宗,拜入我的门下当是星字辈,我便给你取名为星岩,如何?”云攸微笑着开口,出口的话轻轻柔柔的,倒是让人格外舒适。 “弟子多谢师尊赐名。”陈星岩赶忙躬身谢恩,他明白,此后他再也不是田间的那块石头了。 “初到回春崖,你先熟悉一下周遭环境。这是一份口诀,这几日你先照着练习。”云攸说着,随手扯来一块布,从一旁的炉中取出一只黑炭,在布上洋洋洒洒写下几句口诀。 陈星岩看得两眼发直,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 云攸注意到了他的为难,轻轻拍了拍自己脑门,恍然道:“瞧我这记性,我一句你一句,你仔细听好记清。” “灵窍启扉,太虚纳炁。丹田凝露,周天转枢。” “零?桥七飞?”陈星岩听得一头雾水。 云攸叹了口气,轻轻按着星岩到了桌前。她从柜子里翻找出许久未曾用过、已然有些泛黄的纸张,又拿出毛笔,可惜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墨块。目光一转,瞥见方才的碳块,便拿起碳块,在纸上写了一道横。 “这是什么字?”云攸问道。 “这是‘一’。师父,我学过《三字经》。”陈星岩赶忙回答,他瞬间明白,云攸是担心自己不认字。好在他曾跟着族里的学塾学习,虽学得慢些,但也学过《三字经》。 云攸轻笑一声,当即明白过来,拿出方才写着口诀的布条,指着上面的字,认真地一字一顿念起来。 陈星岩倒也不算愚笨,读过三四遍后,已然将口诀熟记于心。 “明日一早,青耕会来唤你起身,之后你师姐会带你修炼。”云攸叮嘱道。 “弟子记下了,多谢师尊!”陈星岩满心欢喜。他不知修仙是否真能让人长生不老,但如今能拜入乾元宗,跟着师父,吃喝不愁,自己的身份地位也与以往大不相同,已是件极为欢喜的事情。 这一夜,陈星岩睡得格外香甜。第二日清晨,一只形似喜鹊的鸟儿果真如约落在他的窗前,清脆地叫着“青耕青耕”,直到他起身,才欢快地打了个转儿,飞进了附近的山林。 迅速地抹了一把脸,陈星岩脚步轻快地往门外走去。 出的院子,便瞧见前方站着个与他年纪不相上下的姑娘。那姑娘双眸如星般明亮,澄澈的眼眸中仿佛藏着浩瀚星河,流转间熠熠生辉。挺直的鼻梁恰到好处地镶嵌在精致的面庞上,为她添了几分俏皮灵动。两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犹如春日里绽放的桃花,笑起来时,嘴角边还会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让人瞧着便心生欢喜。 第4章 初入回春崖 “你是师姐?” 陈星岩微微挑眉,眼中透着一丝疑惑,却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好奇,开口问道。毕竟眼前这位姑娘,瞧着与自己年岁相仿,实在难以将她与师姐的身份联系起来。 “对呀,以后呢,我就是你师姐啦!” 攸宁笑眼弯弯,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月牙,清脆的声音在这清幽的山林间回荡。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发髻上的小铃铛随着动作欢快地晃了晃,发出一阵悦耳的声响,手腕上的竹节手环也跟着应和,发出一阵清脆的脆响。“你的修炼,师姐我包下咯!” 见陈星岩依旧是那副半信半疑的模样,攸宁佯装生气地撅了撅嘴,灵动的大眼睛一转,双手如蝴蝶穿花般快速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叶卷千重浪,枝摇万仞峰。心随竹影动,剑破九霄风!起!” 刹那间,陈星岩只觉一阵山风呼啸而来,眼前景色陡然变换。待他回过神来,竟已置身于万仞悬崖之前。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山谷,远处山峦连绵起伏,与蓝天白云相接,壮阔的景色让人心生敬畏。 “起!”攸宁双指向上一翘,那脚下的长剑瞬间接到了指令,猛地向上窜升。陈星岩下意识地紧紧咬着牙,脸上虽努力维持着镇定,可心中早已如小鹿乱撞,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喊出声来丢了面子。 攸宁扭头瞧了一眼陈星岩,见他面色虽略显紧张,但还算平淡,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双指向下一压,脆声道:“落!” 顷刻间,两人如流星般朝着百丈高的悬崖直冲而下。强烈的失重感让陈星岩再也忍不住,大喊出声。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听到他的叫声,攸宁得意地一挑眉。再次发令,“还有呢。停!” 长剑稳稳地悬在了半空。 陈星岩这才松了口气,硬着头皮探头望了一眼,只见脚下是从回春崖飞流直下的落霞瀑。瀑布如银河倒挂,水流撞击在岩石上,溅起层层水花,在阳光的折射下,宛如一道道绚丽的彩虹,炫彩夺目。 “师、师姐,我们回去吧。”陈星岩毕竟是第一次御剑,这一番折腾,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两腿还有些发软。 攸宁满意地点点头,笑意盈盈地说道:“不急,师姐先带你参观一下咱们乾元宗。” “啊?御剑吗?”陈星岩一听,顿时面如土色。若是步行参观,哪怕逛上十遍乾元宗,他也毫无怨言,可若是继续御剑…… “走!” 攸宁哪容他拒绝,指挥着长剑,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另一处山头飞去。不过这次,她特意放慢了速度,好让陈星岩能看得清眼前的美景。 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丝丝凉意。他们穿梭在云雾之间,远处的山峦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幅水墨画卷。 “这一处是山门大殿,外门弟子都居住在这里。要是有什么任务需要下山,也都是从这里出发。哦,不过以你现在的修为,还不能随意下山呢。” 攸宁一边介绍,一边用手指了指下方的建筑。只见那山门大殿气势恢宏,飞檐斗拱,庄严肃穆。周围是一排排整齐的房舍,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间。 陈星岩认真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等你修炼小成后,师姐便带你去人间斩妖除魔!”说着,她还做了个斩首的动作,“只有多去游历,才能多赚功德。待到你飞升成仙,百姓们才会供奉于你。” 两人绕开一处山头,转到了另一侧。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耸立在眼前,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山间。几只丹顶鹤鸣叫着,优雅地落在金顶之上,为这庄重的建筑增添了几分灵动。金顶之上,一颗宝珠熠熠生辉,光芒四射,与周围的青山绿水相互映衬,美不胜收。 “这地方你昨日应当来过了,掌门招待客人都是在这里。这处山峰是迎仙峰,平日里我们一般不来这里。后面的那处是乾元殿,掌门便住在那儿。” 攸宁耐心地讲解着,但语调轻快,陈星岩听得很认真。 “今日就不带你去了。以这处为中轴线,你左手边是星字辈长老常驻的山头,以后有机会,你再去看。来,向后转。” 攸宁一边说着,一边引导着陈星岩。 “那是?”陈星岩顺着攸宁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有一处黑黢黢的地方,比灵珀还要黑上几分,透着一股神秘而压抑的气息,让人看着就觉得心头一紧。 “那是问心峰,你看到的黑色建筑便是戒律堂。在咱们乾元宗,可千万不能犯错,不然呐,轻则挨板子,重则散尽灵力,逐出师门。”攸宁说着,不禁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 “那我是不是需要背诵门规呀?”陈星岩心想,乾元宗如此庞大的门派,门规想必繁杂众多,而自己那有限的识字量…… “别担心,等你在这儿待上几年,自然就晓得啦。”攸宁笑着安慰道,她那温柔的眼神,如同春日里的暖阳,让陈星岩顿时放松了许多。 “来,这边有趣些。” “这里是云威师伯的威德峰,那边是四师叔的沧海峰,五师叔的志远崖和小师叔的合和岭。若是受伤了,便来四师叔的沧海峰。” “今日便参观到这里,该办正事了。” 攸宁双指一挥,长剑带着两人来到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只见这里青山环抱,绿水潺潺,鸟语花香,宛如世外桃源。长剑缓缓下降,两人安然落地。 “落叶归根,收!”攸宁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那长剑便瞬间消失不见。 攸宁笑意盈盈地朝陈星岩招招手,而后莲步轻移,带着他往林间悠然走去。 这片树林宛如仙境,高大的灵树拔地而起,树干粗壮且纹理奇特,似是天然的符文镌刻其上,散发着古朴而神秘的气息。每一棵灵树都是枝繁叶茂的模样,叶片闪烁着淡淡的荧光,仿若镶嵌了细碎的星辰,微风拂过,枝叶沙沙作响,演绎出一段动听的仙谣。 阳光奋力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缝隙,宛如金色的丝线倾洒而下,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形状各异的金色光斑,恰似为大地精心铺上了一层华贵无比的金色地毯。光斑之中,偶尔可见一些灵花灵草肆意生长,花瓣与叶片上凝结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在阳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五彩光芒,为这片树林增添了几分空灵与仙气。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草木香气,混合着丝丝缕缕的灵气,深吸一口,只觉神清气爽,仿佛能洗净尘世的一切铅华。 “你试试,有没有感觉到什么?”攸宁深吸了一口气,周身顿时激起一层淡淡的灵气层,在阳光的照耀下,好似披了一件金色长衫。 陈星岩学着她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双眸轻轻合上,感受着周围的气息。约莫够了半盏茶,才开口,“似乎是一种很亲近,很舒服的气息。” “不错。师尊教你的口诀,你试试?”攸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好。”陈星岩点点头,神情专注地背起师尊教的口诀:“灵窍启扉,太虚纳炁。丹田凝露,周天转枢。” 他低声念了三遍,四周便有丝丝缕缕的些微灵力萦绕。攸宁满意地点点头,又带着他往前面走去。 两人来到一处空旷的山谷,山谷中间放置着一块巨石,巨石上面平坦光滑,刚好可以坐上去。周围的花草肆意生长,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宛如一幅美丽的画卷。 “日常修炼你也可以在这儿。修炼的第一步便是引气入体,如今你已经能感受到灵力了,那接下来就是要学会控制它们。”攸宁说着就凝聚了一团灵力萦绕在指尖,莹白的,小小一团在她指尖变换着形状。 “控制?” 陈星岩看着那团灵力的变化,心里又是小小的震撼。 “差不多就是揉圆搓扁。那剩下的时间,便交给你啦。” 攸宁微微一笑,便往前走去。 “师姐,你不修炼吗?”陈星岩疑惑地开口。 “过会儿该正午了,你可不是辟谷之人。” 攸宁说着,留给他一抹温柔的笑意,便转身离开了。 陈星岩应了一声,便手脚利落地攀上了巨石,盘膝而坐,不断重复着云攸教给他的口诀,感受着山间源源不断的灵力。 初时,不过是有微弱的让他倍感舒适的灵力。他试图去把控它们,可这些灵力仿佛有了自己的灵识,总是刻意避开他。 他微微蹙起眉头,心中涌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哪一捋不让他触碰,他就偏要追过去。结果,一个没稳住,“砰”的一声,陈星岩一屁股摔倒在地。 “疼——”陈星岩揉着屁股,苦着脸爬了起来,又一次攀上了石头。 “既然不能来硬的,那不如来软的试试。” 陈星岩暗自思忖,再次低声念起口诀。一道道灵力再次围了过来,这一次他倒是不急着去抓灵力,反而放缓呼吸,静下心来感受它们,试着与灵力波动的频率一起呼吸。 这一次,灵力倒是没有逃开,而是绕着他缓缓地环绕,将他温柔地包裹其中。周围的灵力让陈星岩倍感舒适,身上暖洋洋的,四肢的酸疼也渐渐淡去。 不远处的攸宁,乌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如梦幻般流动的灵力,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圆润的下巴。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一转,落到了放在一旁的果篮上。果篮里的果子颗颗饱满,色泽鲜艳欲滴,宛如被精心雕琢的宝石,散发着诱人的甜蜜香气,直往人鼻尖里钻。 攸宁眼眸一亮,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她伸手往腰间一探,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玉瓶。玉瓶莹润剔透,隐隐有丝丝缕缕的浓郁灵气从瓶中溢出,如同袅袅青烟,萦绕在瓶口。 攸宁一把拔开瓶塞,倾斜玉瓶,从里面倒出几粒丹药。这丹药灵气四溢,表面流转着奇异的光芒,一看便是好东西。 她双手轻轻一提长衫的下摆,姿态优雅地席地而坐。双手如灵动的蝴蝶般快速挥动起来,开始掐诀,口中低吟着神秘而古老的咒语。随着咒语的吐出,那几粒丹药竟缓缓变淡,像是被一层薄纱渐渐笼罩,光芒也逐渐黯淡,直至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而此时,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果篮中的果子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一股蓬勃的生机与活力,原本就鲜艳的色泽愈发夺目,每一颗果子都像是被点亮的小灯,灵力如雾气般从果子表面四溢而出。 攸宁望着灵力四逸的果子,伸出手指点了点,最后落在了一只青色苹果上。 “就你了。”攸宁清脆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她用力嚼了几口,味道甘甜,灵气满满,星眸眯了眯,一脸满足地往陈星岩的方向走去。 “小石头,吃果子啦。”攸宁的声音如同银铃般清脆悦耳。 “来啦。”陈星岩爽朗地应声,一个翻身越过了石头,步伐轻快地来到了攸宁身边,一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果篮。 “师姐,给你吃。”陈星岩挑了一只颗粒饱满的果子递给了攸宁。在家里习惯了,每次吃饭他都会把好吃的让给弟弟,如今面对师姐,也是如此。 “你吃吧。我吃过了。” 攸宁笑着摆摆手,眉眼间满是温柔,盘膝坐在了他旁边。 “你修仙,是为了什么?”攸宁歪着头,好奇地问道,“是想长生不老?还是拯救苍生呢?” 陈星岩拿着果子的手顿了一下,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我没有想过。只是乾元宗招弟子,族中长辈便派我来了。” “也好。见素抱朴,少私寡欲。这是好事。”攸宁微笑着说道,眼中透着一丝欣慰。 “抱树?”陈星岩一脸茫然,实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方才一瞬间,他竟从攸宁身上感受到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感。 “你这个小文盲,得治。”攸宁佯装严肃地说道,随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以后呀,每日留一个时辰识字!” “好。”陈星岩乖乖应道。 师姐这么好看,说什么都是对的。 “第二日我会检查你的功课哦。学得不好,我可是要罚你的。”攸宁眨了眨眼睛,俏皮地说道。 “好。”陈星岩坚定地点点头。 之后的日子,如同平静的溪流,缓缓流淌。每日修炼、识字,周而复始,仿佛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故事。 “小石头,喏,这便是你明日要穿的衣裳。” 攸宁笑意温柔,莲步轻移至陈星岩身前,抬手轻轻抚去上面细微的褶皱,动作轻柔而细致,仿佛这件衣裳是稀世珍宝。 “多谢师姐。” 陈星岩赶忙双手接过,触手之处,只觉这衣裳质感奇特,轻柔顺滑犹如云朵,指尖摩挲间,还有丝丝凉意沁入肌肤。待他凝神细看,竟发现衣裳暗处隐隐有雪青色光芒如流萤般缓缓流转,这光芒神秘而雅致,仔细回想,竟与师尊身上那件的布料极为相仿。 “明日的拜师大典,那可是咱们乾元宗的盛事,容不得半点马虎,你自然要穿着得体,方能尽显我回春崖弟子的风貌。”攸宁微微正色,认真叮嘱道,“师尊特意吩咐我,让你务必将她给的信物带好。” “师姐放心,明日大典我定当谨言慎行,绝不让师尊失望。”陈星岩神色坚定,郑重承诺道。 “明日大典之上,你一定要谨守本分,少言为妙。多看多听,切不可随意与人争执。”攸宁眉头微蹙,眼中满是关切与严肃。 “谨遵师姐教诲,星岩定铭记于心。”陈星岩赶忙躬身行礼,态度恭敬。 “这几条注意事项,你且牢牢记住。”攸宁说着,玉手轻轻一挥,一卷散发着淡淡灵力的竹简便凭空出现。 只见她手腕轻抖,竹简瞬间铺陈开来,一行行工整娟秀的小字如灵动的精灵般浮现半空。 第5章 八珍聚英才 不愧是宗门数一数二的盛事,天色才刚蒙蒙亮,各个峰的弟子便已来了大半。晨光熹微,洒在这庄重的场地,为即将开始的拜师大典添上了几分神圣的色彩。 陈星岩心中始终牢记着攸宁的叮嘱,神色庄重,目不斜视,步伐沉稳地朝着弟子席位处走去。 “请问阁下是?” 那接引之人,依旧是那位佩戴莲花香囊的女弟子,她面带微笑,声音轻柔婉转,如黄莺出谷。 “在下回春崖陈星岩。”陈星岩拱手行礼,回应道。 “星岩师兄,这边请。”女弟子听闻“回春崖”三个字,微微一愣,旋即便又展颜微笑,抬手为他指引方向。 “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瞧见回春崖的弟子呢。”见陈星岩落座,女弟子轻声低语,似是在自言自语。 “第一次?” 陈星岩心中一动,探头望去,只见座椅上仅有自己的名字,并未看到攸宁的。他暗自揣测,想来这席位是专为新入门的弟子所设。 在他落座之前,左侧已然端坐着一人。那少年坐姿笔挺仿若青松,目不斜视,神色专注。额前佩戴着一只鸦青色抹额,其上镶嵌着一枚青鸾羽宝石,宝石灵力流转间,原本单调的布料上渐渐浮现出浅浅的羽毛底纹,显得格外雅致。他鼻梁高挺颇有些西域人的特点,双唇微抿,眼神中透着一股坚毅之色,瘦削的下颌骨线条分明,为那俊俏的脸庞勾勒出最后的完美弧度。身上穿着沧海峰统一的长衫,领口和袖口处皆绣着青白色的云水纹,细腻精美,彰显出沧海峰的独特韵味。腰间佩戴着宝物,只是被衣衫遮挡,陈星岩瞧不太真切。 “石头哥哥!” 一声脆生生的呼唤传来,这般清甜的声音,不用猜便知是麦子。 距上次相见,已有几日。此时的麦子看上去圆润了些,脸颊粉嘟嘟的,煞是可爱,周身灵力充盈流转,腰间佩戴着云和赠予的宝物,不难看出云和对她极为疼爱。 “小麦子,许久不见。”陈星岩眉眼带笑,轻声打着招呼,在这庄重的场合,并未再多说其他。 麦子也深知此时不宜过多寒暄,便强忍着激动,乖乖端坐在师兄身旁。 “咚——咚——咚——” 三声悠扬的钟响,宛如洪钟般回荡在四周,瞬间,一切喧闹归于安静。对面的高台上,云乾掌门携一众云字辈长老,步伐沉稳地缓缓出现。他们身姿挺拔,气度不凡,仿若仙人临世,自带威严。 “师尊的穿着,依旧如此与众不同啊。”陈星岩暗自轻叹一声。 高台上,别家的师尊们,或宝物缠身,尽显奢华;或宝衣加身,光彩夺目。就拿坐在云攸旁边的云志来说,身着一身枣红色宝衣,鲜艳夺目,腰间配着一把上品宝剑,剑鞘上的宝石熠熠生辉,还戴着一只灵力四溢的太虚囊,举手投足间尽显尊贵。即便是最为朴素的云海,也是一身竹青色长衫,搭配着上品法器,透着一股儒雅之气。相较之下,云攸那身月白色长衫,显得格外素雅。 “今日,乾元宗喜迎诸位新弟子,此乃宗门之幸事。修仙之道,漫漫长路,布满荆棘。往昔,上古仙人凭借超凡的毅力,斩妖除魔,开宗立派,才有了今日修仙界的繁荣盛景。 吾宗以‘修心炼性,济世度人’为训。心正则气顺,气顺则神清,神清方可洞察天地之妙,领悟大道之真谛。诸位既已踏入乾元宗,便当恪守此训,不可有丝毫懈怠。 今尔等拜入师门,从此与宗门荣辱与共。望诸位以勤勉为羽翼,以谦逊为翎毛,在修炼之途上,不懈探索,上下求索。切不可因一时的利益,蒙蔽了本心;亦不可因暂时的困难,便放弃投降。” “昔时,本宗前辈乾元子,出身平凡,灵根资质并非上乘,然他日夜刻苦修炼,在绝境之中悟得道法的真谛,最终成为一代尊者,并开宗立派。而后又有诸位前辈开山辟路,为苍生谋福泽。更有长老们在六界混战之时,无私贡献自身灵力,封印界山,才换得如今的太平盛世。此皆为勤勉之典范,望诸君效仿学习。“ ”此外,同门情谊,至关重要。切不可同门相残,争权夺利。唯有携手共进,互帮互助,方能凝聚宗门之力,抵御外敌,传承宗门辉煌。 今诸师收徒,皆以传道授业解惑为己任,定会倾囊相授。诸弟子当珍惜这难得的机缘,潜心钻研学问。愿诸位在乾元宗,修得真法,证得大道,为宗门增添光彩,为苍生谋取福祉。” 云乾掌门讲完,便轮到掌管戒律堂的云威长老讲解门规。 “乾元宗门规第一条,宗门弟子须在本命玉简刻下真名,违者视为叛宗。本命玉简,玉在人在……” 云威长老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也没有云乾掌门那般慷慨激昂,抑扬顿挫,如同机械般平铺直叙。 陈星岩一开始还能强打精神,认真聆听,可听到第五十条时,眼皮便开始不由自主地打起架来。实在不是他不专心,而是这门规条目繁多,冗长繁杂,再加上云威长老那毫无起伏的语调,只让人昏昏欲睡。 他努力地睁大双眼,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心里不断念叨着:睁大些,再大些。 正想着,眼前忽然一黑。他猛地一个激灵,赶忙坐直身子,疯狂地眨了眨眼,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腰带,整理了一下衣领,而后掩嘴假咳了两声,这才重新将手放回膝盖上。 他抬眸望向高台,这才发现云攸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高台。他微微抿嘴,努力回想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可思索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无奈之下,他只好重新打起精神,认真听门规。只是这门规实在太长,听得他晕头转向。正不住点头时,一只小巧的纸鹤翩翩飞到了他的腿上。 “诶?”陈星岩心中一惊,悄悄瞄了一眼高台,确定无人注意后,这才轻轻动了动食指。刚一碰到小纸鹤,那纸鹤便缓缓展开,里面的信息浮现在他眼前。 “石头石头,扭头,我在你后面呢。” 陈星岩的位置较为靠前,他担心自己不专心被师尊发现,只好先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对面的师尊,确认云攸不在高台之上,这才快速地转头看了一眼。 “嘿嘿。”刘明哲那一口大白牙在阳光下格外醒目,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瞧见他这副模样,陈星岩便知道这纸鹤定是他的杰作。 “等结束再细谈。” 陈星岩强忍着内心的激动,低声回应,随后快速回过了头。 日头缓缓移到了正中央,一百多条门规终于讲解完毕。不少弟子都暗暗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 “一会儿便是大家期待已久的拜师宴了,大家跟随接引弟子前去即可。” 云乾掌门的一句话,如同给弟子们松了绑,众人顿时放松下来。麦子终于有机会跑到陈星岩跟前,兴奋地搂住陈星岩的脖子,怎么也不撒手。 “我带麦子去吧。”陈星岩笑着对几位师兄说道,随后便抱着麦子,朝着八珍阁走去。 刘明哲见缝插针,赶忙凑了过来。 “石头,你现在跟着哪位长老修行呢?” “是云攸师尊。” “云攸师尊?”刘明哲疑惑地挠了挠头,“云攸师尊的事迹,我知晓得实在太少了。不过,你拜在了云字辈长老的门下,那岂不是比我高了一辈!” 陈星岩笑眯眯地晃了晃抱着的麦子,“在下如今可是星字辈弟子陈星岩。” “哟,你小子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啊!” “你呢?跟着星意长老修炼感觉如何?” “小爷我是谁啊,那必然是……” “星意师兄前几日还罚了他抄写门规呢。”麦子清脆稚嫩的声音,直接戳穿了刘明哲的大话。 “我怎么把你这小机灵鬼给忘了!”刘明哲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麦子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我是星字辈,师尊给我取名星安。他是星意师兄的弟子,是月字辈,叫月明。”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便来到了八珍阁。八珍阁内的座位并未做特别安排,弟子们可随意选择落座。只是在前方单独摆了一桌,那是留给云字辈长老们的。 三人找了一处较为偏僻的桌子坐下,刚一落座,便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说你多少次了,这些饭菜是给今日内门弟子准备的,做事要小心仔细,你看看你呢?”一个略显严厉的声音传来。 “对不起师兄,我不是故意的。”另一个声音带着几分委屈。 “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都撒了这么多,这要是故意的,岂不是要把八珍阁给掀翻了?” 陈星岩与铁蛋相识十几年,对他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当下立刻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见过师兄。”陈星岩一出现,那两人皆是一愣,随即整齐划一地行礼。 陈星岩赶忙抬手扶起铁蛋,只见如今的铁蛋比来时壮实了不少,身着靛青色褙子,露出的双臂结实有力。原本有些黝黑的脸庞如今圆润了些,也变得白嫩了许多。 “石头?”铁蛋见到陈星岩,险些没认出来。 “铁蛋,你现在过得怎么样?”陈星岩关切地问道,并未为难一旁的弟子,只是带着铁蛋走进了八珍阁内。 铁蛋将自己的近况细细告知了陈星岩。原来铁蛋的灵根资质平平,最终成为了外门弟子。外门弟子统一为灵字辈,所以铁蛋便取了灵渊这个名号。 “你误会师兄了。他平日里待我极好,我的吃穿用度以及修炼的功法,都是师兄给我的。今日事务繁杂,师兄才训了我两句。”铁蛋赶忙为师兄解释道。 “瞧你这结实的膀子,我就知道你师兄没有为难你。”说着,陈星岩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感受到那坚实的力量。 灵渊憨憨地笑了笑,随后起身与他们道别。今日事务众多,外门弟子本就忙碌,乾元宗门规森严,陈星岩也不便多留他。 “不必担心,灵渊师弟刻苦努力,就算是灵根不算出众,也必然会有一番作为的。” 月明见陈星岩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禁轻声劝了他几句。到底都是朝气蓬勃的少年人,热闹非凡的宴席很快便驱散了他心头那一丝游离的思绪。 拜师宴自白日延续至夜幕深沉,此时的八珍阁内,华烛高悬,明亮的烛光照映着满桌的珍馐美馔与玉液琼浆,它们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熠熠生辉。少年们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欢快而美妙的乐章,在阁内悠悠回荡。 月明生性张扬洒脱,只见他长臂如电般一伸,一把抄起酒壶,神色飞扬,声若洪钟般高呼:“诸位兄弟!今朝能齐聚于此,实乃三生有幸,此等盛事,理当痛饮此杯,不醉不休!” 言罢,手腕陡然一抖,酒水仿若银练般倾泻而出,直直落入杯中,溅起晶莹剔透的酒花,洒落在光洁的案几之上,他却丝毫不在意。 这还没有结束,他又高高举起酒杯,朗声道:“为吾等得以踏入乾元仙宗,更为来日修仙之路顺遂无虞,干啦!” 语毕,仰头一饮而尽,随后畅快地用衣袖一抹嘴角,犹自咂舌回味,赞叹道:“此酒凛冽醇厚,当真妙极!” 陈星岩的脸颊因酒意泛起红晕,实在不太适应这般众人目光齐聚的热闹场面。他不经意间一扭头,目光便瞄见了上午坐在自己身侧的弟子。据月明介绍,此乃云海长老的弟子星宁,本名李宴舟。其祖上亦是豪门贵族,然而他却独独不爱朝堂风云,这才来了乾元宗。 但见李宴舟举止优雅从容,素手轻轻提起酒壶,动作舒缓而优雅,恰似微风轻柔拂柳。清冽的美酒如丝线般缓缓注入杯中,泛起层层细腻的涟漪。他将酒杯置于鼻下,微微闭上双眸,深深地嗅着酒香,神情沉醉其中。继而,他轻启朱唇,浅浅抿上一口,让酒液在舌尖缓缓流转,细细品味其中那辛香与甘醇交融的美妙滋味。良久,才徐徐咽下,轻声赞叹道:“此酿绵柔悠长,余韵无穷,实乃酒中佳品。” 麦子在一旁,捂嘴轻笑,那眉眼弯弯的模样,恰似夜空中弯弯的新月,俏皮可爱。 外门弟子歇下了手里的活计,围坐在靠窗的位置,也融入了这番饮酒作乐的画面。 四周的少年们受月明豪迈之气的感染,纷纷效仿,高呼着“干杯”。酒过数巡,众人的脸庞皆如丹霞般泛红,兴致愈发高昂。 如李宴舟这般雅致之人,亦不在少数,他们浅酌慢饮,轻声探讨着修行的精妙之处,尽显文雅风姿。 一时间,八珍阁内,少年们或豪迈不羁,或温文尔雅,共同绘就了这拜师宴上一幅绚丽多姿的绮丽画卷。 “混沌初开乾坤荡,灵根觉醒志四方,乾元山上风云藏,修仙之路启新章。” 今日乃是难得允许开怀畅饮的日子。自上山,少年们便被圈着修炼,每日吃喝要求都很严苛,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好几个少年都喝得酩酊大醉,他们摇晃着手中的酒盏,兴致勃勃地唱起了自制的唱词。 “春衣少年当酒歌,起舞四顾以笑和。今日盛景,实在是难得,难得啊!哈哈哈。”云乾听闻,不禁朗声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对宗门未来的期许与欣慰。 云威静坐一旁,对这般热闹喧嚣的场面略有不赞同之色,但毕竟是宗门难得的喜事,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微微摇头,脸上透出一丝无奈。 云攸趁着云乾讲话,悄声换了手里的酒盏,轻抿一口弯起了眉眼。一侧的云海没有错过这一幕,啧了一声,伸手要去抢。云和按下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第6章 乐极易生悲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八珍阁内,璀璨灯火渐次熄灭,宛如繁星隐退。各峰的少年们,在师尊的带领下,有序散去,喧嚣渐歇,只余静谧。 “你这小子,还真是长肉了些。”云攸唇角微勾,眼中满是宠溺,抬手轻轻一送,便将星岩稳稳放在床榻之上。 然而,还未等她仔细端详,一股猩甜之感陡然涌上喉头。云攸心头一紧,忙不迭捂住嘴,踉跄着往外冲去。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云攸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溢出丝丝红得发黑的血渍,仿若暗夜中的红梅,触目惊心。她抬手缓缓抹去血迹,惨然一笑,轻声呢喃:“唉,当真是乐极生悲啊。” 她深深叹了口气,试图起身,却觉双腿绵软无力,一个踉跄,险些又摔倒在地。勉强稳住身形,整个人却瞬间缩小了一圈。 “师姐!”云和与云海二人刚收起佩剑,听到动静,急忙快步上前,稳稳扶住了她。 “我来吧。” 云海眉头微蹙,眼中满是心疼,暗自叹了口气,俯身将地上的云攸轻轻抱起。感受着怀中之人愈发清瘦的重量,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云攸看清来人,苦笑着打趣道:“又让你抓到小辫子了。” 云和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云海说道:“四师兄,我们先带师姐回去吧。” 云海赶忙点头,示意云和拿出药瓶,将丹药喂给云攸。 云攸也不推辞,顺从地跟着二人离去。 回到室内,温润的灵力如轻柔的薄纱,缓缓环绕其间。四周树木中的灵力仿若百川归海,汹涌而来,汇聚于此。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灵力才渐渐退去,恢复如初。 “师姐啊,下次偷嘴的时候,可掂量着点啊。”云海轻咳两声,半开玩笑地嗔怪道,试图缓和紧张的气氛。 云攸摆了摆手,强挤出一抹笑意,苍白的脸色也因此多了几分生气,“无趣无趣,吃两口酒都要折寿。” “今日是难得的盛事,师姐开心就好。只是,师姐也该知道,接下来的一月,饮食可得格外注意。”云和目光扫过桌上的果子,微微抿嘴,迟疑片刻后问道:“上次四师兄给的上品灵丹呢?莫不是……” “不用问了,肯定都让她拿去给那小子了。”云海摊开双手,一脸无奈,“我说呢,一个真灵根下品的弟子,怎么修炼进展如此之快。我的好师姐啊,上品灵丹可不是拿来这般挥霍砸人的啊。” 云攸微微一笑,调侃道:“让四师弟心疼了。” “师姐,我是担心你。你的身体……”云海欲言又止,实在不忍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 云和倒是干脆,直接伸手丈量了一下云攸的身形,神色凝重地说道:“师姐,你自己瞧瞧,比上次又缩小了二厘。” “好了,你们也清楚,我身上的诅咒本就无药可医,与其浪费在我身上,倒不如多给弟子们。我……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云攸神色平静,眼中却闪过一丝落寞。 “师姐!你别胡说。”云海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眉头紧紧皱起,满脸的担忧。 “乾元宗需要的不是我,而是这一批星字辈的弟子。”云攸目光坚定,望向远方,似已看透一切。 云和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云攸,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云海撇撇嘴,掰着手指头,开始细细清算起来,“那师姐可有得等了。这几个娃娃,引气入体最快的也得三天,后面筑基、结丹、元婴,少说也得几年,元婴再往上那可就更慢了,等到炼虚期说不定就得半年,再等步入大乘期又是一个百年,这还是按最快的情况说。万一遇上不开窍的,又得折损一二百年。师姐,无论如何,你也得撑三百年才行啊。” “好呀,那就辛苦四师弟了,上品丹药可得多炼制些。”云攸笑盈盈地伸出手,那意图再明显不过。 云海无奈,只能从太虚囊中取出几瓶药丸,递了过去,叮嘱道:“哎,先说好了,这些药丸不过是辅佐之用。修炼之事还是要靠自己的,不然后期修炼举步维艰。” “多谢四师弟关心。”云攸接过药丸,感激地说道。 此时,夜里突然起风了,狂风呼啸着席卷而过,天上的云如奔腾的骏马快速流动。大半清朗的天空逐渐露出,星子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明,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乾元宗的护山结界灵力波动,四散的灵力如温柔的春风,蔓延至山下的云锦城。城镇沐浴在祥和的灵力之中,一片安宁祥和之兆。 然而,同样的世间城镇,另一处半空中却乌云密布,如墨般浓稠,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豆大的雨点仿若断了线的珠子,一个接一个地狠狠砸落,有的雨点迫不及待,两颗甚至三颗混为一体,以更快的速度坠落。 雨滴迅速聚集一处,很快便形成了一个个水涡。水涡相互连接,眨眼间便漫成了一片汪洋。街道上瞬间成了汹涌的河流,城中无数街道彼此相连,转眼之间,整个城镇竟成了一片浩瀚的海洋。 “救救我……”绝望的呼喊声在风雨中显得如此微弱,那抬起的胳膊终究无力地落下,与那已看不清面容的身躯一同没入湍急的雨水中,消失不见。 一处屋顶上,挤了**个人。一位妇人紧紧抓着怀里的襁褓,在湿滑的屋顶上艰难攀爬,无数次险些踩空,终于奋力攀上屋顶。可就在她刚想抓住一旁伸来的援手时,怀里的襁褓却突然滑落。 “孩子!我的孩子!”妇人发出绝望的尖叫,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抓,然而襁褓却如流星般迅速沉入水底,瞬间没了踪迹。 “别乱动了,要滑下去了!”旁人焦急地呼喊。 “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妇人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不顾众人阻拦,纵身跳入水中,眨眼间便与那襁褓一同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老天爷,求您救救我们吧。” “老天爷,救救我们吧。” 绝望的呼喊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怨念如浓稠的黑雾,在空气中升腾弥漫。这片天,愈发黑暗,愈发沉重,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绝望笼罩,看不到一丝希望的曙光。 “这事儿发生在昨夜的青川镇。那青川镇本是个依河傍溪的风水宝地,平日里山清水秀,宁静祥和。可近几日却不知为何,降雨变得异常频繁。昨日我掐指一算,有妖兽在暗中作祟。” 乾元峰上,晨光初照,云字辈的长老们一大早就齐聚于此。青川镇隶属于乾元宗管辖范围,于情于理,他们都得出面平定此事。 云乾目光沉稳地扫过众人,缓缓开口:“你们新收的弟子,如今都修炼到什么程度了?” 此言一出,众人心里顿时明白,这是打算给新入门的弟子一次历练的机会。 云和率先说道:“小麦子倒是快临近筑基了,以她目前的实力,倒也可以一试。只是她年纪尚小,在处事方面,难免会有考虑不周的地方。” 接着,有长老提及:“云攸那个弟子,也修炼了一年时间,听闻已经踏入筑基期,也的确到了该历练的时候了。” 随后,其他几位长老也各自分析了自家弟子的情况。经过一番深入讨论,最终决定挑选各峰的筑基期弟子一同前往。 “星岩,告诉你个好消息。” 星岩正在专心修炼,忽闻这熟悉的声音,赶忙收敛灵力,整理好衣裳,快步向外走去。没走几步,就瞧见攸宁手持一只卷轴,笑意盈盈地走来。她发髻上的小铃铛随着她轻快的步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宛如山间灵动的鸟鸣。 “师姐,这是?”星岩疑惑地看向攸宁手中的卷轴。 “这可是你修仙以来的第一次任务,拿着。”攸宁说着,把手里的卷轴塞到星岩手中,紧接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过去,“这个是太虚囊,别看它模样普通,里面空间可大了,能收纳各式宝物呢,是师尊特意让我交给你的。” “多谢师姐,多谢师尊。”星岩接过太虚囊,仔细端详起来。这只太虚囊样式简约质朴,正符合师尊一贯低调的作风。囊面上只缝制了一个“回”字,不过针脚略显笨拙,想必是师尊亲手所缝,倾注了别样的心意。 攸宁见星岩肩头不小心沾上了一片叶子,抬手轻轻为他抚去。想到这是星岩第一次出任务,她心中满是担忧,忍不住叮嘱道:“这次去青川镇,你可要万分小心,凡事切不可鲁莽行事。那妖物狡诈多端,就连掌门都没能算出它究竟藏在何处。这是妖骨箓,里面记载了部分擅长操控水的妖物信息。等你抵达青川镇,便可以根据寻到的踪迹,对照着去辨认。” “多谢师姐。”星岩翻开手中的竹简,只见上面详细记载了诸如合窳、胜遇、嬴鱼等妖物的特征,甚至在一侧还贴心地附上了可以应对它们的口诀功法。 “今日巳时初,在山门大殿集合就行。你要是还有什么需要的物件,尽管跟师姐说,千万别客气。” 星岩紧紧握着妖骨篆,对于自己目前的修炼境界,他心中其实并无十足把握。此次历练,对他而言,无疑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一想到要拯救一城百姓,他又不禁心生忐忑,暗自思忖:自己真的能够担此重任吗?然而,师姐和师尊却对自己这般信任…… 攸宁见他沉默不语,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你呀,可别小瞧了自己。来,看见那边的石头没有?” 星岩顺着攸宁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块三丈高的巨石如巨人般屹立在河畔,在晨光中散发着古朴的气息。 “来,将灵力凝聚到指端。试试新学的口诀,‘露凝霜刃,破’。”攸宁耐心地指导着。 “露凝霜刃,破。”星岩深吸一口气,沉下心神,双指如电般落下。刹那间,巨石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轰然应声而裂,碎石飞溅。 “你看,寻常的妖兽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攸宁歪着头,指着面前的碎石,脸上露出浅浅的梨涡,那笑容如春日暖阳,驱散了星岩心中的阴霾。 星岩顿时安心了许多,随后他转身去茅草屋,想向师尊当面道谢,却发现屋内不见云攸的身影。他心中虽有些失落,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礼,而后转身御剑,朝着山门大殿的方向飞去。 山门大殿前,早已聚集了三名弟子,其中有两位是星岩颇为熟悉的。一位是李宴舟,他神色温和,气质儒雅,静静地站在一旁;另一位则是月明,此刻正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关于青川镇的种种消息,那眉飞色舞的模样,仿佛他已然对青川镇了如指掌。 而最后一位,身着志远崖特有的朱红长衫,正是当日的仙灵根叶知临。他身姿挺拔,面容还年小却透出冷峻,周身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傲然气质。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出发吧!”月明兴高采烈地招呼了一声,那声音清脆响亮,在这空旷的大殿前回荡。几人虽未言语,但都默契地同时招出了各自的佩剑。只见几道光芒闪过,佩剑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没想到你居然修炼得这般迅速。”月明性格本就张扬,平日里修炼时常贪玩偷懒,可谁能想到他天赋异禀,在修仙一途上竟如鱼得水。 “嘿嘿,我自己也着实没想到啊。不过师父传授给我的功法,确实没什么太大难度,那些灵力乖巧得很,我说向东绝不往西,任由我随心舞弄。”月明得意洋洋地说着,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你这天赋,当真是令人惊叹不已。”星岩忍不住对月明的天赋表示佩服,语气中满是赞叹。 月明随意地摆了摆手,指向走在最前方的叶知临,说道:“要说天赋高,那自然还得是叶知临。” 星岩顺着月明所指的方向看去,叶知临的大名,整个乾元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刚入门时,他便以上品仙灵根的资质引得长老们的赞叹。入门后他仅仅用了不过半年时间,便成功突破至筑基期,如今更是即将踏入结丹之境。 反观自己,在师姐的悉心指导下,日夜刻苦修炼,期间还承蒙师姐赐予诸多灵果助力,也才堪堪刚刚踏入筑基期而已。眼前的这几位师兄弟,无论是天赋卓绝、即将结丹的叶知临,还是温文尔雅、气质出众的李宴舟,又或是此刻在自己身边活蹦乱跳的月明,他们的天赋皆是自己难以企及的。 “诶,星岩,你该不会是在自惭形秽吧?”月明见星岩沉默不语,似乎陷入了沉思,一个箭步便跳到了他的长剑上,紧接着重重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头。 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让星岩吃痛不已,他呲牙咧嘴了好一番,才没好气地说道:“你是想谋杀同门师兄弟不成?下手这么狠!” “啧,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月明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指,而后指向远方,说道:“哎,快到了,准备下去啦。” “别打岔,等这事结束了,我再跟你好好清算这笔账。”星岩揉着肩膀,没奈何地说道。 “我的师叔哟,你不会这么小气吧?”月明一脸狡黠地看着星岩,巧妙地用辈分反向压制,让星岩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但手上动作却是没有落下,利落地一按,口诀脱口而出,长剑载着两个人稳稳向下落去。 三柄长剑,齐齐悬浮在半空。 第7章 西南战长右 “师叔们为何还不下去?”月明满脸好奇,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望向几人问道。 “下面已然沦为一片汪洋。”李宴舟面色凝重如铁,紧盯着眼前那几乎被水淹没,房屋都难觅踪迹的镇子,双唇紧紧抿起。 叶知临并未多言,即刻双手如幻影般快速结起手诀。他的双手修长而优雅,手指灵动地不断反转交织,嘴里念念有词,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天罡转,地煞移,二十八宿化船基。北斗舀海填舱底,南辰聚气铸龙脊。” 随着他双手缓缓落下,只见汪洋之中,一艘大船如神迹般渐渐显现。船首高高昂起,恰似蛟龙昂首,足以冲开世间一切汹涌波浪。桅杆高耸入云,十几只船帆猎猎作响,在风中肆意飘扬,似在向天地宣告着自己的威严。桅杆的尖端直插云端,仿若要刺破苍穹。略低于桅杆的是一座三层船楼,每一层的飞檐都高高翘起,檐角悬挂着几只小巧的风铎,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嗡鸣。窗格雕刻得十分精巧,雕花细腻繁复,环绕四周,彰显着无与伦比的精致。 “真是好厉害的手笔。”陈星岩踏上甲板,才有机会细细打量,心中不禁暗暗赞叹。虽说这只是临时造出的工具,却如此精致巧妙,足见施法者道法高妙。 “这只破海船,可容纳百人,路上遇到的难民皆可送到船上。”叶知临缓缓开口,年纪虽不大,语气却沉稳有力,尽显少年老成。这话倒也在理,既要抓捕妖兽,又要拯救百姓,两者都刻不容缓。 “搜索妖兽的事情,我来。” 说罢,李宴舟从容地取出一只司南,口中念念有词,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司南,驱动着它。 其他几人默契地点点头,各自驾驭着长剑,如离弦之箭般四下散开。 不过半个时辰,破海船上便汇集了近百号人。 众人纷纷跪地,感恩戴德,“多谢仙人救命之恩!” “谢谢仙人救命之恩!” 各种感谢的话语如潮水般涌来。但他们深知,仅仅这样的搭救,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那妖兽在西南方向。只是,它应当是有神器庇佑,司南无法分辨出具体的方位。”李宴舟眉头紧锁,面色忧虑。 “我来试试。”叶知临接过李宴舟手中的司南,全神贯注地念动口诀,驱动司南:“天罡指,地煞引,二十八宿照行迹。” 司南在他的驱使下,绽放出一道耀眼的金光,金光如柱冲天而起,直指西南方向,随后便一闪而逝。 “这神器倒是不凡,竟能将它的妖气遮掩得如此严实。”叶知临交还司南,望向西南方向,眸光如炬。 李宴舟面色愈发沉重,陈星岩沉默不语,就连向来活泼的月明也安静了下来,气氛陡然变得凝重。 “子夜是妖气最为浓烈的时候,我们先稍作歇息,夜里便往西南山去。”叶知临沉稳地开口。 “好。”众人齐声应道。 四个人安抚了一下船上的灾民,便在一旁各自打坐修整。 夜色如墨,完全沉了下来,几个人御剑朝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西南山高耸入云,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横亘在大地之上。山间层层叠叠的密林,犹如一片深邃的绿色海洋,散发着无尽的神秘。树木遮天蔽日,月光只能艰难地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密林中弥漫着浓浓的雾气,雾气如轻纱般缭绕,仿佛给整个山林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脚下是大大小小的沼泽,散发着一股腐臭的气息,偶尔还能听到沼泽中传来的咕噜声,隐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这里人迹罕至,却是妖灵绝佳的生存之地。 一行人收起长剑,小心翼翼地走在丛林间。雾气在身边缭绕,好似一双双无形的手,轻轻抚摸着他们的身躯,却又让人毛骨悚然。林中静谧得有些诡异,只能听到他们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多亏有叶知临在前面引路,众人才能勉强辨别方向。 “这地方,看着好瘆人。”月明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 陈星岩同样提心吊胆,紧紧跟在后面,低声安慰道:“你别怕,跟紧了。” “呜——”一声凄厉的狼嚎骤然响起,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在山林间回荡。这声音就像一把锐利的刀子,直直地刺进了众人的心窝,让他们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说,李宴舟和叶知临怎么就不害怕呢?”月明纳闷地挠挠头,脚步却不自觉地加快,紧紧贴着陈星岩。 “或许这就是艺高人胆大。”陈星岩嘴上虽这么说,心里也同样紧张得不行。 “你说的也有道理。”月明赞同地点点头,每走一步都更加小心翼翼,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星岩觉得前方的光亮似乎又亮了些。 “咕——咕——”一阵低沉的声音忽然从密林中传出,紧接着一阵扑棱棱的声响在林间炸开,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急速飞起。 “啊!” 陈星岩心中一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听到了一声尖叫。他赶忙看向身边的月明,又瞧了瞧李宴舟,最后望向叶知临,可他们前进的身形并无异样,不像是发出声音的样子。难道刚才是自己的声音?陈星岩眨了眨眼,抬手擦去了额头密密麻麻的冷汗。 “没事,只是一只仓鸮。”李宴舟低沉而沉稳的声音传来,如同定海神针,让几个人稍微安心了些,继续向前走去。 越往前走,林子愈发茂密,那阵阵妖气也愈发浓烈,仿佛一层浓厚的阴霾,笼罩着众人。几个人的行动变得更加谨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那边,那边好像有光。” 月明紧紧抓住陈星岩的袖子,声音都带上了明显的颤音。 陈星岩咽了口唾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处林间确实有东西在闪烁,如同黑暗中的鬼火,隐隐透着一丝诡异。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伸手抓住了李宴舟的衣角,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李宴舟被他俩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暗自摸了一把冷汗,随后散出一抹灵力。待看清状况后,说道:“呼——你们放心,是只玄霜玉兔,不吃人的。” “那就好,那就好。”两人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松开了抓着李宴舟的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月明尴尬地笑了笑。 “啊!” 然而,这一声尖叫再次打破了短暂的平静,三个人也顾不得衣角皱不皱了,抬脚就往尖叫的地方跑去。 他们赶到时,只看见了摔在地上的叶知临,和他面前的一只妖兽尸体。叶知临脸上还有可疑的水痕,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其他伤口。 月明赶忙上前拍了拍叶知临,把他架了起来。确认他并无大碍后,几个人便将目光投向了妖兽的尸身。 这具妖兽身长六丈,身躯粗壮健硕,宛如一座小山丘。它长有四只粗壮的爪子,每一只都锋利如刀,仿佛能轻易撕裂一切。身后有六只巨大的翅膀,展开来遮天蔽日,翅膀上布满了血红色鳞片,在微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这是?”见是死物,陈星岩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捡起一只树枝,小心地翻了翻妖兽的尸身。 “六足四翼,通体赤鳞,背生南明离火,尾扫业火成河。这就是妖兽肥遗。看这体型,只是个幼崽。”李宴舟将手里的火焰靠近了些,照亮了眼前的痕迹,仔细辨认后说道。 “这也不像是刀剑伤,更像是妖兽之间打斗留下的。”陈星岩皱着眉头,仔细观察着伤口。 “不是我杀的。” 叶知临声音闷闷的,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我们要小心了。”李宴舟神色凝重,提醒众人。 一行人放弃了肥遗的尸身,继续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叶知临与李宴舟交换了位置,陈星岩则落在了最后。 “能够将肥遗杀死,此物必然不小。”陈星岩暗自思忖,脚步愈发谨慎,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又走了几步,他们瞧见了远处带着灵力的光亮。 “那里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法器了。”李宴舟收起灵力,几个人缓缓靠近了法器所在之处。 “这个我懂。”月明自信地挽了挽袖子,脸上的惧色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兴奋与好奇。 他绕着那处光亮走了两圈,随后蹲下身子,在一处地方轻轻敲了敲,双手快速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只见法器发出一阵耀眼的光亮之后,便瞬间消失了,只留一只铁器落在地上。 “这是?”月明左右瞧了瞧,也没瞧出什么门道,便顺手把它丢进了自己的太虚囊里面。 刚刚破除了法阵,一股浓烈的妖气扑面而来,化作层层黑色烟雾,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几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妖气呛得咳嗽起来,迅速向后退去。就在这时,一只庞然大物从山洞里猛冲了出来,带起一阵狂风,差点把几个人震飞。 “是长右。状似猿猴,生有四耳。” 陈星岩对师尊给的妖骨篆看了好几遍,对长右的模样再熟悉不过,一眼便认了出来。 “别说那没用的了,快想办法干掉它吧。”月明一边说着,一边快速结手印,试图抵挡长右的攻击。然月明的这一招在长右面前,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李宴舟迅速取出法器,嘴里念念有词,一道强大的灵力如闪电般飞射而出,冲向长右。 长右身形巨大,动作却十分灵敏,只见它一个闪身,便轻松避开了李宴舟的攻击。灵力落在山壁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瞬间无数石块如雨点般掉落。 叶知临见状,后退几步,随后一跃而起,手中灵光凝聚,如同长剑一般朝着长右飞射而去。 “破!”陈星岩也来不及多想,调动全身灵力,朝着长右的前胸攻去。 月明急忙从太虚囊中掏出一只法器,快速调动法器中的灵力,强大的灵力从法器中喷涌而出,如汹涌的洪流般直接冲向了长右。 一道鲜血飞溅而出,众人纷纷后撤。长右的动作顿了一下,踉跄着后退,躲进了山洞。 几个人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纷纷松了口气。 “妖兽可比书上描写的大多了。”陈星岩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 李宴舟摇了摇头,神色严肃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书上的终究只是他人的传言。” “说得对。”月明抹了抹额头的汗珠,懊恼地说,“早知道就多带几样法器了。” “不可掉以轻心。长右受伤,只是暂时躲开,若是我们不快点想法子解决它,死的就是我们。”李宴舟一边说着,一边翻了翻太虚囊中的法器,取出了一件灵力充沛的物件。 “这是?”月明一瞧,眼前顿时一亮,惊讶地说道:“这可是上品法器,只能用一次,李宴舟你怎么舍得!” “不然,拿你喂长右?” 李宴舟眉尾轻扬,目光似笑非笑地看向月明。月明当即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言。 “都靠远些,别被炸伤了。”李宴舟熟练地安置好了法器,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这才停住脚步,口中吐出一个“破”字。瞬间,山崩地裂,整个山林都在这一瞬间颤抖起来。 “我的耳朵!”月明双手紧紧捂住耳朵,仍觉得声音如雷鸣般轰鸣,五脏六腑都仿佛要被震破。 陈星岩直接剧烈地咳嗽起来,这动静实在是太大了,让他头晕目眩。 叶知临则给自己设了层结界,成功阻断了声波的冲击。 待到山石不再坠落,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几个人才缓缓放下手,小心翼翼地往那处山洞走去。 “吱——”一声微弱的声音传来,几个人的动作瞬间一顿。 “这么大的威力都没事?” 月明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一丝惊恐,随时准备后退。 “李兄,你的法器……”陈星岩紧紧盯着眼前的山石,大气都不敢出,心中充满了担忧。 “这可是上品法器,一般的金丹期修仙者都九死一生。”李宴舟面色凝重,目光紧紧盯着山洞,不敢有丝毫松懈。 “吱……”又是一声微弱的叫声,几个人紧张得不敢再动,屏气凝神,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碎石。 “它,还活着。”叶知临指指碎石,低声开口,声音中透着一丝难以置信。 “活着!” 听到这句话,三个人齐刷刷地后退了两步,灵力瞬间凝聚在指尖,随时准备开战。 “吱吱——”让几个人没想到的是,一只小猴从碎石里钻了出来。 “害!还以为是啥呢。”月明松了口气,收了灵力。 “别着急上前。”陈星岩一把拦下了月明,制止了他前进的步子。 “吱——吱——” 那小猴走了几步,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哭声听起来委屈极了。 “额,它是在,哭吗?”陈星岩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好像还真是。”月明眨了眨眼,倒是觉得这小猴比方才可爱了许多。 在确认缩小版长右没有伤害性之后,几个人慢慢围了上去。 “它这样一直哭,会不会引来其他野兽?”陈星岩想起了幼时上山遇到的狼群,它们便是通过叫声引来了众多同伴。 “但是,你们谁会哄野兽吗?”叶知临这一句话,让几个人同时沉默了。 “它长得像猴子,应该吃桃吧?”说着,月明就从太虚囊中取出一只桃子。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长右就一把抢了过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还真是啊。”众人表情各异,却也接受了长右吃桃的事实。 在山中待到夜幕退去,晨曦初现,几个人才略作收拾,往山下去了。 随着长右失去了灵力,它御水的能力自然退去,青川镇的雨终于停了,阳光洒在大地上,仿佛给这个饱经磨难的镇子带来了新的希望。 第8章 山谷助破境 在那清幽的山涧之中,玄燕轻盈纷飞,身姿如灵动的墨影,穿梭于山林之间。青鸾与之相伴和鸣,鸣声或高亢激昂,直破云霄;或婉转低吟,如潺潺溪流,流淌出温柔的曲调。它们的声音在山涧中悠悠回响,清脆悦耳,仿佛交织成一曲美妙的乐章,为这片静谧的山谷增添了几分生机与灵动。 极目望去,林木郁郁葱葱,枝叶繁茂得几乎遮天蔽日,浓郁的灵力如氤氲的雾气,充盈着整座山谷,仿若这里是一个灵力汇聚的神秘仙境。 “恭喜师弟,第一次历练顺利完成呀!”攸宁笑意盈盈,手中提着一篮色泽鲜艳的果子,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了溪流边。发髻上的铃铛也随着发出悦耳的声音。篮子里的果子颗颗饱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陈星岩正沉浸在修炼之中,听到声音,缓缓收了灵力,脸上带着笑意,快步走到攸宁身旁。 “此次历练能够顺利完成,还得多谢几位同行的伙伴,师姐和师尊的悉心教导。”陈星岩言辞恳切,眼中满是感激之情。 “好啦,别净说这些漂亮话咯。我可都听说啦,你们这次在西南山闹得那叫一个地动山摇呢!”攸宁轻轻嗔怪,随手扔了颗果子给陈星岩,接着说道,“这几日行事可得格外小心些,要是碰到戒律堂的人,立刻掉头就跑,千万别犹豫。” “这是为何呀?师姐。”陈星岩咬了两口果子,汁水清甜,他歪着头,满脸疑惑地看向攸宁。 攸宁摆了摆手,强忍着笑意,解释道:“本来那只是一只下品妖兽,按常理来说,根本用不着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可你们几个,一瞧见它力大无穷,就觉得难以抵抗,又是用上品法器,又是布置上品阵法,搞得山崩地裂的。若不是西南山地处偏僻,又有毒雾缭绕,无人居住,你们几个,可就要闹出人命来了。” “师姐说得极是,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当时一心只想着自己的性命安危,反倒忽略了可能对他人造成的影响。”陈星岩面露愧色,诚恳地说道。 “变动以利言,吉凶以情迁。怕死本就是人之常情,你们又是第一次历练,心生害怕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吃一堑长一智,经历了这次历练,你们总该从中收获些什么才是。”攸宁语重心长地说道,那神情、那语气,竟让陈星岩一瞬间产生了几分师尊的错觉。想来也是,师姐跟随师尊的时间久了,言谈举止之间,难免会沾染到几分相似之处。 “师姐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师姐,往后还有其他的历练吗?”经此一役,陈星岩也意识到,自己虽学了不少口诀功法,但在实战中能运用自如的却寥寥无几,他倒是渴望能有更多机会提升自己。 “最近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历练安排,不过,宗门试炼马上就要来了。到时候啊,各门各派的天才都会齐聚乾元宗,那场面,可比外出历练还要热闹。” 攸宁的话在陈星岩心中点燃了新的期待。上次历练,他仅仅见识到了法器和神器的威力,对于李宴舟的真实水平,也不过是窥见了冰山一角,他实在好奇,在宗门试炼这样的盛会中,又会是怎样一番精彩的景象。 “所以啊,这几日你可得卯足劲儿加紧练习了。要是在试炼大会上表现不佳,那可就要丢人咯。”攸宁半开玩笑地提醒道。 “师姐放心,我一定会拼尽全力的!绝对不会给咱们回春崖丢脸。”陈星岩握紧拳头,眼神坚定,仿佛已经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 “嗯,这才几天没见,你这嘴上功夫倒是比拳脚功法见长更多,莫不是跟着月明那小子待久了,近墨者黑啦?”攸宁笑着打趣道。 “师姐,我嘴里可都是实话。哪像月明那小子,十句话里啊,怕是只有一句是真的。” 陈星岩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人说笑着,并肩往林中走去。他们的声音,渐渐被轻柔的风声所掩盖,只留下清脆的鸟鸣依旧在山谷间回荡。 同一时间,沧海峰上的沧海殿内,气氛格外低沉压抑,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着。 “你可知错?”云海一改往日的温和模样,面色冷峻如霜,负手而立,眼神中透着严厉与威严。 李宴舟跪在殿前,神色黯然,脸色颇为难看。他低垂着头,声音中带着一丝愧疚:“弟子知错。” “既然知错,那就先跪两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云海微微抿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眉头微皱,手上灵光一闪,顿了一下后,又匆匆往外走去。 刚走到殿外,便迎面碰上了云威。云威面色冰冷得如同千年寒冰,仿佛随时都能凝结出一层冰霜来。 “师兄,你看,我正罚他呢。”云海赶忙解释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讨好。 云威冷哼一声,说道:“犯了错便要罚,不然传出去,别人该如何看待咱们乾元宗。况且这些孩子们初入宗门,正是需要严加管教的时候。” “师兄说得是。这次确实是小舟儿不对。但孩子毕竟也是第一次去历练,有些地方思虑不周,也是人之常情嘛。”云海陪着笑脸,试图为李宴舟说些好话。 云威一听,立刻瞪起眼睛,质问道:“师弟的意思是,我不近人情了?” “怎么会呢!师兄罚得对,罚得妙啊!俗话说得好,小时偷针,大了偷金,对孩子啊,就得从小严加管教,如此方能彰显我乾元宗的威严。”云海连忙赔笑,点头哈腰,就差没把“讨好”二字写在脸上了。 云威又是一声冷哼,转身便离开了。 云海见云威走远,当即一溜烟儿地溜进了大殿。他快步走到李宴舟身边,满脸关切地说道:“来来来,让为师看看,伤着没有啊?” “多谢师尊关心,云宁并无大碍。”李宴舟抬起头,感激地说道。 “瞧瞧你这模样,整天冷着个脸,跟你云威师伯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以后啊,可得多笑笑,你没听过‘笑一笑十年少’嘛!再说,这样好看的脸,得有多少女弟子倾慕啊。”云海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伸手轻轻拍了拍李宴舟的肩膀。沧海殿的氛围一下子就变得轻松起来。 李宴舟忙点头应声,努力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可那嘴角的肌肉就像不听使唤似的,抽搐了好几下,才勉强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 “额……这边嘴角可以稍微往下落一落。”云海眉头微微下沉,摸索着下巴仔细端详起来,像个严格的雕塑家在雕琢一件失败的作品。 李宴舟乖乖点头,听话地调整了一下嘴角。 云海歪着头,左右瞧了瞧,脸上写满了认真:“右边,再往下点。好,保持住,嘴角部分往上。哎呀,再下一点,下一点……哎——” 折腾了半天,云海终于放弃了,无奈地摆摆手:“算了算了,小舟儿,你还是别笑了,这笑容比哭还吓人呢!” “弟子知错。”李宴舟一听,膝盖一软,跪得那叫一个麻溜儿。 “哎——小舟儿啊,这事儿真不怪你,用不着认错。快起来快起来。”云海赶忙伸手把人扶起来,一边摇头一边暗自思忖,这弟子天赋高得离谱,虽是上品真灵根,可这修炼进度就跟开了挂似的,也难怪自己舍不得重罚他。只是这个性格太冷了些。 同样的事儿,发生在志远崖,那可就是另一番有趣的景象了。 叶知临跪在殿前,脑袋一点一点的,像个不停啄米的小鸡,瞌睡虫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脑袋。每次他刚要点头睡过去,旁边的云志就会故意咳嗽一声,那声音就像闹钟一样,吓得叶知临一激灵,赶忙重新跪好。 “星临啊,以后遇到事儿可不能再这么莽撞啦,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啊。”云志语重心长地教导着。 “是。”叶知临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那声音小得就跟蚊子叫似的。 云志也不在意,继续说道:“这妖兽啊,分三品。下品妖兽灵力微弱,别看它们形态各异,其实也就跟筑基期修仙者的灵力差不多。中品妖兽呢,那灵力可就相当于金丹期修仙者了,这类妖兽在人间那可都是稀罕玩意儿,凤毛麟角的,更别说上品妖兽了。” “是。”叶知临又机械地应了一声。这些妖兽品级的事儿,他打小就听家中长辈唠叨过无数遍了,可那日夜里的经历实在是太恐怖,他满脑子都是那吓人的场景,哪还能想起这些啊。 西南山的夜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黑暗吞噬了。可怕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像有无数只怪兽在黑暗中潜伏着,随时准备扑上来。那些妖兽更是夸张,身高足有他的三倍,体型也是他的三四倍,感觉随便一拳下来,半座山都得被拍成齑粉。 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叶知临的金豆子就跟不要钱似的,吧嗒吧嗒地砸了下来。 “哎哎哎哎,莫哭莫哭啊!师尊可没有怪你的意思,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别哭啦!我,我不罚你就是了。”云志一见叶知临哭了,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哄起来。可他活了上百年,一直都是孤家寡人,既无妻也无子嗣,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哄孩子。 叶知临哭得更凶了,那哭声就像决堤的洪水,好半晌都停不下来。云志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又是递手帕,又是说软话,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好不容易等到叶知临止住了哭声。 事情到了月明这儿,可就简单多了。他直接被星意扔到书房里抄写妖骨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挨罚了,月明早就习以为常。 这不,才抄了两个字,他就把笔一扔,靠在窗边发起呆来。没过多久,一只小巧的纸鹤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 月明眼睛一亮,熟练地打开窗户,任由小纸鹤飞进屋里,落在桌子上。眨眼间,小纸鹤就变成了一桌精致的糕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多谢小师叔。”月明笑嘻嘻地说道。 他心里清楚,这一桌子糕点肯定是麦子送的。每次他受罚被关禁闭,麦子总会从窗户给他送些好吃的。星意虽然知道这事儿,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折腾。 算起来,这次历练,也就陈星岩躲过了这被罚的“一劫”。 时光悠悠,在灵力的周而复始中悄然流逝。这一日,攸宁如往常一般踏入山谷,然而,刚一迈进谷中,她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四周的灵力波动紊乱不堪,仿佛失去了秩序的洪流。时而如潮水般向内迅猛游走,时而又似脱缰野马般向外肆意四散。不仅如此,空气中还隐隐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给这原本宁静的山谷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阴影。 攸宁心中一紧,急忙快步朝着陈星岩平日修炼的地方赶去。在一块巨石之下,她发现了昏迷不醒的陈星岩。攸宁的心瞬间揪紧,连忙蹲下身子,轻声呼唤:“小石头,小石头。醒醒。” 然而,无论她如何急切地呼唤,陈星岩都毫无反应。攸宁赶忙伸手搭在陈星岩的手腕上,一股杂乱无章的灵力从指尖传来。她眉头紧锁,心中暗忖:这灵力在陈星岩体内如脱缰之马般四处冲撞,肆意蹂躏着他的筋脉,难怪他会陷入昏迷。 “哎——”攸宁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心疼。她小心翼翼地将陈星岩扶起,让他盘膝而坐,自己则在其身后同样盘膝坐下。攸宁集中精神,将灵力缓缓凝聚于掌心,而后轻轻地附在陈星岩的后背。 “真是欠你这小子的。”攸宁轻声嘀咕着。随着她掌心灵力的注入,四周原本紊乱的灵力受到了牵引,缓缓汇聚而来,顺着攸宁的灵力一同涌入陈星岩体内。 起初,陈星岩体内那狂躁的灵力如暴跳如雷的猛兽,不断挣扎抵抗。但在攸宁灵力的耐心安抚下,渐渐温顺起来,不再那般肆意冲撞。攸宁抓住时机,巧妙地引导着这些灵力,将它们引入陈星岩的丹田之中。 灵力在丹田中稍作停留后,攸宁又驱使着它们顺着陈星岩的筋脉缓缓游走。这股灵力如同一位细心的医者,轻柔地修复着受损的筋脉。所经之处,原本因灵力冲撞而产生的刺痛逐渐减轻。 “咳咳咳。” 见陈星岩体内的灵力逐渐回归正轨,攸宁这才缓缓收回自己的灵力。她微微向后退了几步,忍不住轻咳了几声。一抹嫣红从嘴角溢出,她抬手轻轻擦去,目光却始终望向正在修炼的陈星岩。 此刻的陈星岩,重新掌握了灵力的主导权。他引导着体内的灵力,沿着筋脉有条不紊地游走,让灵力如涓涓细流般不断充盈周身。一番折腾下来,他明显感觉到体内的灵力亏空严重,仿佛干涸的河床。于是,他静下心神,从外界小心翼翼地引来一波灵力,如久旱逢甘霖般填充着筋脉的空缺。 “看来,就是今天了。”攸宁看着陈星岩的状态,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从口袋里精心挑选出一颗丹药,而后坐在一旁,全神贯注地为陈星岩护法。 在山谷之中,大片纯净的灵力如灵动的仙子,纷纷朝着陈星岩汇聚而来。它们轻柔地包裹起陈星岩,如同母亲的怀抱般温暖而有力。这些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陈星岩体内,迅速填补着他灵力的缺口,助力他向着更高的境界迈进。在这灵力的滋养下,陈星岩的气息愈发沉稳,身上的气势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仿佛一场华丽的蜕变正在悄然上演。 第9章 齐聚乾元宗 一只丹顶鹤优雅地掠过天际,清脆的唳鸣声在长空回荡。与此同时,乾元宗山门缓缓大开,各门各派的修仙者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云集于此。 “无为书院到——” “太虚宫到——” “鸿蒙山到——” …… 随着一声声悠扬的吟唱,各个门派的弟子如同繁星汇聚,纷纷朝着问道峰涌去。 “快看快看!那是太虚宫的青苑。听说啊,他可是上品仙灵根,天赋异禀,实力超凡。”人群中有人兴奋地喊道。 “那边那边,那可是天赋极高的玄乙。年仅十六岁就已经踏入金丹期,实在是令人惊叹。”又有人忍不住惊叹道。 “星岩星岩,那个是……”月明手舞足蹈地指点着,那张嘴从今天一早便像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 “我说,你不累吗?”陈星岩揉了揉太阳穴,本就嘈杂的人群,再加上月明这喋喋不休的声音,让他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陈星岩轻叹一声,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甚至有些庆幸,星字辈和月字辈是分开坐的,总算能稍微清净些。 “星岩师弟。”李宴舟微微拱手,算是打过招呼。 “李兄,许久不见。”陈星岩回礼,暗自感叹,许久不见,李宴舟身上的灵力愈发强大,气息愈发沉稳,想必这段时间又有了不小的精进。 “星岩师弟。”另一侧的是云威长老的弟子星冶,依照规矩,陈星岩也赶忙上前见礼。 “今日试炼大会,咱们点到为止,切不可伤及性命。”主持大会的长老高声宣布着规则。 “试炼照旧分为三场,第一场每个门派派十名筑基期以下的弟子进行车轮战,算是开个场。但守住擂台的,自然会有奖赏。第二场抽签选取门派入结丹期但未正式进入金丹期的弟子进行一对一的对战。按照获胜次数决出排名,按照排名另设奖品。第三场也是最有趣的,长老们会打开后山,让我们进入探宝,有什么机缘全凭实力和运气。” 这是月明之前详细跟陈星岩介绍的,陈星岩心中也不禁有些期待,渴望能够上场一试身手,不一定要拔得头筹,能借此试试自己的水平也是极好的。 “师弟如今是结丹期,第一场怕是无用武之地了。”星冶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扇子,那扇子开合间,隐隐有灵力流转,显然是一件不凡的法器。 陈星岩谦逊地轻笑一声,开口道:“身为星字辈的弟子,我虽然资质平平,却也不敢懈怠。必定要努力修炼,追赶诸位师兄的脚步。” “师弟过谦了。” 与人交际并非陈星岩所擅长,星冶与他也没有什么可谈,应付了几句后,星冶便扭头与自己的师弟热络地聊了起来。 第一场的比试,乾元宗派了几个外门弟子上场。当看到灵渊时,陈星岩眼前一亮。 没想到一年时间过去,灵渊已经修炼到了筑基期。只见灵渊身姿矫健,如同一头敏捷的猎豹,在擂台上辗转腾挪。他凭借着扎实的基本功和灵活多变的招式,巧妙地化解着对手的一次次攻击,竟在擂台上稳稳地守了十场。直到遇上一个太虚宫临近结丹的弟子,对方实力强劲,灵渊才堪堪落败。 “没想到灵渊的修炼居然进步如此之快。”陈星岩心中赞叹,借了条道,绕到了席后。 “灵渊师弟,这是给你的。恭喜你啦,你可是咱们外门弟子里面最争气的!”见灵渊的师兄离开,陈星岩赶忙走上前去。 “灵渊,恭喜你。”陈星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随即将师尊给自己的一颗灵药递给了灵渊。 灵渊见到陈星岩,眼中满是欢喜,兴致勃勃地和他分享方才比试的精彩经历。 “快要年关了,到时候咱们一道回家去探亲!” “那就说定了!” “当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灵渊要去找自己的师父复命,陈星岩也不好耽误他太多时间。 过了晌午,便是第二场比试。 几个门派的负责人各自进行了抽签。乾元宗对战的是太虚宫。至于上场的弟子,便由各位长老决定。 按照惯例,每位长老门下需要出一名弟子。回春崖便由陈星岩代表对战。 “诶?师姐她不来吗?”陈星岩伸长了脖子,在人群中焦急地转了一圈,却怎么也没瞧见自己的师姐。试炼大会如此热闹的场面,师姐怎么会不来呢? “瞧什么呢?可是在寻你的心上人?”月明见他心不在焉,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他,揶揄地笑道。 陈星岩摇了摇头,满脸疑惑,“我好像一整天都没有见到师姐了。” “师姐?哪位师姐?”月明不明所以地挠挠头,乾元宗的女弟子不在少数,可回春崖不是只有陈星岩一个弟子吗?难道是其他峰的师姐? 陈星岩料想说出来月明也不见得认识,索性收了心思,专心应对接下来的比试。 “星岩,我先走啦!”月明摆了摆手,朝着比试场大步走去。 陈星岩寻了处比较近的位置,坐在一侧全神贯注地观看月明对战。 此次比试不同于外出历练,入场比试的弟子不能携带任何自己的法器。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使用的都是统一发放的桃木剑。 与月明对战的是太虚宫的内门弟子唐琪。唐琪刚入结丹期不久,实力与月明相差不大。 “比试开始!”长老一声令下,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别看唐琪是个女子,出手却干脆利落,丝毫不输男子。只见她玉手一挥,几道灵力如闪电般飞出,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直逼月明而去。 月明面色一凛后退了几步,身形如鬼魅般灵活,巧妙地避开了灵力。接着他双手快速结出手印,口中念念有词,驱使灵力反击。灵力在他身前凝聚成一道光幕,如同坚不可摧的盾牌,朝着唐琪撞去。 唐琪见状,一个侧翻,身姿轻盈如燕,避开了月明的攻击。与此同时,她右手一道灵力如同利箭,带着凌厉的气势,直冲月明的要害飞去。月明见此,忙撑起结界抵挡。然而,唐琪却并未就此罢休,她左手快速结手印,一道接着一道的灵力如汹涌的波涛,朝着月明的下盘攻去。 月明一时疏忽,脚步踉跄,险些摔倒。 唐琪瞅准时机,再次出手。只见灵力在月明身上盘旋,隐隐呈现出玄龟之像。那玄龟灵力仿佛拥有千斤之力,压得月明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月明挣扎了几下,却发现根本无法起身,干脆瘫在地上,佯装放弃。 就当众人以为月明要输掉比试时,唐琪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匆忙后退了几步。月明趁机钻了空子,单手用力拍地,借力猛地站了起来。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一连激出两道灵力。那灵力如两条愤怒的蛟龙,咆哮着冲向唐琪,震得唐琪连连后退,终是退到了比试场的外面。 一声锣响,比试结果落定。 “怎么样?还不赖吧?”月明打了个响指,按着栏杆,一个翻身便入了坐席处。他得意地扬起嘴角,眼巴巴地等着陈星岩夸赞自己。 陈星岩与他也算熟稔,自然知晓他的性子,偏不想如他所愿,非要和他对着干。 “也就一般吧。” “哟,看来你近日有新的长进啊。” “你且瞧着就是。” 陈星岩按着他坐了下来,凝神看起了其他师兄的比试。 “是星宁师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的目光纷纷投注过去。 还没等陈星岩看清招数,便见一道火光冲天而起。那火光如同一朵盛开的红莲,绚烂夺目,却又带着令人胆寒的高温。 “嚯!这是灼灵术!” “听闻当时六界混战,太虚宫的清虚子便是靠着这一招灼伤了魔修玄煞。” “那星宁师叔岂不是危险了?”众弟子都有些担忧起来。 陈星岩心中也有些担心,但又回忆起当时西南山一战,李宴舟的实力已然步入结丹期,又过了这么久,以他的刻苦,如今应当离金丹也不远了。 “青木生,藤蔓缠,灵芽破土破玄关。绕!” 李宴舟双手向外一推,两道灵力泛着绿色荧光,如同两条灵动的青蛇,向上缠绕而出,交织着绕到了青篱的火焰上。那绿色灵力与火焰相互纠缠,发出滋滋的声响,火星四溅。 “不错啊,这几个孩子已经学会化虚为实了。”几位长老纷纷点头,对这一战很是满意。 “木属性的法术居然能对战火属性的功法,实在是难得一见。” “是啊是啊,星宁师兄当真是了不得。” “星宁师兄真是好生厉害。” 陈星岩满眼崇拜地看着李宴舟,他这一招巧妙地以柔克刚,当真令人咋舌。 “星宁师叔当真是吾辈楷模。”月明在一侧看得热血沸腾,不停地拍手,时不时就是一阵欢呼。 对战还没有结束,场中的温度急剧升高,不少弟子已经开始额头冒汗,频频用手擦拭。 李宴舟双手快速结连环诀,指尖绽放出耀眼的青光。青光连连闪烁,如同点点繁星,逐渐汇聚成一张灵力网,朝着前方扑去。李宴舟并没有停下,双手如幻影般快速舞动,灵力网越来越密,如同一张天罗地网,直接将对面的修仙者包裹其中。 铜锣声落下,对战有了结果。 下一个便是陈星岩上场。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依旧没有看到师姐的身影。心中不禁有些失落,叹了口气,将身上的太虚囊交给了一侧的弟子。 “在下太虚宫,青苑。” “坏了,让陈星岩这小子碰上了。”月明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来,“上品仙灵根啊!这可不好对付。” 李宴舟刚落座就瞧见了这一幕,目光落在了陈星岩身上,眼中隐隐透露出一丝担忧。 陈星岩已经不记得月明跟他说过的实力情况了,只是礼貌地回了一声。 比试一开始,陈星岩便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心中暗道运气不佳,碰到了和自己差距悬殊的对手。 就在他有些气馁之时,一扭头,竟瞧见了那熟悉的身影。 “师姐?” 坐在树上的攸宁冲他眨了眨眼,露出了让他安心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阳,瞬间驱散了陈星岩心中的阴霾。 “为了师姐,为了师尊。”陈星岩暗暗给自己打气,右手紧紧持剑,左手快速结起手印。 “竹影婆娑,剑鸣九霄。露凝霜刃,风折不屈。出!”他一声大喝,一挥剑,长剑瞬间悬浮半空,嗡嗡鸣响,生出十道虚影。那虚影如同一柄柄利刃,闪烁着寒光,朝着青苑飞去。 青苑神色镇定,并不着急。他催动灵力,只见眼前的桃木剑瞬间变大了几倍,如同巨人手中的巨剑。巨剑缓缓移动,强大的灵力破空而来,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将十道虚影冲得七零八落。 陈星岩面色凝重,快速上前,稳稳地接住了桃木剑。他双手紧紧按住剑柄,拼尽全力抵住了青苑的巨剑。一股强大的灵力如排山倒海般直逼他的面门,他咬紧牙关,奋力抗下了青苑的这一剑。然而,青苑的灵力太过强大,他只觉得双臂一阵发麻,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在这股强大的灵力压制下,他只得左腿用力拱起,强行扛着,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他很清楚,此时若是卸去力道,自己定然会被青苑的灵力所伤。可硬抗也不是长久之计,自己迟早会撑不住的。 目光扫过树上的攸宁,只见她双腿用力荡着,忽的有了灵光,他看了一眼青苑的下盘,心里有了一搏的想法。 “虚怀纳炁,破茧成空!”陈星岩将大部分灵力凝聚手上,留出一部分凝在下盘,右腿如同离弦之箭,刹那出击,攻向青苑的右腿。 青苑反应极快,收剑,一个后空翻,身姿轻盈地避开了陈星岩的攻击。 “再来!” 青苑轻叱一声,手腕灵动一转,挽出一朵绚烂的剑花,那剑花仿若盛开的青莲,透着一股灵动与飘逸。他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带着一丝挑衅,对着陈星岩轻轻招了招手,那姿态优雅而自信。 陈星岩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呼吸,让紊乱的气息重归平稳,再次凝聚周身灵力,准备出招。只见他神色专注,伸出修长的手指,向上悠然一仰,口中念道:“虚怀纳炁,破茧成空。”话音刚落,那柄桃木长剑立刻受到灵力牵引,瞬间脱离他的手掌,如同一道流光般飞至半空,剑身嗡嗡作响,似在回应主人的召唤。 继而,陈星岩目光坚定,又喝道:“竹影婆娑,分!”刹那间,长剑光芒大盛,再次分出五道剑影。这五道剑影如同灵动的游龙,在空中交织盘旋,相互呼应,散发着凛冽的剑气,寻找着最佳的进攻时机。 青苑见状,脚下轻点,身姿如同一缕轻烟般踏空而上。他右手轻轻一挥,一层晶莹剔透的结界瞬间升起,如同一轮明月,将他护在其中。与此同时,左手快速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四周的落叶仿佛受到无形力量的驱使,纷纷盘旋飞舞而来,聚集在身侧。 “落!”青苑一声令下,那些落叶瞬间化作一片片锋利的刀片,如骤雨般朝着陈星岩飞射而去。那叶片带着呼啸的风声,划破空气,仿佛要将一切阻碍都斩碎。 陈星岩见势不妙,脚步连点,身形如鬼魅般连连后退。他深知此时不可硬拼,当即心念一动,收了剑影,随后以手中剑身为阵眼,快速结出一层结界。这结界如同一个坚固的护盾,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他的身形稳稳护住。那些如刀片般的落叶撞击在结界上,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却始终无法突破这层防御。 两边就这样陷入了僵持之态,谁也无法轻易突破对方的防线。 “时辰到!还请二位小友速速收手。” 就在此时,一声悠扬的锣鸣响起,回荡在整个比试场上。青苑和陈星岩听到锣声,缓缓落地,各自收起灵力。他们的身影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沉稳,这场比试虽然暂时结束,但他们的精彩表现,却深深地印在了在场众人的心中。 第10章 云海坑太虚 “星临!星临!星临!” 远远地,人尚未现身,那一波接着一波如浪潮般汹涌的高呼,便已响彻四周。