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欲难止》 第1章 野狗 年后,江北城。 2001年,暮冬时节的雪仍未停歇,这年的冬天格外漫长,持续了不知多久,直至整条新民街都被纷扬飘飞的白色倾覆。 消失了许久的李明华就是在这时候回来的,不止他一人,还领着个半大小子,说是老友的遗孤。 这一年,李北青高三,被寄养在堂叔家,他最后才知情,等补完课回到大院,风言风语已经传开了。 全大院都知道,李北青亲妈走得早,前些年李明华在外边找了个相好的女人,所谓的老友遗孤其实是那俩的私生子,被偷偷养在外面好多年了。 那个女人上个月因病去世,如今孩子成了烫手的山芋,谁都不愿意接手,李明华也不愿意,但迫于毕竟是自己的种,经过与女人家的一番讨价还价,李明华最终还是将孩子领进了家门,让其认祖归宗。 李北青进门,堂叔家的茶几周围早已坐满了人,老的少的,能说上话的,该来的都来了。 来商量怎么处理这事。 李明华是不折不扣的烂账,吃喝嫖赌如同家常便饭,这辈子就没踏实安分过几天,年前冬月他借口要南下闯荡做生意,正大光明卷走家里为数不多的存款,屁都没给李北青剩一个,自此便杳无音信,大家一度以为他死外头了,永远不会再回江北,结果天不遂人愿,现在他不仅生龙活虎地出现在这里,生意血本无归赔得底朝天,又带回来一个吃白饭的拖油瓶。 ——李北青也是吃白饭的,也算一个。 李明华管生不管养,对此仅有的贡献只有床上抖的那两下,自打李北青他妈没了,一直是堂叔家在养着李北青,李明华一开始隔三差五会给点生活费,后来就心安理得当起了甩手掌柜。 堂叔多养一个李北青够吃力的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接纳李昭。 其他亲戚更是唯恐避之不及,哪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吃饱了撑的才帮李明华这个缺德玩意儿擦屁股。 一行人吵得不可开交,争执,拍桌子,面红耳赤地指着鼻子开骂……李明华仿若与之无关的局外人,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了,脸皮于他形同虚设,他甚至有闲心地点了支烟,胳膊肘支膝盖上撑着,淡定坐在人群正中央,慢悠悠等吵架结束。 正如当初他撇下李北青,丝毫没有负担,而眼下,多出来的这份责任似乎不是他的,理所应当就该丢给其他人解决。 那是李北青第一次见到李昭。 小孩儿瘦得像一根形销骨立的竹竿,大冬天寒风刺骨,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薄单衣,不合身的裤子宽大松垮,头发又长又杂乱,没什么活气的双眸半遮在干枯泛黄的刘海之下,嘴唇因天冻而干皮裂口,整个人沉闷安静地垂着眼皮站在堂屋的角落,寡言少语与四周的嘈杂争论严重格格不入。 他们中间隔着两三米,不远不近。 李北青一身蓝白校服,境地也没好到哪儿去。 高,清隽劲瘦,板寸短得犹如剃了光头,左侧眉尾有一道不算浅的疤,蛇一般丑陋歪扭地向太阳穴延伸。 他也穿得少,只比李昭多了件校服长袖,一双帆布鞋半开胶,旧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灰不溜秋,肩上的斜挎书包拉链都坏了,其中一头开线,大口敞开喝风。 那道疤是四岁生日留下的,李明华喝多了酒,发疯冲进厨房拿刀撒泼,一刀砍下去,再之后李北青命是保住了,但却留下了永久磨灭不掉的痕迹。 在李北青进门前,李昭始终保持着低头不语的姿势,存在感很低,窗户没关严,凛冽的风溜缝儿钻进来,刀割的寒意打在裸露的皮肤上,李昭这才后知后觉落在自身的视线,发现房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李北青面相不和善,寡薄无情。 对视一眼,他无动于衷,不关心多出来的李昭,或是别的一切。 即便李昭的身份摆在那里,正常情况下,他们该是天生就注定的敌对关系,不死不休头破血流的那种。 李昭看了他两下,目光没多做停留,很快又收回去。 两个人都是空气,双双被视若无睹。 更没资格参与这场争论,连说话的份儿都没有。 风持续地吹,木头窗户跟着摇动。 呼啦,吱呀,轻轻地响。 堂叔被摆烂的李明华气得跳脚,就差一巴掌甩上去,恨铁不成钢地训斥:“你还是人吗,狗日的,你就不怕哪天遭报应天打雷劈!” 李明华油盐不进,压根不相信报应这一说。 五百块钱摆上桌,那是女人的娘家人给的“送断费”,李明华挺会吃差价,那边给了两千多,他昧下一大半只拿这么点出来,死皮赖脸到底。 “不就是钱的事儿,行了行了,吵什么吵,差不多得了。这次先给一些,少的下次等我回来了再补,欠着,实在不行我打个欠条,白纸黑字写清楚。” 堂叔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当场撅过去,颤抖抓起钱砸李明华脸上,又一脚踹上去。 …… 五百块没给出去,但李昭还是得以留下。 当晚,连同李北青一起,父子三人被扫地出门撵回街尾的老房子,三岔路口的梧桐树下,一座相当有年头的两层破烂自建房。 李明华一路骂骂咧咧,自建房几年前就空了,里边灰尘比墙厚,根本过不了夜。 “妈的,一个个什么东西,等老子哪天发了财,看老子整不死你们。” 家里住不了人,李明华到桥对面的发廊过夜,趁着李北青李昭前脚进屋,后脚他就溜了,火急火燎过去找小姐打两炮。 房子年久失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腐朽味,冲鼻难闻。 李北青把二楼的沙发简单收拾出来,凑合过一夜。 没给孤零零靠着墙的李昭找一处睡觉的地儿。李北青不自找麻烦,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偌大的自建房空旷,比小区房更潮湿阴冷,因为长期欠费水电早断了,没电开不了灯,干什么都只能摸黑。 心安地躺下,自始至终李北青都没给过面前的李昭一个正眼,而对方也没主动挨上来。 井水不犯河水,无形中划出了一条分明的界线。 大抵周围过于清净,困意来袭间,李北青耳尖,半梦半醒之际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咔嗒声,那是一种难以压制的,牙齿上下失控磕碰的声音。 灰蒙的墙角下,李昭蜷起身子缩成一团,瑟瑟地颤栗,轻微打着摆子。 得亏李家二楼是木地板,要是瓷砖,铁定过不了俩小时人就冷透了。 后半夜不知怎么睡过去的,或是冷昏了,李昭扯着半截掉地上的窗帘裹紧全身,竟这么生生硬熬了一晚。 没冷死还活着算是奇迹。 翌日天刚蒙亮,李明华鬼混完,吃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馄饨,打着饱嗝上楼。 李昭是被踢醒的,分不清谁踢的自己,脑袋昏沉沉,等强撑着坐起来,李明华早进了屋子,而李北青也出门去学校了。 微弱的曦光斜进窗台,强烈刺眼,李昭木讷怔神望望天,过了半分钟手脚并用温吞爬起来。 李家家徒四壁,厨房比客厅还“干净”,除了蜘蛛网就是积灰的锅碗瓢盆,没有米面粮食。 李明华填饱了肚子倒头就补觉,等到黄昏日落时分,醒了上街晃一圈,终于打包一份他吃剩的冷菜回来,打发叫花子似的随手一扔,汤汤水水溅一地。 天黑李北青放学到自建房,李昭屈腿弓背坐在那堆油腻的汤水旁边,盒饭没吃完,剩了一半多。 二楼亮着灯,白天李明华补齐了欠费。 听到楼梯口的动静,李昭戒备心很强,下意识摸起那盒油乎乎的饭,生怕谁会抢走一样。 看见是李北青,不是别人,李昭勉强松懈些,可仍不着痕迹把盒饭藏在身后。 余光瞥见了他的小动作,李北青顿了顿,将所有的收于眼底。 今晚睡房间,趁空继续收拾,腾几下将就又是一晚。 两千多块一天挥霍不完,李明华喊了上门夜宵,浓妆艳抹的发廊女脚踩细高跟一步三扭,当发现这家还有两个小的,愣了半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明华猛地拉进另一间屋子。 尖锐高转的叫|床不多时响起,男人浑厚亢奋的低吼混杂其中,时起时落,持续到凌晨四五点彻底归于平静。 那盒剩饭吃了三天才吃完,气温低坏得慢,最后也没馊,一点没浪费。 仅此一次,李明华没再往家里带过东西。 李北青通常也不带饭,白天吃学校食堂,之前晚上都是到堂叔那儿吃,最近不能了,改成了一天两顿,早上和中午,晚饭不吃。 江北一中食堂这时用的是纸质饭票,饭钱每月一交,饭票每周发一次,凭票买饭。 上次交饭钱是半个月前,还能再吃半个月。依照目前的架势,下个月的饭钱多半没着落了。 一中食堂馒头早午各限量两个,一周后,李北青吃俩带俩,留两个当晚饭。 比拳头还大的馒头干噎卡嗓子,兑着水顺下去,吃一个半就饱了,另外半个直接丢茶几上。 李昭是哑巴,李北青觉得他是。 从到这里的第一天,李昭没说过一句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言不发地缩在某处不起眼的地方藏着,尽量不显露,等入夜其他人都熟睡了,他才闷不吭声爬上沙发,第二天最早起来,不让人发现他是在沙发上过的夜。 李明华越来越酗酒成性,两杯马尿便找不着北,李昭运气差,不幸赶上李明华发酒疯,挨了一回结结实实的狠揍。 男孩儿比哑巴还哑巴,被连打带踹,全程硬是没哼一声,过后也不喊疼,仿佛天生没有痛觉。 