志远崖的弟子们摇旗呐喊,将热烈的气氛渲染得淋漓尽致,仿佛要把整个乾元宗都掀翻一般。 “云志师叔那般内敛沉稳之人,竟有如此多活泼外放的徒弟,当真是奇妙至极。”陈星岩才刚结束比试,完成登记,便迫不及待地朝着攸宁所在的大树奔去。 攸宁见他过来,轻盈地一跃而下,如同一只灵动的飞鸟,而后伸手拉住陈星岩,往一侧静谧的院子走去。行至无人之处,她才笑意盈盈地从口袋里掏出果子,递向陈星岩,“给。你今日比试表现得着实不错,没让师姐我丢脸。” “多谢师姐奖赏。”陈星岩满脸欢喜地接过果子,轻轻咬上一口,顿时,甘甜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他惬意地眯起双眼,身子微微后仰,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不过,明日的探宝你可得格外小心。”攸宁神色忽然一凛,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这是为何?”陈星岩疑惑地挑起眉,一脸不解。 “青苑本就是天之骄子,身份尊贵,天赋绝伦。虽说他本人不至于对你暗中下手,但他那些师兄弟可都不是好惹的。”攸宁说着,目光陡然锐利如鹰,指尖瞬间闪过一道灵动的灵光。灵力如离弦之箭般破空而出,精准无误地击中了院门口的一人。 只听得一声惨叫骤然响起,划破了寂静。 陈星岩下意识地想要出去查看,却被攸宁伸手稳稳拦住,她轻声说道:“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宵小之辈,不必为此浪费心神。” “师姐,你今日究竟去了哪里呀?我感觉一整天都没见着你。”陈星岩挠了挠头,语气中带着些许委屈。 “哪有一整天?你此刻见到的又是谁?”攸宁轻笑一声,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眼神里满是宠溺。 “师姐说得是。”陈星岩这才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够严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先回回春崖了,你的朋友们想必还在等你呢。快去吧。”攸宁说着,一个优雅的转身,脚步轻点地面,身姿如燕般翻身跃上屋顶。继而她又向前轻快地走了几步,稳稳地跃上长剑,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了陈星岩的视野之中。 陈星岩见状,转身向外走去。刚行至比试场,便瞧见一道冲天而起的巨大水柱,如同一头咆哮的水龙,气势汹汹地冲向半空。 “散!” 还未等陈星岩出声,一道强劲的旋风陡然出现,如同一双无形而有力的大手,将水柱狠狠搅碎。刹那间,水柱化作无数晶莹的雨珠,纷纷扬扬地洒落而下。 “哎!”陈星岩惊呼一声,急忙匆匆结印。瞬间,一道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结界展开,如同一个坚固的护盾,将落下的雨水稳稳避开,让他免于变成一只落汤鸡。他暗自庆幸,而后继续向前走去。 叶知临神色从容,不慌不忙地抬手,单手握拳口中清晰地念道,“真水凝!”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些散落的水滴受到了灵力的牵引,重新汇聚在一起,再次形成了一根粗壮的水柱。这还未结束,水柱四周缓缓显出层层波纹,那波纹如同湖面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在这层层波纹之中,隐隐透出剑身的轮廓。 “凌波,现!”叶知临一声清喝,水柱受命,急速凝入剑身,眨眼间,便化作了一柄清透无比的水剑,剑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意与灵动的水光。 “叶知临不愧是仙家后代,天赋果然了得。” 就连高台上观看比试的长老们,也不禁纷纷感叹,眼中满是赞赏之色。 叶知临手中的水剑如一道流光,朝着对手迅猛落下。对手面色骤变,连退几步,双手快速舞动,撑起一层散发着微光的结界。只听得“嗡”的一声巨响,灵力剧烈激荡,如同汹涌的波涛般向四周四散开来。 叶知临本就无意将对方往绝路上逼迫,见好就收,适时地收起了灵力。那柄水剑瞬间化作纷纷扬扬的细雨,如银线般纷纷落下,给这场激烈的比试增添了几分诗意。 “好!” “星临星临,气势凌云!” 志远崖诸位师兄弟的士气高昂得如同燃烧的火焰,那震天的呼喊声仿佛要冲破云霄。 “这……” 陈星岩望着这热闹非凡的场面,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好奇,暗自思忖着云志师叔此刻会是怎样的表情。只可惜,这般精彩的场景,他却无缘得见。 “云志师弟的弟子们真是充满活力,生龙活虎,活泼可爱至极啊!” 云海轻轻摇着手中的扇子,眼神中满是笑意,望着远处那一片摇旗呐喊的热闹景象,笑意吟吟地赞叹道。 “夫惟义可以怒士,士以义怒,可与百战。不得不说,这办法确实巧妙,值得深思啊。”云乾捋着胡须,面带微笑,若有所思地琢磨着如何将此办法运用到宗门的日常之中。 而这群活力四溢弟子的师尊云志,此刻正一脸无奈地掩面不语,恨不得立刻施展一个化形咒,将自己变成一只渺小的蚂蚁,偷偷逃离这令人尴尬的场景。 “哈哈哈哈,师兄的弟子们与师兄的性格截然不同,各个鲜明有趣,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就连向来稳重的云和,也忍不住开口揶揄了云志两句。 一侧的云威虽然没有言语,但看向云志的目光里,却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然而,就在锣声尚未响起之时,一道强大且气势凌人的灵力,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朝着叶知临势如破竹地冲撞而去。 “师弟!” 叶知临反应极快,双手翻转舞动,撑起一层防御结界。无奈这道灵力来得太过突然,且力量惊人,如排山倒海一般,他终究还是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撞出场外。 刹那间,场面陡然转变。 “星临,你有没有事?”离叶知临较近的几个师兄,当即心急如焚地冲了过去,紧张地将他团团围住。他们有的帮忙擦拭叶知临嘴角的血迹,有的则焦急地伸手为他把脉,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忧。 高台上的云志见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踏步飞身而下,如同一道闪电般迅速。他将几个弟子遣散,小心翼翼地抱起叶知临,不等众人有所反应,便快速返回高台。 云海走上前,仔细地为叶知临把了把脉,心中对叶知临的伤势已然有了底。只是……他暗暗地瞪了一眼太虚宫的人,而后夸张地嚎叫起来:“哎呀,我的小师侄啊,你小小年纪竟遭此毒手,这要是伤到了筋脉,往后的修行可如何是好啊!” 一听伤到筋脉,云志顿时老泪纵横,也顾不得老脸了,只是哭得好不伤心:“我的徒儿啊!这可如何是好啊?你可是我志远崖的顶梁柱啊!掌门师兄,你可要为星临做主啊!” 云乾的嘴角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后立刻板起脸,左手沉稳地背在身后,右手指向了太虚宫的掌门太虚子,严肃地开口,“太虚子,咱们每次试炼大会都三令五申,再三强调不可伤人性命。我这小师侄虽说年纪尚小,修为也不算高深,但他可是我乾元宗的晚辈,又是叶家的宝贝孙儿。如今弄成这样,我该如何向叶家交代?” 太虚子听闻,不禁摸了一把额头的虚汗。他心里清楚,叶家祖上确实出过仙家,如今又与皇家交好,地位确实不低。然乾元宗也不是小门小派,说什么无法向叶家交代,根本就是胡扯。但,乾元宗可以不惧叶家,太虚宫可不敢妄言。可恨自家小辈下手不知轻重,又是偷袭这种手段,传出去难免会惹来众人的口舌。 “还请云掌门见谅,小辈们争强好胜,一时失了分寸。我这儿有些上品丹药,希望能对小友的伤势有所帮助。”太虚子赔着笑脸,急忙说道。 “可小叶子身体向来娇弱,这小小年纪就受了伤,之后外出历练……”云海一脸担忧地继续说道,那模样仿佛叶知临的伤势极为严重,让云志听了更是心如刀绞。 太虚子咬了咬牙,心一横,解下了随身佩戴的上品法器,说道:“这法器可护小友周全。” “可……”云海还想继续说些什么。 “咳咳,小辈之间的较量,难免会有一些磕磕碰碰,失了分寸也是在所难免。想必叶家也不会太过深究,太虚掌门客气了。”云乾及时出声,巧妙地阻止了云海。云海见云乾已经出面,便不再言语,只是偷偷给云志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接过法器。而后,他又从怀中掏出几颗丹药,塞给了叶知临。 叶知临悠悠转醒,迷迷糊糊中并不知晓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他只看见自己的四师伯云海心情似乎格外愉悦,嘴角高高上扬,根本就压不下去。 叶知临这一场比试,乃是今日的最后一场。比试结束后,云乾简单地说了几句,便让弟子们各自回去休息了。 得知叶知临受伤的消息,各峰的弟子们纷纷带着补品前去慰问。陈星岩毕竟与叶知临一同历练过,算是结缘,便特意带了些灵力充盈的灵果,朝着志远崖走去。 他刚一落下,便瞧见叶知临的院子被一圈又一圈的弟子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难以飞进去。 陈星岩伸长脖子,费力地朝里瞧了一眼,只见眼前的人群密密麻麻,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他脚尖下意识地搓了搓地上的沙子,心中纠结着到底该不该挤进去。 “陈星岩,你果然在这里!”月明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重重地拍了一把他的肩膀,而后晃了晃手中提着的糕点,笑嘻嘻地说道。 “走吧!星临受伤,云志长老心疼得不行,恨不得直接住在临风阁。他的师兄们也十分担心这个小师弟,都守在这里了。你不管什么时候来,都是这么多人。” 既然避无可避,陈星岩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月明挤进了院子。 “师兄,我真的没事。”叶知临再一次无奈地开口,这句话他都快说得嘴皮子干裂了,可每一个师兄依旧忧心忡忡,满脸担忧。 见陈星岩和月明进来,他终于找到了借口,赶忙说道:“诸位师兄们先去忙吧,我想与两位朋友聊几句。” 终于,最后一位师兄也缓缓出门了。叶知临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担子。 “小师叔,身体感觉如何呀?”月明笑嘻嘻地把自己带来的糕点放在桌上,关切地问道。 叶知临轻轻摇了摇头,微笑着开口,“我没什么大碍,只是师尊他老人家爱徒心切,阵势才会这么大。” “师叔也是担心你。给,这是些灵果,灵力十分充盈,吃了之后身体会舒适很多。”陈星岩说着,将手中的灵果递了过去。 “多谢二位。”叶知临眉眼含笑,恭敬地拱了拱手。 “倒是我来得正巧。”话音未落,李宴舟已轻轻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屋内的几人。 “想来你伤势并无大碍,这只长右便借你玩上几日。”李宴舟神色悠然,轻轻打了个响指。刹那间,上次那只灵动的小长右,便怀抱着一只鲜嫩欲滴的小桃子,欢蹦乱跳地跃了进来。 这小长右自被李宴舟悉心照料后,模样愈发惹人喜爱。它周身银灰色的毛发柔顺亮泽,宛如精心打磨过的绸缎,在屋内光线的映照下,闪烁着丝丝微光。它的四只耳朵犹如精巧的小扇子,时刻随着周围的声响轻轻抖动,耳尖上那簇洁白如雪的毛发,也跟着一颤一颤的,恰似冬日里随风飘舞的雪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俏皮与可爱。它的脖子上,还围着一条桃色的围巾,那围巾的颜色恰似三月盛开的桃花,为它增添了几分别样的娇俏。 “借?若是我记忆无误,这只长右可是我们一同抓获的呢。”叶知临满脸笑意,伸手轻轻摸了摸长右毛茸茸的脑袋,那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这可爱的小生灵,他的双眼也因笑意弯成了两轮月牙。 “云威师伯竟没有将它收走?” 陈星岩微微眨了眨眼,记忆中,抓到的妖兽通常都是要被送入后山妥善安置的。 “它如此幼小,又因我们的缘故受了伤,于情于理,我们都有义务和责任照顾好它。”月明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朝长右招了招手。 那机灵的长右像是听懂了一般,瞬间从叶知临的身边一跃而起,轻快地跳到了月明身上,而后顺着他的长衫一路攀爬,最终稳稳地停在了他的头顶,仿佛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瞭望台,好奇地张望着四周。 “这几日,便先让它留在此处吧。明日便是第三场试炼,但以你如今的情况,想必云志师叔不会让你去了。”李宴舟看向叶知临,又看了看长右。 “如此难得的试炼机会,我怎么能错过呢。” 叶知临微微低头,嘴角不自觉地撇了撇,眼中满是不甘。 一旁的小长右似乎敏锐地感知到了他情绪的低落,原本灵动的耳朵也微微耷拉下来。后腿一蹬,便稳稳地落在了床上,用那圆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叶知临。 “这小家伙,倒是格外通人性呢。”陈星岩见状,忍不住赞叹道,趁着这个机会,伸手在小长右那柔软顺滑的毛发上轻轻摸了两把,触感极佳,令他爱不释手。 “话说,这只围巾……”陈星岩的目光落在小长右脖子上那桃色的围巾上,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这围巾的材质看起来可不像是随手扯下的袜子之类的物件。 “是我编的。刚好院子里的绯桃萝正值生长旺盛,我便采来编成了这条围巾。”李宴舟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缓缓解释道。 “哟,还真没看出来啊,星宁师叔平日里一副冰冷的外表,没想到内心竟如此炽热,还有这般细腻的心思呢。”月明忍不住打趣道,脸上带着一抹促狭的笑容。 第11章 后山探宝一 “第三场试炼马上开始,请各门派参加试炼的弟子速速集合!” 洪亮的声音犹如洪钟般在空气中震荡回响,携带着一股无形且不容抗拒的催促之力,直直钻进众人的耳中。 “星岩星岩!这边这边!” 陈星岩才刚抵达入口,就瞅见月明像只欢蹦乱跳的小兔,高高踮起脚尖,胳膊在空中使劲儿挥舞着。陈星岩赶忙加快脚步,小跑着过去,与叶知临几人顺利会合。 “阵法即刻开启,诸位小友在历练过程中务必要注意安全。衷心期望诸君此行皆能得偿所愿,满载而归。” 随着一声干脆利落的“开”字落下,山门口那层仿若透明琉璃屏障的结界,瞬间如同平静如镜的湖面被投入巨石,以肉眼可见的水波形态向四下里荡漾开来。刹那间,后山充盈的灵气,如脱缰的野马般咆哮着汹涌而出。仅仅是伫立在入口,那股清新宜人、沁人心脾的气息便如潮水般扑面而来,叫人心旷神怡,浑身的每一个毛孔仿佛都在欢呼雀跃,尽情地吸纳着这天地间的灵气。 “听说这后山与六界封印的界山紧密相接,山中不仅灵兽成群结队,更有着各式各样奇异珍稀的矿石呢。咱们这一趟啊,必定能收获满满,说不定还能遇到天大的机缘!” 月明兴奋得双眼放光,双手不停地搓着,眼中闪烁着如星辰般璀璨的期待光芒,对即将开启的后山之行满怀无限憧憬,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满载而归的画面。 “你师父没告诉你,里面还有凶兽吗?”太虚宫的一名弟子微微眯起眼睛,那眼神中满是不屑,像刀子一般睨了月明一眼,对他方才那番说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月明才不把他的态度放在眼里,冲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故意把音量提高了几分,大声道:“哎哟,谁家的花孔雀出来了啊,参加试炼的可不能是妖修啊。” “哼,那也不像有些人,穿得跟去奔丧似的,看着就让人浑身不自在,晦气十足。”那太虚宫弟子毫不示弱,这话说得指向极为明显,摆明了就是针对陈星岩。 陈星岩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低头轻轻拎了拎自己的衣服,神色坦然地解释,“这叫雪白色,布料是用天山雪水精心浸泡制成的,不仅能在严寒之时保暖御寒,酷热之际还能降温除热。你师父没告诉你吗?” 月明一听,兴奋地鼓起掌来,一脸调侃,“陈星岩,没想到你这嘴皮子的功力如此了得啊!平日里深藏不露,还真没看出来。”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陈星岩这话倒是不假,当时他瞧见自己这一身素净的衣服,也是满心疑惑,还特意跑去问了师姐缘由。 太虚宫的弟子这下可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气鼓鼓地狠狠瞪了陈星岩一眼,一甩袖子,带着满腔的闷气先行离开了。 “这年头,讲句实话都不行么。”陈星岩只觉得这简直就是飞来横祸,平白无故就遭人针对。 “星岩师弟,这几日你可得多留个心眼儿了。别人被夺宝,大不了就是损失些宝物,你要是被夺宝,说不定还得**呢。”其他宗门的弟子忍不住打趣了他两句,说完便哄笑着离开了。 陈星岩听后,下意识地把衣服又紧了紧,一脸的无可奈何。 月明见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笑嘻嘻道:“星岩你别怕,有我在呢,我肯定会护你周全的。” “刚才应该没多少人听到吧?”陈星岩有些窘迫地拉了拉月明,压低声音问。 月明赶忙摇头,脸上挂着一抹坏笑:“不多不多,放心吧。” “听闻,星岩师弟有**的风险,不如我来保护你。” 李宴舟抱着一柄长剑,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不紧不慢地款款走来。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未带半分笑意,但嘴里说出的话却一点儿也不饶人,调侃之意简直要溢出嗓子眼儿。 陈星岩摊了摊手,暗自懊恼自己思虑不周。 “走吧。”叶知临的脚步明显透着几分匆忙,不用细想,就知道他肯定是在躲自己那爱操心的师兄。 “哎,小师叔,你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月明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云志长老满脸焦急,那眼神恨不得自己能直接跟进来似的。 叶知临懒得搭理他,只是闷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心里不断念叨,可别被师兄抓回去才好。 大部队走到一处路口便各自分散开来,陈星岩与月明几人沿着山壁边的小路径直前行。他们穿过一条狭窄得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的逼仄小路,眼前豁然开朗,又进入了一条宽敞开阔的山涧。山涧两侧矗立着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默默守护着这片神秘而又静谧的天地。偶尔会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从崖底潺潺流淌而过,溪水在阳光的温柔折射下,闪烁着细碎的粼粼波光,宛如一条流动的银河。 峭壁上生长着发出幽幽蓝光的蘑菇,它们形态万千,有的两三个紧紧簇拥成一丛,恰似亲密无间、嬉笑玩闹的伙伴;有的则一枝独秀,宛如遗世独立、高傲冷艳的仙子。还有些会飞的蓝色小虫,它们生性胆小怯懦,对人类充满了畏惧,只要稍微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动静,便如惊弓之鸟般,齐刷刷地惊慌逃窜开去。 “前面有块磐石,咱们先去那边歇一会儿吧。”一行人已经足足走了三个时辰,李宴舟见大家都面露疲色,便贴心地提议。 “那边有野果!我去摘几个。” 月明眼尖,一下子就瞅见了一颗生长得极为壮硕繁茂的果树,上面的果子各个色泽艳丽夺目,红得恰似天边燃烧的晚霞,个头硕大饱满,看上去鲜嫩多汁,让人光是看着就忍不住垂涎欲滴。 李宴舟盘膝端坐在石头上,缓缓闭上双眼,全身心沉浸其中,静静感受着山涧中那如细丝般丝丝缕缕的灵力。 叶知临则寻了一处溪边的石头坐下,轻轻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入溪水中,微微眯起双眼,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其中灵力的微妙波动。 “吱!” 冷不丁地,叶知临背上的行囊剧烈地晃动起来,一阵手忙脚乱的挣扎过后,冒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 “你把它也带出来了?” 陈星岩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伸手轻轻摸了摸长右的脑袋,顺手把刚才摘到的果子递到它面前。长右嗅了嗅果子,确认无毒后,立马伸出小爪子,紧紧抱住果子美滋滋地啃了起来,它耳边的绒毛也随着咀嚼的动作一翘一翘的,模样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把。 “来,吃果子!” 没过多久,月明便抱着一兜满满的果子,兴高采烈地跑了回来。用力一抛,果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稳稳地落到了陈星岩手中。 “多谢!”陈星岩接过果子,拿到溪水中仔细地冲洗了一番,一口咬下去,只听“咔嚓”一声,清脆可口的滋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正巧缓解方才的一番消耗。 月明则是风卷残云般,三两口就解决掉了一只果子,把剩下的果子随意地留在石头上,像个撒欢的小鹿,三两步就蹦到了溪边。 “月明,你快来。”陈星岩突然开口,招呼月明过来。月明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连忙一把抓住衣角,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什么?”月明满脸期待地凑到了陈星岩跟前。 “你再仔细瞧瞧。”陈星岩故意卖着关子,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 “什么啊?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啊。” 月明瞪大了双眼,盯着河面使劲儿地瞧,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出来,可还是没瞧清楚陈星岩到底要他看什么。 陈星岩见他成功上钩,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坏笑,指尖凝聚灵力,灵力召唤水流,“哗”的一下,毫不留情地全部泼到了月明脸上。 月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哪里还顾得上衣角,赶忙丢开衣角弯腰捧起一大把水,气势汹汹地朝着陈星岩冲了过去,嘴里还大喊着:“你别跑!你给我站住!” “不跑是傻子!”陈星岩一边大笑着,一边左躲右闪,轻轻松松地避开了月明泼来的水珠。 “陈星岩!你别动!” 见泼不到人,月明忽然脸色一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好似真的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陈星岩才不上他的当,笑着回应,“你少来骗我啊,要是真有什么,肯定会有灵力波动的!” 见陈星岩不上当,月明当即改变策略,手上灵力涌动,一根粗壮的水柱瞬间冲天而起,犹如一条灵动的水龙,气势汹汹地追着陈星岩不依不饶。 陈星岩见状,用力一踏地面,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飞身而起,一脚稳稳地踩中树干,借力向上猛地一跃,抬手敏捷地抓住了树枝,身子在空中潇洒地转了两圈。可那水柱却像个顽固的跟屁虫,紧紧跟着他绕了两圈,依旧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凝!” 陈星岩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指尖灵力光芒一闪,单指点向水柱,水柱瞬间如被施了魔法般,快速凝成了一根晶莹剔透的冰柱。 “破!” 不等陈星岩开口,月明抢先催动灵力,冰柱“哗啦”一声,瞬间破碎成无数水滴,不偏不倚,刚好劈头盖脸地砸中陈星岩。 陈星岩不甘示弱,甩了甩头上的水,追着月明来到溪边,两个人各自御起一张灵力凝聚的水幕,两道水墙相互对峙,激烈冲撞,互不相让,谁都不愿意先认输。 李宴舟则在一旁拿着一颗果子,不紧不慢地咀嚼着,依旧盘膝而坐,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人打闹,眼中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似乎在欣赏一场精彩的闹剧。 “走!” 陈星岩双腿交替快速踢水,身子向后一探,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般,翻身稳稳落在了一块石头上。 月明也不甘落后,借力向上一跃,一腿拱起,一腿用力横扫水幕,顿时激起一片晶莹剔透的水雾,在阳光的照耀下,形成了一道道彩虹,绚烂夺目。 这一番折腾下来,两个人身上的水渍倒是很快干了,只是可怜了在溪边洗手的叶知临,被溅得浑身湿透,活脱脱成了一只落汤鸡。 “抱歉抱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两个人赶忙一左一右围到叶知临身边,一个递上手帕,一个递上果子,满脸愧疚地连连道歉。 叶知临黑着一张脸,身上怨念升腾,一声不吭。 小长右却觉得有趣极了,在一旁有模有样地模仿着两个人的动作,嘴里还吱吱叫个不停。 李宴舟的嘴角难得地溢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不过在这一片热闹嘈杂的氛围中,并没有人注意到他这细微的表情变化。 玩闹过后,几个人收拾了一下,这才再次踏上征程。 出了山涧,便是一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丛林。林间不时传出清脆悦耳、婉转动听的鸟鸣声,宛若在演奏着一曲大自然的美妙乐章,让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缝隙,如金色的丝线般散落下来,洒在树叶上,整个树林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边,一棵棵树都变成了闪耀着光芒的金树。 毕竟身处山涧之中,天色黑得比外面要早许多。 天色一黑,整个丛林瞬间被一层神秘的面纱所笼罩,变得神秘而又阴森。原本悦耳的鸟鸣声此刻也变得有些诡异,让人心里不禁泛起一丝寒意。 “这林子里,不会有野兽吧。” 月明不由得想起上次在西南山的恐怖遭遇,不禁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胳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惕。 陈星岩屏气凝神,全神贯注地暗中查探四周的动静,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不放过,宛如一个警惕的猎手。李宴舟则在前面沉稳地开道,脚步坚定有力,丝毫不见放慢的迹象,任何危险都无法阻挡他前行的步伐。 “啊!” 这一声尖叫如同一把利刃,划破了寂静的夜空,突如其来且格外清晰,陈星岩瞬间判断出这声音是从叶知临的方向传来的。 “有鬼!” 叶知临颤抖着手指,惊恐地指向一处树丛,整个人吓得瘫软在地,蹲下身子死活不肯再动,脸色苍白得如同白纸一般,毫无血色。 李宴舟也瞧见了那浮动的蓝色身影,蓝色身影忽而向上忽而向左,飘飘悠悠,像极了幽灵。他神色瞬间一凛,“你们在这儿别动,我先过去看看。” “夜里不安全,不可单独行动。” 陈星岩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了拍叶知临的肩膀,试图安抚他那惊恐的情绪。可叶知临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死也不肯松手,仿佛只要一松手,那可怕的“鬼”就会立刻扑过来。 月明见此情形,赶忙开口道:“你们留在这儿,我陪李兄过去。” “也好。” 李宴舟与月明顺着那光亮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走去,两个人心中也是紧张,却还是硬着头皮往前探去。 两个人越靠近,那蓝色浮光就越发密集,如同一片浩瀚无垠的蓝色海洋,在黑暗中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第12章 后山探宝二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清脆的鸟鸣声此起彼伏,宛如大自然奏响的晨曲,宣告着新一天的来临。 李宴舟悠悠地伸了个懒腰,而后闭上双眸,将神识缓缓拉远,如同轻柔的丝线般,细致入微地感知着四周的环境,不放过任何一丝一毫的动静。 陈星岩打着哈欠,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下意识地动了动脚,却发觉腿部一阵麻木。他定睛一看,只见月明正抱着他的小腿,嘴角挂着晶莹的哈喇子,已然流了一地。 “月明,月明,刘明哲!”无奈之下,陈星岩只得施展老办法,轻声催动灵力,水壶里的水瞬间如箭般喷射而出,精准地洒落在月明脸上。 月明“嗷”的一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跳了起来。 “哎——”陈星岩幽怨地扫了他一眼,继续敲打着有些麻木的腿,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站起身来。 一侧的叶知临揉了揉被吵醒的耳朵,带着些许迷离的眼神,望向正跳脚的月明。 “吱吱!吱吱!” 就在这时,长右突然从树上跃下,落地后便指着一个方向,焦急地比划着,那模样似乎在传达着什么重要的信息。 李宴舟见状,也跟着落地,他摩挲着下巴,陷入思索,试图揣测长右这般举动的缘由。 “他会不会是想说,那边有什么情况?” 月明好奇地探了探头,可肉眼所及之处,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妖兽的五感比我们敏锐得多,说不定前方潜藏着危险,我们得尽快离开。” 李宴舟神色凝重地开口。 “好。” 众人纷纷应声,随即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沿着小路继续前行。走出约摸半盏茶的功夫,长右才逐渐停止了躁动。 又走了没几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从远处隐隐传来。 “这声音,听上去起码有几十人。而且脚步凌乱,想必是遭遇了危险。”李宴舟皱起眉头,停下脚步,在心中权衡着两边的危险性。 “前面看样子是走不通了,可后面也危机四伏。我们该往哪边走?”月明皱着眉头,面露难色,这不分明是进退两难的境地吗? “或许我们可以走这边。”叶知临指了指右侧的丛林,只见小长右正紧紧拽着一根藤蔓。 “走!” 既然没有别的选择,他们便决心闯出一条路来。 叶知临看准一根粗壮的藤蔓,快步向前,双腿猛地一蹬,高高跃起,在空中舒展身姿,再次伸出双手,精准地抓住另一根藤蔓,紧接着手臂用力一拉,身体顺势荡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月明瞄准旁边一根藤蔓,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般疾冲过去。他双手如钳子般紧紧握住藤蔓,借助奔跑的惯性,使劲一荡,整个人弹射而出,同时大声呼喊着给自己助威。 陈星岩则显得沉稳许多,他目光敏锐地锁定一根藤蔓,深吸一口气,助跑几步后,飞身而起。双手握住藤蔓的瞬间,巧妙地调整姿势,利用身体的摆动带动藤蔓,在树林间穿梭,动作流畅而自然。 李宴舟不紧不慢地走到一根藤蔓前,微微下蹲,而后猛地发力起跳,双手稳稳抓住藤蔓。他身姿轻盈,在空中优雅地旋转一圈,随后顺着藤蔓的摆动,轻松地从一处荡向另一处,动作潇洒自如,尽显从容。 他们在藤蔓间不断切换,借助一根藤蔓高高荡起,而后迅速抓住另一根,改变方向。偶尔两人会在空中交错而过,彼此默契地避让。长右也兴奋地在一旁的藤蔓上跳来跳去,时不时发出“吱吱”的叫声。 又走了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了一处山洞前。刚一落地,一股磅礴而强大的灵力扑面而来,瞬间引起了几个人的注意。 “小长右你好厉害啊!居然发现了这样的宝地!”月明兴奋地竖起大拇指,随后满心欢喜地朝着山洞走去。 起初,山洞内崎岖不平,宽窄仅容一人侧身艰难通过。他们沿着蜿蜒的通道走了约摸半盏茶的时间,道路才逐渐变得宽敞起来,勉强可容纳四人并肩前行。又行了半柱香的工夫,灵力愈发浓郁且纯正,弥漫在整个空间,让人身心舒畅,几个人不禁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哇!” 当他们来到山洞深处,一棵巨大无比的神树赫然映入眼帘。那树干粗壮得超乎想象,需得数人合抱才能围拢,树皮粗糙而厚实,布满了岁月侵蚀的痕迹,宛如一幅古老而神秘的地图,记载着岁月的沧桑变迁。神树的根系如同无数条蜿蜒盘旋的巨蟒,深深地扎入山洞的岩石缝隙之中,将整个山洞与大地紧密相连。 神树的枝叶异常繁茂,翠绿色的叶片层层叠叠,相互交织,几乎遮蔽了整个山洞的顶部。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洒落,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神树的枝干上绽放着奇异的花朵,花瓣呈半透明状,犹如温润的玉片,散发着柔和而迷人的蓝光,将整个山洞映照得宛如仙境,美得令人窒息。 “这是琅玕神树吗?” 李宴舟看得有些出神,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陈星岩之前对神树的描述,此刻亲眼所见,才发觉现实中的神树远非书中文字所能描绘万一。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微风,轻柔地拂过神树,将树上的花朵纷纷吹落。蓝色的花朵如细雨般纷纷扬扬地坠落,整个山洞瞬间沉浸在一片如梦似幻的花雨之中。 “落花落,落花纷漠漠。”叶知临不禁轻声吟诵,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凝视着它,仿佛被这绝美的景象深深吸引,痴醉其中。 “吱,吱。” 就在众人沉醉之时,长右一跃而起,落在神树的枝干间。神树仿佛感受到了长右的存在,枝干轻轻抖动了几下,紧接着,所有的花朵全部簌簌落下,而树叶则迅速由翠绿转为金黄,枝头慢慢结出了一颗颗果实。这些果实与方才的花朵颜色相仿,皆是蓝盈盈的,散发着诱人的光泽,蕴含着无尽的灵力。 “吱!” 长右伸手敏捷地摘下四颗果实,而后一个一个地抛给了四人。 四个人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只是呆呆地捧着果子,却不见动作。见四人只是呆呆地捧着果实,它着急地蹦了两下,随后自己拽下一颗果子,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 四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将果实放入口中。果实的味道,几个人都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像是咬了一嘴的水。 刚吃完,树上的果子便瞬间枯萎,纷纷掉落进土壤之中。与此同时,神树轻轻摇晃着叶子,竟渐渐变得透明起来。待几个人想要仔细查看时,神树竟然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就连方才坠落的果子也踪迹全无,好似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若不是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丹田传来的阵阵温热,几个人都要怀疑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 “有点热。” 叶知临面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拽了拽外衫,解开了两颗扣子。 “好像是要破境了。”李宴舟瞬间反应过来,来不及过多解释,急忙从行囊中翻出上品法器,安置在洞口。他双手快速结印,布下两个保护性的阵法,又在一旁放置了一只沙漏,这才神色凝重地盘膝坐在一块空地上。 陈星岩和月明后知后觉地感到浑身燥热,体内仿佛有一股汹涌的力量在四处冲撞,试图寻找出口。他们对视一眼,随着李宴舟席地而坐,专心致志地引导着体内的灵力,准备迎接破境。 这一次,有灵果的助力,再加上之前历练的灵力累积,破境的过程似乎比上次舒适了许多,但破境所需的时长却难以预料。 李宴舟是几个人当中醒得最早的,他睁开双眼,仔细瞧了一眼沙漏,发现时间已经悄然过去了一天。再看了一下其他几人的情况,心中思忖着想来还得半日,于是便从行囊中拎出一本书,靠在一旁静静地阅读起来,等待着众人破境。 此时的叶知临体内正经历着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大量的灵力如潮水般向他汇聚而来,可他却感觉体内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无论多少灵力涌入,都难以填补其中的亏空。这些灵力在他体内游走得极为缓慢,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阻碍,他心急如焚,额头上渐渐冒出细密的汗珠。 “星临,慢下来,静下心。” 李宴舟察觉到他的情况不对,赶忙收起书本,坐到他的身旁。随后,他缓缓念起静心诀:“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随着李宴舟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静心诀,那平和的声音渐渐安抚了叶知临躁动的心。他的心绪逐渐回归平稳,周身紊乱的灵力波动也慢慢恢复了常态。 “破!” 就在李宴舟刚刚松了一口气之时,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继而一道冲天的红光如蛟龙般奔腾而上,朝着山洞顶部冲去。阵法感受到这股强大的力量,试图阻拦,然而这股力道太过强悍,阵法只能微微颤抖,却无法阻止红光冲天而上。 “完了!” 李宴舟无奈地扶额,心中暗自祈祷着叶知临和陈星岩能够尽快破境,好让他们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身心舒畅,我感觉我有用不完的灵力!” 月明兴奋地蹦了两下,甚至飞身而起,一脚稳稳地踩在了高处的岩石上,随后一个漂亮的翻身,轻盈地落在了地上。 “你,能安静会吗?”李宴舟指了指还在破境的两人,轻声而又温馨地提示。 陈星岩只觉得四周灵力仿若被一股无形巨力拉扯,疯狂向他涌来,形成巨大灵力漩涡。他神色凝重,双手快速结印,引导灵力有序进入体内。体内灵力剧烈震颤,发出阵阵嗡鸣。 随着灵力不断灌注,丹田处光芒愈发耀眼,随后光芒一闪。陈星岩只觉一股雄浑力量喷薄而出,迅速在体内蔓延。他运转功法,引导这股力量凝聚。 片刻后,丹田处灵光一闪,陈星岩缓缓睁眼,破境带给他的,是源源不断的灵力和身心舒畅。 他的动静倒是比月明低调许多。一道莹绿色光芒如涟漪般四散开来,碰到法阵的边缘后又折返回来,将整个山洞映照得一片翠绿。 “这颗果子也太厉害了。”陈星岩暗暗感叹着其中的神奇,轻轻掸了掸衣裳,缓缓站起身来。 “看来,知临即将突破至化神期了。” 李宴舟目光紧紧锁定叶知临,眼神中满是惊叹与赞赏。要知道,叶知临进入乾元宗不过三年,十岁的年纪却已然触摸到了化神期的门槛,这般天赋,着实堪称惊世骇俗,万中无一。 陈星岩同样在心中暗自感慨,对叶知临的天赋钦佩不已。在修仙一途,能如叶知临这般年纪轻轻便有此造诣者,实在是凤毛麟角。 此时,在山洞外的茂密树林里,一群弟子正被凶猛的野兽追赶得狼狈不堪,队伍七零八落。他们慌不择路地奔逃,身影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间时隐时现。凄惨的呼喊声与野兽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交织在一起,化作一曲混乱而惊悚的乐章,彻底打破了山林往日的宁静祥和。 “快看!有人破境了!瞧那红光,定是灵力高深莫测的高手!咱们赶紧往那边去!” 人群中,有个眼尖的弟子突然激动地大喊起来。刹那间,众人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运转灵力,拼了命地朝着山洞的方向狂奔。 叶知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双眼如同一对璀璨星辰般猛然睁开,眸中光亮熠熠生辉,恰似夜空中最耀眼的星子。周身残余的灵力还未完全消散,如灵动的丝带般环绕着他,在这灵力的映衬下,他的皮肤愈发显得细腻白皙,宛如羊脂玉一般。 “哇塞,星临小师叔,你的脸看着就软乎乎的,让我捏捏!”月明那家伙,说着就直接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叶知临的脸抓去。 “哎!”叶知临赶紧歪头躲开,没好气地瞪了月明一眼,“你松开!” “嘿嘿,小师叔,你这脸手感肯定特别好,就捏一下嘛。”月明不死心地继续伸手,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叶知临左躲右闪,连连避开月明的“咸猪手”,一边躲一边求助:“陈星岩,师兄,快救我!” “你这小子,能不能消停会!给你师叔捏坏了!” 陈星岩一把拽住了月明,月明并不甘心,继续冲着叶知临伸手。 直到李宴舟开口,几个人这才嘻嘻哈哈地起身准备离开。可刚走到洞门口,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就如汹涌的潮水般扑面而来。 “这味儿……受伤的人数看来不少啊。”陈星岩皱了皱鼻子,脸上露出一丝不忍的神色,“咱们要不要帮他们一把?万一要是同门师兄弟呢。” “帮!必须帮啊!”月明瞬间收起了玩闹的神色,一脸严肃地说道,“刚刚进入元婴期,我感觉体内有用不完的灵力,正好试试水!” 叶知临也点了点头,轻声道,“救人要紧。” 几个人对视一眼,便迅速朝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奔去。 第13章 后山探宝三 “这边有处山洞,可以先躲一躲。” 陈星岩一边喊着,一边迅速引导这群惊魂未定的弟子朝着山洞奔去。李宴舟则沉稳地殿后,只见他动作娴熟,快速取出法器,双手如幻影般舞动,口中念念有词,眨眼间便布下了一道阵法,将山洞入口牢牢护住。 一群弟子躲进山洞后,仍旧惊魂未定,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洞口,浑身紧绷,生怕那凶猛的野兽下一秒就破门而入。 “你们遇到了什么?” 几个人赶紧从身上掏出丹药,分给受伤的弟子。这时,一位年纪稍长些的乾元宗弟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拜见师叔。师叔,我是星冶师尊的弟子月然。我们发现了一处灵力浓郁的修炼宝地,没想到太虚宫的人竟来横加抢夺。双方激战之时,不小心击碎了一块巨石,结果巨石后面突然窜出一头巨兽。”月然将长发束于脑后,清秀的脸颊上带着两道触目惊心的划伤,胳膊也受了伤,伤口虽长,但好在鲜血已经凝结。 “巨兽长什么样,可有人看清?”李宴舟面色淡然,沉稳地开口询问。他那镇定自若的神态,自带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不少慌乱的弟子渐渐心安。 “巨兽身形极为高大,看着像只羊。”一个弟子抢先说道。 “胡说!哪有那么高大的羊!”太虚宫的一名弟子立刻反驳。 “那你说,那是什么!”前者不服气地回怼。 “他长着人脸。”又一名弟子说道。 “你是瞎了吗?野兽怎么可能长着人脸!”太虚宫弟子再次嗤笑。 “眼睛!他的眼睛在腋窝下面!”乾元宗弟子着急地补充。 “你是把脑袋放在了腋窝下吗?那怎么可能是眼睛!” “本来就是,我亲眼看见的!”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局势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你们别吵了。再吵,再吵,李宴舟就把你们丢出去!”陈星岩实在看不下去,大声吼道。这一嗓子,还真管用,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额——” 陈星岩眨了眨眼,完全没想到众人就真的安静了。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李宴舟平日里板着脸积攒的威严起了作用,还是自己这声怒吼把他们给镇住了。 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山洞中只剩下了沉默。 “哇——” 就在这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骤然传来,几个胆小的弟子吓得立刻抱成了一团。 “谁家孩子?” 月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疑惑地开口。 “那是那头妖兽的声音。它就是用这种声音引诱我们的!”一名弟子惊恐地尖叫起来。 “吃人了!吃人了!呜呜呜,妖兽吃人了!” 这一喊,如同点燃了恐惧的导火索,山洞里顿时哭声、抽泣声此起彼伏。 “再哭就让李宴舟把你们丢出去!”陈星岩无奈,只能再次祭出李宴舟的名号。嘿,还真灵,哭声一下子小了许多。 李宴舟无言地摇了摇头,看向月然——唯一一个还算冷静的乾元宗弟子,“月然,你来说说,那妖兽到底长什么样子。” “师叔,那只妖兽长着一张人脸,原本没有眼睛,哦不,眼睛长在了腋窝下,它还有老虎一样的尖牙利齿,爪子也特别锋利!”月然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回忆着方才那可怕的一幕。 “应该是狍鸮,相传其状羊身人面,目在腋下,虎齿人爪,音如婴儿,喜食人肉。”叶知临神色淡然,缓缓开口。 “你是谁啊,我们凭什么信你。” 一行人见山洞暂时安全,心思又活络起来。 “如果不信,你可以出去试试?看看自己会不会被吃掉。”月明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回怼。 “你!不过是个小辈,你怎么敢!”整个山洞中的太虚宫弟子里,这位受伤最轻,显然是这一行人的主心骨。 “这是我师叔,李宴舟。”月明可不怕他,一仰头,骄傲地指了指李宴舟,又扭头指向叶知临,“这位,是我小师叔!叶知临。” 陈星岩见状,忙不迭向后退了两步,生怕月明把自己也牵扯进去。毕竟自己可比不得叶知临和李宴舟那般厉害。 “叶知临?不就是昨天比试输了的乾元宗弟子吗!”太虚宫弟子不屑地说道。 “要不是你们太虚宫弟子使阴招,我小师叔才不会输呢!”提起这事,乾元宗的弟子顿时群情激奋。 “没本事就说没本事呗,锣声没响,比试就是没有结束。”太虚宫弟子依旧嘴硬。 “原来太虚宫都是些阴险小人,只会用些阴招。”乾元宗弟子纷纷指责。 “好了!大家如今都被困在山洞,有什么好比的!不如比比谁能出去把那只狍鸮杀了!”陈星岩被这吵闹声弄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忍不住大声制止。 李宴舟摇了摇头,这么多弟子都杀不掉一只妖兽,可见那妖兽实力非凡。而他们在山洞的最深处,却依旧能够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更体现出妖兽的体型巨大。 他看向众人,开口道:“你们可试过联系各自的师尊?” 这只妖兽如此凶狠,又伤人无数,按常理,他们应该已经尝试与师尊联络了,只是不知用的何种方法,是否奏效。 “此处有结界,联系不上师尊。” 太虚宫的弟子低着头,声音里多了些委屈。 李宴舟微微颔首,大概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再者,后山的结界特殊,一年之内,只能开启两次。也就是说,就算是长老们得知了这里的情况,也是没有办法进来的。 “既然无法联络到师尊,便只能靠自己了。你们还有几人能出去一战的?”李宴舟目光如电,扫过眼前的弟子。他们大多都受了伤,只有几个元婴期的弟子伤势较轻。 “你们几个。”李宴舟指了指那几个元婴期弟子。 “我们受伤太重了。” 其中几人面露难色,身体向后靠了靠。 “嘶——我说,你们太虚宫的弟子能不能别跟个胆小鬼一样。” 月明看得直皱眉,明明有几个人只是轻伤,却不愿出去一试。 “你胆子大,那你去啊。那只妖兽……” 碰! 话未说完,一声巨响震得四周山壁嗡嗡作响,不少碎石簌簌落下。 “这阵法也只是一时的,要想活下去,便只能拼一把。” 李宴舟目光坚定,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陈星岩抿了下嘴,心想从太虚宫下手胜算不大,不如先从乾元宗的弟子里面选人。陈星岩与李宴舟想到了一处。李宴舟与他对视了一眼,先一步站了起来。 “我乾元宗自祖师乾元子起便无惧挑战困难,拜师大典上,掌门亦是如此教诲。如今受困于此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破而后立。乾元宗的弟子可有能与狍鸮一战者?” 李宴舟目光如炬,只希望这群人是些有血性的。 陈星岩本想着如果无人呼应,他先应和。却不想月然毫不犹豫,第一个挺身而出,眼神中透着坚定与果敢。 “算我一个!” “还有我!”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不多时,乾元宗便有五六人站了出来,个个眼神坚毅,毫无惧色。 其他门派见乾元宗有了动静,也纷纷应和着站了起来,一时间,山洞中士气如虹。 看到有人呼应,陈星岩与李宴舟才是松了口气。 “筑基期的弟子坐下。” 叶知临目光如炬,迅速扫了一眼,便对几个弟子的实力做到了心中有数。最后只留下了两个结丹期的弟子,一个是月然,另一个是外门弟子灵晓。 见乾元宗已经决定了人选,太虚宫的弟子也不好再畏缩不前。 “我去吧。” 开口的是太虚宫的主心骨明焕,他神色凝重,带着几分坚毅。另一位是他的师弟明尧,虽有些紧张,也咬了咬牙跟着自己的师兄站了出来。 “我会在靠近山壁的地方设置好安全的阵法,若是灵力不济,即可进入阵法中修养。”李宴舟与几人迅速商讨起对战的策略。 陈星岩几人点了点头,对李宴舟的安排深信不疑。 “一会儿我会打开阵法,你们便随我一同出去,动作一定要快。” 李宴舟提前与几人打好招呼,随后双手掐起手诀。阵法立刻旋转着打开一个出口,几个人鱼贯而出。 刚一落地,那狍鸮便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如同一座小山般猛扑过来。 “我们牵制住狍鸮,星宁你先专心布阵。” 叶知临身形如电,率先甩出一道灵力。只见那灵力瞬间化作一层晶莹剔透的水幕,如同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稳稳挡在了狍鸮面前。 “这是什么丑东西!”月明一边咋呼着,一边双手如轮,连连甩出两道灵力。那灵力如两条灵动的蛟龙,直奔狍鸮的脑袋冲去。 狍鸮吃疼,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伸出长长的爪子,如利刃般轻易划开了水幕。 “这丑东西怎么这么厉害!” 月明惊呼一声,侧身如燕般敏捷避开了利爪,一个漂亮的翻身稳稳落在地上。他眼神一凛,后退两步后再次旋身,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般朝着狍鸮冲了过去。 陈星岩也不示弱,快速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刹那间,灵力如奔腾的江河,迅速凝聚化作十柄闪烁着寒光的长剑。他大喝一声:“落!”十柄长剑如流星赶月般同时冲着狍鸮狠狠砸了下去。狍鸮却不慌不忙,随意一挥手,长剑瞬间四散,纷纷打回了灵力原型。 “真水凝,波棱爆!”叶知临再次调动灵力,只见四周的水汽迅速凝结,灵力形成粗壮的水柱,眨眼间又化为锋利的水剑。他借力向上一跃,身姿轻盈如鹤,一把握住水剑。 “凝!”叶知临的身形如鬼魅般快速穿梭,眨眼间便来到狍鸮身前,一剑狠狠落在狍鸮额头,在它的额头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鲜血顿时汩汩流出。 受伤的狍鸮彻底被激怒,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挥舞着利爪,如狂风般直冲叶知临而去。叶知临毫不畏惧,侧身一闪,如灵活的猿猴避开了利爪,紧接着顺势一剑刺向狍鸮的腋下。 “中!”叶知临的水剑狠狠刺进了狍鸮的眼睛,狍鸮吃疼,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猛地一甩,将叶知临如破布般甩飞出去。叶知临在空中连翻几个跟头,落在了一侧的树林里,接连撞断了几根二人合抱粗的大树,这才停了下来。 众人哪会给狍鸮喘息的机会,剩下的几人纷纷出手。 “根扎黄泉,节傲天穹。虚怀纳炁,破茧成空。” 陈星岩口中念着剑诀,高高跃起,身后的长剑如灵蛇般自动飞出,稳稳落在他手中。他注意到狍鸮瞎了一只眼睛后动作迟缓许多,握紧长剑,如同一道黑色的流星般冲着狍鸮的另一只眼睛刺去。 “小心!” 狍鸮反应极快,并未给他可乘之机,一甩胳膊如同一根粗壮的铁柱,狠狠撞向了陈星岩。 陈星岩忙撑起结界,那结界如同一层透明的保护膜,化去了大半攻击,但他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 “丑东西!受死吧!” 月明大喊一声,身躯宛如猛虎般飞扑过去。双手紧握长剑,高高举起,直劈而下。 狍鸮大吼一声,伸出爪子要攻击月明,幸好他瞎了一只眼,并未得逞,只是堪堪与月明擦肩而过。 正要挥剑,月明身后一阵厉风袭来,竟是狍鸮的另一只爪子。猝不及防,月明撞进了他的爪子里。 “月明!” 陈星岩强忍着胸口的憋闷,一跃而起,执剑如闪电般刺向狍鸮。 “我来助你。” 月然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执剑而上,一剑狠狠刺到了狍鸮的爪子。 “落!” 叶知临留意到了爪子里的月明,再次掐诀。只见他手中的水剑光芒大盛,一剑劈向狍鸮的爪子。 “再落!”见一击未成,叶知临眼神一狠,再次驱动灵力,那灵力如汹涌的海浪,狠狠压下去。 “丑东西!去死吧!” 明尧红着眼,挥舞着长剑,不顾一切地冲上前。狍鸮怒吼一声,甩手扔掉了月明,月明的身体一下子把灵尧给撞了开。 “咳咳。”月明咳嗽了两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一翻身爬了起来,顺手把明尧也拉了起来。 “走!”月明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中透着一股狠劲,持剑再次冲了过去。 狍鸮怒极,挥舞着爪子,如发疯般冲向了李宴舟的方向。 “不能让他过去!” 陈星岩察觉出它的目的,连连击出灵力,如密集的雨点般阻挡它前进。 叶知临也急红了眼,调动体内的灵力,那灵力在他周身疯狂转动,迅速凝集变成一柄长剑。他纵身一跃,手里的长剑与水凝长剑融为一体,随着这股强大的灵力一起狠狠砸了下去。狍鸮的爪子被这一剑狠狠刺中,他嚎叫着甩动手臂,试图把叶知临甩掉。 “波凌,凝!给我,断!”叶知临怒吼一声,再次用力。身下传来失重感,他才知晓,自己的攻击生效了。 “小心。”李宴舟正好布置好阵法,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般飞身上前,稳稳接住了坠落的叶知临。 “吼!”狍鸮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震得几个人耳鸣不已。 一股黑红色的妖血从断臂的伤口处喷出,飞溅在四周,众人纷纷向后退去。 “好臭。” 第14章 后山探宝四 月明捂着鼻子,皱着眉头退了两步,有些无法忍受这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明焕更是直接原地吐了起来。 “趁他病,要他命!” 见狍鸮断了一只爪子,月明顿时又来了劲,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冲着狍鸮就狠狠刺了过去。 “再来!” 叶知临眼神如电,大喝一声,身形如矫健的飞燕般陡然跃起。他双手如幻影般快速掐动手诀,刹那间,原本平静的水幕仿若被赋予了生命,一只只水剑破水而出,在半空之中凝成冰剑,眨眼间便汇聚成一座寒光闪闪的剑阵,如疾风骤雨般朝着狍鸮迅猛刺去,那气势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势不可挡。 李宴舟面色沉稳,紧随着叶知临的步伐。他微微仰头,嘴里快速念动晦涩口诀,双手如行云流水般催动灵力。只见他手中的长剑瞬间光芒大盛,剑身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灵力,如同一头咆哮的蛟龙,携带着磅礴之力,直逼狍鸮而去。 月然与灵晓相视一眼,如轻盈的蝴蝶般飞身而起,周身灵力如同翻涌的浪潮,肆意奔腾。她们手中的长剑在灵力的包裹下,闪烁着耀眼光芒,宛如两道流星,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狍鸮刺去。月然的动作干净利落,每一招每一式都透着果敢;灵晓虽略显青涩,但眼神中的坚毅丝毫不输他人,一招一式间也尽显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明尧与明焕也毫不示弱,齐声高呼,双双持剑如猛虎下山般冲了上去。明尧剑势凌厉,每一次挥动都带着破风之声,剑花闪烁间,尽显勇猛无畏;明焕则剑路沉稳,每一剑都精准无比,如磐石般稳健。 陈星岩眉头紧皱,全神贯注地催动口诀。他手中紧紧抓着长剑,目光死死锁定狍鸮的另一只眼睛,犹如猎人锁定猎物般专注。那眼神仿佛能洞察狍鸮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月明咧嘴一笑,察觉出他的目的,大喊道:“陈星岩,刺瞎他!” 他身形灵动,如鬼魅般穿梭在狍鸮身旁,尽量牵扯爪子的一举一动。 山林间,方才激烈战斗所引发的灵力余波渐渐消散,然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与刺鼻的腥臭味。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星星点点的光影,却难以驱散这萦绕不散的诡异氛围。“碰!”那声巨响仿佛仍在山林间回荡,似要将这原本的寂静彻底击得粉碎。 狍鸮似是察觉到了陈星岩的意图,登时愤怒地怒吼起来,那吼声犹如滚滚闷雷,震得四周的空气都剧烈颤抖,就连周边树木的枝叶也簌簌落下。它挥舞着巨大且粗糙的爪子,宛如一根根粗壮的石柱,裹挟着千钧之力,朝着陈星岩与月明狠狠砸去。 月明在先前的战斗中灵力已然渐渐不支,面对狍鸮这凶猛无匹的一击,躲避不及,只听“砰”的一声,被那爪子狠狠拍到了山壁上。 “月明!”陈星岩见状,顿时心急如焚,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这一分神,便被狍鸮的爪子紧紧攥住,那爪子粗糙得仿若千年的顽石,坚硬无比,陈星岩只感觉自己像是被铁钳夹住一般,浑身上下动弹不得,脸上满是焦急与挣扎之色,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 “我,没事。”月明虚弱地喊了一声,努力挣扎着起身,然而双腿一软,又一头栽了下去,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嘴唇也因疼痛而微微颤抖。 李宴舟余光扫到了月明的情况,他与叶知临迅速对视一眼,眼神中瞬间传递出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紧接着,他双腿如疾风般快速交替,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飞身跃到山壁旁,一把拎起昏迷过去的月明,脸上满是担忧,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 与此同时,明尧几人灵力已消耗殆尽,但仍鼓足勇气,咬着牙举剑冲向狍鸮。然而,他们这几剑软弱无力,仅仅在狍鸮的鳞片上擦出几道微弱的火星,根本无法刺穿它的防御。这无疑让狍鸮愈发烦躁不堪,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浪如汹涌的波涛,震得众人耳鼓生疼。它一抬脚,猛然落下,一道强大的灵力如汹涌澎湃的浪潮,瞬间将四人冲向了四方。 李宴舟的身影如鬼魅般快速移动,眨眼间便击碎了狍鸮的灵力,将几个人稳稳地送入了先前支起的阵法之中,脸上的神情专注而坚定,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叶知临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替李宴舟挡下狍鸮的一击。只见他双手如幻影般快速结印,几道冰柱凭空而生,如炮弹般带着凛冽的寒气,冲着狍鸮狠狠砸过去。狍鸮吃疼,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声音尖锐得好似要划破这沉闷的空气,随后愤怒地转身,张牙舞爪地去攻击叶知临。 “星岩,坚持住。”叶知临一边大声呼喊,一边看准时机,一脚踏在狍鸮的肩头,身形如轻盈的飞燕般翻身坐在它的脑袋上,手中长剑寒光一闪,对着它的脑袋就是一剑,眼神中透着决然。 狍鸮吃痛,愤怒地一把丢开陈星岩,张大爪子就朝着叶知临狠狠砸去。陈星岩趁此机会,再次撑起结界,稳稳落在山壁上。他忍不住吐出一口污血,脸上满是痛苦之色,但目光却紧紧盯着狍鸮,眼神中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反而燃烧着一股不屈的斗志。他迅速从口袋里挑出一瓶丹药,塞进嘴里,略做调息后,咬咬牙,再次一跃而上。 此时的叶知临正与狍鸮激烈缠斗,狍鸮的爪子再次扬起,只是瞎了一只眼,落爪之处总有偏差,迟迟无法击中灵活的叶知临。陈星岩瞅准了它抬爪的瞬间,屏气凝神,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般冲向了它的另一只眼睛。 “给我,破!”陈星岩大喝一声,声震四野。这一次,长剑直直刺中了那只眼睛。狍鸮再次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爪子猛地扎向陈星岩。陈星岩双手紧紧握住长剑的剑柄,双腿向前一荡,轻念口诀撑起一层结界,脸上满是坚毅,宛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峰。 “小心!”叶知临见他并未拔出剑,心急如焚,快速出手,长剑直直劈向狍鸮的爪子。这妖兽的爪子由厚重的鳞片保护,这一击并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是擦出一道刺眼的火星。 下一息,狍鸮的爪子一下将陈星岩扫开。 “噗。”被这样一击,陈星岩只觉得身上一阵剧痛,喉头一甜,忍不住吐出一口污血,脸上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李宴舟见状,手诀掐得飞快,一张灵力网瞬间成形,裹住了陈星岩,将他稳稳地送进了阵法中。 随后,李宴舟飞身上前,与叶知临并肩而战。 “我们先将狍鸮引入山林,那里人少。” 李宴舟面色凝重,一边说着,一边击出几道灵力,与叶知临擦肩而过。叶知临立刻现出水幕,李宴舟对他一点头,手诀挥动,一根根藤蔓如灵蛇般绕着水幕交织,将两人一兽与山洞隔绝开来。 “我掩护你。” 叶知临深知李宴舟要动用法器,主动牵扯住狍鸮,眼神中透着坚定,宛如磐石般不可动摇。两个人配合默契,狍鸮一时倒也奈何不得他们。 阵法中的陈星岩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心中焦急万分,脸上满是担忧之色。猛然间,他想起自己的长剑还在狍鸮体内,于是快速念动口诀,希望能够召回自己的长剑。然而,连续催动几次,都不见效果,陈星岩急得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他呼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一次将所有的灵力都汇集丹田,不断掐动手诀,试图召回长剑。终于,长剑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嗡鸣。随着丹田处元婴的拔剑姿势,长剑嗡的一声,化作一道流光穿过水幕,回到了他的身边。看着带着血迹的长剑,陈星岩松了一口气,吐出一口鲜血后,便昏死过去。 “星斗转,九宫连。阵成。星临,退!”李宴舟全神贯注地完成了最后一笔,大喊一声,同时与叶知临迅速向后退去。 “阵成,破!” 随着李宴舟一声令下,几道灵力冲天而起,如同一道道利箭,从狍鸮的身体划过,直冲天际。与结界相交,发出了“嘭”的一声巨响,震得大地都微微颤抖。 “吼!”一声嚎叫过后,狍鸮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紧紧盯着它。见狍鸮并没有倒下,两人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紧接着,微风拂过,狍鸮的身体碎成了几块,轰然砸落下来。那些被它吃下去的尸体和法器,也零零散散地铺在了地上。 一股腥臭味铺天盖地地扑来,叶知临一阵恶心,险些吐出来。幸好他带了些清心丸,赶忙塞了几颗进嘴里,总算是感觉舒服了些,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微微闭上双眼,长舒了一口气。 一道奇异的光芒在血液中闪烁,李宴舟皱了皱眉头,随手捡了一根树枝戳了戳,只见一颗妖丹缓缓升起。李宴舟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一把抓住了妖丹,盯着它看了看,随后扔进了自己的太虚囊。手上的腥臭味浓重,他不得不用水壶里的水仔细冲洗一番,脸上满是嫌弃之色,一边洗还一边微微皱眉,露出厌恶的神情。 随后,两个人一挥手,藤蔓与水幕一同消散,林间与山洞再无遮挡。这一片土地,终于重新接受了阳光的照耀,阳光洒下,甚至有些耀眼,斑驳的光影在地上跳跃,仿佛要将方才的血腥与恐怖都一一驱散。 “呼!” “终于,结束了!” 李宴舟长长舒出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灰尘,捡起了法器,靠在一棵树下,全无往日的体面,整个人疲惫地瘫坐着。 叶知临捡起了长剑,走到旁边,靠着同一棵树,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累死我了。” 叶知临累得直翻白眼,此时只觉得手脚酸软,腰背酸痛,动弹不得,整个人像是散了架一般。 李宴舟抚了抚抹额,整了整衣襟。扭头瞧着叶知临染了泥巴血迹的脸,嘴角不自觉染上笑意。 “给,擦擦脸吧。”李宴舟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叶知临,叶知临却累得根本不想动,只是摇了摇头,嘴里嘟囔着累。李宴舟无奈地笑了笑,只好动手,替他擦了一下,手里动作一顿,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叶知临不明所以,疑惑地问道。 “哈哈哈哈,不怪月明想掐你的脸,确实质感非同一般。” “我谢谢你。” 叶知临鼓起了腮帮子,模样更显可爱。李宴舟没忍住,伸手掐了一把,满意地站起身来。 “我去看看他们几个的情况。” 叶知临伸出一只手,拦下了他。一挑眉,意思不言而喻。 李宴舟心下了然,伸手把他拽了起来。两个人一道往阵法处走去。 他们收了法器,又撤了阵法,拿出丹药给受伤的几人喂下去,这才坐在原地歇息。 待一番休整过后,一行人商量起去处。 “我们便先行回去了。多谢几位道友相助。” 太虚宫以明尧和明焕带头,对着李宴舟等人抱拳行礼,随后先行离开了,脸上满是感激之色,眼中还隐隐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接着,其他各个门派的弟子也一一拱手往入口走去。 剩下一众乾元宗弟子,目光纷纷投向李宴舟,等待着他的安排。 “乾元宗弟子,死也要回到乾元宗。你们还记得来时的路吗?”李宴舟目光坚定地看着众人,沉稳地说道,眼神中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记得。”一位弟子赶忙回答道,声音虽带着疲惫,但仍透着坚定。 “好,大家都受了伤,不宜继续探宝。我们沿着来时的道路回去,一来,若有受伤落单的弟子,我们便一道捎回去;二来,那些不幸罹难的弟子,我们也得把人带回去。” 李宴舟的话语沉稳而有力,让众人信服不已,纷纷点头,眼神中满是对他的信任。 于是,李宴舟背着陈星岩,叶知临扶着月明,月然和灵晓互相扶持,其他弟子跟在后面,或是互相扶持,或者背负同伴,缓缓向着来时的道路走去,一行人身影逐渐远去,只留下这片重归平静的山林,偶尔传来几声鸟鸣,似在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同时,后山的入口处,早已聚集了一群长老。 “哎呀,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影啊?” “师尊。” 就在众人焦灼万分,仿佛热锅上的蚂蚁般焦急等待时,太虚宫的几个弟子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他们脚步匆匆,神色疲惫,但好歹平安归来,让众人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最先出来的是太虚宫的弟子,见众人身上皆有伤口,几位长老纷纷上前去接。待听闻其中发生的故事时,心中俱是一惊。然每次试炼都是各凭本事,太虚子也并未说什么。 另外几个门派的弟子也陆续从后山出来。他们大多是跟随乾元宗和太虚宫的队伍一同行动,一路上有这两大宗门的庇护,自身几乎没有什么损伤。虽听闻了其中的凶险,但弟子们却都是轻伤,他们便三三两两,各自结伴离开了。 山门口,只剩下乾元宗众位长老仍在苦苦等候。云志心急如焚,不停地来回踱步,心中对叶知临等人的安危担忧到了极点,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仿佛是对他的煎熬。 就在云志几乎坐不住,恨不得直接冲进后山之时,终于,李宴舟背着昏迷的陈星岩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叶知临扶着月明,与月然、灵晓等弟子相互扶持着,一同艰难地走来。 “快,先带到沧海峰!” 云海见状,立刻挥手示意,语气中满是焦急。底下的弟子们听闻指令,如离弦之箭般纷纷赶来,小心翼翼地接过几个受伤的弟子,迅速朝着沧海峰方向赶去,一心只想让受伤的同门尽快得到救治。 第15章 肌体顾若刲 在回春崖那间静谧的茅草屋内,云攸一脸焦急,目光紧紧锁住板着脸的云和。从白昼到黑夜,日光与月光交替在窗棂上徘徊,两人已然在此僵持许久。 “我只是想去看看我的徒弟。”云攸眼中满是忧虑,这话已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她深知,受伤的孩子就如同折翼的雏鸟,满心渴望着家人温暖的庇护。 “有云海师兄在,陈星岩定不会出事。”云和语气坚决,试图安抚师姐,然而他的话语在云攸急切的心情面前,仿佛一阵无力的微风。 “那我去看一眼,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云攸仍不死心,眼中急切的光芒如跳跃的火苗,始终未曾熄灭。 “师姐,你不能离开回春崖。”云和眉头紧紧皱起,神情严肃得如同冰封的湖面。 “我的好师弟,你就可怜可怜师姐,让我去看一眼吧。我发誓,我看完马上就回来。”见他脸色未动,云攸长叹一声,双手掩面,竟啜泣起来,“哎——几百年了,好不容易有个徒弟,现如今我的徒弟身负重伤,我这做师父的,怎能放心得下啊。”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满是心疼与无奈。 云和忍不住啧了一声,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上一次见师姐如此模样,还是两百年前的上元佳节。 那时,他们师兄弟几个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结伴前往云锦城凑趣。 上元佳节的云锦城,宛如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夜色刚刚漫过云锦城那飞檐翘角,上元节的灯火便如璀璨星河洒落人间。大街两侧,朱红宫灯似游龙般蜿蜒,一盏盏紧密相连,将街道装点得如梦似幻;琉璃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化作点点星光映照着青石板路;连墙角那几枝梅花都缀满了细碎的绢灯。微风轻拂,灯影摇曳,满街都流淌着斑斓的光影。 巷口处的书画摊摆满了时下最流行的字画,聚集了不少的世家公子哥大家小姐细细品鉴,云和还特意伸头探了一眼,一副《松鹤延年图》因着其长寿之意卖出了高价一千两。再往前是一家卖瓷器的,不少老手正在把玩,赏鉴着缀在上面的宝石。还有一家乐器店,老板坐在门口架起了一只三弦,乐器不见得能卖出去,但这一手三弦惹来了一声声的叫好。 最热闹的当属护城河畔,数十盏荷花灯从岸边缓缓漂向中央,烛火在灯芯里欢快地跳跃着,与天边皎洁的圆月、两岸绚烂的宫灯连成一片,仿佛整个天地都被这温暖的光芒所笼罩。偶有公子小姐们相聚在一起,笑着掷出烟花,“砰”地一声,烟花在夜空中绚烂绽放,金红的花火飘落时,恰好映照在河面上一双相握的手上,指尖沾着灯影,暖得融进了这满夜的璀璨光芒之中。河面上的画舫,成了佳人雅士们吟诗作乐的绝佳去处。他们几人也租了一艘画舫,在上面饮酒作乐,欢声笑语回荡在河面。 然而,玩乐之后,那画舫的老板竟然坐地起价。云和便见识了云攸的这招梨花带雨。 “师姐,你这招两百年前就用过了。”他缓缓摇头,“方才的暗度陈仓,也是两百五十年前的老招式。你这么大人了,要不换个新招式?” “额,有吗?”云攸愣了一下,赶忙擦了擦本不存在的眼泪,突然捂住头,喊起疼来。 云和扶额,一脸无奈,“师姐,你两个时辰前刚刚装过肚子疼。” “哎哟,我……” 云攸刚想狡辩,却突然感觉胸中一阵憋闷,仿佛有一块千斤巨石狠狠压在胸口,紧接着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那鲜红的血迹在她苍白的脸庞上显得格外刺眼。 “师姐,你别闹……”云和刚想摆手阻止,却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脸色骤变,眼中满是惊恐与担忧。 “师姐!”他惊呼一声,急忙上前,稳稳扶住云攸摇摇欲坠的身体,生怕她就此倒下。 “去冰渊。”云攸颤抖着开口,双手紧紧抓着衣角,试图借此减轻从丹田处如汹涌海浪般袭来的剧痛。 云和不敢有丝毫耽搁,快速掐诀,施展灵力,眨眼间,两人便出现在了一处布满寒冰的洞窟。 冰渊,向来是冰雪的国度,这处洞窟更是寒冷彻骨。洞口的风如同一头咆哮的猛兽,裹挟着冰碴疯狂地往里灌,刚一踏进去,那股寒气就像无数根细针,毫不留情地扎进衣领,顺着皮肤缝隙直往骨头缝里钻,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岩壁上凝结着厚密的冰棱,长短交错,如同一把把倒悬的利剑,散发着冷冽的寒光。冰面映着微弱的火光,泛着蓝白相间的光泽,隐藏着无尽的寒意。连呼吸都仿佛被这寒冷凝固,一吐出来便带着浓浓的白雾,瞬间粘在眉梢,转眼就凝成细碎的霜花。 脚下的冰面光滑得如同镜面,却又脆得让人胆战心惊,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冰层发出“咯吱”的轻响,好似随时都会裂开将人吞噬。若是不小心碰到洞壁,那刺骨的寒意便会如鬼魅般瞬间攫住指尖,麻得几乎失去知觉,连带着掌心的温度都被无情吸走。就算及时把手缩回来,却仍觉得那股冷意顺着指缝,悄无声息地往心口钻,让人忍不住缩着脖子,连牙齿都控制不住地打颤,只盼着能快点逃离这仿佛能冻透灵魂的寒冷。 洞窟深处,几道结了冰霜的玄铁锁链泛着森冷的光,亦在诉说着无尽的寒意。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凝结着千年的冰寒,让人不寒而栗。 “锁。” 云攸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几乎听不见,云和却明白她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将云攸扶到冰床上,震碎冰晶,把锁链轻轻锁在了云攸的手腕上。锁链的冰冷如同丝丝凉意的触手,缓缓探入云攸体内,那一瞬间,刺骨的寒意稍稍缓解了她体内如翻江倒海般的疼痛。她强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虚弱地让云和先离开。 云和摇了摇头,心疼得眼眶泛红,试图用自己的灵力将洞窟的温度进一步降低,期望能为师姐减轻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然而他深知,这或许只是杯水车薪。 此时的云攸,眼前一阵阵发黑,意识也渐渐模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一道道繁杂的黑色咒枷如邪恶的藤蔓,从她的腰间疯狂蔓延开来,迅速延伸到手腕,所到之处,仿佛是恶魔的利爪在无情地撕扯着她的筋脉。那些咒枷如同无数细小而尖锐的针,深深扎进她的筋脉,带来一阵又一阵钻心的剧痛,那疼痛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让她几乎窒息。 云攸紧紧咬着下唇,咬得嘴唇都泛出了青白色,却仍不肯发出一丝声响,殷红的血液顺着嘴角缓缓滴落,如同红梅绽放在洁白的冰床之上,那画面凄美而又残酷。她感受不到唇瓣的疼痛,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着全身的神经,每一根神经都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痛苦愈发强烈,几乎要将她淹没。她蜷缩起身子,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冰床上,瞬间凝结成冰,仿佛连泪水都被这寒冷与痛苦冻结。 都活了几百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足够坚强,不会再像小孩子一样痛到哭鼻子。她惨笑一声,然而这一笑却又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再次蜷缩起来,身体如风中残烛般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那些细小的针尖不知疲倦地在肆意破坏着她的筋脉,云攸再也无法忍受,惨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云和心疼得攥紧了拳头,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发出了轻微的咔咔声。他顾不得其他,快步上前两步,轻轻替她擦去嘴角的殷红,眼中满是心疼与无奈。曾经,有无数个夜晚他们都是在这冰渊度过的,每一晚都漫长如百年,痛苦如影随形,每一次,他们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姐承受这无尽的折磨。 他很清楚,这才只是开始,而昏死过去对现在的云攸来说,或许比清醒着更像是一种解脱,一种无奈之下的福泽。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云攸便低吟一声,缓缓清醒过来。此时,她仿佛置身于熊熊烈火之中,皮肤像是在火焰上炙烤,干裂般的疼痛让她几近疯狂,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啃噬。她想要伸手去抓,试图缓解这蚀骨之痛,双手却被铁链紧紧束缚,无论她如何用力,也只是徒然让青筋暴起,根本无法挣脱。她紧紧攥起拳头,指甲深深划破手指,鲜血汩汩流出,迅速染红了长裙,那鲜红的血迹在洁白的长裙上蔓延开来,化作一朵盛开的血色之花,诉说着她的痛苦与无奈。 “嗯。”她痛苦地呻吟着,声音微弱而无助,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在绝望地哀号。 “师姐,咬这个。”不忍心看云攸如此折磨自己,云和只能取来手帕,轻轻放在她嘴边,声音里满是心疼与无奈。 云攸的额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成为一层湿漉漉的枷锁。云和快速掐诀,用法术让她身体保持干燥,期望她能稍微好受一些,然而他心里明白,这也只是聊胜于无。 疼痛如汹涌的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在这漫长的两个时辰里,云攸已经昏死过去四次,每一次醒来都要再次承受剧痛的洗礼,每一次的苏醒都伴随着更加剧烈的痛苦,仿佛是命运无情的捉弄。 云和暗暗数着次数,心中愈发紧张,眉头皱得愈发紧密,他深知,这次的情况比之前更加严重了,而他却无能为力。 云攸蜷缩在冰床上,狼狈不堪,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仿佛有无数把利刃在身体里搅动,将她的身体和意志一点点地切碎。 “啊!” 疼痛又一次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再也无法忍受,猛地撞向身后的冰床,试图用身体的撞击来分散这难以承受的痛苦,然而这却只是让她更加痛苦,冰床的寒冷与撞击的疼痛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崩溃。 “师姐!”云和没想到疼痛又来一波,赶忙上前,紧紧抱住云攸,希望这样能为她分担一些痛苦。 “死,杀了我,杀了我。” 云攸缓缓开口,声音颤抖,带着无尽的绝望与哀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她破碎的灵魂中挤出来的,让人听了心碎。 云和抿紧了嘴,心疼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仰了仰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用力抱紧了云攸,即便他知道如此不过是徒劳。 “师姐,你坚持住,马上,马上就过去了。”他轻声安慰着,声音里却难掩焦急与心疼,然这安慰的话语在云攸的痛苦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痛。” 云攸眉头紧皱,双拳紧握,痛苦却如影随形,不肯放过她。几道黑色的咒枷落在丹田,如同恶魔的利爪,疯狂地撕扯着她的元婴,那疼痛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撕裂。疼痛无处宣泄,她只得紧紧咬住手帕,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滑落,与血迹混在一起,一滴,一滴,都成为了她痛苦的诉说。 冰窟上方的冰,也因为她的痛苦而慢慢融化,一滴,一滴的水珠砸落在地上。 时间的沙漏也变得无比缓慢,又是两个时辰过去。 一连几日,云攸的身体重复着剧痛的折磨,那痛苦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就算是这冰渊的寒冰,也无法减去分毫她的痛苦,这痛苦已经超越了□□的界限,深入到了灵魂的深处。她瘦弱的身躯像是一片枯败的叶子,毫无生气地贴在病床上,曾经的活力与光彩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无奈。 云和便一直在洞窟守着,寸步不离,时不时驱动灵力化去她身上的冷汗。他知道,这只是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这一切都无法真正减轻她的痛苦,这种无奈感如同一把重锤,一下下敲打着他的心。 体内的痛苦又反复了五六次,直到外面的天色沉下来又微微泛起光亮,仿佛时间在这无尽的痛苦中减速了。 整整五日,黑色的咒枷终于缓缓退去,如同潮水般渐渐消散。云攸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拳也失力垂下,鲜血顺着胳膊缓缓滴下,将那身月白长裙染得更加妖艳,宛如一幅凄美而残酷的画卷,记录着她这几日所遭受的痛苦。 “师姐,好好休息吧。”云和呼出一口长气,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他轻轻解开锁链,小心翼翼地抱着云攸,缓缓回到了回春崖,脚步沉重而缓慢。 回春崖还是老样子。风声穿过茅草屋,卷起几根茅草,裹挟着几根茅草翻进了万丈深渊。 青耕几日未见到主人,担心地凑了上来,却不敢出声打扰主人。衔来了清晨的露水,递给了云和。 云和小心翼翼地喂给了云攸,见她脸色有所好转,这才松了口气。 “师姐她……” 云海从外面进来,拿了千金难求的仙品丹药。浓烈的血腥味让他脚步一顿,咬了咬牙,还是快步到了床边。 “又加重了。”云和轻叹一声,纵使知道师姐活着很痛苦,他却依旧不想放手。 “我们是不是太自私了?” 云海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云攸,没有言语。 第16章 一夜鱼龙舞 今日的天气格外明媚,灿烂的阳光如一层金纱,轻柔地将整个院子都笼罩其中,每一寸角落都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光,就连在空气中肆意飞舞的微小灰尘,此刻也仿若镶嵌了细碎的金箔,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恍惚间,陈星岩的思绪飘回到上次在山涧,攸宁师姐就站在那明媚的阳光里,她的睫毛像是被阳光精心雕琢过,同样镀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金光。随着她每一次眨眼,那睫毛便一翘一翘的,灵动得仿佛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星岩,你好些了吗?”李宴舟迈着轻快的步伐,从门外的长廊悠然走来。刚一踏入房门,便瞧见正对着阳光发呆的陈星岩。 “没什么。李兄,你来了,快请坐。”陈星岩赶忙回过神来,热情地招呼着。 “师尊让我来问问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李宴舟关切地询问道。 陈星岩轻轻摇了摇头,回忆起在回春崖时,攸宁给了他许多珍贵的灵果,经过那些灵果的淬炼,他的筋脉已然坚韧不少。上次晕倒,主要是因为灵力消耗过度,再加上外伤严重。不过如今有了云海师叔提供的各种灵丹妙药,外伤已经完全痊愈,灵力也恢复了七七八八。 “我能回去了吗?我都已经好些日子没回回春崖了。”陈星岩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急切,他一直心心念念着回春崖,可云海师叔却总以各种理由阻拦他,这让他满心纳闷。 “你天天惦念着回春崖,可是着急回去找师伯复命?”李宴舟思索片刻,能想到的缘由似乎只有这一点。 陈星岩微微抿了下嘴,心中的期待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一直在盼着师姐能来,然而直到现在,师姐都未曾露面,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涌起一阵失落。 