李北青和李明华打了一架,不是为李昭出头,还到不了那个份上。 李明华上头了非要凑过来支巴比划几下,父子两个三言两语不对付就打上了。李北青已然不是曾经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少年脊背生长展开,野蛮而有力,虽然还是打不过李明华,可也没让对方讨到好。 打输了,李明华不服气,跌跌撞撞站都站不稳,放狠话等明儿算账。 儿子打爹,大逆不道无法无天! 李北青淬了口血沫子,面不改色。 “可以,我等着。” 酒醒了,李明华似乎忘了前一晚的经过,没找李北青算账。 江北一中离新民街挺近,不到一公里,走路十来分钟。 李北青六点出门赶早自习,身后多了条阴魂不散的尾巴。 “别跟着我。”李北青不耐烦,没心情好言好语,“滚。” 李昭跟他到校门口,进不去学校才不跟了。 小孩儿也不离开,候原地哪儿都不去,李北青在教室里上一天课,他就在校外等一天。 从早到晚,寸步不挪。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等我干什么?” 李北青咬牙强忍,刚出校门冷不丁蹿出来一个黑影,险些没被吓死。 李昭紧随其后,同时保持一段距离。三缄其口,不解释。 当他是找不到回新民街的路,李北青不得不领他到家,然而后一天,对方再次跟着,照样等在校门口蹲守。 只是这次没让李北青察觉,悄悄去的。 李北青出来又撞上他,堪比活见鬼了。 从这天起,小孩儿就缠上了李北青,像一只被弃养的无主野狗,执着,讨嫌,烦人不知分寸,却也怎么都甩不掉,咬死了就不松口。 [撒花]开新文了,喜欢本文的大大们可以动手点个收藏吗,鞠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野狗 第2章 缠上 李昭认准了李北青,冤鬼索命一样。 很长一段时间里,李北青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批发市场、碟片店、公园……更多的是KTV台球室还有网吧这一类鱼龙混杂的堕落场所。 距一中几百米远的华阳路就是混子流氓的大本营,娱乐放纵一条街,卖片儿的,吸粉的,捞偏门干灰产的,应有尽有。 小孩儿胆蛮大,什么地方都敢去,只要李北青出现,他就不声不响随在附近,明晃晃地跟踪。 李北青独来独往惯了,起先没当回事,寻思这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在所难免,不冷不热赶过他几次。 可惜李昭不知好赖,耳朵也有缺陷,听不懂人话。 甭管刮风下雨,哪怕天上落刀子,李昭跟定了李北青,上厕所都如影随形。 李北青尿到一半转头瞅,手一抖差点撒鞋子上,皱了皱眉,憋了两秒钟侧开身些,不给看。 那小崽子目不转睛盯着,着实够怪异瘆人的。 尿完单手把人拎出去,李北青忍无可忍,径直问:“你想怎么样,有事?” 没有事。 李昭三脚踹不出一个屁,嘴巴缝上了,问什么都不出声。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找李明华去。”李北青说,怀疑他不大正常,抬抬下巴示意方向,为之指路,“他这个点应该在麻将馆,这条街尽头左转,过红绿灯直走,门口有花坛那家。” 李昭由他拎着往外走,不抵抗。 不去找李明华。 “我没空和你耗,你找谁都行,随便,只要不是我。”李北青又说,“我又不是你爸,找爹都找不对人。” 李昭站直了,双手贴身体两侧,惯常畏缩驼着背,从头到尾不看人。 他听得懂,不是傻子。 李北青有正事,没那个美国功夫陪小孩儿过家家,无暇顾及多余的累赘。 甩不掉就变着法儿甩,李北青一本地土著,打小熟悉这一片,真不想让李昭有的是办法。倒进七转八拐的老胡同绕两周,快速穿过小竹林,接着爬楼梯进到林立密集的居民楼。 小孩儿别说跟了,撵都撵不上。 总算甩开李昭,李北青松了一口气,谁料折回华阳路不久,对方又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 经过这些天的经验,李昭摸清了李北青的日常轨迹,李北青每天的活动路线很固定,家里、学校,以及华阳路。 找李北青很容易,白天到校门口堵,放了学就到华阳路,这人绝对在,只要堵在必经之路就成,迟早可以堵到他。 一大一小走街上实在招眼,主要是李昭潦草怪异的外形引人注目,任谁看到了都会忍不住多打量两眼。 当年拐卖猖獗,李昭一头杂毛比好些女孩子都长,年纪小又没发育,干柴的搓衣板身材乍一看挺难分出性别,时不时他就被一些徘徊再巷口望风的盯上。 有的人上来就拉他,拽他,甚至有开着面包车的,将他往车里拖。 李昭躲得快,身形灵活,拔腿撒丫子就跑。 有一次还是被抓住了,对面车上下来两个三大五粗的汉子,李昭没跑过,汉子一个巴掌重重甩下来,他趔趄双眼发黑,只觉天旋地转。 小孩儿使劲挣扎,双腿朝下三路踢,逮着人胳膊就下口啃,尖牙利齿誓要将对方连皮带肉撕下一块。 汉子吃痛,反手又是粗暴的一记耳刮子。 李昭半边脸瞬间肿起,可照旧死命反抗,咬得更深更用力。 汉子的哀嚎响彻整条巷子,一会儿他的同伴发觉了不对劲。 “操,是个带把儿的。” 不过带把儿的也能卖,价格没那么高而已。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李昭被拽上了车,好在他命大,又被救了下来。 响动引来了一群无关人等的围观,没人敢上前拦着,是走远的李北青重新折返,攥握一根半米长的钢管对着那俩照头就削,那样子比煞神还阴鸷凶猛。 许是脑子被打懵了,有那么一瞬间,李昭听到了骨头断裂的脆响,李北青把他拉下车,他抓起边上散落的碎砖头有样学样,也要干人家。 行动还未付诸实际,下一刻,李北青大声骂了句:“蠢货,还不跑!” 李北青拉着李昭串街钻巷地跑,躲了几条路才甩开人贩子。 期间大气不换一口,冷风灌进喉咙,累脱力了,李北青瘫软背抵住墙,脸都白了,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扭曲,迟迟消不下去。 “下回找死别连累我,要死死远点。”李北青说,脸色难看。 李昭不知道后怕,耷着双目,明显没听进去。 这个年纪的男孩儿能记事,太大了,要是被人贩子抓走,小一些的命好还可以卖到偏僻大山里给人当儿子,他这种的不是拆了按零件出售,就是打断手脚丢街上干乞讨,再倒霉点,卖不掉当场打死都有可能。 李北青懒得废话,说再多都是徒劳,勒令:“自己回去,别来这儿了,不然弄你。”边讲,边扬起右手,作势要打人,吓唬李昭。 李昭迟钝杵那里,分明瞧见了,可不避开,晃都没晃一下。 任由他打。 李北青不打小孩儿,手停在半空中,僵了片刻讥道: “能耐,不是很会躲,现在又不会了。” 一中补课只补白天,下午五点半放学。 李北青找了份兼职,晚上到网吧看场子。 李明华不给钱供他读书,再不加紧自食其力,只怕过阵子学都没得上了。 当年高中学费没几个钱,即便读到高三,一年下来的学杂费都要不了多少。学校补课也免费,老师们都是自愿劳动,只有偶尔印卷子练习册需要交几块钱,不超过十块。 最贵的是饭钱,还有半年后的大学学费。 一中食堂一顿午饭两块钱左右,等开学了,加上杂七杂八的,就算拼命节省,一个月所有开销至少百八十块钱是要的。 而大学学费,千禧年开始,学生基本就得全自费不包分配了,一学年读下来不比二十几年后少,普遍也得四五千。 李北青成绩中上,但不拔尖,这年头等着资助的穷学生遍地都是,他还排不上号,再等八百年都等不来这个机遇。 当务之急是先解决饭钱,学费的事之后再说,走一步看一步。 况且考上哪个大学还不一定,去不去上更没准。 网吧工资日结,守一晚十块,外加包一顿饭。 那对李北青算得上是一份非常适配且待遇颇高的兼职,以前的网吧活儿少,不实名制,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讲究,一块钱一小时不带任何附加服务,上班要做的就是帮客人定位子开机,卖卖方便面零食香烟什么的。 网吧本来不招临时工,李北青拖了关系才找到的这个工作。网吧老板是他发小江成义的表哥,江成义人如其名,仗义靠谱,得知李北青有困难,二话不说帮他搞到了兼职。 江成义,大家都叫他江子,李北青也那么叫。 上兼职第一晚,李北青到网吧,盒饭已经摆收银台了,江子叼着烟给新来的客人开机子,抬头不忘招呼他一声。 “来了。” 夜班得两个人值,通常有一个是江子,接下来一阵子他俩搭配。 江子前两年也是一中的学生,初中毕业就辍学了,他不是读书的料,走不了知识分子的康庄大道。李北青一来就要接活儿,江子抵开他,取下烟摁桌角捻灭,半眯着眼吐了口白气。 “看你的书先,这儿有我守着,晚点再换你。” 李昭跟来了网吧,江子忙着接待没注意,等发现收银台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江子瞪大眼,恍然出现幻觉般脱口而出:“哪家的破孩子,谁啊这是?” 彼时李北青坐小桌子上吃饭,江子嗷的一嗓子十分有震慑力,李昭的视线蓦地从盒饭上移开,飞快闪到李北青身后。 看清李昭的破烂打扮,江子咂舌:“靠,还是个疯子。” 网吧是营业场所,哪能让疯孩子闯进来捣乱,耽搁做生意。 江子起身赶人:“去去去,别搁这儿闹,外边去。” 李昭麻利钻小桌子下面,左避右蹿,江子抓不到他,衣角都摸不到。逮不到人就喊李北青帮忙,江子招架不住,一个成年人不是小孩儿的对手。 李北青没帮,盒饭两荤一素一鸡腿,饭鼓鼓满大盒,吃饱了也没吃完。