李宴舟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师伯应当是有要事在忙,说不定过几日就来看你了。我师尊最近也老是往外跑呢。” “是这样么?”陈星岩挠了挠头,心想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哎哟,这是哪家的弟子,在这里一副哀哀戚戚的模样,像个幽怨的小媳妇似的?”月明那充满调侃的声音突然响起,未几,他的脑袋从窗口探了进来。只见他潇洒地甩着扇子,摇头晃脑地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叶知临。 “你们怎么来了?”陈星岩有些惊讶地问道。 “唷,这是在下逐客令呢。小师叔,咱们走吧,有人可不欢迎我们。”月明故意装作一副委屈的样子,说完转身就佯装要走。 叶知临却没理会他,径直抱着包裹走进屋子,一进屋便打开包裹,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迫不及待地冒了出来。 “给你们带好消息来了。马上要过年啦,掌门特意给了我们一月的假期,让我们回去呢。”月明兴奋地冲进来,朗声宣布道。 陈星岩回想起去年,本来年节的时候要和灵渊一同回去的,结果正巧碰上一位师兄突破境界,他便跟着师尊去祝贺,倒是错过了回家的机会。今年,或许真的是个难得的好时机。 只是,师姐那边…… “你们什么时候回去?”陈星岩问道。 “我家老爷子早早就传来书信,催我回去呢。”月明一边说着,一边得意地掏出一封书信,上面赫然写着“明哲亲启”四个大字。 “我也有。”叶知临也拿出一封带着水渍的书信。想来是家里人太过思念,写信时忍不住落泪,泪水不小心洒到了信件上。毕竟在这一行人当中,叶知临年纪最小,家人对他自然是万分不舍。 “李兄呢?”陈星岩将目光投向李宴舟。李宴舟挠了挠头,略带无奈地说:“家中父母一向忙碌,怕是没什么时间给我寄信。” 话音刚落,外面匆匆跑来一个弟子。 “星宁师叔,一大早这只小家伙就围着你的院子不停地叫唤,怎么劝都不肯离开,这是您的灵宠吗?” “灵宠?”四人皆是一脸疑惑,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在床上悠闲荡秋千的长右。 “这是一只虎崽?”陈星岩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小灵宠。只见它身形如同老虎幼崽,只是身上的毛色与寻常老虎大不相同,通体雪白,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模样煞是可爱。 “山君,你怎么找到这里了?”李宴舟一看到小虎崽,唇边立刻染上了笑意,几步上前,轻轻将虎崽抱在了怀里。 “这是我幼时的玩伴,叫山君。”李宴舟笑着介绍道。 “不愧是师叔,竟然拿虎崽当玩伴。”月明惊叹一声,大着胆子上前摸了摸山君的毛发。入手的触感比长右更加绵软,就像摸到了一团蓬松的棉花,舒服极了。 叶知临也没忍住,几步上前蹲下身子,开心地撸起了虎毛。 “吱?”长右瞧见四个人都在摸山君的毛,也有样学样,蹲在地上伸出小爪子摸起了山君的毛,那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你们几个还不快去收拾行李,在这里磨蹭什么呢?”云海从外面走进来,看着屋子里热闹的场景,不禁露出了笑容,到底还是一群孩子。 “师伯。”“师叔。”“师尊。” 四个人赶忙纷纷起身行礼,一旁的长右也有模有样地学着行了一礼,那滑稽的样子,逗得云海笑得更欢了。 “师叔,我能回一趟回春崖吗?”陈星岩趁机问道。 “师姐最近不在回春崖,她出行前特意留下话,让你回乡路上注意安全。”云海这次没有再阻拦他。 “谢过师叔。”陈星岩拱手道谢,心里却暗自嘀咕,师尊究竟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呢? 云海又与李宴舟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剩下四个人相约在回乡之前,去畅饮一番。 “我知道我知道,云锦城里最有名的酒叫做百日醉!那酒香,刚走到巷子口就能闻到,简直香飘十里!”月明兴奋地说道。 “这个我也知道。听说饮上一口,能醉上三日呢!”叶知临也跟着附和。 “连星临都知道?想必这酒一定是极好的。”陈星岩笑道。 日子就定在了明日,陈星岩简单收拾了一下,打算先回一趟回春崖。 回春崖一片静谧,他先去了师尊的茅草屋,屋内空无一人,并未发现师尊的身影。接着,他又来到平日里与师姐一同修炼的山谷,在那里静静地待了半日,却依旧没有瞧见师姐的踪迹。 一时间,失落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默默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双目无神地望着远方,心中满是惆怅。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青耕”声从半空传来。 “是青耕。你可知道师姐在哪里?”陈星岩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问道。 青耕轻轻落在他的肩头,用小巧的喙轻轻啄了啄他的肩膀,仿佛在安慰他不要难过。 陈星岩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回到自己的小屋。思索片刻,想着师尊应当是带着师姐外出历练了,他便在小桌上刻下了留言,希望师姐回来时能够看到。 翌日,天色将将入夜,整个云锦城像是被施了术法一般,瞬间热闹起来。一盏又一盏的灯笼被点亮,如同繁星点点,将这座城市装点得五光十色。街边的小摊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满了摊位,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河畔两岸的酒肆也纷纷开张,高高挂起的灯笼随风摇曳,像是在热情地招徕着客人。 “好热闹啊。” 四人渐渐熟悉,几个人才发现叶知临的稳重成熟不过是个表象。 “给,这个冰糖葫芦又酸又甜,可好吃啦!”月明一下子买下了所有的糖葫芦,扛着糖葫芦靶,像个得胜的将军一般,热情地邀请三人吃糖葫芦。 陈星岩接过一只,放入口中,酸甜的味道瞬间在舌尖散开。 李宴舟拒绝了月明的好意,抱着长剑,静静地走在一侧。 叶知临则一手拿一只,吃得津津有味,那满足的模样,惹得旁边路过的小朋友羡慕得口水直流。 “给你。”叶知临从月明手里接过一只新的糖葫芦,顺手递给了一个小朋友。小女孩甜甜一笑,脆生生地回了一句:“谢谢哥哥。” “吱。”身后的包裹里传来一阵蠕动声,叶知临连忙把手里剩下的一颗山楂递给了长右。 “略。”长右刚咬一口,就被酸得直伸舌头,伸手一下子把棍子丢掉了,那滑稽的模样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到了到了,就是这里了。” 月明望着眼前写着“百里醉”三个大字的酒肆,兴高采烈地开口。说着,便招呼着几个人走进店里。 四个人靠窗而坐,点了一壶百日醉。 “香!”几个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都露出沉醉的表情。那浓郁的酒香,仿佛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闻之欲醉。 “哎,等等。”李宴舟突然伸手一把按住了酒坛,严肃地说:“亥时前必须回宗门。” “哎呀,星宁师叔,这种时候就不要说这些扫兴的话啦。”月明一边说着,一边从他手下巧妙地掏出酒坛,给每人都倒了一大碗。 “我是小辈,便先干一碗!敬今日花好月圆!”月明说完,一饮而尽,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见他这般豪爽,陈星岩也跟着抿了一口,只觉得初时一股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蔓延开来,随后便是那浓厚得化不开的酒香,让人回味无穷。 “辣辣辣。”叶知临被辣得吐着舌头跳了起来,小脸一下子变得红扑扑的,那可爱的模样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李宴舟轻轻抿了一口,微微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这酒的味道确实不错。 “开船喽!还有上船的客人吗?” 窗外的码头传来一声响亮的吆喝,四个人纷纷好奇地探出了头。只见一个穿着棉褙子的船家正站在船头,热情地招徕着客人。 “几位客官可要上船一观?今日这是头船,人少,赏风景最是合适啦!”店小二瞧见四个人兴趣满满,也在一旁热情地介绍起来。 四个人听了,都有些心动,当即便买了两坛酒,兴致勃勃地往码头走去。 登上画舫,眼前的河畔美景如同一幅绚丽的画卷,瞬间在眼前展开。微风轻轻拂过,河面上波光粼粼,宛如无数颗钻石在闪烁。又有悠扬的乐曲从河畔的小亭中缓缓蔓延开来,那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悦耳,每一个音符都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空气中跳跃。这美妙的乐曲与眼前的美景相得益彰,格外诱人。 “是莲花灯。”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只见一只只颜色各异的花灯从两侧缓缓飘来,顺着河面悠悠向前。花灯上绘制着精美的图案,有娇艳的花朵、灵动的飞鸟,还有各种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在灯光的映照下,栩栩如生。 “过桥喽,各位客官小心头哎。” 船夫大声吆喝了一声,画舫缓缓穿过桥洞。桥下两侧也挂满了灯笼,将整个桥洞照得格外明亮。那灯笼的光芒倒映在河面上,与花灯的光影相互交织,构成了一幅斑驳陆离的画面。 “放灯啦!放灯啦!” 刚过桥,就听到有孩子兴奋地大喊起来。 “是天灯。” 四个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兴致勃勃地观赏着这热闹非凡的花灯景象。 一棵老槐树下,三五孩童围着竹架打转,看阿爷将裁好的素纸糊成四方灯盏,竹骨轻摇,灯内烛台稳稳嵌在中央。 “要许愿哩!” 穿粗布短褂的少年攥着灯绳,仰头对身旁少女笑,指尖在灯壁轻轻划了划,似在将心事藏进纸面褶皱。阿爷点燃烛火,暖黄光晕从纸内透出,渐渐将灯壁烘得鼓胀,竹架上系着的红绳微微颤动。 “登天喽!” 随着一声轻喝,众人齐齐松了手。天灯晃晃悠悠离了地面,像挣脱了束缚的星子,顺着晚风往夜空飘去。烛火在灯内明明灭灭,映得灯壁上孩童随手画的歪扭月牙,也添了几分温柔。 沿街酒肆的客人闻声探出头,瞧着扶摇而上的天灯,举杯借一抹月色,一饮而尽。又有几人举着刚糊好的灯盏追出来,一盏、两盏……数十盏天灯次第升空,在墨色天幕下连成流动的光河。灯下红绸带随风舒展,偶有细碎祈愿语被夜风卷落,落在挑着担子归家的货郎肩头,他抬头望了眼漫天灯火,嘴角弯起笑意,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远处乾元宗内的钟声悠悠传来,天灯越飘越远,小如萤火,却将夜色烫出点点暖痕,连带着檐角铜铃的轻响,都似浸了几分甜意。 “李兄,你瞧那一只。” 月明指着远处一只精致的天灯,兴奋地说道。 “你们快看,那一只!” 叶知临脸上还漾着酒意,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 “星岩星岩,快看那边!” 月明兴奋地又拍了拍陈星岩,手指急切地指向远处一处开阔之地。 只见一位赤膊的大汉,古铜色的肌肤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油亮的光泽,他稳稳地将熔化的铁水倒入柳木勺中,猛地奋力将柳木勺抛向半空。刹那间,铁水在空中化作一朵朵春花绽放,四溅的火星宛如流星雨般纷纷洒洒地落向人群,那耀眼的光芒将周围的青砖黛瓦都映得通红。 四周的孩童们头戴虎头帽,那虎头帽上的绒毛随着他们的跑动一颤一颤的,煞是可爱。他们欢笑着、呼喊着,一边拍着小手,一边追逐着那如流星般坠落的火花,清脆的笑声和呼喊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曲欢快的乐章。 不远处,又有六位铁匠同时挥动手中的铁锤,重重地敲击着烧得通红的铁块。一时间,火星如孔雀开屏般向着四面八方迸射而出,在空中奇妙地凝成了八卦阵的图案。那八卦阵图案在火光的映衬下,闪烁着神秘而迷人的光芒,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那只大锤得有百斤重吧!这人可真厉害。”陈星岩不禁咋舌,满脸赞叹地感叹道。 在这热闹非凡、如坠仙境的氛围中,四个少年人完全沉浸其中,尽情享受着这难得的欢乐时光。他们的笑声清脆爽朗,在夜空中久久回荡,誓将这份喜悦传递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第17章 颍川鬼雾一 自打学会了御剑之术,这千百里的路程于陈星岩而言,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更何况还有师尊留给他的符咒,更是让行程轻松了不少。此刻,他的思绪不禁飘远,甚至有点怀念当初初入乾元宗时,挤在牛车上与一群兄弟同行的情景。那时的他们,宛如进京赶考的学子,半夜起身都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旁人。 “师兄!” 清脆的呼喊声打破了回春崖的宁静,小麦子一大早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一路小跑到陈星岩身边。 “师兄!”小麦子又喊了一声,眼中满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倒是有好些日子没有见你了。” 陈星岩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这段日子忙东忙西,竟把看望小麦子的事抛到了脑后。试炼大会的时候,麦子年纪太小,便没有参加,算起来,他们确实有半年未曾谋面了。 陈星岩笑着弯腰抱起麦子,轻轻掂了掂,调侃道:“又重了好多啊。再多吃些,我都要抱不动你了。” 麦子听了,撅起小嘴,认真地说道:“我也没吃多少,师尊说了,我还在长身体,多吃点没事的。” “好好好,多吃点。你的包裹收拾好了吗?”陈星岩宠溺地摸了摸麦子的头。 “当然了。我们快些走吧。”麦子迫不及待地说道。 陈星岩本来打算与灵渊一同下山的,可巧几个外门弟子出门历练,灵渊得去照应,两人只好错开了行程。 于是,陈星岩带着麦子御剑朝着陈家庄的方向飞去。曾经,那半天都走不到头的村子,如今从空中俯瞰,竟像是缩小了好几倍,巴掌大小的地方尽收眼底。 “师兄,我们到了。”麦子兴奋地指着远处熟悉的田地,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 为免惊扰村民,两人在村头便收起了剑,各自拿起带给家人的包裹,大包小包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诶?师兄,我家的屋子不见了。” 找寻了一圈,都没有熟悉的茅草屋,麦子一脸疑惑地开口。 陈星岩同样挠了挠头,心中满是不解,“我家的好像也是。” 两人沿着小路走了几步,终于瞧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陈星岩便快走几步,问道,“二婶,你知道我爹娘去哪里了吗?” “你们谁啊?瞎认什么亲戚。”妇人撸了一下袖子,一脸茫然,压根没有认出两人。 “二婶,是我们啊。我是石头。” 陈星岩指了指自己的脸,希望能唤起二婶的记忆。 妇人这才停下手中的活,擦了擦手,仔细地瞧了瞧他,恍然大悟道:“嗨呀,是你啊,石头。哎哟,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成仙去了吗?” “我们是去修炼了,年关来了,师尊特意准我们下山来与家人过年。”陈星岩解释道。 “那我明白了。你们爹娘啊,收了你寄回来的银钱,早就不在这里住了。”妇人说道。 “不在这里住了?” 陈星岩看了看麦子,两家的父母都是不识字的,也不知道托人给他们送信,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啊,搬去镇子上了。就是你们小时候常去市集的那条路,直着走就到了。具体到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得去镇子上问一问了。”妇人热心地指点着。 “多谢二婶。”陈星岩拱了拱手,从腰间掏出了两块碎银子,说道:“二婶这个给你,你留着买些吃食。” “哎,石头真是出息了。”二婶一看到银子,眼睛都亮了,连忙说了几句好听的。 陈星岩给出去就后悔了,在乾元宗待久了,他都忘了这小村子一贯钱便能用上半年。好在只是碰见了二婶,希望她不要回去到处乱说才好。 陈星岩再次道了谢,领着麦子往镇子的方向走去。 “师兄,咱们今晚不会要露宿街头了吧。” 望着茫茫四野,麦子有些担忧地问道。 两个人本想借符咒之力一步到位,直接到镇子上。可是那镇子却像是被设了什么结界,烧了三四张都不见作用。两个人只好改为步行。走了半日,还没有望见熟悉的城门。 “别担心,咱们走快些,马上就到镇子上了。镇子上有卖好吃的蜜饯,还记得不,你爱吃的桂花蜜饯就在镇子上。”陈星岩哄着麦子说道。 “那我要吃两包!”麦子眼睛一亮,开心地说道。 “好呀,两包就两包。”陈星岩笑着应道。 陈星岩一路哄着麦子,穿过了那片静谧的树林。终于,颍川县三个字出现在了眼前。然而,眼前的情景却让两人愣住了。 “哎?怎么跟我印象中的镇子不一样了。”麦子看着眼前的景象,满脸疑惑地问道。 陈星岩皱了皱眉,之前他们几个逢年过节也来过这里,夜晚的镇子格外热闹,人来人往,灯火辉煌。可今日,大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四周的人家也都门窗紧闭,灯火全无,一片死寂。 “奇怪了,这才刚刚酉时,怎么就没人了。”陈星岩下意识地拉住了麦子的手,神情严肃地说道,“麦子,跟紧我,千万别松手。” “嗯嗯。师兄,好像有奇怪的灵力。”麦子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小声说道。 “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 街道上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气氛,加上天色愈发阴沉,仿佛一块沉甸甸的铅板压在头顶,陈星岩决定先找个地方落脚。可是,他们接连敲了几家客栈的门,均无人应答。 “真是奇怪。这些店家有钱都不赚吗?”陈星岩忍不住嘀咕道。 “叮——叮——” 一声声沉闷的脆响从远处传来,听声音像是铃铛的声音,但又比寻常铃铛声沉闷许多,与攸宁头上那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全然不同。这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更添了几分阴森。 “麦子,这边。” 陈星岩不清楚前面有什么,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急忙拉着麦子退到了一处隐秘的角落。麦子念动口诀小手一挥,一道透明的结界瞬间撑起,将两人的气息完全掩盖住。 两人刚藏好,铃铛声便越来越大。一只通体散发着诡异绿光的骷髅,一摇一摆地从街道的另一头缓缓走来。那铃铛声正是从它脚腕上传来的,每走一步,铃铛便发出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纵使陈星岩曾与各种妖兽对战过,可这般诡异的情景却是第一次见到。他瞪大了双眼,面色瞬间变得惊惧,心脏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突然,他想起旁边还有麦子,生怕吓到她,忙抬手去遮挡麦子的视线。 麦子淡然地抚开了他的手,轻声开口,“师兄,这个是鬼修。他的实力也就是筑基期的修为,没有做过恶。” “嗯?”陈星岩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麦子也是跟着云和外出历练过的,或许比这更恐怖的场景她都见过了。 “师尊说,鬼修与我们不同。只有五个等级,分为鬼徒,鬼侍,鬼使,鬼将,鬼尊。这一只看起来恐怖,其实不过是所有鬼修当中最低等的。”麦子耐心地解释道,“长得恐怖的鬼修不一定可怕,那些长得好看的可以化出人肉的,才最是可怕。” “鬼修不是生存在鬼界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陈星岩满心纳闷,自己看过的所有古籍里面,都记载着界山落,六界镇,六界生灵各自生存在各自的地盘,互不干扰。 “确实有些奇怪。”麦子抓了抓头,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紧张地拉住了陈星岩的袖子。 “这是?”只见在那只小小的骷髅后面,出现了一团浓郁的黑色雾气,雾气之中似是有一双血红的眼睛,幽幽地发出渗人的血光。仅仅对视一眼,陈星岩和麦子便感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 “这个气势,应该不是小小鬼修了吧?”陈星岩压低声音说道。 “能够让你我感到威压的,至少也是鬼将的修为。”麦子拽着陈星岩往后退了退,尽力屏住呼吸,生怕被发现。 那双眼睛忽的转过来,血红色的光芒直直地朝着二人的方向射来。两人皆被吓了一跳,锁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 只是那团雾气中的鬼修似乎有要事在身,并没有理会陈星岩和麦子,径直往前去了。 待前面的鬼修彻底离开,两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撤掉了结界。他们绕了几条街道,终于找到了一处破败的青云观。 “只能先暂住这里了。”陈星岩无奈地说道。他念动口诀,将眼前厚厚的灰尘略一打扫,又拿出了云攸留给他的符咒,郑重地贴在了门口,希望能起到一些保护作用。 “唉,我的蜜饯没了。”麦子满脸惋惜地叹了口气,随即从角落里翻出一只陈旧的烛台,轻轻放在一旁,烛火摇曳,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了这略显阴森的角落。 陈星岩则从包裹里翻找出一张墨云笺,微微皱眉,略一思索后,指尖凝聚灵力,在上面缓缓写下几个字。完成之后,他再次催动灵力,将纸张封存。转眼间,纸张竟化作一只灵动的纸鹤,扑棱着翅膀,穿过窗户,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做完这一切,两人便在青云观中盘膝而坐,准备打坐休息,打算等到天亮再去探寻究竟,寻找家人的下落。 然而,静谧并未持续太久。摇曳的烛光下,窗户突然“嘎吱”一声被一阵阴风吹开,一股刺骨的阴风呼啸而入,烛火在风中剧烈挣扎,好似在与这股黑暗势力做着最后的抗争,最终还是不堪重负,“噗”的一声熄灭,整个青云观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什么人!” 陈星岩猛地睁开双眼,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警惕地迅速环顾四周。那股阴冷之气紧紧环绕着他们,化作一双双无形的手,用力地勒住他们的脖颈,令人喘不过气来。 麦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她挣扎着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 “有个小娃娃,太好了。”一个声音幽幽传来,透着无尽的阴冷。 陈星岩迅速将麦子护在身后,一脸警惕,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诡异的“人”。从身形上看,这人确实似人,但他的双眼却泛着诡异的橘黄光芒,犹如两团燃烧的鬼火,周身还散发着奇怪的黑色雾气,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缠绕其间,丝毫没有人类应有的生气。 “我也没见过。” 麦子紧紧蹙起眉头,这般形态的鬼修她也是第一次见。 那怪人见陈星岩护着麦子,猛地一伸手,一道幽绿色的灵力如利箭般朝着他们射来,灵力所过之处,空气都仿佛被腐蚀,发出“滋滋”的声响。 “凝!” 陈星岩大喝一声,双手快速结印,一道透明的结界瞬间在身前形成,如同坚不可摧的护盾,将那道幽绿的灵力稳稳挡住。他调动全身灵力,试图将这股恶意的雾气化去。只见结界上光芒闪烁,两道力道相互抗衡,一时间,光芒四溢,灵力碰撞产生的气流在屋内肆虐,吹得两人衣袂猎猎作响。 那怪人见一击未中,眼中光芒更盛,如同一头发怒的野兽,发出一声咆哮,飞身如鬼魅般扑向陈星岩。其速度之快,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破茧成空!” 陈星岩面色凝重,双手如幻影般掐诀,一道道灵力从他指尖涌出,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直奔那怪人的心口而去。灵力接触到怪人身体的瞬间,如同炮弹般炸开,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那怪人闷哼一声,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只有一道黑色雾气幽幽地从他身体里逸出,缓缓消散在空中。 “这是个什么东西?” 陈星岩警惕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番,发现这人已经没了生气,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了白骨。然而,还没等他仔细查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耀眼的火光。 “遭了。” 陈星岩心中暗叫不好,抬眼望去,只见满院子都闪烁着幽幽的绿光,无数骷髅鬼修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涌出,将青云观围得水泄不通。他苦笑一声,余光不经意间瞄见了院子里栽种的枯竹,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有了对战之法。 “虚怀纳炁,破竹成空!现!”陈星岩双手快速舞动,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手诀的挥动,地上的一根根竹竿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纷纷腾空而起,在半空中飞速旋转,发出“嗡嗡”的声响,犹如盘旋的利刃。 “落!” 陈星岩一声令下,那些竹竿如离弦之箭般朝着鬼修们飞速穿行而去。竹竿所到之处,鬼修们纷纷发出痛苦的嚎叫。有的鬼修直接被竹竿穿透身体,黑色的灵力从伤口处溢出;还有几只倒霉的鬼修,直接被一根竹竿串在了一起,如同被串起的蚂蚱,挣扎着却无法挣脱。 被限制了自由的鬼修们,开始张牙舞爪地疯狂嚎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如同夜枭的啼叫,令人毛骨悚然。 “麦子,可有什么办法可以消灭它们?” 陈星岩一边抵挡着鬼修们的攻击,一边转头向麦子喊道。 “鬼修也是有内丹的,毁掉内丹,他们的魂魄就会散去。打头!” 麦子大声回应道,同时双手也在不停地催动灵力,将眼前涌过来的鬼修击退。 “好。” 陈星岩应声点头,神情专注。他双手掐起手诀,几道厚重的灵力在他掌心飞速凝聚,形成几个闪耀着光芒的灵力球。随后,他看准时机,猛地将灵力球朝着几个鬼修的脑袋砸去。灵力球如流星般划过夜空,精准地击中鬼修们的内丹。只听几声闷响,内丹被击碎,那些鬼修瞬间像是没了支撑的骷髅,一下子散了架,落了满地。 “这看着,有些诡异了。”陈星岩看着满地的白骨,不禁挠了挠头,转头看向麦子,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 麦子深吸一口气,双手快速舞动,口中念起繁琐的口诀。随着她灵力的催动,那些白骨渐渐化作灰尘,在风中缓缓飘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青云观内终于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第18章 颍川鬼雾二 整个夜晚,陈星岩和麦子仿佛置身于无尽的黑暗漩涡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难耐——想睡又怕鬼修来袭,不睡又困得直点头。 终于,曙光如同利剑般划破了黑夜,熬到了天亮。 “天亮了!” 两人相视一眼,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简单梳洗过后,他们怀着忐忑的心情,朝着大街走去。 然,白天的街道并未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驱散黑暗的阴霾,依旧弥漫着阴森森的气,并没有比夜晚好上多少。那暗沉的天色,让他们甚至怀疑此刻究竟是黄昏的余晖在苟延残喘,还是清晨的曙光迷失了方向。 “那边有户人家开着门。” 还是麦子眼尖,她指着不远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带着一丝颤抖。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一处屋子的门半掩着,像是一张黑洞洞的大口,正无声地诉说着未知的恐惧。 “我们进去看看。” 陈星岩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屋子,刚一踏入屋内,一股混乱与破败的气息扑面而来。桌椅板凳破碎成了木板和木屑,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好似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大战。就连门板也未能幸免,此时正静静地躺在他们脚下,上面的门神画像颜色依旧鲜亮,却在这一片狼藉中显得格外诡异,那双空洞的眼神正阴森森地注视着他们。 “师兄,这里有人。” 麦子先进了屋,当她推开卧房的门时,一双人脚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那双脚毫无生气地耷拉在床边,但颜色看上去还是淡淡的粉色。 “有人?” 陈星岩赶忙快步进屋,刚一踏入,就看见麦子掀开了锦被,一具面皮缺失的尸体赫然出现在眼前。刹那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铺天盖地地袭来,令人作呕。尸体上的血迹还很新鲜,殷红一片,仿佛在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残忍一幕。 “这也太残忍了吧。” 陈星岩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拉着麦子往后退了两步。就在他们刚退到门口时,旁边的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像是有人在缓缓挪动,又像是某种未知的生物在黑暗中蠢蠢欲动。 “麦子你在这里等我。” 陈星岩攥紧了拳头,试图给自己壮壮胆子,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缓缓朝着屏风处走去。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依稀发觉有道人影正伫立在屏风正中央,身形略显消瘦,在昏暗的光线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公子,奴家,好看吗?” 就在陈星岩离屏风还有一步时,一颗头突然绕过屏风探了出来。那面皮还未与白骨完全相融,鲜血正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地上,在寂静的房间里,每一滴血落地的声音都像是重锤敲击在他们的心口。 有一瞬间,陈星岩完全呆住了。 面皮一动,陈星岩如梦初醒。 “跑!快跑!有鬼啊!” 陈星岩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吓得魂飞魄散,拽着麦子转身就往外拼命跑去。 两人一路狂奔,一口气跑到了宅子外面。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几乎绝望——成群结队的鬼修如同潮水般涌来,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街道。那些鬼修形态各异,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浑身散发着幽绿的光芒,阴森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让人不寒而栗。 “我怕不是在做噩梦吧!” 陈星岩只觉得眼前一黑,成群的鬼修一下子朝着他们扑了过来,那一张张扭曲的鬼脸仿佛要将他们吞噬。 “走!” 陈星岩踉跄着避开了鬼修,击出一道灵力将众鬼修击散。 两个人快速掐动手诀,轻念口诀,身形一闪,飞到了半空。站在半空俯瞰,整个街道上全是鬼修,密密麻麻的,宛如一片黑色的海洋,让人胆战心惊。 “师兄,我们还能找到爹娘吗?会不会……” 麦子望着下面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印象里,沿着这条大街便能出城,我们再去另一边看看。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陈星岩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安慰着麦子,随后两人朝着另一侧的城门掠去。飞行了许久,他们终于瞧见了一片无人的空旷街道,这里像是被鬼修遗忘的角落。 “这城,莫不是变成了死城?” 看着身后那座被黑暗笼罩的城门,陈星岩皱起了眉头。如此大规模的鬼修肆虐,难道就没有修士来处理吗? “道友可是从颍川县出来的?哎哟!” 刚落地,身后便突然冒出一人,陈星岩惊魂未定一拳挥了过去。身后之人始料未及,猝不及防吃了一拳。 陈星岩这次察觉是个真的人,连连道歉,也有了机会打量这人。 瞧着他的模样,也是个修仙者,只是衣服略显潦草——厚厚的夹袄上还打了几个补丁,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敢问道友师从何门何派?可知晓如今颍川县的情况?” 陈星岩急切地问道。 那道友摸了一把脸,没有怪他,笑道,“不敢不敢,贫道是青云宗门下青云观弟子青岚。颍川县一月前就受了灾,这才逃难至此。” “一月前?那城里的百姓……” 陈星岩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青云观自然是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宗旨的,一早就带了百姓出城逃命了,如今百姓们已经在郊外住下。”说起这话,青岚微微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骄傲。 “道友可知城里的那些怪物是鬼修?” 陈星岩继续追问。 “鬼修嘛,当然知道啦。”青岚愣了一下,挥了挥手,“我师父已经在想办法了。” 这时,麦子的小脑袋从陈星岩身后探了出来,脆生生道,“那你师父可不太聪明,都几天了还没有想出来。不像我师尊,一会儿就能想出来好点子来。” “麦子,做人要低调。对不住啊道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哈。”陈星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抓住了麦子的衣领,轻轻将她往后拉了拉。 青岚见状,挥了挥手,故意张大了嘴巴吓唬麦子,“小友,那里面的鬼修可厉害了,会吃人的!” “为何不向青云宗请求帮助呢?”陈星岩不解地问道。 “嗨呀,区区鬼修,我们青云观就能够应付了。”青岚自信满满地说道。 这句话,陈星岩却不敢苟同。与他聊了几句,大致了解了情况后,陈星岩便带着麦子往百姓避难的树林走去。 沿着一条蜿蜒而下的溪流,几座简陋的棚子错落其间,这里便是百姓避难的地方了。 “哎哟,是石头啊!石头娘,你快来啊,是石头回来啦!”两人刚寻到一处棚子,就遇到了一位熟悉的村民。那人一眼便认出了陈星岩,兴奋地大声吆喝起来。 陈星岩几个人去修仙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没过多久,一传十十传百的,便围来了一圈人,有的甚至恭敬地喊着仙师。陈星岩尴尬地直挠头,还是麦子小嘴会说,脆生生地安抚大伙儿。 “各位叔伯婶婶别担心,百姓有难我们自然不会不管不顾。你们先回去,待我们查探清楚必定把那些鬼怪驱赶出城,还大家一个安稳生活。” “多谢仙师!” “多谢仙师大恩大德!” 众人纷纷道谢,这才三三两两渐渐散去。 陈星岩跟着爹娘来到了一处棚子,巧的是,这里住了三户人家,其中就有麦子娘。 “阿娘!”麦子一眼便瞧见了娘,兴奋地扑了过去。 麦子娘险些没认出来,盯着孩子左右看了看,双手在衣裳上擦了两三个来回,这才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孩子,眼中满是慈爱与欣慰。 “哎哟,长肉了。好哇,好哇。”麦子娘笑着说道。 “阿娘,这是我给你带的,师伯种的果子,特别好吃。你尝尝。还有这个,这个是云锦城的吃食,时行着呢。”麦子一个劲地推销自己带回来的吃食,恨不得每一样都让自己的阿娘立刻尝一遍。 “麦子娘也是个苦命的人,孩子才一岁家里男人就跟人跑了。幸亏麦子有出息啊。” 一起的还有一户人家,是陈星岩爹娘搬到镇子上才认识的。看着一家团聚,也是打心眼里替他们高兴。 “爹娘,那城里的鬼修是怎么回事?”陈星岩把带回来的东西安置好,找了块石头坐下,与爹娘谈起城中的事情。 “这事说来古怪得很。”陈父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有了乾元宗寄回的银钱,他们家便高高兴兴到城里买了个小院子,每日去镇子上的集市卖布卖菜,生活得倒也美满。可好景不长,镇子上就接二连三地出了怪事。 初时只是几家的孩子不见了,爹娘四处寻找,却毫无头绪,最后报了官让官府帮忙寻找。只是后来失踪的人逐渐增多,不只是小孩,还有大人。随着失踪的人越来越多,各种传言也开始甚嚣尘上。有的说山上来了凶狠的强盗,专门掳掠孩子;有的则说出现了飞头蛮,专吃小孩。一时间,整个镇子人心惶惶,大家每日都战战兢兢的,再也不敢轻易出摊了。 直到一日,陈父在自家菜地里发现了血迹。那殷红的血迹在翠绿的菜地里显得格外刺眼,他起初只当是有野兽受伤,想着跟上去说不定能捡回去吃肉,改善一下生活。 穿过一片一人高的草丛,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鲜血染红了大片草地,一具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死者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仿佛在诉说着生前的恐惧,蛆虫在眼窝和口鼻中穿梭蠕动,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扑鼻而来。尸体的上半身只剩下了半只胳膊,几只苍蝇正围着断肢嗡嗡乱飞,不远处还有一截手臂,手指缺少了两根,像是被某种残忍的力量硬生生扯断。 他惊恐地不敢再细看,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又怕妖怪没有走远,只能捂着嘴,惊慌失措地往回跑。 陈母见了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是一惊,两人相互搀扶着去报了官。官府立刻派人去查,然而查了两三日,却什么也没有查到。不仅如此,更多的差役说自己在夜里见到了鬼,吓得魂不附体。 青云观得知此事后,派了道士去驱鬼。去了五个道士,最后却只有一个回来了,而且还被吓得疯疯癫癫,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些听不懂的胡话。 “石头啊,那鬼厉害得紧,你和麦子回来探完亲就快回去吧。别去捉什么鬼了。太危险了。”陈母紧紧握着陈星岩的手,脸上满是惊惧与担忧。 陈星岩偷偷瞄了一眼守在门口的陈父,心里明白,自己若是说要去捉鬼,爹娘肯定打死也不让他出门。为了能顺利行动,他便先应了下来。 陪着爹娘和弟弟待了一日,第二日下午,一只小纸鹤扑棱着翅膀,缓缓落在了陈星岩的肩头。 陈星岩一见,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展开纸鹤,上面写着:“鬼修之事事关重大,切勿独自行事。多多保重。”看着半空中娟秀的小字,陈星岩咧着嘴笑起来。 “仙师,仙师!救命啊!救命啊!”还没等他仔细品味,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的惊呼。他立刻收起纸鹤,三步并做两步冲了出去。 “仙师,求你救救我儿吧!”一位妇人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儿,焦急地哭喊着。小儿躺在妇人怀里,奄奄一息,头顶聚了一团黑气,仿佛有一只无形的黑手正将他的生命一点点吞噬。 陈星岩赶忙伸手探了探孩子的脉搏,一股奇怪的灵力在孩子体内肆虐,搅得孩子的经脉紊乱不堪。 “去!”他迅速从怀中翻出一张符咒,稳稳地贴在孩子头上,低声念起清心诀。 “清心如水,清水如心。微风不起,波澜不惊。” 随着口诀落下,符纸陡然闪过灵光随即消失不见,那团黑气似乎受到了某种强大力量的牵制,开始缓缓消散。 看着孩子渐渐醒转过来,妇人喜极而泣,又是磕头又是跪拜,嘴里不停地说着感激的话。 陈星岩挠了挠头,轻声问起今日孩子的去处。 “狗儿一直很乖的,除了这条小溪就是后面的林子,他也不会跑远。”妇人指着后面的密林,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陈星岩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片林子丛丛叠叠的树木聚集一处,就算是冬季,枝叶依旧繁茂,将林子深处遮得严严实实,瞧不清楚,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与危险。 “婶子,你先带着孩子回去休息吧。我去林子里看看。”陈星岩安慰着妇人,将她送走后,便独自一人朝着山后的林子走去。 初时,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只是一条普通的小土路,时不时有一块石头突兀地出现在路边。 “难道是我猜错了?”陈星岩纳闷地挠了挠头,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闲来无事,他便玩起了小时候捡石子的游戏,试图让自己紧张的神经放松一下。 扔一块石子,抓一块在手里。扔一块,再抓两块在手里。若是铁蛋在就好了,这样他们两个还可以比试一下,看看谁抓得又快又准。 “嗯?”陈星岩盯着手里的石头愣了一下,全然忘了扔上去的石头。 “这个怎么颜色不一样?”他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石头,发现这块石头与其他的确实很不一样。它的颜色发黑,质地也略显粗糙,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散发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他又顺着小路找了找,果然又找到了十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奇怪了,这地方也没有什么地龙翻身之类的变动,怎么就多出了这么几块与众不同的石头呢?单个的石头,陈星岩没觉出什么特别之处,倒是这几块凑在一起,一股奇怪的灵力在其间缓缓流淌,虽然微弱,却还是能够察觉到与周围的不同。 想不明白,他就把几块石头小心翼翼地装进了太虚囊,打算等之后再找机会探究这其中的奥秘。 第19章 颍川鬼雾三 “石头,你快来。” 刚一回到溪边,陈星岩便瞧见陈母正站在不远处,急切地朝他招手。 陈星岩没有丝毫犹豫,快步跟了过去。 “娘,发生什么事了?”陈星岩凑近陈母,眼中满是疑惑。 “好事,快,收拾一下,我们要走了。”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整理着身边的物件,神色间透着一股难掩的急切。 “走?”陈星岩奇怪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只见周围的棚子明显少了许多,不少人家都在忙着收拾行李,一副即将远行的模样。可是,这才隔了一天,难道鬼修就走了? 陈星岩满心狐疑,紧紧盯着陈母问道,“娘,我们去哪儿?” “回颍川县啊!来了一位道行高深的道长,把那些鬼东西全都抓走了。”陈母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着陈星岩,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道长?”陈星岩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嘀咕,哪里来的道长?青云观的?虽疑惑不断,但还是赶忙动手跟陈母一起收拾东西。 看着手里打了补丁的包裹,又想起昨日见到的青云观弟子,想来应该是青云宗派人来,将那些鬼修给收拾了。 “娘,麦子呢?” 陈星岩抓起一只枕头,忽然想起,自回来后便一直没瞧见麦子的身影。之前,不论何时出现在门前,总能见到麦子活泼的模样。可今天,好像并没有。 “哦,麦子娘东西少,便先走了。”陈母头也不抬,继续整理着衣物。 “先走了?”陈星岩越发纳闷,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这么着急吗?” “当然啦,这马上就到除夕了,再不收拾收拾怎么过年啊。”陈母理所当然地说道。 陈星岩点了点头,不再纠结麦子的事情。他抱着枕头被子往外面走去,刚跨过一块石头,便瞧见地上有一只被咬了一口的果子。陈家庄几户都算得上是家境贫寒,自小便学会了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节约粮食,谁家会舍得只咬一口就扔掉果子呢? 陈星岩皱起了眉头,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把被子放好,又折回了棚子。转头瞥见了石头上的木簪。 “娘,你这只桃木簪是不是忘了?”陈星岩拿起桃木簪,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桃木簪?”听到这话,陈母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瞧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不带了,回头买新的。”陈母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微微别过头去。 “是吗?”陈星岩拿着簪子又靠近了一些,眼睛紧紧盯着陈母。这一只的意义很不寻常,是爹娘定亲的信物,以往娘都是拿着当宝贝的。 陈母见他过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眼神闪烁,不自在地眨了眨眼,“对,有,有新的。你爹刚买的。” “哦,是么。”陈星岩的语气陡然一沉,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毫不犹豫地一掌击了过去。 陈母像是早有防备,瞬间跳开,身上的皮囊在陈星岩的掌力下,如落叶般扑簌簌落了满地。眼前赫然出现一具不到三尺的骷髅,正上蹿下跳,试图逃离。 与此同时,周围的幻境如泡沫般瞬间崩塌,露出一片狼藉不堪的林子。不少棚子坍塌在地,偶有几只侥幸逃过一劫的,也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卷走。而整片林子,空无一人,寂静得有些可怕,唯有风声在林间呼啸,似在诉说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见皮囊落地,骷髅下意识就往外跑。 “哪里跑!” 见骷髅想跑,陈星岩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它,用力一甩,将其按在了地上。骷髅撞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刺耳。陈星岩可不管那么多,膝盖用力抵住骷髅的头骨,怒喝道:“说,我娘呢?” “颍,颍川县里。”骷髅感受到陈星岩强大的灵力威压,哆哆嗦嗦地回道,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颍川县?”陈星岩皱眉不语,心中迅速思忖起当前的情况。城中鬼修众多,所需吸食的灵力必定不少,小小颍川县,只怕难以提供如此庞大的灵力,这些鬼修莫不是要把百姓当做修炼的养料? “这棚子里的小姑娘呢?这么高,十岁。”陈星岩继续逼问道,眼神如炬,紧紧盯着骷髅。 “应该,应该也被带回颍川县了。”骷髅战战兢兢地回答。 麦子一个人肯定应付不来那么多鬼修,自己得赶紧赶过去,两个人至少还能相互照应。可……这颍川县有上千名百姓,仅凭他们两个人,只怕也是无能为力。 “别担心。小石头。”一个轻柔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嗯?”难道自己离开回春崖太久,出现幻觉了?陈星岩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眼前的骷髅鬼修,疑心是这鬼东西作祟。 骷髅被他看得骨头发麻,浑身哆嗦了一下,竟一下子散在了地上,化作一堆白骨。 “嗯?” 陈星岩看着那堆白骨,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愣,这是什么情况啊?突然就死了?吓死了?但鬼修本身不就是鬼吗?还怎么死?再死一次? “起来!软骨头!” 一道清脆的铃声响起,如同山间清泉流淌,打破了这片死寂。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出现在眼前,她唇红齿白,一双星眸犹如藏着漫天星子,闪烁着灵动的光芒。一件桃红褙子显得人更加娇俏。 “师姐!”陈星岩顾不得眼前的骷髅了,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朝着攸宁飞奔过去。 “你这几天去哪里了?我去回春崖找你,也没有找到。”陈星岩跑到攸宁面前,眼中满是委屈与焦急。 “师尊派我出去历练了。我也是刚回来的。”攸宁微笑着,伸手轻轻拍了拍陈星岩的肩膀,以示安抚。随后,她弯腰捡起一根木棍,饶有兴致地戳了戳前面的白骨。 “起来,软骨头。”攸宁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然而白骨并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依旧静静地散落在地上。 “好哇,小石头,这个鬼修看起来是死透了的。那我们就把这些骨头烧了吧,让他早日入土为安。”说着,攸宁丢了手里的木棍,掌心缓缓燃起一团火苗,那火苗如精灵般跳跃,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她小心翼翼地将火苗靠近白骨。 白骨像是感受到了威胁,突然噼里啪啦地动了起来,快速拼凑出一副完整的骷髅。最后他还扭了一下,把按反了的手臂又倒了过来。 陈星岩见状,差点惊掉下巴,眼睛瞪得滚圆,满脸的不可思议。 攸宁不慌不忙从地上捡了两根绳子,熟练地把自己和陈星岩绑在一起,另一头递给了骷髅鬼修,神色威严地命令道:“将我们带回城。” 骷髅鬼修浑身哆嗦着应下,带着两人一起朝着颍川县走去。 颍川县内一片阴暗,浓重的大雾弥漫在半空,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将整座镇子笼罩其中,即便是白日也如同黑夜一般昏沉压抑。雾气在风中缓缓涌动,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大街上时不时有一队骷髅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路过,他们手持长刀,头顶盔甲,每走一步,身上的骨头便发出一声声噼里啪啦的摩擦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师姐,这些鬼修会吃人吗?”陈星岩盯着一群骷髅兵,脑海中回想起那日看见的面皮,压低声音,紧张地问道。 “鬼和人一样,也是分好几种的。有的鬼是以人肉为食,有的鬼靠吸食天地灵气修炼。”攸宁也压低了声音,神色凝重,“你试探一下这只鬼的修为如何?” “不过尔尔。”方才已经与这只骷髅鬼修交过手,陈星岩心里清楚,它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这只骷髅鬼修便是最低等的。不过,他是以天地灵力为源进行修炼,同我们是一道的。”攸宁轻声分析着。 “喂,两位,我是死了,不是聋了。你们说坏话能背着我点吗?”骷髅鬼修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插话,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 两个人齐齐看向了他,异口同声地来了一句:“闭嘴。” 鬼修被吓得不敢再说什么,打了个哆嗦,默默地搓着地上的沙土,灰溜溜地往前走。打眼看过去,不像是鬼修把他俩押解回来,倒像是他俩把鬼修抓了。 “你们洞穴在哪里?”攸宁目光如电,盯着骷髅鬼修问道。 “那不叫洞穴,那叫军营。额,就在前面了。”骷髅被攸宁一瞪,立刻闭上了嘴,心虚地指了指前面的街道,那动作畏畏缩缩,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 众人沿着街道前行,不一会儿便来到一道结界前。结界散发着幽绿色的光芒,如同一层神秘的屏障,阻挡着他们的去路。攸宁和陈星岩对视一眼,随着骷髅鬼修缓缓穿过结界,迎面便是一座高耸的大殿。大殿气势恢宏,却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 “原来是这样。”攸宁回头望了一眼,眼中露出几分恍然的表情。 穿过一座狭长的骷髅桥,桥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隐约可以听到声声哀嚎,像隐藏着无尽的恐怖。桥的尽头便是一座大门,两人随着骷髅进入了大门。 又绕了两条曲折的巷子,终于来到了一处大牢。大牢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腐臭味,昏暗的光线中,隐隐可见被抓起来的百姓。 “这类别分得倒是清晰。”攸宁皱了皱鼻子。只见眼前的大牢将老人关在一处,小孩关在一处,壮年男子和女人各关了一处。 攸宁和陈星岩一起被关进了孩子的牢房。只一眼,陈星岩就看见了麦子。 “麦子,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陈星岩一个箭步冲到麦子身边,上下打量着她,眼中满是关切。 “我没事,师兄。他们去的比较匆忙,我担心娘亲他们出事,便没来得及给你留信息。”麦子抬起头,看着陈星岩,眼中闪烁着泪花。 “无碍。你能告诉我们刚才发生了什么吗?”陈星岩轻轻拍了拍麦子的肩膀,安抚道。 三个人坐在了一处,麦子缓缓讲起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陈星岩刚出去不久,一群鬼修便押着青岚冲进了林子里,二话不说便开始抓人。麦子担心自己势单力薄,保护不了这么多百姓,若是起了争执反而会造成更多伤亡,便隐藏了气息跟着他们走了。 “这群鬼修也太可恶了。”陈星岩咬牙切齿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好在人没事。”攸宁淡淡地开口,脸上的神情依旧镇定自若。 看得出来,这些百姓被城里之前的谣言吓得够呛,鬼修抓人的时候,并没有人敢反抗。 “我们得商量一下对策。”攸宁皱着眉头,神色凝重地说道。困在这里,无疑是坐以待毙,迟早会成为鬼修的食物。 颍川县夜色沉沉,几只鬼修提着灯笼,打开了牢门。昏黄的灯光在黑暗中摇曳,映出鬼修们狰狞的面容。 “今晚大人要招待贵客,咱们可得好好挑几个灵气旺的娃娃,大人若是高升了,肯定少不了我们的好处。”一个鬼修低声说道,声音中透着一丝贪婪。 “那可不是。今天抓来的那批娃娃,正好。”另一个鬼修附和道,脸上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鬼来了!” 不知哪个孩子喊了一声,哭泣的声音突然炸开,此起彼伏,回荡在整个牢房。陈星岩无奈地捂住了耳朵,这群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画面,想必都吓坏了。 “就你们两个了。”几只骷髅在牢房里转了一圈,指指点点被哭闹声烦的紧,选了一会儿,最终挑中了不哭不闹的攸宁和陈星岩。 “师兄,小心。”麦子紧张地抓住陈星岩的衣角,眼中满是担忧。 “你在这里也注意安全。”陈星岩安慰了麦子一句,便跟着鬼修走出了牢房。 绕过一条黑黢黢的通道,通道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墙壁上闪烁着诡异的磷光。走了一段路后,眼前忽然一亮。 只见灯火通明的大殿里,朱红色绸布从屋顶垂下,几个骷髅正拽着绸布做出妖娆的姿态,那模样说不出的怪异。顺着绸布向下,是条宽约三尺的地毯,地毯一直蔓延着穿过大殿,经过一级一级台阶,紧接着便是一把金色座椅,宽大得与床无异。 上面躺了一个圆鼓鼓的身体,不仔细看,都找不到他的头。隆起的肚子正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仿佛一座小山在移动。 “禀大人,食物已经带到。” 两个鬼修笑着凑到了大人跟前,那位大人睨了他一眼,挣扎了一下,身后的两个鬼修推着他翻了个身,挣扎着从腰间取出了两颗白玉珠子赐给了两个鬼修,鬼修得了赏赐,便高兴地离开了。 “他们所谓的大人,是一头,猪?” 陈星岩看着那圆滚滚的身形,对这群鬼修的审美实在不敢苟同,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见那位大人看了过来,连忙垂下了眼。 一侧的小几边坐了一个还算周正甚至有点帅气的鬼修,只是他身上散发的气息,让陈星岩看不透。 “修成人形的,至少是鬼使。你看他身边的武器泛着一团煞气,修行中至少杀了一个城的百姓,他的修为差不多是鬼将。”攸宁在陈星岩耳边轻声说道。 “鬼将!”陈星岩差点叫出声,那可是跟自己师尊差不多修为的鬼修,心中有些打怵,想着不该与师姐来这里找死。 坐在高台上的被称为大人的捧着肚子一步步迈了下来,说是迈,其实用挪会更贴切。 “倒是不错,脸皮也很不错。” 鬼大人瞧着两个人咂摸起来。 被这样盯着,攸宁和陈星岩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多谢常大人了。来人,把这两个孩子带走。” 鬼将一挥手,招来了两个属下,扛起了两个人就要离开。 “哎,莫大人,莫大人,留步啊。不如再用些其他的?” “哦?” 威压猛然铺开,直接让陈星岩喘不过气了。 第20章 颍川鬼雾四 莫大人周身散发出的威压如重山压顶,直教那位常大人噤若寒蝉,半句辩解也说不出。他冷哼一声,拎着陈星岩与攸宁二人,闪身回了自己的洞府。 “把这小子带下去。” 莫大人挥了挥手,语气中不带半分波澜。陈星岩便被两个骷髅鬼修架着胳膊拖走,只留下攸宁一人立于空旷的殿堂中央,殿顶垂下的朱红绸布在阴风中轻轻晃动,更显寂寥。 莫大人摩挲着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绕着攸宁踱了一圈,那双泛着幽光的眸子在她身上打量不休。 “你……是什么人?” 他总觉得从攸宁身上传出阵阵熟悉的气息。 “收你的人。” 攸宁神色淡然,脊背挺得笔直,纵然对上这鬼将之上的鬼修,亦是稳如泰山,眼底不见半分惧色。 莫大人眯了眯眼,忽的朗声大笑起来,笑声在大殿中回荡,震得烛火簌簌发抖:“哈哈哈,没想到你这家伙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这么爱装嫩,以前可没瞧出来啊!” 攸宁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丝微澜,眉梢轻蹙,露出几分无语的表情,下一息,翻了个标准的白眼。双唇微启,吐出了“无聊”两个字。 见她情绪有了波动,莫大人更显得意,懒洋洋地倚在自己那张铺着黑绒的宽大宝座上,白骨雕琢的扶手在烛火下泛着森然冷光。 “你这家伙的审美,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劲。”攸宁瞥了眼宝座扶手上镶嵌的白骨,嫌弃地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熟稔的调侃。 莫大人倒也不恼,一挥手,旁边凭空多出一只与他宝座样式相似的座椅,示意攸宁坐下。攸宁也不与他客气,坦然落座,背靠椅背,目光扫过这熟悉又陌生的宫殿——雕梁上缠绕的黑雾与符文,墙角摇曳的烛火和帘子,倒是与之前并无不同,只是座上的人,已不同往日年少轻狂。 “这次颍川县的情况,只是个开端,你应当也察觉到了。”莫大人收敛了笑意,语气沉了几分。 “是啊。”攸宁颔首,话锋一转,“不过,那个常大人,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她蹙起眉头,眼中多了几分严肃。 莫大人见她一脸正色,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不是正打算来收他么?” “很难做?” 攸宁顿了一下,终究不再是当年的少年,行事作风都稳重许多。 “常朗是鬼王颜枞的弟子,你也知道,几个鬼王各自管辖自己的弟子。这地界,又不属于我的地盘,我们几个无论谁出手,总归有些束手束脚。” “罢了。指望不上你们。”攸宁摆了摆手,“这事你别插手了,自有人会来料理。” 之后,两人便岔开了话题,东拉西扯地聊了些陈年旧事,直到次日清晨,莫大人才挥手将陈星岩与攸宁送出了颍川县。 “师姐,这鬼将怎么突然放了我们?”陈星岩仍是一头雾水,挠着后脑勺,满脸不解。 “笨石头,自然是你身上的灵力入不了人家眼。”攸宁白了他一眼,脚步不停,“快些走,不然一会儿他反悔了,咱们可就走不掉了。” “师姐说得是。”陈星岩连忙跟上,两人脚步匆匆,很快便出了颍川县,回到了之前那片遍地狼藉的林子。 刚踏入林子,陈星岩便浑身一凛,鼻尖微动:“师姐,有乾元宗弟子的气息。” “陈星岩,你没事吧?”话音未落,月明便从天而降,衣袂带风,一把搂住陈星岩的脖子,冲到了他的背上,面上满是重逢的喜悦,眼底却藏着掩不住的担忧。 “好着呢!”陈星岩把他拽开,拍了拍胸脯,一脸得意,仿佛颍川县的鬼修早已被他荡平,“不过是几只小小鬼修,还能奈何得了我?” 月明眉头一挑,目光扫过周围坍塌的棚子与散落的杂物,扬了扬下巴:“哦?那这一地狼藉是怎么回事?” 陈星岩没有打算瞒他,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讲了一遍,又把攸宁介绍给月明。月明一见攸宁,立刻来了精神,把攸宁夸得天花乱坠,从“清新脱俗赛天仙”到“灵气逼人压群芳”,直说得口干舌燥,才肯罢休。 陈星岩早就习惯了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担心师姐生气,一个劲地跟攸宁解释月明就是这样的人。 “颍川县是青云宗管辖的地盘,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怎会坐视不理?”攸宁凝眉思索。 “不如去一趟青云宗。”陈星岩顺势提议。 这个想法得到了众人认可,攸宁主动提出留在原地探查情况,陈星岩与月明则动身前往青云宗。 青云宗坐落于青云城的青云山,山间云雾缭绕,灵气充盈得几乎要凝成实质,这般宝地,自然孕育出大批优秀的修仙者。 “什么人?”刚到青云城城门,两人便被守城的修士拦了下来,对方眼神警惕,手按在腰间的法器上。 月明冲陈星岩眨了眨眼,当即变脸,捂着脸哭了个涕泗横流,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两位大哥,求求你们发发慈悲,救救我阿姐吧!我从小无依无靠,全靠阿姐又当爹又当娘,才把我拉扯大,如今她却被那些妖怪抓了去,真是天意弄人啊!” 他说得绘声绘色,情到深处,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守城大哥身上靠,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连陈星岩都差点信了他有个苦命的姐姐。 守城大哥听得眼眶发红,忍不住摸了把泪,拍了拍月明的肩头,好一番安慰,还贴心地指明了去青云宗的路,若不是需要守城,怕是要亲自带他们上山。 “佩服佩服。” 离开了城门,陈星岩冲月明拱了拱手,语气里满是揶揄。 月明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擤了把鼻涕,瞬间又变回那副洒脱不羁的模样,好似方才痛哭流涕的人不是他。 两人顺着守城大哥指的路,很快便到了青云宗山门前。见着守门的弟子,月明故技重施,又是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再加上两人将灵力收敛得极好,守门弟子只当他们是受难的灾民,忙不迭地跑去通报长老。 “你们是?” 接见他们的是青云宗的青瑛长老,他拈着颔下一缕花白的胡须,看着两人,眉头微蹙,总觉得这两个孩子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陈星岩暗自庆幸,幸好来的不是叶知临与李宴舟那般一看便气度不凡的,不然这戏可就演不下去了。 “长老可知颍川县之事?”陈星岩直接开门见山。 “颍川县?”青瑛长老拧起眉头,指尖快速掐诀,卜算起来,可算来算去,却是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又看了看两个孩子,蹙了蹙眉头。 “长老若是不信,不妨亲自去看一眼。”陈星岩语气恳切,“颍川县现今已是一座死城,连青云观都破败不堪。” “如此,便请两位小友带路前去一探。”青瑛长老倒也爽快,没有丝毫推脱,当即带着两人御剑而起,直奔颍川县。 刚到颍川县上空,望见城中弥漫的黑雾与死寂,青瑛长老便怒喝一声:“青荥这个蠢货!” 他甩下陈星岩与月明,身形如电,直冲青云观而去。 然而,青云观中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回应他,蛛网密布,尘埃厚积,哪还有半分人气。 “噼啪——噼啪——” 刚出青云观,一阵骨头摩擦的声响传来,一群鬼修闻声围了上来,个个瞪着绿油油的眼睛,獠牙外露,凶神恶煞地盯着他。 “混账!”青瑛长老怒不可遏,他已是炼虚期后期修为,对付这些低阶鬼修如同碾死蝼蚁。只见他一掌拍出,金光闪烁,几只冲在最前面的鬼修瞬间被灵力撕碎,化作白灰,风一吹,散落一地,连痕迹都没留下。 出了街道,青瑛长老凝神远眺,目光锁定城东那处翻涌的黑色戾气,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抬手一挥,强大的灵力如利刃般撕开了那层笼罩的结界,露出了里面阴森的骷髅桥。 陈星岩和月明跟在后面,亲眼目睹青瑛长老——这位炼虚期后期大能,一脚踩在骷髅桥上,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那由白骨堆砌的长桥瞬间断裂,碎骨飞溅。 “什么人!竟敢擅闯你爷爷的领地!”一道黑雾铺天盖地袭来,紧接着,那团圆滚滚的身影——常朗,从黑雾中显现,怒视着来人。 “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称爷爷!” 青瑛长老冷哼一声,手腕一翻,一道霸道的灵力如鞭子般甩了过去,“啪”的一声,直接将常朗扇飞出去,重重撞在他身后的宫殿上。只听“轰隆”一声,宫殿的墙壁被硬生生砸出一个人形大洞,常朗嵌在里面,半天没缓过劲来。 青瑛长老身形一晃,已然落在常朗面前,一把按住他的头,将他从墙洞里揪了出来,厉声喝问:“颍川县的百姓呢?” “在,在地牢……”常朗被青瑛的威压震慑,浑身哆嗦,哪里还敢反抗,连忙交代出地牢的位置。 “你们两个小子,随我前去救人。”青瑛长老自然没忘了身后的陈星岩与月明,拎着两人便往地牢飞去。 到了地牢门口,青瑛长老屈指一勾,强大的灵力如无形巨手,直接将厚重的铁门拉扯变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地牢里的百姓见状,纷纷涌了出来,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几只骷髅鬼修想上前拦截,却被青瑛长老一脚一个踢飞出去,瞬间散落成满地白骨,再无动静。 “混账东西!”青瑛长老怒视着那些消散的鬼修,声音如雷,“既然六界早已立下契约,便该各安其界,互不干扰!你们竟敢越界侵扰我人界百姓,当真是死不足惜!” 他一挥手,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灵力包裹住百姓,将他们尽数送出了颍川县。随后,他猛地跺了跺脚,整个颍川县都剧烈震动起来,那座阴森的宫殿瞬间坍塌倒地。地面现出一道巨大的缝隙,倒塌的宫殿残骸纷纷坠入地缝,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一道汹涌的戾气从裂缝中喷涌而上,伴随着刺耳的嘶鸣,直教人心头发紧,耳膜嗡鸣,头晕目眩。 “九霄印,云蔼通,封!” 青瑛长老双手交叠,中指与食指并拢,在空中快速画下一道符篆。金光闪耀的符篆由虚化实,带着磅礴的灵力,重重砸落在地缝之上。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中间靠拢,随着灵力翻涌,裂缝渐渐闭合,那刺耳的嘶鸣与汹涌的戾气也随之消失无踪。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吗?” 陈星岩望着青瑛长老的背影,咽了口唾沫,喉头微动,心中被这碾压式的一战深深震撼,只觉得自己之前的打斗如同孩童过家家。 月明也愣愣地抬手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嘴巴微张,半天没合上。 “师兄!”麦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跑着冲到陈星岩跟前,指着御剑飞在半空中的青瑛长老,眼睛亮晶晶的,“这是你们搬来的救兵吗?好厉害!” “你们几个小鬼,倒是有些脑子。”青瑛长老缓缓落地,目光扫过陈星岩、月明与麦子三人,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心中已然明了几分。 “晚辈见过青瑛长老。”月明最先反应过来,拱手行礼,态度恭敬。 陈星岩与麦子也连忙跟着施礼,毕竟是这位长老救了他们的家人,这份恩情不能忘。 “哼,你小子,可找到你那‘苦命的姐姐’了?”青瑛长老挥了挥手,笑着敲了敲月明的脑袋,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月明嘿嘿一笑,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开口,“晚辈知错,不该欺瞒长辈。” “你小子倒是知趣。”青瑛长老也不真恼,摆了摆手,“此事发生在我青云宗的地界,确实是我青云宗监管不力,有错在先。我会立刻派人来颍川县,帮助百姓安顿。几位小友,可愿随老头子去附近小酌两杯?” “谢过青瑛长老。” 麦子年纪尚幼,自然不能饮酒,便由陈星岩与月明陪着青瑛长老去了临山小亭。 “此处负阴抱阳,背山面水,当真是个好地方。”青瑛长老望着山下的景致,由衷赞叹,“这小亭可有名字?” “不过是我们幼时玩耍的去处,从未想过取名。”陈星岩指了指山下不远处的陈家庄,那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此刻炊烟袅袅,已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青瑛长老了然一笑,从旁边的树上折下一块合适的木板,指尖凝聚灵力,在上面题下“云岫亭”三个字。笔走龙蛇,灵力随着笔尖流淌,字成之际,一股淡淡的灵力向四周铺散开来。天空中的乌云仿佛被这股灵力驱散,渐渐散去,露出了湛蓝的天空,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山林间,暖意融融。 “希望这道灵力,能护佑颍川县的百姓此后平安顺遂,幸福安康。”青瑛长老收回眺望的目光,随手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只古朴的酒葫芦,又拿出两只小巧的酒盏,放在石桌上。 “今日之事,多谢两位小友及时报信。来,尝尝我们青云宗的青云酿。”他给两人斟上酒,酒液清冽,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多谢长老。” 两人端起酒盏,轻抿一口,甘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带着丝丝凉意,沁人心脾,全然没有寻常酒水的辛辣。一杯下肚,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日来的疲惫也消散了不少。 第21章 春满旧山河 入夜,陈星岩独自坐在院中。今夜难得放晴,天上星子亮得像撒了把碎钻,分明是幼时常见的模样,却又远得像隔了层雾,伸手摸不着,踮脚够不到。 他对着星空发怔。这几日他们几个围着颍川县的烂摊子团团转,愣是不敢轻易出手,可青瑛长老一跺脚,地动山摇;一挥手,千人得活。再瞧瞧自己,如今不过能宰两只不长眼的妖兽,御剑去高处摘几颗灵果——离那翻云覆雨的境界,简直是隔着万水千山。说不定,他拼尽全力活一辈子,也到不了那般境地。 更让人心慌的是,今日家人遇险,他只能巴巴求着别人出手。青瑛长老肯帮忙是幸,可若哪天真遇着无人肯伸手的境况呢? 光是想想那可能的惨状,陈星岩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赶紧掐断了念头,不敢再往下深想。 “想什么呢?魂都快飞到云里去了。” 悦耳的声音撞进耳朵,陈星岩还没来得及回头,身子已先一步转了过去。 “师姐,这大半夜的,露气重,你怎么出来了?” “还好意思说我?”攸宁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外衫,丢到他身上,“自个儿穿这么薄,是想效仿寒号鸟,冻得哆哆嗦嗦喊‘得过且过’?” 陈星岩本来想事情想得出神,便也不觉得天气凉。经攸宁一提,才发觉夜里凉意浓重,赶紧把外衫披上,暖意在肩头漫开。 “方才在想什么?”攸宁挨着他对面坐下,也学他仰头看天,发梢被夜风吹得轻轻晃。 “没、没什么。” “几日不见,小石头出息了,都会跟师姐扯谎了?”攸宁屈指敲了敲他的脑门,指尖带着点凉意,“是不是又在琢磨青瑛长老那手神通,觉得自己差太远?” 陈星岩被说中心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下巴微微垂下,嗫嚅着开口,“道理我都懂,强求不得。可……心里就是堵得慌。”他知道修为得慢慢来,可眼睁睁看着差距那么大,胸口像塞了团棉花,闷得喘不过气。 “不甘心,对吧?”攸宁看透了他这点心思,眼里漾起笑意。 “对!”陈星岩抿紧嘴,带着点羞赧点头,“我知道自己天赋不如星临和李兄,只能笨鸟先飞,可努力了这么久,结果好像也就这样……尤其是今天见了青瑛长老的本事,再看自己,好像除了杀几只小妖兽、摘几颗果子,什么都做不了。” 攸宁侧过脸,认真听着,忽然接了句:“那我问你,要是李宴舟用他那身本事去杀人,你怎么办?” 陈星岩一愣,这他倒没想过。 “再具体点,”攸宁追问,“要是他拿剑对着你爹娘,你怎么办?” “我……师姐,李兄不是那样的人。”陈星岩急着辩解,声音都有点发紧。 “哦?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就笃定了?” 陈星岩被问得哑口无言,眼里泛起些无措,像只被雨打湿的小兽。 攸宁却“噗嗤”笑了,不再逗他,语气轻快起来,“那我再问你,要是我现在告诉你,你这辈子再怎么努力修炼,都赶不上李宴舟,你要撂挑子不干了?” “那不行!”陈星岩想都没想就摇头,头摇得像拨浪鼓。 “这不就结了?不论最终结的果子是什么样的,你要做的都是一样的。”攸宁伸手弹了弹他的脑门,眼里闪着促狭的光,“咱修仙的,本就是揪着老天爷的胡子较劲,要是真信了那劳什子天命,对着命运磕头作揖,那还费劲练什么功、求什么道?不如回家抱个瓦罐种白菜,倒省得遭雷劫的罪咯。”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石桌上的纹路:“天赋这玩意儿,你们刚进门那会儿,谁不清楚谁啊?可它能当饭吃还是能替你挡刀子?真能定了往后的路数?” “你这颗小石头嘛,瞧着不开窍,心里头不也藏着股韧劲?”攸宁望着他,眸子亮得像落了星子,“放心,你师姐我看人准得很——这点小风小浪算什么?保管能挣开那命运的小绳绳,将来飞得比谁都高!” “师姐……”陈星岩侧头望过去,攸宁的眼睛在夜里比星子还要亮,看得他心头一暖,那点闷堵忽然就散了。 “修仙得道前,先得做好人不是?”攸宁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人嘛,也不是铁打的,总得睡够了才有力气练功。我先回去睡了。” 说罢,她转身往屋走,裙摆扫过石阶,带起一阵轻响。 陈星岩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摸了摸被敲过的脑门,忽的笑了。 翌日,陈星岩起了个大早。除夕就在眼前,家里该置备的年货还得赶紧张罗。尤其是前些日子因为鬼修的事情耽误了,现下实在是有些手忙脚乱。 月明也懒得再跑回刘家,索性在陈家住下了,听闻陈星岩要跟攸宁去镇上采买,当即拍着胸脯要同去,说是“拎包也得有个帮手”。 镇上被青云宗连夜修复过,断壁残垣不见了踪影,连百姓脸上那点劫后余生的惶然,也被年关将近的喜气冲淡了不少。 大街上早已热闹起来,摊贩们的吆喝声比平日里高了八度,裹着白气飘得老远。 “青菜哎——刚从地里拔的,脆生生的青菜哎——” “橘子甜嘞!不甜不要钱,买两斤送半斤咯!” “冰糖葫芦唷——酸溜溜甜滋滋,小孩吃了笑哈哈唷——” 陈星岩挑了几棵西域来的新奇菜,又在布摊前停住脚。他瞅了瞅攸宁,见她身上的衣裳还是那几件,便指着一匹月白色的软缎问:“师姐,你看这料子怎么样?” 攸宁摇了摇头,知道他的心事,开口道,“不必破费,这几身已然足够了。不如买些结实耐用的布匹,给伯父伯母做几身衣裳。” 陈星岩这才想起师父给的那些衣裳,料子是寻常人家见都见不到的,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他挠挠头,赶紧往前挪了挪,又给二郎挑了块红底绣金线的布料,说是做件新袄正合适。 攸宁在他身后轻笑,脚步不紧不慢地跟着。 夜里,陈父陈母备了满满一桌子菜,特意款待攸宁和月明。 “这个是用西域来的土豆炒的,你尝尝,粉糯得很。”陈母擦着手,给攸宁夹了一筷子,又指着另一盘,“还有这个,山鸡炖的,比家鸡紧实,多吃点补身子。” “伯母快坐下吃,不用忙了。”攸宁笑着接过来,又给旁边的二郎夹了块鸡腿。 “漂亮姐姐,这个也好吃。”二郎学着母亲的样子,踮着脚举着筷子,硬是把一块炖得酥烂的排骨塞进攸宁碗里,小脸红扑扑的。 攸宁摸了摸他的头,把排骨夹进他嘴里:“你正长身体,该多吃点。” 陈母见了,笑得眼角堆起细纹,又往陈星岩和月明碗里添菜,嘴里念叨着:“你们年轻人练功费力气,得多吃点肉……” 一餐饭吃得热热闹闹,连空气里都飘着暖意。 第二天一早,院子里就传来“叮叮当当”的砍柴声,陈星岩和月明正是被这动静叫醒的。 “娘,我来。” 陈星岩从母亲手里接过柴刀,手腕轻扬,没几下就劈好了一摞柴,整整齐齐码在墙角。月明也不闲着,指尖溜过一丝灵力,帮着把柴禾摞得更齐整些。 陈母围着灶台转,把面粉和水倒进大锅里,搅出满满一碗浆糊,香气混着蒸汽飘出来。陈父则捧着几张红彤彤的福字,乐呵呵地凑到灶台边,等着浆糊凉些就去贴。二郎在门口玩着捡石子的游戏,时不时传出清脆的笑声。 除夕这天最是忙碌,一家人忙到未时末才匆匆吃了点东西,刚放下碗筷,又开始张罗守岁的吃食。夜幕一落,外面的鞭炮声就响了起来,“噼里啪啦”的,把远处的热闹都送进了院子里。 “师兄师兄,我们去看杂耍呀!”麦子穿着身火红的小夹袄,头上顶了顶虎头帽,帽檐两边的毛球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像只快活的小精灵。 “去吧去吧。”陈母挥挥手,手里还拿着针线在给小儿子缝新鞋,“该忙的都忙得差不多了,穿上大氅再去,别冻着了!” “知道啦!”陈星岩和月明早已拎着大氅站在门口,闻言赶紧应着,脚步却没停。陈母忙擦了擦手追出来,给陈星岩系好抹额,又给二郎的帽子系紧了带子,嘴里絮絮叨叨地嘱咐着“早点回来”“别跟人挤”。 陈星岩一边点头应着,眼睛却早瞟向了门外的热闹。 大街上早已是灯火通明。路两侧的灯架上挂满了灯笼,一只只燃着橘红色的光,把石板路照得像铺了层金箔。连高墙上都串起了灯笼,每只上面都写着个金灿灿的“福”字,风一吹,灯笼轻轻晃,字儿也跟着动,活灵活现的。 红灯笼下,小摊一个挨着一个,摊主们的吆喝声裹着白气飘出来:卖糖葫芦的举着靶子,上面的糖葫芦红得发亮,裹着的糖衣闪着光;面具摊前摆着各式各样的面具,猪八戒的大耳朵、孙悟空的紫金冠,还有些时兴的花脸,引得小孩们围着不肯走;花灯摊更是热闹,小兔子灯、莲花灯、走马灯,个个做得精巧,已有几个孩子提着灯跑远了,笑声像银铃似的。 陈星岩给麦子买了只兔子灯,麦子提着灯在前面蹦蹦跳跳,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月明叼着根冰糖葫芦,吃得眉开眼笑,又给陈星岩递过来一根。攸宁挑了只莲花灯,灯穗垂在身侧,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耳朵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舞狮的来啦!”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 几人赶紧往前凑,远远就听见锣鼓声“咚咚锵、咚咚锵”地响。只见一人捧着只彩绣球,上蹿下跳,绣球上的铜铃“叮铃铃”地唱,两只绣着金纹的大狮子跟在后面,眼睛骨碌碌地转,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摆摆尾,与真正的狮子无甚差别。 绣球猛地一顿,朝着前方晃了晃,两只狮子立刻扬起前爪去抢,左爪碰右爪,两狮相撞,却是谁也不肯让谁,忽的同时扭头,对着对方瞪眼睛,竟像是真的较上了劲,惹得围观的人哈哈大笑,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狮子后面跟着条长龙,长龙的体型也是巨大无比,竟需要数十人支撑。龙身一摆,后面忽然有人喷出一串火焰,“呼”的一声窜得老高,热浪扑面而来,把周围的笑脸映得通红。 “当康,当康~” 火焰刚落,游行队伍后面慢悠悠晃来一只“小猪”,浑身粉嘟嘟的,时不时眯起眼睛哼两声,调子像唱歌似的,听着格外喜庆。 “哎?往年没见有小猪游行啊?今年的新花样?”陈星岩摸着下巴,有点纳闷,伸长脖子盯着那只“快乐小猪”。 “是呀,以前都是舞龙舞狮,没见过舞猪呀。咦?好像是真的猪。”麦子也停下脚步,兔子灯在手里转了个圈。一双眼睛盯着前面的小猪,仔细打量着。 攸宁的目光落在那“小猪”的獠牙上——尖尖的,比寻常野猪白了不少,却透着股温顺气。她轻笑一声:“说不定,那是只妖呢。” “妖?!”月明嘴里的糖葫芦签“啪嗒”掉在地上,手一抬就要掐诀。 攸宁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慢悠悠道:“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他虽是妖兽,却是象征五谷丰登的当康,是祥瑞,不害人的。” 话音刚落,那“小猪”像是听懂了似的,朝着他们这边晃了晃脑袋,又哼了声“当康”,摇摇摆摆地一扭一扭地跟着队伍往前走了。 周围的鞭炮声又响了起来,混着锣鼓声、欢笑声,把年味儿烘得越发浓了。陈星岩望着那远去的“小猪”,忽然觉得,这样热热闹闹的,真好。 “妖,也分好坏么?”月明叼着半颗山楂,酸得眉眼都挤成了一团,腮帮子鼓鼓的,说话时还带着点含糊的津液声。 “人里头不也有作奸犯科的,有扶危济困的么?”攸宁指尖捻着莲花灯的流苏,眼尾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轻得像被风吹起的灯影,“世间百态,人心不同,妖魔鬼怪又何尝不是如此。” 月明抓了抓后脑勺,头发被揉得乱糟糟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双手还夸张地比划着:“可我们碰着的那些妖兽,个个都吃人!长得这么高——”他踮起脚往上伸胳膊,又猛地张大嘴,“一张嘴就这么大!獠牙能把人串起来!” “你瞧着是凶神恶煞,说不定在他同类眼里,这般模样正是英俊勇武呢?”陈星岩望着他比划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眼角眉梢都带着暖意,像被灯笼照得发融的雪。 “对对对!”月明猛地一拍大腿,刚才那点困惑全散了,脸上挤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各有所爱嘛!” 第22章 故来相决绝 “新的一年开始喽!” 鞭炮声骤然炸响,竹屑簌簌落下,如同铺了层细碎的胭脂,衬得天边初升的日头都添了几分暖意。 陈星岩几人收拾好行囊,打算动身返回乾元宗。陈父与陈母站在院门口,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化不开的不舍,手里却没闲着——粗布包袱皮被塞得鼓鼓囊囊,腌菜坛子、油纸包的干粮,还有连夜缝制的棉袜,恨不得把整个家都给儿子打包带上。陈星岩望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喉头微微发紧,却只是笑着挥手:“娘,我会常回来的。” “好像有东西。”月明忽然扭头,目光被院角那只翩跹的小纸鹤勾住。他伸手一引,纸鹤便稳稳落进掌心。这纸张他认得,是墨云笺,当年师父给的拜师礼,质地硬挺小巧,最适合折纸鹤。他后来特意研究制法,做出一批带着彩色云纹的,常用来送人。展开纸鹤,一枚朱红的“李”字印章格外醒目,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救,人。” “定是李兄出事了!”月明一拍大腿,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眼底已泛起急色。 “我与月明去和宁帮忙。师姐,麦子便拜托你了。”陈星岩看向攸宁,眼神凝重如坠铅。 “无妨。你们路上务必当心,遇事多思。”攸宁简单叮嘱两句,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带着几分不放心,随即才带着麦子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路尽头。 陈星岩与月明不敢耽搁,当即御剑直奔和宁。可刚入和宁城城门,两人便觉出不对劲来。 “你懂察合台语吗?” 陈星岩挠着头,望着街上往来的百姓,眉头拧成了疙瘩。 城中刚落过雪,寒气浸骨,砖缝里的残雪泛着冷光。路过的百姓要么裹着厚重的毛裘,要么缩在臃肿的棉衣里,头上戴着各式毛边尖顶帽,风一吹便把脑袋往衣领里缩,脚步匆忙,好似走得在再快一些寒风便追不上自己似的。各个脸上都带着几分惶然。 两人拦了半日,竟没一人肯停下搭话。 “试试这个。” 月明在太虚囊里翻了半天,摸出张压箱底的符纸,上面符文密密麻麻,隐隐有灵力溢出,边角都磨得起了毛。 “天罡指,地煞引,二十八宿照行迹!”他扬手一掷,符纸瞬间被火舌卷住,半空里凝聚出点点星光,如引路的萤虫般往前飘去。 