他站起来,到台上拿水喝,李昭立马从桌子下爬出来,迅速接上,将鸡腿塞进嘴里。 等被江子逮住,李昭顾不上跑了,三两下啃完腿,筷子在这过程中被扒落掉地,他顾不上捡起来,饿死鬼投胎用手抓起剩的饭菜就往嘴里塞。 江子瞠目结舌,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不敢抓人了,怕小孩儿吃急了能把自个儿活活噎死,赶忙定那里不动。 “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哎哟我的天,你真是我的活祖宗……” 盒饭见底了,李昭才停下来,李北青刚喝了几口的矿泉水也归他了。 约莫是前些日子每天半个馒头的捡漏无意驯服了他的狗性,他现在有着极强的秩序意识——李北青嘴里剩出来的,都是他的。 江子早听说了李家的破事,得知面前的小疯子正是那位野种正主,他登时目光复杂,眼神里夹杂两分一言难尽。 望望李北青,再望向李昭,光看样貌,他们没一处相像,江子讶然:“你确定,他是你……你家的?” 江子想说是不是他弟,可察觉到他多半不是很能接受这个事实,生硬改口转弯。 李北青拉椅子坐下,漫不经心回:“谁清楚。” 这也过于扯淡了,江子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现实,搜肠刮肚片刻,喟叹:“他大爷的,这都什么破事儿。” 二人讲话的间隙,李昭又不动声色退到了李北青后面,自觉不挨着人,拉开了半步。 可能是喂熟了,这下完全认主了,江子中途走开,小孩儿直愣愣看着李北青的后背,嘴巴翕动,喉咙随着上下滑了滑,破天荒说出这么久以来的头一句话,艰难张合几下,对着李北青小声喊他。 “哥……” 感谢大家的评论营养液和打赏,谢谢谢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缠上 第3章 绝情 李昭不是哑巴,会说话的。 网吧嘈杂吵闹,键盘敲得噼啪哐当,大半夜来上网的大多都是为了游戏和网聊,打三国和传奇,有人输上头了气急败坏砸鼠标捶键盘,恨不得一脚踹翻主机,江子立即上去阻止,吆喝:“哎哎哎,干啥呢,那个,靠窗的那个,说的就是你,东西损坏原价赔偿啊。” 四周的喧嚣盖过了李昭的声音,李北青什么都没听到,又有客人来买泡面,他上前结账烧水,客人要加时,这儿包夜六块,从十点到早上七点,比正常价便宜三块钱。 连着来了几个加时和包夜的,水烧了三壶,烟卖出去半包。 李北青没闲心关注李昭,回身瞥见小桌子上的狼藉,泡沫饭盒在刚刚的争抢中战损,被李昭吃得一粒米没剩,要不是塑料有毒,小孩儿凶残起来估计能把泡沫盒卷巴卷巴一块儿干掉。 腾不出手清理残局,李北青使唤李昭:“垃圾扔楼梯口的桶里,卫生间旁边的过道有扫把,拿过来,扫地。” 李昭贴墙背着手,闻言,确认李北青那话是对他讲的,抬头看了下。 江子重新归位,地上早就清扫得一尘不染。 收银台后垃圾成堆,不是李昭搞出来的,江子这人有点邋遢,烟蒂塑料袋都是顺手就丢,他懒得走动,走两步都嫌累。 眼见小孩儿把他造的垃圾清理了,江子乐呵摸摸鼻头,夸道:“这么勤快,放着吧,明早有阿姨会来扫的。” 李昭不听他的,置若罔闻,一手扫帚一手簸箕回到李北青身边。 李北青让扫地,没说扫完之后做什么,李昭等着他的后文,老老实实的。 网吧的环境堪忧,密闭空间有些味儿,黏腻的烟气混合酸臭的汗水,再加上热乎的食物香气,在里面待久了头昏脑胀,不大好受,但这里比街上比空荡的自建房暖和,而且收银台下方还有睡觉的地方。 值夜班不会整整一晚都忙,到了下半夜两三点就很少有人到前台了,届时可以躺折叠床上睡几个小时。 只是折叠床仅有一张,没多的。 李昭不走,李北青没表态,看样子是不打算送他回去。 有本事跟过来,有本事自己走夜路原路返回。李北青良知喂了狗,心是石头做的。 “你这人真是……万一路上出什么事,谁负责?送一下会少块肉,搞得跟要你命似的。”江子不忍心,和不懂事的孩子较哪门子的劲,网吧三楼就是他的宿舍,折叠床不够,上去抱两床被子下来打地铺就是了。 既然李昭是李北青他弟,江子不含糊,一并罩着。 顺道拿两件厚外套下来,哥俩一人一件,江子看不过眼,这两个有够抗冻的,尤其李昭,满手冻疮裂口,血了呼啦的,肉都泛暗紫了。 过了十一点开机子的客人就更少了,大半活儿都是江子在干,李北青坐小桌子后看书写题,周围光线弱,费眼得很。 江子尽量不打扰李北青,学习为重。李昭坐地铺上,小孩儿瞌睡早上来了,但李北青不休息,他也强撑着,脑袋点了又点,眼皮打架得厉害。 没多久还是睡着了,困意来袭坐着都能睡,李昭靠着收银台的木板,厚实的大衣近乎将他从脖子到脚都包裹住,他过分瘦小干巴,大衣套他身上足以当被子了都。 再睁眼李北青不在了,那人六点就去了学校,临走前没叫醒李昭,小孩儿醒后直挺挺对着天花板,反应了几秒猛地跳起来,砰一声响又惊恐撞床头。 李昭睡醒后换了位置,从收银台转至江子宿舍的床上,有人把他抱上来的,这是他数日以来睡得最安稳舒适的一晚,疲惫和困倦沉重,以至于换地儿时他丁点感觉都没有。 江子提着早饭进来,开门就见到这一幕,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中邪了。 费了一番力气才把人按住,江子手忙脚乱,小孩儿攻击性极强,江子只能把人关屋里,等李北青回来了才敢放他出来。 “奇了怪了,昨儿你在的时候还挺正常,不好好的么,你一走,突然就疯了。”江子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李北青领回人,李昭还穿着那件长款大衣,外套臃肿,他抬脚都不利索,跟在李北青后边一摇一摇的。 网吧的兼职是隔日上一天班,不会天天都排班。 李北青身体也吃不消,白天还要上课呢。 日结工资的好处在半路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十块钱看似不多,可购买力还行,足够他们吃两三天了。 包子店的熟食米糕一块钱能买仨,挂面两块钱一大把,青菜更不值钱,买半兜子实惠还划算,省着点能对付几顿了。 到自建房,楼上楼下空无一人,李明华不晓得死哪儿了,厨房水槽放着一堆用过没洗的脏碗,窗台上丢了半瓶没喝完的酒,还有两个拆开用过的套。 冷冷扫视一周,李北青回屋放包,迟些时候面无表情收拾烂摊子,将那堆碗连同柜子和冰箱里的酒全部打包,有多远扔多远。 李明华消失了,凭空蒸发了小半个月,李北青不找他,更不报警,这是常态,隔三差五便上演一出。 按照往常的惯例,李明华这时候多半在赌场里泡着,或是在哪个女人的温柔乡里,再不然,就是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醉生梦死,反正短期内不会出现。 李明华能整天着家才是稀罕事,即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都不会连续在家里待三天以上,那不符合他的本性。李北青倒希望他多喝点,最好大冷天醉倒栽进哪个人烟稀少的巷口或街头,冻死他横尸当场都是为社会除害。 这次李明华失踪得格外久,若不是街坊邻居说见过他,李北青以为这个祸害真遗臭万年了,可期望容易落空,难以实现。 开学前,李明华再度沦落为欠一屁股债的穷光蛋,他不回这边的破落地儿,跑到堂叔家借钱,被堂叔抽了三棒子抱着头落荒而逃。 老烂帐故技重施,没钱了就到处借,借不到就骗。 李北青他奶来了这边一趟,于心不忍两个孙子没人照料,偷偷送些粮油米面到这儿。 老人家止不住地落泪,双眼通红,告知李北青,李明华出车祸了,人没大事,可他讹了事主一大笔钱,怕被报复,所以连夜躲外地去了。 李明华狗眼不识大人物,讹的是某大公司老总的侄儿,数额多少未知,上万肯定是有的, 现今大公司老总放话,只要逮到李明华绝对废他一条腿,狗东西敢装瘸骗人,那就成全他,让他以后当瘸子当个够。 也就那位老总只针对李明华,祸不及其他人,否则家里人必定跟着遭殃。 李北青没兴趣掺和这些,不为所动。 他奶哭着来,哭着走,老人岁数大了糊涂,临了反倒埋怨起李北青不孝顺,亲爸都这样了他也没说关心两句,堂叔他们都急死了,他这个当儿子的却冷漠至极。 奶奶本就不是很喜欢这边,她观念封建老旧,秉承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和长辈比天大那一套,李北青叛逆混不吝,骨子里就自私,不讨喜,奶奶失望摇摇头,唉声叹气。 李明华远走,更没人管两个小的了,这年头自家安稳过活都够难的了,哪还有余力照料他们。 “你原先不是还有点存款,钱呢,都没了?”江子追问,“别告诉我,全给你堂叔他们了。” 李北青不是最近才找兼职做,事实上,他有经常找活儿挣钱,都是些收入不高的散活儿,可好歹也是有长期的进账。 堂叔家条件差,还有一对儿女要供,李北青住他家交钱是应该的,江子知道他一直都在给堂叔钱,但没想到他会一分不留全给出去。 李北青不吭声,不想掰扯有的没的。 没有意义。 江子无奈,掏口袋要接济他,李北青不收,不是装硬气,而是江子家更困难,江爸残疾没工作,江妈生病,江子每个月挣的那点付他妈的买药钱都够呛,哪有钱资助别人,钱给李北青了,后面他妈的药钱咋整?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钱寸步难行。 江子感慨,只好绞尽脑汁另寻他法。 