两人跟着星光穿过两条飘着雪沫的悠长巷子,墙根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掠过覆着薄冰的松林,枝桠上的冰棱折射出冷光;越过冰封的河流,冰面下似有暗流涌动。终于来到一处高墙下,墙垣以夯土筑成,上面覆盖着薄薄的雪层,墙头的尖刺闪着寒芒。 寻常百姓绝不敢贸然攀爬,可陈星岩与月明当年便是因爬墙相熟,见了高墙反倒来了精神,相视一笑,身影一晃便翻了过去。 刚落地,冷不丁便被一圈刀枪棍棒围了个严实。长矛的寒光映着雪色,晃得人眼晕,侍卫们的盔甲上凝着薄霜,眼神如冰。 “打还是不打?”月明伸手推了推眼前的长矛,铁尖冰凉刺骨,他扭头问陈星岩,指尖已悄悄蓄起灵力。 陈星岩抿着唇,目光扫过周围虎视眈眈的侍卫,缓缓摇头——人生地不熟的,一旦动手,怕是要把事情闹得更僵,反而会给李宴舟添麻烦。他压下心头的躁动,静立不动。 “发生什么事了?”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疲惫。两人心头一松,知道这场牢狱之灾总算能免了。 “李兄!” 两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人拽住李宴舟一条胳膊,眼巴巴看着他跟侍卫们解释。 李宴舟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好不容易遣散了侍卫,才带着两人往内殿走,脚步有些沉。 “哇!李兄你居然住宫殿?” “哇!李兄这柱子都包金了?” 月明的惊叹声在大殿里回荡,他伸手摸了摸廊柱上的鎏金花纹,满眼新奇,“侍卫比乾元宗的护山弟子还多!” “哇——” “你们,够了。”李宴舟眉峰一挑,冷冷打断两人的惊叹,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仿佛连应付这些惊叹都费力气。 “对了李兄,”陈星岩这才想起正事,往前一步,“我们收到你的纸鹤,上面写着‘救人’,你这是……” 李宴舟闻言一顿,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长舒一口气,“那纸鹤上的字迹,是不是歪歪扭扭的?” 月明低头想了想,一拍大腿:“还真是!我们一路上都在担心你出事呢,御剑都快把剑穗磨掉了!” “父王前几日遇害,当时只有我在殿中,便被他们软禁了。”李宴舟指了指角落里正追着皮球玩的雪白小兽,山君听到动静,停下动作望过来,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那纸鹤,是山君传的。” 他将这几日的变故简要说了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可陈星岩与月明都听出了底下的暗流汹涌,两人听得眼睛瞪得溜圆,嘴巴都忘了合上。 “你的意思是,你们国师一口咬定你是凶手?”月明失声反问,满脸不可置信,拳头已攥得死紧。 “我与父王素来不睦,他们有此怀疑,也不算稀奇。”李宴舟语气平淡,指尖却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袍,指腹几乎要嵌进布料里。 “这什么狗屁国师!我们这就回乾元宗搬救兵!”月明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眼里冒着火。 李宴舟摇了摇头,眸色沉了沉:“我母亲还在宫中,我若走了,反倒坐实了罪名,她定会受牵连。” “哎——没想到李兄处境这么难。”陈星岩皱着眉,心头沉甸甸的。王室之事远比猎杀妖兽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贸然插手,怕是会好心办坏事,反倒害了他。 月明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开口:“你放心,凭我们俩这聪明脑袋,定能帮你找出真凶!” “多谢二位好意,只是此事牵连甚广,既是李家家事,也是苍梧的国事,不便劳动外人。”李宴舟不愿多言,却也感念两人的心意,又道,“你们远道而来定是累了,先去偏殿歇息,此事我会尽快处理,届时再与你们同回乾元宗。”他语气里的疏离,像一层薄冰,隔绝了外人窥探的目光。 “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陈星岩拦下还想争辩的月明,拱手应道,眼底的担忧却未散去。 李宴舟招来两个侍卫,引着两人往偏殿去了。 偏殿的陈设与中原大不相同,引得两人好奇地四处打量。方形的窗棂上方隆起尖角,雕着繁复的花纹;格子窗将阳光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铺着羊绒地毯的地上,暖融融的不刺眼。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料味,与中原的檀香截然不同。 “星岩,你看这个。” 月明抓起一只嵌着宝石的铜壶,掂了掂,又晃了晃,壶身刻着繁复的缠枝纹,宝石在光下闪着幽光,与中原的素雅风格截然不同,“这玩意儿怕是能换十坛好酒。” 陈星岩正凑过去细看,忽听窗外传来一声低鸣——檐角掠过一只野猫,碧色的眼在雪光中一闪,眨眼便跃上更高的屋顶不见了。 “嗷呜!”是山君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陈星岩放下铜壶,侧耳细听,确认是山君后便推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院子里只有山君蹲在雪地里,尾巴紧紧夹着,连看守的侍卫都没了踪影,往日里巡逻的脚步声也消失了,静得有些诡异。 “我去看看,你守着屋子。”陈星岩与月明低声知会一声,脚步放轻,像猫一样溜了出去。 他刚走出偏殿,便见正殿大门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几只铜壶歪在地上,壶嘴磕得变了形;茶盏碎成了瓷片,茶水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地毯上还印着几个泥脚印,显然刚发生过争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 正殿对面的亭子里站着一群侍卫,刀出鞘一半,寒光凛凛。最前面那人身着紫貂华服,领口袖口镶着金边,眉眼竟与李宴舟有几分相似,只是那双眼睛里满是不加掩饰的贪婪,像盯着猎物的饿狼,正低声对侍卫说着什么,嘴角勾着阴狠的笑。 山君正对着那人龇牙咧嘴,浑身毛发根根倒竖,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却不敢轻易上前,显然吃过亏。 陈星岩站在廊下进退两难——方才在窗边,亭子恰好在视线死角,他竟没瞧见那里有人。如今被对方撞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华服男子也看见了他,上下打量着他的中原打扮,眉头皱起,叽里咕噜说了一串他听不懂的话,语气带着审视。见陈星岩没反应,他眉头拧成了疙瘩,改用生硬的中原话问道:“你,什么人?” “在下陈星岩,是李宴舟的朋友。”陈星岩拱手行礼,指尖微微发紧,暗自思忖这人衣着华贵,定是身份不凡,看那眉眼,莫不是李宴舟的兄弟?这般想着,语气更添了几分谨慎。 “陈星岩?他的,朋友?”男子思索一番,像打量货物般盯着他,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陈星岩摸不准对方是敌是友,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心里飞快盘算着脱身之法。 “他回不来了。”男子收回目光,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把这人和畜生一起带走。” 陈星岩没有挣扎,他弯腰抱起山君,小家伙在他怀里抖了抖,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脖颈,像是在安慰他。 对方倒没过多为难,只是将他和山君关在另一处宫殿里。 “语言不通真是麻烦。”陈星岩坐在铺着软垫的软榻上,眉头紧锁。山君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背,低低呜鸣两声。 “那人与李兄眉眼相似,想来是他的兄弟。把我们关在这儿,怕是李兄遇到麻烦了。”陈星岩喃喃道,指尖敲击着膝盖,“可宗门有门规,不得对百姓滥用灵力,不然这事便简单多了……”他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雪,心里急得像火烧。 山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耳朵耷拉下来,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透着几分难过。 与此同时,一处牢房内。 李宴舟面前站着几个或是手执长鞭或是手握长剑的壮汉,个个身材魁梧如铁塔,手臂上的肌肉隆起如山丘,青筋暴起,眼神凶戾得像要吃人,呼吸间带着粗重的喘息。 另一侧,方才那位紫貂华服的男子正襟危坐,手指敲击着桌面,脸上刻着风霜,此人是李宴舟的兄长名唤肖吾开提。他右侧眼下的疤痕在烛火下更显狰狞,目光时不时扫过李宴舟,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他身旁站着位高冠华服的女子,头颅扬得老高,好似一只骄傲的孔雀,满脸怒意地瞪着李宴舟,鬓边的金饰随着呼吸微微晃动。此女是苍梧国王的次女名为曼丽坎木。 在另一侧是头戴金冠的妇人,面色沉静如水,好似事不关己,她便是李宴舟的祖母古丽仙;她身侧站了另外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腰间佩着宝剑,剑鞘上镶嵌着宝石,眼神闪烁不定,这是跟祖母最为亲近的巴图尔。 “所有人都看见了,当时只有你和父王在殿中,除了你,还有谁有机会下手!”曼丽坎木的声音尖利如刀,划破殿内的沉寂。 “我进殿前已被搜身,什么都没带。”李宴舟提及此事,拳头依旧忍不住攥紧,骨缝里似有寒气渗出。 他身后的妇人眼角挂着泪痕,帕子攥得发皱,望着儿子的目光里满是心疼与不舍,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敢出声。 “你是修士!谁知道你有没有藏什么储物器物!”紫貂华服的男子拍案而起,桌案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跳,“李宴舟,你谋害父王,人证物证俱在,还想狡辩!” “就凭一只不知是谁塞进来的瓶子,也敢称物证?”李宴舟嗤笑一声,扬手甩出一面水镜,镜面光滑如镜,却可照出往事,名为万象鉴。 “那便让你们看看,父王究竟是被谁所害!” 他掐动手诀,低喃口诀,指尖灵力流转。万象鉴发出嗡鸣,灵力如涟漪般四散开来,镜中渐渐浮现出画面—— 一位戴面纱的女子端着酒盏走进大殿,眼波流转,四下扫视一番,见无人便迅速将桌上的酒盏一一斟满,指尖在其中一只杯沿上轻轻一点,随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众人的目光“唰”地投向曼丽坎木。李宴凝脸色骤沉,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抵着手心,留下深深的红痕,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别急,还有呢!”李宴舟冷笑一声,灵力再催,画面陡变。 厨房中,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正将一包白色粉末拌进糕点里,动作轻巧,眼神却透着慌张,拌好的糕点瞧着精致诱人。紧接着,画面跳转,侍女端着糕点走进大殿,稳稳放在小几上,目光与高冠妇人对视一眼,飞快低下头。 “是太后身边的翡翠!”曼丽坎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尖声叫嚷起来,目光直直射向太后,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古丽仙眼光微微一滞,仿佛被针尖刺了一下,面上却丝毫未变,幽幽开口:“不过是些糖粉罢了,公主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倒显得心虚了。” “糖粉?”李宴舟冷哼一声,甩出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玉瓶,瓶身剔透,在光下泛着冷光,“祖母,这糖粉,你可敢一试?” “你……”古丽仙看着玉瓶,指尖微微颤抖,久久没有动手,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不必如此惺惺作态,你们的心思我也十分清楚。”李宴舟环视一周,目光扫过一张张各怀心思的脸,“我此番回来,不过是为了与母亲团聚,至于你们视若珍宝的王位,我李宴舟不感兴趣。” 他负手而立,微微昂首,脊梁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中不屈的青松。 身后的女子微微抬手,似想拉住他,又缓缓落下,眼圈泛红。 李宴舟扫了她一眼,冷声道:“此后,母亲不必再为儿子的前程谋划,照顾好自己即可。” 随即,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李宴舟抬手摘下头顶的王冠,狠狠摔在地上。“哐当”一声,金冠落地,宝石滚落,像一颗破碎的心。 “我李宴舟此后不会再踏入苍梧一步,苍梧王室的事情与我再无瓜葛!”他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带着斩断过往的决绝,转身便向殿外走去,披风在身后扬起,如一只展翅的鹰。 第23章 沼泽显妖兽 “让他走吧。” 古丽仙望着李宴舟决绝的背影,枯瘦的手指在袖中蜷了蜷,终是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缓缓抬了抬手。金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映得她眼底的疲惫愈发清晰。 众人闻言,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武器,铁甲碰撞声哗啦一片,给李宴舟让出一条笔直的通路,通路尽头的殿门敞着,灌进刺骨的寒风。 李宴舟一步一步往外走,玄色披风扫过冰冷的金砖地,发出微不可察的声响。宫殿深处的阴影漫过他的脸庞,却像是被他周身的凛然正气挡开,留不下半分晦暗痕迹。 拐过重阳门,长巷尽头忽然传来甲叶碰撞的脆响——一群侍卫齐刷刷跪在雪地里,银甲在雪光与日光交织下泛着冷冽的光,当真有几分“甲光向日金鳞开”的肃杀。为首的艾力江按着腰间长刀,背脊挺得笔直。 “起身吧。”李宴舟的声音平静无波。 “殿下!艾克拜尔殿下!”艾力江仰头望着他,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哽咽。 “以后,不会再有二殿下,苍梧也不会再有米尔扎·艾克拜尔。我只是李宴舟,一个乾元宗的修士,李宴舟。”李宴舟上前两步,扶起他冻得发僵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艾力江,多多保重。” “殿下!”艾力江攥紧了拳头,指节冻得发白,一字一句砸在雪地里,“殿下甘心苍梧落入贼人之手吗?那伙人狼子野心,定会祸害百姓!” 李宴舟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远处的宫墙,声音轻得像叹息:“贤君也罢,暴君亦好,时过于期,否终则泰。苍梧的劫数,该由苍梧人自己渡。” 艾力江紧了紧拳头,指节几乎要嵌进肉里,终是颓然松开,额头重重磕在雪地上:“臣艾力江……恭送殿下!” 他一抬手,身后侍卫纷纷侧身,让出的通路在雪地里铺开,好似又筑起了两道城墙。 李宴舟转身离去,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终于彻底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宫墙尽头。 回到住处时,偏殿空荡荡的,陈星岩和山君早已没了踪影。李宴舟按了按突突直跳的眉心,无奈地吐出一口浊气,唇角勾起几分自嘲——断绝关系时有多爽快,此刻找起人来就有多棘手。 原来陈星岩和山君正被关在偏殿,陈星岩正对着窗棂琢磨脱身之法,忽听院墙外传来一声猫叫,尖细又狡黠。山君当即炸毛,浑身雪白的毛发根根竖起,像团炸开的雪球,“嗷呜”一声就跃上窗台。 “哎哎哎!慢点!” 陈星岩下意识伸手去捞,却只抓到一把空气。山君已经翻窗而出,他也顾不上多想,跟着翻了出去。院子里的侍卫皆是一愣,还没看清人影,一虎一人已消失在墙角,只留下空荡荡的殿宇,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山君追着那只灰黑色的野猫一路往西,四爪踏在雪地上,留下串串梅花印。陈星岩紧随其后,靴底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咯吱轻响。 路边的景物渐渐变化:尖顶的宫殿变成了低矮的茅屋,茅草屋顶压着厚厚的雪,像盖了层棉被;再往前,茅屋也消失了,只剩下半人高的枯草丛,草丛间积着残雪,道路被遮得模糊不清。 “山君,别追了!前面危险!” 陈星岩喘着粗气喊道,额角的汗滴落在雪地上,瞬间凝成小冰晶。山君看着个头不大,跑起来却像阵风,若非他连日来勤修不辍,恐怕早已跟丢。 两道身影终于在一片洼地前停下。陈星岩快步追上,刚要开口,脚下忽然一软——眼前的地面看着像结实的草甸,实则暗藏陷阱,脚尖刚触碰到,便不由自主地往前陷去。他心头一紧,忙提气后退两步,靴底还沾着黏稠的黑泥。 再抬头时,山君追赶的那只野猫已只剩一颗脑袋露在外面,灰毛被泥水泡得打结,正发出凄厉的哀鸣。而山君站在边缘的密集草丛上,爪子紧紧扒着草根,才没陷入这片沼泽。 “山君,别动!”陈星岩低喝一声,察觉到这里是一处沼泽。迅速扫视四周,弯腰折了几根碗口粗的枯枝,小心翼翼地搭在草甸上,形成简易的通路,“先回来!” 山君却低吟一声,顺着枯枝回到他身边。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定定望着野猫,尾巴焦躁地甩了甩。陈星岩立刻明白了它的意思,快速念动口诀,腰间佩剑“嗡”地一声出鞘,低空悬浮在沼泽上方。陈星岩翻身上剑,与长剑一起掠过沼泽。 飞剑掠过浑浊的沼泽水面,陈星岩俯身,从太虚囊中取出了一根粗麻绳,瞄准了野猫的位置甩了出去,绳头如灵蛇般窜出,精准地缠上野猫的脖颈。 “收!” 他一声轻喝,飞剑猛地向上跃升,沼泽里的野猫也跟着被拽了出来,四肢在半空中徒劳地刨动,溅起的黑泥腥臭难闻。陈星岩脸上刚露出喜色,正想催动灵力往山君那边飞,异变陡生—— “噗!” 眼前的沼泽猛地喷起一股黑浪,水花裹挟着腐叶冲天而起。那只野猫瞬间被黑浪吞没,连一声惨叫都没留下,陈星岩手中的麻绳也“咔嚓”断成两截,断口处还沾着滑腻的黏液。 陈星岩心头一凛,忙转身抱住山君往后急退,脚下的冻土被踩得咚咚响。 “呜~”山君在他怀里蹭了蹭,小尾巴蔫蔫地耷拉下来,眼里满是失落。 “沼泽里有东西。” 陈星岩抚了抚它的背,目光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寒风卷着碎雪掠过草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天地间静得可怕。 “嘭!” 一声巨响打破沉寂,一条银光闪闪的蛇尾猛地破土而出,带着冲天的泥浪,如钢鞭般冲着陈星岩甩来。蛇尾上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边缘锋利得像刀片。 陈星岩瞳孔骤缩,忙催动灵力再次向后急退,足尖点过枯草丛,留下串串残影。可那蛇尾异常难缠,如影随形地追着他摆动,扫过旁边一块半人高的青石,“咔嚓”一声,青石竟如豆腐般崩裂开来,碎石飞溅。 他不敢怠慢,反手甩出一道灵力,将山君裹在其中,轻轻推向远处的安全地带:“待着别动!” 山君落地后不安地刨着爪子,却听话地没有上前。 陈星岩再回头时,那条银色蛇尾已近在眼前,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像是被刀割过。离得近了才看清,蛇尾上的鳞片层层叠叠,每一片都泛着金属光泽,边缘锋利无比。 “这要是挨上一下,怕是要皮开肉绽。” 陈星岩打了个冷颤,脚下的速度更快,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对策。他试着甩出一道灵力,灵力撞上蛇尾,竟像是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没激起——这鳞片的防御力远超他的想象。 他翻身向后,连退几步后跃起,蛇尾擦着他的靴底扫过,落在了冻土上,冻土被犁出一道深沟。陈星岩借着跃起的力道侧身避开,余光瞥见蛇尾末端的七寸处鳞片略稀,心头一动:“这应该算是蛇妖吧?七寸总该是弱点!” 他聚气凝神,指尖灵力暴涨,一道强劲的灵力匹练如箭般射向蛇尾七寸。 “铛!” 灵力撞上鳞片,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鳞片只是微微一颤,连道白痕都没留下。 “没用?” 陈星岩眉头紧锁,不敢置信。这妖兽的防御力,竟强悍到这种地步? 他来不及细想,将佩剑悬空,念动口诀,双手快速掐诀:“竹影婆娑,剑鸣九霄。露凝霜刃,风折不屈。” 手中的长剑陡然发出嗡鸣,剑身泛起淡淡的竹青色光晕,周围的寒气皆被牵引而来,剑影瞬间分化成十道,道道凝实如真,剑刃上还凝结着细碎的冰碴。 “去!” 十道剑影如流星赶月,追着蛇尾刺去。剑刃与鳞片相撞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金光,伴随着刺耳的尖利声响,好似有无数根针在扎耳朵。鳞片与剑刃死死抵在一处较劲,金光久久没有散去,空气中弥漫着灼热的气息。 “嘭!” 一声脆响,最前面的三道剑影竟被硬生生震断,断裂的剑身化作点点灵光消散在风中。 “噗。” 陈星岩喉头一甜,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溅在雪地上,红得刺目。灵力反噬带来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可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退。 他顾不得擦去嘴角的血迹,匆忙结起手诀,掌心凝聚起一团寒气:“露凝霜刃。” 周围的白雪被灵力卷集而来,在他掌心凝成一柄晶莹剔透的冰剑,剑刃寒光凛冽,仿佛能冻结空气。 “去!” 陈星岩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猛地发力将冰剑掷出,同时踏空而起,伸手抓住剑柄,借着惯性再次迎上蛇尾。冰剑与鳞片相撞的刹那,雪花顺着剑刃攀升,瞬间将银色的蛇尾镀上一层白霜。 “冻!” 陈星岩低喝一声,灵力全力催动。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很快便将蛇尾冻结成一块巨大的冰坨,冰层上还覆着细密的冰纹。蛇尾一时挣扎不开,只能带着冰坨在地上胡乱冲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哞~”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从沼泽底下传来,带着浓浓的怒意,地面都跟着微微震颤。陈星岩心头一沉,双眸瞪大——这声音……分明是牛叫! 难道,这下面还藏着一只妖兽? 他转身后退两步,目光飞快扫向山君的方向,思索着如何带着它脱身。 “哞~” 沼泽里的咆哮声又高了几分,泥泞剧烈地翻涌起来,像煮沸的粥,淤泥不断地漾开。震动过后,地面裂开数道缝隙,一块巨石般的东西从缝隙中挤出,紧接着,一双枯枝般虬结的牛角刺破泥浆。随后,一颗硕大的裹满泥浆的牛头探了出来,牛头上只有一只碗口大的独眼,瞳孔呈诡异的竖瞳,正死死盯着陈星岩。最后,庞大的身躯完全从沼泽中升起——竟是一头牛身蛇尾的巨兽!方才那条银色蛇尾,赫然是它的尾巴!怪道,打他的七寸没有任何效果! “嘶~”陈星岩倒抽一口凉气,这妖兽体型竟比他见过的任何妖兽都要庞大,光是那颗牛头就有半人高,浑身覆盖着灰黑色的硬皮,完全是自带了层铁甲。 “山君,我们快走!” 陈星岩不敢恋战,倒退两步,快速抱起山君就要往外跑。 可身后的巨兽动作更快,那条被冻住的蛇尾猛地爆发出蛮力,“咔嚓”挣碎冰层,带着凌厉的劲风再次冲来。 陈星岩忙撑起一道灵力结界,将山君紧紧护在怀里,就地一滚。蛇尾擦着结界扫过,结界剧烈震颤,他借着滚势躲到一处粗壮的枯树后,才勉强卸去力道。 “嘶……”他低头一看,胳膊上的衣袖已被蛇尾的劲风划破,露出一道长长的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伤口附近还有数道细密的小口子,正渗着血珠。 这鳞片,当真厉害。 “呜~”山君注意到他的伤口,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他的手背,发出哀鸣,眼里满是担忧。 “不碍事的。”陈星岩安抚地揉了揉它的脑袋,从太虚囊中摸出伤药和布条,快速将伤口包扎好,又吞了一粒解毒丹。丹药入口微苦,很快化作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伤口的麻痒感稍稍缓解。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巨兽正在靠近,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陈星岩屏住呼吸,透过枯树的缝隙紧紧盯着它——这妖兽整体的行动速度倒是不如那条蛇尾单独的动作,可是整体的破坏力却极强,方才那棵合抱粗的枯树,被他一撞便断成两截。 “这尾巴全是鳞片,必定坚固不已,可它的身体……说不定有弱点。”陈星岩目光落在巨兽相对柔软的腹部,那里的硬皮明显比背部薄了许多。 打定主意,他不再犹豫,猛地从树后冲出,一把甩出数张符纸。符纸在空中炸开耀眼的火光,成功吸引了蛇尾的注意,蛇尾立刻放弃撞击枯树,转而挥向火光。 就是现在! 陈星岩抓住机会,脚下灵力暴涨,如离弦之箭冲向巨兽的腹部,手中长剑凝聚起寒光。 那蛇尾却像是长了眼睛,瞬间甩开符纸,带着破空之声往自己身前扫来,恰好挡住陈星岩的去路。 “护得这么紧!看来我的猜想没错!”陈星岩被蛇尾逼得后退半步,手臂被鳞片划开一道新的伤口,可他眼里却燃起兴奋的光——越是防护严密的地方,越可能是弱点。 “露凝霜刃,起!” 他再次凝力,周遭的白雪被大量牵引而来,瞬间凝成数十道冰剑,剑刃闪烁着森然寒光。 “中!” 陈星岩一声令下,数十道冰剑如暴雨般射向妖兽。蛇尾在身前快速摆动,如同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与冰剑撞在一起,发出密集的脆响。 趁它被冰剑缠住的空当,陈星岩脚尖一点,身体抱剑向后一仰,整个人如泥鳅般滑到妖兽腹下,手中长剑灌注了十成灵力,狠狠刺入妖兽的腹部!因这巨兽冲势极大,陈星岩连着长剑被他带出去一丈多。 “哞!” 巨兽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独眼瞬间赤红,蛇尾疯狂摆动起来,周围的冻土被扫得粉碎,黑泥飞溅。 “真是难缠!”陈星岩一拍地面向上一翻,避开横扫而来的蛇尾,反手又是一道灵力打在牛头上。牛身剧烈一抖,惨叫一声再次冲了过来。陈星岩双眸一凛,向后一翻,瞅准了腹部的长剑,双手抓住了剑柄,凝聚灵力用力一滑一荡,把自己甩了出去。 妖兽呜咽着倒在原地,伤口处竟溢出墨绿色的毒液,一股恶臭瞬间蔓延开来,闻得人头晕目眩。 陈星岩就地一滚,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胳膊上的伤口一阵阵刺疼,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他不甘心地咬了咬牙,双眼盯着妖兽。他知道这妖兽已受重创,或许再有几招便可就地斩杀,可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再纠缠下去只怕是要交代在这里。 “山君,走!” 陈星岩借力将自己甩了出来,不再恋战,快步冲到山君身边抱起它,头也不回地往回跑去,身后传来巨兽不甘的咆哮,却再没力气追上来了。 第24章 沼泽战蜚兽 “呼——可算是回来了。” 望着和宁城高耸的城门,陈星岩长长吁出一口气,白雾在冷空气中瞬间散开。这一路奔逃,天寒地冻的,他竟硬生生跑出一身汗,贴身的衣袍都湿透了,黏在背上凉飕飕的。 “星岩!你怎么在这儿?我们刚打算去王宫救你呢!” 月明眼尖,隔着老远就瞧见了城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脸上又惊又喜,嗓门大得能惊动守城的卫兵。 他身后跟着李宴舟,褪去了那身繁复的王室华服,换回了乾元宗那身青白长衫,袖口的云纹在阳光下泛着柔光,倒比先前多了几分清逸,只是眉宇间还带着些未散的倦色。 “你们这是……”陈星岩看着两人身后空荡荡的,连个侍卫影子都没有,恍然明白,“宫里的事解决了?” “你这是去哪了?怎么这么狼狈?”李宴舟快步上前,目光落在他潦草包扎过的胳膊上,眉头瞬间蹙起。 他想要搭手帮他检查一番,陈星岩却摆了摆手。 “碰上只妖兽,小伤而已,不打紧。”想起那只牛身蛇尾的怪物,他心有余悸却还是嘴硬,“那家伙看着个头大,修为不过尔尔。” 李宴舟没接话,只是伸手替他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衣襟,语气平平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宫里的事了了,我们这就回乾元宗。” 这话说出来,倒是让先前那番王室纷争少了些惊心动魄。仿佛是道了个别那般简单。 陈星岩被他这不动声色的关心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把怀里的山君拎起来,往李宴舟怀里一塞:“喏,物归原主。” 山君在陈星岩怀里蜷了一路,此刻被塞进李宴舟怀里,不满地“嗷呜”了一声,爪子抵着李宴舟的衣襟不肯挪窝。 “哎!” 陈星岩正想再说点什么,脑袋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猛地一黑,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下可好,走不成了。李宴舟眼疾手快扶住他,和月明一起找了家就近的客栈住下。 “李兄,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他刚刚还好好的跟我们说话呢,怎么说晕就晕了?” 月明在房间里转来转去,鞋底磨得地板吱呀响,活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他身后的山君也跟着焦躁,一会儿扒扒床腿,一会儿蹭蹭李宴舟的裤脚,时不时发出低低的呜咽,小模样急得不行。 李宴舟正俯身查看陈星岩的伤口,闻言眉头皱得更紧,指尖捻起一点渗出的黑血,放在鼻尖轻嗅:“他……中毒了。” 这毒带着股沼泽的腐腥气,隐隐还有丝金属寒味,绝非寻常毒物。 月明顿时停住脚步,凑到床边一看,陈星岩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沁着豆大的冷汗,嘴唇泛着诡异的青紫,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这毒好霸道!得赶紧找解药啊!李兄,要我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去!” “你守在门口,别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李宴舟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面通明鉴,双手掐诀,淡蓝色的灵力在镜面流转,泛起一圈圈涟漪。不多时,云海长老的脸便在镜中浮现出来,眉头微蹙,显然察觉到了不妥。 “弟子星宁拜见师尊。师尊,星岩他中毒了。” “中毒?”云海长老的声音陡然拔高,也顾不上仪态,忙道,“快让我看看伤口!” 李宴舟侧身让开,将陈星岩胳膊上的布条解开些许,露出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伤口……像是被什么带鳞的东西划的。”云海仔细端详着,眉头拧成了疙瘩,“周围这些细碎的小伤口,倒像是鞭伤,可谁会在鞭子上淬这么阴毒的东西?你们惹上什么人了?” 李宴舟有些犯难——陈星岩刚回来就晕了,还没来得及说遇袭的详情。他只好如实道:“陈星岩是在城外遇袭的,只说是被妖兽所伤,具体是什么妖兽,我们也不清楚。” 云海沉吟片刻,道:“先喂他一粒三清丸,能暂时压制妖毒。等他醒了,问清那妖兽的模样再说——若是妖兽所伤,解药多半能从妖兽的鲜血中提取。” “多谢师尊。”李宴舟拱手应下,取出三清丸,小心地塞进陈星岩嘴里,又渡了点灵力助他化药。 镜中的云海看着他,忽然话锋一转:“小舟儿,你在苍梧,是不是动用法器了?” 李宴舟一怔,随即坦然点头,将王宫之事简略说了说。云海听完,只是微微颔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叮嘱了句“万事小心,莫要失了本心”,便切断了联系。 李宴舟与月明守了一夜。第二日天刚亮,陈星岩才幽幽转醒,一睁眼就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 “嗷呜!”山君见他醒了,兴奋地扑过来,舌头一伸就往他脸上舔,带着股淡淡的奶香。 “去去去,别闹。”李宴舟一把拎住山君的后脖颈,将这只热情过头的小家伙提溜开,免得它惊扰了刚醒的人。 陈星岩还有些发懵,眨了眨眼才缓过神,对上李宴舟关切的目光,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期待的月明,哑着嗓子问:“我……这是在哪?” “还能在哪,客栈呗。”月明凑过来,一脸急切,“你可算醒了!快说说,伤你的那妖兽长什么样?我们好去找解药!” 陈星岩低头想了想,慢慢道来:“身子像牛,尾巴却是蛇尾,银闪闪的,满是鳞片。脑袋好像是白色,但全是泥巴我也分不清,他就一只眼睛,看着凶得很。” “牛身蛇尾独目?”月明转了转眼珠,咂咂嘴,“这模样也太奇怪了,别是你中毒晕乎乎的看错了吧?” “是蜚。”李宴舟忽然开口,语气肯定,“此妖本就生得牛身蛇尾独目,性喜阴湿,最擅藏在沼泽里。传说它遇水则竭,遇木而枯。蛇尾的毒性霸道得很,若是普通人遇上,当场毙命。” “那我们赶紧去沼泽地找它啊!”月明一听有眉目,当即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动身,“找到了就能取血做解药了!” 李宴舟先帮陈星岩运功调息了片刻,见他脸色好了些,才道:“走吧,一起去看看。” 三人来到城外的沼泽地,这里静得可怕,连风吹过草叶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昨日那场激战的痕迹仿佛被大雪抹去了,只剩下一片沉寂。 “应该就是这附近。”陈星岩指着脚边一块碎裂的青石,“这块石头,就是被它尾巴打碎的。”他说着,警惕地环顾四周,总觉得那冰冷的蛇尾会突然从哪个角落窜出来。 “你说它受了伤,恐怕没那么容易露面。”李宴舟手持一根木棍,时不时往草丛里戳两下,留意着脚下的动静,生怕踩空陷入沼泽。山君趴在他肩头,小尾巴一晃一晃的,时不时甩甩耳朵,倒比两人多了几分惬意。 月明在另一边搜索,也是手执木棍,一步三挪走得小心翼翼。但凡看到草叶上有白色划痕,他都眼睛一亮,冲过去扒开草丛细看,结果每次都失望地撇撇嘴——不是蛇尾刮的,是寒风蹭的。 “看来它伤得不轻,多半躲起来疗伤了。”陈星岩叹了口气,天寒地冻的,也不想让两人跟着白忙活,“要不今天先回去吧,反正我这毒……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别担心!”月明快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小,“你陈星岩福大命大,这点小毒算什么?肯定能找到解药的!” 陈星岩被他拍得龇牙咧嘴,刚想回嘴,就听李宴舟低喝一声:“小心!”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从沼泽深处窜出,带着腥风直扑陈星岩面门!李宴舟反应极快,绿色灵力如离弦之箭般掠出,“刺啦”一声与蛇尾相撞,灵力涟漪四散,蛇尾吃痛,猛地缩了回去。 “来得正好!”月明眼睛一亮,抽剑就冲了上去,眸子比往常亮了三分,“倒要看看你是什么丑东西,不敢见人!” 长剑划破晨雾,带起飒飒风声。银色蛇尾如灵蛇般卷来,“铛”地缠住剑身,鳞片与剑刃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听得人牙酸。 月明咬紧牙关握紧剑柄,金丹内灵力源源不断涌向双手,顺着剑刃奔涌而出,与蛇尾死死角力,剑身在灵力灌注下发出阵阵咆哮之音。 “破!” 李宴舟趁机出剑,青绿色的灵力附在剑刃上,精准地刺向蛇尾七寸处。“铛”的一声,剑刃与鳞片碰撞,灵力如涟漪般四下散开。 “再破!” 他单手持剑,左手快速掐诀,口中低喃口诀,灵力再次暴涨,顺着剑刃涌入。就听“咔嚓”一声脆响,蛇尾上的鳞片裂开一道缝隙,缝隙迅速扩大,“砰”地碎裂开来,碎片四溅。紧接着,又有几片鳞片接连碎裂,随着蜚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那条银色蛇尾竟“咔嚓”断成两截,重重摔在泥地里,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沼泽剧烈翻腾起来,那双枯枝般的牛角破土而出,硕大的牛背带着泥水猛然崛起,地面都跟着震颤了三下。蜚庞大的身躯终于完全显露出来,独目赤红,死死盯着三人,鼻腔里喷出两道白气,带着浓烈的怒意。 “乖乖,这就是蜚?”月明向后一跃稳住身形,看着那比他还高的身躯,咂舌道,“陈星岩,你没吹牛啊,这玩意儿比你说的还吓人。” “它的腹部是弱点,你看准了。”陈星岩忍着手臂的疼痛,凝聚起周围的雪花,雪花在他掌心化作一柄冰剑,虽不如真剑锋利,却也够用了。 “我和月明吸引它注意力。”陈星岩与月明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两人一左一右冲向蜚的头部,目标明确——那对牛角。 蜚怒吼一声,抬起前蹄猛地刨地,随即疯狂摇头,试图甩开两人。陈星岩瞅准时机,双手死死抓住牛角上一块凸起,双腿用力夹住牛角根部,整个人像块膏药似的贴在上面,任凭蜚怎么甩都不肯松手。月明见这招有效,也有样学样,手脚并用地扒住另一只牛角,活像只挂在树上的猴子。 蜚被这两个“挂件”弄得暴怒,却没法用后腿攻击,只好扬起前蹄一次次猛甩,试图把人甩下来。几次尝试无果后,它竟带着两人往前方的山石狂奔而去,看样子是想把他们撞扁在石头上! “要撞石头了!松手!”陈星岩大喊一声,借着蜚奔跑的惯性,猛地松手向上一跃。月明也反应极快,跟着跳开,两人堪堪避开迎面而来的巨石。 “轰隆”一声巨响,蜚的双角狠狠撞在石头上,碎石飞溅。它吃痛,猛地刹车,扭头就想往沼泽里钻——那里是它的地盘。 “想跑?没门!”月明眼疾手快,长剑脱手飞出,灵力在半空织成一张大网,拦在了蜚的身前。陈星岩也同时掐诀,数道冰剑影如箭般射向蜚的四肢,阻碍它的动作。 就在蜚被两人牵制,动作一滞的瞬间,李宴舟动了。他脚下灵力一闪,身形如泥鳅般向前一滑,上半身猛地向后一甩,避开蜚挥来的前蹄。蜚正往前冲,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手,想刹车却根本停不下来。李宴舟瞅准时机,凝聚全身灵力于剑尖,狠狠刺向蜚的腹部! “噗嗤”一声,长剑没入大半,刚好是先前陈星岩豁开的口子。他咬了咬牙,手腕用力一旋,借着蜚前冲的力道,竟硬生生将剑刃向前划开一道长口。蜚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墨绿色的内脏混合着黑血喷涌而出,砸落在地。李宴舟借势一脚踏在旁边的石头上,身形腾空而起,在空中虚踏几步,稳稳落地,长袍下摆溅了几点黑血,却丝毫不减其姿。 三人站在原地,看着蜚庞大的身躯缓缓倒下,灵力如散沙般四下逸散,一颗拳头大的黑色妖丹从它体内飘出,在空中微微旋转。 “快!取血!”李宴舟从怀中摸出个玉瓶,快步走到蜚的尸身前,忍着那股恶臭,接了半瓶温热的妖血。 陈星岩看着那瓶黑糊糊、还泛着泡沫的妖血,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眉头皱成了疙瘩——这东西看着就恶心,真能当解药? “陈星岩,别跑啊!这可是你的解药!” 月明瞧出了他脸上的为难,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笑得不怀好意。 陈星岩一听这话,手忙脚乱地挣开他的钳制,拔腿就跑:“我不信!这玩意儿喝下去肯定比中毒还难受!” “哎,你跑什么啊!”月明在后面追,手里还举着那半瓶妖血,“李兄都说了这能解毒!” “要喝你喝!” “你不喝怎么好起来啊!” 两人一前一后跑远了,笑声和嚷嚷声在沼泽边回荡。李宴舟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浅笑,伸手将肩头的山君往上掂了掂,脚尖一点,御剑追了上去。 山君在他肩头晃了晃脑袋,冲着那两道远去的身影“嗷呜”叫了一声,像是在催促他们快点跟上。阳光穿过云层洒下来,将三人一虎的影子拉得老长,在雪地上绘出一幅热闹的画。 第25章 山谷赠宝剑 李宴舟御剑追上两人时,正见月明把陈星岩堵在一棵枯树后,举着那半瓶妖血循循善诱:“你看啊,这血虽然看着黑糊糊的不怎么样,但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说不定喝下去立马神清气爽,还能顺便涨点修为呢。” 陈星岩背抵着树干,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带着肩上落的雪沫都簌簌往下掉,脸上写满抗拒:“你当我傻啊?涨修为这么容易?我看你是想趁机报复我上次抢你糖葫芦!那串山楂最红的被我挑走了,你到现在还记仇呢!” “天地良心!”月明拍着胸脯,棉袍都被震得鼓鼓囊囊,“我是那种人吗?再说那堆糖葫芦,你咬剩的核都比我多!” 李宴舟落在两人中间,抬手止住还想争辩的月明,从袖中取出另一只莹白的玉瓶递到陈陈星岩面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蜚血确实是唯一的解法。这个是我用清露草和冰泉淬炼过的,腥气去了大半,你试试。” 陈星岩看着他眼底的认真,又瞅了瞅那瓶液体——果然比刚才清亮了不少,还泛着点淡淡的绿意,倒像是某种药汁。他终于不情不愿地接过,捏着鼻子猛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刚咽下去,那股又腥又涩的味道就从喉咙直冲脑门,他咳得直不起腰,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哪是去了大半腥气,分明是腥气里掺了点草味!李兄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月明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捶着大腿:“哈哈哈!星岩,你快低头看看!有没有长蛇尾巴?” 李宴舟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油纸裂开的缝隙里透出点橘红色,他递过去:“给,和宁买的金橘脯,含一颗能好受点。” 陈星岩眼睛一亮,连忙拆开油纸包抓了颗塞进嘴里,酸甜的滋味瞬间压下了喉咙里的腥气,他含混不清地说:“还是李兄靠谱,不像某些人,就知道幸灾乐祸。” 月明凑过来想抢一颗,被陈星岩一巴掌拍开手背:“一边去,谁让你刚才笑我?要吃自己买去!” 三人打闹着往回城的方向走,山君从李宴舟肩头跳下来,追着一只路过的雪雀跑远了,雪雀扑棱棱飞上天,它就蹲在原地歪着头看,没一会儿竟叼着根掉落的雪雀羽毛跑回来,献宝似的塞进陈星岩手里。 “哟,山君这是心疼你了。”月明弯腰戳了戳山君的脑袋,“知道你是因为他受的伤,特意找了礼物赔罪呢。” 陈星岩把羽毛别在腰间,弯腰揉了揉山君的脑袋,笑道:“还是山君懂事,比某些人强多了。” 走着走着,陈星岩忽然“嘶”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胳膊上的伤口。李宴舟立刻停下脚步,眼神都紧了几分:“怎么了?伤口疼?还是毒性又发作了?” “不是,”陈星岩活动了一下手腕,眼睛倏地亮起来,“好像……不麻了!刚才还觉得胳膊沉得抬不起来呢,现在灵活多了!” 月明凑过去扒着他的胳膊看,又扒开他的嘴角瞧了瞧,惊呼道:“真的!你嘴唇的青紫色也退了!果然是良药苦口啊,这效果倒是立竿见影!早知道这么管用,刚才就该让你多喝两口!” 李宴舟伸手搭在陈星岩腕脉上,指尖凝起一丝灵力探了探,确认毒素正在缓慢消退,这才松了口气:“看来确实有效,回去再用清心诀调息两日,应该就能痊愈了。” 陈星岩摸了摸肚子,肚子恰好在此时“咕噜”叫了一声,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说痊愈,我倒有点饿了。回城找家馆子,我请你们吃羊肉汤怎么样?听客栈掌柜说,这儿的羊肉用山泉水炖得特别烂,还会撒把本地的香料,香得很。” “好啊好啊!”月明立刻响应,眼睛都亮了,“我要加两斤羊肉,再配三个馕饼!馕饼泡在汤里吃,那叫一个绝!” 李宴舟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噙着点浅淡的笑意,点了头:“走吧,正好我也有些渴了,喝碗热汤暖暖身子也好。” 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更长,山君在他们脚边蹦蹦跳跳,偶尔叼起一块小石子又丢下,玩得不亦乐乎。城门处的炊烟袅袅升起,混着隐约的饭菜香,驱散了沼泽地带来的阴霾。陈星岩看着身边吵吵闹闹的两人,忽然觉得,就算喝了难喝的妖血,这场苍梧之行,似乎也不算太坏。 天空依旧湛蓝,一排仙鹤从天边掠过,羽翼扫过远处金顶的琉璃瓦,金殿的光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眼晕。 乾元宗大殿内,几位长老围坐一处,中间悬浮着一幅巨大的兽皮地图,上面已经用朱砂圈画出许多红色圆圈,密密麻麻的,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这几处都是近三个月发现的妖兽栖息之地。”云海抬手拂过地图,指尖灵力一动,地图上又多出一个鲜红的圆圈,恰好落在和宁城外的位置,“这里,和宁城外刚解决了一只蜚。” “莫不是当年的封印出了岔子?”云和抿了下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不然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妖兽?” “古籍中只记载了封印之法,并未言明封印的时效与维护之法。”云海叹了口气,“不过,按照常理,封印确实会有松动的可能。” 云乾敲了敲身前的小几,指节叩在木头上发出笃笃声,他指着地图上靠近后山的一处:“后山的封印我前日特意去查看过,阵眼稳固,并未有松动的迹象。但试炼大会前几日,宗门确实有过一阵细微的灵力波动,那只闯入试炼场的妖兽,便是在那时出现的。” “若是有异动,我们怎么会毫无察觉?”云威攥紧了拳头,手背上一条条青筋凸显出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的抬眸,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莫不是……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 “却如二师弟所想。”云乾点头,语气沉了几分,“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搅动灵力,还不被察觉,对方的修为怕是不容小觑。” “那师姐的情况,岂不是……”云和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 “师姐的身体怕是撑不了太久了。”云海的语气重了几分,带着无奈,“星安和星临虽说天赋异常,是百年难遇的灵体,可终究年幼,修悟性有限,无法一步登天接过师姐的担子。” “我会嘱咐弟子们加强戒备,守好山门各处隘口。”云威声音依旧沉稳,眸底的情绪却被他隐藏得滴水不漏,只有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几分焦灼。 云乾轻叹一声,开口道:“尽力而为便是,不必勉强孩子们。我们几个老家伙活了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还能撑不住个乾元宗吗!” “师兄说得是!”众人纷纷应道。 “你们先去忙吧。云海,你留一下。”云乾挥了挥手。 待众人散去,云乾与云海一道往回春崖走去。 回春崖的一切还是明媚如初,崖壁上的迎春藤明明是寒冬,却抽出了点点嫩绿,崖下的灵泉冒着氤氲的热气,映得周遭草木都带着层暖意。似乎从存在起,这处山崖便永远生机勃勃。 茅草屋内,云攸正拿着一只小刀,细致地雕刻着一块暖玉,玉屑簌簌落在竹盘里,她雕得专注,连有人靠近都未曾察觉。 “你倒是清闲。”云海掀开门帘走进来,见她这副悠哉模样,忍不住笑着开口。 云攸见有人来,不急不慢地收起了小刀,将那块雕了一半的暖玉放进锦盒里,“师兄,师弟,这边坐。” “前些日子跑去了哪里?宗门里出了这么多事,你倒好,人影都见不着。”云乾摇了摇头,熟门熟路地替她拿过茶壶,往杯子里倒了些灵泉。 云海推着茶盏凑过去,笑眯眯地蹭了一碗,“师姐肯定是躲去哪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偷懒了,不然怎么会气色这么好?” 云攸一转手腕,快如闪电地从云海手里抢了那碗茶水,挑眉道:“难得出去一趟,倒成了师弟的把柄?再说了,宗门有你们几个在,难道还能塌了不成?” “你让让她罢。”见云海作势要去抢,云乾不由得弯起了眸子,又倒了一盏递给云海,“她这性子,多少年了还是这样。” 云海耸了耸肩,接过茶盏,“从前师姐可没少抢我的茶水,那会儿师父说我打不过不要招惹师姐。如今师姐修为大不如前,打不过我了,我可得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说罢,他作势又要去抢云攸手里的空茶盏。云攸可不肯让他,手腕一翻,使出一招声东击西,不仅躲开了他的手,还反手把他刚拿到的茶盏也抢了过去。 “你们啊……”云乾看着眼前孩子气的一幕,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满是暖意。这一幕,与百年前简直一模一样。 当年几个人年少时,云攸与云海既是姐弟又是师兄弟,年纪相仿性子相似,都是不肯服输的倔脾气。有次为着自己带回来的一盒桂花糕,两个人从一楼吵到二楼,最后竟动起手来,你一拳我一脚,把藏书阁的书架都撞翻了好几排,惹得师父大怒,罚两个人打扫了三个月藏书阁,还把散落的书籍都抄写了一遍。 念及此事,云乾掌门下意识四下查看了一番——还好,这茅草屋陈设简单,除了一张竹桌几张竹椅,再无他物,顶多就是争闹起来打翻个茶盏,花些银钱修补一下茅草屋罢了。 “师祖!师父!许久不见!” 月明刚回宗门,就像阵旋风似的冲进和合岭,见着云和就给了个大大的熊抱,力道之大差点把云和掀个趔趄。凡是在和合岭的弟子,无一例外都获得了来自月明的热情拥抱,以至于接下来的几日,见过月明的弟子远远瞧见他,都恨不得绕道走。 李宴舟则因为在苍梧动用法器之事,被师尊罚抄《清心经》百遍。不过对于他来说,罚什么都无所谓,抄书时还能静心,倒也乐得自在。 陈星岩回了回春崖,却发现回春崖的几间屋子正在翻修,据说是前些日子灵泉异动,冲坏了地基,只能暂时住在崖下的山谷里。 “师姐,你是不是……嗯……缩水了?”陈星岩看着眼前的攸宁,比离开前似乎矮了小半头,他抿了抿嘴,略有些纠结地开口,生怕说错话惹师姐不高兴。 攸宁咳嗽了两声,倒是没想到陈星岩观察得这般细致,她摸了摸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一定是你看错了。这几日我还多吃了许多饭菜,顿顿都有肉,怎么可能变矮啊?许是你长个子了,所以看着我矮了。” “师姐说得对。”陈星岩连忙点头,不再纠结此事,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与攸宁讲起这几日的经历,“我当时挥剑就这样——”他举起树枝比划着,“唰地一下劈过去,那蜚的蛇尾就被我砍了道口子!然后它哞哞叫着扑过来,我又这样——” “好险啊!”攸宁配合地向后侧了侧身,拍了拍手,“那后来呢?你们是怎么制服它的?” 陈星岩倒是没有贪功,把后面与李宴舟和月明的配合也细细讲了:“后来李兄找准机会刺中了它的腹部,那才是它的弱点……” “我看看,伤口怎么样了?”攸宁说着就要去解他胳膊上的布条。 陈星岩脸上一红,连忙往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道:“师、师姐,不用了,已经好多了,李兄给的药很管用。” 见他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攸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小石头,你、你脸好红啊!我就是看看伤口,又不是要做什么,你害羞什么?” “师、师姐……”被她这一笑,陈星岩的脸更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师姐这般开朗,倒显得自己思想龌龊了。 “不逗你了。喏,这个给你。”笑了一会儿,攸宁渐渐止了笑意,从自己的太虚囊中取出一只长长的紫檀木盒子,递了过去。 “这是?”陈星岩接过盒子,入手温润,上面雕刻的缠枝花纹十分细致,还未打开便能感受到一股精纯的灵力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他轻轻打开盖子,一柄长剑赫然躺在其中。剑刃泛着莹白的灵力,似有月华流转,剑柄是用翠竹根雕琢而成,透出淡淡的竹香,上面还雕了一圈细密的云纹,握在手里大小正合适。 “你的佩剑在苍梧不是被蜚的鳞片撞坏了嘛,这一把你便拿着用吧。”攸宁笑道,“是用后山的千年寒铁炼的,融了灵力,应该合你手。” “多谢师姐!”陈星岩握住剑柄,只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拱手一礼,随即跃起身,在半空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向后一翻,一脚踩在旁边的树干上。树干因受力微微震动,掉落了无数叶片。而陈星岩借力再次向上一跃,一道灵力翻涌而出,长剑唰地刺出,竟将飘落的十几片叶片齐齐串在了剑尖上。 “当真是好剑!”陈星岩落地,看着剑尖上的叶片,眼睛亮晶晶的。 “这柄剑还没有名字,你可有想法?” “取名字啊……”陈星岩皱起了眉头,挠了挠头,“这事儿我还真是不太擅长。” 攸宁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着急。” 第26章 望月星辰满 “我们都回来几日了,怎么还不见星临?” 这日云威长老的课刚结束,陈星岩、月明和李宴舟便聚在问道峰的凉亭里。青石桌上还放着没收拾的书卷,山君蜷在陈星岩腿上打盹,被他无意识地挠着下巴,发出舒服的呼噜声。陈星岩指尖缠着一缕刚练完的灵力,眉梢微挑,满是好奇。 算起来他们回宗已有小半月,别说一起练剑,就连叶知临的影子都没瞧见。 月明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剑穗,闻言摇了摇头,发带随着动作晃悠:“我前几日问过师父,又去他常待的藏书阁瞅了两回,连根头发丝都没见着。” “难道是叶家太想他,硬留着不让回?”陈星岩摩挲着山君毛茸茸的耳朵,想起自己离家时爹娘往包袱里塞腌菜的模样,忍不住猜想,“换作是我,我娘怕是能把门槛给我焊死。” 李宴舟刚抄完一卷《清心经》,指尖还沾着墨香,他轻轻摇头,只道了句不好说。他素日里话不多,此刻语气里也带了几分茫然。加上这几日连日挨罚抄书,与月明和陈星岩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月明忽然一拍大腿,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嘿,说起来,云锦城近日出了种新酿,叫什么‘雪月风花’,听闻一套四杯,一杯一景——第一杯入喉像踩碎满阶雪,第二杯似见月下归人,第三杯有春风拂柳意,第四杯竟能瞧着漫天飞花!” “你又偷摸下山了?”陈星岩挑眉睨他,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前几日云威长老刚在课上强调过,无令不得擅自离山。” “哪有!”月明捂着额头往后缩,梗着脖子辩解,“是前几日师父让我给外门弟子送《剑谱辑要》,听那些外门弟子说的。再说了,这几日山门口的守卫比后山的护山阵还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听说一旦犯禁,罚抄门规三百遍不说,还要去跪上问心崖三日——那崖底的风,能把骨头缝都吹透了!” “这倒是真的。”李宴舟深有同感,想起自己因在苍梧动用法器被罚抄书的日子,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书卷,“云威长老向来言出必行。” 陈星岩挠了挠头,他这几日一直在回春崖下的山谷修炼,除了师姐攸宁,连只飞鸟都少见,自然没什么消息渠道。 “前日有个外门弟子不知好歹,没有令牌就往后山闯,想偷采灵芝,被云威长老逮了个正着。”月明压低声音,特意比划了个长条形,“当场就抽了十戒鞭!那鞭子足有手腕粗,打在身上‘啪’的一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惨叫,皮开肉绽都是轻的!”他说着还打了个冷颤,仿佛那鞭子抽在了自己身上。 陈星岩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力道不轻:“那你可得收收你那不安分的心思,若是半夜翻墙被抓,怕是得躺着从问心崖下来。” “总之,这段时间咱们还是谨言慎行的好。”李宴舟合上书卷,语气沉稳。 三个人达成共识,又聊了聊近日的功课和各自的心得。约莫聚了一个时辰,见日头偏西,才各自散去。 陈星岩刚在屋中收了灵力,院外就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陈星岩当即知晓是谁来了。 “小石头,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来了!”陈星岩忙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快步跑出去。 攸宁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只紫檀木盒,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暖金。见陈星岩出来,她笑着把盒子递过去:“试试看,新做的,可合身?” “多谢师姐!”陈星岩接过盒子,指尖触到盒面的雕花,心里暖融融的,转身就跑进了屋。不过几息功夫,他又跑了出来,换上了一身月白锦袍,领口袖边绣着暗纹云浪,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 “嗯,小石头又长高了。”攸宁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指尖划过他的下颌线,眼底满是笑意,“这脸蛋也长开了,鼻梁比初见时挺了些,脸上的婴儿肥消了,看着像个真正的少年郎了。”她顿了顿,望着陈星岩的眼睛,那里亮得像藏了整片星河,“就是这双眼睛,还是跟刚上山时一样,清亮得很。” 被师姐这般夸赞,陈星岩的耳朵腾地红了,弯起的眉眼就没舒展过,嘴角更是翘得能挂个油瓶儿,硬是给这张英气初显的脸添了几分憨态。 “后日是太虚宫掌门太虚子的百岁大寿,师尊让我们代他去拜寿。”攸宁一边替他理着衣襟,一边道,“总得出门见人,得好好打扮一番,可不能丢了乾元宗的脸面。你瞧这云纹,配你新得的那柄剑正好。”她打量着陈星岩,越看越满意,“说起来,我们小石头这张脸,真是越看越俊了。” “师姐,你再夸,我可要找地缝钻进去了。”陈星岩挠了挠头,被攸宁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颊又泛起红晕,像染了朝霞。 见他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攸宁笑着收回手,不再逗他:“大小倒是合身。对了,这个给你。” 她从袖中取出一条剑穗——玄色长穗垂落,末端系着只莹润的玄玉葫芦,上面细细刻着个“岩”字,往上是个精致的如意结,穗子上还缀着几颗小银铃,一动便发出细碎的响声。 “师姐,这是你亲手编的?”陈星岩拿起剑穗,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结扣,心里又惊又喜,这手艺比山下铺子卖的精致多了。 “闲来无事编的,你若觉得不好看,丢了便是。”攸宁故意板起脸,作势要抢回来。 “别别别!”陈星岩连忙把剑穗护在怀里,头摇得像拨浪鼓,“师姐的手艺是天下第一,谁敢说不好看,我第一个提着剑去找他理论!”他说着祭出佩剑,三两下就把剑穗系在了剑柄上,左右看了看,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挥了挥剑,银铃轻响,与剑鸣相和,倒有几分雅致。 剑穗轻摆,寿宴转眼便至。 “乾元宗到——” 太虚宫山门外,接引弟子高声唱喏,立刻便有身着青衫的弟子上前引路,带着陈星岩与攸宁往宴席处走。 太虚宫是除乾元宗外的第一大宗,掌门过寿,各大小门派自然争相拜贺。一眼望去,衣袂飘飘,人影绰绰,山路上往来的都是修仙者,灵力波动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为了免去先到的客人无聊,太虚宫特意在花园设了传送阵。接引弟子笑着引路:“两位道友,掌门说近日园中星辰花开得正好,不如先去赏玩片刻?” “多谢。”攸宁颔首,与陈星岩一同踏入阵法。 阵光散去,眼前出现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路,两旁种着修竹,竹叶上还凝着晨露。走到尽头拐进一道月门,迎面便是扑鼻的花香,清冽中带着一丝甜意。 “这园中的星辰花是我门派特产,花瓣形似星子,入夜后会发光呢。”接引弟子笑着介绍,引着两人进了一座八角亭,“这处望月亭是园中最高处,能将满园景色尽收眼底。” “果然别致。”陈星岩扶着亭柱往下看,园中繁花似锦,每一朵都像缩小的星辰,蓝紫色的微光在花间流转,几只彩蝶穿花而过,翅尾带起细碎的光屑,更添了几分神秘。 园中已有不少弟子在赏玩,见陈星岩与攸宁进来,纷纷投来目光,低声议论起来。 “那两位是哪个门派的?瞧着气度不凡。” “看衣饰纹样,像是乾元宗的。” “难怪呢,听说乾元宗门规森严,弟子言行举止都带着章法,果然名不虚传。” “我听说上次试炼大会,乾元宗出了好几个天才,尤其是叶知临,你们见过十岁的结丹吗?” “哎,可惜上次我闭关错过了,不然定要去讨教几招。” “明焕师兄说,乾元宗弟子各个气势非凡,且心怀天下。” 听着四周的议论,陈星岩眨了眨眼,总觉得“明焕”这名字有些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听过,只能摸着鼻尖站在一旁,装作从容。 “攸宁见过诸位道友。”攸宁率先开口,声音清悦,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 陈星岩连忙跟着拱手行礼:“见过诸位道友。”面上瞧着从容不迫,心里却在飞快盘算——这些人里,有几个气息沉稳,怕是修为不低,回头得问问师姐他们的来历。 “星岩道友近日可好?”一个身着墨袍的弟子上前回礼,目光落在陈星岩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陈星岩拱手回应:“托道友福,一切安好。”心里却直犯嘀咕:这位是谁?我认识吗? “这位是?”有弟子注意到攸宁,见她气质清冷,眉宇间自带一股凛然之气,让人不敢轻易搭话,只能借着问陈星岩的由头开口。 “这位是师姐攸宁,随我一同代师尊来为太虚子掌门贺寿。”陈星岩介绍道。 “诸位道友安好。”攸宁浅浅一笑,敛衽行礼。她本就生得清丽,这一笑如春风拂过,让方才还在议论的几个弟子都愣了愣,随后才尴尬地回礼。 攸宁没再多言,转身走到亭边的小几旁坐下,拿起茶盏轻抿。 “星岩!” 一声熟悉的呼唤自身后传来。陈星岩回头,只见叶知临正被一群人围着,眉头微蹙,像是有些不耐。 “许久不见,哎?你可是被家里人扣住了?”陈星岩脚步轻快地走过去,拍了拍叶知临的肩膀。 叶知临像是得了救命稻草,连忙跟众人告罪,拉着陈星岩和攸宁往另一处偏僻的石亭走,一坐下就长舒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 “别提了。”提及这几日的经历,叶知临简直欲哭无泪,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委屈,“皇帝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与我家结亲。” “噗——”陈星岩没忍住,笑出了声。 攸宁也掩唇轻笑,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小小年纪便成为了驸马,可不得了。” 叶知临苦着一张脸,连连摆手:“这福气,给你们要不要?”他拿起折扇敲了敲石桌,“那劳什子的公主,一整天在我书房里叽叽喳喳,从诗词歌赋说到花鸟虫鱼,嘴巴就没停过。我看她哪是公主,分明是只秋蝉!” “哈哈哈,星临,人家可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从未见过叶知临的怨念这般深重,陈星岩实在忍不住,索性放纵自己,笑得直不起腰。 “我只想一心修炼,对这些情情爱爱没半分兴趣。”叶知临托着腮帮子,小腿规矩地并在一起,坐姿依旧端正,眼神却满是苦恼,“道心不稳,如何能窥得大道?” 攸宁收了笑,温声道:“情情爱爱未必会扰了道心,有时候反而能成为修行的助力,关键在个人心境。” “师姐就别打趣我了。”叶知临挥了挥手,一脸认真,“我叶知临,一生,一心,一念。大道无涯,吾辈但求抱元守一,于修炼一途精进修为,便不负此生光阴,亦是莫大的福泽。” “那你爹娘没替你回绝?”陈星岩好奇,叶知临是叶家这一代最有天赋的,按理说家族该全力支持他修炼成仙才是。 叶知临皱起眉头,叹了口气:“我爹说什么‘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天下治矣’,非要我顺其自然,还说那公主多来几趟,说不定我就‘开窍’了。结果她把我书房里的墨锭都换成了胭脂,说是‘红袖添香’,简直岂有此理!” “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攸宁也有些好奇,云志长老那内敛的性子可不像会主动去叶家要人的。 提到这个,叶知临总算露出点笑意:“我给师尊写了封一千字的书信,从他上次讲的《门规辑要》第三章写起,细数修炼的重要性,又说志远崖的灵气最适合突破,字里行间全是对宗门的思念,据说师尊看了当场就派了弟子去叶家‘请’我回来。”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夹杂着拳脚声和痛呼。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起身往声源处走去。 只见花园角落的假山旁,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衫的少年被一群弟子围在中间,拳头像雨点般落在他身上。那少年看着十分瘦弱,被打得蜷缩在地上,却咬着牙不肯出声,不多时脸上便布满了青紫,嘴角也渗了血。 “这是怎么了?”陈星岩皱起眉,没贸然上前,拉住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弟子问道。 那弟子撇了撇嘴,语气带着不屑:“他啊,是太虚宫莫长老的外室子,听说刚被接进宗门没几日。这种低贱的身份,也配来这星辰园赏花?怕是连园子里的草都比他金贵。这不是,被几个师兄撞见了,正给他点教训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都是一样的,哪里有三六九等。”陈星岩听得眉头紧蹙。 “住手!” 叶知临比他更快,一道淡青色的灵力瞬间护在少年身前,将动手的几人震得后退了两步,灵力撞在他们身上,疼得他们龇牙咧嘴。 “今日是太虚子掌门的寿宴,你们在此喧哗斗殴,就不怕坏了掌门的兴致,丢了太虚宫的脸面么?”攸宁拦下还想上前的叶知临,自己往前站了一步。她没动怒,声音也依旧平静,可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却如寒冬冰雪,让那几个动手的弟子瞬间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们……我们走!”为首的弟子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看了看攸宁,又看了看叶知临,最终还是没敢再多说,带着其他人灰溜溜地跑了。 陈星岩连忙上前扶起那少年,见他胳膊都肿了,从太虚囊里摸出瓶伤药递过去:“快擦擦吧。” 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双倔强的眼睛,看了看陈星岩,又看了看攸宁和叶知临,低声道了句“多谢”,接过药瓶,转身就往园子深处走去,背影单薄却挺直,像株迎着风的野草。 第27章 心无外物扰 “在下莫玄昭,多谢诸位道友出手相助。” 那少年扶着墙缓缓站直身子,嘴角还凝着血丝,脊背却挺得如松竹般笔直。拱手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淡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他眉眼清隽,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说话时语调平稳,倒与方才那些蛮横的弟子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叶知临看着他,眉头拧得更紧,“修仙问道本就不论出身,只看心性与天赋,那些人竟拿这等事作践人。” 陈星岩望着莫玄昭消失在花木深处的背影,那身影单薄却倔强,他眉头微蹙:“太虚宫的门规与内里纠葛我们也不清楚,无法插手。” 攸宁望着天边流云卷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上的云纹,淡淡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见不公而袖手,便是失了修道人的本心。只是今日是太虚子掌门寿宴,确实不宜节外生枝。” 三人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钟鸣,三长两短,悠扬绵长,如清泉击石般响彻整个太虚宫。接引弟子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几分喜庆的扬声:“诸位道友,寿宴即将开始,请移步迎宾苑——” 石亭周围的弟子们纷纷动身,陈星岩三人也随着人流往迎宾苑走。转过一道爬满紫藤的回廊,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巨大的琉璃殿映入眼帘,殿顶覆着孔雀蓝的琉璃瓦,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霞光,恍若落了一片星河。殿外的白玉台阶上站满了迎客的弟子,个个身着锦服,衣袂飘飘,见人便躬身行礼,举止间透着世家子弟的从容气度。 刚走到殿门口,就见一位身着紫袍的老者迎了上来,长发白如银丝却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碧玉簪绾着,眼神更是炯炯有神,仿佛能洞穿人心,正是太虚宫掌门太虚子。他身后跟着几位长老,正含笑与前来贺寿的客人寒暄,气氛融融。 “云道友可算来了,老夫在这儿等了好一会儿了。”太虚子笑着拱手,目光落在攸宁身上时微微一顿,随即又转向陈星岩和叶知临,眼中露出赞许,“这两位便是乾元宗的后起之秀吧?星岩小友,叶小友,果然是少年英侠,一表人才。” 攸宁敛衽回礼,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见过掌门。掌门过誉了。我等奉家师之命前来贺寿,祝掌门福寿绵长,仙途无阻,早日勘破大道玄关。”她说着递上一个描金锦盒,“这是家师寻来的祝余草,食之能清心明目,助益修行,聊表心意,还望掌门笑纳。” 太虚子接过锦盒,入手便觉一股温润灵气透盒而出,打开一看,里面的祝余草叶片莹绿如翡翠,叶缘泛着淡淡金光,显然是生长了千年以上的珍品。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抚须笑道:“云道友有心了,这份厚礼,老夫却之不恭了。” 众人寒暄了几句,太虚子便引着他们往殿内走。迎宾苑内早已摆满了青玉桌案,案上陈列着各种灵果佳肴——千年雪莲做的蜜饯晶莹剔透,昆仑玉液酿的仙酒泛着琥珀光,还有烤得金黄的灵鹿肉,油香混着灵草的清香扑面而来,引得人食欲大动。殿中央的高台上设有主位,周围则是各门派的席位,按照门派实力依次排列,乾元宗的席位紧挨着主位,可见其江湖地位。 陈星岩三人刚在席位上坐下,就有不少门派的弟子前来搭讪,有说“乾元宗剑法独步天下,何时能向小友讨教一二”的,有叹“星岩小友在试炼大会上的风采,至今历历在目”的,话里话外满是讨好亲近之意。陈星岩不擅应酬,只能笑着拱手,偶尔应上两句“不敢当”“互相学习”,脸颊微微发烫。叶知临年纪尚小,本就不喜这等虚与委蛇,索性挨着陈星岩坐了,把所有寒暄都引到了陈星岩身上。 这时,太虚子走上高台,拿起一只白玉酒杯,朗声道:“诸位道友,今日是老夫的百岁寿宴,蒙大家赏脸前来,老夫不胜感激。这杯酒,老夫敬大家——愿我等皆能在仙途上稳步前行,友谊长存,共探大道!” 众人纷纷起身举杯,一时间觥筹交错,碰杯声、谈笑声、乐声交织在一起,响彻大殿。 寿宴正式开始,席间既有推杯换盏的热闹,也有低声交流修行心得的认真。陈星岩一边品尝着灵果,一边欣赏着殿外的歌舞——几位身着羽衣的女子踏空而舞,衣袖翻飞如白鹤展翅,配上悠扬的仙乐,倒也惬意。只是他目光扫过全场,从锦衣华服的各宗长老到意气风发的年轻弟子,却始终没见到莫玄昭的身影,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嘀咕:他没来赴宴吗? 寿宴持续了整整一日,入夜后,几人被安排在太虚宫的一处雅致院落歇息。院子不大,却种着几株腊梅,寒夜里正开得热闹,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这院子虽小,倒有几分雅趣。”叶知临推开窗,望着窗外的月色,月光洒在梅枝上,如覆薄霜,“比我家那雕梁画栋的院子舒服多了,少了些铜臭味。” “确实不错。”攸宁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粒清心丸递给陈星岩,药丸圆润洁白,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今日你被灌了不少酒,服下这个,免得明日头疼。” “多谢师姐。”陈星岩接过药丸吞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些道友太热情,你一杯我一盏的,实在推不过。” 攸宁轻轻摇头,眼中带着几分无奈,却更多的是包容:“你性子纯良,不擅拒人,这是你的优点。只是酒多伤气,日后酒宴尽量少饮,免得扰了体内灵力。” 她心里暗忖,陈星岩对待应酬交友确实比初上山时进步许多,只是比起月明那八面玲珑的性子还是逊色几分。不过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倒也不必刻意效仿谁,保持本心便好。 两人正说着,院门外忽然传来“叩叩”的敲门声,节奏急促,带着几分不耐。陈星岩便先去开门,见门外站着个身着青衫的少年,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偏偏满脸傲气,下巴微扬,看着有些眼熟。 “阁下是?” “陈星岩,明日引凤台,我要同你比试!” 来人完全没理会他的疑惑,将手里一卷明黄的帖子塞进他怀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像是下战书而非邀约。 “啊?”陈星岩愣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卷帖子,脑子里飞速运转——这人是谁?我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这是战帖。”少年丢下四个字,转身便走,青色衣袍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袍角翻飞如展翅的鹰,只留下陈星岩一个人站在门口,满脸茫然。 “是什么人找你?”攸宁款款走过来,见他手里拿着卷明黄的帖子,帖子边缘还绣着银线,不由得好奇起来。 “刚才有位道友约我明日去引凤台对战。”陈星岩打开战帖,上面用朱砂写着“青苑邀战陈星岩”几个字,后面还附带了时辰,笔锋凌厉如剑,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他这才想起,这人是青苑,上次试炼大会上见过一面,当时两人对决,青苑只差半招便输给了他。 攸宁看了战帖,低笑出声,眼底却闪过一丝了然:“还真是没长大的孩子,不过是上次输了半招,竟记到了现在,倒是个执拗的性子。” “师姐,明日引凤台我是去还是不去?”陈星岩有些犯难,门规里清楚写着,非切磋大会,不得随意与其他门派弟子私斗,更何况近日云威长老管得严,他哪里敢轻易应下。 攸宁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战帖右下角的朱红印章:“这战帖,可是你的保命符,需得好好收着。若是云威长老问起,你便把这个亮给他看,自然不会有事。” 听她这样说,陈星岩心里豁然开朗,用力点了点头:“多谢师姐指点。” “早些休息吧,明日对战,可别丢了咱们回春崖的脸面。”攸宁俏皮地眨了眨眼,做了个鬼脸,转身悠哉悠哉地回了屋子,裙摆扫过石阶,带起一阵梅香。 翌日一早,陈星岩便往引凤台去了。引凤台是太虚宫专门用于弟子切磋的高台,用千年寒玉砌成,台面光滑如镜,能缓冲灵力冲击,避免伤及根基。此时台上已站着一人,正是青苑。他背手而立,腰间佩剑斜斜插着,剑穗上的明珠随着山风轻轻摇摆,发出细碎的声响,倒有几分高手的气度。 “青苑的修炼进度亦是非凡,如今已经到结丹期了啊。” 陈星岩悄然探查了一下青苑的灵力,只觉他体内灵力比上次见面时浑厚了不少,显然这几日没少下功夫。又想起师姐的嘱咐,不由得挺直了腰背,缓步走上台,脚步声在空旷的台面上回响。 “你来了。”青苑转过身,目光扫过他腰间的佩剑,剑眉微挑,带着几分挑衅,“准备好了?” “请指教。”陈星岩拱手行礼,话音未落,两人已同时出招。 “虚怀纳炁,破茧成空。”陈星岩一声轻喝,佩剑“嗡”地一声腾空而起,下一息已稳稳握在手中,灵力如水流般在剑身流转,泛着淡淡的青光,映得他眼底也染上一层莹润。 “出!”青苑也不含糊,执剑向前一挥,一道凌厉的灵力匹练直逼陈星岩面门,带着破空之声,气势汹汹。 陈星岩不急不慢地向后撤了两步,手腕轻转,长剑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如新月悬空,轻易便破开了青苑的灵力。他右腿猛地发力,身形如轻燕般向上跃起,执剑横扫,一道月牙形的灵力飞出,嘴里轻念剑诀,左手立起剑指,指尖灵力与身后的朝阳交相辉映,竟生出几分磅礴之势。 “去。”这道灵力力道不算重,却精准地化开了青苑后续的攻击,带着点点金光落在台边的石壁上,溅起细碎的石屑,如飞花散落。 青苑双眸微瞪,显然没料到他进步如此之快,当即一连击出三道灵力,层层叠叠,如浪涛般涌来,气势比刚才更盛。他轻轻一点地面,身形拔地而起,长剑高举过顶,凝聚起一团耀眼的白光,随后如流星坠地般直冲陈星岩刺去,带着毁天灭地的架势。 陈星岩足尖点地,快速后退,同时撑起一道淡蓝色的结界,左手抵住剑刃,硬生生挡住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结界上泛起涟漪,他猛地蓄力,双膝用力一抬,双手同时向上一推,结界“咔嚓”一声碎裂,巨大的反作用力也将青苑震得连连后退。 “好身手!” 灵力的激荡引来了不少围观的弟子,他们大多是来参加寿宴的各门派弟子,见两大宗门的弟子对战,纷纷聚了过来,议论声此起彼伏,比殿内的莺歌燕舞更吸引人。 青苑向后一个后空翻,足尖在台面上一滑,这才稳住了身形,胸口微微起伏。他瞪了一眼陈星岩,咬了咬牙,再次出招,剑招比刚才更急了几分。 “你这出招太急了些,看似凌厉,实则把破绽都露给了对手。”陈星岩再次接住青苑的剑招,见他招式间章法渐乱,忍不住开口劝道,语气诚恳。 青苑却觉得这话是在羞辱他,脸面顿时挂不住,冷哼一声,出手更快,剑招也愈发凌厉,却失了章法,像是困兽之斗。 陈星岩无奈,只好左手化拳,快如闪电般袭向他下盘的破绽处,拳风带着淡淡的灵力。 青苑重心不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终究还是歪倒在台上,发髻也散了,显得有些狼狈。陈星岩收了佩剑,上前两步想拉他起身,青苑却猛地拍开他的手,眼里满是倔强,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 “我不需要你假好心!” “对战时,最忌讳心急。你的根基不差,只是……” “你闭嘴!轮不到你来教训我!”青苑黑着脸站起来,捡起地上的佩剑,剑尖直指陈星岩,手抖得厉害,“再来!” “不必了。” 攸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清悦如琴音。她不知何时已站在台下,裙裾被山风拂动,轻轻一跃落在台上,将陈星岩拦在身后。她目光平静地看着青苑,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已经输了。心不静,剑便不稳,再来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你胡说!你胡说!”青苑双眸圆瞪,紧握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指节都在颤抖,剑身在他手中微微震颤,发出嗡鸣。 “青苑,还不快回来!莫要在此丢人现眼!”一位身着灰袍的太虚宫长老快步走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显然是听到了动静,他瞪了青苑一眼,语气严厉如冰,“愣着做什么!还不退下!” 青苑咬着牙,深深看了陈星岩一眼,那眼神复杂,有不甘,有羞愤,最终还是被长老拉着离开了,背影透着几分落寞,像是被霜打了的草。 打斗结束,围观的众人也纷纷散去,引凤台上只剩下陈星岩和攸宁,一片寂静,只有山风拂过的声音。 陈星岩望着青苑离开的方向,抿了抿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了?”攸宁拍了拍他的肩膀,与他一起往迎宾苑走去,脚步轻缓。 “只是觉得青苑有些可怜。”陈星岩想起方才那位长老严厉的眼神,“或许他急着与我再战,就是想在师尊面前证明自己吧。” 攸宁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淡淡道:“修道之路,本就是一场孤独的跋涉,旁人的目光、外界的评价,终究是镜花水月。你看这山间的松柏,无论风霜雨雪,只顾着往高处生长,这才成了栋梁。心若为外物所扰,纵有天赋,也难成大器。” 陈星岩愣在原地,细细品味着师姐的话,只觉得心头豁然开朗,仿佛有清风拂过,驱散了所有迷茫。 第28章 冤家才路窄 “两位道友,师尊有请。” 两人正走着,前面拐角处拐出个太虚宫弟子,青灰色道袍洗得有些发白,瞧着面生得很。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做了个请的姿势,声音发紧。 陈星岩与攸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疑惑,随即明了这人来者不善,都想看看他们搞什么花样,便随着那弟子往前去了。 起初的路还算宽敞,两侧花木扶疏,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可走着走着,路渐渐收窄,变成了条悠长的回廊,头顶藤蔓交织如网,光线从缝隙里漏下来,忽明忽暗,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透着几分诡异。 “这位道友,敢问是哪位长老有请?”陈星岩忍不住开口,指尖悄悄凝聚起一丝灵力,萦绕在指节,以备不时之需。 那弟子头也不抬,只含糊道:“是……是莫长老。” 二人再问其他,便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了。 攸宁轻轻拦下还想追问的陈星岩,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极低:“不急,看看他们想耍什么花样。” 陈星岩点头,继续跟着弟子往前走。穿过一条铺满卵石的小径,路到了尽头。眼前的院子与迎宾苑的热闹华丽截然相反,处处透着衰败——枯枝败叶堆在砖花墙上,半塌的木架上爬满枯藤,光线透过藤蔓缝隙筛下来,在地上投下影影绰绰的光斑。 院子两侧各站了几个弟子,其中一个吊梢眼的,陈星岩认得,正是昨日围殴莫玄昭的领头人。 “师姐,是昨天那几个。想来是丢了面子,找我们出气了。”陈星岩压低声音,眸色沉了沉。 攸宁也认出了几人,秀眉微蹙,语气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一会儿动手,不必客气。” “明白!”陈星岩嘴角一勾,脚步轻快地往前多走了两步,挡在攸宁身前。 “就是你们两个,居然在我太虚宫多管闲事!好大的胆子!”吊梢眼弟子往前一步,指着陈星岩的鼻子骂道,“敢坏我们的事,今日就让你们知道厉害!” “大师兄,就是他们,昨天根本不把咱们太虚宫放在眼里!”旁边一个瘦高个附和着,眼神里满是挑衅。 “就这点灵力,确实不够看的。”攸宁冷哼一声,目光扫过那几个弟子,像在看跳梁小丑,“也配称‘厉害’?” “既如此,那便让你们见识见识我青烈的厉害!” 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壮汉往前站了站,双眸一瞪,周身灵力骤然炸开,已是化神初期的修为。他身量高大,站在那里像座小山,说话时震得周围枯藤都簌簌作响。 陈星岩心里一惊,忙上前两步护住攸宁,右手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化神初期,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境界,而且还是一个大的跨度,这架怕是不好打。 攸宁悄无声息收回了自己探出去的神识,轻笑一声,由着他护在身前,往后退了半步,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慢悠悠道:“好好打,可别让太虚宫小瞧了咱们。” “看好了!出!” 青烈一声暴喝,右手猛地抬起,腕间银铃骤响的刹那,一柄硕大的玄铁锤已凭空悬在掌心。那锤头足有半人高,通体漆黑如墨,表层布满细密的云雷纹,纹路深处似有流光暗涌,想来是常年浸染灵力所致。四角的尖刺并非寻常铁器,倒像是某种妖兽的獠牙炼化而成,泛着诡异的青芒,尖端还凝着未散的寒雾,瞧着便知削铁如泥。 锤柄足有两尺长,缠满了暗红色的蛟筋,被摩挲得油光发亮,上面刻着螺旋状的防滑纹,每一道纹路里都嵌着细碎的银砂,在光线下闪闪烁烁。最特别的是锤头与锤柄相接处,镶着一枚鸽卵大的墨晶,里面似有黑雾翻涌,随着青烈的动作微微震颤,竟让整柄锤都透出几分噬人的凶煞之气。 他手腕陡地一翻,玄铁锤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如乌云压顶般直奔陈星岩面门砸来。那风声里裹着金石相击的嗡鸣,显是灵力灌注到了极致,尚未及身,陈星岩已觉脸颊被风压刮得生疼,脚下的青石地砖竟也随之一颤,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股巨力震裂。 陈星岩不敢怠慢,祭出佩剑:“虚怀纳炁,破茧成空。出!” 长剑嗡鸣着迎上去,与铁锤撞在一处,“当”的一声脆响,陈星岩只觉虎口发麻,一股巨力顺着手臂往上涌,忙借着这股力道向后一翻,险险避开第二锤。青烈的铁锤重重砸在地上,石板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缝隙,陈星岩借着灵力向上一跃,在空中翻了个漂亮的跟头,双脚稳稳盘住旁边的木架横梁。