而比出路更先到的,是迟来的有人发现了李昭不哑,小孩儿嘴里时不时忽然蹦出两个字,口齿还挺清晰,就是惜字如金,话很少。 小孩儿叫哥叫得最顺口,李北青不乐意,听着就刺儿。 “别乱认人,少他妈攀亲近。”李北青嘴上不留情,“一边去,不要发神经。” 李昭记吃不记打,李北青让他去一边,他就挑个不碍李北青的角落缩着,可过一会儿对着人还是喊哥,坚决不改。 李北青的字典里就没恻隐之心四个字,不动容就算了,听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直犯恶心。 李昭脑子缺根弦,不灵光,一张口又是:“哥。” 太阳穴突突跳,李北青着实反感,接受无能,俊脸比锅底都黑。 第4章 出路 网吧的兼职只能做到开学那天。 正式开学后早晚自习都得上,最早晚上九点半才下课,周单休变成了放月假,一中的课程安排十分紧凑,一天之中几乎腾不出多少空闲。 山不转水转,困境总有出路,一泡尿还到不了把人憋死的程度。 李北青没两天就开辟了新路子,灵活应变,闯上了另一条道。 卖散烟比干工资固定的兼职挣钱,投入少,回报高,最重要的是,不费时间回头客还多,不需要开扩客源,满大街就是瞎眼摸都能摸到愿意买货的顾客。 那会儿大部分烟普遍不贵,便宜的三五块钱一包,高一些的不超过十块。 李北青不卖好的,按一整条进货,均价算下来不到三块钱一包,卖出去五毛钱两支,一包净赚两块出头。 他看人下菜,遇到那种不识货的,以次充好卖人五毛钱一支,要么干脆换壳子整包售卖,按普通市场价卖出去,一包五块七块,一次也能挣两块以上。 江北建设路有大学城,距离一中不到两公里远,晚上骑单车到那边各个学校后门转几圈,一天下来卖四五包烟轻轻松松。 年轻的大学生们囊中羞涩,按包买烟太奢侈,而且一整包拿回寝室保不准两三下就被瓜分完了,所以哪怕散烟均价更贵,可算下来还是按需购买最划算。 可是干这一行竞争大风险也高,那时治安差,夜里很多地方都混乱,独自行动难免被盯上,李北青运气背,刚干了一个多月就遇上了团伙抢劫,那伙人应该是观察他很久了,把他的路线什么的都摸得一清二楚,刀子抵他腰后,对面开口就要他的全部家当,威胁不给就上门找麻烦。 李北青没给,给个锤子,借着侧身打开包的空档,他反手一书包砸拿刀的那个头上,然后拼命跑,猎猎的风在耳畔呼啦响,他头也不回,不知道那伙人有没有追上来,还是已经甩开了,一个劲儿朝前冲,直到跑不动了,停下来,整个人双腿都打颤,控制不住地抖,前胸后背也早已被汗水浸透。 那伙人没追上来,实际上,他们就是嘴上逞凶吓唬李北青,逼迫他交钱,哪会真的那样做,为了这么点钱大费周章,简直脑子进水了。那伙人甚至都没追李北青,一个毛头小子,刮不出油水,跑了就跑了,大不了下回撞上再抢一次。 不怕那些人找上门,李家那个破房子,狗见了都摇头,谁爱去谁去。 李北青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硬茬,第二天竟然还敢到大学城卖烟,只是换了路线,绕弯走前门。 前门保安多,更安全。 但相应的,长期下来容易被发现遭驱赶,有时大学生担心被抓住记过,远远的,保安还没靠近,他们拿了货不给钱就先溜了。 李北青进不去大学,要不回钱。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虽然每晚仍有得挣,但挨白嫖可不行,一次两次还能不计较,可次数多了,综合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小本买卖经不起折腾,一晚上损失几单,加起来都够一顿饭钱了。 没两周,李北青又想到了新的应对方法,大的一个人极易被发现,带个小的就不会。 大学城那一片有两条美食街,许多大人喜欢带着孩子到那边晃悠闲逛——李昭适时排上了用场,李北青大晚上有事没事就带他到大学城“散步”,多了个小孩儿,就是正大光明进学校都不会被拦。 李昭那头野蛮生长的杂草不像样,一身行头也磕碜,不像正常人家的孩子,在此之前,李北青将他头发剃短,刷洗干净,到批发市场下血本买了两套能看的衣服。 小孩儿身上够脏的,从头到脚洗了两遍水都还是发黑,李北青和江子一起给他搓,忙活到凌晨。 “还别说,这小样是有点你们家的风范,底子挺行,长大了应该不比你差。”江子狗嘴吐不出象牙,哪壶不开提哪壶,瞅瞅哥俩,越看越觉得像一家人了。 剪完头发的李昭露出大眼睛,小孩儿深眼窝,鼻梁蛮立体有型,五官挺分明,与之前的潦草样完全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平时他们都没咋注意这孩子究竟长啥样,男孩儿嘛,只要是有鼻子有眼不缺胳膊少腿,管他干啥,现在蓦地瞅清了,不止江子惊奇,李北青也有些愣,这孩子确实长得好,不过随即又压下去了,面上不显。 