他手腕轻抖,长剑划出一道青光,灵力凝聚成线,直逼青烈面门。 青烈脚下一跺,震起一片碎石,硬生生将那道灵力震散。他猛地挥锤,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木架,想把陈星岩从上面逼下来。陈星岩反应极快,松开横梁,一掌拍在锤头上,借着推力向后急退,同时双腿用力一缠,盘在了旁边的石柱上。他手腕连挥,两道灵力如箭般射出,直奔青烈心口。 青烈挥舞铁锤抵挡,第一道灵力被他磕开,第二道却没躲过,“啪”地击中他的手腕。青烈闷哼一声,铁锤险些脱手,忙后退两步稳住身形,看向陈星岩的眼神多了几分忌惮。 “他……他竟然能和大师兄打成平手?”瘦高个弟子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 “一定是耍了什么花招!”吊梢眼不服气地嚷嚷。 倒是攸宁,不知从哪儿摸出包西瓜子,坐在阴凉地里磕得悠闲,瓜子皮被她随手弹开,画出一条弧线坠落在地上。 “你!”一个穿红短衫的弟子见她如此悠闲,气得脸都红了,刚想开口骂两句,攸宁屈指一弹,一张黄符“嗖”地飞过去,贴在他脑门上。那弟子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急得直跺脚。 “你!你这悍妇!对我师弟做了什么!”旁边的吊梢眼见师弟不能说话,指着攸宁破口大骂。 “嗯哼。”攸宁拍了拍手,又摸出一张符纸在指尖转着玩,“你们还是保持安静的好,免得污了我的耳朵。” 青烈怒火中烧,不再留手,铁锤挥舞得愈发迅猛,与陈星岩再次碰撞在一起。灵力四下炸开,竟将一侧的砖花墙震塌了大半,尘土飞扬。 “露凝霜刃,风折不屈。” 陈星岩忽然一声轻喝,周身灵力暴涨,四周的枯叶被灵力卷起,在空中旋转片刻,竟化作十柄缃色的长剑,每柄剑上都凝聚着凌厉的剑气,嗡鸣着冲向青烈。 青烈见漫天剑影袭来,不敢大意,挥舞铁锤护住周身,“当当当”的碰撞声不绝于耳。陈星岩动了动食指,那些长剑仿佛有了灵性,缠住铁锤不让它脱身。趁青烈无暇他顾,陈星岩足尖一点,身形如泥鳅般滑到他身后,指尖凝聚灵力,快如闪电般点向他后腰的穴道。 “收!” 陈星岩稳稳落地,一挥手,那些长剑瞬间合并为一柄,随着他的动作,乖乖入了剑鞘。 青烈僵在原地,双眸圆睁,脸色涨得通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显然是被点了哑穴。 “新招式?倒是学得挺快。”攸宁把瓜子皮扔进旁边的草丛,拍了拍手,歪头瞧着陈星岩,眼底带着赞许。 陈星岩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是跟星临学的,今日还是头次用,没想到真成了。” “小石头就是厉害,一点就透。”攸宁笑着起身,缓步走向青烈,伸手在他身上拍了拍,解开了他的穴道。 “你……你给我等着!”青烈恢复了言语,却不敢再动手,只是抓起铁锤,恶狠狠地瞪着陈星岩,眼神里满是不甘。 “时间不早了,该回迎宾苑了。”攸宁说完,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像是想起了什么,打了个脆生生的响指。 身后那几个被禁言的弟子顿时能开口了,却没人敢再乱说话,只敢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师姐,你刚才用的禁言符,能给我几张吗?”陈星岩追上来,眼睛亮晶晶的,显然觉得这符很是实用。 攸宁自然明白他的心思,笑着从袖中摸出几张递给她:“省着点用,别乱用在他人身上。” 陈星岩笑眯眯地接过,已经开始琢磨下次月明啰嗦时,该往哪儿贴了。 另一边,叶知临找了半天陈星岩和攸宁,没找着人,索性一个人坐在石亭里赏花。可偏偏有人不肯让他清静,三三两两的弟子跑来邀他切磋,个个摩拳擦掌,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叶知临一眼就能看穿那些人的修为,大多是些刚筑基的,打重了怕打死,打轻了又不过瘾,哪里肯出手,直接全部拒绝了。 “乾元宗的弟子怎么这般无礼?”见他连拒数人,有个圆脸弟子忍不住嘀咕,声音不大,却足够周围人听见。 还有几个胆大的,直接走到叶知临面前,其中一个蓝袍弟子抱拳道:“叶道友,我等久仰乾元宗剑法,不如切磋一番,互通有无?” 叶知临扫了他一眼,本不想理会,可转念一想,出门在外总要顾及宗门颜面,只好无奈地摊手:“乾元宗门规第三条,弟子若无故与人私斗,杖二十,罚抄门规二十遍。”他顿了顿,看着那几个弟子,语气带了几分戏谑,“若是道友肯替我受这刑罚,我倒愿意陪诸位玩玩。” “快走快走,乾元宗的云威长老可是出了名的铁血阎王,听说罚起人来从不手软!”有人想起云威长老的威名,拉着同伴就走。 叶知临满意地看着众人散开,从怀里摸出一包蜜饯,一边吃一边等,眼前星辰花正开得热闹,倒也惬意。 “叶道友,原来你在这里。” 不远处跑来个太虚宫弟子,瞧着有些慌张,额头上还带着汗。 “找我有事?”叶知临咽下嘴里的蜜饯,擦了擦手,起身问道。 “你……你的师兄,好像在那边的院子里遇到了麻烦,正和人打起来了!你快跟我来!”那弟子说着,就要去拉叶知临的袖子。 “我师兄那么厉害,怎么会遇到麻烦?”叶知临眯了眯眼,看着他不停搓手的样子,心里起了疑。他们现在可是在太虚宫,真要是出了岔子,太虚子怕是不好交代。 “真的!他们……他们打起来了,打得可凶了!你快跟我去看看吧!”弟子见他不动,更急了,伸手就去拽他。 “你这么着急让我去,该不会是有人设了圈套,想连我一起算计吧?”叶知临反手一扣,避开了他的拉扯。 那弟子愣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局促,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这是谁想要害我小师弟呀?” 陈星岩与攸宁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此时正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瞧着那弟子,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弟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踉跄着后退两步,也顾不上再演戏,转身就往外面跑,速度快得像被妖兽追赶。 “啧,跑得还挺快。”陈星岩咂了咂嘴,走到叶知临身边,把刚才的经历说了说。 叶知临听完,直拍大腿:“打得好!这种人就该给点教训!” 攸宁在一旁轻轻摇头,心里暗道:让他先高兴两天吧,这事怕是没这么容易了结。 临近正午,三人一起往迎宾苑走去。太虚子简单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宣布寿宴结束,各门派弟子陆续准备返程。 “诸位道友,回程路上还请务必注意安全,近日山中不太平。”太虚子站在门口送客,目光扫过陈星岩三人时,似乎停顿了一下。 “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在看我们?”陈星岩纳闷地挠挠头,又望了眼太虚子,见他已经转头跟其他长老说话,不由得嘀咕,“难道是我的错觉?” “别想太多,赶路要紧。”攸宁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御剑升空。 三人辞别太虚宫众人,御剑往乾元宗方向飞去。行至一处山谷时,忽然起了漫天白雾,浓得化不开,连灵力都探查不透。三人只好收起佩剑,改用步行。 “又是深山老林!”叶知临扶着额头哀嚎一声,满脸不情愿地迈开步子。之前的历练给他留下了阴影,到现在,他都不愿意晚上独自出门。 寒冬尚未过去,林中静得可怕,只有脚踩在枯枝上的“咔嚓”声。这黑暗中的寂静,让叶知临心里发毛,比面对妖兽还让他恐惧。 陈星岩知道他怕黑,主动走在最前面,抬手凝聚起一团明亮的火球,驱散了周围的昏暗。 攸宁走在最后,神色警惕,一举一动都屏住了呼吸。她能感觉到,这附近藏着东西,而且灵力不弱,正悄无声息地窥视着他们。 叶知临紧紧攥着佩剑,大眼睛在火光下滴溜溜转,恨不得后脑勺上再长两只眼睛,帮他盯着身后的动静。 第29章 丛林遇强敌 “嗦!嗦!” 三人在浓雾弥漫的林间走了近半个时辰,左侧灌木丛里忽然传来窸窣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拨开枝桠,动作不轻。 “那边,好像有东西。”叶知临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剑柄,指了指身边晃动最厉害的那丛蒿草。火光映照下,他的脸泛着苍白,连耳尖都透着紧张。 “许是林中的走兽吧。”陈星岩脚步放缓,火球在掌心晃了晃,照亮了更深的暗处。他竖起耳朵细听,那响动不仅没停,反而越来越沉,带着某种重物碾过落叶的闷声。 “不是普通走兽,是个大家伙。”攸宁右手已搭上剑柄,指腹摩挲着冰凉的剑鞘,目光如鹰隼般紧锁着那片草丛。她能感觉到,一股强悍的灵力正从草叶后弥漫开来,带着腥冷的兽气,压得人胸口发闷。 那处草丛忽然剧烈摇摆,仿佛有狂风穿过,三个人屏息凝神,目光死死钉在那里。就在神经绷紧的刹那,一道惨白的光从草叶间挤出来,紧接着,一张沾满血污的人脸突兀地探了出来,眼窝深陷,嘴唇乌青。 “救命……”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带着濒死的绝望。 “那是……人?”叶知临眯眼细看,见那人眉眼能动,喉结还在滚动,一时又有些不太确定。 陈星岩也瞧着那活生生的人脸,下意识便要迈步上前,却被攸宁一把拽住。“别去!”她话音未落,已扬手打出一道灵力。 “吼——!” 那“人脸”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粗壮如老树干的蛇尾,猛地从草丛中冲天而起,鳞甲在火光下泛着暗金色,扫断了旁边碗口粗的松树,带起的劲风几乎要掀翻陈星岩手中的火球。 “跑!”攸宁拽着陈星岩转身就往反方向冲,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叶知临反应极快,紧随其后,三人的身影瞬间没入密林深处。 身后的窸窣声变成了震耳的轰鸣,巨蛇游动时碾压草木的声响如雷贯耳,始终追在三丈之外,腥冷的气息萦绕鼻尖,甩也甩不掉。 “师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陈星岩借着林间缝隙追上攸宁,脚下踩着腐叶打滑,声音都在发颤。 攸宁头也不回,语速飞快,“还不确定。但至少是炼虚期后期的境界,我们三个加起来,撑不过一炷香。” “什么?!”陈星岩心头一震,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绊倒。攸宁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胳膊,借着惯性往前一带,陈星岩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后背已惊出冷汗。 叶知临也摸了把额头的汗,声音发飘:“炼虚期?这深山里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妖兽……” “停!”攸宁猛地顿住脚步,前面的浓雾中隐约露出陡峭的崖壁,冷风从下方呼啸而上,带着碎石滚落的回声。 陈星岩和叶知临连忙刹住脚,往前一看,都倒吸一口凉气——眼前竟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云雾在崖底翻涌,根本看不清深浅。 “师姐,怎么办?”陈星岩握紧佩剑,能听见身后巨蛇的嘶吼越来越近。 “前面是悬崖,后面是追兵。”叶知临抹了把脸,喘着粗气道,“要么我们跳下去,要么……让它下去。” “引它下去。”攸宁眼神一厉,已做出决断,“小石头,用你的火球吸引它注意!” “来了!”巨蛇的头颅已冲破雾霭,那双灯笼大的绿眼锁定了三人。攸宁大喊一声,率先唤出佩剑,御剑向悬崖边冲去。陈星岩和叶知临紧随其后,剑光划破浓雾,直逼崖边。 巨蛇果然被吸引,庞大的身躯如黑色闪电般追来,撞断了沿途的树木,碎石飞溅中,它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跟着三人一同冲下悬崖。 “这身躯也太吓人了……”叶知临低头瞥见巨蛇那比水桶还粗的蛇身从身边坠落,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连忙稳住身形,御剑贴着崖壁滑行。 “希望这悬崖能困住它。”攸宁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目光扫过下方翻滚的云雾,丝毫不敢松懈。 三人落到崖底一块凸出的平台上,陈星岩探头望了眼深不见底的下方,皱眉道:“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说不定它能爬上来。” “别急。”攸宁从储物袋里摸出几块刻满纹路的青石,又取出几张黄符,指尖灵力流转,快速在符纸上画下繁杂的符咒。她将青石按东、南、西、北四角埋入土里,黄符贴在石上,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她一声低喝,符纸骤然亮起莹蓝色的光芒,形成一道半透明的结界,将整个平台笼罩其中。 “这是困灵阵,能挡住它一段时间。我们快走。” 三人不敢耽搁,御剑重新回到林间,继续往乾元宗方向赶。只是那巨蛇的阴影总萦绕在心头,脚步不自觉地越来越快,几乎是一刻不停。 连续奔袭一夜,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三人终于踏出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深山。 “呼——”叶知临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大树下,腿肚子都在打颤,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再跑下去,我这双腿怕是要废了。” 陈星岩也瘫坐在地,背靠树干大口喘气,这一夜的提心吊胆,比打十场架还要累,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攸宁望着身后渐渐隐入晨雾的山林,眉头微蹙,总觉得心头不安。刚想松口气,目光扫过前方的岔路,忽然停住了脚步——那条通往乾元宗的官道上,竟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什么人!”攸宁心头一凛,佩剑“噌”地出鞘,一道灵力裹挟着剑光飞射而出,在前方林中绕了一圈,又“嗡”地飞回,剑刃上沾了点黑色的粉末。 “道友好本事。” 林间树叶轻响,一个黑色人影如鬼魅般落下,稳稳站在三丈之外。他从头到脚裹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瞳孔深得像两口古井,看不清情绪。右手把玩着一柄三寸短剑,剑刃泛着淬毒般的幽蓝冷光,转动间带起细碎的破空声。 “青天白日里裹得这么严实,怕不是来杀人灭口的吧?”陈星岩瞬间握紧佩剑,左手掐起剑诀,指尖灵力流转,随时准备出手。他能感觉到,这人的气息比昨晚的巨蛇更阴冷,像淬了冰的刀子。 叶知临也抿紧唇角,腰间佩剑发出嗡鸣,灵力在体内快速运转,目光死死盯着黑衣人的动作。 “诸位道友今日怕是要留在这里了。”黑衣人声音低沉,像两块石头在摩擦,话音未落,身形已如鬼魅般闪动,只留下一道残影,下一刻竟已出现在攸宁面前,手中短剑寒光一闪,直刺她的咽喉,速度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攸宁瞳孔微缩,手腕急转,长剑横在颈前,“当”的一声脆响,堪堪挡住短剑。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手臂发麻,借着这股力道向后急翻,避开后续攻击,同时手腕一扬,长剑划出一道银弧,灵力如潮水般涌出,直逼黑衣人面门。 “师姐,我来帮你!”陈星岩怒吼一声,从侧后方劈剑而来,剑风凌厉。这家伙竟敢伤师姐,简直找死! 叶知临也从右侧突进,剑尖直指黑衣人肋下,每一招都攻向要害,剑势刁钻迅猛。 “呵呵呵,几个小辈都处理不了,还是我来吧。” 一道娇媚的女声从林中传来,紧接着,一道红影如惊鸿般跃出,手中朱红色的暗器如暴雨般射向三人,带着刺鼻的药味。 攸宁连忙撤回长剑,轻念口诀,灵力在身前凝聚成一道淡蓝色结界。“砰砰砰”几声,暗器尽数被挡在结界外,落地后竟冒出阵阵黑烟,显然淬了剧毒。 “果然藏着高手。”红影落在黑衣人身边,一身红衣如血,脸上蒙着红纱,只露出双勾魂夺魄的凤眼,此刻却淬着杀意。她手腕一翻,一掌带着血红灵力拍向攸宁,掌风凌厉,竟有炼虚期的气势。 攸宁侧身避开掌风,足尖点地,身形如柳絮般向后飘出丈许,长剑在指尖绕出一道绚烂的剑花,稳稳落回掌心。 “虚怀纳炁!破茧成空!”她一声清喝,佩剑嗡鸣着暴涨出三尺青光,带着厚重的灵力直刺红影心口。 红影冷笑一声,身上涌出的血红灵力愈发浓郁,竟硬生生挡住了攸宁的攻击。“嘭”的一声巨响,两道灵力相撞,气浪向四周炸开,周围的树木应声而倒,陈星岩和叶知临连忙后跃,才没被断树砸中。 “竹影婆娑,分!” 攸宁不退反进,双手在胸前快速结印,灵力如蛛网般扩散开来。她手中的长剑忽然分化出十道虚影,紧接着,十道变百道,密密麻麻的剑影在晨光中闪烁,看得陈星岩眼花缭乱。随着她手腕一落,所有剑影如暴雨般刺向红影,封死了她所有退路。 “剑鸣,九霄!” 攸宁双手再次合十,那些剑影忽然发出震耳的嗡鸣,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剑网,灵力以剑网为中心一圈圈扩散,将红影牢牢裹在其中。 “破!” 攸宁红唇轻启,剑影骤然消失,只留下原本的佩剑悬在半空。红影如遭重击,猛地从剑网中坠落,捂着胸口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身前的红纱。 “滚。”攸宁冷眼扫过她,握着佩剑一步步逼近,周身气势凛冽如寒冬。 红影怨毒地看了她一眼,挣扎着起身,与黑衣人对视一眼,两人身形一晃,瞬间没入林中,只留下几片飘落的红叶。 “师姐,你也太厉害了吧!”陈星岩冲过来,眼睛瞪得溜圆,满脸崇拜。他这才知道,自己之前想护着师姐的想法有多可笑——以师姐这修为,怕是能单手捏死自己。 叶知临也目瞪口呆,在乾元宗这么久,竟不知回春崖还有这般深藏不露的人物,真是孤陋寡闻了。 攸宁轻咳两声,用袖子掩住唇角,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脸色却比刚才苍白了几分:“别说了,快走,他们可能还有同伙。” “等等,好像有声音。”叶知临忽然竖起耳朵,脸色微变——那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扑扇声,竟从身后的林中传来! “跑!”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唤出佩剑,御剑向前疾冲。陈星岩眼角余光瞥见身后的景象,吓得脚下一滑,险些掉落:“它……它居然有翅膀!” 只见那妖兽展开四只巨大的翅膀,翼展足有两丈,羽毛呈灰黑色,边缘泛着金属光泽,正是传说中的灾兽肥遗!它显然是从悬崖底爬了上来,此刻正振翅追来,速度比之前在林中快了数倍。 “是成年的肥遗,这下麻烦了。”攸宁暗道不好,反手掏出几张黄符,灌注灵力后甩向肥遗。符纸落在它身上,瞬间燃起金色火焰,灼烧得它发出刺耳的嘶鸣,几块羽毛被烧成焦黑。 肥遗吃痛,猛地转身撞向攸宁,巨大的翅膀带着劲风扫来,几乎要将她的佩剑掀翻。 “师姐!”陈星岩当即调转方向,击出一道灵力拦截。只是他修为尚浅,灵力打在肥遗身上,如同隔靴搔痒,根本起不了作用。 攸宁翻身落在肥遗背上,握紧长剑狠狠扎进它脖颈的鳞片缝隙中。剧痛让肥遗疯狂嚎叫,带着她往密林里撞去,树干断裂的声响不绝于耳。 “师姐!”陈星岩抓着长剑冲进林子,循着被撞断的树木一路追去,心急如焚。 叶知临也不甘落后,足尖在断枝上轻点,如狸猫般灵活穿梭,右手持剑背在身后,目光死死锁定肥遗的动向。他瞅准时机,脚下猛地发力,整个人如箭般射向肥遗的翅膀,一剑狠狠刺下——那里的鳞片相对薄弱。 肥遗动作极快,侧身避开要害,叶知临的剑只划伤了它的翼膜,带出一串黑血。 攸宁趁肥遗转身的瞬间,从它背上跃下,召回佩剑,高声道:“小石头,星临,你们牵制住它,我来布置阵法!” 硬碰硬绝无胜算,只能靠阵法困住它。 叶知临朗声应下,手中佩剑灵力暴涨,招招攻向肥遗的眼睛和翅膀,试图扰乱它的注意力。 攸宁趁机从储物袋里翻出阵盘和灵石,在四周快速布下阵眼,口中念念有词,指尖划过地面,留下一道道金色的咒印。 “竹影婆娑!分。”陈星岩学着攸宁之前的招式,试图分化剑影,可灵力运转到极致,也只能分出十二道剑影。他咬了咬牙,没有再继续下去,一挥手低喝一声:“去!” 十二道剑影如银蛇般冲向肥遗,虽伤不了它根本,却也逼得它连连躲闪,为攸宁争取了时间。 第30章 血符引天雷 叶知临双掌向前一推,两道丈高的水幕凭空而起,如琉璃屏障般拦在肥遗面前。那水幕凝聚了他大半灵力,水珠紧密相衔,连阳光都难透分毫。肥遗却只咆哮两声,巨翅猛地一扇,一股腥风裹挟着蛮力撞向水幕——“哗啦”一声,屏障从中间破开,化作倾盆雨珠落下,打在枯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真水,凝。” 叶知临眼神一凛,双手在胸前快速翻结,那些尚未落地的水珠骤然凝固,化作千百支冰箭,箭头泛着寒光。他指尖向前一指,冰箭便如暴雨般射向肥遗,带着破空的锐啸。 肥遗却早有防备,硕大的翅膀化作两把巨扇,旋身之际带起狂风,硬生生挡下大半冰箭。剩余的几支射中它的鳞甲,也只发出“叮叮”脆响,随即再次融化成水,渗入泥土。 “孽畜!”叶知临低骂一声,正欲再攻,肥遗已怒吼着直冲过来,四翅扇动的劲风几乎要掀翻他的佩剑。叶知临忙御剑急转,贴着密林穿梭,身后的肥遗紧追不舍,庞大的身躯所过之处,树木应声而断,连粗壮的古木都被它撞得连根拔起,飞溅的木屑如暗器般四射。 他再次掐诀,水幕应声而起,暂时阻隔了肥遗的视线。趁着这片刻空隙,叶知临御剑向下俯冲,躲进一片低矮的灌木丛。肥遗一掌拍碎水幕,却没找到他的踪迹,焦躁地嘶吼两声,扭头往另一个方向飞去。 “又来!”陈星岩的惊呼声自身后响起。 叶知临抬头,正见肥遗调转方向,直扑陈星岩而去。原来它竟察觉到陈星岩修为最弱,转而将目标锁定在他身上,四翅翻飞间,已追到陈星岩身后丈许,腥臭的气息几乎要将人熏晕。 陈星岩急得满头大汗,御剑上下腾挪,险险避开肥遗的利爪。可他灵力本就不如叶知临深厚,几个回合下来已有些力竭,佩剑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叶知临见状,不得已再次御剑靠近,一边用灵力卷起地上的断木,编织成一张巨网抛向肥遗,试图缓冲它的速度。 不远处的空地上,攸宁正盯着阵法的阵眼,额间渗出细汗。她望着肥遗硕大的身躯,咬了咬牙,猛地拔出佩剑划破指尖,将三滴殷红的鲜血滴落在阵眼的灵石上。灵石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阵法的灵力流转瞬间快了数倍。 “这边来!”她扬声喊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星岩如蒙大赦,凝聚灵力到配件上,佩剑猛地提速,向下一沉,直奔阵法而去。肥遗果然紧随其后,巨大的身影如黑云压境,直直地撞向阵法结界。 “嗡——”莹蓝色的光芒骤然暴涨,将肥遗牢牢困在其中。攸宁却被这股巨力震得连退三步,忍不住轻咳两声,忙抓紧时间催动法阵,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肥遗察觉到被困,愈发狂暴,用头颅和翅膀疯狂撞击结界,每一次碰撞都让结界发出震耳的嗡鸣,光芒也随之黯淡几分。 见肥遗暂时无法脱身,三人才齐齐松了口气,落地时脚步都有些虚浮。 “这阵法只能困它一时,我已给乾元宗的长辈发去求救信号,但愿他们能来得快些。”攸宁从太虚囊里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两粒丹药塞进嘴里,喉间微动,才压下翻涌的气血。她背着陈星岩和叶知临,悄悄用袖口擦去嘴角的血迹,缓缓调息体内的灵力。只是她的指尖因失血而泛白,脸色也暗淡了许多。 叶知临不敢懈怠,双眼死死盯着阵法中的肥遗,掌心已凝聚起灵力。那妖兽的撞击越来越猛,结界上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真是倒霉透顶。”陈星岩瘫坐在地,望着那只仍在疯狂冲撞的肥遗,忍不住叹气,“这几日怕是把这辈子的险都冒完了。” 攸宁苦笑一声,声音带着几分疲惫:“权当是出门历练了,修仙路上,哪有一帆风顺的。” “若不是有师姐在,我这条小命怕是早没了。”陈星岩说着,忍不住仔细打量起阵法中的肥遗。它的鳞甲在阳光下泛着幽光,四翅收拢时仍有丈许长,光是那布满倒刺的利爪,就比他的胳膊还粗。 “肥遗以活物为食,山中走兽、山下村民,都可能成为它的腹中餐。”叶知临眉头越皱越紧,“它长到这般体型,不知吞噬了多少生灵。如此大的动静,太虚宫和附近的宗门竟毫无察觉么。” 这话一出,三人都沉默了。攸宁抿着唇,又从玉瓶里倒出两粒丹药,这次却没有立刻吞下,而是攥在手心,目光沉沉地望着肥遗。 “师姐,你先休息,我和星临看着它。”陈星岩察觉到她脸色苍白,猜到她定是受伤了,只是不愿说破。他起身走到阵眼旁,按攸宁之前的嘱咐,每隔半盏茶便往里面注入一道灵力。 “如此,有劳了。”攸宁点点头,靠在一棵树上闭目调息,可紧绷的脊背却泄露了她并未真正放松。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每一刻都像被拉长了百倍。陈星岩数着肥遗的撞击——二十下,三十下……可掐算时辰,才不过五息。终于到了半盏茶的功夫,他忙凝聚灵力注入阵眼,结界的光芒短暂亮起,随即又暗了下去。 陈星岩深吸一口气,刚收回手,忽觉一阵异样。 “它……好像有段时间没撞结界了。” 叶知临闻言心头一紧,猛地睁眼看向阵法。肥遗果然安静了下来,不再冲撞,只是盘踞在中心,头颅微微低垂,仿佛在积蓄力量。 “事出反常必有妖。”攸宁猛地睁开眼,快步走到阵前。她盯着肥遗仔细观察,只见它呼吸变得异常平稳,那双浊黄色的眼睛有规律地眨动,腹部却微微鼓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 “莫不是……”攸宁的话音未落,阵法中的肥遗突然抬起头颅,双眸骤然变得赤红,腹部的鼓包以惊人的速度膨胀—— “不好!快跑!” 话音未落,肥遗已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体内的灵力疯狂翻涌,竟硬生生从内部撕裂了结界! “噗——”攸宁被这股蛮横的灵力震得气血翻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 “师姐!”陈星岩惊呼着扑过去,将她扶住,只觉她的身体烫得惊人。 叶知临反应极快,双手翻飞间,地上的积水与落叶被灵力吸附,瞬间凝聚成一面巨大的水墙,挡在三人面前。 “跑!” 攸宁却一把推开陈星岩,同时甩出一道灵力将叶知临推得更远:“带着他快走!” “轰——!” 肥遗的身躯轰然炸裂,靛蓝色的灵力如海啸般席卷开来,水墙瞬间被震碎,水珠与残叶漫天飞溅。陈星岩只觉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撞在一块巨石上。后背传来一阵麻木的剧痛,随即便是彻骨的冰冷,腿上更是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入,疼得他眼前发黑,金星乱冒。他想挣扎着爬起来,可四肢却像不属于自己一般,连动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 攸宁擦去嘴角的血迹,强撑着翻出几张黄符,灵力催动下,符纸化作金色火焰,飞向肥遗的残躯,试图阻挡它的余威。可肥遗灼烧妖丹后的灵力太过狂暴,火焰瞬间被吞噬。 叶知临咳出一口污血,死死抓住剑柄,望着那片混乱的灵力漩涡,心脏狂跳。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力量,一时间竟有些发怵。 “这群老家伙,是要等我们死了再来收尸吗?”攸宁低骂一声,胸口的闷疼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挣扎着取出一把丹药,不管不顾地塞进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也带来了灼骨的疼痛——那是强行催动灵力的代价。佩剑“嗡鸣”着回到她手中,她的眸子里褪去了平日的淡然,只剩下骇人的凌厉。 叶知临瞥见她的身影,一时有些恍惚。此刻的攸宁,周身灵力缭绕如火焰,连发丝都染上了一层淡金色,与平日里那个温和从容的师姐判若两人。更令他震惊的是攸宁的实力,似乎并不是他所认为的那般,阵阵威压让他有些窒息。 可肥遗的残躯并未完全消散,剩余的灵力凝聚成无数道冰凌,带着破空的锐啸扎进地面,瞬间形成一个个丈深的冰坑,寒气逼人。 “原来,这才是它的真正实力……”叶知临喃喃道,翻身跃起,御剑冲到陈星岩身边,抓起他的胳膊便往更远处飞去。他知道,留下来只会成为攸宁的累赘。 攸宁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满意地点点头。她双手合十,指尖轻捻口诀,缓缓拉开时,食指与中指交叉,以拇指为轴轻轻旋转,再次推出—— 四周的树叶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纷纷脱离枝干,在她面前凝聚成一支整齐的“军队”,叶片边缘泛着莹白的灵力,如出鞘的利剑。 “破茧,成空。” 随着她一声清喝,树叶军团如潮水般冲向肥遗的残躯,几片最锋利的叶片甚至直接刺穿了尚未消散的灵力屏障,向后猛地扎进百步开外的树干中,深深嵌入。 肥遗的残魂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剩余的灵力再次翻涌,化作无数道冰凌,铺天盖地般冲向攸宁。 攸宁的身影在冰凌间灵活穿梭,衣袂翻飞如蝶翼,每一次转折都险之又险,却总能与冰凌擦身而过。有几道冰凌侥幸冲破树叶的阻拦,与她的灵力相撞,发出刺耳的撕裂声,震得她气血再次翻涌。 “顾不得那么多了。”攸宁咬牙,从太虚囊最深处拽出几张殷红的符咒。那符纸比寻常黄符厚实数倍,上面的咒文繁复细密,隐隐泛着血色。她用拇指擦去嘴角的鲜血,将血珠点在符纸上,灵力催动下,咒文骤然亮起,符咒剧烈震动,发出道道红光。 攸宁御剑向下俯冲,避开一道冰凌后猛地向上一跃,如鹰隼般冲向肥遗的残躯,将血符狠狠贴在上面。她再次催动灵力,符纸上的红光越来越盛,连远处的叶知临都忍不住驻足观望,只见那红光直冲天际,竟引得风云变色。 “星斗转,九宫连。” 攸宁剑指一落,血符的震动愈发强烈。天空中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转眼便遮天蔽日,天地间瞬间陷入昏暗。隐约有紫色的闪电在云层中游走,发出沉闷的雷鸣,四面八方的灵力如百川归海般翻涌而来,汇聚在符咒之上,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狂风骤起,卷起地上的残枝败叶,无数树木被连根拔起,在空中乱舞。 叶知临忙撑起结界护住昏迷的陈星岩,目光紧盯着那片厚重的云层。云层越来越黑,仿佛下一息就要坍塌下来,将整片山林吞噬。 血符上的灵力已浓郁到极致,符纸开始寸寸碎裂,一道刺目的红光冲天而起,直入黑云深处。 “轰隆——!” 一道粗壮的紫色天雷自云层中劈下,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狠狠砸落在肥遗的残躯上! 震耳欲聋的轰鸣过后,一切声音都化作尖锐的嗡鸣,刺得人耳膜生疼。 静。 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时间被粘了定身符——乌云凝固在半空,狂风骤然停歇,卷起的树叶悬在眼前,连肥遗的残躯都静止不动了。 片刻后,一声轻微的“嘭”响打破了沉寂。 那声音比起先前的轰鸣微不足道,却像钥匙般解开了无形的枷锁。肥遗的残躯在天雷下寸寸化为灰烬,风一吹,便一点一点飘散,直至消散得无影无踪。 叶知临呆呆地站着,忘了动作。他看着狂风卷走残云,看着灰烬融入泥土,看着最后一点灵力波动归于平静,连肥遗的妖丹都在天雷下炸裂,化作飞灰。 这一切太过震撼,震撼到他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空又胀。 攸宁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缓缓落在地上。眼前的山林已化为一片狼藉,只剩下断壁残垣和焦黑的土地。她仰头望了一眼天边,乌云正在散去,露出澄澈的蓝天,有飞鸟振翅高飞,远处还出现了几个黑点,正快速靠近。 “真是……马后炮!” 攸宁啐了一声,抬手发出一道月白色的信号烟火,随即再也支撑不住,歪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如纸。 第31章 有剑名渡厄 “灵芝、雪莲、不死草——” 沧海峰外围,浓郁的药香混着醇厚的灵力翻涌而上,近百名弟子如松柏般立成三层人墙。最里层弟子手中阵旗猎猎作响,淡金色的灵力在旗面流转,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结界,将整座杏林苑裹得严严实实,连一只飞虫都休想钻进去。 云海抬手擦去额角的冷汗,指腹沾着的药汁已凝成暗红。他目光死死锁在床榻上的身影——云攸侧卧在锦被中,脸色白得像宣纸上褪尽了墨色,唇瓣泛着青灰,胳膊缠着的纱布被冷汗浸得半透,隐约可见底下渗出的血痕。他双掌虚悬在她丹田处,灵力如细流般顺着筋脉游走,每过一处淤塞的节点,都要耗费数倍心神,掌心血脉突突直跳。 “噗——” 云攸突然剧烈咳嗽,一口黑血冲破唇齿,溅在月白色的玉枕上,像绽开了一朵凄厉的花。她眼睫颤了颤,终究没能睁开,又沉沉晕了过去。 “换热水!”云海猛地转头,声音因连日未眠而嘶哑。 门外弟子立刻端着铜盆疾步而入,蒸腾的热气中,可见盆底沉着几片泛着金光的暖阳草。云海将浸透药液的帕子敷在云攸额上,帕子瞬间被灵力蒸得滚烫,烫得他掌心发红,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她苍白的手指,指尖微微发颤。 院前长廊上,云乾掌门捻着长须的手顿在半空,银丝般的胡须上沾着晨露。他目光似能穿透窗纸,落在床幔那道纤细的影子上,喉间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身后,云和负手而立,藏青色道袍被山风掀起边角,他指尖摩挲着腰间那块温玉,眸底翻涌的情绪比远处的云海还要深沉,看不清是怒是忧。 云志在长廊上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得青砖“咚咚”作响,像是在跟谁较劲。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忽高忽低:“祖师爷保佑……让那太虚宫的老贼出门一步一摔,喝水一口一呛……敢动我乾元宗的人,活腻歪了!” 云威像尊铁塔立在房门口,玄色道袍下的肌肉紧绷如弓。他手掌死死按在石桌上,指节泛白如霜,石桌表面的裂痕正顺着指缝蔓延,“咔”的一声轻响,又多了一道分支。 时间在煎熬中爬过。太阳拖着金辉沉入西山,月亮踩着云影挂上枝头,又在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悄然隐去。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杏林苑的琉璃瓦上时,紧闭了一天一夜的房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 “怎么样了?”云乾掌门第一个冲上前,苍老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颤抖,连脚步都有些踉跄。 云海推开门,汗水已浸透他的中衣,眼下的青黑像泼了墨。他侧身让出位置,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纸:“诸位师兄,进来吧。” 床幔被灵力轻轻掀起,露出云攸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她往日合身的道袍如今空落落的,衬得肩背愈发单薄,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若非胸口还有一丝起伏,几乎要让人以为…… 云乾掌门捻须的手猛地一颤,长须从指间滑落,眼中泛起一层水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姐为护星岩和星临,强行催动血符,又在与肥遗对战时耗尽灵力。”云海拿起一旁的银针,针尖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她的寿元……又折了三十年。” “呔!这老贼!”云志一拳砸在廊柱上,“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柱子竟凹下去一块,“真当我们乾元宗是软柿子,想捏就捏不成?” 云和眯起眼,指尖的玉牌被摩挲得温润:“君子报仇,不必等十年。七日后续的万法归一讲会,改在问道峰如何?” 云威突然转身,玄色衣摆带起一阵罡风,石桌上的裂痕“啪”地又裂开一寸:“我这就去安排。”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他们怕是忘了,乾元宗能坐稳宗门翘首的位置,靠的不是清谈,是剑。” 云乾长叹一声,在床沿坐下,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过云攸的脸颊,那皮肤凉得像块冰:“她何时能醒?” “难说。”云海将银针收入锦盒,“这次损耗太大,少则一两日,多则……”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话锋顿住,“万法大会前,怕是醒不过来了。” 云志的语气格外冷,似乎裹着冰,“老贼们不是爱开讲会清谈吗?我就在会上开坛讲武,让他们瞧瞧,什么叫真正的修仙者!”他转身追着云威的脚步去了,玄色道袍的下摆扫过石阶,带起一阵风。 云海擦了擦银针上的血渍,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师兄讲武,我便讲医术——讲讲如何救治那些被‘意外’暗算的宗门弟子吧。” 云和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三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武道需刚,医术需柔。清谈大会上,该让他们见识见识,乾元宗的刚柔并济。” 与此同时,陈星岩等人养伤的小院里。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来,干了这碗‘仙露’!”月明举着黑褐色的药碗,一脸视死如归,仿佛手里拿的不是汤药,是毒酒。 李宴舟将另一碗药塞给叶知临,苦涩的药味像藤蔓般在空气中蔓延,连墙角的青苔都仿佛蔫了几分。 小长右捂着圆溜溜的鼻子,嗖地蹿到桌角,毛茸茸的尾巴紧紧裹住身子,一双黑豆眼警惕地盯着药碗。倒是山君,依旧优哉游哉地趴在板凳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只是时不时动了动耳朵,像是在偷听他们说话。 陈星岩捏着鼻子灌下药汁,苦涩瞬间从舌尖窜到天灵盖,他龇牙咧嘴地咂咂嘴:“星临,你的伤好些了吗?” 叶知临皱着眉盯着药碗,那张总是带点傲气的脸上写满了抗拒。李宴舟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目光在他和药碗间来回逡巡,监督之意十分明显。叶知临被看得不自在,一闭眼一咬牙,仰头将汤药灌了下去,喉结滚动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师尊说,你们需好生休养,这几日不准踏出院子半步。”李宴舟将空碗摞在一起,声音低沉,“那只肥遗的事,师尊和几位长老会彻查。” 陈星岩望着院墙外的云影,眉头拧成个疙瘩:“你们……可知我师姐的下落?” 李宴舟摇了摇头:“只瞧见师尊抱着攸宁师姐进了杏林苑,之后那里便被弟子结阵围住,没有掌门手谕,谁也进不去。” “说起来,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月明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我在山下都瞧见雷光了,把天都劈开个口子似的!” “我也不清楚。”陈星岩挠了挠头,懊恼地垂下肩膀,“后来我撞在石头上,晕过去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叶知临——他是唯一清醒到最后的人。 叶知临眨了眨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佩剑的穗子,缓缓开口:“师姐祭出了血符,引了天雷……”他顿了顿,想起那道紫雷劈下时的震撼,“肥遗瞬间就化为飞灰了。” “这么说,攸宁师姐的修为,比炼虚期还厉害?”月明眼睛瞪得溜圆,满脸崇拜,“不愧是我佩服的人,人美,实力还强得可怕!” 陈星岩白了他一眼:“收起你那点小心思,论辈分,她可是你师叔。” “此言有理。”李宴舟一本正经地点头,把月明怼得哑口无言。 月明撇撇嘴,又死缠烂打地让叶知临讲细节。叶知临被缠得没法,最后直接一道灵力拎着他的后领,像丢小鸡似的把人丢出了院门。 闷在院子里养伤的日子,慢得像老驴拉磨。可再慢,也有熬出头的时候。 “三年一度的万法归一讲会要到了,你瞧,问道峰那边都忙疯了。” 陈星岩站在院门口,望着远处山道上往来穿梭的弟子,伸了个懒腰。他今日刚得了准许,可以在宗门内走动。 “星岩师叔。”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月然拎着只雕花木盒走过来,脸上带着关切,“听闻您前几日与肥遗对战受了伤,如今好些了吗?” “多谢关心,已无大碍。”陈星岩笑了笑,“你们这是要去问道峰?” “是呢。后日便是讲会,需得把那边的院落打扫干净,换上新桌椅。”月然打开木盒,里面是些修剪花枝的工具,“这些是去修剪灵植的。” “正好我无事,便随你们一起去吧。”陈星岩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杏林苑,方才他去过一趟,却被守门弟子客气地拦了回来。既然见不到师姐,不如去问道峰帮帮忙,也好打发时间。 问道峰果然热闹。各处院落都换了新颜,陈旧的桌椅被抬走,换上了泛着木香的新家具,连匾额都重新漆过,金粉在阳光下闪闪烁烁。月然带着几个师弟师妹在栽种新运过来的凝露花,陈星岩便也撸起袖子加入其中。 “动作轻些,这花的根系脆得像玻璃丝,一扯就断。”月然小心翼翼地扶着花苗,“灵泉水不能浇太多,它怕涝,三日一次就好。” “这里,再添点腐叶土。”陈星岩学着她的样子,用小铲子往花盆里添土,指尖沾了些湿润的泥土,倒也有趣。他从前只知舞刀弄剑,从不知花草竟有这么多讲究,一下午忙下来,倒也学了不少门道。 “师叔,要不要留下一起用晚膳?”夕阳西斜时,月然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邀请。 陈星岩婉言谢绝,独自一人回了回春崖。他绕着崖顶转了一圈,却没瞧见师尊的身影。 “奇怪了,师尊去哪了?”陈星岩托着腮坐在石阶上,望着空荡荡的园子。回春崖本就只有他们师徒三人,如今师姐重伤未愈,师尊不知所踪,只剩他一个人守着这偌大的崖顶,风穿过竹林时,竟有些萧索。 “青耕,青耕——” 头顶传来清脆的鸟鸣,一只羽毛翠绿的鸟儿落在他肩头,正是回春崖的灵鸟青耕。 陈星岩眼睛一亮,指尖轻轻戳了戳它的脑袋:“你知道师尊去哪了吗?” 青耕眨了眨黑豆眼,摇了摇头,扑棱棱抖了抖翅膀。 “那……师姐的伤势好些了吗?”他又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青耕歪着脑袋,依旧是一脸迷茫,只是“青耕青耕”地叫着,像是在安慰他。 陈星岩失笑,伸手点了点它的喙:“你呀,真是一问三不知。” 青耕委屈地蹭了蹭他的脖颈,依旧“青耕”“青耕”的叫着。陈星岩笑着摇头,自己竟跟一只鸟较起真来。他抬手将青耕放在旁边的竹枝上,起身往山谷走去。 走到往日练功的那块巨石旁,陈星岩忽然停下脚步。石缝里还卡着半块果核,是上次师姐扔给他的果子,清香脆甜的滋味仿佛还在舌尖。他又想起与肥遗对战时,师姐挡在他身前的背影,那道看似纤细的身影,却比山岩还要可靠。 “师姐,总有一日,我也能护着你。”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起誓。 陈星岩将青耕放在树枝上,自己则盘膝坐在巨石上,闭眼凝神。灵力在丹田中缓缓流转,他试着回忆那日攸宁引动剑鸣的法门,指尖轻轻搭在佩剑上。 “嗡——” 佩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轻颤。陈星岩心中一动,将灵力缓缓注入剑身,剑鸣愈发清晰,像有什么东西要破鞘而出。他心中一喜,又加了几分灵力,剑身在鞘中剧烈震动,仿佛在回应他的心意。灵力顺着筋脉游走,与佩剑的震颤渐渐合拍,流畅得如同山间溪流,再无半分滞涩。 夕阳的金辉洒在他身上,将身影拉得很长。青耕落在他肩头,安静地陪着他,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和那越来越清晰的剑鸣,在山谷中回荡。 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灵光乍现。足尖在巨石上猛地一点,身形如惊鸿般跃起,腰间佩剑似有感应,“噌”地出鞘,嗡鸣着落入掌心。夕阳的金辉洒在剑刃上,流转着冷冽的光。他手腕轻旋,一道绚烂的剑花在半空绽放,剑穗翻飞如蝶翼,随即借着旋转的力道向前疾翻,稳稳落在水池中央的青石上——那石仅碗口大小,他却如履平地,衣袂扫过水面,带起一圈圈涟漪。 “起!” 陈星岩低喝一声,长剑斜挑,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剑锋破开水面的刹那,他纵身向下,手腕翻转间,佩剑如灵蛇探水,精准地挑在水面最湍急处。“哗啦”一声,一串水珠被剑气裹挟着冲天而起,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流光,宛如散落的星子。 他足尖在水面轻轻一点,身形再次拔起,稳稳立于水面之上,衣摆下的涟漪层层扩散。佩剑悬在身前,剑身在水光映照下愈发莹亮。陈星岩深吸一口气,凝神回忆着攸宁掐诀的模样,指尖灵动翻飞——食指交叠,中指外旋,拇指轻推,灵力顺着经脉涌入剑鞘。 “嗡——” 佩剑发出一声震耳的鸣响,一道剑影自剑身分离,随即二变四,四变八,不过瞬息之间,已有二十道剑影悬浮在半空,每一道都凝实如真,剑刃上的寒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破茧,成空!” 他猛地挥袖,二十道剑影如离弦之箭般射出,分毫不差地穿过空中飘落的十几片枯叶。叶片从中间整齐断开,飘落水面时,剑影已合为一体,乖乖落回他手中。 陈星岩望着手中的佩剑,剑身上还沾着几滴水珠,在夕阳下闪闪烁烁。他轻轻抚过冰凉的剑身,声音低沉而郑重:“从今往后,你便叫渡厄吧。只愿你能与我一道,守护师姐,守护这回春崖。” 佩剑似有灵识,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像是在回应他的誓言。水面的涟漪渐渐平息,映出他挺拔的身影,和天边那片烧得正旺的晚霞。 第32章 紫庭文佩满 “山门,开——!” 云乾掌门的声浪撞在乾元宗的山壁上,激起三重回音,震得云海翻涌如沸。刹那间,万丈霞光自山巅灵脉源头迸发,护山结界泛起一圈圈涟漪慢慢退去,带着云纹的山门在轰鸣声中缓缓升起。门楣上“乾元宗”三个擘窠大字被镀上金边,笔画间隐有龙纹游走,龙须扫过之处,金粉簌簌飘落,在空中凝成半道光弧。 百只仙鹤自苍松翠柏间振翅而起,云威长老突然抬手,指节叩击剑鞘三下,鹤群立刻列成整齐的方阵盘旋而上。唳鸣声穿云裂石,与山门开启的轰鸣交织,惊得山脚下的流瀑改了流向。 云志长老袖袍一拂,溅起的水花在日光下凝成七彩虹桥,桥身竟有游鱼虚影穿梭。恰在此时,一轮红日跃出云海,金辉如熔化的琉璃倾泻而下。云和长老双目微阖,指尖掐诀,将金辉聚成一道光柱,恰好落在云乾掌门身后,将山门前万千人影的衣袂都染成赤金,连石阶缝隙里的青苔都泛着神圣的光晕。 云乾掌门立于九十九级白玉阶最顶端,藏青织金广袖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他左手抚过袍身,静立时金线隐于深青底色,仿佛将星辰大海收纳其中;右手猛地抬起,灵力催动金线流转,暖光如涟漪般扩散。外披的天丝披风薄如蝉翼,边缘缝缀的星辰亮片随动作洒落星屑虚影,他迈步时,披风拖出半道银河,与石阶上的云纹相呼应。右手按在腰间万年暖玉雕琢的玉牌上。 他身后,四位长老并肩而立,气势如山岳压境。云威长老居左,苍色宽袖交领长袍的领口微敞,露出半截古铜色脖颈,袍身火焰暗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右手按在剑柄上,风过时,枣红色火焰纹顺着衣褶攀爬,燎得他手背上青筋暴起——那双手骨节分明,虎口处结着层叠老茧,拇指摩挲剑鞘时擦出细碎火星。云海长老一袭青白长袍立于其右,领口袖口的松枝纹针脚细密,似有松香随灵力弥漫。他抬手拂过袖摆,几片绣成的松针飘落化作真叶。再右,云志长老缁色长袍曳地,他双掌合十再分开,袖口水波纹与下摆沧海纹交相辉映,恍若怒海惊涛拍岸,腰间玉牌悬于靛蓝丝绦,晃动时水声潺潺。最右侧的云和长老,黛紫长袍上雷纹密布,每走一步,靴底便炸出朵淡紫色电火花。他目光扫过人群,空气震颤如绷紧的弦。 云字辈长老的身后,星字辈弟子列成方阵,月白鲛绡长袍垂落如流云。为首弟子带头行拱手礼,腰间玄色锦带瞬间绷紧,鸽卵大的青玉佩悬于腹前,灵纹在玉内流转如游鱼,遇灵力催动便浮起半寸。弟子们发间竹节玉簪的冰晶折射出淡蓝光晕,与垂下的银丝带缀着的微型灵珠相击,“叮咚”声里,弟子们分列两排,靴底踏在白玉阶上,震得阶边的青苔都簌簌落灰。 月字辈弟子紧随其后,青白细棉混薄纱长袍及地。弟子们齐齐拱手一礼,腰间玄色布带系成蝴蝶结,小颗青玉佩垂着短棉带扫过脚踝,灵珠轻响细碎如虫鸣。发间素玉簪头的青晶石映出淡青光,与星字辈的冰蓝撞出虹光,袖摆翻飞间,似是有花瓣从袖口飘落。 外门弟子环立四周,紫檀色细棉混薄麻长袍及膝。由为首弟子带队拱手一礼,而后齐齐挺腰直立,腰间玄色棉锦带坠着的素面青玉佩磕在石阶上,发出清越声响。发间细竹簪嵌着的小粒青晶石虽不耀眼,却在阳光下折射出倔强光斑。 “诸位道友,问道峰有请。” 云乾掌门缓缓抬手,双掌相对,拇指、中指、无名指同时蜷起,双手以腕为轴轻旋,小指与食指交叉相叠,再猛地向两侧拉开——刹那间,地面青石板的纹路亮起,一道巨大的法阵破土而出,莹蓝色的灵力如活水般在阵眼间流转,符文在空中凝成光墙,将万千人影笼罩其中。 不过弹指间,眼前景象骤变:山门石阶化作云雾,众人足尖踏在问道峰的凌云广场上。琼楼玉宇依山而建,飞檐斗拱皆覆琉璃,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云和长老突然弹指,檐角铜铃作响,竟与弟子们的灵珠声合拍,广场中央,云志长老袖中流出的水纹化作莲花池,池中莲叶缓缓舒展,托起颗颗水珠。 “竟能以法阵移万余人,乾元宗的底蕴,果然深不可测!”太虚宫弟子失声惊叹,其中一人伸手去碰莲叶,水珠突然炸开,化作雾气沾了他满袖。 “今日诸位远道而来,先请安顿下来。酉时初,迎宾殿设接风宴,为诸位洗尘。”云威长老的声音如惊雷滚过问道峰,他突然转身,衣摆带起的风卷得广场上的旗幡猎猎作响,尾音撞在崖壁上,惊起群鸟如墨点泼向苍穹。 “今天这排场,够他们记一辈子的!” 回春崖的茅草屋里,月明挥着手臂撞向陈星岩,袖口扫过木桌,茶盏震得叮当响。他眉飞色舞地比画,手肘撞翻了桌边的药罐,忙伸手去扶,却被陈星岩眼疾手快接住。 “你们是没瞧见,太虚宫那个青苑,站在人群里脸都绿了,手攥着剑柄咯吱响,指节都泛白——上次比试差半招输给陈星岩,这次见咱们宗门仙鹤方阵,怕是气得肝疼!” 叶知临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茶沫沾在唇角也未察觉,淡淡道:“你站在最后一排,怕是连他衣摆都没看清。” “小师叔!”月明被戳破,气鼓鼓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掌心刚碰到衣料就被弹开——叶知临肩头灵力微动,竟结成层薄冰,冰屑落在月明手背上,凉得他一哆嗦。“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叶知临眨了眨眼,指尖在桌面划出半道弧线,一本门规从书架飞落,“啪”地拍在桌上,恰好翻到第三十条,“门规第三十条,禁妄言。我只是陈述事实。” “完了完了,我的小师叔被带坏了!”月明捂着心口作势哭嚎,后腰却被陈星岩屈指一弹,疼得他龇牙咧嘴,“这清谈会还没开,先把老实人教成伶牙俐齿的了!” 陈星岩笑着推了他一把,指尖带起的风卷走桌上碎茶,落在月明的发髻里:“这戏法留着晚上展示倒是不错,说不定能讨碗酒喝。” “说起来,有件事倒是值得留意。”李宴舟忽然开口,他正用银箸挑着茶杯里的茶叶,动作慢条斯理,银箸划过杯壁,发出细碎的“叮叮”声,“方才云威长老说,万法大会期间,切磋,不限。” “那你惨了。”月明立刻转头戳了戳陈星岩后腰,力道没轻没重,“青苑肯定要找你约架,报上次的半招之仇。” “彼此彼此。”陈星岩一把揽过李宴舟的脖子,对方刚要挣开,却被他死死按在肩头——李宴舟人高马大,此刻竟被勒得弯腰,袍角扫过地面的药渣,“咱们李兄修为出挑,多少人盯着想切磋呢,上次那个无为书院的女弟子,看你的眼神都快拉丝了。” 叶知临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已经预测到了即将会发生在这屋子的事情,嘴角不由得染了笑意。 下一秒,一道灵力擦着陈星岩耳边飞过,撞在门框上“嘭”地炸开,木屑溅了满地。月明惨叫着抱头蹲身:“哎哟!李宴舟你偷袭!”——后者正甩着袖口,方才那道灵力竟是他弹飞的茶沫所化,此刻慢条斯理地掸着衣袍,指尖灵力微动,悄无声息地抹去袖口上的脚印,抬手扶正黑珠抹额,站姿笔直如松,只是耳根悄悄泛红。 陈星岩理了理被扯歪的腰带,将佩剑归鞘时故意让剑穗扫过月明后脑勺,惹得对方又是一声痛呼,他却反手扣住月明的手腕,往他掌心塞了颗蜜饯:“尝尝?回春崖新收的花蜜做的。” “如果没记错,云威长老还说,切磋前每人需交二两银子。”叶知临端坐在一旁,右手比出两根手指,小虎牙在灯下泛着光,他突然倾身,声音压低半分,“三个人,六两银子哦。” 李宴舟无奈失笑,指尖敲了敲桌面,桌上的空碗突然跳起,落到了叶知临的手中转了个圈。陈星岩和月明对视一眼,无奈摇头——这小师叔,是真学“坏”了。 四人往迎宾殿去,刚踏入殿门便被震得驻足。大殿穹顶镶嵌着上千盏琉璃灯,按周天星宿排布,云乾掌门突然抬手,北斗七星的灯盏突然下坠半寸,星光与殿外日光交相辉映,在地面投下旋转的星轨,轨上竟有小兽虚影奔跑。长桌皆以昆仑暖玉雕琢,桌沿两侧刻满龙鳞纹路,最前端的龙头栩栩如生,眼珠是鸽血红宝石,有人伸手去碰,龙嘴突然张开吐出白雾,吓得众人缩回手,白雾却在半空凝成“乾元”二字。 “诸位道友,请入座。”云乾掌门的声音从殿顶传来,惊得梁上悬着的鎏金风铃齐鸣,铃声里竟掺着灵力,听得人丹田微微发热。 乾元宗的接风宴从无歌舞笙箫,唯有三声战鼓响彻殿宇——第一声落,殿外石狮低啸,口中喷出的雾气漫进殿门;第二声落,檐角风铎炸响,与战鼓声合出韵律;第三声落,月然率数十名女弟子款款而入,足尖点地时,地面竟浮出淡粉色莲花印记。 淡粉色天丝长裙以“朝露织法”织就,裙身覆着层薄如蝉翼的光膜,遇风时折射出彩虹般的碎光,裙裾上的金色缠枝莲缀着微型珍珠,走动时珍珠轻颤,似晨露从花瓣滚落。月然外披浅金纱衣,银线绣满的星辰轨迹在暗处亮起。她足尖轻点,纵身一跃,半空中长袖分别向两侧散去,偏偏花瓣坠落开来,又在伸手时,悄然消失。再回神,月然已然翩然落下,停在了最前面。 “呛啷——!” 一声战鼓响,长剑齐齐出鞘,寒光映得满殿生辉。月然旋身甩剑,剑锋划破空气带出鸣响,她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如坐高凳,双手握剑柄于胸前,剑尖下垂时稳如磐石,剑穗扫过地面,激起细小的气流。 二声战鼓响,长剑稳稳落于掌心。左侧女弟子突然出剑,剑风凌厉如斩浪,绕身一周时,剑花在指尖绽放成雪,灵力随剑势浮动,竟在她脚边凝出层薄冰,冰上倒映着她的身影,与剑影重叠。 三声战鼓响,剑光已如惊鸿掠起!月然剑尖点地,借势腾空,裙裾铺开如粉云,她在空中旋身时,佩剑划出银弧,与其他弟子的剑光交织成网,将殿顶琉璃灯的光芒折射成漫天星雨,星雨落在酒盏里,竟让酒水泛起荧光。 “原来咱们日日晨练的剑法,竟能这般气势磅礴。”月明轻酌一口酒,酒液沾在唇角,他抬手去擦,指尖却沾了点荧光,在灯下闪闪发亮。 “这剑法看似基础,却藏着最根本的剑理。”李宴舟徒手剥着虾,虾壳落地时竟排成剑招轨迹,他突然屈指一弹,虾壳化作粉末,“根基扎实了,往后才能走得更远。” 叶知临放下啃了一半的肉,指尖在桌下比划起剑招,突然顿住,眼中闪过灵光:“下一招该是‘穿云’了——” 剑法展示过后,云海长老已携炼丹炉立于殿中。他一挥手,数十种珍稀药材便在半空排开,灵草舒展叶片,灵药泛着灵光,如一幅流动的药经图谱。“不死草,灵芝。”他声音平淡,指尖灵力微动,两株灵草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齐齐落入丹炉,炉身立刻腾起青雾,雾中浮出药经文字。 “雪莲,龙血草。”又一声轻唤,冰封的雪莲在灵力包裹下缓缓融化,冰晶滴落时在空中凝成雪花,落入炉中竟燃起淡蓝火焰。旁人炼药烟火或许缭绕全无美感,他却将各式草药铺陈出一幅画,再辅以灵力——枯萎的龙血草经他呵气,瞬间恢复鲜红,断根的何首乌在半空重新生须,顺着他的袖摆爬入炉中,炉口立刻飘出药香,闻得人精神一振。 “周天转,灵脉连,丹炉,开!” 他双手结印,拇指相抵,四指外翻成圆。丹炉盖“嗡”地弹起,五彩霞光自炉中喷涌而出,映得满殿皆明。待光芒散去,十颗莹润的丹药悬浮于炉口,清香弥漫开来,殿外的草木竟顺着风势往殿内探头,枝桠上还沾着零星药香。 云海退下时,叶知临突然起身,衣袍带起的风卷走桌上的一片落叶。他足尖点地,翩然落于殿中,腰间佩剑似有感应,“噌”地出鞘,悬于身前。他轻念口诀,剑身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突然抬手掐诀:“真水,凝。” 酒炉中的酒水骤然跃起,在空中化作银线肆意穿行,初时浅黄的酒液渐渐变得清冽,酒香愈发浓郁,竟引得殿内所有酒盏里的酒水齐齐晃动。他手腕轻旋,佩剑在空中划出半道圆弧,银线般的酒水突然分作百流,如百条银蛇绕着剑身游走,“归!” 一声轻喝,百道水流骤然合拢,顺着剑脊蜿蜒回流,稳稳落入酒炉,炉口竟腾起半尺高的酒雾,雾中隐约可见剑影穿梭。 满殿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赞叹。这哪里是接风宴,分明是乾元宗千年底蕴的无声宣告——以剑立威,以药安邦,这便是天下第一宗门的底气。 第33章 生死每日中 “来了来了。” 月明频频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凳角,这万法归一大会刚开了个头,云威长老就板着脸讲起了乾元宗的门规,从“禁私斗”讲到“禁擅闯后山禁地”,条条框框密得像渔网,他真怕底下那些别家门派的弟子被这阵仗吓跑。 “师伯如此做,也是为了保证各门派弟子齐聚时的秩序。”李宴舟坐得笔直,玄色抹额下的目光目不斜视地落在前方高台上,指尖轻轻叩击着膝盖,像是在跟着云威长老的语调打拍子,“万法大会人多眼杂,规矩立在前头,才能少生事端。” 月明揉了揉坐得发麻的膝盖,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点泪花,又强打起精神竖起耳朵。叶知临就坐在他旁边,脊背挺得像标枪,从开讲起就没动过,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 “小师叔是怎么做到这般坐如钟的?”月明忍不住好奇,偷偷扭过半边身子,却见叶知临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侧脸线条绷得笔直,瞧不出半分走神的模样。 陈星岩坐在另一侧,双眸微垂,看似在听,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佩剑的剑穗——玄玉温润,攥在手里简直不舍得松手。他心里正盘算着,等今日讲学结束,得想办法去沧海峰瞧瞧。算起来,已经半月没见过师姐了,连师尊也像是人间蒸发了般,不见踪影。 门规讲到第一百条时,台下起了些细碎的嘀咕声。有几个外门弟子已经坐不住了,屁股在凳上挪来挪去,脸上明晃晃写着“想溜”。直到云威长老念出“卯时起,戌时息,修习勤奋,不可懈怠”,一声钟鸣突然撞破殿宇,第一讲总算结束。 云威长老拂袖退下时,满殿弟子几乎同时松了口气,连空气都轻快了几分。 “小师叔,你刚才盯着高台,到底在想什么?”月明“噌”地站起来,捶着酸胀的腿,凑到叶知临身边追问,嗓门没忍住拔高了些。 叶知临像是刚从沉思中惊醒,睫毛猛地颤了颤,转头看他时眼底还有些迷蒙,随即迅速敛去,压低声音道:“我在默背师尊给的剑诀。那剑诀玄妙得很,一个转圜处总也参不透。” “难怪方才我怎么戳你都没反应。”陈星岩轻笑着开口,伸手理了理被坐皱的衣摆,端起桌上的凉茶抿了一口,茶水清冽,刚好压下心底的燥意,“等着吧,第二讲该是云海师叔的课了。” “星岩,攸宁师姐好些了吗?”月明忽然凑过来,一只胳膊重重搭在陈星岩肩头,力道不轻,“你这几日总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又想去沧海峰?” 陈星岩被他压得晃了晃,摇摇头,声音沉了下去:“沧海峰围得跟铁桶似的,连只苍蝇都别想从看守师兄的眼皮子底下钻进去。我前日试着往那边走了走,离着百丈就被拦下了。” 李宴舟也点了点头,指尖捻着茶盏边缘,眉头微蹙:“杏林苑的守卫比那日我们去时更严了,连送饭的弟子都要核对三次令牌。你们还是别惦记了,徒增烦恼。” “可是……已经半月了啊。”陈星岩望着窗外掠过的飞鸟,叹了口气,眸子里的光像被乌云遮了的月亮,一点点黯淡下去,“师姐受的伤,是不是比我们想的要重得多?” 月明眼珠一转,忽然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怂恿的意味,“哎,这几日万法大会,各峰弟子都要到问道峰听讲,守卫那边说不定会有松懈的时候。不如……” “哎哟!”他话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敲,疼得他龇牙咧嘴。 “收起你那点歪心思!”李宴舟收回手,眼神里带着警告,又扫了一眼陈星岩,语气放缓了些,“你若是真想见师姐,不如找个机会跟我师尊直言。可要是学他想半夜翻墙,那还是提前洗干净脖子了,准备后事吧。” 叶知临也伸手按住陈星岩的胳膊,掌心微凉,眼神却格外认真:“李兄说得对。大会期间,各门派的目光都盯着乾元宗,此时犯禁,不仅是丢自己的脸,更是在众人面前折了宗门的体面。” 陈星岩看着两人严肃的神情,心里那点侥幸的火苗慢慢灭了,他点了点头,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我知道了。是我太心急了。” 第二讲的铃声响起时,云海长老捧着药箱走上高台。他先是慢悠悠地讲解常见解毒草药的药性,又拿出制成的丹药让众人传看。 起初,陈星岩几个还听得有些昏昏欲睡,直到云海长老笑着说要挑几个弟子上台辨药,月明的眼睛瞬间亮了。 “居然还有这等环节!”他倏地坐直了,伸长脖子往前探,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高台上,“不知道会挑到谁?” 陈星岩却悄悄垂下了脑袋,手指抠着凳腿——草药辨识向来是他的短板,每次云海师叔抽查,他总要错上一半,这会儿只在心里默念,千万别抽到自己。 “太虚宫青烟,青云宗雷刹,无为书院元成,鸿蒙山鸿建。”云海长老的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有好戏看了!”月明瞪圆了双眼,手肘捅了捅陈星岩,“你瞧那太虚宫的青烟,脸都白了!” 没点到自己,陈星岩心里乐开了花,忍不住挺直了腰背,目光紧紧锁在高台上。只见云海长老一挥手,十株形态各异的草药突然出现在桌上,有叶片带刺的,有根茎泛着紫黑的,还有开着细碎小白花的。 “诸位小友,”云海长老抚着胡须,笑得像只老狐狸,“请从这十株里,挑出其中完全无害的草药。” 四个被点到名的弟子你看我我看你,硬着头皮走到桌前。青烟捏着一株叶片卷曲的草,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雷刹则抓起一株带刺的,翻来覆去地看,还凑到鼻尖闻了闻,结果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我找到了!”最先有动静的是无为书院的元成,他指着那株开小白花的草,语气肯定,“这是‘醒神草’,性平无毒,晒干了泡茶还能提神。” 云海长老微微颔首,从药箱里取出一枚莹润的上品丹药递给他:“不错,有眼光。” 紧接着,雷刹挑中了一株叶片厚实的“凝露草”,青烟选了根茎雪白的“玉须根”,鸿建也认出了“静心藤”,各自得了一颗丹药。 “我还以为云海师叔会借着机会为难太虚宫的弟子呢。”月明小声嘀咕,有点失望没能看到预想中的事情。 李宴舟却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意味深长地开口,“事情,恐怕还没结束。” 一上午的讲学结束,弟子们如蒙大赦般涌出殿门。陈星岩几人没回各自的院子,而是一起往回春崖去——那里环境清幽,往来弟子少,正好方便他们谈天说地。 山谷里的风带着草木清香,吹得竹枝沙沙作响。石桌上还放着早上没喝完的凉茶,叶知临拿起茶壶倒了些,推到陈星岩面前,“下午有空,我们同你一道去求见云海师伯?”他知道陈星岩心里的焦灼,语气里带着安抚,“师伯向来疼爱弟子们,或许会网开一面。” 李宴舟也点头附和,“我师尊虽在讲学时严苛,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好好说清担忧,相信他会给个准话的。” “只是……”月明挠了挠头,一脸困惑,“攸宁师姐的伤真有那么重吗?怎么半月了还不见露面?上次肥遗一战,虽说用了血符,可以师姐的修为,按理说不该……” “此事确实有些蹊跷。”叶知临皱起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佩剑穗子。他记得那日的情形,师姐虽耗损巨大,可血符的反噬再重,有云海长老的丹药吊着,也该醒了才是。 “兴许是牵动了旧伤?”李宴舟猜测道,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头没松开,“寻常血符反噬,最多七日便能下床,何况有师尊的灵丹妙药,便是五日也该好转了。” 众人沉默着点头,心里都压着些不安。用过午饭,三人便陪着陈星岩往沧海峰去了。 云海在药田边翻晒药材,见他们过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陈星岩的来意。他盯着陈星岩看了好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罢了。你师姐确实还在昏迷,需要静养。你一个人随我进去吧,其他人……让小舟儿带着去自己院子候着吧。” 李宴舟应声,拉着还想争辩的月明和叶知临往自己的院子去了。陈星岩则跟着云海,一步步走进杏林苑。 浓郁的药香像一张网,从踏入院门起就将人紧紧裹住。越往屋子走,药味越烈,混着些苦涩的气息,呛得陈星岩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寻常疗伤,怎会用这么多猛药? “你师姐伤得重,至今还没醒。”云海长老引着他走到内屋门口,指了指低垂的床幔,声音压得极低,“你就在这幔外看一眼吧,千万别出声惊扰了她。” 陈星岩点了点头,心脏“怦怦”跳得厉害,他放轻脚步靠近床边。隔着半透明的纱幔,隐约能瞧见床上躺着一道纤细的身影,盖着厚厚的锦被。风从窗缝钻进来,掀起幔角的瞬间,他瞥见床边悬着的银质铃铛发饰——那是师姐常戴的,铃铛上还刻着极小的“宁”字。 “师叔,”陈星岩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悄悄探出一丝微弱的灵力,想感知师姐的气息,可那回应微弱得几乎没有,像风中残烛,“师姐她……是不是有什么旧疾?” 云海看着他泛红的眼角,眸子里情绪复杂,像是有难言之隐。他抿了抿唇,目光扫过床幔,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她……确实有旧疾。” “那……有办法治吗?”陈星岩抓住他的衣袖,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师叔,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云海却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无力,“旧疾沉疴,无药可医。” “无药可医?”陈星岩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后背传来一阵钝痛,可他浑然不觉,“可师姐是修仙者!我们修炼不就是为了逆天改命吗?” “陈星岩,”云海长老扶住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罕见的疲惫,“修仙者不是神仙,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总有绕不过去的坎。生老病死,本就是天道轮回。” “那师姐……最后会怎么样?会……会死吗?”陈星岩垂下眸子,泪水终于忍不住砸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云海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当年又何尝不是抱着各种幻想,只是有些事,终究是求而不得。 “你们……好好修炼吧。”他移开目光,声音有些飘忽,“终有一日得道成仙,或许……成了仙,便能跳出这轮回了。” 陈星岩没再说话,只是垂着头,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他跟着云海走出院子时,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乾元宗弟子的。”云海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带着安抚的意味,“你师姐的旧疾,我会继续研究,或许有一日,真能找到对症的方子。” 陈星岩点了点头,抬起头遥望着杏林苑紧闭的大门,对着云海深深一揖:“谢过师叔。” “去吧,小舟儿他们在隔壁院子等你。” 云海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了院子,院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将所有窥探的目光隔绝在外。 陈星岩没有去李宴舟的院子,御剑回了回春崖,独自坐在山谷里的巨石上,望着脚边潺潺流淌的小溪发呆。 溪水清澈,映出他泛红的眼眶。他伸手去碰水面,倒影里突然浮现出初见时的场景——那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女,叉着腰站在他面前,笑得眉眼弯弯。 “你是师姐?”那时的他才刚入山门,看着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女孩子,还以为是师兄们的恶作剧。 “对呀,”少女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在清幽的山林间回荡,“以后呢,我就是你师姐啦!”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发髻上的小铃铛随着动作欢快地晃了晃,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手腕上的竹节手环也跟着应和,“你的修炼,师姐我包下咯!” “师姐,我还有好些法术不会呢……” 陈星岩伸手试图握住倒影,“哗啦”一声,倒影碎了,溅起的水花打在他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也终于从回忆里挣脱出来。 又是一颗水珠从指尖落下,砸在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涟漪慢慢散开,师姐的脸又清晰地映了出来,这次她正伸手捏着他的脸颊,指尖划过他的下颌线,眼底满是笑意:“嗯,我们小石头又长高了。这脸蛋也长开了,鼻梁比初见时挺了些,脸上的婴儿肥消了,看着像个真正的少年郎了。” “师姐……”陈星岩喃喃地唤着,手抚上自己身上的月白长袍——自打来了回春崖,他好多件衣裳都是师姐亲手缝制的,针脚细密,带着淡淡的药香。还有手中的“渡厄”,也是师姐赠予他的。 他抿了抿唇,猛地抓紧了腰间的佩剑,翻身而起。“唰”地一声,长剑出鞘,寒光映着他通红的眼眶。他挽了个剑花,足尖一点腾空而起,长剑带着凌厉的风声刺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随即稳稳下落。 陈星岩踏着巨石再次飞身而起,长剑从身前旋到身后,带起的气流吹得周围的树叶簌簌作响。他在空中一个空翻,长发散开又落下,手腕翻转间,长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刺出,一道灵力从剑刃飞射而出,“嘭”地击中远处的树林,震得落叶纷飞。 “呼——”陈星岩长舒一口气,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剑身上,发出“嗒”的轻响。他垂下目光,落在“渡厄”的剑身上,那里映出他泛红却坚定的眼睛。 “师姐,我定要救你!” 第34章 卷起千堆雪 “咚——咚——咚——” 三声钟响撞碎晨雾,弟子们踩着石阶匆匆聚到问道峰,衣袂翻飞如群鸟振翅。 “列阵!起!” 云威长老负手背剑立在最前,苍色长袍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枣红剑穗。他身后,星字辈弟子佩剑斜指地面,月字辈紧随其后,衣摆扫过青石板,发出整齐的“唰唰”声,转眼便列成严整的方阵,如一片沉默的森林。 随着那声“起”,云威右脚极轻地碾过地面,带起几粒微尘,双脚缓缓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如承千钧,脊背挺得笔直,灵力自然在体内流转,竟让周围的风都慢了半拍。右手握剑贴在身侧,剑尖稳稳朝向前方,与地面垂直成线,左手自然下垂,指尖几乎要触到袍角的火焰暗纹。 他右脚尖轻轻点地,身体以腰为轴微向右旋,右手持剑随之缓缓抬升,剑刃划破空气,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锐鸣,在晨光中划出半道银弧。左手同时抬起,掌心虚虚托向剑背,两臂形成的弧度仿佛将山间灵气都拢在了其中,身后弟子们如影随形,千柄长剑同时动作,寒光连成片,竟让天边的朝霞都淡了几分。 陈星岩目光平视前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转身时左脚跟碾过石阶,与右脚成丁字步站定,动作间带着一股不容错辨的狠劲。右手长剑“噌”地抬至头顶,剑尖直指苍穹,左手则重重下压,掌心贴向地面,像是要将整座山峰的力量都攥在掌心。 他左侧的星冶与几位德威峰弟子面色沉毅如铁,膝盖弯成的角度透着蓄势待发的张力,握剑的手青筋微露,显然将力道收得极紧。 陈星岩右手猛地劈落,长剑带着破空的锐啸斩下,势如雷霆劈山,左手在剑刃触及地面的前一瞬骤然抬起,与右手形成犄角之势,两股力道相撞,竟让脚下的青石板都轻轻震颤。 右侧的李宴舟额间黑珠抹额沾了晨露,在阳光下亮得惊人。他剑势稍缓,在离地面半尺处突然旋身,腰腹扭转如韧竹,右手长剑顺势划向后侧,带起的气流掀动衣摆,划出一道完美的半圆,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沉稳。 他右侧的沧海峰弟子们同时转身,左手成掌猛地向前推出,掌心朝前,灵力在指尖凝成淡淡的白影,仿佛真要推开一面无形的墙,动作整齐划一,竟让空气都泛起涟漪。 志远崖与和合峰的弟子列在最右,叶知临站在左侧第一位,虽年纪尚轻,双唇却抿成一条直线,眼神专注得像要把剑招刻进骨子里。动作稍歇,双脚缓缓收回与肩同宽,右手持剑稳稳归位,剑尖再次垂直地面,仿佛从未动过,只有微颤的剑穗泄露了方才的力道。 身后月字辈弟子们左手垂落,衣摆轻晃,气息重新沉回丹田,方才那片凌厉的剑影仿佛从未出现,只剩下山风拂过衣料的轻响。 “这便是乾元剑法了吧。” 太虚宫常长老与云乾御剑悬在半空,看着下方如潮水般起落的剑光,忍不住抚须赞叹。 云乾掌门藏青广袖在风中轻摆,含笑点头,“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套剑法虽是基础,却最能磨心性,孩子们日日修习,倒也能练出几分筋骨。”语气平淡无波,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收!” 云威一声断喝,千柄长剑同时归鞘,发出“噌噌”的脆响,如群蜂归巢。阳光洒在每一位弟子的面庞,照得锃亮。 接下来的讲学冗长乏味,月明揉着发酸的膝盖,用胳膊肘捅了捅陈星岩,不料对方却像没知觉般,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高台,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剑鞘上的纹路。 直到散学,月明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拽住陈星岩的手腕,力道之大差点把自己带个趔趄:“你小子今天撞邪了?戳你八百回都没反应!” 叶知临凑过来,指尖轻点下巴,眼神里满是探究:“要不……我念段清心咒给你听听?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像是被什么缠住了。”他扭头与李宴舟对视,对方微微摇头,黑珠抹额下的眉头蹙着,显然也瞧出了不对劲。 “小心!” 李宴舟的喝声刚起,陈星岩已一脚踩空,半个身子探出了崖边,衣摆被风卷得猎猎作响。李宴舟一个箭步冲上前,左手死死攥住他的腰带,右手扣住崖边的石缝,猛地发力将人拽回,两人踉跄着退了几步才站稳,陈星岩的剑鞘磕在石壁上,发出“当”的一声闷响。 叶知临蹲下身,仔细打量着陈星岩的眼睛,又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莫不是被哪个不长眼的鬼修缠上了?这要是掉下去,岂不是成了第一个坠崖而死的修士?” 月明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道:“是不是……你师姐的事?” 陈星岩浑身一震,像是终于从混沌中挣脱,踉跄着后退半步,喉结滚了滚,才哑声应道:“嗯。” 他把昨日在杏林苑的见闻断断续续讲了,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最后那句“无药可医”出口时,指尖都在发颤。 几人瞬间沉默,山间的风穿过他们之间,带着刺骨的凉意。在乾元宗修习这些年,他们习惯了御剑飞天、吐纳灵气,总觉得生老病死是凡人的事,从未想过会落在身边人身上。 许久,叶知临刚要开口,一道清越的声音突然炸响:“陈星岩,我要与你比试!” 四人猛地抬头,只见青苑提着长剑站在面前,太虚宫的月白道袍被他攥得发皱,脸上带着不服输的倔强,剑尖斜指地面,沾着的晨露滴落在地,洇出一小片湿痕。 李宴舟眉头瞬间拧紧,不动声色地挡在陈星岩身前,“青苑道友,星岩今日状态不佳,比试之事……” “好。”陈星岩突然拨开他的胳膊,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两人站上擂台时,消息已像长了翅膀般传开,各门派弟子涌来围观,把擂台围得水泄不通,议论声嗡嗡作响。 “竹影婆娑,分!” 陈星岩几乎是话音未落便动了手,长剑出鞘带起一片寒光,二十道剑影如骤雨般砸向青苑,剑风里竟带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 青苑双目圆瞪,手腕翻转间长剑出鞘,“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声瞬间炸开,火花溅落在两人衣摆上,又被灵力震开。 “嚯!这剑招够劲!”台下有人忍不住低呼,看着那密不透风的剑影,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李宴舟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喉间发紧——陈星岩这哪是切磋,分明是在拼命,每一招都用了十足力道,连带着灵力都透着不稳的躁意。 倒是青苑,今日的剑意平稳许多,有种徐徐前进的温和感。 “霜露寒刃,风折不屈!”陈星岩再喝一声,灵力如潮水般涌向剑尖,一道接一道砸向青苑,像是要把心里积压的郁气全泄在剑上。 “这样下去要出事的!”李宴舟往前踏了半步,脚边的石子被碾得粉碎,眉头皱成了疙瘩。 青苑越打越心惊,对方的剑招虽快,却透着股章法大乱的疯狂。他抬眸时正对上陈星岩的眼睛,那双平日里清亮的眸子此刻泛红,眼底翻涌着说不清的痛苦与愤怒,竟让他莫名一怔。 就是这半分迟疑,陈星岩的剑已到眼前。 “破!” 青苑仓促间回剑格挡,却被对方带着的巨力震得后退三步,胳膊上顿时多了道血口,鲜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手臂滴落在擂台上,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红。 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连风都仿佛停了,静静悬在树上等待着下文。 李宴舟脚下发力,如离弦之箭冲上台,一把攥住陈星岩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长剑别到他身后,力道之大让陈星岩吃痛皱眉。 青苑捂着流血的胳膊,看着陈星岩那双瞬间褪去狠劲、只剩茫然无措的眼睛,眸子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有恼怒,有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几个太虚宫弟子慌忙挤上台,扶着青苑便叫了起来:“你们乾元宗的弟子下手也太狠毒了!切磋而已,竟下此狠手!” “就是!分明是故意伤人!” 月明本就憋着气,闻言立刻炸了,他叉着腰往前冲了两步,指着那几个弟子的鼻子骂道:“你们是睡糊涂了还是记性被狗吃了?方才是谁提着剑找上门要比试的?切磋哪有不受伤的?技不如人就撒泼打滚,也不嫌丢人!” “他那剑分明是冲着废了青苑来的!怎么能算是正常切磋!”有人梗着脖子反驳。 叶知临上前一步拉住月明,从袖中摸出个白瓷药瓶,屈指一弹扔给青苑,声音平静无波:“上好的止血药,敷上半个时辰便能结痂。” “呸!几颗破药丸就想打发人?”一个瘦高个弟子把药瓶打落在地,瓷瓶摔得粉碎,“今日这事没完!” “呵,给你脸还不要脸了?”月明甩开叶知临的手,眼睛瞪得溜圆,“就青苑这小口子,矫情得比姑娘家还厉害!我说青苑,你这几年修行是练到狗肚子里去了?这点伤都扛不住,还敢来找陈星岩比试?” “你!”青苑气得脸都白了,捂着胳膊的手攥得更紧。他又不是个擅长言辞的,脸白了白日,却吐不出些辩解的词。 争吵声引来了云威,他苍色身影刚出现在擂台边,周围的喧闹声便矮了半截。几人被他一眼扫过,顿时变作了一只只鹌鹑,缩着脖子,乖乖跟着往戒律堂去了。 “星宁,你先说。” 云威坐在上首,手指轻叩着桌面,目光落在李宴舟身上。李宴舟垂眸,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从青苑挑战到陈星岩失控,语气平稳,没有半分偏袒。 “陈星岩,你有何话可说?”云威的目光转向陈星岩,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陈星岩抿着唇,指节捏得发白,半晌才摇了摇头,声音低哑:“弟子下手过重,甘愿受罚。” 云威又看向青苑,对方沉默片刻,终是低声道:“陈星岩道友并非故意,是我自己分心在先。”他胳膊上的伤口虽看着吓人,实则只是皮肉伤,他心里清楚,方才陈星岩的剑在最后一刻偏了半寸。 “月明口出秽言,扰乱秩序,抄写门规二十遍。陈星岩切磋失手,青苑寻衅在先,各抄门规二十遍。”云威目光扫过插话掐架的几人,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戒律堂都静得落针可闻,“念你们皆是初犯,便罚抄十遍以儆效尤。可有异议?” 众人忙不迭摇头,被他身上散出的威压逼得直缩脖子,方才的嚣张气焰早没了影。 刚出戒律堂,月明便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直晃:“吓死我了!还以为要挨那戒鞭,听说一鞭子下去能掉层皮!” 陈星岩看着他,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愧疚,挠了挠头:“今日是我不对,连累你们了。” 李宴舟拍了拍他的肩,声音低沉:“你该谢谢青苑。若不是他挨了那剑,你心里的郁气怕是难散,憋久了才真要出事。”他瞥了眼远处青苑离去的背影,对方走得有些踉跄,却没回头。 叶知临眼珠一转,突然像只小兽般凑过来,肩膀撞了撞陈星岩的胳膊,声音里带着点跃跃欲试的雀跃:“下次想找人对打,尽管找我!你就是把我揍趴下,我也保准不告状。” 陈星岩被他眼里的光逗得勾了勾唇角,抬手揉了把他的头发,语气里染了几分往日的鲜活:“你修为比我高一截,到时候要是被你打死了,你还得被长老罚去扫藏书阁。” “你要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为我着想了。”叶知临话音未落,旁边的月明突然像只长臂猿似的扑过来,胳膊一伸就揽住了陈星岩的脖子,勒得他差点喘不过气,脸上却挤眉弄眼地挥着手:“说吧陈星岩,真要是想不开,棺材选金丝楠木的还是阴沉木的?小爷我托山下的木匠给你打,保准雕龙画凤,气派得很!” “多谢美意。”陈星岩憋红了脸,好不容易挣开他的胳膊,反手就去挠月明的腰,故意压低声音,语气阴森森的,“不过我琢磨着,黄泉路上怪冷清的,得找个陪葬的才热闹——你看你?” “啊!杀人啦!陈星岩要谋财害命啦!”月明痒得直哆嗦,尖叫着蹦出去三尺远,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蹿下石阶,袍子下摆扫过石缝里的野草,带起一串草屑。路过的几个弟子被他这动静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卷都差点掉了,纷纷侧目看过来,眼里满是诧异。 李宴舟站在一旁,无奈地扶着额角直摇头,指尖在眉心揉了揉。他抬眼扫了眼身后的问心崖——崖边的石碑上“静心”两个大字还泛着青光,这小子倒好,嗓门大得能把崖顶的飞鸟都惊下来,怕是早把“受罚”两个字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夕阳把天空染成金红一片,余晖漫过回春崖的石桌,在铺开的宣纸上淌成一片暖光,连带着四人的影子都被拉得长长的,在地上歪歪扭扭地晃。月明突然从太虚囊中翻出一只木盒子,献宝似的往桌上一放,“咔哒”一声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沓纸,笔迹不同但每张都抄得工工整整,墨迹透着点陈旧的暗黄,竟有五寸来厚。 “你……”陈星岩仨人盯着那纸堆,眼睛都直了,下巴差点惊得掉下来。 叶知临更是探过身,伸手戳了戳月明右手虎口处的茧子,那茧子又厚又硬,跟寻常练剑磨出的截然不同,他猛地一拍大腿:“哦——我说你这手上的茧子怎么跟我们不一样,原来是抄门规抄出来的?你小子到底犯过多少回禁啊!” 月明得意地扬着下巴,正要开口吹嘘自己的“光辉事迹”,后领突然被人一把按住——陈星岩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摁回石凳上,指节在他背上敲了敲:“少贫嘴!赶紧分!二十遍呢,抄完说不定还能睡上两个时辰。” “哎哎哎,轻点!”月明龇牙咧嘴地挣了挣,还是乖乖地把纸分了。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很快在崖边响起,时而夹杂着叶知临写错字的懊恼低呼,月明偷偷往陈星岩纸上瞟的小动作被抓包的笑声,还有李宴舟偶尔提醒“这个字结构错了”的温和嗓音。 夕阳慢慢沉下山头,最后一缕光掠过四人的发梢,把他们的侧脸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明明是罚抄,却愣是被这几个少年闹得有了几分暖意,连带着回春崖的风,都染上了点活泼的味道。 