小孩子哪有美丑之分,脑子没毛病不就得了。 事实证明这条路走对了,李北青起先还担心办法不一定行得通,李昭和正常的孩子不太一样,他老是呆呆的,很闷,别人和他搭话他也基本不理会,不知道是不想理,还是听不懂,江子私底下还悄摸问过李北青,这小子是不是低能儿,脑袋不好使,要是个智障砸手里,他们家这辈子可就到头了。 然而几天干下来,疑虑就荡然无存了,李昭听话,学得飞快,活泛且很会变通,比之李北青更胜一筹。 这孩子相当有当奸商的天赋,两个晚上就无师自通了什么是捆绑销售, 进价不到七块一包的红塔山,他卖单支五毛钱,买三支以上,加两毛即可低价购买原本卖两毛五一支的红梅烟。 这样卖单支利润不及原先的定价,但少利多销,卖得可比之前快多了。 仅仅一周,到手的收入都快原地翻倍。 “乖乖,看不出来,你小子这么本事。”江子揉搓两下李昭的头顶,佩服不已,“可以啊,长江后浪拍前浪,超过你哥指日可待。” 不喜欢被蹂躏,李昭倏地拍开江子,躲开了。 “你哥摸得,我摸不得。”江子开玩笑,假意指责李昭偏心眼儿,“现在可是我天天照顾你,供你吃供你喝,还是喂不熟你。” 李北青说:“我没摸他。” 江子说:“他只有你能碰,其他人不论哪个,离他近点都不行。” “那你就别碰他,离远点。” 李昭最近不天天跟着李北青瞎跑了,他终于后知后觉搞懂了,安分在网吧待着,比到处乱窜更省事。这里可以遮风避雨,有吃有喝,江子的盒饭总有他的一小份,网吧的热水不要钱倒多少都可以,喝不完还能倒掉浪费,每天晚上李北青下了课就准时过来。 只要他规矩待这儿,不添乱,李北青就不会生气,有时李北青心情好了,还会扔两颗不知从哪儿来的糖给他。 干了活儿有奖励,李北倒也不是一毛不拔的吝啬鬼,抽两张毛票出来打发李昭,让买零食吃。 李昭摆头,不肯要。 江子说:“收着呗,你哥抠得雁过拔毛,这回不收,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事了。” 依然不要,李昭坚决,推开李北青的手,挤了半晌低低说:“你的。” 不要就算了,李北青不强迫人。 大抵是钱治矫情病,如今李昭能帮忙挣票子,这几天他对“哥”这个字眼儿脱敏了,不再动不动就应激。 卖散烟的活儿同样不长久,不能作为长期稳定的收入渠道,短时间内做做还行,长此以往不是正道,毕竟没有正规的营业执照,哪天出岔子了得不偿失。 这阵子挣的应该够生活好些天,高考还有两个多月,李北青的后顾之忧解决了一半,好歹能稍微松口气。 江子高中都没上过,对政策倒是蛮了解,宽慰起李北青头头是道。 “放一万个心,你弟我看着,你什么都别操心。学费也不是事儿,现在不是有那什么吗,助学借款还是贷款来着,只要你考得上大学,国家借钱供你读。” 李北青知道,班主任上周也在班上宣传了助学政策,去年八月份助学贷款就推广扩大到全国高校了,没钱也能上大学,学费不是大问题。 拍拍他的肩膀,江子讲了些乱七八糟的,没来由又谈到李明华。 “还没他的消息?” 李北青否认,至今没找过。 江子迂回提点,还是应该找一下,李北青不在乎那是他的事,可这不还有一个小的么。 李昭得上学,不能成天丢在外头,这么大的孩子哪有不读书的,九年义务教育都没上完,那不行的。 到下半年,李昭满十二岁了,算很大了——江子一直以为他顶天了八|九岁,小孩儿营养不良个子就那么大点,结果他比那些满街跑的多数孩子都大。 李昭以前读过书,上到三年级就没读了,他妈就是那时候生的病,那个女人多半精神有大毛病,自此后便将孩子关在家里不让出去,她若是不死,李昭肯定还被关着出不来。 这也难怪小孩儿行为怪异孤僻,戒备心强不爱说话,与世隔绝关了四年不疯都算好的。 寻常孩子这时候晚一点也该上五六年级了,早些的能读初一,李昭再不送回学校,以后铁定得废。 江子好心提醒,不是多管闲事,李北青最迟考完试必须把李明华找回来,不然再耽搁下去就错过新学期报名。 “再看。”李北青不咸不淡,教人琢磨不透情绪。 江子啰嗦:“上点心,当成正事办。” 找李明华不是有心就能找到,对方故意躲起来,要找也是有心无力。 全中国天南海北幅员辽阔,鬼晓得李明华在哪个地方。 江子不清楚的是,送李昭读书其实不需要找李明华回来操办,李昭就是本地人,户口在本地,女人的娘家人唯恐人送出来了还会再回去,硬是为这孩子弄了本单独的户口簿。入学有户口薄就能办,缺的资料可以凭户口到相应的街道办派出所那些部门补,不算很麻烦。 李北青蹲路边,吹吹风醒神,思绪有些繁复拧巴。 李昭望着地面,憋了憋,说:“我不。” 他不读书。 偏头,李北青斜眼瞥了瞥,皮笑肉不笑,鄙夷这没眼界的玩意儿,: “嗯,挺好,真出息。” 周末放假快乐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出路