第35章 经时冒险艰 第二日的讲学铃音刚撞碎晨雾,弟子们已在问道峰铺开蒲团席地而坐。月明刚坐稳,就忍不住探着脖子往太虚宫那边瞟——果然见那几个弟子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重得像坠了铅,连青苑都蹙着眉强撑,眼下泛着青黑,显然是熬了夜。 昨夜太虚宗这几个弟子也是好一番折腾。青烟捧着云海给的丹药,那瓷瓶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引得周围弟子直咽口水。偏巧青苑带着一群受罚的同门回来,撞见这一幕,青明当即就炸了——那小子向来以青苑为傲,这几日见师兄因半招之差被师尊数落,本就一肚子火,如今又碰上这事。 “不过一颗丹药,瞧你们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青明的声音尖细许多,手里的书卷被捏得发皱。 “有些人啊,打不过就只会找别人麻烦,也不好好看看,叶知临可是叶家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跟他一起的,能是什么简单人物。不开眼,如今挨了罚还不长记性么。”青岚一脚踩在眼前的长凳上,眼角高高吊起,斜着眼歪着嘴,指尖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明摆着是要炫耀青烟得了乾元宗长老的青眼。 “你胡说什么!”青明本就被云威罚得窝火,此刻哪里忍得住,一道灵力“呼”地扫过去,直接掀翻了青烟面前的石桌。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两拨人瞬间扭打起来,灵力撞得周围的灯笼都簌簌发抖。 最后还是常长老闻讯赶来,脸色黑得能滴出墨,大手一挥,两拨人各加罚抄十遍太虚宫门规。一群人抄了一夜的书,这才有了今早一个个昏昏欲睡的模样。 “嘿嘿,星岩,快看他们那蔫样……”月明正看得乐呵,后脑勺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力道不重,却带着十足的警告意味。他还以为是太虚宫的弟子干的,瞪圆了眼睛,摸着后脑勺猛地回头,正对上星意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吓得差点蹦起来。 “哎哟!我的祖师爷啊!”月明忙不迭坐直,手忙脚乱地理了理衣摆,腰背挺得像根标枪,连呼吸都放轻了——不用问,准是昨天他在戒律堂的丰功伟绩传到了师父耳朵里,今日特意来盯着他了。 有星意在身后盯着,月明一上午坐得比谁都端正,连眼皮都没敢多眨,听得那叫一个全神贯注。 讲学刚结束,星意果然朝他走了过来。月明刚想嬉皮笑脸地求饶,对方袖中突然飞出一条银绸带,“唰”地缠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挣不开。他只能被拖着往回走,活像只被拎着脖子的小鸡。 陈星岩几人面面相觑,可星意算是几个人的师兄,人家教训自家徒弟,他们能如何呢?最终只能无奈耸肩——默默祝这小子好运。 与此同时,乾元峰的大殿内,檀香袅袅绕着梁柱盘旋。几位长老围坐于青玉案前,云志展开一卷泛黄的卷轴,灵力催动下,卷轴自动飞到云乾掌门面前:“这几日芒山异动频发,已有数十百姓从山中逃出,都说撞见了鬼魅。悬云观的道友前去查探,去了十位,至今杳无音讯。这是他们托人送来的书信,恳请掌门派人相助。” 云乾指尖轻叩案面,目光扫过座下:“鬼魅?莫非又是鬼修作祟?前阵子颍川县刚出现过一波,此事可有头绪?” 云和颔首,声音带着沉稳:“已经确认是鬼修所为,不过青云宗的青瑛长老已出手镇压。他行事利落,颍川县的结界与残余鬼修已尽数清除,只是……并未找到背后主使的线索。” “师姐倒是去过颍川县。”云海轻叹一声,指尖捻着胡须,目光沉沉,“论起对鬼修的了解,她或许……”话说到一半便顿住,殿内的空气都仿佛沉了几分。 云乾摇了摇头,打断了这略显沉重的话题:“那便让星岩那孩子去吧,他上次参与了颍川县一战,多少有些头绪。” “也好。”云海点头,想起了这几日陈星岩失魂落魄的,“回春崖如今清静,让他出去历练一番,也能分散些心思。” “我看这孩子与星宁、星临交好,不如让他们三人同去,也好有个照应。”云志也出声应和着。回春崖一脉不过这一根独苗苗,几位长老平时也会多看着些陈星岩,几个孩子平日里交好,他们也看在眼里。 几位长老交换了个眼神,皆是颔首。 “月明要是知道我们下山查案,怕是要气跳脚。”陈星岩想起月明被星意拖走时那委屈的模样,忍不住轻笑,脚步轻快地走在最前面。 “又是山,还要抓鬼……”叶知临眉头皱得像个疙瘩,步子拖拖拉拉的,活像脚底下粘了浆糊。 李宴舟低笑,声音温润如玉石相击:“鬼修虽为阴物,却也同人一般有善恶之分,你不必太过忌惮。” “我、我怎会害怕!”叶知临梗着脖子别过头,几步冲到最前面,故意扬高了声音,“不就是抓鬼么?我堂堂元婴期修士,叶家第一天才,还怕这些阴沟里的东西不成!” “说得好!”陈星岩笑着附和,脚步却突然一顿,指了指叶知临前方,“只是……你脚下那条路,是回乾元宗的。” 叶知临的脚步猛地刹住,脸颊微微发烫,梗着脖子往旁边那条岔路瞅了瞅,嘴硬道:“我知道,我这是……先探探路况!” 三人说说笑笑,脚程却不慢,不过三日便抵达了芒山。 芒山村村口的老槐树歪歪扭扭地杵着,树身爬满了深褐色的裂痕,像位风烛残年的老者。几片枯叶挂在枝头,被山风一吹就簌簌发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坠入尘土。村口的石碑被雨水冲刷得字迹模糊,“芒山”二字勉强可辨,碑脚还沾着些新鲜的泥渍,像是昨夜刚被什么东西狠狠撞过,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这村子……怎么静得像座坟?”陈星岩停下脚步,望了一眼天边沉得飞快的夕阳,这里的白天都变得珍惜了。 按理说这时辰该是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时候,可放眼望去,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光秃秃的,连条狗吠声都听不见,只有风穿过空荡街巷的呜咽,听得人后颈发凉。 叶知临嘴上说着不怕,脚下却下意识地往李宴舟身边靠了靠,眼睛像受惊的鹿般飞快扫过两旁的土屋。那些屋子的门窗大多敞着,门槛上积着薄薄一层灰,像是主人走得匆忙,连门都忘了关,桌上的粗瓷碗还倒扣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推门而入。 叶知临强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眼神却忍不住瞟向阴影处,似乎是给自己壮胆,声音也高了一些,“说不定是农忙去了,山里人作息不定……”话虽如此,声音却有点发飘,尾音都在微微发颤。 李宴舟往前走了两步,弯腰捡起地上一片散落的粗布。布是新织的,棉线还带着韧劲,却被撕得粉碎,上面沾着些暗红色的印记,凑近一闻,隐约有股淡淡的腥气,也不知是兽血还是人血。他指尖捻了捻布料的纹理,眉头微蹙:“这布撕口凌乱,不像是被野兽扯破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碎的。” 三人正说着,巷尾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翻倒在地。叶知临猛地攥紧剑柄,指节泛白,剑穗都被他扯得笔直:“谁!谁在那里?” 半晌没人应声,只有风卷着木桶在地上滚动的“咕噜”声,在这死寂的村子里格外刺耳。 李宴舟冲两人递了个眼色,提剑率先走过去——巷尾的柴房门口倒着个破陶罐,罐子里的糙米撒了一地,几只灰麻雀正低头啄食,见有人来,“扑棱棱”惊飞起来,一窝蜂钻进了柴房。 “是麻雀弄倒的。”李宴舟松了口气,刚要转身,眼角余光却瞥见柴房的门缝里,似乎有片灰扑扑的衣角闪了一下。他瞬间绷紧了神经,抬手示意陈星岩和叶知临噤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绕到柴房后窗。 后窗的纸糊破了个洞,李宴舟凑过去一看,心头猛地一紧——黑暗中,两点幽绿的光正死死盯着窗外。他稳了稳气息,定睛再看,才发现那是一双猫的眼睛。猫的主人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正缩在柴堆角落,怀里紧紧抱着那只瘦骨嶙峋的黑猫,浑身抖得像筛糠,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门口,嘴里还在无声地啜泣,泪水打湿了脏兮兮的脸颊。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李宴舟推开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柔和些,像春日融雪。那孩童却像是受了惊的兔子,往柴堆深处缩了缩,黑猫被他抱得太紧,“喵”地叫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叶知临跟着走进来,从怀里摸出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递到孩童面前,语气放软了些:“我们是乾元宗的弟子,来这里处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你爹娘呢?村里的人都去哪了?” 孩童的目光落在桂花糕上,喉结明显地动了动,却还是没敢接。大眼睛警惕地扫过三人,兴许是叶知临的年纪与他相差不大,少了些压迫感,他才嗫嚅着开了口,声音细若蚊蚋:“都……都被鬼抓走了……昨天晚上,好多好多黑影飘进来,没脚,就那么飘着……把阿爹阿娘都拖走了……”他说着,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涌了上来,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哭出声,肩膀却抖得更厉害了。 叶知临听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指腹抵着冰凉的剑鞘:“鬼?” 陈星岩也靠近过来,目光沉静地看着孩童:“什么样的鬼?能说得再详细些吗?” “就是……就是没有脚,飘在天上的,眼睛是绿的,像鬼火……”孩童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手指着门外,指尖都在发抖,“它们见人就抓,抓到就往村后面拖……” 陈星岩与李宴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李宴舟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孩童的头,动作温柔:“别怕,有我们在,不会再让它们害人了。你先在这里躲好,我们去去就回。”他将桂花糕塞到孩童手里,又在柴房角落设了个简单的结界,淡金色的光纹在地面亮起又隐去,“这结界能挡住一般的邪祟,我们很快回来。” 三人退出柴房时,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风里不知何时多了股阴冷的气息,像冰碴子似的刮在皮肤上,带着淡淡的腐朽味。陈星岩抬头望了望村子深处,那里的阴影似乎比别处更浓,像一块巨大的墨团,沉沉地压在地面上。 “那边有动静!”陈星岩握紧了渡厄剑,剑身微微震颤,似在呼应他体内翻涌的战意,目光锐利地投向村后的方向。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作祟!”听了孩童的具体描述,叶知临的惧意也少了三分,握紧了佩剑,腰板挺得笔直,扭头就往村子深处走去。 李宴舟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对陈星岩道:“小心些,这村子透着古怪,怕是没那么简单。” “嗯。”陈星岩点头,目光锐利如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能让这些阴物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作祟。” 两人紧随其后,身影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只有村口的老槐树,还在风中摇着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无声地叹息。 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村子深处,眼前豁然开朗——竟是片宽敞的广场。广场中央立着一根丈高的石柱,柱身爬满了墨绿色的苔藓,上面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扭曲缠绕,既不像祥云纹,也不像饕餮纹,倒像是无数只手在相互拉扯,透着说不出的诡异。石柱四周还扎着几根手臂粗的铁链,锈迹斑斑,每一根的另一端都深深扎进土里,链身偶尔闪过一丝幽光。 “这村子真是奇怪,好端端的,设这么根石柱做什么?”叶知临绕着石柱转了半圈,伸手想去摸那些纹路,却被李宴舟一把拉住。叶知临便缩回了手,继续绕着石柱,研究起上面的花纹。 李宴舟顺着四周的铁链望去,走了几步碰了一下铁链,指尖刚触到链身,就见铁链上突然泛起一道诡异的紫色光芒,像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他只觉得指尖一阵刺痛,忙不迭丢开铁链后退几步,低头一看,指尖竟多了个细小的血点,正隐隐发黑。 “李兄,这铁链……”陈星岩留意到那抹紫光,刚想伸手去探,就被李宴舟出声阻止了。 “这铁链有问题,上面附着着阴毒。”李宴舟皱着眉,指尖灵力流转,才将那丝黑气逼退,“碰不得。” “发生什么事了?”叶知临也凑了过来,见两个人都无异样,才说出了自己的发现,“石柱上的这些纹路不对劲,寻常祭祀用的都是寓意吉祥的纹样,可这上面的……倒像是某种邪术的图腾。” “这铁链也透着诡异。”陈星岩目光扫过四周,“我们分头查看一下,留意有没有鬼修留下的痕迹,千万小心,不要轻易触碰这里的东西。” 第36章 山鬼吹灯灭 “你与星临一道,我去那边探探。”陈星岩指了指右侧一条被藤蔓半掩的小路,握紧渡厄剑,身影很快没入浓稠的夜色里。 林子里静得可怕,连虫鸣都像是被掐断了喉咙,只剩下风穿过枝桠的呜咽,时远时近,听得人心里发毛。陈星岩踩着厚厚的腐叶往前走,每一步都陷下去半寸,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中被无限放大,仿佛身后跟着个无形的影子,正踩着同样的节奏逼近。 他屏住呼吸,指尖在剑柄上摩挲,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月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切碎,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暗影,那些影子像是活的,随着风轻轻扭动,乍一看竟像是无数只手在地上爬行。 “嗖——” 一声锐响划破空气,陈星岩猛地顿住脚步,周身灵力瞬间绷紧,目光死死锁定远处的灌木丛。可那里只有几片叶子簌簌摇晃,除此之外,再无半分动静,仿佛方才的声响只是错觉。 他抿了抿唇,继续往前,没走几步,耳畔忽然飘来一丝极轻的抽泣,细若游丝,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陈星岩的脚步放得更轻,几乎是贴着地面滑行,同时缓缓俯下身躯,借着树根的阴影隐藏身形。 “呜呜呜……” 哭声越来越清晰,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像是从地底深处钻出来的,缠上了脚踝,一路往骨头缝里钻。陈星岩死死抿紧了双唇,握剑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 眼前的树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红幽幽的,像鬼火般忽明忽灭。只是枝丫太过繁密,挡得严严实实,看不真切。他深吸一口气,手腕翻转,渡厄剑的剑脊轻轻挑开眼前的枝叶—— 下一秒,陈星岩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 一块丈高的石碑立在林间,碑身刻满了扭曲的符文,在月光下泛着青黑色的光,像是用鲜血画上去的。石碑后是一座硕大的土丘,丘顶竟钻出无数根灰黑色的枝丫,每根枝丫上都绽放着血红色的莲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然盛开。而那些盛开的莲花里,或坐或躺,竟都是婴孩模样的东西,皮肤青紫,眼睛紧闭,小小的拳头攥着,哭声正是从他们喉咙里发出来的。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陈星岩喉咙发紧,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脚踢到了一块石头,发出“咚”的轻响。 “哇——” 仿佛被这声响惊动,所有婴孩突然睁开眼睛,那眼睛里没有瞳仁,只有一片浑浊的白,接着便放声大哭。陈星岩只觉得眼前一晃,那些婴孩的模样突然变得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水波,耳边的哭声却愈发凄厉,像无数根细针往脑子里扎,疼得他眼前发黑,浑身发麻。 “不要叫了!”他踉跄着后退,脚下一绊摔在地上,后背撞在树根上,尖锐的疼痛让他猛地清醒了几分。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陈星岩咬紧牙关,双手快速结印,一道淡金色的结界瞬间在他周身升起。随着清心咒的默念,那些婴孩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他的耳根才终于清净了些。 “小哥哥,你能帮我找阿爹吗?” 刚松了一口气,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点怯生生的味道,听上去竟有几分无害。陈星岩蹙了蹙眉,心头的警惕稍稍松动,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黝黑的树影下,站着个小娃娃,裹着件红得刺眼的兜肚,头发软软地贴在脸颊上,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上去粉雕玉琢,与那些莲花里的怪物截然不同。 “你是……”陈星岩刚想问什么,那娃娃突然咧开嘴笑了,笑容天真烂漫,可下一秒,他的嘴巴却猛地张大,直到咧到耳根,露出满口尖锐的獠牙,像狼崽的牙齿般闪着寒光。 “我是……来吃你的呀!” “我的天爷啊!”陈星岩浑身汗毛倒竖,想也没想便甩出一道灵力,同时连滚带爬地后退了几步。 那娃娃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四肢突然变得像蜘蛛般细长,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快速爬动,带着腥风直扑过来。 “这也太邪门了!”陈星岩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怪物,一时竟有些手忙脚乱,只能暂且将它当作妖兽来应对,灵力在掌心凝聚,一甩手,灵力飞出。 他向后一跃,双脚刚踩上一根粗壮的树枝,那树枝却“咔嚓”一声断裂。“该死!”陈星岩暗骂一声,只能借着下落的力道向前翻滚,缓冲坠势的同时,右手猛地甩出渡厄剑,剑刃带着凌厉的灵力,狠狠劈向那娃娃。 “哇!哇!” 娃娃被剑气逼退,发出更加凄厉的叫声。陈星岩以左腿为轴快速转身站定,右手持剑,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些枝丫上的血莲,竟在哭声中纷纷掉落花瓣,那些花瓣落在地上,竟像活物般蠕动起来,不过眨眼间,就化作了一个个同样的婴孩,睁着白森森的眼睛,朝着他围拢过来。 “一个就够难缠了,还来这么多?这是要玩一生二、二生三的把戏?”陈星岩苦笑一声,深吸一口气,将灵力尽数灌注在渡厄剑上。 “不过,一生二,我也会。竹影婆娑!分!” 渡厄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瞬间化作十道剑影,如雨点般射向那些婴孩。“对不住了。”陈星岩眼一闭,心一横,剑影穿透那些婴孩的身体,只听一阵凄厉的尖叫,无数道黑色残影在林中炸开,随即消散无踪。 见婴孩们消失,陈星岩才松了口气,一挥手召回渡厄剑,正欲转身去劈那怪树,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谁敢动我的孩子们!” “还有?”陈星岩握紧长剑,转身凝聚灵力便要劈过去,可当看清来人的脸时,他的动作猛地一滞——那人身形纤细,穿着鹅黄衣裙,发髻上的铃铛轻轻晃动,分明是攸宁师姐的模样! “师……师姐?”陈星岩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突然一黑,手中的渡厄剑“哐当”落地,他一头栽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另一边,叶知临与李宴舟一前一后走在林间。四周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叶知临却总觉得后颈发凉,仿佛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走两步就要猛地回头,可每次都只看到摇曳的树影,空无一人。 “呜呜呜……” 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飘来,叶知临浑身一僵,想也没想便一把抱住了李宴舟的胳膊,指尖都掐进了对方的衣料里。 李宴舟低笑一声,很快敛去笑意,指尖凝聚起淡淡的灵力,声音沉稳:“别怕,往前走。” “前、前面好像有人……”叶知临的声音发颤,借着月光往前看,只见树影里似乎立着个模糊的人影,一动不动。话刚出口,他又开始怀疑,那东西……真的是人吗? “两位小郎君,可有看到我的娃娃?我的娃娃……不见了……” 一个沙哑的女声从树林里钻出来,继而,一个妇人的身影缓缓走出。她半披着头发,一半遮住脸,露出的半张脸上,眼下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在月光下泛着狰狞的白。 李宴舟不动声色地放出一道灵力探过去,却没察觉到任何灵力波动,更没有鬼修特有的阴寒之气。 “她好像不是鬼修。” 这句话让叶知临稍稍松了口气,他定了定神,上前两步想扶对方:“阿婆,你的孩子是在哪里丢的?我们帮你找找。” 可他的手刚伸过去,竟直接从妇人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鬼啊!”叶知临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摔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李宴舟伸手将他拉起来,无奈道:“她只是一缕残魂,算不上恶鬼,与那些鬼修不同。” 叶知临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声音还在发颤:“你、你怎么不早说?吓,吓死我了!” “我以为你能察觉到。”李宴舟摸了摸鼻尖,转而面向那妇人,“阿婆,可否告知孩子的样貌?我们或许能帮你寻到。” “娃娃身长三尺,重六十斤……他身上挂着块石头,是我给他求的平安石!”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身影都在微微晃动。 李宴舟略一思索,取出一张符纸和朱砂笔,笔尖快速舞动,不多时,一个梳着总角、胸前挂着石头的孩童模样便出现在符纸上。他念动口诀,符纸突然化作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那妇人描述的模样。 妇人见到“孩子”,激动得浑身发抖,对着两人磕了两个头,抱着“孩子”的虚影,身影渐渐淡去,消失在树林里。 “呼……”叶知临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跟着李宴舟继续往前走。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前方突然隐约透出光亮,红幽幽的,像跳动的火焰。 “不会又是那种长着死去魂魄的怪树吧?”叶知临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苦巴巴地哀嚎,“这地方怎么净是些恶心东西!” 李宴舟伸手戳了戳他的腮帮子,声音温和:“有我在,别怕。” “谁、谁怕了!”叶知临拍开他的手,梗着脖子强调,“我是觉得这东西太过邪门,看着膈应!” 李宴舟笑着点头:“那我们就去看看,这到底是何方妖孽。” 两人刚靠近那片光亮,无数道苍老的声音便从树后传来,密密麻麻,像是有无数张嘴在耳边低语:“来了……他们来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叶知临皱着眉往后缩了缩,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里一阵翻涌——一棵枯死的大树上,层层叠叠长满了灰黑色的树枝,树枝上的叶子沾着暗红色的露珠,像凝固的血。叶片间藏着许多血色花苞,有几只已经伸出细长的花瓣,露出里面惨白的肉膜,还有几只完全绽放了,形状像极了菊花,可花心处,竟嵌着一颗颗头颅!那些头颅的皮肤皱皱巴巴,像脱水的橘子,眼睛呈枯黄色,几条血丝蜿蜒其上,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典籍里没有记载这种东西。”李宴舟的眉头也紧紧蹙起,右手凝起灵力,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凌厉,“小心应对。” “老东西……老不死的……” “老不死的……” 那些头颅突然开口,声音苍老而嘶哑,此起彼伏地钻进耳朵,听得两人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关闭五感!”叶知临迅速反应过来,双手掐诀,隔绝了那些诡异的声音,同时握紧佩剑,“看我把这些鬼东西砍个稀巴烂!” 李宴舟借力向上一跃,手中长剑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带着破风之势向前掠去。树叶纷纷被剑气斩断,坠落间化作一道道黑色残影,尖叫着四散逃开。 就在剑刃即将触碰到花瓣时,那些花瓣突然甩出无数根银白色的长须,如毒蛇般顺着剑刃向上攀爬,不过几息便缠上了剑柄,甚至想顺着手臂往他身上蔓延。 “青木生,藤蔓缠,灵芽破土破玄关。”李宴舟不慌不忙,口中默念口诀,灵力顺着手臂涌入剑柄,只见那些长须上突然钻出翠绿的藤蔓,以更快的速度将长须缠绕、吞噬,不过片刻,长须便化作一段段灰烬,簌簌掉落。 “破!” 他一声令下,长剑横劈,一道耀眼的灵力如匹练般飞出,直接斩断了一根粗壮的树枝。 叶知临见状,双手一合,佩剑发出一声嗡鸣,化作数道剑光,在树枝间穿梭飞舞。那些血色花朵被剑光扫过,纷纷坠落,在空中便化作了灰烬。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叶知临猛地转身,左手凝起灵力狠狠向后击去——一颗头颅尖叫着被击中,坠落在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化作一缕黑烟。 “哼!区区几颗烂脑袋,也敢作祟!”叶知临眼神一厉,“看我不毁了你这棵害人的鬼树!” “真水凝,波棱,爆!” 他双手快速结印,掌心相对,手指蜷缩成爪,以掌心为轴猛地一转,随即双手合十。佩剑瞬间化作一道蓝光,“咻”地钻进枯树的树干。下一息,浓厚的灵力在树干中炸开,蓝色的光芒以剑身为中心迅速蔓延,像无数条树根在树体内穿梭,直至布满整棵大树。 “嘭!” 一声巨响,那枯树骤然炸裂开来,无数枝干枯叶腾空而起,在空中翻卷着,最终化作漫天飞灰。 微风拂过,飞灰消散无踪,林子里终于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月光透过树叶洒下的斑驳光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第37章 芒山鬼话一 “星岩去哪了?”李宴舟站在岔路口,眉头拧成个川字。两人穿过林子绕了回来,本该在此处等候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银白月光淌在空荡荡的石板路上,映得周遭树影张牙舞爪,给人平添了几分不安。 叶知临踮着脚四下张望,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剑穗上的玉坠,那玉坠被他捻得发热:“他该不会被鬼修掳走了吧?可方才我们一路过来,连半分鬼修的阴邪之气都没察觉到啊。”他说着,声音里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急意,目光扫过幽深的树林,总觉得那些浓得化不开的暗影里,藏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 “若只是遇上寻常鬼修,以他的修为不难应付。”李宴舟沉声道,指尖在剑柄上轻轻敲了敲,目光投向陈星岩离开的那条小路——路尽头的黑暗像头巨兽,正无声地吞吐着夜色,“怕就怕还有别的猫腻。走,去看看。” 两人在原地等了半炷香,风里除了树叶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动静。李宴舟当机立断,循着那条被踩出的小径追了过去。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一棵枯树赫然出现在眼前,枝桠在月光下伸展,活像只张牙舞爪的鬼手。 “这棵树……”叶知临咋舌,好奇胜过了害怕,他绕着树转了半圈,指着地上的残瓣,“跟我们方才毁掉的那棵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看这残叶上的血珠,还有地上的花瓣碎片,连纹路都一样!” 眼前的枯树依旧枝桠交错,只是不少叶片被剑锋扫得残缺不全,边缘还凝着暗红的浆液,像凝固的血。血色花朵落了大半,仅剩的几片残瓣挂在枝头,被风一吹便簌簌发抖,仿佛在无声地哀嚎,看得人头皮发麻。 李宴舟指尖拂过树干,那股熟悉的阴冷气息顺着指尖爬上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随即轻轻点头:“气息完全一致。” 他与叶知临一道绕树查看,目光忽然被高处一簇浓密的枝叶吸引——那里鼓囊囊的,藏着个黑黢黢的东西,若不细看,真会以为是树干的凸起。 “难道……”他足尖一点,纵身跃到横枝上,挥剑劈开层层叠叠的树叶。那团黑影失去遮掩,“咚”地一声从树上掉了下去,砸在松软的腐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是……星岩?!”叶知临惊呼着冲过去,伸手扒开覆在上面的枝叶,果然露出了陈星岩的脸。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像宣纸,嘴唇却抿得紧紧的,嘴角还沾着点血迹,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这是怎么回事?”叶知临吓了一跳,抬头望向了李宴舟。 “先把他唤醒。”李宴舟收起佩剑,蹲下身搭住陈星岩的手腕,灵力探入体内细细探查,片刻后松了口气,“还好,只是陷入昏迷,经脉没受重伤,气息还算平稳。” 叶知临连忙小心翼翼地扶起陈星岩,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李宴舟摸出一颗清心丸,捏碎了塞进陈星岩嘴里,又以灵力缓缓助他化开药效。不多时,陈星岩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还有些涣散,像是蒙着层雾。 “你怎么样?”叶知临忙问,声音里满是关切。 “没事……就是有点晕。”陈星岩晃了晃脑袋,想撑起身子,余光却瞥见身后的枯树,瞳孔骤然一缩,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画面,猛地挣扎着站起来,反手将渡厄插进树干,低喝一声:“破茧成空,破!” 金光骤然炸开,枯树在光芒中瞬间化为灰烬,连带着残叶断枝都消散无踪,只余下一地焦黑的印记,还散发着淡淡的焦糊味。 三人往村子走时,夜色已深,山风卷着寒意往领口里钻。陈星岩把遇到血莲婴孩的事捡要紧的说了,只是绝口不提那道酷似攸宁的身影,说到那些婴孩的尖牙时,声音都带着后怕:“那些婴孩看着粉雕玉琢的,发起疯来却像饿狼,一口尖牙能把石头都啃碎,若非我反应快,怕是要被他们啃下块肉来。” “这些东西太过诡异,连藏书阁的古籍都没记载。”李宴舟眉头紧锁,指尖捻着片路上捡的枯树叶,“显然是人为培育的邪物,背后定有推手在操控。” 叶知临想起那些花蕊中的人头,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往李宴舟身边靠了靠:“听着就头皮发麻,还好解决得快。” 不多时,三人回到广场,李宴舟的目光又落在中央的石柱上,那上面的诡异纹路在月光下泛着青黑的光。叶知临突然指着地上惊呼:“你们看!这铁链断了两根!” 断掉的铁链横在地上,切口不算平整,边缘还泛着淡淡的焦黑,显然是被灵力所伤。李宴舟从袖中摸出块布,裹住手捡起一段铁链掂量了下——上面的紫色光芒已经褪去,比寻常玄铁重些。触碰时,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寒,还是透过布料渗了过来。 “这铁链原本该是四根。”他沉吟道,目光扫过另外两根完好的铁链,“我们毁掉了两棵枯树,这里便断了两根……莫非,每根铁链都对应着一棵邪树?” “那岂不是说,还有两棵没解决?”陈星岩心头一沉,抬头望向村子深处,那里的黑暗似乎更浓了,“难怪村子里的阴邪之气总散不去。” “已经半夜了,先找地方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再查。”李宴舟提议,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三人刚要找间干净屋子,巷口突然传来“咔哒、咔哒”的声响,像是骨头在地上摩擦,又脆又刺耳。他们迅速躲进旁边一间空屋,透过虚掩的门缝往外看——一只骷髅鬼修正晃悠悠地走着,眼窝里两缕绿光忽明忽灭,时不时低头嗅嗅地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骨节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看样子,就这一只。”李宴舟压低声音,指尖扣着剑柄,随时准备动手,目光紧紧盯着骷髅的动向。 陈星岩点头附和,身后却传来细微的发抖声。他回头一看,叶知临正背贴着墙,脸色白得像纸,双手死死捂着眼睛,指缝却开得老大,透过缝隙偷偷往外瞄,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星临,这只是低级鬼修,实力顶多相当于炼气期,不用怕。”陈星岩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放轻了些,带着安抚的意味。 叶知临从指缝里偷瞄了一眼,那两缕绿光正好晃过,吓得他缩了缩脖子,声音发颤:“可、可他没有肉……没有皮……” “他伤不到你的。”陈星岩耐着性子安慰,拍了拍他的后背。 “可他会动……骨头还会响……”叶知临的眉头拧成了小山包,指缝里的绿光晃得他心慌,总觉得下一秒那骷髅就要破门而入。 “他那点本事,连你的结界都破不了,唬人罢了。” “可他眼睛会发光啊!绿幽幽的,瘆得慌!” “你们……”李宴舟无奈扶额,指了指门外——那骷髅已经听到了动静,猛地转过头,眼窝里的绿光直勾勾地盯着门缝,像是已经发现了他们,“要这么大声吗?生怕他听不见?” 话音刚落,骷髅突然“嗷”地叫了一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转身就跑,骨节摩擦的“咔哒”声变得急促,在石板路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听得人牙酸。 “他要跑!”陈星岩低喝一声,李宴舟已一脚踹开房门,率先冲了出去。 “祖师爷救我啊!”骷髅像是被吓坏了,脑袋都没转利索,骨腿倒腾得飞快,在石板路上蹦跶,活像只被追急了的兔子。 “哎!”叶知临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骷髅没头没脑地撞上块木头,“哗啦”一声散成了一堆白骨,肋骨滚得满地都是。 “啊!”身后突然传来叶知临的尖叫,陈星岩回头,只见他抱着头蹲在地上,脸都埋进了膝盖,浑身抖得厉害。 “哎——”李宴舟叹了口气,转身拍着他的背安抚。 陈星岩则走上前,蹲在白骨堆前,想起上次攸宁对付骷髅的招数,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骷髅头,指尖碰到冰凉的骨头,激起一阵寒意。 “怎么又是你啊!”骷髅头突然弹了起来,眼窝里的绿光上下翻动,满是崩溃,骨节噼里啪啦一阵响,竟又重新拼回了骷髅的模样,只是胳膊安反了,歪歪扭扭地晃着。 “啊!”叶知临又是一声惨叫,差点没背过气去,连滚带爬地躲到李宴舟身后,只敢露出半只眼睛。 “又是我?”陈星岩眨了眨眼,回头看了眼还在发抖的叶知临,李宴舟冲他摇了摇头,示意无妨。他转回头,似笑非笑地盯着骷髅,剑尖轻轻点了点它的肋骨:“老实交代,半夜在这晃悠什么?村子里的人是不是你们抓的?” “我、我东西丢这儿了……”骷髅的绿光耷拉下来,像是快哭了,带着点委屈,“白日里要守监牢,不敢擅离职守,只能半夜出来找……” “监牢?”李宴舟捕捉到关键信息,眼神一凛,上前一步追问,“在什么位置?里面关了多少人?” 陈星岩缓缓靠近了小骷髅,剑穗在指尖转了个圈:“看来,你得带我们去瞧瞧了。” 小骷髅盯着陈星岩的笑心下一咯噔,果然…… 他用眼窝里的绿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认命地看了一眼手里的绳子,绳子另一头,捆着三个全无被绑架自觉的人。这一幕,可真是太熟悉了!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陈星岩边走边给自己打气,还不忘拍了拍叶知临的肩膀,“我们混进去,找到被抓的百姓,直接救出来,神不知鬼不觉!” 李宴舟扯了扯绳子,绳子勒得并不紧,他指了指骷髅道:“鬼已经知道了。” “你们为什么要带上我?”叶知临欲哭无泪,看着手上的绳子,又看了看前面蹦跶的骷髅,腿肚子都在打转,“我没说要去啊!” “村子里不安全,万一再有别的鬼修来屠村呢?你这细皮嫩肉的,最招那些邪物惦记。”陈星岩回答得一本正经,还故意往他脖子上吹了口气。 “村里……还有能屠的活物吗?”叶知临磨牙,他年纪小,可这不代表他傻!这明摆着是诓他! 最终三人还是跟着骷髅进了一道隐蔽的结界,穿过结界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陈星岩看着眼前熟悉的骷髅桥,瞳孔骤缩:“这桥……” 上次青瑛长老明明当着他们的面,把常朗那群鬼修挫骨扬灰了,连骨头渣都没剩,怎么会再次出现?还是说,只是相似的桥?满脑子疑惑间,三人已被带进了大牢,铁链拖地的声音在通道里回荡,阴森得可怕。 “哇!我还是头回蹲大牢。原来是这种感觉。”见牢里只有被抓的百姓,没有鬼修看守,叶知临的恐惧渐渐散去,眼睛亮了起来,好奇地东张西望。顺带伸手敲了敲牢门的玄铁,听着牢门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兴奋地开口,“这牢房看着还挺结实,比戒律堂的牢门厚多了。” “你若是喜欢,戒律堂后院的牢房任君挑选。”陈星岩忍不住打趣一句,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 沉重的气氛瞬间松快了些,连外面凄厉的风声都弱了下来。 “敢问道友可是乾元宗的弟子?”一个略显激动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点颤抖。 李宴舟一愣,“嗯?” 在鬼修的牢笼里,还有熟人? 他循声望去,在拥挤的人群中捕捉到两道微弱的灵力波动。只见一个穿着污渍斑斑道袍的少年,正踮着脚在人群里蹦跳,拼命挥手:“这里!这里!在下悬云观赵默知,字希言!试炼大会上有幸见过几位道友!道友真是一表人才、才华横溢、溢于言表、表里如一、又有一技之长、长才广度、度德量力……” 那少年袖口和领口都沾着泥污,甚至还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补丁,脸却擦得干干净净,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满是见到同道的狂喜,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前面的人身上了。 这样的热情,三人很难装作看不见,只得遥遥拱手:“幸会,赵道友。” 赵希言挤过人群,像条泥鳅似的钻到三人跟前,一把抓住李宴舟的袖子,激动得声音都发颤:“可算见到自家人了!跟你们说,这破地方憋死我了!外面那骷髅桥,啧啧,得杀多少人才堆得起来?桥栏杆都是用人骨拼的!还有那鬼宫殿,高得能戳破天,琉璃瓦在夜里泛着绿光,比我们悬云观的三清殿还气派!就是晦气了点!” “你见过这里的鬼修首领吗?”李宴舟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严重怀疑这人是不是被月明夺了舍,怎么话这么多。 “见过见过!远远瞧了一眼,嚯!”赵希言手舞足蹈,比划着夸张的手势,胳膊差点甩到旁边的百姓,“那身躯,跟座小山似的!站在宫殿门口,脑袋都快顶着屋檐了!一动,地都跟着晃,跟地龙翻身似的!” “实力如何?”李宴舟再次打断他,生怕他又扯到别的地方去。 “这……没打过,不知道。”赵希言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远远看了一眼,被他的威压压得差点跪下去,哪敢上前打招呼。” “那首领,可是姓常?”陈星岩突然插话,眼神锐利地盯着他。 “诶?你怎么知道!”赵希言先是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见了鬼,随即挂上满脸崇拜,捧着拳头,“不愧是乾元宗弟子!未谋面就能算出姓名,太厉害了!简直是活神仙!” 叶知临凑过来,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皱着眉道:“你这名字谁取的?” “我师父!”赵希言立刻挺胸,一脸骄傲,下巴都快翘到天上了,“怎么样?赵默知,字希言,是不是特有学问?特别好听?我师父说,取自‘默而识之,学而不厌’,寓意我能沉下心修行,用所学法术拯救天下苍生!” “多少有点名不副实。”叶知临耿直地开口。 旁边两人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李宴舟轻咳一声,赶紧转移话题: “赵道友,可知这牢里有多少百姓?鬼修的兵力如何分布?换班时间是何时?” 第38章 芒山鬼话二 赵希言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像是有座移动的小山正在靠近,每一步都震得地面微微发颤。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声响,铁链拖地的锐音刮过耳膜,听得人牙酸。三人对视一眼,迅速隐入人群的阴影里——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显然,正主要来了。 “大人,这牢里有好些孩童,细皮嫩肉的,灵力纯得像晨露,实在是鲜美无比,最适合炼您那补元丹了。”一个尖细的声音远远传来,像指甲刮过玻璃,带着股令人作呕的贪婪,“尤其是那个穿白衫的小娃娃,瞧着就灵气十足。” “是啊是啊,还有些少女,阴气纯澈得很,用来给献祭再好不过。”另一个沙哑的声音附和着,脚步声停在了牢门外,阴影顺着门缝爬进来,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形状。 三个人交换了个眼神,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叶知临身上——那眼神太过灼热,看得他后颈发凉,下意识地往李宴舟身后缩了缩。 叶知临眨了眨眼,后背“咚”地撞上冰冷的牢门,声音发颤:“你、你们看我干什么?我可不去!”他攥着李宴舟的袖子,指节都泛白了,眼睛里明晃晃写着“救我”。 “星临,我们作为修仙者,要心怀苍生,心怀天下。”陈星岩一本正经地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现在,正是你为苍生献身的时候。” 叶知临抿着嘴,求助似的看向李宴舟,眼眶都有点红了。 李宴舟干咳一声,目光转向一侧的赵希言:“少女也行……赵道友若是肯委屈一下?” “别这样看我啊!”赵希言吓得往后蹦了半步,手忙脚乱地捂住衣襟,脸都涨红了,“我可是货真价实的男子!喉结!你看这喉结!” 他说着就要伸长脖子证明,被李宴舟一把按住。李宴舟的手在碰到赵希言时顿了一下,眸光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他修为太弱,怕露馅。”李宴舟扭头看向陈星岩,眼神里带着点“委屈你了”的意味。 陈星岩抿了下嘴,猛地瞪大了双眼,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也不是女子啊!” “我这里有‘易容丹’,可以辅助变形。”李宴舟说着从袖中摸出个小玉瓶,倒出一颗泛着粉光的药丸,灵力催动下,药丸散发出淡淡的异香,“只是药效只有半个时辰,你只需摸清情况即可。” 陈星岩学着李宴舟的模样扶了扶额,一脸“我太难了”的表情,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接过药丸扔进嘴里:“罢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陈星岩只觉得脸颊微微发麻,伸手一摸,轮廓竟真的柔和了几分,连声音都变得清润了些。 “哇!李兄,你这丹药也太厉害了!这一颗下去,居然……”赵希言围着他转了三圈,眼睛瞪得溜圆,满眼都是惊叹,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被陈星岩眼刀制止了。 “你可以闭嘴了。”陈星岩捏了捏自己的脸,触感细腻了不少,当真比之前秀气了一圈,他扯了扯衣襟,努力适应这陌生的感觉。 赵希言忙捂住了嘴,从指缝里挤出句“我不说了”,还偷偷给陈星岩竖了个大拇指。 叶知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神奇的化形丹药,好奇地伸手捏了捏陈星岩的脸颊,软乎乎的,像捏了团棉花:“还挺像那么回事。” “辛苦诸位配合,一会儿无论听到什么,都莫要出声。”李宴舟压低声音,冲周围的百姓拱了拱手,眼神示意他们保持镇定。 就在这时,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庞然大物堵在了门口——正是常朗。他依旧是那副魁梧的模样,只是两条腿却是森白的骷髅骨,走路时“咔哒”作响,显然是上次受的伤还没好利索,化形都不稳。 陈星岩垂着眼帘,悄无声息地探出一缕灵力,像根细针般刺向常朗。只觉对方体内的怨气虽浓,却虚浮得很,比起上次在颍川县见到时,竟弱了大半。他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默默地站在人群边缘,装作害怕得发抖的样子。 常朗的目光在牢里扫了一圈,像鹰隼盯着猎物,最后定格在叶知临身上,眼窝的绿光闪了闪:“这个孩子倒是灵力充沛,瞧着就精神。吃起来,味道想必不错。” 叶知临一瞧他那骷髅腿,胃里就一阵翻腾,见他望过来,忙往赵希言身后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哎,弟弟,你的咳疾是不是又犯了?”赵希言反应极快,一把扶住叶知临,还故意把他往阴影里挡了挡。 “咳咳咳……”叶知临立刻配合着咳嗽起来,脸都咳红了,还偷偷施法压下了自己的灵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都没了血色,瞧着病恹恹的。 常朗看到这一幕,不悦地皱起了眉,绿光里满是嫌弃:“竟是个病秧子,没趣得很。”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了“清秀”的陈星岩身上,抬了抬下巴,“你,出来。” 见常朗选了陈星岩,叶知临和李宴舟齐齐松了口气,叶知临还偷偷冲陈星岩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陈星岩低着头,故作怯懦地跟着常朗往外走,心里却在暗暗盘算。穿过一条黝黑的地道,两侧墙壁渗出黏腻的液体,散发着铁锈般的腥气。到了那处大殿时,陈星岩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竟和上次颍川县的鬼殿一模一样,连梁上挂着的红绸都晃得一样难看。 是上次青瑛长老手下留情了?还是这常朗有什么秘法,竟能死而复生?陈星岩正琢磨着,殿外进来一个穿着水红纱裙的女子,身姿妖娆,走路时裙摆摇曳,瞧着风情万种。 “大人,颜枞大人传了新的指令。”女子声音娇嗲,像裹了层蜜。 “哦?他又有什么吩咐?”常朗懒洋洋地靠在宝座上,骷髅腿搭在桌案上,发出“咔哒”声。 那女子忽然定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身上的纱裙“哗啦”一声滑落在地,人也随之消失不见。只见一块块白骨从裙中腾空而起,在空中拼凑成一排竹简模样的物件,泛着森然的白光。 常朗一挥手,白骨竹简上便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字。 陈星岩假装害怕,悄悄踮脚探头扫了一眼,看清上面的内容时,瞳孔骤然一缩——竟是让常朗设法引乾元宗弟子前来,好一网打尽! “颜枞那老狗倒是瞧得起我!”常朗往地上啐了口浓痰,指尖在桌案上敲得“咚咚”响,满眼戾气,“乾元宗是什么狗屁门派?老子压根不愿意去碰!脏了老子的手!上次那个青瑛老梆子下手忒黑,差点没把老子打散了魂,害得老子修为折了大半!” 他磨着牙,指节捏得发白,眼窝的绿光里全是怨毒:“他娘的混账东西!等老子把这身骨养利索了,第一个就把那老不死的抓来炼魂!非得让他尝尝魂飞魄散的滋味不可,看他还敢不敢在老子面前摆谱!” 说罢又踹了脚旁边的青铜鼎,鼎身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却嫌不够解气,又骂骂咧咧道:“还有那颜枞,真当老子是傻的不成?让老子去啃乾元宗那块硬骨头,他自己缩在后面捡便宜?我呸!等老子缓过劲来,先掀了他那破宫殿的顶!鬼王?去他奶奶的鬼王!鬼王算个什么东西!” 看着青铜鼎滚远了,他才解了气,目光重落在陈星岩身上,绿光里闪着贪婪:“倒是这个小丫头瞧着还不错,灵力干净,就拿你来补补老子的修为!” 陈星岩心中冷笑——原来这里只有他一个镇守,还受了重伤。这么说来,只要制住他,就能救下这些百姓了。他暗暗将灵力凝聚在右手,在常朗起身逼近的瞬间,猛地抬掌拍了过去! 随着灵力暴涨,易容丹的药效瞬间耗尽,陈星岩恢复了原貌,眉眼间满是凌厉。 常朗压根没料到眼前的“少女”竟是个修道者,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像个破麻袋似的飞了出去,“轰隆”一声砸碎了身后的宝座,骨头飞溅。 “修士?”常朗从废墟里爬出来,眼窝瞬间变成了血红色,周身爆发出浓重的怨气,像黑色的火焰在燃烧,“好啊!既然抓不到青瑛那该死的老贼,那就先拿你开刀,祭奠我的宝座!” 怨气轰然炸开,发出阵阵撕裂般的尖啸,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哭嚎,听得人头皮发麻。 陈星岩默念清心咒稳住心神,祭出渡厄剑,手腕一抖,一道凌厉的灵力横扫而出,将面前的怨气劈成两半:“根扎黄泉,节傲天穹。虚怀纳炁,破茧成空!” 这是他第一次与鬼修正面对战,自是不敢有丝毫松懈。挥出渡厄的同时欺身上前,双手快速结印,猛地按在地面。金光顺着指尖蔓延,在地上画出繁复的符文:“破茧,成空!去!” 灵力随着渡厄剑一起飞射而出,常朗怒吼一声,撑起一道黑雾结界,堪堪挡住陈星岩的攻击。他双脚用力一跺,地面裂开数道缝隙,左右手各凝出一把漆黑的板斧,带着阴风怒喝着冲了过来,斧头劈空的地方,空气都仿佛被撕裂了。 陈星岩左手结印抵住右手的渡厄剑,撑起一道淡金色的结界,硬生生接下这一击。“铛”的一声巨响,他只觉得手臂发麻,差点握不住剑柄,只得迅速拱起右腿抵住地面,借着反作用力向后猛地一撤。左脚在墙壁上蹬出一个浅坑,借着这股力道向前空翻,渡厄剑带着破空之声,再次劈向常朗的后心。 常朗反应极快,手里的板斧交叉成十字,死死挡住剑刃。“滋啦”一声,火星四溅。陈星岩借势向后一翻,跃到常朗身后,渡厄剑向后一刺,却被对方灵活躲开。 常朗一个转身,板斧横着劈来,带着要将人拦腰斩断的狠劲。陈星岩身体猛地向后一矮,像片柳叶般贴着地面滑过,避开斧头的同时,借力向上空翻,渡厄剑带着千钧之力劈了下去:“破!” 金光闪过,常朗的黑雾结界出现了一道裂痕。陈星岩稳稳落地,将渡厄剑背在身后,目光紧紧盯着对方,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破敌之法。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闯我结界,坏我好事!”打了这么久都没占到便宜,常朗有些暴躁,板斧在手里转得飞快,眼窝的红光忽明忽灭。 陈星岩冷哼一声,眼神锐利如剑:“我乃乾元宗弟子陈星岩!你抓了这么多无辜百姓,还用他们修炼邪术,今日我便替天行道,除了你这恶鬼!” 常朗眯了眯眼,突然大笑起来,笑声癫狂又刺耳,“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还除魔卫道?我看你是茅厕里点灯——找死!”常朗咧开嘴,露出两排黄黑的牙,唾沫星子喷了一地,“实话跟你说,你拼死护着的那群玩意儿,一个个坏得流脓!真当他们是人?我呸!不过是披了张人皮的畜生,比老子这恶鬼阴毒百倍!” 他猛地一拍桌案,骷髅腿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眼窝的红光里满是嘲讽:“就那几个缩在牢里的,看着老实巴交,背地里干的龌龊事能把你隔夜饭都呕出来!你当老子抓他们是瞎折腾?这群杂碎,早该被扒了皮扔进油锅炸了!” “还跟老子讲什么正邪?我看你是被门夹了脑袋,分不清好赖!等他们露出獠牙,把你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看你还嘴硬不硬!”常朗啐了口,语气里的鄙夷像淬了毒的针,“蠢货,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胡言乱语!”陈星岩怒目圆睁,周身灵力暴涨,渡厄剑发出阵阵嗡鸣,再次刺向常朗,“休要在此混淆视听!” 常朗一跃而起,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躲开攻击的同时大笑:“小子,你还真是天真!真以为人类全是好东西吗?等你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怕是要比我这鬼修还心寒唷!” “总比你这以杀人为乐的恶鬼强!”陈星岩不愿与他多费口舌,手腕一扬,将渡厄剑甩到半空,厉声念动口诀,“竹影婆娑,分!” 霎时间,渡厄剑分化出二十道剑影,每一道都凝实得如同实体,剑身上金光流转,嗡嗡作响,仿佛在等待主人的命令。 “破茧成空,去!” 陈星岩一声令下,二十柄长剑带着凌厉的灵力,如暴雨般射向常朗。常朗挥舞着两柄板斧抵挡,“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不绝于耳,板斧与长剑相撞,迸发出刺眼的火花。 陈星岩瞅准时机,指尖微动,其中一柄长剑突然变向,如毒蛇般缠向常朗的骷髅腿——那里正是他的弱点! 常朗怒吼一声,周身黑气暴涨,瞬间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几息之后,黑气猛地炸开,常朗的人形消失不见,化作一团巨大的黑雾,在大殿中盘旋片刻,竟冲破殿顶,朝着外面飞去。 “休要跑!”陈星岩怒喝一声,足尖一点追了上去,渡厄剑在身后划出一道金光。 与此同时,监牢中。李宴舟见外面守卫松懈,对叶知临和赵希言使了个眼色,指尖凝聚灵力,“咔嚓”一声破开了牢门的锁。 “快,我们走!”叶知临上前想去扶旁边的老者,却见对方纹丝不动,只是呆呆地望着牢门,像被施了定身咒。 “这是怎么回事?”叶知临奇怪地探了探,这些人体内既没有怨气,也没有被下咒的痕迹,气息平稳得很,可就是不肯挪动分毫,眼神空洞得吓人。 “说起来,他们村子里的人都很奇怪。”赵希言挠了挠头,指着不远处几个壮年男子,“那个大哥,昨天鬼修来抓人的时候,他明明能跑掉,却跪在原地磕头,说什么‘该来的总会来’,死活不肯挪半步。还有那个大婶,抱着孩子就往鬼修跟前凑,拦都拦不住。” 李宴舟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目光扫过这些百姓麻木的脸,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些人,分明是在等死。 第39章 芒山鬼话三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看着明明是人啊!”叶知临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撞在牢门上,发出“咚”的闷响。眼前这些人明明有着温热的皮肤、起伏的胸膛,可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看得他头皮发麻,连指尖都在发抖。 李宴舟心头猛地一沉,那些被忽略的诡异瞬间涌上脑海——从踏入监牢起,这里就死寂得可怕。没有哭喊,没有求饶,甚至连呼吸声都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哪怕鬼修提着锁链走过,他们也只是木讷地抬眼望一下,随即又恢复成泥塑般的模样。他快步上前,目光扫过人群:那几个站着的汉子,脊梁挺得笔直,□□距分毫不差,仿佛从出生起就钉在了那里;墙角坐着的孩子,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眼皮都没眨过一下,不哭不闹,连睫毛上的灰尘都纹丝不动。 他伸手按住一个孩子的脉搏,指尖传来平稳的跳动,温热的体温透过布料渗过来,一切体征都与常人无异。可这正常之下的诡异,比任何妖邪都更令人胆寒。李宴舟收回手,指腹残留着那点温度,却觉得比寒冰更刺骨。 叶知临扶住一侧的墙壁,冰冷的石壁顺着掌心往上爬,冻得他指尖发僵。可他浑然不觉,目光死死盯着那些“人”,喉咙发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他们到底怎么了?”这些活生生的人,竟比身后渗着寒气的石壁更让人觉得冰冷绝望。 赵希言缩在角落,之前叽叽喳喳没有休止的嘴此刻抿成了一条线,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发抖。 李宴舟的目光冷得像淬了冰,缓缓转向他,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如墨:“赵道友,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滴答,滴答。 墙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裂缝滑落,砸在地上的水洼里,声音微弱,却在这死寂的监牢里被无限放大,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喘不过气。 赵希言猛地摇头,嘴唇哆嗦着,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张开嘴,声音却结结巴巴:“我、我不知……我不知道!不知道!” “我们进来之前,你便与他们关在一起。”李宴舟的佩剑“嗡”地一声悬在半空,剑刃反射着昏暗的光,冷得能照见人眼底的恐惧,“现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你觉得,谁会信?” 赵希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膝盖砸在石板上发出闷响,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只顾着磕头:“我真的不知道啊!道友!你们信我!我会说话,我知道怕,知道逃命!我跟他们不一样,真的不一样啊!”他语无伦次地辩解,双手在地上胡乱抓着,指节都磨红了。 “确实不同。”李宴舟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你与我们,亦不相同。” 话音未落,悬在半空的长剑“嗖”地飞射而出,带着破空之声,直直穿过赵希言的胸口! 赵希言瞪大了双眼,嘴巴微张,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那里的道袍完好无损,没有血迹,没有伤口,连一丝疼痛都没有。 “我……我没死?”他又惊又喜,颤抖着伸手去摸,指尖划过衣襟,触感光滑,哪有半分伤口的痕迹。 “不,你已经死了。”李宴舟面色淡然地召回长剑,剑刃上连点灰都没沾,“魂魄,是不会流血的。” “我,死了?”赵希言的瞳孔骤然收缩,动作一瞬间僵住,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过了好久,他才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指尖,喃喃自语,“是了……是了……活人是会流血的,会疼的……只有魂魄,只有魂魄才不会流血……”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得像指甲刮过玻璃,笑着笑着又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却在中途化作了青烟。那张白净的脸上,哭与笑扭曲在一起,平白生出几分狰狞。 叶知临死死抿着唇,牙齿咬得咯咯响。今日所见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书本上没有记载,师尊也从未提及。这些活生生的“人”,死去却不自知的魂,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困在其中,让他连呼吸都觉得恐惧。 李宴舟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悲悯:“你尘缘已了,快些去投胎吧,莫要长留此地。这怨气太重,久了会堕入鬼道。” “我……我死了!我已经死了啊!”赵希言的哭声陡然拔高,像受伤的野兽在哀嚎。这哭声穿透监牢,引来了外面的动静,不多时,一阵“咔哒咔哒”的骨节摩擦声由远及近,一群骷髅鬼修举着骨刀冲了进来,眼窝里的绿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烁烁,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这么多!”叶知临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握着剑柄的手全是冷汗,竟连剑都快握不住了。 李宴舟知道他怕这些无皮无肉的东西,上前一步,周身灵力暴涨,撑起一道青绿色的结界将他护在身后,随即提剑迎了上去。 长剑横扫,灵力过处骷髅鬼修纷纷散架,骨块散落一地,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这些鬼修修为最高不过筑基后期,对李宴舟来说,当真如砍瓜切菜般容易。 “等等!等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骷髅堆里传来,带着惊慌失措的尖叫。 李宴舟手腕一翻,长剑停在半空,目光扫过去——正是之前那个被他们抓住的小骷髅。 “我知道怎么回事!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小骷髅慌忙从骨堆里爬出来,骨手乱挥,“能不能先放过我们?我们没有害人!” 李宴舟剑眉一竖,长剑直指它的骷髅头,眼神冰冷:“你们害死了那么多百姓,如今还想狡辩?”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小骷髅急得在原地转圈,骨腿碰撞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他们不是我们杀的!我们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这样了!像、像被抽走了魂儿的木偶!”它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有办法证明的!宁大人说过,看灵力就知道了!害过人的鬼修,灵力里会缠着血气,我们没有!” 它说着主动放出一缕灵力,淡白色的灵光在掌心流转,纯净得竟与修仙者的灵力相似。 “你看!你看!我的灵力与你们的是一样的,都是吸纳天地灵气修炼的,没有半点血腥气!” 李宴舟试探地探出灵力与之相触,只觉那灵力温和纯净,果然没有寻常鬼修的阴邪之气。他心中一惊,没想到这看着可怖的骷髅,竟真的与那些害人的恶鬼不同。 “竟然是真的。”他喃喃道,目光扫过剩下的骷髅鬼修,“投诚的,站到左侧;负隅顽抗的,一律斩杀!” 话音刚落,半数骷髅犹豫了一下,纷纷挪到左侧,剩下的还想顽抗,被李宴舟一剑扫过,瞬间化为飞灰。 监牢里终于又归于平静,只剩下散落的骨块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小骷髅坐在一块石头上,骨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骨节摩擦的沙哑,讲起了这个村子的故事。 “这个村子叫芒山村,本是草字头的‘芒’,因背靠芒山得名。可这村子四周都是密林,不见天日,山路陡峭,常年不与外界相通。日子久了,‘芒’字就变成了眼看不见的‘盲’,心也跟着盲了。” 它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那些阴森的规矩:“村子里有个邪门的习俗——凡是刚出生就夭折的或是天生体弱的婴孩,都要被扔进后山的林子,埋在所谓的‘婴灵墓’里;而到了六十岁还没死的老人,也要被家人送进山里,任其自生自灭。” “就没人反抗吗?”叶知临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刚出生的婴孩体弱,丢进深山不被野兽咬死也是会饿死冻死的。 小骷髅摇了摇骷髅头,绿光暗了暗:“芒山村太小了,你们也看到了,地里长的粮食连塞牙缝都不够。他们说,六十岁的人不能劳作,留着是浪费口粮。”它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寒意,“而且,一旦有人敢质疑,就会被绑在广场的祭祀柱上,活活烧死。那柱子上的黑痕,就是烧出来的。后来,就再没人敢说了。” 他们不信神佛,只信鬼神祭祀。村子中央的广场,根本不是什么集会的地方,而是他们的祭坛。生了病,就去祭祀柱前磕头,磕到额头流血;生了重病,就搞“生祭”——有的用自家养的猪羊,有的,就用偶然误入的外地人。 “久而久之,这村子里的怨气就积得像山一样厚,散都散不去。”小骷髅的绿光闪了闪,“常朗就是被这怨气引来的。他上次被青瑛长老打伤,元气大伤,正好躲到这里休养生息,把这村子当成了他的巢穴。” “那,悬云观失踪的弟子……”李宴舟看了一眼还在发愣的赵希言,又看向小骷髅。 小骷髅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是的。那日悬云观的弟子来查探,说要铲除这里的鬼修,结果被村民发现了。那些村民拿着铁锹、锄头,追着他们进了后山的林子……” “所以,赵希言也是被这些百姓害死的。”叶知临攥紧了拳头,看了一眼崩溃的赵希言,又看向那些呆滞百姓,那些百姓看着人畜无害,甚至还有几个是孩子。 “是他们!是他们杀死了我师兄!”赵希言像是被这句话惊醒,猛地抬起头,眼泪混合着怨毒从眼底涌出,死死盯着那些目光呆滞的百姓,浑身都在发抖。 “你,想起来了?”李宴舟迟疑了一下,随即给这个疑问敲定了答案。 赵希言猛地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嘶吼,大片破碎的记忆如潮水般灌进脑海,撞得他头痛欲裂,眉头拧成了疙瘩,额头上青筋暴起。 “师兄……师兄……” 在他的记忆深处,那日的阳光浓烈得近乎刺眼,明晃晃地照亮了整个悬云观。自得知几位师兄即将下山历练的消息,他的心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挠着,痒得不行。此后,他便整日缠着师尊,软磨硬泡了足足一日。他那张小脸满是恳切,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自己对历练的渴望,以及想要在这过程中“拯救苍生”的宏大志向。或许是被他的执着打动,师父最终点头应允。 得到准许的那一刻,他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连忙跑去取来新铸好的剑,那剑剑身修长,寒光凛冽,剑柄处还缠着他亲手挑选的丝线。他将剑背在身后,感觉整个人都充满了力量。此时,他的心里满满当当装着的,皆是“拯救苍生”的万丈豪情。他迈出的脚步轻快得仿佛要飞起来,每一步都带着对未知旅途的期待与憧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着他去大展身手。 “师兄!师兄!你看我这招‘流云剑法’练得怎么样?”他在山间小路上舞着剑,剑光划过,惊起一片飞鸟。 师兄们靠在树下,看着他的背影哈哈大笑:“小师弟这般厉害,这次降妖除魔,怕是要让你抢了头功了。” “那是自然!”他得意地扬起下巴,背着长剑,想象着自己斩妖除魔的模样,“到时候百姓定会给我送银钱啊、送粮食,我就一抬手,特潇洒地告诉他们:‘除妖卫道拯救苍生乃我赵希言这等修仙之人的责任,自当分文不取!’” “哈哈哈哈……”师兄们的笑声回荡在山谷里,清脆又温暖。 一行人很快到了芒山村。村口的祭司穿着黑袍,脸上堆着热情的笑,把他们请进村子,端来的饭菜香气扑鼻。村民还特意收拾了最干净的屋子给他们住。 他们满心欢喜,以为遇到了淳朴的村民。可到了夜半时分,一股莫名的寒意钻进被窝,他突然发现自己浑身发软,丹田像是被什么东西锁住了,灵力半点都提不起来。窗外忽然闪过无数荧光,紧接着,房门被“哐当”一声撞开—— 那些白日里用来劳作的铁锹、锄头,此刻正泛着冷光,被一双双枯瘦的手握着,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一个师兄为了护他,当场就被锄头砸中了后脑,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血泊里。 他懵了,不明白这些和善的村民为何突然要杀人。几位师兄拼尽最后力气拦住他们,嘶吼着让他快跑:“小师弟!快跑!去找师父!” 他踉跄着跑出屋子,身后传来师兄们的惨叫和村民们阴恻恻的笑。他拼命往山上跑,树林里的树木在风中摇晃,枝桠像无数只鬼爪,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仿佛要将他拖进无尽的黑暗。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看见一棵奇异的大树才停下——那树上开满了椭圆的花瓣,红得像血,每朵花的中心,都嵌着一颗人头!那些人头的皮肤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创口,有一些还带着脓疮,鲜血混着诡异的紫色黏液往下淌,眼睛却还圆睁着,死死地盯着他,仿佛在无声地尖叫。 赵希言倒吸一口凉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咬着牙,连滚带爬地往来时的路跑,跑了许久,直到前方出现了光亮,他咬着牙往光亮处拼命跑去。 可刚到村口的广场,就看见那些村民举着农具,在月光下等着他,脸上的笑容诡异又冰冷…… 第40章 芒山鬼话四 赵希言的声音,就像被突如其来的坚冰哽住,骤然卡在了喉头。他的双眼,宛如两口淬了千年寒冰的深井,死死地锁住那些神情木然的村民。村民们施加的伤痛,身体上的已然消退,可那钻心疼痛的滋味,却如附骨之蛆,紧紧萦绕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猛地抬起手,将脸严严实实地捂住。紧接着,压抑已久的呜咽声,从他的指缝间艰难地挤溢出来。那哭声,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撕扯而出,里面裹着蚀骨的悔恨,犹如一把钝刀,一下又一下,缓缓割着每一个听者的心尖,让人忍不住为之揪紧、颤栗。 叶知临攥剑的手收得更紧,指腹已在剑柄云纹上掐出红痕。白日里还觉得这些人是蒙难的羔羊,此刻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后颈——这哪里是人,分明是披着人皮的鬼,比旁边那群游荡的骷髅更令人作呕。 “那他们此刻这副模样……”李宴舟望向小骷髅,眸色沉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是常朗。”小骷髅眼窝中幽绿的魂火颤了颤,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长叹,“他窥得这村子积怨深重,便住在了后山,以侍候鬼修诱他们献祭魂魄。这些人本就迷信鬼怪,听闻常朗是鬼将,便争先恐后将魂魄捧上去,到最后只剩一副空壳。常朗把他们囚在此处,一来可做障眼法,时不时引诱路人进村,二来可以用来温养他的怨气。寻常查探只能辨出被强抽魂魄的痕迹,可他们……” “他们是自愿的……自愿将自己甚至家人的魂魄双手捧给鬼修。” 这话落地,监牢里霎时死寂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响。 叶知临下意识看向最近的农妇,她怀里还搂着个婴孩,孩子正无意识地吮着干瘪的手指,小手抠着她的衣襟,那动作真实得可怕,可眼瞳里的空洞,却像永远填不满的深渊。 “那……还有救吗?”叶知临的声音发着颤,不是为那些献祭魂魄的成人,他只想着救救这几个尚不知晓何为献祭的稚童,至少他们是无辜的。 小骷髅缓缓摇头:“禁术一旦施为便不可逆,何况过了这么久,他们的残魂早与常朗的怨体缠成了一团,强行剥离,只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就在这时,外面猛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整座监牢剧烈摇晃,头顶落下簌簌的尘土,连石壁都在嗡鸣。 “是星岩!”李宴舟脸色骤变,“他与常朗交上手了!” 话音未落,一道浓如墨汁的黑气撞破牢顶,裹挟着刺鼻的血腥气席卷而来。常朗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锯摩擦,满是癫狂:“小杂种!敢毁老子根基!今日定叫你挫骨扬灰!” 黑气翻涌中,陈星岩的身影踉跄了下,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淌血,他却像浑然不觉,反手将渡厄一转,剑锋在掌心旋出半道银弧,借着下坠之势狠狠刺入地面。青石炸裂的瞬间,他足尖一点,身形已如离弦箭般反扑回去,剑气劈开黑气,在常朗胸前划出一道星火四溅的血口。 “找死!”常朗暴怒如雷,黑气骤然膨胀成遮天蔽日的巨掌,指缝间凝结着幽蓝鬼火,带着山崩之势朝陈星岩拍落。陈星岩不退反进,剑脊在臂弯里一磕,突然变刺为削,剑光贴着巨掌边缘掠过,竟生生斩下一根缭绕黑气的指骨。 “我来助你!”李宴舟的声音从侧面炸响,他足尖在摇晃的牢门上一点,整个人如陀螺般旋转起来,佩剑在周身织成密不透风的光网,那些试图缠上陈星岩的黑气触到光网,顿时发出滋滋的灼烧声。两人一攻一守,剑气与灵力在黑暗中碰撞出蛛网般的裂痕,每一次交击都震得地面龟裂,碎石飞溅如箭。 陈星岩借着李宴舟格挡的瞬间翻身落地,喉间涌上腥甜,他按住胸口皱着眉头,将涌到舌尖的血咽回去,指尖在剑身上疾速划过,“破茧成空,去”三枚菱形剑气应声离体,如追踪的流萤直取常朗眉心。 “我杀了你!” 谁都没料到,一个村民竟从侧后方的牢笼里钻了出来,手里的锄头带着破风的呼啸,直劈陈星岩后颈。那动作笨拙却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劲。 “小心!” 叶知临瞳孔骤缩,几乎是凭着本能扑过去,佩剑横在陈星岩身后。“铛”的一声脆响,锄头与剑脊相撞,震得他虎口发麻,手臂酸麻如过电。他借着反震之力旋身,一脚踹在村民膝弯,趁其踉跄时手腕翻转,剑鞘重重磕在对方后颈。看着那人软软倒地,叶知临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像是开了闸门的洪水,更多的村民涌了过来,他们眼神空洞,动作却异常敏捷,有的举着铁锹劈砍,有的抱着腿拖拽,甚至有孩童捡起地上的石块,狠狠砸向叶知临的头颅。 “你们……别过来!” 叶知临急忙结印,蓝色的水幕在周身亮起,可这层灵力屏障挡得住怨气,却拦不住**凡胎的冲撞。铁锹劈在结界上发出闷响,震得他气血翻涌,一个没留神,脚踝已被死死抱住,他踉跄着后退,后腰重重撞在石壁上,疼得他直呲牙。 他双手凝聚灵力,指尖却迟迟无法落下。那些面孔明明是寻常百姓的模样,此刻却成了索命的厉鬼,可无论是叶家家规还是乾元宗的戒律,都如烙印刻在骨血里——修士当护佑凡俗,不可妄动杀念。 “走!”陈星岩的声音穿透混乱,他不知何时已冲到近前,剑身在村民群中划出半道流光,并未伤人,而是借着剑气的冲力将人逼退。他拽住叶知临的衣襟,足尖在石壁上连点数下,两人踏着飞溅的碎石翻上屋顶。 瓦片在脚下碎裂,叶知临刚稳住身形,就见数把锄头从下方掷来,他急忙矮身躲避,锄头擦着头皮飞过,砸在身后的横梁上断成两截。 就在这时,赵希言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那笑声里带着解脱,又藏着无尽的悲凉:“师兄,我替你们报仇了!” 他周身爆发出刺目的白光,那光芒如此炽烈,竟将黑气都撕开一道裂口。赵希言的魂魄像一道决绝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光尾冲向常朗的黑气核心。 “蠢货!”常朗察觉到危险,黑气疯狂收缩,试图将那道魂魄绞碎,可赵希言的魂魄却像淬了烈火的钢针,硬是在黑气中钻出一条通路。 “赵希言!”李宴舟的惊呼被剧烈的爆炸声吞没。白光与黑气碰撞的刹那,整个空间仿佛都静止了,随即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冲击,气浪掀飞了半座屋顶,碎石如暴雨般倾泻。常朗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黑气在白光中寸寸消融,最终“砰”地一声炸成漫天飞灰。 尘埃落定,满目疮痍。 李宴舟拄着剑半跪在地,胸口剧烈起伏,右臂被气浪灼伤,焦黑的布料下渗出血迹。叶知临扶着倾斜的房梁,望着赵希言消散的地方,眼眶泛红,却忍着没让泪落下。 小骷髅走上前,看着那些依旧呆滞的村民,叹息如风中残烛:“没了常朗的怨气维系,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话音刚落,一个村民忽然动了动,浑浊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清明。他望着周遭的惨状,又看看自己沾着泥土的双手,突然号啕大哭:“我、我做了什么……我把娘推进了后山……娘,我、我不是人啊……”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越来越多的村民恢复了神智,被封印的记忆如决堤洪水般涌来,那些自愿献祭的场景、被蛊惑的誓言、亲手杀手亲人的画面,化作最锋利的刀,将他们的理智切割得支离破碎。这片土地上顿时充斥着悔恨的哭嚎与绝望的嘶吼。 常朗一死,结界也随之寸寸消散。随着结界一同湮灭的,还有这些村民,他们的身躯像风化的石头般裂开,化作点点飞灰,消散在晨光里。最后一个消失的是那个抱着婴孩的农妇,她恢复神智的瞬间,紧紧将孩子搂在怀里,脸上没有哭嚎,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仿佛早已预知了结局。 陈星岩望着这一幕,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或许,对他们而言,这已是最好的解脱。” 李宴舟点头,目光投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我们该走了。这里的恩怨,就让它烟消云散吧。” 三人转身离去,身后的哭嚎声渐渐被晨雾吞没。晨光穿过林隙,洒在染血的路上,仿佛能涤尽一切罪恶。 “轰!”“轰!” 两声巨响过后,两棵枯树化作齑粉,祭祀广场的锁链寸寸断裂,中间的石柱失去所有支撑,轰然倒地,激起漫天尘埃。 叶知临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正在消散的废墟,忽然轻声道:“人心仅一寸,日夜风波起。” 陈星岩脚步微顿,望向东方渐亮的天际,那里有第一缕朝阳正刺破云层:“纵是千重墨,难遮一点星。须臾天暂启,照得路分明。” “若不是赵希言,我们怕是还要缠斗苦久。”李宴舟也长叹了一声,回头望了一眼村子。 这里实在是太过偏僻了,大山挡住了眼,也遮住了心。 远处忽然传来“咔哒、咔哒”的声响,像是有人拖着骨头在地上走,细碎却格外清晰。三人脚步一顿,警惕地回头望去——晨曦穿过林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道瘦小的骷髅身影正跌跌撞撞地追来,骨节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格外突兀。 “等等!等等我!”小骷髅的声音带着点气喘,骨手在空中挥了挥,眼窝里的绿光因为跑动而晃得厉害。 “是你?”陈星岩认出了他,停下脚步,眉梢微挑,“你不回鬼界里待着,追上来做什么?” 小骷髅跑到三人面前,骨胸剧烈起伏了几下,像是在喘气,随后从肋骨缝里摸出个巴掌大的瓷瓶。那瓶子灰扑扑的,看着毫不起眼,他却小心翼翼地捧着,塞进李宴舟手里:“这个,给你。” 他顿了顿,骨指挠了挠后脑勺,语气里带着点少年人的志气:“迟早有一日,我会坐上鬼界最高的位置。到那时候你去鬼界,拿着这个瓶子,就没有哪个不长眼的鬼修敢对你不敬。” 李宴舟低头看着掌心的瓶子,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只有一丝极微弱的灵力从瓶身透出,再无其他异样。他抬眼看向小骷髅,对方眼窝里的绿光依旧是绿油油的,却不知怎的,比初见时多了些温度,少了些阴森。 “我有些事问你。”陈星岩与李宴舟对视一眼,李宴舟微微颔首。陈星岩便转身往林子深处走,小骷髅见状,也乖乖跟了上去,骨脚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林子里静了许多,晨光被枝叶滤成细碎的金点,落在两人身上。陈星岩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小骷髅,目光沉静:“那天在树林里,我们遇到的那个引路的孩子,也是你幻化的,对吧?” 小骷髅的骨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骷髅脸上虽无表情,眼窝里的绿光却晃了晃,透着点羞赧:“我……我不是丢了东西嘛,就偷偷跟其他鬼修换了班,想趁天亮前找回来。没想到刚好碰到你们,本来想变个孩子引你们离开村子的——那地方太邪性,你们不该沾的。可你们……”他说着,绿光暗了暗,“你们偏要往里面闯。” “还有一件事……”陈星岩的声音低沉了许多,恰好有一群飞鸟掠过,沙沙的树叶声完全遮住了他的声音。 小骷髅回了一些什么,陈星岩摆了摆手,让他先行离开。小骷髅还想说些什么,最后选择了放弃,对着他挥了挥骨手,眼窝里的绿光闪了闪,转身没入了密林深处。 只留下了陈星岩一人。他望着远处缭绕的晨雾,陷入了沉默。 叶知临与李宴舟在原地等了半晌,才见陈星岩回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带着点难以察觉的落寞,像是被晨雾打湿了心情。 李宴舟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温和:“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有些事不必说透,彼此心里都有数。 陈星岩抬眼看向他,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担忧的叶知临,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三人不再多言,同时祭出佩剑。剑光划破晨雾,载着他们往乾元宗的方向飞去。身后的芒山村渐渐缩成一个黑点,连同那些诡异的习俗、沉重的罪孽,都被远远抛在了身后,只余下林间的风,还在低声诉说着未尽的故事。 第41章 先下手为强 “弟子有错,望师伯责罚!” 三人刚回宗门,先去云乾长老那里报备了此行经过,随后便一同往戒律堂去。这一次几个人倒是学乖了,省去了被人揪着领子押过来的窘迫。 戒律堂里依旧是熟悉的肃穆,青灰色的梁柱上刻着密密麻麻的门规,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连烛火都烧得笔直。陈星岩望着这熟悉的场景,又瞥了眼身边并肩跪着的两人,嘴角竟莫名有些发痒——要知道前几日他们刚在这里跪了一遭,当时也是这样跪着,不过旁边还有个月明。 他余光扫过主位上的云威长老,赶紧抿紧了嘴。云威长老眉头紧锁,山羊胡都绷得笔直,可若论起严肃,还是身边的李宴舟更胜一筹。 李宴舟跪得笔直,脊背挺得像杆标枪,玄色抹额下的目光平视着地面,下巴绷得紧紧的,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倒不像是来领罚的了。叶知临则是标准“知错能改”的乖巧模样,脑袋垂得低低的,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活像只犯了错的小兽。脑门上缠着的绷带雪白刺眼,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谁见了不得心疼一番。 云威放下手里的卷宗,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慢悠悠地开口:“你们,何错之有啊?” 李宴舟率先开口,声音沉稳如钟:“弟子等在芒山村动手伤了村民,且未能从鬼将常朗手下救下那些村民,有负宗门所托。” “此事倒怨不得你们。”云威摆了摆手,语气里竟带了几分赞许,山羊胡随着动作轻轻颤动,“那芒山村的村民早已献祭魂魄,与邪祟同流合污,便是仙师亲临,也难救其魂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三人身上,带着几分欣慰,“不过你们三人合力破除结界,摧毁鬼树,最终制服常朗,倒是干得漂亮。” 他拿起朱笔,在卷宗上勾了几笔,朗声道:“罚你们……倒也不必。给你们两日假,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随后去一趟悬云观吧。那几个弟子,总是无辜的。” 陈星岩微怔,抬头时正对上云威眼底的笑意——这位素来严苛的长老,竟也有这般温和的时候。他偷偷撞了撞叶知临的胳膊,见对方猛地抬头,眼里满是“可以走了?”的惊喜,忍不住在心里憋笑,脸上却还得维持着恭敬的模样,与两人一同叩首:“谢长老!” 起身时,叶知临脚步都轻快了些,差点顺拐。李宴舟无奈地拉了他一把,三人相跟着走出戒律堂,阳光落在肩头,连空气都变得轻快起来。 刚出戒律堂走了几步,云志便如同流星般坠落在三人面前,衣摆卷起一阵狂风。他一眼瞥见叶知临脑门上的绷带,脸色骤变:“哎唷我的乖徒儿,怎么伤着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快让为师好好看看。”说着便伸手要去掀叶知临的衣襟。 叶知临脸涨得通红,慌忙后退半步:“师尊,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云志急得原地转圈,蔓延心疼地看着叶知临,“出去两天瘦了一圈,脸色白得像纸!走走走,回志远崖,为师给你炖十全大补汤!” 他说着便一把抓住叶知临的手腕,转身就要走,连个回话的机会都不给。叶知临被拽得踉跄,回头向两人投去求救的目光,却只看到李宴舟无奈的摇头和陈星岩憋笑的脸。 “我们,没有虐待过星临吧?”待云志带着叶知临走远,陈星岩摸了摸鼻尖,看向李宴舟。 李宴舟耸了耸肩,目光追随着云志的背影:“星临是志远崖最小的弟子,不怪师叔如此宝贝。” “那我先回一趟回春崖。” “好。” 两人就此分道,陈星岩御剑往回春崖去,衣摆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在自己的茅草屋转了一圈,换了身干净的月白长衫,将渡厄剑擦拭一新,又简单包扎了右臂的伤口,这才往云攸的住处走去。 推开竹门,入眼便是那抹熟悉的雪白身影。云攸身着一袭雪白色长衫,袖口绣着雪青云纹,领口处的云纹与袖口相呼应,简洁雅致。腰间束着莹白腰带,暗藏银丝云气纹,下裙是纯净的月白色,手腕上的竹节手链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师尊,弟子外出历练回来了。”陈星岩立在屋中,望着那抹雪白身影,心头微动。他甚至做好了师尊不在的准备,没想到师尊已经在屋子里等着了。心中自然是欢欣雀跃的。 云攸转过身,目光在他身上一扫,便落在他右臂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她没有多言,只抬手示意他过来,顺手将桌上那盘尚带着晨露的灵果往他面前推了推:“平安便好。先吃些果子填填肚子。” 陈星岩接过灵果,指尖触到果皮的微凉与清润,咬下一口,清甜灵气漫开,驱散了大半疲惫。这些果子与师姐平时给自己吃的是一样的,灵力充沛,显然是特意准备的。 待他吃完,云攸已取来药箱,眼神示意他伸臂。陈星岩解开上衣,右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仍在渗血,边缘泛着暗沉。 云攸眉头轻蹙,俯身先取了洁净的棉布,蘸着特制的灵泉,极轻柔地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指尖带着淡淡灵力,拂过皮肤时,像春日微风扫过湖面,漾开细微的暖意,压下了伤口的灼痛。 她动作极稳,哪怕看到伤口深处那抹难以愈合的淤色,也只是眉峰微拢,并未言语。取出银白色药粉,指尖捻起一点,均匀撒在伤口上,见血仍未止,又取过金色药粉,这次撒得稍急了些,指腹不经意蹭过陈星岩的皮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星岩能感觉到,师尊的呼吸比平日快了半分,握着药瓶的手指微微收紧,连带着撒药的动作都添了几分急切。 “这胳膊,你还要吗?”云攸那张脸上如闪电般闪过了一抹白眼,快到陈星岩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乖乖坐着,却还是没忍住轻笑一声:“徒儿若是没了胳膊,以后怎么侍奉师尊呢?自然会护好的。” 云攸手上动作一顿,看了他一眼,眼底情绪复杂。没有回他,只是取过干净的绷带,一圈圈仔细缠绕,力道不松不紧,恰好固定住伤口,又不至于勒得他难受。缠到最后,还特意在末端打了个小巧的蝴蝶结。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药箱收好,转身时,轻轻拍了拍陈星岩的肩,那力道,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却带着说不尽的安心。 陈星岩试探着动了一下,胳膊倒是不疼了。他拱手一礼,脸上绽出一抹灿烂的笑意:“弟子谢过师尊!” “顽皮!”云攸轻轻摇头,捡了几只药瓶塞给他,“早晚各一颗,禁酒禁辛辣。” 接过药瓶,陈星岩笑着应声。忽的想到什么,笑意渐渐淡去:“师尊,师姐她……” “已经好多了,只是还需要静养。再过几日便能出门了。”云攸抿了下嘴,扭开了头,低声回了他。 陈星岩又问:“徒儿可否去看看师姐?” 云攸轻咳了一声,摆了摆手:“还是不要去打搅她了。” “可师姐待徒儿极好,师姐受伤,徒儿也很心焦。” “罢了,你师姐在沧海峰杏林苑,你远远看一眼,别扰了她休息。” “徒儿谨遵师命。徒儿告辞。” 陈星岩先去了山谷,找了几只灵力充盈的灵果,这才往沧海峰走去。 还未到沧海峰,便有两道灵力忽然冲了过来。陈星岩闪身躲开,循着那道灵力看了过去——云端另一侧站着四个御剑的太虚宫弟子,最前面的那个是青苑旁边的青明。 陈星岩着急去找攸宁,无心与几人纠缠,便继续往前去了。青明几人见他走了,有些不忿。 “你,前面去!”青明指了指旁边的弟子,那弟子便一个猛冲,到了陈星岩前面。 青明的灵力紧跟着飞了过来。 陈星岩一抬手,长剑悬在了半空,冷声问道:“敢问诸位道友是何意思?”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几人练习御剑,不小心误伤了道友,实在是抱歉!”青明一脸的“我就是故意的”,嘴里却满口抱歉。 陈星岩冷哼一声,冷眼扫过眼前几人:“既然道友也说误伤了我,那便赔我五两银子吧。” “你!你居然讹诈道友,陈星岩你未免也太卑鄙了!” “哼,我卑鄙?”陈星岩没忍住冷笑出声,“这里这么宽敞,你们非要在我旁边切磋?怎么?今日几位得了眼疾不成?正好我要去沧海峰,不如诸位与我一道,劳烦师叔为几位道友仔细诊断一番,以免误了病情。” “陈星岩你居然诅咒我青明师兄,实在是太可恶了!看我不教训你!”那弟子说着就甩出一道灵力。 陈星岩一挥手避开了灵力,忽然想起师姐给的符纸,一甩手便将符纸扔了出去:“聒噪。” 符纸在空中炸开,化作无数金色光点,将几人笼罩其中。青明几人瞬间无法言语,更是恼怒,御剑就冲向了陈星岩。 陈星岩蹙起了眉头,轻念口诀,一道灵力破开,将几人纷纷震开。 陈星岩也不与几人拉扯,趁机加速御剑,衣摆被山风掀起,卷成一道利落的弧度,眨眼间便稳稳落在了沧海峰的石阶上。 那几个太虚宫弟子见他落了地,像是有所顾忌,终究没敢再追过来,只在云端恨恨地瞪了半晌,便悻悻离去。 “星岩师侄,这几日历练,可是有所收获?” 一道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陈星岩回头,见云海师叔正站在杏林苑的竹门旁,手里还拿着个药杵,显然是早就等在这儿了。 陈星岩此刻满心都是攸宁师姐的安危,哪里顾得上寒暄,忙拱手道:“劳师叔挂心,弟子一切安好。只是……弟子想看望师姐。” “跟我来吧。”云海侧身让开道路,语气比往日轻快了些,“攸宁最近确是好了许多,只是伤了元气,醒着的时候少,大多时候还在睡。” 他一边走,一边轻声说着攸宁的近况:“昨日还醒着喝了半碗粥,今日凌晨又昏沉了些,倒是比前几日安稳了。” 陈星岩默默听着,将怀里的灵果小心翼翼放在屋角的矮桌上,目光越过垂落的藕荷色床幔,隐约能看到床上躺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呼吸轻浅,想来是睡得沉。 “来得巧了,”云海轻轻掖了掖床幔边角,不让风漏进去,“攸宁刚刚睡下。她如今最需静养,师侄若是不急,不如先回去休息,改日再来探望?” 陈星岩望着床幔上绣着的缠枝莲纹,指尖微微蜷缩,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全听师叔安排。” 刚刚出了门,却见李宴舟从不远处走来。陈星岩便与云海告了辞,快步迎了上去,两个人说笑着去了李宴舟的院子。 看着那两道身影缓缓远去,云海这才暗自松了口气,转身回了竹屋。木门刚掩上,内间便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气音断断续续,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他脚步顿时加快,推门踏入内室时,眉头已不自觉地蹙起。 “师姐。”他拿起床边那只莹润的白玉药瓶,拔开塞子时发出轻细的“啵”声,倒出一粒鸽卵大小、泛着淡淡金光的药丸,隔着半垂的藕荷色床幔递了进去,语气里藏着无奈,“先把药吃了。” 药丸被一只纤细的手接过,随即传来极轻的吞咽声。 云海顺势在床沿坐下,拂袖扫过,结界不动声色消失,露出了桌案原本的模样——上面整齐码着数十只大小不一的瓷瓶,瓶身标签密密麻麻,皆是些百年难寻的珍稀药材,可此刻在他眼里,却只衬得满室清寂。他无声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柔:“你如今的身子,哪里经得住这般来回耗损?星岩那孩子心思细,早晚能察觉,这事不如早些与他挑明,他毕竟是你亲传弟子。” “何必……”床幔后传来云攸的声音,比平日弱了几分,还带着些许刚咳过的沙哑,“多一个人忧心罢了。”师兄弟们这些年为她的病奔波操劳,早已让她心有不安,又怎能再把陈星岩拖进来。 “他总有要知道的一天。”云海仍想劝,却被床幔后一声极轻的叹息打断。 “这般模样,倒也……方便。”云攸的声音里掺了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自我宽解。 云海闻言,忍不住低笑出声:“确实,这般模样,可比你平日清冷的样子可爱多了。” 话音刚落,窗外微风撩起了床幔,露出里面小小的身影——不过七岁女童的模样,梳着一对乌黑的双丫髻,髻梢系着两枚银铃,正是陈星岩时常在师姐发间瞥见的那对,此刻随着她的动作,正发出细碎清脆的响声。圆乎乎的脸蛋泛着健康的粉白,一双杏眼又大又亮,望过来时,带着几分孩童的稚气,却又藏着成年人的清透,当真惹人怜爱。 云海没忍住,伸手就抚上了她的头。 “松手!”云攸两眼向上一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抬手拍了过去。 云海也不躲,任由她拍在手臂上,如今的力度拍上去也不过是轻轻的,柔柔的。他笑着用指腹轻轻戳了戳她肉嘟嘟的脸颊,声音里满是纵容:“粉雕玉琢的,倒像年画上走下来的娃娃。师姐,要不要尝尝桂花糖?我刚从山下买来的。” “方晓海!”云攸被他逗得脸颊微红,伸手便拍在他脑门上,语气带着嗔怪,却没什么力道。 云海笑着揉了揉额头,眼底的担忧淡了些,只余下化不开的暖意。 第42章 虽病人不知 志远崖临风轩内,药味浓得化不开,混着窗缝钻进来的晨露气息,倒也不算难闻。云志趴在床边,眼下乌青一片,显然守了整夜,此刻头一点一点的,倦意正顺着眉梢往下淌。 床上的叶知临恹恹地躺着,脸色白得像白纸,却又泛着不正常的绯红,像是被烈火烤过的桃瓣。他唇上裂了几道细缝,唇角还沾着些水渍,想来是夜里渴得厉害。这烧发了整宿,愣是没退下去,连呼吸都带着点微不可闻的颤。 “听星澜说星临病了,这是怎么回事?”云海推门进来,袖口带起一阵风,他一挥手,几瓶贴着标签的药瓶便稳稳落在床头小几上,不等云志回话,已伸手抚上叶知临的手腕。指尖触到那滚烫的温度时,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昨日见着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烧起来了?” “许是这一趟吓着了。”云志揉着酸涩的眼,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折腾一整晚了,退烧丸、安神丹都试了,烧就是不退,人也没醒。” “孩子毕竟还小,”云海轻叹,从腰间取过银针,略瞧了一眼叶知临的症状,扎了下去,“这趟撞见的又是些阴邪东西,受惊也是在所难免的。” “是我考虑不周,”云志垂着头,语气里满是懊恼,“只想着他们几个配合默契,历练也能有个照应,倒忘了星临年纪最小……” 云海没接话,凝神捻起银针,又找准几处穴位轻轻扎下。银针在晨光里泛着微亮,片刻后他手腕一转,将针尽数收回,收入腰间的针囊:“针入得浅,一会儿该醒了。师弟不妨问问他的想法——我见这孩子第一面就知道,他绝不像表面看着那般稚气,心里是有大主意的。” 云志连连点头,目送云海离开,又坐回床边,盯着叶知临的睡颜,心里七上八下的。刚入山那会,叶知临面若桃花,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可今日却是面白如纸,还有额头上的伤口,皮开肉绽的,叫他怎么不心疼呢。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叶知临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受惊的蝶翼。他喉间滚出一声轻咳,撑着手臂一个用力坐了起来,动作虽虚浮,却透着股不肯示弱的劲儿。 云志看得心惊,忙伸手扶住他,掌心贴在他后心,渡去一缕温和的灵力:“慢点,慢点,这才刚退烧,再好好休息会儿,别急着起。” 叶知临转过头,脸上还带着病后的倦怠,却笑了笑,声音软软的:“师尊爱护星临,星临都明白的。” “这一趟……”云志张了张嘴,愧疚地垂下眼,幽幽叹了口气,“是为师没考虑好,让你受委屈了。” “师尊莫要挂怀。”叶知临摇摇头,眼睛亮得像浸了晨露的星辰,认真地望着云志,“弟子晓得,修仙一道,根骨再好若无明师指路,终究是璞玉蒙尘;可师父教得再精,若不经风雨切磋,终究是镜花水月。此番下山历练,是打磨道心的好机缘。师尊与师伯肯将这事托付给星临,是信得过弟子,弟子断不能辜负这份心意。” 他顿了顿,气息还有些不稳,却字字清晰,“天生灵根是弟子撞来的运道,师尊疼惜弟子年纪小,是弟子修来的福分。可若总靠着这些,一辈子躲在师尊身后,甚至藏在乾元宗的护山大阵里,那弟子就算修到百岁,也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成不了能独当一面的修士。这断然不是师尊您想看到的,也不是我进山修炼的志向。” 云志听着,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热又酸。他原以为这孩子定会怨他,毕竟历练凶险,连他这百年修士都觉得心惊,何况一个十岁的孩童?可叶知临不仅没怨他,反倒看得比他还要透彻。 “您常说,大道如锻铁,不遭烈火焚,不遇重锤敲,怎得精钢?”叶知临的声音轻了些,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弟子这几次历练,见识了妖魔鬼怪,也见识了人心难测,这一切都不是书上三三两两字可以讲得清,道得明的。这一行,弟子受益良多,感激师尊还来不及呢。” 云志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叶知临搂进怀里,眼眶瞬间红透,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有徒如此,夫复何求啊!我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苍生万民,这辈子才让我遇到如此善解人意又天赋异禀的徒儿啊!感谢祖师爷!感谢天道!” 叶知临被他搂得一怔,小手悬在半空,半晌才轻轻推了推他:“师尊啊,我的病可还没好呢,被您勒得喘不过气啦。” 云志这才回过神,慌忙松开手,用袖子胡乱擦着眼泪,又不舍地摸了摸叶知临的头:“星临啊,咱们还小,有时间任性点也不打紧的!以后若是有什么任务不想去,就提前跟师尊讲,天大的事,师尊替你扛着!” “弟子谢过师尊!”叶知临咧嘴一笑,小虎牙在晨光里闪了闪,病气似乎都散了大半,又变回那个鲜活灵动的模样。 竹影在窗纸上轻轻摇晃,晨露顺着叶尖滴落,“嘀嗒”声敲碎了回春崖的宁静,一声声“青耕”唤醒了陈星岩。陈星岩翻了个身,猛地一个鲤鱼打挺跃下床,动作利落得像只晨起的雀。 “天朗气清,正是修炼的好时候!”他三下五除二穿戴整齐,抓起渡厄剑便往外冲,剑穗在身后划出一道清亮的弧。 山谷中灵力浓郁得像化不开的雾,草木清香混着泥土的湿润扑面而来,耳畔是鸟雀叽叽喳喳的鸣,让人心旷神怡。陈星岩几步蹿到熟悉的磐石边,足尖一点,轻盈地跃上石顶,衣摆被风掀起一角,猎猎作响。 他深吸一口气,凝神静气,催动灵力。渡厄剑似有灵识,“嗡”地一声从背上跃下,稳稳落在他手中。 少年持剑立于磐石之上,身姿挺拔如松。右脚尖轻轻点地,身体以腰为轴微向右旋,右手持剑随之缓缓抬升,剑刃划破空气,带起阵阵清越的剑风;左手同时抬起,掌心虚虚托向剑背,指尖与剑脊相距寸许,似触非触。 晨曦洒在他身上,将汗珠镀成细碎的金粒,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石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剑鸣、风声、少年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一招一式都透着股专注的韧劲。 一个转身,左脚跟碾过石面,与右脚成丁字步站定。他右手紧握长剑,手臂前推,将渡厄抬至头顶,剑尖直指苍穹,似要刺破云层;左手则重重下压,掌心贴向地面,灵力顺着指尖涌入磐石,激起一圈淡淡的光晕。 “根扎黄泉,节傲天穹。虚怀纳炁,破茧成空。” “竹影婆娑,剑鸣九霄。露凝霜刃,风折不屈。” 他先练了一遍乾元剑法,又接续攸宁教的那套剑法,调动丹田灵力,试图让渡厄分化剑影。 两柄、三柄……十柄、十五柄、二十柄——这是他往日的极限。 眼前的二十柄剑影个个灵力充盈,剑刃流转着莹白的光。陈星岩凝视着它们,深吸一口气,再次催动灵力,试图让剑影继续分裂。剑影们嗡鸣着,像是在抗拒,颤抖了足足一刻钟,第二十一柄剑影才堪堪凝成虚影,轮廓模糊得像要散架。 陈星岩有些失落,又不甘心只能到此为止。再次尝试驱动灵力,让第二十一柄化为实体。剑身嗡鸣,颤抖地更加猛烈,抗拒之力让灵力只能围绕在外面,靠近不得。 “还不够!”陈星岩咬了咬牙,额角青筋微微跳动。体内灵力已近枯竭,维系二十柄剑影已耗去大半,第二十一柄实在难以为继。 “小石头,可还记得那句‘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同体’何意?” 攸宁的声音突然响起,远远地传来,不乏清脆柔和,陈星岩猛地一怔——对啊!天地万物与人类本为一体,共同源于自然之道,他只顾着从丹田中抽取灵力凝聚,为何不直接从万物自然中借来灵力分化剑影呢? 他迅速稳下心神,收敛气息,缓缓吸纳四周的草木灵气。那些游离的灵力像是找到了归处,顺着他的经脉缓缓注入丹田,再通过丹田流入筋脉凝聚于半空。这一次,第二十一柄剑影稳稳凝成,剑刃虽不及前二十柄亮,却已足够坚韧。 陈星岩眼中闪过喜色,没有停手,继续引导灵气加速流转。第二十二柄、二十三柄……剑影越来越多,在晨光中交织成一片剑网,嗡嗡作响。 他终于突破了二十柄的桎梏!陈星岩唇边漾开笑意,正想再试,却听见攸宁的声音在心底回响:“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筋脉的承受力度是有限的,不可操之过急。” 他连忙收势,召回所有剑影,渡厄剑“唰”地回到手中。收了灵力,将剑背在身后,陈星岩一跃而下,转身往林子里跑,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师姐!师姐!” 刚冲进林子,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树下。 双丫髻梳得整整齐齐,确实是师姐的发型;发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确实是师姐的发饰;衣服样式是雪青罗裙,确实是师姐的衣裳。可这尺寸,从发型到服饰分明小了一圈啊,瞧着竟像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师、姐?”陈星岩停下脚步,挠了挠头,望着眼前的小姑娘,有些不确定。 “咳咳,”那身影转过身,仰着小脸看他,脸颊微微泛红,“我最近在练习化形术,这是……缩小术!”话虽如此,眼神却有些闪躲,显然没什么底气。 陈星岩眨了眨眼,摸了摸下巴:“有、这种法术吗?”他怎么从没在典籍上见过?是自己孤陋寡闻了吗? “你质疑我?”攸宁眯起眼,想像往常一样抬手敲他的头,却发现够不着,气势顿时弱了半截,只能悻悻地放下手。 “没有没有!”陈星岩赶紧摆手,咧嘴一笑,还是没忍住,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手感软乎乎的,“师姐说得一定是对的!” “再摸头,我就咬你!”攸宁一掌拍开他的手,从袖中摸出几个灵果塞给他,自己也拿起一个,用力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反倒更显可爱。 陈星岩也拿起一个灵果,一口咬下去,脆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高一矮坐在石头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林间的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同一时间,沧海峰的书房里正漫着淡淡的松烟墨香,混着陈年宣纸特有的微涩气息,在穿窗而入的山风中轻轻浮动。 两面墙的书架高及屋梁,乌木架上的典籍整齐摆放,有的书页边缘已泛出浅黄,却被细心地用细麻绳重新装订过;有的封面上落着几枚古铜镇纸,形状是缩小的瑞兽,兽瞳处嵌着的月光石在暗处泛着冷辉。书架顶端摆着几盆翠云草,垂落的细叶扫过一本线装的《坤元秘录》,页脚露出半枚朱砂印记,似是哪位前辈的私章。 中央的紫檀木大案上,宣纸堆叠如小山,每张纸上的字迹都力透纸背,笔锋时而如剑破石,时而如溪绕林。案头镇着一方端砚,砚池里残墨未干,旁边横放着一支紫毫笔,笔锋还凝着半滴墨珠。几枚铜制镇纸压着散落的笺纸,其中一张边角被风掀起,露出上面画着的半幅星图,北斗第七星的位置用朱笔点了个醒目的圆点。 墙角立着个青铜香炉,三缕青烟正袅袅盘旋,在梁上结成淡淡的云纹。窗棂外探进一枝松针,针尖垂着颗晨露,折射着天光落在书页上,照得某行批注的小字愈发清晰——“道在蝼蚁,亦在苍冥”。 李宴舟放下毛笔,望着宣纸上抄了一夜的清心咒,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墨迹已干,字迹工整得如同印上去的,透着股沉稳的力道。他将纸小心卷起,锁进紫檀木盒,又坐在桌边,卷起袖子静静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里有一道淡紫色的如意纹,平日里不细看几乎瞧不见,可一旦运起灵力,便会发出幽幽的光。李宴舟指尖轻轻碰了碰纹路,心里暗暗庆幸,上次在芒山村没让陈星岩和叶知临碰到铁链。这东西除了会发光,倒也没其他异样,可他总觉得这纹路来得蹊跷。 “希望,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图案。”他低声自语,指尖在纹路上摩挲片刻,压下了心底的不安,起身打开了靠墙的柜子。 柜子深处放着一只陈旧的木匣,里面是上次从芒山村带回的悬云观弟子遗物——几枚磨损的玉佩,一本翻得卷了角的剑谱。明日他们就要动身去悬云观,这些东西,总得交还到故人手中。 李宴舟凝视着木匣,眉头微蹙。无端出现的妖兽,频繁出现的鬼修,失魂的百姓,惨死的修士……这背后,似乎藏着一张看不见的网,正缓缓收紧。 第43章 云雾缭绕一 悬云观坐落在观云镇西的西山之巅,道观规模不大,青瓦灰墙隐在苍翠松柏间,却是这镇子方圆数十里内唯一的修行道场。虽不算繁盛,往来求签问卜、上香祈福的镇民倒也有不少,常年飘着淡淡的檀香。 “这镇子倒是难得的清净。” 月明踩着青石板路,目光扫过两旁错落的木楼,檐角挂着的风铃偶尔叮当作响。 他们历练时已看过各式小镇村庄,途经的村镇要么被妖雾裹挟、鬼气森森,要么是俗世浮华、灯红酒绿,这般鸡犬相闻、阡陌交通的田园景致,倒真少见得很。 总算能踏出宗门历练,月明早就按捺不住,天刚蒙蒙亮便翻箱倒柜地打扮起来:一身杏色短衫衬得少年身姿挺拔,头顶玉纹缠枝金冠嵌着细碎的蓝宝石,腰间系着绣着流云纹的香囊,背后斜挎着佩剑“逍遥”,走起路来衣袂飘飘,活脱脱一副世家公子游春的模样。路上这张嘴更是没闲着,从途经的山川地貌聊到听闻的奇闻异事,叽叽喳喳没个停。 可一进这观云镇,他却像被扎破的气囊,瞬间蔫了下去。镇子远不如锦云城那般车水马龙,沿街的摊贩屈指可数,竹筐里摆着的不过是些带着泥点的白菜,陷在泥坑的萝卜,连个卖新奇玩意儿的货郎都看不见。 有的是各家门外篱笆里探出头的鸡鸭、巷子里追跑的猫狗,还格外多,几只刚断奶的幼犬摇着尾巴在路中间晃悠,被过路的老妪笑着踢开。 “哎——真是没趣。”月明懒洋洋地叹了口气,枕着自己的小臂晃悠悠地走着,顺手从路边薅了片长草叶,捏在指尖在鼻下轻轻挑弄,嘴里哼起不成调的小调,时而欢快时而拖沓,倒也自得其乐。 “这般其乐融融的景象,还不好么?”陈星岩白了他一眼,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的一家三口身上。 那对年轻夫妇各牵着孩子的一只小手,粉雕玉琢的孩童咯咯笑着,猛地用力一跳,借着父母的拉力荡起了秋千,小短腿在空中欢快地蹬着。 “爹爹娘亲,再来!再来嘛!”孩子笑得眉眼弯弯,奶声奶气地撒娇。 “快些走吧,前面就是西山了。”李宴舟收回目光,望向不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眼底掠过一丝羡慕,“若是顺利,今日便能在悬云观借宿一晚。” 话音刚落,叶知临不知从哪儿抱了只黄绒绒的小鸡仔,颠颠地跑过来,献宝似的凑到陈星岩面前:“星岩星岩,你看这小鸡!毛乎乎的,是不是可爱得紧?” “你从哪儿抓的?”陈星岩一愣,刚要伸手去摸,眼角余光瞥见身后一个老婆婆举着扫帚正气冲冲地追过来。 “你这混小子!那是老婆子要养大了卖去集市换油盐的鸡仔!快给我放下!”老婆婆嗓门洪亮,脚下步子飞快,竟是半点不输少年人。 “哎?!叶知临!快还回去啊!” 陈星岩心头一跳,手像是碰了火一般快速弹开。 看着老婆婆那势如破竹的架势,比云威长老还吓人几分,几人顿时一惊,拔腿就跑。 叶知临手忙脚乱地把小鸡仔往地上一放,也顾不上看那小家伙跑没跑远,撒开腿就往前冲,不多时就蹿到了最前面,长袍下摆被风吹得鼓鼓囊囊。 老婆婆腿脚再利索,终究敌不过几个年轻力壮的少年,又见鸡仔被放回了原地,只得懊恼地把扫帚往地上一扔,叉着腰在原地隔空骂道:“你们这几个混小子!下次再敢捣乱,老婆子非揪着你们的耳朵送官不可!” “呼——呼——幸好跑得快。” 几人跑出老远才停下来,个个气喘吁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月明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扇着风,“那婆婆怎的这般厉害,瞧着都快七十了吧?” “你都动了人家赖以为生的牲畜,可不就得跟你拼命?” 陈星岩哭笑不得地直起腰,看着叶知临耷拉着脑袋,想起他自幼长在深宅大院,从未接触过这些市井生计,倒也能理解他的无心之失。 李宴舟抹了把汗,温声道:“以后可得留意些,镇上这些家禽牲畜,大多是有主的,可不能再随意碰触了。” 叶知临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句“知道了”,脸颊微微泛红。 这场小插曲倒让几人的脚步快了不少,不多时便到了西山山脚下。一条蜿蜒的石阶路顺着山势向上延伸,两旁草木葱茏,偶有山风拂过,卷起几片落叶。悬云观只有一座,山路也仅此一条,不必担心迷路。 “说起来,那赵希言也真是可惜,空有一身抱负,却没来得及施展多少。”月明听陈星岩和叶知临说起芒山之事,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 “怎会没有?”李宴舟摇摇头,目光沉静,“他击退常朗,释放芒山村民的魂魄,怎么不算是拯救苍生。” 陈星岩几人闻言,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里的灵力倒是寻常,远不如锦云城那般浓厚。”月明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山林间的气息,眉头微蹙。周遭树丛茂密,偶有鸟兽啼鸣,可天地间游离的灵力却稀薄得很。 李宴舟凝神探查片刻,略有些疑惑地开口:“奇怪,此地灵力似乎都往西北侧汇聚,只是那个方向……并非悬云观所在。” “难道当年建观时,老观主醉酒糊涂了?”叶知临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可能,这般基础的望气选址怎会出错? “不如进观一探究竟。”陈星岩抬步踏上石阶,“走吧。” “你们可知这悬云观的道长是何人?”月明忽然来了兴致,故意卖了个关子。 “又来了。”陈星岩三人对视一眼,都知道他这是要讲奇闻逸事了,便放慢脚步,等着听他细说。 月明清了清嗓子,背起手模仿说书先生的腔调:“这悬云观现任道长,俗名姜善渊。说起来,他成名前就是观里一个非常非常不起眼的普通弟子,连出身来历都没人说得清。” “直到有一日,他扛着一具魔修的尸体回了观,那尸体上还插着他的佩剑,他做了什么便不用我多说了;接着他又一夜破境,靠着这两件事,才算一鸣惊人。”月明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向往,“后来原道长见他有些本事,便将观主之位传了给他。” 他抱着佩剑,一脸艳羡:“你说,若是有朝一日,我一剑挑了一窝魔族,是不是也能名扬天下?” “你?一剑?”叶知临用看怪物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不信”二字,简直写得明明白白。 陈星岩更是毫不留情地泼冷水:“大白天的就别做梦了。还一剑挑一窝?魔族又不是木桩子,难不成站在原地等你砍?” “你们等着!等我修行大成……”月明梗着脖子反驳,话没说完,就被李宴舟一个扶额的动作堵了回去——李宴舟虽没说话,可那微微摇头的动作,已然表明了态度。 月明哼唧两声,悻悻地闭了嘴,转而又和陈星岩聊起赵希言的旧事。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到了最前面,望着近在咫尺的悬云观山门,陈星岩的脚步却忽然慢了下来,心底像是压了块石头。 生死相隔的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前几日云海提及师姐病情时的凝重,还有师姐那苍白的脸色,都让他莫名地有些心慌,竟生出几分不敢面对的怯懦。 李宴舟看出他的迟疑,上前几步,敲开了那扇斑驳的朱漆山门,递上早已备好的拜帖。乾元宗的长老也早已打过招呼,不多时,一个身着灰色道袍的年轻弟子便引着他们进了观。 “芒山之事,着实出乎预料,家师为此受了些刺激,大病了一场,此刻正在歇息。”接待他们的弟子法号玄德,他对着几人拱手行礼,语气带着几分歉意,“几位道友,请随我来。” 玄德引着一行人踏上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路两旁种着几株修剪整齐的冬青,尽头是一间素雅的小屋,连块牌匾都没有,只在门楣上挂着一串干枯的艾草,静静立在那里,透着几分寂寥。 玄德上前敲了敲门,里面先是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几乎同时一股浓重的药味顺着门缝飘了出来,苦涩中带着几分沉郁。 “几位小友万里而来,老道……咳咳……实在感激。只是重病缠身,无力招待,只能让犬徒代为周旋,还望海涵。”屋内传来一道苍老虚弱的声音,每说几个字,就要夹杂几声咳嗽。 “道长客气了。”李宴舟拱手回礼,关切地问道,“不知可有请大夫诊治?” 他顺着玄德推开的门缝往里望了一眼,只见榻上躺着的老者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稀疏的头发像干枯的稻草般贴在头皮上,眉宇间竟凝着一团挥之不去的黑气。露在外面的双手瘦得只剩皮包骨,皮肤干燥得像老树皮,毫无光泽。 姜善渊却摆了摆手,声音微弱:“不过是寻常风寒,静养几日便好,咳咳咳,不劳小友挂心。” 李宴舟本想提出为其诊治,见他态度坚决,便没有强求,跟着玄德退出了屋子。 此时日暮西垂,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洒在道观的青瓦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玄德引着几人去安置住处,顺便简单介绍了悬云观的格局。 这道观确实不大,站在中心的小院里,便能将全貌尽收眼底:山门两侧各立着一座小巧的钟鼓楼,灵官殿与山门相连;穿过山门便是主院,院子东侧是斋堂,西侧是客堂,格局简单明了。 “这边便是客堂,贫道住在隔壁那间,几位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来寻我便是。”玄德指着一排低矮的小屋说道。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几间屋子的屋顶瓦片参差不齐,有几片甚至裂了缝,摇摇欲坠地挂在房檐上,让人忍不住担心——若是夜里起风,怕是要掉下来砸到人。 玄德引着四人走到其中一间屋顶还算完整的屋子前,推开门:“几位小友今晚便宿在此处吧。” 屋内陈设简单得不能再简单,靠墙摆着四张硬板床榻,除此之外,连张桌椅都没有,几人站在门口,都觉得有些拥挤。 “悬云观简陋,委屈几位小友了。”玄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月明打量着屋内,撇了撇嘴:“这屋子……除了床,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斋堂就在那边,晚膳快好了,几位用过晚膳,便早些歇息吧。”玄德又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四人在斋堂吃了些清淡的素面,便回了客房。 “这悬云观也太落魄了些。”月明刚坐下,就忍不住嘀咕,“我刚才路过主神殿,瞧着神像的漆都掉了大半,木茬子都露出来了,这样的神殿,拜了还灵验吗?” “悬云观地处偏僻,香火全倚仗观云镇的百姓,观云镇贫苦,没了香火钱,自然无力修缮。”李宴舟将佩剑解下放在床头,取出一张辟尘符,指尖灵力微动,符纸化作一道清光,将几人身上的风尘涤荡干净。 叶知临从院里打了盆热水,用毛巾从头到脚擦了一遍,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躺倒在床榻上:“能有张床睡,已是不错了。” 月明左脚蹬着右脚的鞋跟,把鞋子蹭掉,往床上一倒,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屈起手指敲了敲床板,发出“咚咚”的闷响:“这床板也太硬了,跟块石头似的。” 陈星岩摇了摇头:“大少爷,你就知足吧,总比在野外风餐露宿、睡树叶堆强。” “非也非也!”月明竖起一根手指,煞有介事地晃了晃,“上次历练,我们用松针铺的床,可比这软和多了!” 陈星岩顺手拿起床头一本翻旧了的《三字经》,轻轻拍在他头上:“既然如此,恭请大少爷出去睡松针堆?” “嘿!你还敢打大少爷!”月明捡起掉在地上的《三字经》,看了一眼,运起一丝灵力,又把书甩了回去。 “是你讨打!”陈星岩接住书,也来了脾气,抓着书就翻身跳到月明的床榻上,两人登时闹作一团。 “你们是想把这屋子拆了不成?”李宴舟赶紧伸手施展灵力,将两人轻轻分开。 几人齐齐抬头,只见屋顶的灰尘被震得簌簌往下掉,都老实了。 “早些睡吧。”李宴舟无奈道,“明日参加完超度法事,我们便回乾元宗。” “李兄说得是。”陈星岩和叶知临异口同声道,月明也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夜渐渐深了,窗外传来几声虫鸣,偶尔夹杂着远处的钟声,倒也清静。 第44章 云雾缭绕二 夜露凝在窗棂上,映着天边残月,将屋内照得一片朦胧。陈星岩翻了个身,嘴角噙着丝笑意,许是梦到了什么好事,抬手挠了挠鼻子,又把被子往身上紧了紧,呼吸匀净如孩童。月明则睡得张牙舞爪,一条腿架在床沿,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半截细瘦的小腿,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呓语,清晰地蹦出个“姑娘”,又含糊成“阿娘”,翻了个身,被子就到了地上。 叶知临侧卧着,睡姿规矩,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小嘴巴却不闲着,细细听去,竟是一段断断续续的修炼口诀,尾音被梦意拖得软软的。唯有李宴舟,睡得笔直如松,玄色抹额放在枕边,佩剑“沧澜”斜倚床柱,剑穗垂在地面,连盖在身上的被子都是折叠一尺仔细压在胳膊下面。 “嗡——” 一声极轻的嗡鸣自暗处响起,淡青色的光晕若有似无地闪过,拂过李宴舟的脸颊时,他眼皮猛地一颤,瞬间睁眼,眸中清明得不见半分睡意。 “嗡——嗡——” 光晕越来越亮,像浸了晨露的青苔,在昏暗中浮动。李宴舟循着光源望去,只见叶知临的衣襟下,有什么东西正隐隐发光,那光芒透过布帛,在被褥上投下团模糊的影子,忽明忽暗,像是在呼吸。 叶知临也被这动静闹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头发睡得有些凌乱,额前碎发耷拉着,茫然地看向李宴舟:“怎么了?” “我去看看。”李宴舟压低声音,指尖在唇边比了个禁声的手势,“你守着他们,莫要出声。” 他赤足落地,动作轻得像片羽毛,抓起枕边的抹额系上,又拎起佩剑,悄无声息地往门外去。院子里的几棵青松枝繁叶茂,月光透过缝隙洒下,在地上织就斑驳的网,正好能掩住身形。李宴舟敛去周身气息,如同一尊石雕,静静蛰伏在树后,目光扫过庭院的每一个角落。 忽然,屋顶瓦片轻响,一团黑影如夜枭般落下,落地时连尘土都没惊起半分。那黑影在廊下顿了顿,左右张望片刻,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姜善渊的房间。 李宴舟眉心微蹙,放轻脚步跟过去,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屋内先是一片死寂,而后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咳咳……你快走。”是姜善渊的声音,比白日里听着虚弱了数倍,带着种濒临破碎的沉重。 “阿渊,你的咳嗽怎么又重了?”一道女声响起,清冽如泉,却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焦灼。 李宴舟心头一凛——女子?今日在悬云观所见皆是男弟子,观中也无女子居住的痕迹。更奇怪的是,这女子身上并没有灵力波动,而是透出似有若无的怨气。 “别管我,”姜善渊的声音急了起来,咳嗽声更剧,“乾元宗的弟子来了,你留在这里太危险!” “不过是几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好怕的?”女子的声音里带了丝不屑,却听不出多少杀气,“大不了……” “不可!”姜善渊猛地打断她,声音因急促而发颤,“乾元宗不是我们能惹的。你先回去,等他们走了……” “罢了,你别说话了。”女子似是叹了口气,屋内传来一阵极淡的灵力波动,温和如水。 李宴舟抿紧了唇,指节在剑柄上轻轻摩挲。这小小的悬云观,竟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正想换个角度听得更清,身后传来草叶摩擦的轻响,回头一看,只见叶知临猫着腰跟了过来,小脸上满是紧张,手里还攥着个东西。 “你怎么来了?”李宴舟压低声音,颇有些哭笑不得。 叶知临把手里的东西往前递了递,借着月光能看清是只小巧的挂坠,中间裹着团乳白色的气团,四周镶着透明琉璃,此刻正发出越来越亮的青光:“这是师尊给我的,若是有异类出现就会发光。” “快让它暗下去!”李宴舟见那光芒越来越盛,几乎要穿透琉璃,忙伸手去捂。 叶知临手忙脚乱地解下外衫,把挂坠裹了进去,可青光还是从布缝里透出来,他急得小脸通红:“师尊只教了我怎么用,没说怎么收啊……” 李宴舟看着他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干脆接过外衫,叠了好几层,才勉强把光芒压下去。 “小心!” 话音刚落,屋内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李宴舟眼疾手快,拽着叶知临矮身钻进旁边的草丛,草叶上的露水瞬间打湿了两人的衣摆。 “好生休息,我改日再来。”女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几分仓促。 一道黑影从窗缝跃出,足尖在廊檐一点,惊鸿般掠上屋顶,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墨色的天际,连月光都追不上她的身影。 姜善渊的房间彻底安静下来,连咳嗽声都没了,静得有些诡异。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心头凝重,猫着腰悄悄回了房。山里的夜气带着寒意,一进一出,衣料上沾了不少湿冷的露水,陈星岩被冻得瑟缩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两道黑影,吓了一跳,坐起身才认出是他们:“你俩去哪儿了?跟做贼似的。” “去了趟茅厕。”李宴舟含糊应着,把佩剑放回原处,“快睡吧,明日还要帮悬云观做法事。” 陈星岩没多想,打了个哈欠又躺了下去,不多时便又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一声凄厉的尖叫突然划破晨曦,像把尖刀刺破了道观的宁静。 “怎么了?怎么了?”月明一骨碌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摸剑,四下张望半天,见三人都还在,这才松了口气,嘟囔着“原来是做梦,吓死小爷了”,又倒头睡了回去。 李宴舟三人坐在床上,还没完全回神,正以为是哪个弟子梦魇,那尖叫又响了起来,这次更清晰,带着哭腔:“啊——杀人啦!死人了!” “杀人?” 这下谁也睡不着了,四人匆忙套上衣服,抓起佩剑便往外冲。 出事的地方在道观外的林子里,一条被人踩出的小径上,赫然躺着道红到发黑的血迹,像条扭曲的蛇,蜿蜒着往林子深处去。浓郁的血腥味混着晨露的湿气,扑面而来,呛得人鼻腔发紧。两侧的灌木东倒西歪,几棵碗口粗的小树竟被拦腰折断,断口处还沾着些深绿色的汁液,像是被巨力硬生生掰断的。 “师弟,你别咋咋呼呼的。”几个早起来寻柴火的悬云观弟子从林子深处钻出来,脸上沾着泥土,其中一个拍了拍发出尖叫的弟子的肩,“不过是些血迹,许是山里的野兽打架留下的,瞧把你吓的。” “就是,大清早的,晦气不晦气。”另一个弟子打着哈欠,摆着手往回走,“赶紧回去准备法事了,别在这儿瞎耽误功夫。” 众人渐渐散去,林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那道血迹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光。 李宴舟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地上的血渍,那血已经半干,触感有些黏腻。他眉头微蹙,凑近闻了闻,除了浓重的铁锈味,似乎还藏着丝极淡的异香,像某种花开到极致的甜,又带着点腐朽的腥。 “怎么了?”陈星岩也蹲下来,学着他的样子闻了闻,“只有血腥味,血量也不大,应该是野兽吧。” 月明凑过来蹭了点血渍,在指尖搓了搓,撇撇嘴:“李兄,你该不是鼻塞闻错了吧?我就闻着一股铁锈味。” 叶知临也探出灵力查探了一番,摇了摇头:“没有异常的灵力波动,看着确实像野兽留下的。” 李宴舟站起身,指尖在衣摆上蹭了蹭,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对劲。又觉得悬云观弟子不多,若是真有人出事,断不会如此平静。他压下心头疑虑,只当是自己多心了。 悬云观一早就开始准备超度法事。灵堂里摆满了蒲团,供桌上的贡品按规制摆放得整整齐齐,鲜果、糕点、清水,一样不少,香炉里燃着三炷清香,烟气袅袅,在空中织成淡青色的网。 “快点,把那边的幡旗再挂高些!”玄德忙前忙后,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他也顾不上擦,只一个劲地催着弟子,“法铃呢?法铃怎么还没备好?” 终于安排妥当,随着一声清脆的铃响,弟子们身着素色道袍,整齐地跪在蒲团上,齐声念起了超度经文。经文声低沉肃穆,在灵堂里回荡,仿佛真能安抚那些枉死的魂灵。 李宴舟四人刚走进灵堂,就见一个年轻弟子神色慌张地跑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到了玄德身边,附在他耳边急促地低语了几句。 玄德的脸色瞬间变了,原本就憔悴的脸更添了几分灰败,他踉跄了一下,匆忙与那弟子往外走,连经文声都顾不上了。 “出事了。”李宴舟眸光一凝,快步跟了上去,“我们去看看。” 四人跟着玄德来到一间客堂,刚进门,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便扑面而来。客堂中央的床上,躺着一具干瘪的尸体,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像张被揉皱的纸,双眼圆睁,空洞地望着屋顶,嘴唇干瘪地咧开,像是临死前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啊!”叶知临下意识地躲到李宴舟身后,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摆,深吸了好几口,才敢从他胳膊肘后面探出半个脑袋。 陈星岩虽见过尸体,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模样,胃里一阵翻涌,他强压着恶心,移开目光,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颤。月明更是直接后退了两步,捂住嘴,脸色比尸体好不了多少。 唯有李宴舟还算镇定,上前几步,目光扫过房间。客堂陈设简单,四张床靠墙放着,三张空着,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唯有尸体躺着的那张,被子半垂在地上,像是被人慌乱中掀开的。床上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血迹,地面也只落着几个模糊的泥脚印,除此之外,再无异常。 “这……这是被吸干了灵力吧?”月明的声音带着颤,好不容易才把到了嘴边的恶心压下去。 玄德捂着口鼻,胸口剧烈起伏,强忍着才没吐出来,他走到李宴舟身边,声音沙哑:“李道友见多识广,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李宴舟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尸体干瘪的手指上,探出一道灵力却没了回应:“在下也是第一次见这般情形,不过……这般情形,倒像是被某种邪术吸走了三魂七魄。” “邪术?”玄德猛地瞪大了眼,眼里满是惊恐,“莫不是……莫不是仙去的几位师兄弟怨气太重,回来索命了?他们是想让玄玉师弟去陪他们吗?” “你这话说得不对。”月明忍不住开口,“你那几位师兄弟早就魂飞魄散了,哪有能耐回来索命?” “闭嘴!”陈星岩狠狠给了他一胳膊肘,瞪了他一眼——这时候说这种话,不是火上浇油吗? 月明被他瞪得一缩脖子,自知失言,捂着嘴退到了一边。 玄德悲恸地闭了闭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我悬云观素来与人无争,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遭此横祸……玄玉师弟,是谁害了你啊!” “玄德道友节哀。”李宴舟拍了拍他的肩,又在房间里仔细查探了一圈,门窗完好,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气息,“我们先出去吧,让玄玉道友安息。” 出了客堂,叶知临拉了拉李宴舟的衣袖,小声道:“昨晚那个女子……” 李宴舟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陈星岩和月明:“昨晚我们看到姜善渊房里有个女子,听对话,似乎与悬云观渊源不浅,而且……”他顿了顿,“叶知临的法器有反应,她并非人族。” “不是人族?”陈星岩一惊,难道又有鬼修出现? “可我们进屋时并未察觉到怨气?” “不好说。”李宴舟眉头紧锁,“但玄玉的死,太过蹊跷,昨夜那女子来得突然,走得匆忙,难免让人起疑。” 月明也收起了嬉皮笑脸:“可我们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四人站在廊下,面面相觑,晨光穿过云层洒下来,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 “我先回房写封信,告知师门这里的情况。”李宴舟沉声道,“你们去附近查探一下,尤其是早上发现血迹的那片林子,仔细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 “好。” 三人应声离去,李宴舟望着他们的背影,又转头看向姜善渊的房间,目光沉沉。他总觉得,玄玉的死只是个开始,这悬云观里,藏着的秘密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深。而那道神秘的女子身影,就像一根线,一头系着姜善渊,另一头,或许就系着所有谜团的答案。 这时,一阵风从灵堂方向吹来,带着经文的余韵和淡淡的香灰味,李宴舟忽然想起玄玉尸体那双圆睁的眼,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他临死前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第45章 云雾缭绕三 “你们确定这儿能有线索?”月明抬手把脑门上沾的梧桐叶扯下来,甩到一边,低头瞅着自己衣襟上沾的苍子——圆滚滚的刺果粘了满身,摘了几次都没捋干净,气得他往树干上猛踹了一脚,“早上那几个弟子不是翻遍了?还不是啥都没找着。” 陈星岩正趴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上,闻言探出头,摘了片巴掌大的枫叶,裹着点灵力“啪”地甩在月明脑门上:“李兄发话了,让你找就麻溜点。”他转回头,指尖摩挲着树干上一道新鲜的断口,边缘平滑得像被利刃削过,“你看这个,不是风刮断的,是被武器切开的。” “草丛里有两道交错的印迹,像是两个人打斗过。”叶知临从半人高的蒿草里钻出来,抖了抖脑袋,把挂在发间的狗尾草、蒲公英都甩了下来,手里还捏着片沾了暗红痕迹的叶子,“只是这血迹……量太少了,不太对劲。” “说不定只是受伤了,没死呢?”月明一屁股坐在树下,无聊地揪了根狗尾草,刚要往嘴里塞,忽然想起这是疑似命案的地方,手顿在半空,撇撇嘴又丢开了,“咱们宗门切磋不也这样?偶尔失手见点血,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陈星岩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地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周围草叶沙沙响:“这话倒也有理。哎,你屁股底下坐的什么?怎么……” 月明被他捉弄惯了,立刻警惕地瞪着眼,屁股跟钉在地上似的不肯挪:“想骗我起来?没门!” 叶知临也走了过来,弯腰打量着月明身下的石头——黑黢黢的一块,跟周围的石头完全不同,但也只是颜色不一样罢了。 “这石头有啥奇怪的?”陈星岩一拍大腿,从太虚囊里摸出块鸽子蛋大的石头,颜色、纹理竟与月明坐着的那块一模一样。 月明见他说得认真,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三人对着两块石头研究半天,结论就俩:陈星岩手里的小,地上的大,除此之外,分毫不差。 “隔了万里地,能有一样的石头吗?”陈星岩把小石头丢回囊里,顺着石头所在的位置往前探,可周围的石头翻遍了,再没找到类似的,“难道是有人特意带过来的?” “石头嘛,跟树叶似的,总有撞款的嘛。指不定就是谁去颍川县带了一块,转头瞧见了更好的便扔在这里了。”月明耸耸肩,转身往另一边溜达,忽然被一丛花吸引了——花瓣看着是红色,逆光一照却泛着细碎的白光,像撒了层碎钻,“哎,这花长得倒别致。”他蹲下身拨了拨花叶,又咂咂嘴,“不过这边的花草长得也太好了,按理说这树荫底下光照不足啊,怎么不长对面。” 话音刚落,他忽然眼睛一亮,朝着陈星岩和叶知临招手:“喂!星岩,小师叔,快来快来!” 两人快步奔过去,月明指着脚边的花草:“你们觉不觉得,这儿的花草特别茂盛?而且……”他深吸一口气,眼睛瞪得溜圆,“灵力也比那边浓多了!” 叶知临凝神感受片刻,点头道:“确实。这边正是昨日上山时,灵力汇聚的方向。” “奇了怪了。”陈星岩望向远处的悬云观,眉头拧成个疙瘩,“道观离这儿就几步路,当初再往这边挪两尺建,不就正好占着灵气宝地了?” “哎?又没了!”月明往前走了三步,脸上的惊喜瞬间垮掉,“这灵力跟画了线似的,一过这儿就没影了!” 叶知临跟着挪了几步,果然,前脚还能感受到温润的灵力,后脚跨过去,周遭顿时变得滞涩起来。 “等等!”陈星岩忽然拍手,“灵力悬殊这么大,会不会是下面埋了什么法器?你们记得吗?上次西南山那回,不就是法器才遮住了长右的妖气吗?” 月明一听“法器”俩字,眼睛亮得像俩灯笼,撸起来袖子,“噌”地拔出佩剑“逍遥”,挽了个剑花,就开始刨土:“挖!挖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见他弓着腰跟打了鸡血似的,陈星岩和叶知临对视一眼,也撸起袖子加入了“掘地三尺”的队伍。 陈星岩翻了翻太虚囊,当时回家想着装上锄头铁锹去田里干活,后面却忘了取出来了,这下倒是派上了用场。 他找了把锈迹斑斑的锄头,抡起来时带起一阵风,结实的小臂上青筋跟着鼓胀。他憋着股劲,每一锄下去都卯足了力气,深深扎进土里,再往上一撬,带起的泥块里还裹着几条扭来扭去的蚯蚓,吓得旁边的叶知临“呀”地缩了缩脖子。 月明瞥见了,嘴角偷偷勾了勾,故意把带虫的泥块往他那边挪了挪,惹得叶知临瞪圆了眼睛,手里的铁锹差点没拿稳。 陈星岩根据叶知临的身形,选了把巴掌大的小铁锹。叶知临便半蹲着身子,两条小腿陷在松软的土里,活像栽在地里的白色小萝卜。他把铁锹往土里按了按,双手死死攥着锹柄,小脸憋得通红,使劲一撬——“咔哒”一声。又丹田运力把灵力凝在手上,一个用力,往后仰着坐进了泥里,屁股底下顿时湿了一片,沾了满裤子的泥点子。他气鼓鼓地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结果越拍越脏,倒像是在泥里打了个滚,引得坑边的月明直笑。 月明挖了几下便惹了一身汗,“唰”地脱了外衫往旁边的石头上一扔,露出光溜溜的膀子,白皙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发亮,汗珠顺着脖颈往下淌,流过锁骨时拐了个弯,又顺着紧实的腰腹滑进裤腰里。他干脆跳进坑里,弯着腰一捧捧往坑外掀土,动作快得像只翻地的土拨鼠,时不时还甩甩头上的汗,水珠溅得旁边的陈星岩一脸。 “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快点?”月明抹了把脸,手上的泥蹭得脸颊一道黑一道白,活像只刚偷完东西的花脸猫,“再磨蹭下去,太阳都要落山了!” 陈星岩笑着扬手扔过去一块干净的土坷垃,正好砸在月明背上:“少贫嘴,有本事你一个人挖完?” 叶知临也跟着点头,手里的小铁锹“当当”敲了敲地面,像是在附和。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着嘴,锄头撞击泥土的闷响、铁锹摩擦石块的脆响,混着此起彼伏的笑闹声,把这枯燥的挖土活计,搅得热闹又鲜活起来。 李宴舟在房里把书信封好,又去玄玉的房间查看了一圈,见三人还没回来,担心他们遇上妖兽或鬼修,便起身往树林走。刚进林子没几步,就瞧见三个“泥猴”正围着个土坑忙得热火朝天。 “你们这是……”李宴舟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语塞——那坑挖得方方正正,三人脸上、身上全是泥,活像在给谁掘坟。 “李兄!你可来了!”陈星岩扭头瞧见他,从太虚囊里又摸出把大铁锹扔过去,“快来搭把手!” “这坑……你们是要埋谁?”李宴舟忍着笑撸了撸袖子,接过铁锹。 “星岩说下面可能有法器!”叶知临抬手擦了把脸,白净的脸颊上立刻多了道黑灰印子,看着像只小花猫。 李宴舟被他这模样逗得“噗嗤”笑出声,见三人都瞪着他,才清了清嗓子敛了笑意:“你们就没想过,用灵力探一下?法器有灵,总会有波动的。” “对啊!”叶知临一拍大腿,跳进坑里凝神探查,可指尖触及的只有冰凉的泥土,半点灵力波动都没有。他垂头丧气地爬上来:“好像……猜错了。” “可这边灵力确实不一样啊。”月明还不死心,扒着坑沿又感受了一下。 陈星岩也皱起眉——刚才光顾着瞎忙活,竟忘了最基本的法子。 三人蔫头耷脑地坐在土堆上,看着那能容下两人的坑,活像三只泄了气的皮球。李宴舟站在旁边,瞧着三个满身泥污的“肇事者”,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这处的灵力确实蹊跷。”李宴舟蹲下身,指尖拂过坑边的草叶,拨弄了两下,开口道,“或许……是有结界?” 三人齐齐抬头,想反驳却又觉得他说得有理,最后只能耷拉着脑袋,把土坑填了回去。 折腾了一上午,几人累得够呛,跟着李宴舟回观时,脚步都有些发沉。 刚进山门,就见玄德低着头坐在石阶上,背影萧索得像株被秋霜打过的枯草。院子里更是一片狼藉——香炉翻倒在地上,香灰撒了一地,几尊供桌被掀到一边,连灵官殿的门都歪歪斜斜地挂在合页上,风一吹便咿咿呀呀响起来。 “这是怎么了?有鬼修来过?”月明瞬间警惕起来,手按在剑柄上,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玄德见他们回来,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声长长的叹息:“多谢几位道友挂心。只是……你们还是下山去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宴舟上前几步,在他身边坐下,目光落在狼藉的院子里。 玄德望着大殿里落满灰尘的神像,脸上扯出一抹苦笑:“师弟们……都走了。” 几人瞬间沉默。芒山一战,悬云观本就折损了部分弟子;后来姜善渊病重,玄玉又离奇枉死,剩下的弟子怕是被吓破了胆,才会一哄而散。 “师父……也不见了。”玄德缓缓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目光扫过这座他从小长大的道观,声音里带着哽咽,“如今这悬云观,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他望着空荡荡的院子,眼前忽然闪过许多画面—— 那时的清晨,钟楼的钟声总要准时响起,“铛——铛——”的声音穿透薄雾,唤醒整个道观。师父会提着桃木剑站在院中,身后跟着十几个师兄弟,晨光洒在他们身上,剑穗随风飘动,一招一式打得虎虎生风。赵希言年纪最小,总被他们打趣“剑都拿不稳”,可赵希言却是练的最认真的。师父见了,会走过来轻轻握住他的手,教他如何运气、如何发力。 午时的斋堂永远热闹,糙米饭配着腌萝卜、炒青菜,师兄弟们却吃得格外香。他总爱把自己碗里的豆腐夹给赵希言,二师弟会偷偷藏起几块糕点,等他练剑累了塞给他。后来,饭桌上的人越来越少,先是去芒山的几位师弟没回来,再是胆小的师弟说要回家,最后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稀稀拉拉。 藏书阁里,三五个师兄弟凑在一起,捧着泛黄的经书讨论,他看不懂的地方,师父总会耐心讲解;玉清殿前的空地上,他们会围坐在一起看云卷云舒,说要一起守护这座道观,守护观云镇的百姓,说要让悬云观的香火一直延续下去…… “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玄德抹了把脸,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他缓缓提起长袍下摆,一步步走进灵堂,那里还停放着玄玉的灵柩。 “师弟,走好。”他在蒲团上坐下,拿起旁边的经书,声音沙哑地念了起来,“昔于适青天中,碧落空歌,大浮黎土。受元始度人,无量上品……” 陈星岩四人对视一眼,各自寻了蒲团,在灵堂两侧坐下,跟着他一起念诵。经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与空气中飘散的檀香缠绕在一起,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不舍都托着,往高处飘去,飘向那不知名的天际。 等经文念完,窗外已是深夜,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玄德站起身,引着四人往客堂走。到了门口,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十几颗圆润的珠子,虽不算名贵,却打磨得光滑温润:“多谢诸位道友相陪。只是观中已无财物,这几颗珠子还算值钱,望几位莫要嫌弃,权当盘缠。” “玄德道友言重了。”李宴舟摆手推辞,“只是不知你日后有何打算?” “不如跟我们回乾元宗吧?乾元宗里弟子众多,每日可热闹了。还有师尊师伯他们都特别好,虽然云威长老有点凶。”月明揉着发麻的膝盖——他这辈子都没静坐过这么久,“总比一个人守着这空观强。” 玄德摇了摇头,目光望向灵堂的方向,声音平静却坚定:“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师父守了一辈子,我不能丢。” 四人沉默着,没有再劝。有些坚守,旁人终究无法体会,也无从宽慰。 夜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山间的凉意,吹动了桌上的烛火,明明灭灭,像极了这摇摇欲坠的悬云观,也像极了玄德眼中那点不肯熄灭的光。 第46章 云雾缭绕四 夜半三更,月色如水,悬云观的寂静被几道细微的响动打破。四道黑色人影如同狸猫般,从客堂门缝里接连钻了出来,动作轻得像一阵风。 “小师叔,其实你站直了,也高不过这棵小树。”月明低头瞅了眼身旁微微弯腰的叶知临,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促狭的笑。 叶知临撇了撇嘴,小声嘟囔:“要你管。”说起来,这还是他头一回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心脏“咚咚”跳得像要撞出胸膛,既紧张又莫名觉得刺激,指尖都有些发烫。 李宴舟轻咳一声,三人立刻收了声,站得笔直,像等待指令的士兵。 “星岩,你和月明在院子里守着。”他目光扫过两人,最后落在叶知临身上,“星临跟我去林子里。切记,只需远远跟着,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许轻举妄动。” 三人齐声应下,声音压得极低。李宴舟转身往外走,走出几步又似想起什么,回头看了陈星岩一眼,终究没说什么,抬脚消失在夜色里。 陈星岩和月明对视一眼,各自寻了棵最粗壮的老树,敛了气息,像两尊石像般贴在树干后,屏声静气地守株待兔。 另一边,李宴舟带着叶知临顺着蜿蜒的小路潜入树林,找了处茂密的灌木丛,矮身藏了进去。夜风格外清冽,虽已近初夏,褪去了刺骨的寒意,可夜幕下的树丛影影绰绰,总透着几分阴森。 李宴舟知晓叶知临惧怕鬼怪,悄悄侧过头往他那边望了望,却见少年虽小脸紧绷,手指紧紧攥着身前的草叶,指节都泛了白,眼神中透着坚定,之前的慌张少了许多。 忽然,头顶传来“扑棱棱”一声,几只夜鸟被惊起,带着树叶簌簌作响。可不过几息,林子又重归寂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难道……是我猜错了?”李宴舟摸了摸下巴,正有些疑虑,瞥见对面的叶知临已有些昏昏欲睡,眼皮不住地打架。 就在这时,风声陡然变快,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那块黑石头后冒了出来,身形极快地掠过树林,稳稳落在院墙之外。借着朦胧月色,才看清竟是两个人,其中一人脚步虚浮,显然身子略有些虚弱。 “来了!”叶知临瞬间清醒,眼睛亮得像两颗星,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两道身影翻入院墙。 李宴舟在原地竖起手指,估摸着对方已走远,数到三,低喝一声“走”。叶知临与他同时起身,悄无声息地往白日里那块石头摸去。 院子里,陈星岩和月明也早已发现了两道人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两人死死盯着人影,见他们竟走进了三清殿,皆是一愣。 “奇怪,怎么会去那里?”月明压低声音,回头望了一眼客堂,满是疑惑。但两人谨记着李宴舟的嘱咐,只是屏住呼吸,没有轻举妄动。 三清殿内很快传来几道微弱的灵力波动,陈星岩和月明大着胆子挪到门口,屏住呼吸趴在门板上细听。可听了半天,除了灵力的波动,再无其他动静,连一句对话都没有。 “真是邪门了,里面明明有人,怎么连句话都不说?”月明忍不住嘀咕,眉头皱成了个疙瘩。 陈星岩也觉得蹊跷,手痒痒地想在窗纸上戳个洞看个究竟,可又怕动静太大暴露行踪,只能按捺住性子,把耳朵贴得更紧了些。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殿内终于有了动静,声音压得极低,却足够两人听清。 “幸好,这些都还在。”是个苍老的男声,带着几分庆幸。 “我们这就走。我已在周围布了叠加阵法,你那固执的傻徒弟,是不会发现的。”一个女声响起,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多谢。”苍老的声音里,竟藏着几分复杂。 “倒是难得,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女声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戏谑。 “我……对不住你。” “别说了,先回去要紧。” “是姜善渊道长?”月明对着陈星岩打了个口型,眼底满是惊讶。陈星岩点了点头,心中疑窦更甚。 两人正想退回树后,却不想身后传来脚步声——玄德竟从客堂里走了出来。 “他不会有危险吧?”月明吓得一个闪身躲进旁边的草丛,连大气都不敢喘。陈星岩也迅速直起身,后背紧紧贴在一棵树干后,心脏“砰砰”狂跳。 一切都在他们的预判之中,除了玄德。 玄德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近姜善渊先前住的房间,推开门在里面环视一圈,又低垂着脑袋退了出来,嘴里喃喃着:“师父……” 他失神地走到院子中央,望着庭中如水的月色,眼神空洞,像是丢了魂。 陈星岩看得心头一紧——三清殿里还有个身份不明的女人,万一玄德撞进去,被对方灭口怎么办?他忽然想起玄玉那具可怖的干尸,只觉得后脖颈一阵发麻,冷汗都快冒出来了。 偏是怕什么来什么,玄德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抬脚朝着三清殿的方向走去。 “别去啊!”月明急得在草丛里不停做着口型,恨不得冲上去把人拦下,可又想起李宴舟临走时说的话,不得不捏着草叶猫着身子隐在草丛中。 陈星岩咬了咬牙,再顾不得隐藏,从树后闪身出来,脸上堆起刻意的笑:“玄德道友,这么巧,你也起夜啊?嘿嘿,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圆多亮,我出来赏赏月,没想到能碰到你。” 草丛里的月明这才松了口气,安心地猫着不动了。 三清殿里也适时安静下来,再没传出半点声响。 玄德有些诧异地看了陈星岩一眼,显然听出了他话里的破绽,却没有拆穿,只是点了点头,与他一同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坐下。陈星岩坐得如坐针毡,余光不住地往三清殿瞟,总觉得那紧闭的殿门后藏着什么凶险。 “夜里风还是凉,玄德道友,要不咱们还是回屋休息吧?”陈星岩搓了搓手,语气里带着几分催促。 玄德颔首应下,与他一同往客堂走去。 院子里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又过了约莫一炷香,三清殿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走吧。”清冷的女声淡淡响起,话音未落,两道身影便如同融入墨色般,消失在夜色里。 月明没有追上去,而是悄悄溜回客堂,等着陈星岩回来。两人低声交谈着方才的发现,一边等着李宴舟和叶知临,可直到天光大亮,也没见两人的踪影。 “什么时辰了?”月明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揉着眼睛往窗外看——日头都已日上三竿,照得院子里亮堂堂的。他扫了眼房间,李宴舟和叶知临的床铺空荡荡的,显然一夜未归。 他刚要起身开门,陈星岩从外面走了进来,神色凝重。 “李兄他们回来了吗?”月明急忙问道。 陈星岩摇了摇头,沉声道:“我刚去三清殿查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想起昨晚他们说的阵法,便想回来看看李兄是不是回来了——这种事,他最擅长。” 两个人一边往树林走,一边梳理这两日的发现。 月明细细回想了片刻,眉头紧锁:“如果昨晚回来的真是姜善渊,那跟他在一起的,是不是李兄说的那道黑影?还有,姜善渊的病,好像好了?昨晚在殿里那么久,我们一次咳嗽声都没听到。” “寻常风寒至少要七八日才能好透,他前几日咳得那般厉害,不像是装的。”陈星岩摸了摸下巴,忽然眼睛一亮,“难道……他得的” “不是风寒!”两人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对视一眼。又想起姜善渊拒绝李宴舟的把脉,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对了,昨天那块石头!”陈星岩张望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发现,“你看到了吗?” 两人又在树林里找了许久,别说石头了,连李宴舟和叶知临的踪迹都没找到,四周干干净净,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血迹。 “陈星岩,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月明的声音有些发颤,后面的话不敢说出口。 “你别说话。”陈星岩打断他,他知道月明想说什么,可他一点也不想承认这个猜想,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我又不是乌鸦嘴。”月明耸耸肩,四下张望,试图找到些线索,“至少没有血迹,没有打斗痕迹,这也算是好事,对吧?” 陈星岩叹了口气——得,非但没找到线索,反倒把李宴舟和叶知临给弄丢了。两个少年蹲坐在林间的石头上,望着空荡荡的四周,一时没了主意,只剩下满心的焦灼。 “我们现在……有办法联系到他们吗?”坐了好一会儿,陈星岩抬起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月明抿了抿嘴,眼前一亮,从太虚囊里摸出两张墨云笺,指尖注入灵力,灵巧地翻折几下,两只巴掌大的纸鹤便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在两人头顶盘旋片刻,朝着密林深处飞去。 “有戏!”两人眼中亮起希望的光点,立刻起身追了上去。 穿过一丛茂密的灌木丛,又绕了两条岔路,那两只纸鹤却忽然没了力气,落在一片草叶上,任凭月明怎么往里面注入灵力,都只是扑棱翅膀,再不肯往前飞一寸。 “这是什么情况?”陈星岩盯着那片草叶,脑子里忽然冒出个荒诞的念头,“这草……总不能是李宴舟变的吧?” 月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挠了挠头,试了几次都没用,不由得有些烦躁,抓了抓头发:“怎么回事啊这是……” 希望刚刚升起又骤然破灭,巨大的失落感像潮水般涌来,将两个少年淹没。他们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望着纸鹤徒劳地扑棱翅膀,一时沉默无言。 日头缓缓西移,不远处的草丛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两人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燃起希望,快步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竟是玄德,他手里还拿着一封信,额头上满是汗珠。 “两位道友,这是方才在观门口捡到的信,上面写着你们的名字。”玄德擦了把汗,将信递给陈星岩,“看字迹,像是师门来的?” 陈星岩急忙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两个字:速归。 “可是……李兄和小师叔还没找到呢。”月明看着那两个字,急得直皱眉。这信是昨日寄出去的,显然师门还不知道这边的变故。 两人一时犯了难——回去吧,李宴舟和叶知临下落不明;不回去吧,掌门师伯的指令又不能违抗。 “对了!”玄德忽然一拍大腿,“三清殿里有件法器,是师父早年用来与乾元宗长老联络的,或许能用它联系你们师门。” “太好了!”两人眼前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跟着玄德回了悬云观。 那法器就放在三清殿的供桌下,看着不起眼——是一面布满岁月痕迹的两仪图,边缘都有些磨损了,想来是那些弟子逃跑时,瞧着它破旧,才没带走。 陈星岩深吸一口气,指尖凝聚灵力注入两仪图中。只见那图忽然转动起来,发出淡淡的灵光,渐渐显露出星宿的图案,星宿缓缓转动、缩小,朝着中心靠拢,最后化作一道光柱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乾元宗掌门大殿内,一面巨大的通明镜忽然泛起灵光。云乾长老抬手一挥,镜中便显出了陈星岩和月明的身影。 “此行可还顺利?”云乾的声音透过镜面传来,带着威严。 “拜见掌门师伯!”两人连忙行礼,随后将李宴舟和叶知临失踪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语气里满是焦急。 云乾听到一半,眉头便紧紧蹙起,沉声道:“你们两个先回来,我会另派长老前去探查。” “师伯,李兄和星临师弟……会有危险吗?”陈星岩咬着唇,心里既想留下,又明白以他们的能力,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添乱。 云乾凝视着镜中的两人,沉吟片刻,改了主意:“你们就在悬云观等候,切记,在此期间不可妄动,一切等长老到了再说。” “是!”能留下等消息,两人顿时松了口气,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云乾又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才切断了联络。两仪图的灵光渐渐散去,陈星岩和月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无论如何,都要等李宴舟和叶知临回来。 第47章 白头誓不归 “我去!” “不行!” “我~去~” “不~行~” “我去!我去!我去!” “不行!不行!不行!” 乾元宗乾元殿内,两道身影正为了谁下山一事争执不休。云攸站在殿中,身量虽小,气势却足,小脸憋得通红,像颗熟透的樱桃,每一声反驳都带着点奶凶;云海则负手而立,眉头拧成个疙瘩,声音比她沉了八度,偏生对上那双瞪圆的杏眼,总有些发虚。 一侧的云和端着茶壶,慢悠悠给云攸续上茶水,瓷杯轻磕桌面,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云攸眼角余光瞥见茶盏,摸了摸嘴巴,和他对峙了半天确实有点渴了。但若是在此时吃茶,岂不是气势上矮了一截? 她忽的有了新的想法——快准狠。她猛地端起杯子灌了大半,结果被茶水呛得“咳”了一声,小脸更红了。 云和见状,又给她添了半杯,她便一边瞪着云海,一边小口抿茶。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 云海瞧着她吃茶,也后知后觉有些口渴。便瞪着云攸,手指在桌上勾了勾。云志倒是看到了,只是怕得罪云攸,只得继续低头剥瓜子。云海等不来,便也是快准狠——快速抓住茶壶,准确倒入茶盏,狠狠一口灌下。 云乾坐在主位上,看着这两个加起来快六百岁的“孩子”僵持不下,只能无奈扶额。劝又劝不动,打又怕打伤。他叹了口气,干脆别过脸,眼不见为净。 “嗯,今年这瓜子倒是不错,个头大,味儿还正。” 云和回了自己座位,从碟子里抓了一把瓜子,指尖轻巧一捻,瓜子壳便裂开个小口,仁儿顺势落进嘴里。他眯着眼嚼了嚼,灵力混着坚果的香在舌尖散开,舒服得直点头。 “可不是嘛。”云志凑过来,也抓了一把,嗑得“咔嚓”响,这是云海种在后山的‘灵犀瓜’,结的籽儿自带灵力,吃着比云锦城卖的蜜饯还舒坦。 云威长老原本板着脸,想呵斥几句“成何体统”,刚张了嘴,云志就塞了颗瓜子进来。他瞪了云志一眼,嚼了两下,那股清甜味便漫了开来,眉头不知不觉松了,索性也抓了一把,跟着嗑了起来,只是动作还维持着长老的矜持,不像云志那样豪放。 “其实啊,这一趟也未必多费灵力……” 光顾着瓜子了,云志便忘了对峙的两个人,唠家常一般忽的插了句嘴。 话音未落,四道目光“唰”地射了过来——云海的警告,云乾的无奈,云威的严肃,云和的怒视。云志识趣地闭了嘴,低头继续跟瓜子壳较劲,心里嘀咕:果然这种时候还是少说少错。 “我又不是乾元宗养的门神!”云攸把空茶杯往桌上一墩,瓷杯发出“当”的一声,“门神还有几分镇宅的用,我倒好,只能守着块玉牌充人头!” 她越说越气,又端起云和刚续的茶,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 云海泄气地坐回椅子上,没想到时隔多年,云攸的战斗力还是这么强悍。他只能向其他几人求助。云志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见,还往云威身边挪了挪。云海没等来帮手,更是气恼,狠狠地灌了一口茶,腾地站了起来。 “老子辛辛苦苦救的命,可不是为了给你这样嚯嚯的!方攸宁!”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胸口剧烈起伏。 “老娘辛辛苦苦养的徒弟,也不是让他去送死的?方晓海!”云攸也不含糊,踮着脚回瞪过去,连俗名都喊出来了。 “哟,这是要动真格的?”云志抱着瓜子往旁边躲了躲,小声跟云威嘀咕,“多少年没听他们喊俗名了,上次这么喊,还是为了抢最后一块桂花糕。” 云和见局势不对,若是放任两个人打起来,怕是要把乾元殿给掀了。便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开口:“方姑娘,方公子,再吵上几日,你的徒弟,和,你的徒弟,就真要投胎去了。”他特意把“投胎”二字咬得极重,像块石头砸进水里。 云乾见情况有变,当即搓了搓手打圆场:“师妹,师弟也是为你着想……” “可师兄你答应过我的。”云攸声音突然软了,粉嫩的小脸上瞬间挂上水汽,眼眶红红地望着云乾,那模样,活像被抢了糖的孩子。 云乾心头一软,差点就点头应了。云和在一旁重重咳了一声,他猛地回神,无声叹气——师妹可真是狡猾,知道他对孩童毫无招架之力。 见云乾这边没了突破口,云攸撇了撇嘴,扭头看向云海。四目相对,一个瞪得圆,一个蹙着眉,谁也不肯先移开视线。 “罢了罢了。”云海瞪得眼睛发酸,先败下阵来,“去也行,但得各让一步——我也得去!” “多大点事,还得劳烦两位长老……”云威忍不住嘟囔。 云乾赶紧打岔:“不打紧不打紧,正好让太虚宫的人看看,咱们乾元宗的长老多勤勉。这几日咱们风头也出了,气儿也消了,总该给其他宗门些表现的机会。” 云攸冷哼一声,别过脸去,算是默认了。 “很好。”云海见状,立刻趁热打铁,“那我们约法三章!” “你说。”云攸抱胸而立,下巴微微扬起。 “第一,你不能用灵力!” “第二,你不能离开我三尺以外!” “第三,凡事听我的!” 云志在一旁悄悄竖了个大拇指——这三章,前两章分明是为第三章铺路的,高,实在是高! 云攸假装没听见,也不应声,转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云海一把拽住她的后领,像拎小猫似的把她拽了回来,“击掌为誓。” 云攸磨了磨牙,杏眸中满是不甘心。 “不然咱们就耗着。”云海看穿了她的心思,故意拖长了语调,“反正星宁灵力厚重,一时半会死不了。至于星岩嘛……” “算你狠!”云攸猛地抬手,与他“啪”地击了一掌。 云乾几人赶紧上前,在她心脉处设下灵力封印,确认无误后,才目送两人下山。 “师妹师弟,一路小心啊~”云乾站在山门前,挥了挥手,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云雾里,忽然叹了口气。 “师姐确实很久没出过远门了。”云和望着天边,语气里带了点怅然。 “要不师兄算一卦?”云志摸出龟壳,在手里晃了晃。 云乾摇头,眼神复杂:“她的命数,算不得,也算不透啊。” 云志低头看了看龟壳,默默收了起来——是啊,旁人的命数或许能算,可她是云攸啊,是见过仙界的人,如何算的? 云海御剑载着云攸穿行在云端,山风拂过,带着草木的清香。云攸伸手去接风,却被呛得咳嗽起来,小脸皱成一团。 云海无奈摇头,解下腰间的水壶递给她:“慢点喝。” “我没那么娇气。”云攸嘴硬,却还是接了过来,小口抿着。 “是是是,三百岁的老婆子不娇气,”云海故意逗她,“可七岁的小娃娃身子娇气啊。” “你一直单身,就是因为这张嘴吧?”云攸反将一军,眉眼弯弯。 云海噎了一下,之后又快速反应,“彼此彼此。” 又前行了半日,他指了指前方:“快到观云镇了。” 云攸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望着下方的城镇,指尖掐了个诀,低声道:“山上的气息不对劲。再飞高些。” 云海知道她在测算当年界山的位置,没有多言,双手结印,佩剑载着两人缓缓升高。云气从他们身边流过,带着不变的草木清香 “这里是界山边缘,结界另一端应该是魔界。”云攸蹙着眉,声音沉了下来,“若我们猜得没错,这里该是裂了道缝。到了夜间,两界灵力趋于平衡,裂缝里的灵力会稳定下来,变成穿越两界的门。”她顿了顿,指尖在虚空中点画,“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出所有裂缝,把它们补全。” 云海点头,低头时瞧见她一脸严肃,眉头蹙着,小嘴抿得紧紧的,像个小大人,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怎么老爱皱着眉?” “干嘛?”云攸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 “我只是觉得,”云海的声音软了些,“七岁娃娃的脸上,该是笑意盈盈的。” “那三百岁的老婆子呢?”云攸扯出一抹古怪的笑,看得云海下意识搓了搓胳膊。 “走吧,先去见见我的小师侄。”云海转开话题,御剑往观云镇飞去。 “换身衣裳。”他打了个响指,自己换上一身靛蓝短衫,又挥了挥袖,给云攸套了件粉红短襦。 云攸翻了个白眼:“悬云观里有你的仇人?”人家还在丧期,他非要整一身红。 云海嘿笑一声,又给她换了身青白长衫,上面绣着细密的云纹:“好多年没见过师姐穿红色了。不似当年望舒里。” “等你大婚那日,我穿大红都行。”云攸拎了拎袖子,对这身还算满意,尤其是上面的云纹图案。 “那可太好了。”云海笑着接话,语气却慢慢沉了下去,“师姐,我掐指一算,得等到千岁生辰才能大婚,到时候,你可得多备几个红封。” “等我死了,回春崖给你做聘礼。”云攸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天气。 云海的笑声戛然而止,身形猛地顿住,站在原地不再往前。 云攸走出几步,才发现他没跟上来。她抿了抿唇,极轻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回去。 “晓海,你得知道,”她的声音放得很柔,像山涧的溪水,“天地轮回,终有定数。纵是位列仙班,亦难逃“生老病死”四字轮回,“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起点与终点,本是生死相依的圆,无人能跳脱这天地法则的环。” “所以呢?”云海猛地抬头,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所以现在就要去死吗?那你当年又何必救我!” 云攸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一时有些无措,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又有些不知怎么回答,只得说,“我们……不一样的。” “对,我们不一样!”云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攒了百年的委屈与愤怒,“我就是没你那么胸怀天下,我就是自私!我只想师兄弟们好好的,只想你能好起来!我好恨,恨你当年那个决定,可是,可是我更恨自己……恨自己没拦住你!” 他说着,缓缓跪坐在地上,泪光盈满了双眸,却是始终不肯垂落。他微微仰头看向云攸,喉头上下滚动,许久才开口。 “这些年,我每一天都在找,找能让你续命的药方,可我找了这么久,一点线索都没有……”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个迷路的孩子,脑袋也低垂下去,面前的衣袍暗了下去。 “晓海,不怪你,”云攸的指尖有些发颤,抬手轻轻抚上了他的头,希望能安慰他,“一切都是命数。” 云海忽然俯身,双臂猛地收紧,将云攸牢牢抱在怀里。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揉进骨血里,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带着濒死的恐慌与孤注一掷的执拗,连带着身体都在微微发颤。 恍惚间,这一幕竟与百年前河畔的光景重叠—— 那时他才五岁,云攸七岁,比他高了一个头。他也是这样死死抱着她,小脸埋在她的衣摆间,哭得撕心裂肺,抽噎声断断续续,几乎要背过气去。 身后是乱葬岗的阴寒,身前是她衣上淡淡的皂角味,那是他在无边黑暗里唯一抓得住的光。 云攸的身子僵了一瞬,随即默默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后背。指尖触及之处,衣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温热的湿意透过布料渗过来,洇开一小片深色,像是突然落了场无声的雨。 她的动作带着几分生涩,指尖微微蜷着,拍打的力道很轻,却一下下落在最妥帖的位置。 就像当年在河畔,她也是这样,笨拙地抬手拍着他的背,任由他的眼泪鼻涕蹭满她的衣襟,不言不语,却让那团瑟缩的小小身影,慢慢安定下来。 “晓海,我们都已经长大了,我们都会长大的。” “阿姐,阿姐。” 风自云端淌过,卷来远山松涛与新草的清芬,却吹不散相拥时的沉寂。百年光阴仿佛被这一抱攥成了指尖沙,簌簌落尽的刹那,他仍是那个瑟缩在怀中的五岁孩童,她也还是当年在乱葬岗边,俯身拾起一线生机的七岁稚子。 可斗转星移间,什么都变了。她钟爱的红衣不知何时换成了素净的月白;他当年攥紧她衣角的小手,早已能稳稳撑起一片天地。少年时的莽撞与炽热,都被岁月磨成了眼底的沉敛,唯有此刻相触的温度,还带着初遇时的余温,在风里轻轻漾着,像未散的旧梦。 第48章 魔界一日游 “天擦黑了,直接进结界吧。” 云攸望着沉如泼墨的天幕,指尖掐诀的动作行云流水。 云海眼睛一亮,凑过来时带起一阵风,“好啊!先统一说辞——对外就称我是你兄长,你是我阿妹,下山来寻一味治顽疾的灵药。”他得意地扬了扬眉,“这说辞如何?” “你琢磨这茬,怕是不止三天了。”云攸斜睨他一眼,眼底闪过丝促狭。三百年来,这家伙不是喊“阿姐”就是叫“师姐”,从没机会压自己一头,如今借着孩童身形找补,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 云海挑眉,故意挺了挺胸,得意地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他此刻身形虽也年少,却比七岁模样的云攸高出一个一半。 “没办法,活得久了,弟弟总能熬成兄长。” 云攸“哼”了一声算作默认,转身往林子深处走去,红扑扑的小脸却藏着一丝笑意,被晚风拂起的发丝遮了去。 云海乐呵呵地追上去,得偿所愿地拉起她的小手,掌心温热干燥,带着常年练剑磨出的薄茧:“走,阿妹,阿兄带你寻药去!” 那股子神清气爽的劲儿,哪还有半分下午时的沉郁,倒像是刚得了新玩意儿的稚子,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两人身影一闪,没入那道泛着灵气的裂缝。波纹轻轻一颤,如水面涟漪般漾开,转瞬便消散在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只余下林子里虫鸣依旧。 裂缝另一端,竟是截然不同的热闹天地。 长街上人潮如织,火红的灯笼串成蜿蜒的火龙,从街头悬到巷尾,将墨蓝夜空照得亮如白昼。两侧楼阁高耸入云,飞檐斗拱层层叠错,雕花窗棂里透出暖黄灯火,仰头望去竟望不见顶,只觉巍峨得压人。嘈杂的人声里混着丝竹管弦,胡琴的呜咽、琵琶的清脆、羯鼓的急促,还有些从未听过的异域乐器声,织成一片喧嚣又鲜活的风情。 一个穿着多利安氏希顿长袍的男子擦肩而过,深目高鼻,卷发上束着宝石发带,手臂上金臂钏随着动作叮当作响,衣襟上绣着繁复的星月纹;紧接着又有身披藏青色僧袍的男子走过,手里转着鎏金经筒,嘴里念着晦涩的经文;没等细想,一位红衣女子红纱遮面,腰肢款摆地走过,鬓边金步摇晃出细碎的光,经过云海时,还抛来个媚眼。 街边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摊位上摆着羊角胡、琉璃珠、缀满宝石的弯刀,还有些造型古怪的法器——云攸只扫过一眼便察觉内里灵力稀薄得可怜,不过是些掺了点灵力的唬人玩意儿。 “真是看得人眼花缭乱。”云海挥开眼前混杂着香料、脂粉与烤肉的气息,又觉得人多眼杂不安全,干脆俯身将云攸抱了起来。 “男女授受不亲。”云攸象征性地挣了挣,小手却诚实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咱们是兄妹,怕什么?”云海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屈指敲了敲她的脑门,“不许胡思乱想。” 云攸无奈,只好伸出小手搂住他的脖子——这样倒也省事,不用自己踮着脚在人群里钻了。 两人拐进一处僻静巷弄,云攸从袖中摸出一只陈旧的司南,铜锈斑驳,边缘却被摩挲得温润发亮,显然是常年带在身边的。她朝云海扬了扬下巴,云海会意,指尖凝起一丝极淡的灵力注入司南。铜勺“嗡”地一声轻鸣,泛起淡淡的灵光,在盘面上旋转数圈,最终稳稳指向北方,勺柄上的刻痕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走。”两人对视一眼,云海抱着她,身影如轻烟般往北方掠去,足尖点过青石板路,连点尘土都未惊起。 “等等。”云攸忽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四周的街巷布局,眉头微蹙,“这布局,还是老样子。” 这里的亭台楼阁、巷弄走向,竟与百年前她所见的分毫不差,连街角那棵歪脖子柳树的姿态都一样。 “这个变了。”她指着街角一处楼阁,百年前挂着的是“天方阁”,如今匾额尚在,字迹却改成了“金氏玉器”。 “许是法尔哈改了营生。”云海认得那地方——当年六界尚未隔绝时,他们常来此处小聚,酒楼主人法尔哈是个爽朗的波斯女子,酿得一手好酒。 “也是,百年光阴,什么不变呢。”云攸笑自己恍惚,竟忘了时光最是无情。 又走了半个时辰,一座熟悉又陌生的大殿映入眼帘。朱红宫墙高耸,琉璃瓦在月色下泛着冷光,殿前广场上铺着巨大的青石板,此时空荡荡的。 云海看了一眼,与记忆中百年前的布局无甚大的变化,开口道:“前面该是寂灭殿了。” “寂灭殿……也变了。” 云攸望着殿前巡逻的守卫,他们盔甲上的纹饰变成了盘旋的黑色蛟龙,眼神也带着不加掩饰的凶戾,像盯着猎物的狼。她抿了抿嘴,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滋味——当年闻人的部下,虽也带煞气,却从没有这般嗜血的气息。 云海拍了拍她的脑门,笑道:“魔尊又不是寻常魔修,百年对他不过弹指,怎么会变了?” “或许吧。但……”云攸欲言又止,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他继续靠近,声音沉了些,“里面的灵力不对。闻人的灵力与我们同源,至纯至净。” “如此说来,小舟儿怕是危险了。”云海抬头望向寂灭殿,眼神瞬间凝重起来。云攸的望气术带着自身的天赋,她说有异样,那便一定是有问题的。他沉默片刻,转回头盯着云攸,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你想说什么便说吧。”云攸挑眉。 “没什么。”云海叹了口气,顿了一下,又加重语气强调,“只是别忘了约法三章,不许动用灵力。” 云攸“切”了一声,扭头不看他。恰在此时,一队车马缓缓驶来,领头的与守卫低声说了几句,又递过一块令牌,守卫便恭敬地挥手放行。 马车轱辘轱辘碾过地面,卷起一阵尘土。待尘土落定,街角茶摊边的两人已不见了踪影,桌上只剩两杯尚有余温的茶水,水面还浮着几片茶叶。 “哎?客官怎么走得这么快?”店小二收拾桌子时,摸到杯底压着的银票,掂了掂厚度,眼睛一亮,笑着揣进怀里进了柜台。 “听说魔尊大人这几日心情极好。” “可不是嘛!纪大人从人界带回两个灵力充沛的修士,自从界山封闭,魔界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纯粹的灵力了,简直是大补!” 宫殿长廊上,侍女们提着灯笼打扫地面,闲时便凑在一起说些闲话,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飘进了暗处。 “我听管事说,那位李公子生得俊朗,灵力又纯,魔尊大人有意立他为王妃呢。” “别瞎说,前日还见张大人送女儿的画像过来,说是要给魔尊做侧妃。” “依我看啊,魔尊是偏爱男子,女子不过是用来笼络势力的。” 花园假山后,两道身影快速隐了进去。云攸低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的小徒儿,怕是要清白不保了。” “若小舟儿能成王妃,说不定能趁机拿下魔尊之位,也算曲线救国。”说到这里,云海竟露出几分雀跃的神色。 云攸摇了摇头,都怪小时候没拦住他,让他偷摸看了那么多话本,脑子里净是些离奇桥段。 她正了神色:“她们只说星宁,星临呢?”比起李宴舟,她更担心星临一些,毕竟孩子还小。 “是个问题。”云海刚说完,忽然被云攸拽了拽袖子,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长廊。那里正走来一群侍女。 “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取出化形咒。淡红色火光闪过,他们已换上一身青绿色侍女服,裙摆扫过地面悄无声息,垂首跟在队伍后面,混进了那座院子。 院子里花木葱茏,成片的紫英草开得正盛,紫色花瓣在夜风中摇曳,像跳动的小火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绕过雕花回廊,便到了正屋门前。 “李公子,这是魔尊大人送来的宵夜和衣物。”领头的侍女恭敬地说着,声音柔得像水。 一众侍女鱼贯而入,将物品一一摆开。云攸和云海垂首立在最后,眼角余光悄悄打量——李宴舟坐在圆桌前,身上竟穿着一件大红短衫,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配着同色宽松长裤,裤脚绣着暗金色凤凰纹,在脚踝处收紧,衬得双腿修长。这一身将他结实匀称的肌肉线条勾勒得恰到好处,那张素来不苟言笑的脸,此刻染上几分绯色,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好看。 “啧,这位新魔尊,倒是懂审美。”云攸在心里暗叹,目光扫过屋内——摆件皆是珍品,玉瓶里插着永不凋谢的魔界奇花,桌上放着温酒的银壶,看来对李宴舟确实上心。 “李公子,我等告退。”侍女们行礼后退了出去。 见李宴舟安然无恙,云海悄悄松了口气。虽然嘴上说着让他当王妃,可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子,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他的安危?他将手里的玉盘放在桌角,余光飞快扫了几眼李宴舟,便跟着人流往外走。前面的侍女步伐齐整,目不斜视,两人趁机溜进一间空置的耳房,闪身躲了进去。 “你这小徒儿,待遇不错啊。”云攸靠在门板上,打趣道。 “你很羡慕?”云海挑眉反问。 “羡慕谈不上,”云攸摇头,目光扫过院子,“只是觉得奇怪,这院子里竟没什么守卫,未免太放心了。” “怕是星临还在魔尊手上,料定小舟儿投鼠忌器,不敢妄动。”云海分析道,指尖在窗台上轻轻敲着。 两人在耳房待了半炷香,再次燃了化形符,依旧化作侍女模样,端着空盘往李宴舟的院子走去。几乎是刚进院子,李宴舟便开了门,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李宴舟反手关紧房门,动作利落。云海抬手撑起结界,淡青色的光罩将三人笼罩其中,又用自身灵力冲去化形咒的效力,恢复原来的容貌。 “拜见师尊!”见到云海,李宴舟眼中瞬间迸发出喜色,刚要行礼,就被云攸拦住。 “不急行礼,”云攸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星临在哪里?魔界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宴舟收敛神色,沉声道:“星临被关在西侧的静尘院,暂时安全。关押我们的是澹台洛,他掌管东边区域,西北还有一处寂灭殿,住着另一位魔尊,如今魔界是两人共治。” “共治?”云海摸了摸下巴,指尖在掌心轻叩,“看来这位澹台魔尊,实力不足啊。” “他实力如何?”云攸追问道。 “我探不出深浅,但应该在我之上。还有这几日,他大多时间住在无妄境,很少来这边。”李宴舟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谨慎。 云攸冷哼一声:“正好,去摸摸底。” “好嘞。”云海应道,又叮嘱李宴舟,“你在此处见机行事,切勿冲动,我们先去无妄境看看。” 说完,他抱着云攸身影如鬼魅般一闪,便消失在窗外的夜色里。李宴舟望着空荡荡的窗台,挠了挠头,师尊又收了一个新弟子吗? 云海的身形在夜色中快速移动,不多时便到了无妄境。无妄境上空笼罩着一层淡黑色的结界,像蒙了层薄纱,里面的情形被遮得严严实实,连灵力波动都探查不到。 云攸望着眼前的结界,嘴角勾起抹兴味:“还设了结界,看来里面定有好东西。” “有好东西就顺走。”云海眼睛一亮,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云攸挑眉:“乾元宗的宝贝还不够你当聘礼?” “你家小石头将来娶媳妇不要聘礼?小舟儿娶媳妇不用聘礼?再加上星临的随礼,可不是一大笔开销吗?”云海理直气壮地开口。 “有道理。”云攸点头,目光落在结界上。 云海仔细琢磨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有了!” 他一双手在空中虚虚一翻,指尖划过复杂的轨迹,又轻声念了几句口诀,像是用无形的刀切割一般,在结界西北角切出一小块,大小刚够两人通过。他抱着云攸纵身跳了进去,那缺口便瞬间愈合,毫无痕迹。 “也不过如此嘛。” 云攸打量着院子——里面种着些寻常的魔界花草,开着暗紫色的花,没什么奇珍异宝,看着与普通别院无异。 “也不见得,说不定,藏了什么人呢。”云海笑着往前走去,脚步放轻,像在探寻宝藏。 “这院子里,有道奇怪的气息。”云攸忽然开口,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屋子,“不像人,也不像魔修,倒像是……两者的混杂。” 院子里一共三间屋,前面正中一间亮着烛火,烛影在窗纸上晃动;左侧和右侧各一间黑灯瞎火,不像住人的样子。 “人,魔修?难不成是人修和魔修生的?”云海摸了摸下巴,进行了大胆推测,眼里闪着好奇的光。 “人修和魔修的孩子不过是常人,端看孩子自己选的路,怎么可能有两种气息?” 云攸屈指敲了敲他的头,动作自然得像吃饭喝水,敲完才忽的意识到这是如今的云海,动作顿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 云海摸了摸头,忽的笑了起来,眼底泛起暖意:“小时候,阿姐训我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力道可比现在重多了。” “谁让你三天两头闯祸的。”云攸撇了撇嘴,掩饰着方才的失神。 云海没有继续闲聊,探出灵力摸了摸院中的情形。过了几息,笑道,“你可以在这院子里横着走了。” 话音未落,云海忽然一挥手,一道灵力如利剑般甩了出去,上空的结界瞬间崩塌,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像是玻璃碎裂。 第49章 此事古难全 “什么人!”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听着不乏稚嫩,来的也是个半大的孩子。 “哟,是个漂亮的小子!” 云海见到来人,当即乐了。 少年不过二十岁的模样,身上是一件彩色半臂,半臂下侧可见炎色,逐渐往上变为了碧蓝。两种颜色碰撞出一种可以说是漂亮的妖艳。肌肤透出象牙般的白色,胳膊上的肌肉勾勒出美好的曲线。 面部轮廓十分清晰,一双浓眉自带气势,眼睛是西域人特有的蓝色,倒是缓解了不少眉毛带来的凌厉。双唇此时紧紧抿在一处,对外人的闯入十分不满。 “少年郎,火气不要这么大嘛。”瞧着他这副模样,云海不禁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他可不是你家小舟儿。”云攸轻轻开口,提醒了他一句。 云海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将云攸放在凉亭内,自己走了出去。 “听闻,你要娶我徒儿?” “什么?”澹台洛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是李宴舟的师尊?” “聪明。”云海打了个响指,又往前了几步,“你爹娘打算出多少聘礼啊?总得商量一下婚期啊。” 云攸扶额,还真要谈婚论嫁了! “你……”澹台洛缓缓闭了闭眼,在心里做着自己的心理建设,“前辈,我无父无母,唯有一位师尊已然仙逝,婚姻大事可自己做主。不如,你与我一同商量一下婚期如何?” 云攸眉头一动,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这小子到底是玩真的还是假的?总不会真的盯上李宴舟了吧?她又侧头看向云海,有点期待云海的反应。 云海沉吟一声,眉头动了一下,“到底是有点仓促了。不过,既然要谈,那就在这里谈吧。” 澹台洛缓缓上前,步态沉稳。临到云海旁边,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慢着。我们两家的事,那些不相干的人,出现在这里不合适吧?” 云海意有所指,目光扫过前面的正殿。 澹台洛目光一冷,出口的话重了几分,“那不如师尊与我去别处。” “哪有那么麻烦,把人请走便是。”云海说着便击出一道灵力,正殿的大门轰然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人影。 澹台洛眼底闪过一丝慌张,猛地站了起来。 “姜善渊道长,许久不见啊。” 声音陡然变冷,目光如同两柄利剑直奔房间里的两位。 云攸不再抱胸看戏,淡淡地开口,“此事,可大可小。”可大,魔界强抢人界修士。可小,悄无声息便无人知晓。 “说吧,什么条件。” 澹台洛呼出一口浊气,认命地坐了下来。 “此人是我带回来的,要追究什么责任,便由我一人承担!” 女子率先走了出来,脸色略有些苍白,但声音里透出坚定。她紧紧攥着拳头,盯着凉亭中悠然坐着的云海。 云海面色一沉,冷笑一声,“你当真以为你一个人便能担得住吗?人活一辈子,最紧要的,是认清自己的身份。你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固然是勇气可嘉,可要让整个魔界为你陪葬,这样的后果,你也能担得住吗?” 澹台洛看了一眼云海,斟酌着他说这话的情绪,心里一震,“阿姐,你别说了。李宴舟和与他一道来的弟子,我这就放了。只是这位道长,身体虚弱。” “你们若是想他活命,便尽快把人送回去。”云攸没有错过屋子里的阵法,“你们的灵力并非同源,就算是你把内丹刨出来给他,他也只会死得更快。” “什么?!”女子震惊地抬头,忽的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不可能!阿渊的身体……” “最近好了许多是吗?”云海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姜善渊,又看了一眼澹台洛,“有个词,叫做回光返照,你应该不陌生吧。” “不会的,你骗我!” “到底是我在骗你,还是他在骗你?” 云海的眸光落在了沉默不语的澹台洛身上。 澹台洛闭了闭眼,有些无法应对,可他也知道,迟早有一日,真相会暴露。 故事说起来有些长,其中的波折也是真的一波三折。 界山未立之时,六界尚通,魔界的风里总混着人界的草木香,人界的那片林子,也混着魔界的热闹气息。澹台洛牵着阿姐澹台汐的手,在市井间穿梭,他那时才及阿姐腰际,眼里的光却比魔界的夜明珠还亮:“阿姐,今日能换个甜些的果子吗?” 澹台汐笑着揉他的头,“等阿姐把这筐灵草卖了,就给你买蜜饯。” 她那时灵力尚浅,却总把最好的留给他,姐弟俩相依为命的日子,苦里也掺着蜜。 也是在那时,澹台汐遇见了姜善渊。 那日她在人界的河边洗灵草,忽闻一阵水响,抬头便见个灰衣道士栽进水里,手里还死死攥着个酒葫芦。她笑着捞人上岸。对方呛了半天水,红着脸作揖:“在下悬云观姜善渊,多谢姑娘搭救。” “我叫澹台汐。”她递过块干净帕子,有些不解,“道士也可以喝得这般醉吗?” 姜善渊挠挠头,露出几分憨气:“师兄弟们嫌我笨,说我这辈子都修不成金丹,我……我便想借酒壮胆,若是能在师兄弟面前御剑飞行,也是极好的。”他晃了晃手里的葫芦,酒液洒出来,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没想到反倒栽进水里了。” 澹台汐看着他未及眼底的笑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后来他们常约在河边见面,姜善渊带悬云观后山采的野果,她带魔界酿的青梅酒,酒过三巡,他便红着脸讲观里的趣事,说着说着就叹起气:“若是我天赋好些,是不是就不用总被师兄们笑话了?” “天赋算什么?”澹台汐碰了碰他的酒杯,酒液溅出些微,“我看你心性纯良,比那些眼高于顶的臭道士强多了。” 情根便是在那时悄悄埋下的,时间久了,像河边的芦苇,不知不觉就长满了心湖。 直到界山骤起,两界被硬生生隔开。澹台汐站在街道尽头,看着眼前的结界满心焦灼,手里的信纸被捏得发皱。那是她写给姜善渊的第一封信,字里行间都是惦念,可灵力探出去,总被结界弹回来,反反复复,却像把灵力甩在了棉花上。 “阿姐,别试了。”澹台洛拽着她的衣袖,小脸紧绷,“界山的灵力太凶,你会受伤的。” 澹台汐像没听见一般,指尖凝聚的灵力越来越盛,直到指节泛白,嘴角溢出血丝,才踉跄着后退,泪珠盈满了思念,坠落下来,“阿渊还在等我……我们约好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月,她耗尽半数灵力,终于结界一处发现了裂缝,灵力流转在这里变得扭曲。她揣着两坛新酿的青梅酒,几乎是跌跌撞撞地闯了过去,心里的雀跃像要炸开——悬云观的轮廓就在眼前,姜善渊说不定正坐在门口等她。 可刚跨出裂缝,她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姜善渊蜷缩在道观门口的角落,灰色道袍被血浸成深褐,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新伤叠着旧伤,连露在外面的脚踝都缠着渗血的布条。他听见动静,惊惶地抬头,看见是她,眼里的光亮了亮,又迅速黯淡下去,慌忙往阴影里缩。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是死前的回光返照。可那道身影却越来越近带着熟悉的淡淡香气。 澹台汐颤抖着走到他跟前,颤巍巍地抚上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 “瘦了,阿渊,你瘦了。” “汐儿,是你吗?” 脸上的温柔让他确认,这是真的,真实的澹台汐。 “他们又打你了?”澹台汐的声音发颤,蹲下身去碰他的伤口,指尖刚触到,他就疼得瑟缩了一下。她眼眶瞬间红了,从袖中摸出伤药,小心翼翼地替他清创,“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告诉师父?” “反抗又能怎样?”姜善渊苦笑,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他们说我是悬云观的累赘,说我是个没用的废灵根……师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顿了顿,抓住她的手,掌心滚烫,“汐儿,你走吧,师父他们恨极了魔修,若是被抓,后果不堪设想。你快回去,别再来了。” 澹台汐没说话,只是咬着唇给他上药,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他。那晚她没回魔界,就守在悬云观外面的老槐树下,月光透过枝叶照在她脸上,一半是心疼,一半是狠厉。 陪了姜善渊几日,伤药慢慢不够了。她便回一趟魔界,买齐了各种伤药便再次回到这里,与姜善渊相聚。 那日她再一次带着伤药回来,入目的场面让她心疼不已。 几个青衣道士将姜善渊堵在墙角,拳打脚踢,嘴里骂着“废物”“拖油瓶”。姜善渊抱着头,一声不吭地挨着,直到有人抬脚往他心口踹——澹台汐再也忍不住了。 她像道青色闪电冲过去,没等那些人反应过来,领头的道士已被她掐住脖子,回想起往日他们对姜善渊的殴打谩骂,眼神中泛起血红,她狠狠砸在对方丹田上。一个个元婴化作了齑粉,她拔出了长剑,对着几个道士一通乱砍。 剩下的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了。 姜善渊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怔怔地看着她,又看看地上的尸体,脸色惨白如纸。好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开口,“汐儿……你,你杀人了……” 澹台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残留着灵力暴走的麻意,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她知道,从怨气入体的那一刻起,她再也无法像之前那般靠天地灵力修炼了。 “我带你走。”她抓住姜善渊的手,声音哑得厉害,“去魔界,没人能再欺负你。” 姜善渊摇了摇头,眼里满是挣扎:“我不能走,汐儿,我不能走……而且我不甘心,我修了这么多年,就差一步……”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眼神亮得吓人,“汐儿,要不……要不我们演场戏?” 他想让她“被擒”,再由他“大义灭亲”地供出去,既能让他在观里站稳脚跟,又能让她趁机脱身。澹台汐看着他眼里的不甘,又想起他满身的伤,终是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那晚姜善渊依照约定偷偷放她走,月光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带着诀别的凉。 “等我,”他低声说,“等我修为大成,一定去找你。我会风风光光地娶你。” 澹台汐笑着点头,转身没入夜色。可她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打斗声。 是澹台洛。 他不知何时跟了来,远远看见姜善渊今日的种种行径,只当是这人族修士利用阿姐,眼里瞬间燃起怒火,提着剑就冲了上去:“人族贼子!竟敢骗我阿姐!” 姜善渊本就灵力低微,又带着伤,哪里是盛怒之下的澹台洛的对手?不过三招,就被一掌拍在胸口,他闷哼一声,喷出的血溅在白衣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洛儿!住手!”澹台汐扑过去挡在姜善渊身前,眼眶通红,“是我自愿的,不关他的事!” 澹台洛收剑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阿姐护着别人的模样,又看看地上气息奄奄的姜善渊,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煞白。 姜善渊躺在地上,感觉丹田处传来阵阵剧痛,元婴正在破碎,像个被摔碎的琉璃盏。他望着澹台汐焦急的脸,张了张嘴,却只发出阵阵气音——他知道,自己再也修不成金丹了,再也没法去找她了。 那晚的风很大,卷着血腥味,吹过界山的裂缝,一边是魔界的灯火,一边是悬云观的钟声,像隔着一道永远跨不过的鸿沟。 澹台汐抱着姜善渊,将自己的灵力一次又一次渡给他,希望能够将他的元婴修复。可混杂着怨气的灵力与姜善渊体内的灵力相冲,不但没有救他,反而加重了病情。 澹台洛僵立在远处,久久没有动作,愧疚弥漫在心头,他便把自己的灵力渡给了姜善渊,为姜善渊续命。 姜善渊大病一场,众人只以为是为守护悬云观与魔修对战受伤,悬云观原道长感慨万千,最终把悬云观传给了他。 继任观主之位让他痛快了许久,只是,悬云观观主与魔修有来往,甚至要在一起,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二人便没有挑明,也没有断开,只是夜里偷偷相会。 日子倒是也过得去。至少,对澹台汐来说,是这样的。她盼了几十年,能够与他在夜里相伴,亦是满足。 第50章 旧事复重提 日子本可以这样不咸不淡地淌下去。姜善渊靠着澹台洛的灵力活着;澹台汐靠着姜善渊的爱意活着;澹台洛又靠着澹台汐的亲情活着。 可世间事从不是一物静便能万物安。时光像条奔涌的河,从不会为谁停下脚步。 当悬云观的弟子因常朗之事接二连三地殒命,姜善渊摩挲着掌心破碎的本命玉牌,枯坐在密室的旧木桌前。指尖冰凉得像浸过冰水,他猛地想起界山那条裂缝——澹台汐能循着裂缝来,那些凶残的鬼修为何不能?自己的弟子皆是修仙者,尚有灵力傍身都难逃厄运,寻常百姓手无缚鸡之力,若遇上鬼修,岂非要落得和芒山村村民一样的下场? 那一夜,他枯坐到天明,烛火燃尽了最后一寸,映着他鬓边新添的白发。桌上的茶水凉透了,澹台汐半夜偷偷送来的伤药还摆在原处,油纸包上的温度早已散尽。心头的愧疚一**涌来,淹没了所有情爱念想。杀害师兄弟的罪、用阴谋夺得观主之位的愧、这些年苟活的怯懦……无数根刺扎在心上,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玄玉的死。 那日他撞见玄玉倒在客堂,少年脸上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神情,像一面镜子,狠狠照出了他所有的不堪。那一刻,死志如藤蔓疯长,缠得他喉头腥甜,连呼吸都觉得多余。 “玄玉是你杀的?” 云海站在无妄境的白玉石阶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眼神却锐利如刀,显然早已笃定答案。 澹台汐脸色煞白如纸,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像堵了团棉絮,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指尖掐进掌心,留下几道血痕。 见她这般局促,在场几人心中几乎已有了定论。 姜善渊的目光轻轻晃了晃,显然此前并不知情,但他垂眸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的惊惶竟渐渐平复,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怨气入体后,阿姐便再没法用灵力修炼了。”澹台洛上前一步,玄色衣袍在身侧划出一道弧线,将阿姐护在身后。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眼底却藏着掩不住的疲惫,“她只能依靠怨气,才能维系修为。” 闻人翊意外失踪后,他仓促继承魔尊之位,可他年纪尚轻,灵力根基不稳,魔界众臣多有不服,西北之地才趁机另立了一位魔尊,明里暗里与他分庭抗礼。他的地位岌岌可危,澹台汐怎会袖手旁观?便只能想方设法寻怨气修炼,替他稳固势力。只是渐渐的,他也发现了异常——阿姐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有时会对着空处喃喃自语,眼底的红血丝也一日比一日重。 那日澹台汐去找姜善渊,偏巧被玄玉撞见。少年人冲动热血,认定是师父勾结魔界害死了师兄弟们,言辞如刀,句句戳在澹台汐的痛处。她被激得体内怨气骤然失控,像挣脱了枷锁的野兽冲了出去——等她回过神时,玄玉已经没了气息,双目圆睁,还保持着惊恐的模样。 “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澹台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她紧张地看向姜善渊,眼里满是哀求,“当时就有一道怨气冲出体外,裹住了玄玉,他就……”话到嘴边突然卡住,她颤抖着后退了几步,却始终低垂着头不敢看他。她怕,怕他不信,更怕他因此厌弃。 姜善渊枯坐良久,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自始至终,都是我的因,我的果。” “不是的,阿渊,是我的错!人是我杀的,都怨我!” 澹台汐没忍住,猛地抓住他的手,泪水滴在他手背上,滚烫得像火。姜善渊的身体猛地一颤,澹台汐跟着一震,慌忙想松开,却被他反手紧紧攥住。那只手枯瘦冰凉,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 后面的事,便简单了。澹台汐背着所有人,将油尽灯枯的姜善渊带到了魔界,寻遍了奇珍异草,只求能让他多活几日。她以为找到了一处灵力温和的宝地。 云攸的目光淡淡扫过正殿,最终落在墙角那处不起眼的石台,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处无妄境,从前该有块千怨碣。那碑早年间在战场吸纳了数十万将士的血气怨魂,后来那地方成了乱葬岗,又浸了数百年的孤魂怨念,怨气之重,无人敢靠近。正因此,闻人才将它封在此处,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澹台汐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两步,脑海里“嗡”的一声——这里竟是怨气最重的地方?可她住了这么久,只觉修为精进神速,竟丝毫没有察觉! “在这里修炼,怨气会自行汇聚,你的修为一日千里,没错吧?”云攸的话是对澹台汐说的,目光却落在澹台洛身上,带着洞悉一切的清明。 澹台洛抿紧了唇,喉结滚动了两下,终是低低说了句:“对不住,阿姐。”他需要阿姐变强,需要她帮自己稳住魔界,却忘了这样做的代价。 “为什么?”澹台汐的声音发飘,像是踩在棉花上,“你不是说这里适宜修行……适宜我的……修行吗?”她忽然明白了什么,眼里的哀戚像泼出去的墨,瞬间晕染开来,“是我……是我害了阿渊!”他本就油尽灯枯,哪里禁得住这千怨碣的怨气侵蚀? 姜善渊挣扎着起身,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扶稳她,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气息微弱却异常坚定:“汐儿,不怪阿洛,是我的错。” “终究是我贪心。”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着无尽的悔恨,“既想要与你相守,又舍不下悬云观的权位。阿洛……是受我之托。是我,早就不想活了。”他想借这千怨碣的怨气了断残生,却没想到会牵连至此。 云海叹了口气,这情形已再明白不过。受千怨碣的封印影响,此处的怨气被巧妙地隐藏起来,只在暗中滋养修为。澹台洛为了助阿姐修行,便让她在此处落脚;而澹台汐只觉灵力猛进,竟以为这里对姜善渊的身子有益,欢欢喜喜地把人接了来,殊不知是将他往绝路上推。 “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云海看向澹台洛,语气平静,“魔尊大人,你的阿姐,我们大概要一并带走了。” “不……”澹台洛刚要拒绝,澹台汐却抬手拦住了他,眼神里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有话,想单独与阿渊说。” 她望着云攸,语气是商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 云攸扭头看了眼云海,云海点了点头。他转向澹台洛:“魔尊大人,还得劳烦你带我们去看看乾元宗的弟子。” 澹台洛回头望了眼阿姐,见她点头,才转身往外走,玄色的衣摆在地上拖出淡淡的影子,透着几分落寞。 三人绕过无妄境外围的碎石路,穿过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径,来到一处僻静的院子。院墙上爬满了暗紫色的藤蔓,开着细碎的小花,空气里却弥漫着淡淡的禁制气息,若有若无地锁着灵力。 院门外站着两个侍卫,一身玄甲,见是澹台洛,立刻单膝跪地行礼:“参见魔尊。” 澹台洛挥了挥手,声音平淡:“退下吧。” “是。”侍卫们应声退去,脚步轻得像猫,转眼便消失在拐角。 “这里便是那孩子的住处。”澹台洛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推开了院门,“两位请进。” 正殿内灯火通明,映得窗纸上的缠枝莲纹都清晰可见。叶知临正坐在榻上打坐,听到脚步声,猛地睁眼,像只受惊的小兽,飞快起身躲在门后,小手攥紧了衣角,掌心凝起淡淡的灵力,随时准备反击。这些日子在魔界,他也不敢放松警惕。 “晚辈还有一事。”澹台洛忽然拦下云攸,脸上带着几分犹豫,更多的却是探究。 云攸挑眉,示意他直言。 “你们……认识我师尊?” 云攸微微颔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你师尊是一代明君,心思缜密,行事……滴水不漏。” “滴水不漏。”澹台洛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底闪过一丝茫然。他曾经也是这样以为的,直到师尊毫无预兆地失踪,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连一丝气息都没留下。 云海看了眼云攸,见她神色淡然,仿佛只是在说宗门里的寻常事,便知她不愿多谈。 “他会回来的。”云攸一边往正殿走,一边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是吗?澹台洛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竟莫名地信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她不会在这事上骗自己。 云海脚步顿了顿,快步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星临,可是睡了?” 叶知临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眼睛瞬间亮了,刚要应声,又猛地捂住嘴——这里是魔界,师伯怎么会突然出现?莫不是那魔尊又变了法子想要打探乾元宗的消息? 他猫着身子躲在门后,屏住呼吸,灵力在掌心凝聚得更浓了些,指尖微微发颤。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嘭!” 一道淡青色的灵力直直射了过来,带着少年人孤注一掷的决绝。 云海早有防备,迅速侧身避开,同时伸手抓住叶知临的手腕,另一只手撑起结界,将那道灵力稳稳化去,急声道:“星临,是我,师伯!” “你是谁?竟敢冒充我师伯!”叶知临挣扎着,小脸涨得通红,眼里满是警惕,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 “哎——这孩子,警惕性倒是不错。”云海无奈地笑了笑,从怀里摸出块玉佩,丢了过去,“你自己看。” 叶知临接住玉佩,借着灯光仔细一看——那玉佩温润通透,上面刻着的“海”字苍劲有力,正是云海的贴身玉佩。他这才明白自己打错了人,慌忙收了灵力,躬身行礼:“星临拜见师伯,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师伯恕罪。” “免了免了。”云海扶起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眼里满是慈爱,“几日不见,小子倒是长高了不少,也壮实了。” 叶知临见真是师伯,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又猛地想起什么,急声道:“师伯,师兄他……他还在魔尊手里!” “别担心。”云海拍了拍他的肩,语气笃定,“小舟儿已经安全了,我们稍后就去见他。” “哎?”叶知临愣了一下,悬着的心刚放下,目光便落在了云海身后的两人身上——一个是……魔尊澹台洛?他怎么会和师伯在一起? 云海轻咳一声,正要介绍,云攸却抢先开口,对着叶知临浅浅一笑,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星临,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攸宁师姐,之前我们见过的。” “你是……攸宁师姐?”叶知临一愣,努力地回想起来。 云攸笑了笑,故作羞赧道,“我前几日练化形的功法,就变成这样了。” “?” 云海愣住了,脑门上仿佛冒出了一串问号——这跟他们之前说好的“兄妹”说辞,可不太一样啊?这辈分直接乱了。 云攸却不理他,拉着叶知临往屋子里去了,又是问他有没有受伤,又是问他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叶知临也有印象,连着几日没见到熟人,如今见了云攸便与她热络得聊了起来。 “她……”澹台洛也是一愣,看着云攸活泼的样子,方才在无妄境的沉稳仿佛是错觉。 “前辈的事,晚辈不要乱插嘴。”云海拍了拍他的肩,说完就进了屋子。 云攸这副模样倒是与叶知临投缘。少年人紧绷了几日的神经,在她轻快的语气里渐渐放松下来,话也多了起来。 云海听着屋里一声声“师姐”,只觉得后背发紧。这辈分差了不说,这个“年纪”——一个三百岁的“师姐”,脑海里不由得把云攸原本的模样代入,想想都觉得荒诞。 不过半个时辰,几人便往无妄境折返。 “我们先去看一下星宁师弟吧。” 中途,攸宁笑着开口。 云海料想她有自己的想法,便随着她去了。 澹台洛虽不明白为何突然要去见李宴舟,却还是随着几人往那边去了。 几个人将叶知临放下后又回了无妄境。 刚踏入无妄境,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陡然爆开,像冰冷的针,刺得人鼻腔生疼。 澹台洛脸色骤变,快步上前,却见殿内一片狼藉——澹台汐倒在地上,嘴角溢着黑血,而姜善渊趴在她身侧,早已没了气息,两人的手还紧紧攥在一起。 “阿姐……” 澹台洛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触到澹台汐的脸颊,便猛地缩回——那冰冷的温度,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云海目光淡然,探了探姜善渊的气息,确认人已经死透了,才收回手。 “如此,也好。” 云攸扫了一眼,便转身往外去了。于他们而言,这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 澹台洛忍着悲痛将一行人送到了界山裂缝处,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指节泛白。他望着云海,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们先过。” 攸宁指了指前面的山石,让李宴舟与叶知临先过去了,紧接着云海也踏了过去。 她才回头,轻声道,“一界之主,并非全凭灵力高强。有时候,脑子,比灵力好用多了。” 说完,她便一脚踏入裂缝,灵力一圈圈泛开涟漪,又一圈圈消失不见。 澹台洛站在原地,望着裂缝缓缓闭合,嘴里反复咀嚼着那句话,眼底渐渐褪去迷茫,多了几分清明。 第51章 重回乾元宗 “师姐!你来了!” 陈星岩老远就瞧见那抹熟悉的青色身影,当即眼睛一亮,像只脱缰的小兽般冲了过去。 简单地寒暄了两句,陈星岩便与其他三人聊了起来。 攸宁坐在老槐树的横枝上,裙摆随着风轻轻晃悠,瞧着底下四人团问冷问热的热闹景象,眼里漾着浅浅的笑意:“可以啊你们几个,不过是来送趟东西,倒摸出个惊天大案,这波不亏。” “既然事情了结,咱们也该启程回乾元宗了。”云海望了望天边的霞云,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下——那云层看着发灰,瞧着就不是个出远门的好兆头。 “八卦绝灭,和一二美,诸事不宜,恐有灾殃。” 攸宁顺着他的目光瞥了眼悬云观,如今这地方怕是人走观空,只剩断壁残垣了。 话音刚落,“轰——!” 一声巨响震得地动山摇,悬云观正殿方向突然炸开,金殿顶端的琉璃瓦像下雨似的飞了起来,还带着半截烧焦的横梁。 “这是唱的哪出?”月明挠了挠头,一脸茫然地望向烟尘滚滚的方向,“刚还好好的,怎么说炸就炸?” “玄德道长还在观里!” 陈星岩脸色一变,拔腿就往观中冲。众人见状,也赶紧跟上,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风。 本就破败的悬云观,此刻更成了一片狼藉。金殿塌了半边,里面的神像碎得只剩半张脸,断口处还沾着黑灰,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惨状,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玄德道长!玄德道长!你……你还好吗?”陈星岩从一块烧得焦黑的窗帘下拖出晕倒的玄德,刚想扶他起来,忽然察觉到不对劲——玄德的手竟泛着青黑。 “小心!” 云海跨步上前,一把拎住陈星岩的后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人拽了回来。几乎同时,玄德扬手拍出一掌。云海早有防备,一掌劈开。两道灵力相撞,“轰隆”一声,本就岌岌可危的另一半神殿也应声塌了下来,烟尘瞬间将几人吞没。 “什么情况?”月明被呛得直咳嗽,一脸懵圈,“咱们出门前他还跟咱们道别呢,这才半个时辰,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有脏东西找上他了。”攸宁的声音从烟尘中传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片刚捡的槐树叶,正慢悠悠地转着。 云海三两下就制住了玄德,看他还在挣扎,抬手“啪啪”给了两个脆生生的巴掌。玄德猛地晃了晃脑袋,眼神渐渐清明,像从噩梦中惊醒。 “好了。” 云海拍了拍手,扬眉一笑,颇为得意。 四个孩子齐齐往后退了两步,看着玄德脸上那两道对称的红印,莫名觉得自己的脸也跟着发麻。 “那东西,也该带回去交差了。”云海说着,直接挽起长衫下摆,蹲在一片灰烬里扒拉起来,手指翻飞间,不知从哪块碎砖下摸出个黑糊糊的东西,随手扔进了太虚囊。拍了拍手上的灰,他站起身:“成了,这事算彻底了了。” “玄德啊,”他瞧了眼身后彻底塌了的正殿,看向还在发懵的玄德,“这里如今只剩你一人,要不要跟我们回乾元宗?好歹有个照应。” 玄德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却透着股韧劲:“多谢长老好意。只是这里终究是我的家,正殿倒了可以再修,弟子没了可以再收。只要我还在,悬云观就在。” 他说这话时一本正经,只是配上脸上那两道巴掌印,怎么看都没法和“仙风道骨”四个字扯上关系,反倒有点滑稽。 攸宁想了想,从灰烬中捡起一张没烧透的黄符,又扫了眼云海,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余光瞄见一些碎的朱砂,她便捡了块石头,沾了朱砂,在黄符上写了寥寥几笔,只有几笔,字迹却清隽秀丽。 “这是通明鉴的口诀。”她把符递过去,语气平淡,“遇事可以直接联络乾元宗。” “多谢……”玄德双手接过,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叠好塞进袖中,生怕弄坏了半分。 “小友多保重!”云海挥了挥手,“缘来则聚,缘去则散,若有机缘,自当再会!” 有他在,自然不必御剑。只见他手指在空中虚画几笔,地上便浮现出个繁复的阵法,往阵眼中注入灵力,光芒一闪——下一瞬,几人已稳稳站在了乾元宗的沧海峰。 “还是乾元宗的灵力舒坦!”云海深吸一口气,一脸陶醉,“果然金窝银窝,不如我的沧海峰!我先去跟师兄报备,你们几个赶紧去洗洗,稍后乾元殿汇合。” 一声令下,众人各自散去。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大伙儿已重新聚在乾元殿。 云海刚跟云乾汇报完要事,正凑在一起下棋喝茶,棋盘上黑白子杀得难解难分。攸宁坐在左下首第一个位置,依旧是那身清白云纹长衫,没换衣裳,只是静静抿着茶,眼神落在棋盘上,像在看,又像在走神。 陈星岩挨着她坐下,换了身雪青色长衫,衬得肤色愈发白净,只是端端正正地坐着,目光时不时飘向大殿中央,憋着笑意。 李宴舟腰杆挺得笔直,目不斜视,连抹额都系得一丝不苟,上面的宝石正好位于额头中央。陈星岩常思索一件事,凡是李宴舟带的抹额,若是拿尺子一量,两侧距离绝对分毫不差。 叶知临坐在李宴舟旁边,手指无意识地搓着,时不时侧头看一眼棋盘,指尖还凝着点灵力,像是在偷偷复盘。 最热闹的当属月明。他换了身朱红色短衫,站在大殿中央,手舞足蹈地说起这几日的经历,从进悬云观到追踪黑衣人,添油加醋说得天花乱坠。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在说,众人却愣是听出了“一群人在打架”“一群人在查案”的热闹,连云乾都忍不住停了落子的手,听得津津有味。 “哎——”云海眼看要输,余光瞥见李宴舟,忽然开口,“说起来,那个魔尊小子倒是生得一表人才。小舟儿,你可有意?” 众人“唰”地一下全看向李宴舟。陈星岩眼里满是好奇,真是可惜没有去过魔界见过魔尊。只见李宴舟的耳根悄悄爬上一抹红,脸色仿佛黑了半分。 “多谢师尊关心,徒儿一心向道,只想修炼飞升。”李宴舟的声音比平时更硬了些,像是在极力压制什么。 “哎呀,多个人作伴也不错嘛。”云海不肯罢休,继续打趣,“那小子天赋不错,将来你们一同成仙,百姓说不定还会把你们供在同一座观里,成就一段佳话呢!” “师叔,您的话本还是少看些吧。”攸宁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语气里带着点无奈。 陈星岩憋笑憋得肩膀都在抖,可看了眼上首的云乾,又赶紧板起脸。叶知临眨了眨眼,想说点什么,又怕触了李宴舟的霉头,只能抿着嘴使劲忍。月明也倏然安静下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李宴舟,满是期待。 “掌门师伯,师尊,弟子身体不适,先行告退。”李宴舟实在扛不住这阵仗,语速飞快地行了礼,转身就走,众人甚至能听到他衣袍带起的“飒飒”风声。当初见到狍鸮,逃跑时也不过是这般速度了。 云海趁着这功夫,手疾眼快地挪了颗棋子。 “师弟,你耍赖!”云乾一把按住他的手,笑着一挥手,棋盘瞬间复原,“重新来!” 计谋被识破,云海可惜地叹了口气,只能认栽。 “你们几个先回去休息吧。”云乾看向几个孩子,“明日的万法归一大会,去露个面,省得旁人说咱们乾元宗没规矩。” 几人应声退下。 殿内只剩三人,云海才收起玩笑的神色,看向云乾:“悬云观那边,如今只剩玄德一人守着。山下观云镇人本就不多,倒不担心出乱子。只是魔界那边,闻人翊失踪这事,怕是藏着大麻烦。” “玄德是个好孩子,面相仁善,又有韧劲。”云乾捏着棋子,堵住云海最后一条活路,笑道,“哎哟,不小心又赢了。” 云海瞪大了眼,往前凑了凑,指着棋盘:“这几颗白棋不对劲,你肯定动了手脚!” “又耍赖!”云乾嘴上这么说,却还是由着他把棋子拨乱了。 “已经发现两条裂缝了,恐怕其他地方也出了问题。”云乾将他弄乱的棋子一颗颗分开,放回了原位,“修补的事,有眉目了吗?” “必然……没有。”云海自己先摊了摊手,放弃了挣扎。 云乾叹了口气,慢悠悠地重新摆棋:“明日万法大会,你多留意些。别让那些不长眼的挑事。” “说起这个就气人。”云海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太虚宫那几位长老,不知道从哪学的歪门邪道。想当年太虚子与他师尊,都是正儿八经的修士,怎么教出这么群东西?” “**驱使罢了。”云乾按了按眉心,“乾元宗在这高处站得太久,总有人不甘心,想找点由头动摇咱们的根基。” “要我说,就该结结实实打一架!让二师兄去,一顿拳头揍得他们满地找牙,看他们还敢不敢质疑咱们乾元宗!”云海握紧拳头,眼神冷了几分。 云乾摇头失笑:“若是拳头说了算,那六界早就成了魔界的天下了。” 翌日,如云乾所料,天刚亮,陈星岩就被人堵在了道场外。 “打又打不赢,吵又吵不过,你们怎么就这么不信邪?”陈星岩摊了摊手,一脸无奈,“要不,你们把青苑叫来,咱们再打一架?或者你上,我陪你玩玩?” 他一说起“打架”,太虚宫那几个弟子立刻往后缩了缩,显然是被上次的教训吓怕了。 看出他们不敢应战,陈星岩又是一声叹气。整日这般纠缠,实在是叫人烦不胜烦。 “我说你们几个,”月明不知从哪冒出来,撩了撩额前碎发,歪着头,一脸俏皮,一肚子俏皮话,“天天缠着我们星岩,莫不是瞧着他好看,想娶回去当媳妇儿?” 这话倒是学了前几日打趣李宴舟的调调,说得溜极了。 陈星岩早就习惯了他的口无遮拦,可对面几个弟子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有两个脾气躁的,当即就按上了剑柄,眼看就要冲上来。幸好领头的青明还保持着理智,一把将人拦了回去。 “啧,那可不行。”月明像是没看见那几个拿剑的,只得寸进尺,摇头晃脑道,“你们这一群人抢一个,还不得把我们星岩累坏了?” 越说越离谱,陈星岩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别瞎说了。” 月明吐了吐舌头,朝对面挥了挥手:“嘿,我家星岩说了,瞧不上你们。快退下吧,别耽误了长老论法。不然,又要去戒律堂走一趟了。” 说着,他拉着陈星岩就往道场走,留下一群气得脸通红的太虚宫弟子,在原地吹胡子瞪眼。 进了道场,有长老在场,那几人自然不敢再找茬,只能闷闷地坐在蒲团上,眼神却像黏在了陈星岩背上,显然是打算等散场再继续纠缠。 不过几个人没有料到,一结束,陈星岩就马不停蹄地跑了。 回春崖的茅草屋里,日光透过竹窗筛进来,在案几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陈星岩铺开一张素笺,右手捏着支狼毫笔。 李宴舟坐在对面的竹凳上,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看着陈星岩笔下的字迹,脸上带着几分不自在。这种给人惊喜的事情,他还真是第一次做。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打听来的消息。”叶知临凑在案几边,盯着纸上的字,眼睛亮晶晶的,语气里满是邀功的雀跃。 “小师叔,你哪用得着‘好不容易’?”月明斜倚在门框上,笑得一脸促狭,手里还转着个刚摘的野果,“你只需往云志长老跟前一站,皱皱眉头,他老人家就忙不迭把所有信息都捧到你面前了。” 云志长老对叶知临那可谓是有求必应,还得是有求双应。 陈星岩咬着笔杆,忽的眼前一亮,提议道:“要不,我们给师姐做一顿饭菜吧?” “你这主意也太俗了。”月明立刻摇头,把野果抛到空中又接住,“而且,咱们几个,有谁下过厨么?” 话音刚落,众人便齐齐摇头。 月明是典型的心大,出门啥都不管,只管给钱。几次出门历练,吃喝用度上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李宴舟本来是宫里的皇子,都是皇子了,哪里需要他亲自下厨? 再说叶知临,来乾元宗的时候,个头还没个灶台高,谁会让他去做饭呢?陈星岩倒是最可能会下厨的,只是他在家里主要干力气活,早上天不亮去放牛,晚上天色垂暮才赶着牛回家,陈母早就做好饭等着他了,自然不需要他动手。 “你看,”月明摊了摊手,语气理直气壮,“现学现卖,指不定做出什么来。到时候别是饭菜没做好,给八珍阁把厨房炸了。” 此事灵感,来源于李宴舟炼丹炸了药炉。遂,李宴舟略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陈星岩想了想,也只好作罢,重新拿起那张素笺,琢磨着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第52章 群架响轰鸣 “云锦城!带师姐去云锦城如何?”月明眼睛一亮,又蹦出个新主意,语气里满是笃定,仿佛这主意再好不过。 “切——” 三道声音齐齐响起,拖长的尾音里,藏着多少不以为然,就不必细说了。 “云锦城多热闹啊,好吃的好玩的能从街头排到巷尾!”月明不服气地辩解,手还在案几上比划着,“总比闷在山里强吧?” “咱们乾元宗这些日子也够热闹了。”陈星岩按了按太阳穴,其他三人便明白了他所指何事——卯时练剑,辰时他便已经在路上躲飞剑了。 李宴舟轻咳一声,对此也是颇有耳闻。偏云威长老担心几人真打起来,时常派几个师兄弟盯着,只要动了手,不论缘由,先丢进戒律堂抄门规。青明他们人多,且又是太虚宫的弟子,云威也不会重罚,不过是抄几遍全当练字。可他们几个就不一样了,总被抓典型,手都抄得发麻。 “我存的那些‘避祸符’都快用完了。”月明也郁闷地垮了脸,想当初他花重金托了一众师兄弟每人抄了五六遍,本以为能撑些日子,结果被师父发现,明令禁止任何人帮他,谁沾边谁一起受罚,这下可真是没辙了。 叶知临托着脑袋,不自觉地鼓起了腮帮子。他想起自己过生辰时,沧海峰的师兄弟们聚在一处,热热闹闹的,连空气里都飘着甜香。可回春崖冷冷清清,算上师姐也才三个人,实在没法热闹起来。 “不然,你让师伯再收几个徒弟吧?”他想着想着就脱口而出,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陈星岩直摇头,就这几个活宝都够让人头疼了,再来几个?他可消受不起。 李宴舟闲得无聊,知道自己在这事上帮不上什么忙,便侧首瞧着窗外的花草。阳光落在叶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他脑海中忽的闪过迎仙峰的场景——那时帮忙布置,见不少女弟子对着花草眼冒星光,就算裙摆沾了泥污,嘴角也挂着笑,想来是喜爱侍弄花草的。 “女孩子大抵都爱花。”他迟疑着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几人耳中,“不如,我们去找些花来,布置一处景致?” “还得是李兄!靠谱!”陈星岩猛地一拍桌子,眼里瞬间亮起光,十分赞同这个主意,“师姐肯定喜欢!” 叶知临也跟着点头,那些姹紫嫣红的花朵多可爱啊,连他都忍不住想多看几眼。月明更是对李宴舟的主意赞不绝口,拍着胸脯保证定能弄得漂漂亮亮。 说干就干!四人又拉上月然等一众女弟子帮忙,从后山到药圃,挑挑拣拣,竟选了将近百种花草。 “这种你们该认识,上次去太虚宫见过的。”李宴舟站在花海中,眼底是藏不住的喜悦,指着一株缀满细碎花苞的植物介绍,“这叫星辰花,夜晚会透出星子般的光亮,故而得名星辰。” 讲解花草本就是他的强项,从每种花草的习性到功用,他娓娓道来,一说就是一个时辰,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叶知临哪管这些花草能不能解毒清火,只觉得这株绯红似火,那朵雪白如云,看着就欢喜。 “师叔当真是厉害,这么多花草的功用竟全都知晓。”月然听得认真,不时还追问几句,让李宴舟的讲解愈发细致,不知不觉又拖长了半个时辰。 “好了!” 几人将花草移栽到落霞瀑的草地上,这里地势开阔,正适合布置。沿着溪边栽了一排迷榖,白日里能瞧见一朵朵火红的花缀在枝头,夜里便化作一只只小灯笼,暖黄的光芒笼罩在溪流上方,映得水波都泛着光晕。琼花沿着小径依次排开,雪白的花瓣白日里像停驻的蝴蝶,夜里便盛满月光,微微泛着幽蓝,清雅得很。再往外,是大片的瑶草,金色的花朵白日里宛如黄金片片,夜晚光芒低调许多,却像撒了一地萤火,星星点点的。 月明在溪上还搭了座八角亭,四周围着素色屏风,亭内铺着厚厚的云锦地毯,踩上去软乎乎的。中间架着张小几,几上摆了只玉瓶,插着两枝刚开的白梅,旁边是套青瓷茶具,看着就雅致。 穿过亭子,便是大片的星辰花,只等入夜,便能化作漫天“星光”,与天上的星河呼应,想想都觉得美。 为了保证惊喜效果,李宴舟设置了一道障眼法。 这一通忙完,五六日已经过去了。 “嘿嘿,师姐看到了,必定会十分开心。”陈星岩从问道峰出来,脸上满是期待。这几日偶尔会撞见师姐,不知是默契还是巧合,师姐从不往落霞瀑那边去,只在回春崖或沧海峰打转,正好避开了他们布置的地方。 李宴舟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脸上带着点红晕,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心底是有期待的——倒不是与攸宁多熟络,而是对自己除了修炼外的努力,存了一份浅浅的期盼。 月明自然信心满满,拍着胸脯保证,这一番花海阵仗,保管让攸宁感动得热泪盈眶。叶知临想得简单,只觉得陈星岩是他朋友,陈星岩的师姐也是他朋友,朋友开心,他便开心。 “终于让我逮到你了!” 陈星岩刚拐过山道,就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迅速将灵力凝聚到佩剑渡厄上,脚下生风,转身就想走。 “休想跑!”青明带着几个师弟围了上来,摆出的阵型竟有模有样。 陈星岩目光一扫,恍然——这不是今日长老们刚教的围攻之法么?这家伙性子直来直去,学东西倒是懂得活学活用。 他灵力悄然探出,瞬间摸清了对方的修为,很快锁定了其中最弱的一人。虽说欺负弱小有些无耻,可他着急回去看看布置得如何,无奈之下,只能挑了这处破绽破阵。 “得罪了。” 他虚晃一招,渡厄剑带起一阵风,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趁隙快速出拳,正砸中那名弟子的鼻子。对方“哎哟”一声,两道鼻血当即涌了出来。 “师弟!” 众人见状,连忙围了过去。陈星岩趁机脱身,御剑就往回赶。 青明不甘心地追上前,吼道:“陈星岩,你敢不敢跟我不用灵力打一架?” 陈星岩眨了眨眼,论个头,青明确实比他壮实几分,可对方凭什么觉得他拳脚功夫差? “好啊。”他停在半空,语气平静,“既然你想挨打,那我便不客气了。” 陈星岩不想与他过多纠缠,找了处无人的空地落下。左腿微弓,右腿猛地扫出,左右手同时出招,动作快如闪电。不过几招,青明就捂着青紫的眼窝坐在地上,愣神地看着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居然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 陈星岩挑了挑眉,转身御剑回了回春崖。 只是刚到回春崖附近,就察觉到不对劲。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个闪身避开飞过来的佩剑,还没站稳,又一块泥巴呼啸着砸了过来,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星岩,你回来得正好!抓住他!”月明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怒意。 陈星岩来不及细想他是谁,伸手就抓住了一个扑过来的身影。 “打!”月明一脚飞踹过来,正好踩在那名男子的背上,将人踹得趴在地上。 “到底什么情况?”陈星岩不明就里,只看到月明打得热火朝天,自己也被这股怒气感染,不自觉地动了手。 “这群兔崽子,居然偷摸来落霞瀑!把咱们辛辛苦苦弄的花草全毁了!” 月明说着,又是一道灵力抽了出去,带着破空声。 “什么?” 陈星岩低头仔细一看,只见几个太虚宫弟子手里还攥着折断的花枝,地上更是一片狼藉——星辰花被连根拔起,混着泥巴乱堆一气;河边的迷榖拦腰而断,斩断的枝丫无力地躺在泥土中,火红的花瓣碎成粉末,散在地上像落了一地的血,看着就让人心头发紧。 “你们干什么!” 陈星岩心头一震,这些花草是他们几个人亲手移植过来的,期间不乏他们的汗水,月然还因为那只琼花划伤了手。 青染嗤笑一声,抬脚碾过散落的盆土,“挡路了,不行?” 那不屑的眼神,轻蔑的动作,一瞬间点燃了陈星岩的怒火,陈星岩积压的委屈与怒意轰然炸开。他没动用灵力,只凭着一股蛮劲,一拳就砸在青染侧脸。 青染猝不及防被打懵了,踉跄着后退两步,随即怒吼着扑上来:“你敢动手?!”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拳头砸在肉上的闷响此起彼伏。陈星岩骑在青染身上挥拳时,余光瞥见另一名太虚宫弟子抄着根木棍要偷袭,他猛地侧身避开,顺脚将人踹飞——那弟子撞在石壁上滑下来,疼得龇牙咧嘴。 “陈星岩!” 月明本就不是吃亏的性子,这几日抄书抄得手疼,更是一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拳头挥得虎虎生风,专挑空隙往人肋下、小腹招呼。一名弟子想从背后锁他喉咙,被他反手一肘撞在胸口,疼得蜷成虾米。月明还不解气,骑上去就给了对方两拳,却没防着青明从侧面扑来,结结实实挨了一记勾拳,嘴角顿时见了血。 “操!” 月明怒极,一句粗□□了出来,同时灵力也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一拳砸在青明眼窝,瞬间肿起个紫包。 叶知临本来是用小手在刨土,希望能把一株残存的星辰花取出来,却不想刚刨出来,花瓣便没了生气,散落一地花瓣。望了一眼不复存在的花朵儿,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偏有个太虚宫弟子见了,还拍着同伴的肩笑:“看那小哭包,没断奶呢?” 叶知临抹了把脸,眼泪混着泥水滴下来。他抓起一把湿泥,像扔石子似的精准砸在那弟子脸上,趁对方抹脸的功夫,一个扫堂腿将人绊倒,骑上去就用拳头擂。几个弟子自是不甘心输给一个小孩,一起招呼过来。 “你们这些坏蛋!我打!”叶知临边打边喊,拳头抡得飞快。另几个弟子见状一起围上来,叶知临身形极快,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众人中间,瞅准空档就给人一脚。那些弟子猝不及防被他绊倒,摔进溪水再次爬上来,裹了一层泥巴,活似泥鳅。 最后赶到的李宴舟被这混乱场面惊住了——陈星岩按着青明在地上狂揍,月明被两个人围着,却还是不忘出拳,叶知临踩着个大他半头的弟子捶得正欢。他想上前喝止,刚迈出一步就被块飞来的泥巴砸中胸口,月白的衣袍顿时脏了一大片。 “还不快住手!”李宴舟沉声喝道,想凝聚灵力隔开众人,又猛地想起规矩,硬生生憋了回去。他只能绕着圈想拉人,却被混战的人推来搡去,还挨了不知谁一脚,踉跄着被绊了一脚,险些摔跤。 他只能找块还算干净的地方,盘膝念起清心诀,试图让这群人冷静下来。 “云威长老知道是要重罚的!” “吵死了!” 青明打红了眼,见李宴舟还在念,竟挥着拳头冲过去。李宴舟侧身避开,想抓住他的手腕,却被对方带着灵力的一拳擦过脸颊,火辣辣地疼。 这一下更是不得了。陈星岩见李宴舟吃亏,怒吼着将灵力提到极致,一脚将青明踹飞出去。一个动了灵力,其他几人也没了顾忌,纷纷聚起灵力来。月明吃了一拳,擦了一把嘴角,一拳砸向那两人,这还没完,一个用力要把其中一人按进土里当肥料。叶知临也让眼前几个弟子的灵力搞得烦躁,他们的灵力伤不到他,却像是无数只苍蝇叫人心生烦闷,一挥手,一道灵力把几个人击飞出去。 剧烈的灵力波动像水纹般扩散开,终于惊动了云威长老派来的弟子。他们匆匆赶来,本想拉架,却被混乱的灵力扫中。 星落刚想拽住叶知临的手,叶知临本就灵力深厚,一把给他推出去。 “你们!欺人太甚!”另一个弟子面子有些挂不住,强咬着牙,拉开了叶知临。叶知临只觉得碍事,凝聚灵力带了一波泥巴将这位师兄栽树一般栽到了土里。星落忙上前帮忙挖出来,却不想被青明一把砸中了后脑勺。 场面彻底失控了。拳脚、灵力、怒骂、痛呼混在一起,灵植被踩得更碎,溪水被搅得浑浊,连天上的云都像是被这股戾气惊得加快了脚步。李宴舟站在中央不断地被推搡,脸上的表情岂止是一个黑字可以形容的。 等云威长老闻讯赶来时,现场早已没眼看——地上躺着哼哼唧唧的弟子,断枝碎叶混着泥土到处都是,连旁边的树干都被灵力劈得焦黑。 “都给我滚去戒律堂!” 长老的怒喝震得整个乾元宗都抖了三抖,那怒火,怕是能把戒律堂的门槛都烧了。 第53章 少年的惩罚 静。 沉静。 整个戒律堂除了烛火的噼啪声就是几个人的呼吸与忐忑的心跳声了。 “吧嗒。” 不知是谁发间的泥水滴落在青石板上,清脆的一声,像石子投进深潭,瞬间打碎了这凝滞的宁静。 云威猛地一拍桌子,实木案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霍然站起,银须因怒而颤:“好,很好!你们几个,真是好得很啊!” 几人慌忙又把头埋低了几分,下巴几乎要抵到胸口,谁也不敢去看云威那张铁青的脸。尤其是那两位本是来劝架、却不小心被卷进来的弟子,更是缩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且等着!等你们各自的师尊来认人!”云威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我是管不得你们了,一个个本事能上天,倒要让你们师尊来瞧瞧,看看谁能管得了你们这群无法无天的东西!” 这话一出,地上跪着的人心里都咯噔一下——看这架势,今日之事绝不是抄抄门规就能了结的。 此事不得了,此事不得善了。 “趁这个时间,各自给我清醒清醒!”云威的目光像刀子似的扫过众人,“我看你们真是昏了头,青天白日打架斗殴,一个个是地痞流氓不成?平日里抄的门规,是全抄到狗肚子里去了?” 众人齐齐缩了缩脖子,脊梁骨都透着寒意,谁也不敢应声,只听见烛泪滴落在烛台上的轻响。 “他们几个我管不着,也管不到。”云威的目光落在自家两位弟子身上,语气冷得像冰,“你们两个我尚且还能管上一管。我让你们盯着他们,别闹出乱子,你们倒好,直接抡起拳头一起上!按照门规,该当如何处置?” 他的视线停在垂首的星落身上——星落是最后赶来劝架的,被混乱中不知谁的灵力扫中,才不得已还手格挡,说起来最是无辜。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星落低着头,跪得笔直如松,声音里既有对师尊的恭敬,也藏着几分履职不力的愧疚。 “记得就好。”云威一抬手,厉声道,“星冶,拿鞭来。” 星冶连忙递上那柄戒鞭,上面还泛着冷光,众人见了具是一抖。 星落没有半句辩解,利落地褪下外衫,露出内里素白的中衣,依旧跪得腰板挺直,脊背如弓,等待着责罚。 “啪!” 戒鞭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带着破空之声抽在星落后背。中衣瞬间裂开一道口子,一道刺目的血红迅速晕开,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啪!” 又是一鞭,力道更沉。星落闷哼一声,身子控制不住地颤了颤,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可跪着的姿势却纹丝不动,稳如磐石。 “师伯!”陈星岩看着那道越来越深的血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膝行着往前挪了两步,急声道,“这事不是师兄的错!都是因我而起,要罚也该罚我!” 月明咚咚两声跟着上前,梗着脖子道:“是我先动的手,要罚先罚我好了!” 云威眼睛一瞪,戒鞭毫不迟疑地再次落下,这一鞭更重,星落闷哼一声,身子猛地歪向一侧,险些栽倒。 “师伯!”陈星岩急得忘了规矩,又往前挪了挪,心中能是内疚,“师兄本是好意劝架,是我打红了眼才把他拖进来的!他根本没动手!若是因为拉架就要受罚,往后谁还敢出来劝和?岂不是要寒了其他师兄弟的心?” 云威停了手,戒鞭悬在半空,瞪着陈星岩看了半晌,终是缓缓放下,转向星落:“你可知错?” “弟子知错。”星落挣扎着跪直身子,对着云威深深一叩,“弟子没能看好几位师弟,让事态失控,该罚。” “你可有怨?”云威又问,语气稍缓。 “弟子失职在前,理应受罚,无怨。”星落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半分委屈。 这份坦荡倒让陈星岩一时语塞,心里的愧疚更重了。 “很好。”云威脸上的怒意散了些,“门规百遍,禁足七日,好好反省。” “谢师尊,弟子告退。”星落领了罚,由星冶搀扶着,挺直脊背退了出去。 星落拖着伤口从中间走过,血腥气弥漫开来,几人都是心中一颤。太虚宫的几人微微抬头望了一眼云威,窥到泛着血光的戒鞭,几个人都是一怔,又快速低下了头。 陈星岩抿紧了嘴,目光追着星落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这还只是没能完成任务的惩罚,那他们这群闯下大祸的……他不敢再想,只觉得后颈发凉,脑海里不自觉反思起今日的冲动:先是与人斗殴,接着毁了精心布置的花圃,还把落霞瀑搅得一片狼藉,最后动了灵力,那道失控的灵力波及范围极大,周围的草木也遭了殃…… “叮——叮——” 一阵清脆的竹节碰撞声由远及近,打断了陈星岩的思绪。他的心猛地一沉——是师尊的手链声。 他的头不自觉地又低了几分,几乎要贴到地面。架是跟外人打的,可地毁的是自家的,若是让师尊知道,他带着人把落霞瀑折腾得乱七八糟…… “怎么都跪着?” 清冷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半分怒意,却像一股清泉流过,让紧绷的空气都松快了些。除了陈星岩,他只恨不得此时变成一只蚂蚁,躲到前面的地缝中才好。 太虚宫的几个弟子愣了一下,忍不住悄悄扭头望去—— 来人一袭雪白长衫,袖口缝着一圈雪青云纹,针脚细密,领口处的云纹与之呼应,浑然一体。腰间束着条莹白腰带,暗绣银丝云气纹,走动间若隐若现。下裙是纯净的月白,裙摆扫过地面,似有流云随之起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配饰。 方才那清脆的声响,正是她手腕上那串竹节手链发出的,轻轻巧巧,格外悦耳。 许久未见,却又仿佛昨日才见过一般。陈星岩却来不及琢磨这些,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愧疚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师妹?” 云威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云攸会亲自来,目光扫过地上的陈星岩,暗自咬牙——这小子,真是个会闯祸的! “小徒顽劣,让师兄见笑了。”云攸立在大殿中央,目光淡淡扫过一圈,落在那些鼻青脸肿的少年身上,忽然轻轻勾了勾唇角,“小朋友,气血方刚,打几架,倒也不算坏事。” 云威眉心一跳,心里直犯嘀咕:这哪里是几架的事?这分明是把天捅了个窟窿! “孩子们已经吃了教训,”云攸的目光从一张张惨不忍睹的脸上落在窗外落霞瀑的方向,语气平静,“既然你们毁了我的落霞瀑,那便罚你们把它修好便是。” 她嘴角的笑意深了些,没人知道这份好心情从何而来:“师兄觉得,这样处置妥当吗?” 云威瞪了她一眼,终是没了脾气,哼了一声,又觉得这事解决的太过容易,忿忿道,“该抄的门规,还是要抄的。” “也好。谢过师兄了。”云攸浅浅一笑,转身往外走去,“那我们,便先不叨扰了。” 几个弟子还愣在原地,显然没从这峰回路转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方才还雷声震天,怎么忽然就雨过天晴了? “还不快滚!”云威拍了拍桌子,没好气地吼道,“等着你们师尊来提人不成?” 几人这才如梦初醒,慌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跟上云攸的脚步,连地上的尘土都来不及拍。 云威瞧着几个孩子直摇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身去翻药箱。 云攸将他们引到落霞瀑前,指尖在空中虚画几笔,一道淡青色的灵力扩散开来,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待落霞瀑恢复原样,你们便可以出谷了。”说罢,她转身离去,竹节手链的轻响渐渐远去。 陈星岩望着她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 “诶!陈星岩!回神啦!”月明用力拍了一把他的肩膀,把他从怔忡中拽了出来。 陈星岩这才回过神,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耳尖微微发烫。 “云攸师伯当真是天人之姿。”叶知临的目光澄澈,带着孩童般纯粹的赞叹,“比画里的仙子还好看。” 李宴舟早已四处打量起来,思索着从何处下手修整最合适。他向来条理分明,不多时便理清了头绪:“先把这些断枝清理干净,再把翻乱的土地整平。我的太虚囊中还有几盆花草,明日移栽过来,再找师尊寻一些相似的,损毁的地方稍加装饰即可。” 陈星岩也收了心思——这是师尊的地方,无论如何都要用心修好。 众人先服了些疗伤丹药,便按照分工忙碌起来。 一道白影掠过,通明鉴中的景象瞬间消失。 云乾笑了笑:“不过是些半大的小朋友,打打闹闹也正常。只是,师妹的落霞瀑……” “随他们去吧。”云攸淡淡回应,落霞瀑于她而言,不过是处歇脚的地方,倒也不必太过在意。 云威依旧怒气未消,抬起手望了一眼四周的长老们,又轻咳一声放了下来,“青天白日就在宗门里打架斗殴,简直是地痞流氓的做派!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徒儿顽劣,实在对不住,对不住。”太虚宫的莫长老一脸歉意地拱手,今日之事他早已听闻,只是手头有事耽搁了,赶来时竟已了结。 一旁坐着的秦长老也摸了摸鼻尖,有些心虚:“这事确实是我太虚宫弟子有错在先,几位长老只管责罚,我等绝无二话。” “秦长老放心,孩子们年轻气盛,教训几句也就罢了,不会太过为难。”云乾客套了几句,不过是一处落霞瀑倒确实不算大事,只是太虚宫那几个孩子经此一事该安稳了。 “只盼他们能吃一堑长一智,往后莫要再如此冲动。”云威的话依旧硬邦邦的,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威严。 云海和云志在一旁摸了摸鼻子,各自想着自家惹事的徒弟,脸上都有些讪讪。 “师姐若是需要帮忙,尽管开口。”云海连忙打圆场,“我沧海峰还有好些琼花树,明日便让弟子送去。” “不必。”云攸摇了摇头,语气平淡,“不过是小朋友的玩闹罢了。” 她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在座的几位长老就越是觉得过意不去,又客套了几句,便各自告辞了。 这一夜,落霞瀑前灯火通明。几个小朋友忙到后半夜,见土地已大致整平,断枝也清理干净,才终于松了口气,寻了处树荫靠着歇脚。 “哎——真没想到我们的破坏力这么大。”月明长叹一声,整个人呈大字躺在地上,毫不顾忌地上的泥土,“往后出手可得掂量掂量,不然修起来太费力气了。” 白日里打得一身泥污,此刻早已成了泥猴,也不在乎再多沾些土。 李宴舟早已收拾妥当,他是决计无法忍受裹着泥巴休息的。便在溪边洗去了身上所有泥点,又用除尘咒将衣袍打理干净。这才坐在一块干净的青石上,闭目养神。 叶知临也洗干净了脸,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理了理湿哒哒的头发,撅了撅嘴。 “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陈星岩忽然坐直了身子,眉头紧锁,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忽略了。 “今日是师姐的生辰!” “啊——!” 陈星岩猛地惨叫一声,无力地倒在地上。幸好这处土地被翻得松软,倒也不觉得疼,只是心里的懊悔像野草般疯长。 这一架打得,过瘾是过瘾了,可也耽误了正事! “没办法了。”月明也垮了脸,拍了拍身上的泥巴,“这里没修好之前,咱们怕是没法出去了。” 既来之则安之。月明扔掉外衫扒掉了鞋袜,冲进了小溪里。月明个头不算小,冲进水里激起了大片的水花。 天气也热了起来,这样一冲,倒是格外舒爽。 “星岩,快来!” “不去不去,想泼我水,做梦!” 陈星岩此时正郁闷着,哪儿来的兴致与他玩闹。 月明见他又躺了下来,又腾腾上了岸,从外衫翻出了一张墨云笺。 “我们是出不去,可不代表这个出不去呀。” “是哦。” 陈星岩眼前一亮,略一思索,只写了一句生辰快乐。 看着纸鹤扑棱着翅膀飞出了落霞瀑,他的心情好了许多,兴冲冲地挽了裤腿,与他一道戏水去了。 反正谷里的都是男子,两个人愈发没了正形,赤着膀子肆意地在水里折腾。 李宴舟余光探了过去,只是摇头,却不做声。 叶知临今日也累了,窝在树下不知何时睡了。 泥土中的星辰花花瓣闪烁着紫棠色光芒,一点一点的,一闪一闪的,仿佛是星子坠落人间。 第54章 北溟有船一 架也打过了,门规也抄过了,落霞瀑也修过了——这事,总算翻篇了。 那日之后,陈星岩连着半个月没见着师尊,却也安稳了半个月。青明几人再没来找茬,早课坐得笔直,练剑时剑风都比从前凌厉几分,想来是真吃了教训。 “说起来,咱们都半个月没踏足戒律堂了。。”月明趴在桌案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腿,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这种‘祈愿’,该去问心崖对着云威长老说,急速实现。”李宴舟斜睨他一眼,自顾自倒了盏雨前龙井,浅啜慢品,茶香袅袅漫过指尖。 叶知临正对着自己画的卷轴发呆,墨团似山非山,似云非云,他却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拽拽袖子,像是在拂去画上的浮尘。 陈星岩支着下巴望向山壁,流云在岩间翻涌,他忽然想仙人的宫阙,大抵也是这般被云气缠着的,又或者干脆用云彩做屋子。 “各位师弟,近来可好呀?” 清脆的嗓音伴着细碎的铃铛声飘来,攸宁踩着石阶走来,手里卷着个古朴卷轴。 “师姐!”陈星岩眼睛一亮,忙起身相迎。在他眼里,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姐定是修为高深,总忙着外出积功德,好早日飞升。 攸宁晃了晃手里的卷轴,眼尾弯成月牙:“有新任务了——咱们要出远门。” “太好了!” “又能出去历练了!” 四个少年瞬间活了过来,像被点燃的炮仗,眼睛齐刷刷盯着攸宁,手里的卷轴,亮得惊人。 攸宁手腕一甩,卷轴“唰”地展开,铺在桌上,密密麻麻的字爬了满纸。 “这字也太多了……师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叶知临踮着脚瞅了半天,他以为这么长的卷轴一定是非常有难度的任务。 “北溟。” “北溟?!” 四人异口同声,惊得下巴都快掉了——那不是片望不到头的汪洋吗? “天儿正热,去海里凉快凉快,不好么?”攸宁笑着卷起卷轴,塞给一旁的李宴舟,“行程都在里面了。” 欢呼雀跃过后,便是一阵手忙脚乱。陈星岩几人冲回屋收拾行囊,连月明都忘了继续抱怨,扒拉着储物袋清点符箓。 可攸宁刚回茅草屋,一道人影就“嗖”地蹿了出来,平时的清风道骨全然不见。 “方攸宁!你非要往那浑水里趟?”云海拦在门口,眉头拧成了疙瘩。 攸宁淡定地往旁边挪了半步,敛了笑意:“不是要找破除诅咒的法子?我这不是在努力么。” “什么?”云海手一顿,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急切,“找到了?真的?” 找了几十年了,都没有找到。如今听到真的找到了,云海只觉得梦里一般,虚无得很。 “算是吧。”攸宁看了他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罢了,说了你也不懂。” 云海盯着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他知道她向来不在乎生死,可万一她改了主意想好好活着呢?可北溟那地方,茫茫大海深不见底,真要是出了岔子,连尸首都找不着!万一她灵机一动又想死了……想着云海又看向攸宁。 “你……”他想说“别想不开”,话到嘴边却觉得不太合适,又道,“约法三章!” “北溟有神兽。”攸宁抬眼,语气平淡得很。意思却很明白:我得用灵力。 这次出行得了云乾首肯,她自然不会轻易应下他的约法三章。 云海也料到了,急得抓了抓头发。云攸身体如何,他比谁都清楚,在他看来用灵力等于折寿,那便是及其想不开了。可却想不出反驳的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转身进屋,“砰”地关上了门。 “方攸宁!” 他对着门板低吼,可屋里半点动静没有。又怕动静太大,把一边的陈星岩给吵醒。 有气无处撒,云乾座前踏。 “师兄!你真放方攸宁去北溟?”人还没进门,吼声先传了进去。 “听听,听听,乾元宗长老,天天把师姐的俗名挂在嘴边,像话吗?”云威从屏风后转出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多大岁数了,还咋咋呼呼的,没个正形。” 云乾低笑,手里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一声:“料到你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师兄!你……”云海急得直转圈,一扭头,便是淡定下棋的云乾。 “真的。”云乾点头,语气平静,“云攸不是小孩子,做事自有分寸。” “还分寸呢?她现在都没有三尺高!一个浪头就能拍没了!大海捞尸么?” 云海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云海,你太小瞧她了。” 云乾放下棋子,目光悠远,“她从不是需要人护在身后的女子。从前不是,现在也不是。当年一剑飞仙,你忘了?” “那是当年!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云海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脸颊涨得通红。 “总不能把一个大活人,关在回春崖一辈子吧。”云乾叹了口气,其中的情绪甚是繁杂。 关? 云海愣住了。他们总说“保护”,可这层层束缚,何尝不是在折断她的羽翼,将她困在方寸之地?他默了默,没再争辩,闷头往沧海峰去了。 翌日早课结束,一行人聚在山门口。 “都让让,都让让啊,看李兄露一手新学的阵法!”月明挥着胳膊清场,叉着腰站在一旁,活像个看热闹的街头小贩。 李宴舟无奈摇头,还是上前两步。剑指在地面快速游走,金色符咒层层叠加,灵力如水流般交织,渐渐在地面凝成一个发光的阵纹。 攸宁站在一侧,微微侧头看着他。少年神情专注,剑指划过的轨迹流畅而坚定,认真做事的模样,确实添了几分沉稳气度。 陈星岩和叶知临凑在左侧,两道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紧紧黏在那流转的阵纹上。 阵法一道,本就藏着天地玄机。指尖划过的轨迹似合北斗之序,灵力注入时隐有风雷之声,那看似随意勾勒的线条,实则暗合阴阳消长、五行生克之道。天地灵气顺着阵纹流转,肉眼难辨的气脉在其中浮沉,端的是玄之又玄。 阵法亦是乾元宗弟子修习的一门功课,只是这门学问从来不是单凭好奇就能窥其堂奥的——需得有勘破混沌的慧根。他们这几个里头,也就李宴舟颇有天赋,领悟得极快。 说起来,陈星岩也是打心底里崇拜李宴舟。他们学的无论是阵法还是炼丹术,似乎就没有什么是李宴舟不会的。 也因着这事,李宴舟自然地就成为了一群人默认的“老大”。 “他们怎么也来了?”叶知临撇撇嘴,小声嘀咕。他可不信太虚宫的人能真心帮忙。 青苑和青明站在一旁,脸上明晃晃写着“不情不愿”,像是被硬拽来的。显然,这趟行程并非他们本意。 “都是小朋友,一起玩耍不好吗?”攸宁笑眯眯的,自动忽略了两人脸上的抗拒。 这趟北溟之行路程远,危险却不算高,队伍也因此扩了编——月然和太虚宫的青苑、青明,都被塞了进来。 李宴舟的阵法成了,抬手示意众人入阵。待青苑几人也踏进来,阵纹猛地一亮,眼前景象瞬间变换。山门消失在白光中,再睁眼时,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潮湿的凉意。 “哇——” 望着眼前的壮阔海景,几人都看呆了。陈星岩在脑海里搜刮着词句,终于想起一句:“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此刻才懂,为何诗人会觉得日月星辰都从海里升起。 远处传来粗犷的号子声:“北风紧,浪头高,船出营口把帆摇!一更摇过菊花岛,二更绕过老龙头……” 间或夹杂着海螺的呜呜声,与云锦城那些娇柔的唱词不同,这里的调子带着海的磅礴,撞得人心头发颤。 “真的凉快好多!” 叶知临踩在沙滩上,一步一步走得甚是小心谨慎。每走一步便留下一只脚印,周围的沙子迅速流淌,将脚印填上,顷刻间,脚印便消失了。 李宴舟却走得稳健,沙地的触感与他曾走过的沙漠有些相似,很快便适应了。 青苑站在风口,被海风吹得鬓发飞扬,紧绷的脸色稍缓,眼底似乎也染上了几分释然。 “师姐,接下来怎么办?” 陈星岩站在一块礁石上,海风掀起他的衣袍,语气里满是雀跃。虽说一般情况下,李宴舟是一行人的老大,可那都是以攸宁不在为前提的。他也说不出为何,攸宁在的时候便觉得她有很多的主意,一切都在她的把握中。 青苑和青明俯视着攸宁,看着她那还不到自己腰间的个子,实在叫不出“师姐”二字,只能别过脸去。 “出海嘛,自然是要坐船的。” 几人沿着海滩走了半个时辰,一处热闹的码头出现在眼前。码头边泊着艘巨大的楼船,远远望去,竟像一座浮在水上的别院——甲板上搭了两层楼阁,二楼中央还建了座八角亭,飞檐翘角,在阳光下闪着木漆的光泽。 上了甲板,李宴舟上前与船主交涉。船主姓钱,是这一带有名的船商,常年出海,偶尔还会去异国换些新奇物件,说起海路来如数家珍。 几个船工打着赤膊,正忙着挂帆。一人吹声口哨,底下立马有人递上新帆,他手一扬,旧帆便“哗啦”落下,动作麻利得很。三个舵工围在舵盘旁,海风太大,听不清在说什么,见来了客人,都转过头憨厚地笑了笑。 船上的总管也姓钱,大伙都喊他老钱。五十多岁的年纪,脸上刻满了风霜,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一看便知是常年跟大海打交道的老手。 货物早已装妥,只等船主一声令下,楼船便要向着深海驶去。 船帆已在海面上行了两个时辰,身后的海岸早成了天边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影子,转瞬便被翻涌的浪涛吞入虚无。 抬眼望去,尽是茫茫的雾蓝。海水像是没有边界般铺向无穷远,与穹顶的天空无缝相接,蓝得纯粹,蓝得磅礴。风过处,浪尖卷着碎银似的光,与天上流动的云影交相辉映,竟让人一时分不清——哪片是被天光染透的海,哪片是被浪色浸软的天。唯有偶尔掠过的白鸥,翅尖划破这一片浑然的蓝,才让人惊觉,原来天地本是一体,不过被这无尽波涛,温柔地隔成了两半。 不过,众人有些无暇顾及这般美景。阵阵不属于海洋的味道从船舱中传出。 陈星岩走到甲板上,海风呼啸着扑来,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糊了满脸。他无奈地将头发束成一束,才总算能看清远处的浪涛。 “青明和月明还好吗?”攸宁见他过来,笑着问道。 陈星岩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吐了一身,还在屋里折腾。青苑和李兄在旁边照看。” “御剑飞行时倒不见他俩不适,坐船反倒吐得昏天黑地。”攸宁失笑,本想借这趟行程缓和几人间的尴尬,没料到还有注船这出,倒是叫两个人共苦了。 船主笑呵呵地踱步过来:“这是常事!不打紧的。我们出海前都去天后宫拜拜,拜完再走,保准顺顺当当。” “走得急,倒把这事忘了。”陈星岩尴尬道。 他们平日里坐船,不过是在云锦城的河面上漂半日,锦城河波澜不惊,跟坐在岸边没两样,哪想得到大海如此“厉害”。 两个人头昏目眩吐的一塌糊涂,船舱中的异味一重叠一重,闻得叶知临和月然都起了不适,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又问道:“船主可有法子缓解?” “嚼点薄荷叶或是生姜片,能好受些。” 再进船舱时,几个人果然好了些。吐的最厉害的是青明,他换了身衣裳,只是脸色惨白,浑身发软,见了人便把头埋进枕头里,大概是羞于见人,干脆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月明脸皮厚是公认的,正午吐完,下午便跟着几个船工在甲板架起了烤架。 “嘿,这可是顶顶新鲜的鱼了,咱们今日有口福了!” 老钱竖了个大拇指,招呼六儿帮忙拉网。 几个人都瞧着新鲜,忙不迭赶着帮忙拉网。 “嚯!好大的家伙!” 渔网中扑腾着一条加吉鱼,那鱼身长约两尺,体型宽大,一瞧便知道肉质肥美。 月明上前一把抱起,不料鱼鳞湿滑,被鱼尾扇了两个巴掌。 “哈哈哈,小友快些放手,我来处理。”老钱笑着接了鱼,交给了舵工,让去帮忙处理了。 叶知临蹲在一侧,伸手戳了戳活蹦乱跳的小鱼,小鱼立刻倒地不再动弹。 六儿抖了抖网,又挑了两条大鱼,便伸手将渔网拽到了边缘,开了口子,让小鱼游走了。 “哎?好容易拉上来的,怎么放走了?” 陈星岩奇怪地问道。 “小友有所不知,圣人言,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我们不过是出海游历,可这偌大北溟有不少百姓以打渔为生,若是将这小鱼也一网打尽,来年这些百姓将无以为生。” 老钱声音沉沉的,却叫人听了格外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